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撞煞[玄学]》 第1章 阴阳债(1) 无星之夜,寒风凛冽。 瘦削的女孩站在高层楼顶,午夜的只有寥寥数盏灯光亮起,星星点点,幽暗深邃仿佛野兽虹膜的反光,遥远得好像在宇宙的另一头。 呼啸的狂风吹起她的白裙,黑夜中的女孩如同鬼魅。 她赤足站在挑檐之上,双腿发颤,抖若筛糠。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落。 “放过我……求你,放过我!”女孩僵硬的声带挣扎着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脸庞已经被惧色挤满。滚烫的泪珠顺着冰冷的面颊缓慢滑落,坠在挑檐上,却又在转瞬之间干涸。 天台空空荡荡,她的身后没有一人。 但女孩知道,有人站在那里,就在那里!死死盯着她! 求生的本能逼迫着她向那无形之物祈祷,哪怕她说出的可能只是遗言。 “我错了……我不该玩那个游戏。”女孩大睁着双眼,剧烈喘息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放过我……” 黑暗之中,一只惨白枯槁的手凭空出现,搭上了她的后背,轻轻向前一推。 女孩连一声哀嚎都无法发出,就在绝望中向着楼下坠去。伴随着“啪叽”一声,地面绽放出了刺目的血花,诡异又妖艳。 …… “唉,真是可惜啊……” “那么好一个姑娘,怎么就想不开……” 两个老年人站在电梯前,谈起最近发生的一件震惊全小区的大事,忍不住叹息着。 “叮咚”一声响,眼前的电梯门开了。大妈大叔走进去,刚想按下关门键,就见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年轻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电梯奔来,扒住了门,满眼庆幸。 “赶、赶上了。”年轻人一捋刘海,面带歉意,“抱歉啊张婶李叔,让你们等我……” “嗨,都小事。”虽然被突然冲出的人影吓了一跳,但张婶还是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年轻人他们也认识,是住在七楼的言昭。小伙子为人老实本分,三单元的居民认识他的、对他都还挺喜欢。 电梯开始缓慢上行,言昭不语,只是站在后面闭目养神,一天繁杂的工作让他身心俱疲。现在他只想立刻回到家里洗漱睡下,另一边,张婶和李叔则是接着谈论那件“大新闻”。 “二楼那姑娘是她爹妈的独生女吧?你说她这么去了,让她父母怎么活……”张婶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不时叹一口气。 “是啊,还是跳楼……”李叔下意识抬头看着电梯顶,“是半夜从最高层跳下去的啊,都没个人样了,听说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人被吓疯了……” 张婶话里话外全是惋惜:“现在的孩子压力大……也不至于这么想不开呀,这花一样的姑娘。” 张婶和李叔本欲再聊,却被后面一直站着的言昭打断。 “等一下。” 二人被回过头来,本想听听言昭对此事有何见解。但是在看到言昭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孔时,两个人想说的所有话都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愣愣听着言昭颤抖的碎碎念。 “二楼那个女孩……是姓萧的那家的女儿吗?你们说她,自杀了?” 李叔点头,看着脸色白到吓人的言昭。心里打鼓,不明所以道:“你不知道这事吗小言?这些天他们家人来人往,我还以为你早听说了。” 李叔语气笃定,言昭喉头微动,整张脸因为恐惧和费解而变得更加苍白。说出的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让两位老人都呆愣在原地。 “可是……昨天在楼道里,我还看到她了啊?” 那个女孩站在楼道口,面无表情,就这样与夜班归来的言昭对视着。那时言昭实在是太累了,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没有想太多。 女孩当时直勾勾盯着他,就像…… 叮咚—— 电梯到了七楼,本来三个人都该在这一层下楼。但或许是言昭说出的诡异经历,让他们都觉得脚底板发凉,一时谁都没有踏出一步。 一阵冷风吹过,刺得言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看向二人,面露惊恐之色。 李叔嘴唇翕动,良久才回过神来,看着言昭喃喃道: “昨天是那姑娘头七……小言,你莫不是看到她回家的魂儿了吧?” …… 言昭飞速跑回家里,直接反锁了门,把客厅、卧室、卫生间和厨房的灯一股脑全部打开。确认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灯光笼罩,他才感到稍稍安心。 顾不得换衣服,言昭直接瘫在沙发上,大口喘着粗气。 想起刚刚在电梯里听邻居们说的事,结合昨夜的诡异经历,言昭心跳如擂鼓,他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全是冷汗。 ……昨天言昭加班到很晚,到家的时候楼里大部分人都已经休息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楼道口看到那姑娘。 她穿着与平时穿衣风格略有差异的一身黑裙,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言昭还很诧异,被吓了一跳。 不过当时他真的很疲惫,也没太在意。因为二楼这姑娘他也算眼熟,以前他经常看见她在楼下荡秋千,有时手里还会拿着一本书,是真的在认真阅读。 平日里这姑娘更喜欢穿白色,身材纤细,干干净净,单看气质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女好学生。 她有些沉默寡言,言昭没见她和除了家人以外的人交流。偶尔言昭下班晚了,回来时候还能看到那姑娘坐在秋千上。有时言昭望过去,他们会对上视线,不会对话,顶多点点头,当做基本的礼貌。 所以昨天夜里,女孩之后做出的那些行为,让言昭很意外,还有些不舒服—— 她一路跟着言昭走到了电梯前,一直死死盯着他,却不发一言。电梯门开了,言昭走进去,她也不上电梯。只是对着言昭露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微笑,并说: “你要大祸临头了。” 在听到这话的那刻,电梯门刚好关闭。言昭和女孩被分隔在了两个不同的空间,也把言昭所有的情绪堵在了心口,望着电梯门冰冷倒影中自己那张有些滑稽的脸,他差点憋着一口气上不来。 这小姑娘今天哪根筋搭错了?怎么还诅咒人呢? 言昭当时有些犯嘀咕,但社畜加班归来总是累成狗。他只想回家好好冲个澡睡一觉,一个行为反常的女孩而已,实在不值得放在心上。 现在高中生压力大言昭也是知道的,保不齐人家就是学习学懵了出来发泄呢? ——如果不是从邻居口中得知她的死讯,这件事言昭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他平时就啥事都不往心里搁,能让他在意的……全是大事。 现在想起来,真的处处都是反常。那么一个乖巧的姑娘,怎么会平白无故大半夜守在楼下,还对言昭说出那样的话? 这一周言昭确实每都天回来很晚,对周围事情也不怎么关心。他真的不知道小区里出了这样的变故,如果早知道,那他昨天…… “头七……回魂?”言昭拿起毯子罩在身上,试图隔绝恐惧带来的凉意。 所以昨天晚上,自己看到的,真的是那姑娘的冤魂? 言昭止不住颤抖,有点崩溃。他不算一个纯粹的无神论者,但人生过去二十四年风平浪静,哪碰上过这种灵异事件?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他?他和那姑娘无冤无仇啊! 咔哒—— 对面卧室的门开了,言昭的室友从屋内走出来。他睡眼朦胧,显然是被归来的言昭吵醒的。看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室友也是面露疑惑之色。 “你不去换衣服,缩在沙发上干什么?” 看到室友这个大活人,言昭总算如蒙大赦。他好像有了一个发泄缺口,一股脑把昨晚到刚才的诡异事情给室友说了。室友听完,只是挠了挠头,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表情。 “就这点事把你吓成这样?不至于吧?” “至于啊!”看室友这么淡定,言昭觉得有点没面子,不满意嘟囔着,“我这可是见鬼了啊……” “不一定是鬼吧?”室友思索片刻,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昨晚见到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女孩呢?你说她自杀了,那这些天她家一定人来人往,有不少亲戚。或许你看到的是她同龄的表姐妹,只是晚上光线太差,你认错了。” 听着室友这番分析,言昭怔住了。他垂着头,认真思考起来。 是啊,室友说的才是有道理的啊!先不说世上有没有鬼,不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他言昭跟那女孩确实没什么纠缠,就算化作厉鬼报复也轮不到他啊。 仔细想想,昨晚见到的女孩,她的气质确实跟言昭印象中的二楼姑娘不符。所以可能真的,只是来帮忙的亲戚家的小孩吧? 那句“你要大祸临头了”,应该也不过是小孩子比较恶劣的玩笑? 想通这一点后,言昭心里轻松了许多。这个解释可比撞鬼合理多了,世界上哪那么多厉鬼作祟! 他放开毯子,跟室友道过晚安后便去洗漱。等到再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他看到那扇门已经关闭,室友也回去休息了。打了个哈欠,便也回到自己屋里,准备睡觉。 …… 因为心里有事,言昭这一觉睡得不算踏实。 呲啦呲啦—— 这是什么动静? 呲啦呲啦——呲啦呲啦—— 混沌之中,言昭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诡异扰人的动静在耳边回荡,他这才确认,这声音不是出现在梦中,而是在现实里。 呲啦呲啦—— 声音还在继续,扰的人不胜其烦。