《回到他害死我爱人前》 第1章 惊鸿照影 「你又去砚塘?」 定位刚发过去不到一分钟,林曦和就收到了发小赵雨菲的回复。 赵雨菲说的“砚塘”是指临州市的砚塘县。 四年前,林曦和还是社会调查记者时,报道了震动一时的“临州市盗采稀土”恶**件。从那以后,她每逢雨季都会来一趟临州市砚塘县。 林曦和回复:「我要开车了,到服务区会给你发定位。」 发完信息,发动汽车。 出于安全考虑,林曦和每次去砚塘县都会向赵雨菲报备自己的行踪。 一来,她们有二十多年的交情,是除亲人外最亲密的人;二来,赵雨菲在市公安局工作,万一自己发生意外失联,她能第一时间协调支援。 其实,除了赵雨菲,她还会向另一个人报备行程。 汽车刚驶上高速,这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曦和扫了眼屏幕,来电显示的昵称是“林女士”。 她按下通话键。 “希啊,你要去几天?” “希”是她的小名。 现在她已经31岁了,母亲还是喜欢这么叫她。 “半天,拍完照片就走。大概……” 她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到家。” “你一个人去啊?” 林曦和“嗯”一声。 电话那头拖出长长的一声“啊——?” “我咋能放心啊?说实话,以前你去砚塘,有小陆跟着都让我提心吊胆的。你每次前脚走,我后脚就睡不好,光做噩梦。” 妈妈提到的“小陆”是她的丈夫——“陆泽川”。 不,准确说,是她的前夫。 从法律层面来说,自他死亡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婚姻关系就自然解除了。 林曦和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喜欢回避事实的人。 在她这里,“陆泽川”并不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所以她也没有岔开话题,而是敞开说自己的想法:“人都没了,我要是就这么算了,他不就白死了?凭什么啊?我必须管到底,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得没个说法。” 她坚持认为,陆泽川的死是非法搞稀土的那帮人干的。 四年前,她在《深度周刊》发表了一篇深度调查报告,揭露了临州市砚塘县猖獗的稀土盗采黑幕,这篇报道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临州市公安局也迅速出击,但是在突袭盗采点时,因为内部泄密,主犯已经提前撤离。 在主犯逃窜期间,她和家人、以及当时还是男朋友的陆泽川,都持续遭受了长达一年的骚扰与恐吓。 当生活终于趋于平静,他们如约登记结婚。可是仅在三天后,陆泽川突然于一场意外车祸中身亡。 后来,盗采点被执法部门捣毁,逃窜了三年的主犯终于落网。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时光流转,随着新的事件不断涌现,这起事故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线。 可是她明白:这一切没有真正地结束。 那些被直接排入石桥乡水库的废水,重金属严重超标,已经给下游居民的健康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 而她也因为被打击报复,永远地失去了新婚丈夫。 这起盗采稀土的恶**件,不仅损害了国家的利益、当地住民的健康,还毁了她刚刚组建的小家庭。 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那几个主犯根本不承认陆泽川的死与自己有关。而且由于缺乏确凿证据,连警方也无法推进调查。 未解的疑团如鲠在喉,让她夜不能寐。 她觉得这事绝不能就此了结。 所以她一直在通过自媒体持续曝光砚塘县石桥乡的现状,让大家知道:官商勾结的黑恶势力不仅严重危害社会秩序,更让她这样坚持揭露真相的记者付出了生活被彻底颠覆的代价。 她希望能有更多人关注此事、并提供出线索,帮助她找出陆泽川的死亡真相。 虽然有担忧,但是母亲始终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最终只是再三叮嘱要注意安全,并没有多说阻拦的话。 就在林曦和以为话题到此为止的时候,母亲冷不丁提起一个人。 “希希,你是不是一直和那个付医生走得很近呀?” 突然提到付观棋,林曦和愣了一下。 “妈,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母亲是在七天前问这个问题,她会大大方方地说他们关系还行,他主动帮了自己很多。 比如去年的雨季,就是他开车陪她去的砚塘县。 可此时的她却笨嘴拙舌,那些原本坦然的回答,此刻变得难以启齿。 停顿良久,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关系也不算很近,就是认识而已。” 