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菩萨》 第1章 菩萨面 《疯菩萨》 文/疆戈 第一卷:菩萨面 第一章 男人双手撑着洗手池的台面边沿,胃部强烈的痉挛感使他背部弓起。 头颅垂下,颈椎棘突清晰可见,挣脱皮肉般锋利。 她擦干手,扫了他一眼。 光线并不特别明亮,但他的痛苦清晰可见。 “你太瘦了,要想办法好好吃饭。” 话说得突兀,男人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想办法?”他抓住了这句话奇怪的地方。 “嗯。” 方才剧烈的呕吐让他有些许脱力,他转过身靠在雾灰色的墙面,下颌有未干的水珠,滑至领口,带着一丝狼狈,却又无端诱人。 “说来听听。” “我认识一个暴食症的人,总是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其实这是情绪问题,心是空的,那再多的食物都是填不满的。” 男人微微侧了下头,好像在思索。 她继续道:“你呢?又是因为什么呢?” “或许只是简单的喝多了或者胃病呢?” “心因性的呕吐和病理性的表现肯定是不一样的。” 更主要的是,她刚才看到他每每被长辈夹菜吃进嘴里一次,就会在几分钟后离席出来呕吐。 “你是医生吗?” “刚工作没多久。”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心理科?” “嗯,但是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她递过一张名片,男人抬手去接,可他刚洗过手,整个手掌还是湿漉漉的。 手抬起的瞬间,未干的水珠溅在白色的名片上洇出一团湿痕。 反应过来以后,他从旁边的纸筒里抽出两张纸巾快速擦干手,这才重新接过来,语气带着歉意,“失礼了。” “没关系。” 他的目光落在名片上,“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呢?” “就是,感兴趣而已。” “真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呢?” “曾经……想过当一个植物学家。” “植物学家?” 他“嗯”了一声,“即便世界毁灭,人类消亡,但植物永远都会存在,所以我一直都觉得,植物大约才是这个地球真正的主人吧。”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来呢,你实现了吗?” 他侧头,目光下移,落在洗手池角落的一盆绿萝,葱郁的枝条叶片从洗手台向下延展。 “没有实现理想的人生才是常态不是吗?” “也对。”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们院有个患者,认为自己就是一棵绿植,晴天要进行光合作用,下雨了就要去吸收水分,主治医师每次看到下雨就很头疼,怕他会生病。” “他一定很快乐。” “嗯?为什么这样说?” “无论每天太阳升不升起,是晴天还是雨天对他来说都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吗?” 她笑了,“这句话有点押韵。” 男人也跟着轻笑一声,还准备说什么,但是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于是站直了身体。 依稀听到类似“jing fan”的喊声,她问:“是找你的吗?” “嗯,我得走了,不过,跟你聊天很放松。” “谢谢。” 男人的手从衣襟抚到下摆,就是这么简单整理了一下,气质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表情依然是温和的,但是明显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疏离。 “后会有期。”他颔首示意,走出洗手间。 男人经过身边时,她嗅到一种沉甸甸的气味,从鼻腔进入,坠到心口。 这个味道荒芜,寂静,沉默,闻起来像是灰雾笼罩下一块带着苦味的土。 她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如果是厌食症,到了后期会有生命危险,最好早点干预。” “放心,不是厌食症,”他停下脚步,转身,“除了肉类,我都可以正常摄入。” “哦,你是素食主义者?” 他弧度很小地摇了下头,旋即微笑道:“我的胃里有一具尸体,这么多年也没有消化,所以吃不了肉。”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站在走廊布满蜿蜒线条的黑色大理石上,身上是一袭纯黑的西装。 光线转动,整个地板连带着他发亮的皮鞋都变得波光粼粼,仿佛在缓慢流动,而他面容苍白、清瘦,就像是从黑色淤泥里抽出来可以变幻形态的鬼魅。 梦境戛然而止。 情绪还未从梦中抽离。 