虽然微小,但这声音频率高且刺耳,听着这动静根本无法入睡。忍无可忍,言昭从床上猛地坐起,他打开了台灯,四下打量着,想要分辨这声音从何而来。 只是当在他确认声音的来源后,还是控制不住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声音……好像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 言昭床的正对面,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实木衣柜。 这是房东留在这里的,以前这里住的是一家三口,这衣柜里放的衣服很多。言昭一个人住,自然是用不上这么大的衣柜的。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他并不会去把衣柜门主动打开。 也无从得知,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东西。 呲啦呲啦—— 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响着,好像言昭不去查看,它就永远不会停下。 ……仔细想想,这动静听上去,还有些像人用指甲抓挠木板发出的响动。 那一瞬间,言昭的大脑是发木的。他被这诡异的联想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电视里那些主角遇到危险总是僵在原地,因为在你真的被恐惧包裹时,身体一定是木僵的,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那声音一直持续冲击着言昭的耳膜,让他头皮发麻。时间在那一刻好像凝固了,只是恐惧是有一个临界点的,某一刻总会爆发,言昭终于无法容忍,害怕的情绪也转化成了愤怒。 他直接从床上弹起,雄赳赳气昂昂走向衣柜,猛地拉开门,就算里面真的藏了一只鬼,他也要数数那鬼到底长了几个鼻子几张嘴! 咔啦—— 伴随着刺耳的拉门声,灰尘和朽木特有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言昭却无暇顾及这些,他举着手机定眼望去,想看看发出声音的东西。 但…… 没有,里面什么也没有。 而且。 不知什么时候,那声音停了。 言昭感觉审判有阵阵阴风吹过,他眼角余光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奇怪的事物。一道强烈的视线几乎要把他洞穿,可那个方向…… 只有窗户,而他住的地方在七楼。 言昭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下意识朝阴风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就见证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看到一张苍白扭曲的面孔在玻璃上扭曲、挤压、变形,那东西在用它那双诡异的眼睛,怨毒地盯着言昭。 “啊啊啊啊啊——!!!” 言昭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屋内一片漆黑,并没有台灯照出的冷光。扰人的声音和可怕的鬼脸也消失不见——那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顺手打开了台灯,言昭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自己还是受到了那件事的影响啊,居然做了噩梦,平时可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 言昭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决定去客厅给自己倒一杯水。路过衣柜时他没有忍住,还是看了一眼。结果也不出他所料,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 不过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刚打开卧室门,他就被客厅里的光线晃得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居然是室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怎么突然想起看电视了?”言昭疑惑,走过去问了一句,“这大半夜有什么节目吗?” 室友抬头扫了他一眼,道:“睡不着,无聊,起来看看。” “哦……”室友这样说,言昭也没追问的意思,“那你看吧,早点休息。” 室友不答,只是把视线移回了电视屏幕。他聚精会神盯着屏幕,已经被电视节目所吸引。 言昭打了个哈欠,没太在意。倒了杯水喝下去,就回了房间睡觉。 有人在外面活动,他反而睡得更香。下半夜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大天亮。 叮铃铃—— 言昭在吵闹的铃声中苏醒,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导致他今天早上起来头痛欲裂。