末了,她又补一句:“毕竟是老同学。” “哦……这样啊,我以为你们在谈……” “我们什么都没有!”林曦和提高音调反驳,她知道母亲想说什么,觉得荒诞好笑。 “我不想谈恋爱,没这个心思。” “行行行,就问一下,你这么激动干嘛!唉不说这个了,你注意安全啊!开车要慢点。” “好好好,知道了。” 结束这通电话,林曦和终于松口气。 她活动着僵直的身体,调整成更舒适的姿势。 为什么提到付观棋就会有这么激动的反应? 她的目光缓缓放远。 因为他们睡一起了。 在上周六的晚上。 那晚,他们相约谈事。 几杯红酒下肚,她没醉却有些红了脸,于是付观棋坚持送她回家。 送她进家门时,入户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阴影,她看得有些恍惚。 也不知是谁先靠近的,当他的唇压下来时,她竟鬼使神差地没有躲开。 事情就这样失了控。 平心而论,付观棋确实相貌出众,可她又不是好色的人,对那事也不怎么热衷,不知怎么就昏了头。 事后冷静下来,林曦和后悔不已,同时也难以面对。 那晚的荒唐纠缠像一场醒不来的梦,此刻回忆起来,每一帧画面都让她如芒在背。 而且,付观棋还是她的高中同学。 真是怎么想都尴尬。 她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两人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 顺利到达砚塘县石桥乡,林曦和走访了饱受病痛折磨的村民,并用手机相机记录下所见的一切。 按照计划,结束走访以后她还想去水库附近看看,但是进入石桥乡以后,绵绵细雨就没停歇过,阴沉的天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泥泞的道路湿滑难行,雨天行走实在不够安全。 作为经验还算丰富的前调查记者,林曦和向来谨慎。临州市的主汛期在4-6月间,她通常选择5、6月的晴天出行,还会在出发前仔细查看近15天的天气预报。 这次出行也不例外。 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邪门得很,当地天气与预报完全对不上。 连村民都劝她别去水库那边,说砚塘县已经连下七天局部暴雨,昨天才刚停。还善意提醒她开车走省道出去会好点,说那几个会滑坡的路段有警示牌,看到绕路走就行。 于是,林曦和打消了找水库的念头。 她立刻给赵雨菲发送定位,附加一句「我准备离开砚塘了。」 赵雨菲马上打来电话:“希,陆泽川的事……好像有点线索了。” 林曦和的呼吸屏住,“怎么?” “‘别’他车的那个司机……这两年突然在县城老家置办了好几套房产,有的登记在自己名下,有的挂在他儿子名下。以他的收入水平,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买得起这么多房子。” 林曦和皱眉:“所以,这个时间线是对得上的,很有可能是拿钱办事?” 陆泽川是在两年前出的车祸。 虽然司法鉴定陆泽川是死于高速追尾,前车司机无责,但是林曦和坚信这不是意外。 因为实在是太巧了。 揭露盗采事件以后,她和家人被恐吓了很长一段时间。更蹊跷的是,发生意外的那天,陆泽川刚提到的新车偏偏没有安装行车记录仪。 4S店那边的说辞是“库存的行车记录仪电池批次有问题,正在紧急调货。”并约定好后一天安装。 这几个“巧合”叠加在一起,那肯定不是真的“巧合”了。 当时,盗采的主犯还在逃窜,她几乎可以断定就是那伙人下的毒手。 可是当他们被缉拿归案以后,办案人员却告诉她:审讯结果显示,这些人确实对车祸毫不知情。更关键的是,经过缜密调查,警方发现前车司机与这些主犯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往来。 林曦和一直想为陆泽川讨回公道,毕竟她已经认定幕后老板就是害死他的背后主谋。 结果却告诉她这个事实,犹如晴天霹雳。 那半年间,一向理性的她仿佛着了魔,疯狂地怀疑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人人都是共犯。就连建议陆泽川次日再来安装行车记录仪的4S店的店员,也成了她的重点怀疑对象。 每天疑神疑鬼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段时间她经常失眠。 连赵雨菲都劝她,说这可能真的就是意外而已,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陆泽川肯定也不希望你总沉溺在痛苦里啊。 话是这样说,但是赵雨菲也还在帮她留心这件事,虽然不能利用职务之便明着查,但是她人脉广,总能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消息。 