白听霓坐起来。 表情怔忪。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梦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回想后来接触的情形,他再也没有表露过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可她一直都知道他应该是有点问题的,但他表现得太好了。 甚至比任何正常人都要好。 他总是面带微笑,保持礼节,接人待物让人如沐春风。 院里有很多病人都喜欢他。 有个焦虑症的小女孩吃午餐时把自己最喜欢的肉偷偷留下来分享给他,而为了不让小女孩失望,不能沾染一点荤腥的他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然后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吐到几乎出血。 她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只有自己窥见了那光华背后不为人知的暗面。 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刚过实习期不久的精神科医生,初出茅庐充满激情还带着天真的救世感。 她总是在想,他这样温柔的人,为什么看起来总是这样痛苦。 23:12分。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他进门的时候就换上了质地柔软的拖鞋,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响动,但她最近神经衰弱很严重,极细小的动静都会察觉。 男人脱掉外面的大衣和围巾,没有直接进去,在外面等了几分钟,这才推门而入。 这是他每次回来时都会做的步骤,为了将自己身上烘热,不让外面沾染的霜气凉到她和孩子。 照例,他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又亲了亲孩子的脸颊。 看到她抖动的睫毛,男人用微小的气音询问:“没睡?还是我把你吵醒了?”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呼吸时隐约可闻。 “没有,刚做了个梦后来就醒了。” “什么梦?跟老公说说。”他温热的呼吸就在她耳边,吐出的音节都黏糊糊的。 他并不是真的对这个梦感兴趣,只是顺着她的话题接下去而已。 白听霓也不想讨论这个梦,转而问道:“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有些应酬。” “骗人。”她静静地看着他。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每次她白天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晚上他就会失踪个把小时。 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梁经繁没有说话。 在黑暗中,他的身上有焚香的味道,眉眼间是极深的疲惫。 她还要追问,可男人身体贴近,俯身去找她的唇,“等下再说好吗?我很想你,做吧。” “你,”她撇开头,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又想到睡在一旁的孩子,放低声音,“每次都这样,你是觉得做.爱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没有这个意思。”男人温热的大手捧住她的脸,扭过来,“别拒绝我好吗?” “……” “霓霓……霓霓……”他贴着她的耳朵,叫她名字,极低的声音,带着粘稠的蛊惑。 “别叫了,吵醒孩子了。” 男人一把抱起她,“那我们换个房间。” 白听霓的双手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 碰到他的颈椎那里的时候,她摸了摸。 结婚三年,他的体态已经趋向正常,再加上有锻炼身体的习惯,已经不像刚认识时候那么瘦削。 现在的他看起来精壮又有力量感。 男人将她放下,吻了吻她的鼻尖,“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仰头对向他温柔的双目,白听霓想起梦境结束的那一幕。 手覆在他的上腹胃部的地方,她语气带着欣慰又加了点苦涩,“你现在的身体很好,看起来很健康。” 可是…… 男人鼻腔溢出笑气,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往下带。 “你可以……再往下一点。“ 气息好像烫过的蜂蜜,粘在耳边烧得人脸热。 “检查一下这里怎么样?” “……” 在一起这么久,两人对彼此的身体已经非常熟悉。 她很想再挣扎一下,可男人太了解她了,很快意识就跟随他的节奏乱成了一团。 房间没有开主灯,只开了氛围灯和投影仪。 两人交叠的身影被投射在墙面上。 因为一直未使用,投影仪自动进入了屏幕保护界面。 屏保画面隔五分钟会换一个,换到第八次的时候是一幅古画。 那幅《百子戏春图》似乎也在跟着摇晃,鲜艳的色彩在视野里逐渐糊成一团,变成一个大大的漩涡,将一切理智都吸走。 最后的最后,男人俯身,遮住了她的视线。 失神的眼重新聚焦在他的脸上。 他低垂着头,认真看她,不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她知道,他在判断她此时的感受。 他一向这么细致。 额角汗珠滴落,有一颗砸到了她的眼睑。 只是一颗汗珠的重量,并不痛,也没有进眼睛,可她的眼角却慢慢渗出了泪。 男人抽身准备处理一下,白听霓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脖颈,湿漉漉的,沿着他的颈窝往下淌。 梁经繁惊讶挑眉,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安抚:“怎么哭了?是我刚刚太用力了吗?” 半晌后,女人才闷闷开口。 “经繁,我们离婚吧。” 好久不见,这本文断断续续写了两年,存了些稿子,这次的人设跟我以往写的强势霸总风完全不同,新的尝试,现在依然很忐忑,不知道市场吃不吃这样的人设,但我写的非常非常用心,希望大家喜欢,评论有红包掉落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菩萨面 第2章 菩萨面 第一次见到梁经繁是在一个百岁老人的生日会上。 宴会设在云顶山庄,一个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地方。 她照顾的病人里有一个叫梁学真的小女孩,非常缠她,只有她在身边时状态才会比较稳定,所以受邀跟着一起来了。 宴会还来了很多人,她甚至看到了很多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大人物。 这肯定不是一个普通老人的寿宴。 真真的家世似乎也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普通富贵的家庭。 梁经繁在前面接待,上身穿了件暗门襟的中式西服,衣襟边缘有低调的印金鱼藻纹的刺绣。 纹路并不十分明显,只有在被灯光打到时隐隐流光。 温和的小立领刚好卡在喉结处,克制又内敛。 他立于觥筹交错的厅堂内,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温和有礼地接待各路来宾,应对得宜,跟所有人都能熟稔而不刻意的寒暄几句。 这个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是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来的温润涵养和底蕴。 宾客将寿礼递给一旁的管家登记。 又经过一道道繁琐的拜寿大礼后,终于等到宴会开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被推着出来,坐到了主位。 他穿着一身红地织金寿字纹唐装,交错的皱纹与全白的须发里似乎还藏着封建时代残留的痕迹。 老人是真真的太祖爷爷。 他是清末民初的人,只差一岁便要踏进百岁老人的行列。 管家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点点头,然后扫视了一圈众人。 那双见识过各种风风雨雨,经历过历史骤变的眼,深沉到仿佛只需轻飘飘的一扫,就能将你从皮到骨拆解透彻。 主桌都是至亲,白听霓被安排在了孩子这一桌,真真的妈妈纪文珠则坐在另一侧。 纪文珠和真真看起来也有点怕这个老人,他的目光扫向这一桌的时候,两人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老人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就开席了。 冷盘被撤下,精致的珍馐被礼仪周全的服务人员流水般呈上来。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注) 这绝对是她吃过的口感层次最丰富的一次宴席了。 有些菜的颜色看起来很清淡,但一入口就能感受到食材的鲜美被发挥到了极致。 白听霓吃得高兴,真真给白听霓夹了块鱼肚最嫩的位置。 “白姐姐,这个好吃,快尝尝。” 纪文珠制止了她的行为,“真真,给别人布菜是不可以夹鱼的。” “为什么啊?” “因为鱼是带刺的,如果客人没注意卡到了,这就是你的不对。” “可是这个部位没有刺。”她不服气道。 “那也不可以,这是规矩。” “我只是觉得这个很好吃想分享给喜欢的人,为什么这也要教训我!” “这不是教训,真真,你是梁家的孩子,一定要懂规矩明白吗?” 真真不说话了,戳着碟中的白肉,闷闷不乐。 白听霓不动声色接过话:“这么多菜,我好多都没吃过呢,还有哪道你觉得好吃的给我推荐推荐?” “嗯!”她瞬间又兴奋起来,“这道八宝芙蓉鲟也特别好吃。” 纪文珠:“真真,记得要用公筷。” “我知道。” 小女孩从这道菜里夹了一块蟹肉给她,然后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 “哇,真的很好吃!” “我就说。”她向前面张望一眼,“看,太祖爷爷给叔叔也夹的这道菜!” 梁经繁坐在离老爷子右手的位置,他的父亲梁承舟坐在左边。 老爷子从这道菜里夹了块鸭肫放到他的碗里,叮嘱道:“经繁,再忙也要好好吃饭。” “嗯,太爷爷,我记着呢。” 男人面不改色地放进口中,接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好像并没有咀嚼,直接就着酒吞咽了下去。 很奇怪。 像是小孩子吃苦药时的表现。 真真似乎也发现了,她跑到前面,关切地看着梁经繁说:“叔叔,你不喜欢这道菜吗?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吃。” 梁经繁还没开口,梁锦鸿瞪了她一眼,“没规矩。” “爸爸……” “回你的座位上去,不要乱说话。” 纪文珠赶紧上去将她抱了回来。 真真趴在她怀里,头埋得很深。 纪文珠耳提面命:“真真,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很不礼貌,你要分清楚场合……” “先别说了。”白听霓察觉到她有点不对劲,拍了拍女孩后背,“真真?” 小女孩本来只是窝着,现在肩膀都开始微微抖动,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呼吸变得急促,依稀能听到牙齿磕磕的响。 这是病情发作的前兆。 白听霓蹙眉低声对纪文珠说了一声。 两人赶紧起身,纪文珠让白听霓先将真真抱到外面,然后找了个理由跟长辈解释了一下,也随后离席。 白听霓找了个角落,这里离最后面的一个卫生间很近,如果真真出现应激反应后引发呕吐的话更方便去清理。 真真突然开始大声尖叫,表现出了很高的攻击性,八岁的小女孩发起疯来,她一个成年人都差点控制不住。 “真真,真真。”她紧紧抱着住女孩,一声声呼唤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很生气,发泄出来是好的,但你这样会伤害到自己。” 纪文珠跟过来想看看情况,“她怎么了?” 真真哐哐地用小手砸自己的头,拼命拍打两边的耳朵,声音尖利,“我不听不听!走开走开!” “纪女士,她现在可能不想听家长说话,您先离开这里。” “可我没有说什么啊?”纪文珠看着有点心疼,上去想拉住她的手不要再伤害自己,可女孩反而更加癫狂了,一口咬在了白听霓的肩膀上。 白听霓“嘶”了一声,回头厉声说道:“现在、立刻、出去。” 纪文珠不敢再动,赶紧站到了墙后。 “我做什么都不对!什么都不对!爸爸不喜欢我,妈妈也总是教训我!” “真真,你听我说……” 纪文珠站在视线死角,听着女孩带着怒意的吼叫,眼眶泛红,抬手按住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白听霓带着平静下来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对不起,”小女孩面上带着深深的自责,揪紧了衣角,低头道歉,“我弄伤了白姐姐,还伤了妈妈的心。” 纪文珠蹲下来抱住她,然后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是妈妈不好,以后不说了。今天请了戏班演出,你想不想去看看,很热闹的。” “好。” 白听霓的手上沾了很多真真的口水和眼泪,她要先去洗手间清洗一下,问了一下地点就让她们两个先去了。 梁经繁又在里面。 她洗过手,抽出两张纸擦干,然后扫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很不舒服,苍白的手指紧扣黑色大理石的台面,剧烈的反胃让他稍显狼狈。 在安抚真真的这一个小时里,她看到他去了三次卫生间。 每次都是在长辈给他夹过菜后。 这个卫生间是主厅最偏僻的一个,他似乎没想到有人会舍近求远来这里。 目光相接,他礼貌地点点头,准备离开。 白听霓突然叫住了他。 …… 老人年纪大了喜欢热闹,点了出曲折刺激的《单刀会》,还点了出相对轻松的《蝴蝶梦》。 纪文珠和真真坐在第二排,旁边留了白听霓的位置。 前面坐的都是些长辈和身份贵重的人。 梁经繁就坐在老太爷身边。 此时戏刚开场不久,威严高大的关公头戴夫子盔,身穿绿色蟒袍,面勾红脸,威风凛凛地走了出来。 