那没办法,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是社畜的宿命,哪怕是为了付房租不睡大街,他也得努力。 刚刚推开卧室门,言昭就听到客厅里吵吵嚷嚷。他走到沙发前一看,发现电视居然播放着早间新闻。 ……室友一晚上没关电视? 言昭有些不舒服,这一晚上要费多少电啊!这可都是钱啊! 他快速关闭了电视,想去室友房间跟他说一下这个事。只是他推开那门,里面却是一片空荡荡,哪里还有室友的身影? “奇怪?他这么早就出去了吗?” 言昭没想太多,准备先去卫生间洗漱,过会儿还要赶早上的地铁,他没时间在小事上耽搁。 走进卫生间,看着有些空荡的置物架,言昭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和牙刷,还没等挤牙膏,突然意识到了违和之处在哪。 ……东西太少了。 牙缸只有一份,牙膏只有一管,牙刷也只有一个。 言昭动作一僵,他猛然转头,有些疯狂地查看着卫生间里的生活用品。 一条毛巾、一瓶洗发水、一瓶沐浴露…… 走出卫生间来到门口,也只有他一个人的鞋子。衣架上也是他一人的衣服,餐桌上的餐具也是一人份…… 这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言昭一人生活过的痕迹。 浑浑噩噩之中,言昭走到了“室友”的房间。漂浮的灰尘在清晨的阳光下多了几分生动,言昭看着根本没有铺被的床垫,以及积了一层灰、只有自己脚印痕迹的地板,终于如梦方醒。 ——他想起来了,他根本没有什么室友。 所以昨天晚上他见到的……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阴阳债(1) 第2章 阴阳债(2) 言昭忘了他是怎样离开的出租屋。 他只记得当时自己脑子好像要炸开一样,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况,言昭感觉自己要疯掉了。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换好了衣服拿上了包,头也不回跑出了家门。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地铁站了。看着周围人来人往,他心头的恐惧总算被冲淡不少。但那寒意却如跗骨之俎一般挥之不去,言昭甩了甩脑袋,踏入地铁车厢。只有人挨人人挤人的早班地铁,能够让他感到少许温暖。 头七回魂的自杀女孩、不该存在又能篡改他记忆的室友……短短两个晚上相继经历两起灵异事件,言昭觉得自己还能保持理性已经相当难得。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可怕的鬼魂,会找上他? 站在车厢的门口,言昭回忆着自己这些年的种种经历,却始终寻不到一个答案。 …… 言昭,时年二十四,无父无母,孑然一身。长得不差,但人很颓丧,丢到人堆里毫无特点,是这座钢铁都市里无趣到有些乏味的普通人。 大学毕业后他没有考研深造,而是选择直接进入社会工作。因为没有亲人也没有钱,只能为了生活奔波。 但偏偏他学历也算不上出挑,最后只能进了这家996公司当个小职员,起早贪黑月薪四千五,没什么朋友没什么乐趣,唯一的娱乐活动是去下楼逗一逗猫。 他用攒下的钱租了一间二居室,本来日子过得也算舒坦。这是个老小区,平时周围都是老年人,缓慢的生活节奏也能让言昭在繁重的工作后喘一口气。 言昭的邻里关系也处得还算不错,这栋楼一个单元的人,他基本上都能混个面熟。 而二楼那个女孩一家……言昭现在终于想起那个女孩的名字了,她叫“萧禾”。是附近重点中学二中尖子班的学生,也是她父母的骄傲。 萧禾爸妈都是老师,看着挺精英范的。在电梯里碰上,言昭也会和他们交流几句。偶尔言昭会从他们口中得知萧禾的近况,似乎他们对女儿要求极高。 可能因为本身就是老师的缘故,对萧禾的学习,他们抓得比一般人要紧得多,到了有些压抑的地步。 对于别人家的教育方式,言昭无权评判。况且他自己从小就是孤儿,对“父母”没什么真实感,所以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什么才是最正确的。 女孩的自杀,会是因为父母给的压力太大、而后最终无法承受,才选择一了百了呢? 后知后觉的,言昭心底生出几分遗憾的情绪。对萧禾的死,他也感到很惋惜——但想到前天晚上这姑娘的“冤魂”还出来吓唬了他,言昭又是一个激灵,心底那点惆怅在一瞬间消失得荡然无存。 无论她有多么大的委屈……也不是她纠缠他这个无辜路人的理由啊! 言昭抓了抓头发,心中又生出几分不安。 萧禾那句“你要大祸临头了”,究竟代表着什么? …… 在惶恐不安之中,言昭居然——没有迟到,还是准时打上了卡。这让他无比庆幸,如果迟到的话这个月又要被扣奖金,他实在受不起了。 没办法,“穷”这种事,某种程度上来说比鬼还要可怕。 四千五的工资一千五的房租,再加上平时的吃穿用度,言昭实在存不下来太多钱。 他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平时连个病都不敢生。