听到林曦和猜测的“拿钱办事”,钟雨菲没回答是或不是,而是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一直以为是盗采稀土的那帮人干的,但或许……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我查到一个很重要的人,叫‘符玄玉’,具体年龄不清楚,职业也不清楚,以我现在掌握的线索判断,这人家境不简单,肯定很有钱,学历应该也不低,而且好像还有在国外生活的经历。” “有段时间,他们在线上联络得很密切,按理说那个司机是结识不到符玄玉这样阶层的人,所以有很大的可能——他们就是见不得光的雇佣关系。” 听到这里,林曦和皱了一下眉,“家境不简单?很有钱?学历不低?会出国生活?那确实不太像搞盗采的。你怎么找到的这个人?线索靠谱吗?” 赵雨菲信誓旦旦地说:“这个情报绝对靠谱!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你是不知道有多难!我长话短说!‘符玄玉’这人贼得很,用的号码都是虚拟号码,真实身份很难查,名字也应该是假的。” “希,你想想,你和陆泽川认识几个符合这个条件的人?或者有没有跟谁有过矛盾?” “你这么一说就太泛了,我认识很多有钱又会出国的人,很难排查。” 这人肯定非常熟悉她和陆泽川的情况,不然怎么能知道他哪天换新车?还选在别人刚结婚的时候给人致命一击? 家里有钱、学历高、在国外留过学或生活过…… 林曦和身边不少这样的人,可是一下子很难辨别谁可疑,因为她和陆泽川没跟人结过怨。 如果光看这些线索,近一年和她来往比较多且也符合的就是…… 林曦和想到了付观棋。 赵雨菲听到她说付观棋,第一反应是“不太可能”。 其实林曦和也觉得不可能。 因为付观棋这人怎么看都没有害人的动机。 付观棋在国外读博,回国以后便开始了紧张的规培与职业生涯。这期间,他和他们两夫妻完全无来往,更别谈结仇。 医学生本就辛苦,多年苦读不说,工作强度又大,他又在国内顶尖的三甲医院任职,可以说是前途大好。 假设是他在背后指使,那图什么呢?一旦事情败露,岂不是自毁前程吗? 感觉不合逻辑。 况且,救治陆泽川的手术,他也参与了。 那场车祸让陆泽川的颅脑严重受创,送进急诊后的评估结果更是冰冷而急迫:必须立刻进行神经外科手术。 原本安排了一个较为年轻的主治医师主刀,情绪激动的陆家人却对他的能力充满质疑。陆母当场就掏出手机,颤抖着翻找通讯录:“我得找张院长安排个厉害的医生!这种手术怎么能交给年轻医生!” 当天,神经外科的主任恰好在医院,加上陆家父母动用关系紧急协调,主任很快被调来主刀这台救命手术。 正在主任手下规培的付观棋,自然也作为助手一同参与了进来。 手术前,陆泽川的父母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丧失理智。在一片慌乱的哭声中,唯一还保持着冷静的林曦和,接过了付观棋递来的手术风险告知书。 这场手术硬是将陆泽川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让他奇迹般地多存活了三天。 这短暂到以小时计算的三天,成了命运残忍又吝啬的施舍,给了林曦和与陆泽川一点点仓促的告别时间。 然而,这份努力却是一把双刃剑。 手术留住了陆泽川的呼吸和心跳,却也强迫他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 生命被延续的那三天,他的状态可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 作为助手和术后负责医师之一,付观棋几乎每天都出现在陆泽川的病床边。他查看那些冰冷跳动的仪器数据,检查瞳孔反应,记录肌力变化。 那时的林曦和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无暇顾及其它,只知道这个医生姓付。 她丝毫没认出这是自己的高中同学。 留给她最深印象的,是这个年轻医生的身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可靠。每次她焦虑时,他都会及时出现,耐心解释,用冷静的态度和实际的行动履行着医生的责任。 所以,符合那些条件的人,林曦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排除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我还是再想想吧,现在我在开车,就不聊了。” 林曦和想快点结束这场通话。 其实是不想聊了。 因为她已经主动断了和付观棋的来往,也不想再提起他。 出石桥乡的路,林曦和已经开过很多回,对路况非常熟悉。 但碰上阴雨天气,她也不敢怠慢,目光始终警觉地留意着前方。 就在雨刮器扫过视野的间隙,她注意到前方有倒在地上的指示牌,路障也歪歪斜斜地倒在两旁。 她想起当地居民说的“滑坡提醒”,心想这大概就是那个警示牌了。 正打算掉头另寻他路时,她又犹豫了。 要是不仔细看,可能直接就往前开了。 她是看到了,可万一后面的司机没发现呢? 林曦和想去摆一下凌乱倒地的路障,可是心里莫名有些不安,直觉告诉她应该掉头另寻他路。 但是这份不安还是被道德感战胜。 她探头环顾四周,确认暂时安全,便迅速下车,动手将警示牌和路障扶正摆好。 