真真好奇地看着戏台子上穿着鲜艳的人,她听不懂但很新奇,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很快,咿咿呀呀的戏文就让她开始犯困了。 等第二幕戏开场的时候,她已经趴在纪文珠怀里睡熟了。 纪文珠抱着她准备回去。 既然真真睡着了,那么白听霓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离开前,她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舞台上,戏曲演员穿着繁复的戏服,脸上涂着浓墨重彩的油彩,正吊着嗓子唱到—— “名利似汤浇瑞雪,荣华如秉烛当风……可怜人一枕南柯梦。” 幽蓝的灯光,像荧荧鬼火,将梁经繁的脸映出一种影影绰绰的妖异感。 她想起他呕吐过后靠在墙上时那双短暂失焦的眼。 那会儿他伸出自己的双手正过来反过去,看了又看,仿佛不认识自己的身体了一样。 他说自己胃里有具尸体那句话,到底是抽象的表达还是真实的描述呢? 他是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呢?还是只是一种病理性的臆想? 正思索着,男人似有所感般转过头。 两人目光对上。 她有轻微的慌乱,他却很坦然。 男人侧身跟旁边的管家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管家就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管家安排了专门的车送她,并递过来一套伴手礼,“今天招待不周,还望您能谅解。” “您太客气了。” 回到家,她拆开那套伴手礼。 是一个精美的套盒,封口处贴着一张红纸,写了三个字:敬领谢。 本以为是和以前参加婚礼时差不多的小玩意儿,没想到直接拆出一套青白瓷的餐具。 清透的冰裂纹如同在水中蔓延,透着隐隐的光。 在礼盒的底部,还有一个红封,打开一看,竟是一叠崭新的钞票。 她找到真真妈妈的微信询问这个红包的事。 纪文珠回复道:“今天本来你休息,还要来照顾真真已经很麻烦了,这是酬劳,而且真真还把你咬伤了,劳烦自己处理一下了。” 他们这点做的很体面,包的金额分寸刚好,既不会给得太多,让人拿的有心理负担,更不会往少了给。 差不多是按照市场价专家级别的心理医师给她算的加班时薪加额外的医药费。 第二天上班,结束早操后,同事小吴跑过来闲聊,“昨天你休息不知道,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之前那个被判定是妄想症的小林被公安带走了。” “为什么?” “好像确实是犯了事,后来扛不住压力精神崩溃了。” “然后呢?” “然后就被带走调查了,公安还要过来问话,所有跟他接触比较多的医生都要被询问。” 这件事跟她应该没什么关系,这个病人不是她负责的。 正说着话,白听霓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医院门口。 车门打开,纪文珠带着真真下来了。 白听霓往门口迎了两步,正要问怎么回事。 车后排又降下来的半截车窗。 男人的眉眼隐没在阴影中,只露出线条优越的下颌。 在光与暗的交界中,两人目光相交。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对她礼貌点头示意。 注:出自杜甫的《丽人行》 以后每晚八点更新。 红包随机掉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菩萨面 第3章 菩萨面 梁经繁还有别的事,并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白听霓蹲下来,拉了拉女孩的小手,“怎么了真真,哪里不舒服吗?” 纪文珠跟她聊了聊这几天的情况。 那天过后,她情绪低落了很多,话也不多,饭量只有之前的一半不到了。 但最近准备给她安排学习事宜,她今年都八岁了,梁家其他的孩子在更早之前就开始启蒙了。 可她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是这样想的,既然她对这个环境更满意,我会找老师来这里给她授课,也会安排人陪读,就是要麻烦您稍微照看一下,看看她能否学进去,对病情有没有什么影响。” “没问题。” “那我等下就安排试课老师过来,今天先看看情况。” “好。” 真真在这里上课表现还可以,虽然中途会有一点坐卧不安的躁动迹象,但整体适应良好。 纪文珠松了口气,敲定了一些事宜,就着手安排其他科目的老师了。 * 医院大厅。 白听霓被一位患者拉住不放。 “白医生,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进化论根本解释不了现在的情况。” “这只是一种假说,具体情况人类也不知道。” “我知道!”病人信誓旦旦地说,“你信我,人类就是外星人的实验品。” 