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没有什么娱乐时间,自然也没有朋友。 跟着一群人挤电梯上了楼,言昭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坐在旁边的同事见他这样也是惊讶,好奇问道:“小言你怎么了,咋这么无精打采的?” 言昭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撞鬼了,你信吗?” 对方显然是不信的,他哈哈大笑两声:“撞鬼?小言你这笑话不太好笑哦。” 坐在另一侧的同事也加入谈话,调侃一句:“真撞鬼也没必要怕嘛,咱打工人的怨气可比死了十年的厉鬼还要重,真站一块指不定谁怕谁呢!” 面对同事们的“嘲笑”,言昭也只能跟着傻乐,心底却是一片凄凉。 果然,这种事不会有人信的。 同事们聊了会儿天,便各自投入到工作当中去,白天的时间就这样度过。今天晚上公司照例加班,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其他同事各自回家,言昭却站在公司楼下大门口,心中纠结万分。 白天和其他人在一起还好,这会儿夜深人静,他实在是不敢独自回去那个闹鬼的家。 那今天晚上……在外面住一晚? 青年旅店大概几十块钱就能住一晚,言昭在心里权衡了一下,通过了这个方案。反正明天是周六,还要加班。这两天在外面旅店住一下,周日再回出租屋好了。 说做就做,言昭很快在公司附近的旅店开好了房间。这里还算整洁,做一个单纯睡觉的房间也还不错。而且很幸运,虽然是青年旅社,但这房间里只有言昭一个人住,他也不用担心有人吵他。 白天累了一天,言昭几乎是粘上枕头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哗啦啦—— 言昭是被一阵水声吵醒的。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当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面颊,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后,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可是旅店的房间里怎么会有水声呢? 他定耳一听,发现水声是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这间青年旅店的房费很便宜,设备其实也就是及格水平。所以一开始言昭还以为是旅店的水龙头出了什么问题,便决定起床去看看。如果真的漏水了,那就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来修。 只是打开卫生间的灯后,看着空空荡荡的干燥地面和洗手台,言昭愣住了。朦胧的睡意荡然无存,想起前两晚的经历,现在见证这种异常只让他觉得脊背发凉。 不对劲……他刚才明明就听到声音了,千真万确! 可卫生间为什么会这么干燥?难道自己搞错了,不是这里漏水?可水声明明就是这个方向传来的。 ……总不会他真就这么倒霉,又见鬼了吧? 卫生间惨白的灯光打在布满霉菌的墙壁上,晃得言昭眼睛发痛。他眯了眯眼,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不同寻常。 那是镜子的方向。 镜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言昭猛地转头,双眼死死盯着光滑的镜面。结果这一看,直接把他的魂都吓飞了! 镜子里的世界又是另一番天地,里面倒映的卫生间场景并不像言昭肉眼看到的那般白得刺眼,只有部分白墙生出霉菌、散发着腐朽的气味。镜子里的卫生间鲜血淋漓,刺目的溅射状血迹糊了满墙。 地面上的瓷砖也积了一层粘稠的血洼,而在血泊当中,躺着一个……支离破碎的“人”。 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断裂形状,手臂、脚掌都被翻折,可怕的白骨戳出□□,染上血色。最可怕的是粉白色的肉块散落在这个人的周围,就好像…… 这个人,已经碎掉了一样。 看着她这样的姿态,言昭无法克制地产生了诡异的联想。 ——她像是被摔碎了。 言昭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无法移动半分,镜中的怪物好像终于注意到了他。她僵硬扭着脖子,把那张惨白的、支离破碎的面孔朝向言昭。 那一瞬间,言昭似乎都能听到身体拉扯发出的“咔咔”声,以及女孩因为痛苦而吐出的呻吟悲鸣。 最可怕的是,言昭认出了这张破碎的脸。哪怕已经变成了这幅可怕的模样,他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萧禾……” 这是那个死去的女孩,她阴魂不散,居然一路追着言昭到了这里! 镜中的萧禾瞪着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珠,张开了嘴,好像在朝着言昭说什么一样。也就是这时,言昭终于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不敢多看萧禾一眼,直接逃也似的离开了卫生间。