刚收拾完,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山崩似的闷响。 她心里咯噔一下:糟了! 浑身血液瞬间冻住。 这时候,她想起不知从哪听来的一句话:“犯嘀咕的事儿别硬干,那是阎王爷在勾你呢!” 她奋力跑起来,想快点上车。 泥石流咆哮着冲下坡,眨眼就到跟前,令人窒息的气息兜头压下,她感到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灌满泥腥味。 视野开始发黑,不是天黑的那种黑,而是从边缘向中心蚕食的、浓稠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惊鸿照影 第2章 烛窥幽兰(一) 意识沉沦的瞬间,是彻底的、无垠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然后,黑暗中慢慢出现了一点模糊的光圈。 很淡,很小。 同时,声音也涌了进来,一个接一个,无比清晰: 尖锐的警笛声、人群的叫喊声、书页翻动声、整齐跑操声、嗡嗡背书声…… 这些声音全部搅拌在一起,混杂纠缠,最终扭曲成持续刺耳的高频噪音。 视野中间的那一点光晕也随着声音的加速瞬间爆胀,占据整个视野,变成一片刺目的白光。同时,所有的声音也被掐灭了。 就在视觉被无边的白光完全剥夺、意识陷入短暂混沌时,一个尖锐的“嘀铃铃”声钻进耳朵。 林曦和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让眼睛条件反射地眯起又张开。 最先清晰起来的,是头顶上方那片熟悉的、有些发旧的天花板。 那个刺耳的声音还在持续。 她的目光循声移动,发现声音就在床边。 没有犹豫,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按向那个聒噪的塑料闹钟。 “啪嗒”一声轻响,铃声停了。 她看着手里按停的闹钟:是一个正面印着卡通图案的机械时钟。 时针正正地指着“10”,分针笔直地停在“12” ,黑色的秒钟正在一格格跳动。 现在是上午十点? 林曦和撑着床,茫然地坐起来。 目光在房间里短暂巡视,最后定在了墙角那台发出“嗡——嗡——”低鸣的落地风扇上。 明明开到了最大档,却没能带来预想的清凉。 细细密密的汗珠止不住地从她前额鬓角沁出,带来一种黏腻不堪、挥之不去的烦闷感,胸口也跟着愈发闷窒。 脑子还是混沌状态,她呆坐了十分钟才慢慢缓过神。奇怪自己怎么会躺在老房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定上午十点的闹钟。 话说……这闹钟是她定的吗?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正拧眉思索着,混沌的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 先是“咔哒”的开门锁响,紧接着是钥匙串被随手丢在鞋柜上的脆响。 林曦和的心脏猛地一跳,身体先于思绪做出了反应。 她跳下床,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冲出了房门。 客厅明亮的日光让她眯了下眼。 视线聚焦在玄关处,只见母亲一只手扶墙,另一只手正费力地勾着细高的鞋后跟。 母亲瞅她一眼,“哟,终于醒了啊?这一觉睡得真够久的。” 林曦和愣愣地站着,看着她完成换鞋、放菜篮的动作。 她震惊地僵在原地,视线死死锁住玄关处的身影,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眼前的林桂英女士身形挺拔而轻盈,浓密的黑发蓬松地堆在肩颈间,一根白发也没有。 就连脖颈也没有因岁月堆积而隐约可见的颈纹。 怎么回事? 妈妈怎么突然变年轻了? 视线从林桂英脸上错开,再条件反射般低头看向自己。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清爽的浅紫色棉质睡裙,胸前还缝着一只小小的刺绣兔子。 这不是她初中时才会穿的款式吗? 林曦和的内心掀起滔天巨浪,林桂英却完全没察觉,兀自继续说着:“……叫你吃饭都叫不起,差点以为你睡晕……” 在对上林曦和直愣愣的目光时,她也顿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林桂英凑近她,又担心又好笑,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咋了?睡傻啦?怎么看起来跟个呆头鹅一样?魂儿飞了?” 林曦和眨了眨眼,目光掠过母亲年轻饱满的脸颊,茫然地落在客厅电视机上,又慢慢移开。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她才缓缓地吐出一句:“怎么回这里住了?” 她和爸妈不是在她念大二时搬走了吗?自住的这套也租给别人了啊…… 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听到这话,林桂英直接乐了。 “睡糊涂啦?做梦做到西天取经啦?不住这儿住哪儿?傻丫头,这是咱家啊!我们能跑到哪儿去!” 感觉得到一个无效回答,林曦和无奈皱眉,顺口问:“爸呢?” “我就说你这丫头睡糊涂了,今天星期三,你爸不要上班啊?” 林曦和觉得脑袋里有千头万绪,像线团一样胡乱地缠搅撕扯,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急需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把这团乱麻一点点拆解、梳理。 她找了个借口脱身回房间。 门“咔哒”一声在身后关上,带得门框上方垂挂着的彩色塑料珠帘一阵急促摇晃,“噼里啪啦”地相互碰撞了好几秒才缓缓停歇。 当她背靠门板时,几粒晃荡的珠子还在惯性作用下轻轻蹭着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目光带着审视,将这个熟悉的空间再次细细扫视了一圈。 褪色的动漫海报、窗台上落灰的塑料小摆件、墙上的世界地图……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陈旧却鲜活的气息,矛盾地存在于眼前。 这种切实的存在感让她恍惚。 她强迫自己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到书桌前,在那把老旧的木头椅子上坐下。 桌面上一片混乱却也带着秩序。 右手边,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头瓶立在笔记本旁,里面塞满了五颜六色的手工折纸星星。 她记得这瓶星星,是她小学的时候折的。 视线再游移到桌面,几本摊开的课本随意地压在笔记上,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赫然印着“数学(必修1)——高一(上)”。 她倏地转身,几乎是扑向了旁边紧挨着书桌的木制小书柜。 拉开柜门,一股混合着纸张油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柜里塞得满满当当。 她的手指急切地在书脊上游走,掠过最底层几本蒙尘的本子时停住了。 伸手抽出一本,随意翻开。 里面并不是习题,是几页密密麻麻的“科学发展观”的核心内容。 再拿起另一本,封面更简洁,但翻开扉页,一行工整又略显稚嫩的标题映入眼帘:“学习‘八荣八耻’心得体会”。 页面充满了铅笔的印记、橡皮擦反复修改的模糊痕迹,落款旁边还用红笔画了朵歪歪扭歪的小花。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小学时用过的本子。 目光往上移,她的手指在书脊上继续移动,略高一层的位置,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都是她初三的物理、化学、政治、历史课本。 再往上,甚至初二、初一的课本也堆在那里,封面上稚嫩的签名和涂鸦还清晰可见,旁边还挤着好几本厚厚的习题册和试卷集。 而书柜最高层,几本崭新的高一课本安静地立着。 她又去看日历,发现现在是8月,再一看年份——自己居然是15岁? 她赶忙拿过镜子照自己的脸,看到的不是31岁的自己,而是一张下颌线条圆润柔和、犹带稚气的脸庞。光滑的皮肤紧绷,眉眼里透着一股尚未被岁月打磨的少年气。 这是怎么回事? 是梦吗? 可是眼前的一切不像在梦里,她的触觉、嗅觉、听觉都是真实的。 难道遇到泥石流才是梦吗? 当社会调查记者、丈夫意外身亡、遭遇泥石流……这些经历才是梦吗? 如果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 那为什么她的脑海里,关于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发生过什么,竟是一片空白? 相比之下,梦里那些属于“未来”的记忆,反而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林曦和觉得不能细想,一钻研脑袋就隐隐作痛,不去想反而没有不适感。 - 午饭吃得有些沉默。 林曦和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那股萦绕不去的茫然感让她食不知味。 “妈,”她忽然放下筷子,抬起脸,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声音也轻飘飘的,“我这一觉,睡了很久吗?” 此话一出,父母两人停下筷子,对视一眼,然后目光齐齐投向她。 林父瞪大眼睛看她:“闺女,你真睡糊涂了?” 林桂英也在一旁嘀咕:“怎么睡个觉还变得更斯文了?” 斯文? 林曦和微微一怔,随即,一段久远的、属于少女时代的模糊记忆骤然闪回。 从小到大,她在林桂英面前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的,平时都是叫她“林女士”,不高兴了就叫她“林桂英”。 