有个护士走过来说:“白医生,警察来了,在会议室,有话要问你们。” 病人却揪着她的衣角不肯松开,“白医生,真的,我有证据,你听我说。” “等下我再来听好吗?” “不行,现在不说,一会儿记忆就又被消除了。”他满脸恳求,“就五分钟,听我说完。”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来看,他说五分钟,那至少得十五分钟,也有可能是五十分钟。 正准备让护士把他架开,身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温和的男音,“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记,如果你忘了就由我替你转告给医生好不好?” 白听霓回头,是梁经繁。 他就站在她身旁,错开了半个肩膀的位置。 身上那股特有的清苦的沉香在她鼻尖蔓延开。 男人微微低头,看向患者时仿佛面对就是一个最寻常的普通人,并表示出倾听的意愿。 “真的吗?”他眼睛发亮,焦急的情绪被稳住。 “当然,我记忆力很好,你说一遍我就能记住。” “那太好了!” 白听霓给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架住他的胳膊,她趁机离开。 病人的注意力果然已经不在她身上,兴致勃勃地问:“那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见过外星人吗?” 病人说:“肯定啊,很小的时候见过。” “那他们长什么样子?” 他想了半天,支支吾吾道:“外星人抹去了我的记忆,让我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但我记得他们说,等我想起的那天,他们就会带我离开这里,但我说的真的是真的!” 梁经繁没有质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离开这里是要去哪里呢?” “一个很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纷争,没有痛苦,人人心中都充满了爱与和平。” “那可真是个理想的好地方。” 病人说:“你是个好人,只有你肯信我,等我再见到他们,就让他们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他们还有这样的能力?” “有的,他们是高维空间的生物,能在人类的各阶段的轴点穿梭,从而改变你的人生轨迹。” “说说吧,”病人得意道,“你有什么愿望?” 梁经繁并没有敷衍他,还真的仔细想了想说:“那我想拥有一个每天清晨愿意醒来的理由。” 病人歪了歪脑袋,似乎对这句话不是很理解。 睡醒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生理现象吗?为什么还需要一个理由呢? 但他没有特别纠结,郑重其事道:“你一定会实现的,到时候你记得告诉白医生,我帮你实现了愿望,让她相信我没有说疯话。” “好,那就提前感谢你了。” 只是例行询问,白听霓很快就从会议室出来了,远远看到梁经繁还在跟那名患者说话。 他站在树下,肩平背直,身姿挺拔。 观人优劣,最先看的是神与骨。 而只远远望一眼他的姿态,便觉金玉之质,贵不可言。 她走过去,轻声道:“小陈,该吃药了。” “嗯嗯。”他点点头,又对梁经繁说,“刚说的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你帮我转述给白医生。” “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快活地跑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白听霓微微挑眉,看向面前的男人。 “很多人不喜欢跟精神病人接触,认为他们是疯子,很厌恶也很恐惧,你倒是一点都不抵触。” “疯子。”他在口中咀嚼这个词,“怎样算是疯子呢?” 这是一个很哲学的话题,白听霓斟酌了下措辞,“世俗意义上,得了精神类疾病的人就会被归为疯子。” 他说:“在尤内斯库的戏剧作品《犀牛》中,人类逐渐变成动物,只有主人公还保持着清醒,不愿被同化,最后这个唯一清醒的人却被视为“疯子”,这种现象又怎么解释呢?” “嗯,这就是另外一种情况,被用来边缘化不符合社会规范的人,只要你和大家不一样,那别人就会说你疯了。” 梁经繁垂眸,“所以,定义是一种权利,而疯癫,有时是对权利的反抗。” 大树后蹲着的一个老人突然笑了,他探出脑袋,“是啊,什么是有病,什么是没病?要我说,细看的话,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病。” 白听霓看到他,惊叫一声,“大爷,您怎么又在这里刨土!” 