一把拉开房间大门,言昭头也不回地朝楼下狂奔着。 一直到了仍旧点着灯的青年旅馆一楼,看到那值班的中年人时,言昭才终于感到一丝安心。刚才他简直就是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整个人差点疯掉。 看着大口喘着粗气的言昭,值班的中年人也被吓了一跳。他从前台位置探出身子,好奇询问:“小伙子,这大半夜你突然跑下楼干什么?急成这样……” 言昭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镜子中出现死不瞑目的女鬼,这种话不会有人信的。更何况现在凌晨三点,正是传闻中阴气重的时候,他告诉这中年人,没准他也被吓个够呛。 “……大哥,你让我在你这待到天亮吧。”言昭裹紧了衣服,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就不再言语。 他这样反而把大哥整好奇了,一直跟言昭问这问那。言昭无奈,只能把他刚才看到的情况用尽量没那么惊悚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大哥听完哈哈大笑:“你睡迷糊了吧!我这旅馆开了这么多年,可从没听说过闹鬼!” 言昭苦笑,只能摇了摇头。 看吧,果然没人信。 他就这样缩在一楼的沙发上,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是这几个小时他也一直在做噩梦,醒一阵睡一阵,完全没休息好。 到了外边天亮了,大哥推了推他把他叫醒。在言昭的请求下,大哥陪着他上楼把东西收拾了。在言昭收拾的功夫,这大哥在屋子里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什么端倪。 “小伙子,你昨晚肯定睡迷糊了,这屋子好着呢。”他走进卫生间里,用指节轻轻叩了叩镜面,“里面啥都没有,指定是你看错了。” 言昭不答,把东西收好后便离开旅店去了公司。因为连续两个晚上没休息好,今天言昭在工作上还犯了不少小错误,让他们组长好一顿指责,这把他搞得更郁闷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临近下班的时候,言昭被老板叫去了办公室。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言昭犹如晴天霹雳。 哪怕是见证闹鬼这种不科学的事情,也没让他这么崩溃过。 因为老板对他说—— “言昭,从下个星期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第3章 阴阳债(3) 言昭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一周多各种连轴转的经历让他整个人濒临失控的边缘。甚至他差一点就克制不住,在办公室里跟老板大吵起来。 看着情绪崩溃的言昭,老板倒是好脾气的没跟他计较,还给他解释了一番原因。 “言昭,裁员也是无奈之举。最近整个大行业都不太景气,我们公司也只能收缩业务。”说到这里,老板叹了口气。 “虽然裁掉你也让我们很遗憾,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放心吧言昭,该有的裁员补偿公司一分都不会少给你。只是现在公司实在负担不起更多的员工……只能请你另谋高就了。”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言昭觉得自己的脚步是虚浮的。他机械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无声收拾着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的东西不多,一个小包就可以全部装走。在临走前,言昭再一次深深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自己两年的工位。从明天开始,它便再也不属于自己。 跟着人群下了楼,言昭却忍不住抬起头,仰望着这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高层建筑。钢筋水泥筑成的大厦,在夕阳的余晖下,每一层每一扇窗户都折射出漂亮的光辉,整片玻璃幕墙组合在一起,好像万花筒中的景色。 说起来也是很讽刺,以前天天来这里上班时候觉得这里平平无奇。现在要走了,反倒是有空欣赏风景了。 言昭低下头,也只能无声叹了口气。 是啊,大环境不景气,所以他这样没什么本事的小职员就成了牺牲品。言昭感觉很无力,但他能做出什么反抗呢?公司那边给了双倍赔偿金,也算是体面,自己好像根本没什么理由感到愤怒。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与愤怒,有的只是为生活奔波的无奈。费那么大力气生气做什么?明天也不会因为你流泪而变得更好。 更何况言昭这种没爹疼没娘爱的孤儿,再多委屈也没人听。还能怎么样?明天开始投简历吧,不然可交不起几个月的房租。 言昭转身向地铁站走去,今天难得不用加班,嗯,以后也不用在这家公司加班了。 