而林桂英对她呢,则是高兴时叫她“臭丫头”或“希希”,不高兴时叫她“林曦和”。 这是她们母女俩的独特相处方式。 那她是什么时候才规规矩矩叫林桂英“妈”呢? 在那个“未来”的梦里,她是在上大学离家之后才逐渐变得沉稳,并开始规规矩矩地叫林桂英“妈”。 梦境太真实,给她带来的影响也很深刻,让她在面对年轻的林桂英时,竟无法像记忆中那个十五岁的自己一样,随意地喊出“林女士”或“林桂英”。 林曦和尴尬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本!足足十八个小时!”林桂英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昨天下午一回来就喊累得不行,脸都没洗就栽床上去了。你这是旅游还是去搞抗战啊?一趟下来累成这副德性?” 林曦和还是想不起自己昨天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用力回想,昨天下午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脑海依旧一片空白,但身体里却莫名涌上一股久违的酸软疲惫感。 感觉如此熟悉,记忆忽然回溯,瞬间将她拽回了那个遥远的夏天。 初中毕业的暑假,林桂英带她外出旅游了整整一个多月,最后一天赶车回来时,她累得眼皮打架,好像……也是这么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应该是太累了,所以睡的很沉……”林曦和现在还有疲惫感,“还做了好多梦。” 而且梦特别真实,有她过去的经历和未来的事,要不是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醒不来。 饭桌上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吸引了林曦和的注意力。 她瞥了一眼,是父亲的滑盖手机在响。 林父接起来,先是礼貌地问候一句:“您好?请问您哪位?”,然后用几个“啊?”“哦!”应了几声,最后连声说“好好好,等下就给你们钥匙。” 挂掉电话,林桂英忙问:“谁啊!” 林父:“就是5楼那个,他们快到了。” 林桂英迷惑了:“怎么打电话打到你那里了?” “说连打你几个电话都没接。” “呀!”林桂英这才想起什么,“昨晚把手机搞成静音忘了调回来!我去调!” 她一边往房间走,一边冲林曦和说:“我去找下钥匙,希啊,你去看下验钞机在不在电视柜。” “……哦。”林曦和应了声。 她很快就找出验钞机,拿上之后和林桂英一起下了楼。 林桂英把钥匙串塞进她手里,匆匆交代:“去5楼把501打开,备用钥匙拆出来!”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下楼接租客去了。 林曦和拿着沉甸甸的钥匙串走上5楼,打开了501的房门。她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大串钥匙,正准备从中拆出备用的几把,手指却忽然顿住了。 等等,要拆几把钥匙出来? 她这才想起来,林桂英只叫她拆备用钥匙,却没说要拆几把。 备用钥匙是按租户人数分的,她不知道是几个人啊! 林曦和退一步,冲着楼道大声喊:“妈~是几个人啊!” 可能是没听见,林桂英没有回应她。 但是她能听见林桂英跟别人说话的声音。 “东西这么多呀?可把孩子累的!来来~阿姨帮你提一点。” “谢谢阿姨,不用帮忙,我自己可以。”一道清冽、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的少年嗓音响起。 那声音干净剔透,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疏离的礼貌,像玉石相击,好听却没什么温度。 “提点行李不算什么。” 又有一个人说话,是中年男人的声音,“不要帮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人还没见着,先听见林桂英的大嗓门:“希啊,你刚才冲我喊啥啊?” “我是想问你,要拿……”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林曦和看见上楼的少年,愣了。 迎面而来的男生…… 居然是付观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烛窥幽兰(一) 第3章 烛窥幽兰(二) 看见他的那一刻,世界好像失了声,只听得见脑袋在嗡鸣。 太荒谬了,梦境和现实居然重合了? 梦里确实有这一段,这个叫“付观棋”的男生,在她家的房子租住了三年。 林曦和站在楼梯最上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此刻,他一手紧攥着行李箱、一手勉力提着行李袋,一步一步吃力地向楼梯上挪动,干净斯文的脸庞全是汗珠。 