不可避免的,言昭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萧禾。 她对自己说,“你要大祸临头了”。 抬头望着眼前的高层,言昭嘴角浮现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原来她说的大祸临头,指的是这个啊。” 失去这份谋生的工作……确实是灭顶之灾啊。 跟丢工作比起来,见几只鬼,好像都不是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情了。 …… 言昭最终也没有回到自己家里。 原因很简单,连续三个晚上撞鬼,这已经不是用巧合或是倒霉能说明问题的事了。言昭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体质,实在不行先找个大师看一看? 可是他在这方面没什么门路,总觉得找到神棍的概率都比较大一些…… 于是今天晚上,带着种种复杂的思绪,言昭在离家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了一间看上去比较正经的网咖,决定先在这里上网对付一晚,明天白天再回家。 待在人多的地方,总归还是能给他一些安全感的。 走进网吧,言昭带着身份证开了卡。今天是周末,这个时间网吧里的人不少,言昭身后还有不少人排队等候。看着这一长串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稍稍安心下来。只是目光扫过人群,他又看到一个打扮有些奇怪的人。 这人外表看上去和言昭年龄相仿,长得挺白净的。头发稍长,扎了个辫子,言昭第一眼差点把他看成个女孩,定睛仔细一看才确认是男人——因为有喉结。 这人穿了一件中式开衫,手上戴着一串铜钱手串。头发也是用红绳绑着,他另一手上攥着手机,呃……手机壳还是叮当猫的,倒是挺可爱…… 不,重点并不是这个,主要是这人气质与这些来上网的网民格格不入。而且他这个打扮真的很像……神棍,如果手里再抓一把鬼画符,头上戴个瓜皮帽、再挂上一副圆墨镜就更像了! 但长得这么人模狗样、呸,白净秀气的年轻人,言昭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把对方和“神棍”关联起来。最后他把这一切归结为这几天的经历,因为连续见到“那些东西”,已经把他搞得有些草木皆兵了。 言昭别开脑袋,摇了摇头,自嘲这几天真是被刺激到了,看个打扮怪一点的人就疑神疑鬼,啧—— 因为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年轻人似乎也是若有所感,他抬起头来,与言昭目光相接。这让言昭有点尴尬,急忙转身离开。观察陌生人不是问题,但观察时候被对方发现……就有点不好了。 他走得匆忙,自然没有注意到年轻人凝视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若有所思。 ……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言昭只觉得无措。 他没怎么来过网吧,就大学时候跟室友来一起上过几次网,还是因为毕业论文的缘故不得不来——他这样的人,当时还买不起自己的电脑。 所以,现在即便是坐在电脑前,言昭也不知道该玩些什么。周围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实在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但这些人声却让他感到分外安心,哪怕他们嘈杂扰人。 坐在他旁边的大学生咆哮着骂队友,后面的中年人也骂着对手太阴。只是言昭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游戏术语,也不是很想听懂。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趴在桌子上,想要睡一会儿。 连续两个晚上没有休息好,现在就让他先睡一觉再说吧。 …… 言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周围的声音小了许多,但仍有很多人在网吧里连夜奋战。他其实是被烟味呛醒的——旁边的大学生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这会儿点起了一根烟,嘴里仍是骂骂咧咧的,看来在言昭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他似乎连跪了。 想到这里,言昭心中忍不住对大学生泛起一丝同情。然而想了想似乎还是只能窝在网吧里睡觉的他更可怜,不由悲从中来。 “艹!!”那大学生大骂一声,愤怒摘掉了自己的耳机。烟头往旁边的烟灰缸里一甩,“什么傻逼队友,浪费老子时间!” 他骂的很凶,听得言昭一愣一愣的。也就是这时候,大学生终于注意到了他。对方看着言昭,眼里很是意外。 “哥们,刚醒啊?被我吵醒的?”他挠了挠头,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哈,我没注意到你。