看起来狼狈得很。 在这方寸空间里,两人的视线仅仅交汇一秒,林曦和便仓促地移开目光。 正出神,付观棋已经提着行李上了楼。 走到她面前时还语气谦和地说了句“你好”。 看到近在咫尺的付观棋,林曦和觉得更荒唐了,她居然还记得“梦里”两人的失控纠缠。 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别扭,也不太想搭理他,便把头扭向一边,出于礼貌还是回应了一声。 她侧身让道,让他进屋。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微微侧过脸,目光轻巧地滑向墙上贴的疏通下水道的广告纸,连衣摆都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楼梯发出几声轻响,付观棋的父母很快也登上了五楼。 与付观棋大包小包的狼狈模样形成鲜明对比,付父付母只携带了一个略显陈旧的双肩背包,此刻正由付母背着。 刚踏上五楼,付父站定环顾四周,而付母则弯腰将肩上的背包卸下,然后轻巧地放到501门口。 就在这停顿休憩的间隙,一直跟在侧后方上楼的林桂英快走两步跟上前。 她看了眼正吃力挪动行李的付观棋,直夸他们家孩子能干,又乖又有礼貌的。 还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付观棋。” 跟热情似火的林桂英相比,付观棋的父母显得非常冷淡疏离,几乎是问三句才答一句。 “哦,哪两个字啊?”林桂英又问。 听到这个问题,付父和父母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钟。 付父直接进屋去了,付母则是淡淡扫了林桂英一眼,说:“观察的‘观’,围棋的‘棋’。” 林桂英一听,夸赞:“‘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那个‘观棋’吧?名字好听呀!” 林桂英话音落下,付母却沉默了几秒,然后客气地回应了一个微笑。 神经大条的林桂英毫无察觉,但林曦和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不论是短暂的沉默、还是付母脸上礼貌却略显僵硬的微笑,无一不透露着距离感。 这不像普通嫌弃,更像是讲究体面的人,对直白质朴的“家庭妇女”所生出的那种本能疏离。 林曦和立马懂了,心里暗想:怪不得呢,介绍名字时说得那么直白简单,原来是觉得说深奥了,妈妈会理解不了。 她心有不爽,直接拿起住房合同挡在林桂英面前,将两人隔开。 “这是合同,现在签一下吧。押三付一,你们是现金支付还是扫码支付?” 有的租客会在入住前交好房租,也有的外地客人因为抽不开身提前过来,而选择入住当天结清。 既然林桂英喊她拿验钞机,就说明这房租是要当场收了。 话音一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林曦和,大大咧咧的林桂英率先开口:“什么扫码?” 付观棋正在放置行李,听到她的话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然后又埋头整理。 而付父和付母的眼神则意味不明。 付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问:“小丫头,你说的是什么码?二维码吗?” 林曦和僵在原地,脑中轰然重现父亲用滑盖手机接电话的瞬间。 天啊,电子支付? 现在还没有吧! 不,她不敢断定现在没有,但是她可以肯定:在她前15年的生涯里,还没有在生活中广泛见到二维码。 林曦和飞快地错开视线,打算装聋作哑蒙混过去。 在几人各异的注视中,她拿起验钞机,“付现金对吧?我们当面点清。” 话音未落,林桂英已热络地招呼起来:“来来,房间在这边!” 她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付观棋和付母往房间走去。 几乎是同时,付父拿出一沓纸钞,稳稳递到林曦和面前的桌沿。 他并不急于盯她点钞,而是神色自若地拿起租房合同,慢条斯理地翻阅起来。 林曦和看着验钞机,突然犯了难。 验钞机该怎么操作,她应该很熟练的,因为她从小就会帮林桂英收租。她摸过的百元钞票比她做的试卷都多,所以不应该感到手生才对。 可是一觉醒来,她忽然觉得验钞机是个十几年没接触过的物件,连怎么放钞都想不起来。 付父看出她的困惑,笑问:“第一次用?” 林曦和答:“以前用过,现在忘了。” “我告诉你,堆整齐,这头放进去。” 经过他的指导,终于顺利完成验钞。 当面点清好现金、确认无误后,林曦和迅速写好了收据,和付父各自收好。 林桂英的嘴也没闲着,还在热情地拉着家常:“哎,都是为了孩子读书嘛!这附近租房子的,好多都是来陪读的!” 付母只是安静听着,偶尔简短地应和一声。 安顿好,林桂英打算跟林曦和离开。 大家一起走到501门口,付母脚步顿了下,回头朝里间扬声喊:“付观棋!” 付观棋一喊就应,马上从房间快步走到门边。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姿态极为谦逊,微微欠身对林桂英和林曦和告别:“再见~” 然后便安静地站在付母身侧,目送着她们离开。 - 回到家,林父正在厨房洗碗。 林桂英走到厨房门边探头问:“老陈~5楼那家人是干什么的来着?” 混着哗啦作响的水流声,林父含混的应答从水池边传来:“好像是在惠阳那边哪个油漆厂打工吧,怎么……?” “不得了哦!那男孩子长得可俊了!”林桂英连连称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的,又乖得很,感觉蛮有教养的。” 林曦和的感受和林桂英的感受截然不同,她对付观棋一家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 他父母表面上是彬彬有礼,可那种客气里总透着股难以忽视的疏离感,偶尔展露的笑容也显得过于刻意。 这些举动落在林曦和眼里,更像是种不走心的应付,甚至可以说是皮笑肉不笑。 尤其想到他们那不易察觉、却又分明存在的,对林桂英的那份轻视…… 林曦和心里那点不快很快膨胀成了反感。 不过她现在也没空和父母聊这些,因为她有更重要的想法要去验证。 林曦和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抽出几本初三的课本。 她可是刚中考完的人,按说对初中三年的知识体系应该是了如指掌、信手拈来。可是她看着眼前的公式定理,却觉得陌生得令人心慌。 刚醒来时,她还能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个过于真实的梦。 可是当付观棋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时,她开始怀疑了。 为什么已知的过去会变得陌生? 为什么未知的未来会如此熟悉? 为什么会这样?! 再结合醒来后感知到的一切,她觉得“做梦”这个臆测已经站不住脚。 于是,一个清晰而惊人的新猜想涌上心头: 自己会不会是回到了15岁这年? 这个设想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这么说,那她是真的已经死过一次了? 可下一秒,“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又带来一丝亮光:这么说,陆泽川也还活着!他还没有惨死! 一丝灼热刚在心头腾起,却被更冰冷的现实扑灭。 因为她突然想到—— 老天!她居然要从头再熬一遍那该死的高中三年?! “回到了15岁”这个念头已经盘踞在脑海,但她心里还是悬着一丝疑虑。 猜想再合理,也终究是猜想。 她无法百分百确定,所以只能静等,看这些“记忆碎片”是否会在即将展开的日子里一一重现。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确认一件事:自己究竟有没有被泉城中学录取? 记忆里,她是考上了泉城中学的。 为了确认这关键的一点,她立刻翻箱倒柜,终于在最下层的大抽屉里找到了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是深红色的硬卡纸封面,上面有几个烫金大字,被自然光照射时会微微反光,内页底部则暗印着淡雅的“泉源”水波纹图案。 通知书的旁边,放着一个印有泉中校徽的新生入学礼盒。 没错,看来记忆没有欺骗她。 可是,看着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林曦和的心里找不出一丝初中毕业生该有的欢喜劲。 因为她太清楚接下来要过怎样的生活。 在泉城这座非一线也非经济重地的城市,唯一闪耀的“名片”便是泉城中学。 泉中有着超高升学率,说是“升学圣殿”也不为过。但是这里管控严苛,分数至上,学生的价值被冰冷的考试分数粗暴定义。 尽管氛围令人窒息,但仍有无数学生把泉中视为登天的长梯,悬梁刺股三年,只为最后的金榜题名。 林曦和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录取通知书,思绪飘回那段被题海淹没的岁月。 进入泉中以后,她被分到了实验班,付观棋也是。 想到付观棋,某些被时光蒙尘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 她记得,自己和付观棋虽然同班,但是并不熟络。 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们仅同班了一年半。 而他偏偏是一个话极少又不爱表现的人,林曦和向来不爱和性格沉闷的人打交道,自然很少主动靠近。 再加上泉中是全寄宿制,他只有放假了才能回出租屋,不过这时候他的父母会过来督促他学习。 所以,他们虽然就住上下楼,但是很少接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烛窥幽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