主要是你一进来就一直在这睡觉,我看你怎么都不醒,就有点放飞自我了……” 言昭摆摆手,有些疲惫:“都小事,无所谓……” 虽然被吵醒,但他也不生气。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个大活人——还是比较明事理那种,醒来看到个活人,可比见到死鬼的感觉要好多了。 大学生是个自来熟,也可能是言昭表现出来的态度实在太随和,他下一步居然对言昭发出了同去厕所的邀请。 “哎哥们,反正你也醒了,咱俩一块去趟厕所呗。”他快速说着,还帮言昭把接下来的“行程”规划了一下,“然后咱俩去小卖部那边买点泡面饮料,吃点宵夜。我请你,就当是把你吵醒的赔罪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言昭也就顺势应下来了。正好能和人聊聊天——他现在太需要有人陪自己聊天了。 两个人一起结伴去了卫生间,这个时间段网吧虽然人还不少,但比之前安静许多。除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几句交流,倒让言昭有些不适应。 网吧的卫生间倒是被打扫得很干净,这让言昭很是欣慰。他进了一个隔间,还能听到大学生在外面哼歌,虽然有些跑调,但很有活人味。 听着那动静,言昭安心许多。正当他解决完毕冲完水,准备推门离开隔间时,就听到大学生的哼歌声戛然而止。 “你干什么?这是男厕所,你走错了吧?” 只是他的问题,并没有任何人应答。 言昭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听那大学生的语气严肃起来,语调也更不耐:“你怎么还不走啊?都说了这是男……” 大学生不知看到了什么,话头被生生止住,等到他再开口时,声音颤抖得不像话,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东西。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别过来!别过来!!” 到最后,大学生几乎是撕心裂肺喊了出来。言昭听到“咚”的一声,好像什么巨物倒地发出的声响。外面已经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好像大学生从未来过。 言昭这下不敢出去了,这几天的经历让他草木皆兵。现在这个情况摆明了有问题,他真出去了绝对要倒霉! 无法,言昭只能捂住嘴缩在隔间的角落里,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祈祷能躲过外面“那东西”。 但是此刻,言昭听不清任何声音。他根本无从判断那“东西”现在何处,自己又该什么时候离开隔间。从大学生说的话来分析,那东西很显然是从外面进来的,那它会堵住门吗? 言昭冷汗淋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觉得这时候自己该向外界求助。可他该怎么做呢?这种情况报警只会被当疯子,说大学生遇到危险?可他又不知道大学生到底怎样了,怎么能用这个理由? 在他心中天人交战之时,言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窸窸窣窣—— 他听到了一些诡异的、细碎的声音,在隔间门外响起。言昭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能更小心地把身体缩起来,尽量隐藏自己的气息。 窸窸窣窣—— 但是没有用,那样的东西,感知气息的方法一定不是靠听靠看。 言昭睁大双眼,感受着诡异的声音在耳边不断放大。然后他就看见,有一些如同触手一般灵活、如海藻一般茂密的黑色头发,顺着隔间门缝渗入进来!它们似乎是在试探,它们感受到了言昭!它们要破门而入! 细密的头发顺着门缝不断涌入,带来浓重的血腥气,言昭几乎要呕了出来。也许此刻打火机可以解决问题,但很遗憾他不抽烟。 他眼看着那些诡异的头发离自己越来越近,有些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 言昭心底生出几分绝望,也许今天晚上,他真的逃不掉了。 可是突然间,那些头发停住了。好像被凭空按下暂停键,再无法前进一步。 言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怪叫。下一秒,茂密的头发如同海水退潮一般向外退去,很快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好像言昭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有些愣神,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女鬼怎么就莫名其妙放过他了呢?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里面的人出来一下!你得帮我个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阴阳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