她跑过去揪他的耳朵,“这块草坪已经被您刨成瘌痢头了,土里到底有什么啊!” “哎哟你这个凶巴巴的女娃子,在这么帅的男娃儿面前也不知道收敛一下,形象都没得了。” “别扯开话题,快把你挖出来的草都埋回去,不然我让值班医生没收你今晚的抽烟资格!” “别啊别啊,我每天就靠那一根续命呢。”老头不情不愿地把那些歪七扭八的小草又埋了回去。 “好了,快去洗手,等会就要吃晚饭了。” “晓得了晓得了。”老头子拍了拍手上的泥,背着手走了,嘴里还不忘嘟囔,“二十来岁的女娃儿,比我老汉儿还凶的嗦。” 这边才把老爷子解决掉,那边一个没留神,又看到正处于躁狂发作期的画家,正在玩弄轮椅上被推出来晒太阳的木僵患者,试图让他摆出一个思想家的姿势。 这就算了,光天化日,为了更逼真,她正准备将他的衣服扒掉。 “陈艺澜!”白听霓大喝一声飞奔过去,一把按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我觉得他这个状态特别适合当我的模特啊。”她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别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会难受,但他完全没有这种烦恼诶。” “他身体不能动脑子可是有意识的,你对他做的所有事他都知道!” “那咋了?他生病了,还能为艺术献身,我这是在发掘他的价值,他还得谢谢我呢。”说着,她戳了戳轮椅上男人的脸,“你说是不是?” 男人当然不会回答她。 陈艺澜兴奋道:“你看,他默认了!” 白听霓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小画家,你也不想自己的画具全被没收吧。” “……”陈艺澜终于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好嘛,我不画人体,画衣服褶皱好了。” 等和几个护士一起把人撵回去吃饭的吃饭,吃药的吃药,白听霓这才想起旁边的梁经繁。 男人还在那个位置看着他们吵闹,眼里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她走过来,不好意思地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我跟这些患者认识挺久了,不凶一点管不住他们。” 他微笑摇头,“我好像知道为什么真真更喜欢呆这里了。” “嗯?为什么?” “这里跟我想象中的精神病院完全不同。” “主要你来的这边是开放式区域,封闭式病房其实很压抑的,真真现在这个状态还没有那么糟糕,所以一定不能继续恶化了。” “嗯。” “今天是你来伴读吗?” “对,吴妈请假了,我刚好有时间。” “那走吧,我看到授课老师来了,今天要上手工课。” 一个小时的上课时间,白听霓只能在偶尔空闲的时候从门口观察一会儿。 真真看起来很喜欢手工课,表现出了文化课少有的热情。 梁经繁坐在旁边。 他今天穿了一身鲸黑色的西服,裁剪精良,肩线与腰线收得极规整,将男性宽肩窄腰的身体比例体现的恰到好处。 坐下后,他随手解开了中间的纽扣。 倾身抬手,去拿前面的裁纸刀时,能看到银蓝色海水江崖纹的缎面里布,隐隐流光。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气。 因为没有提前准备,而且做手工时需要大人一起帮忙,他也只能坐在和真真一样的蓝粉色小板凳上。 两条长腿显得有几分无处安放,哑光的黑色皮鞋踩在浅灰色的地板上,脚跟支起,他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脚踝。 真真跟他一起上课看起来比和吴妈一起时兴致更高。 上了年纪的老人陪孩子也就是陪着而已,可梁经繁会和她互动,她第一次上课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烦躁。 白听霓看了一会儿就又回去忙工作了。 等接待完最后一个患者,真真已经下课十分钟了。 走到大厅,几个小护士正围到一起笑嘻嘻地讨论着什么。 “嗳,白医生,那个男人是谁啊?之前不都是真真妈妈和一个婶子轮流来的吗?” “不会是真真的爸爸吧。” 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白听霓说:“是她的叔叔。” “那就好那就好。” 另一个人给了她一肘击,“好什么。” “就算我得不到,别人也还没得到,那就有机会啊哈哈哈,最起码还能肖想一下。” “感觉都不是一个世界的啧啧。”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好了,人家都走了,我们要去分药了。” 几个人笑闹着走开。 白听霓望向大门口。 他脱了外套,搭在臂间。 身上紫甸色的缎面衬衣,面料光感极美,后背中缝的位置上有个小小的金色锦鲤刺绣。 男人的身影在夕阳薄暮中淡去,仿佛要融进这辉煌的落日中。 有患者路过门口,笑着跟她打招呼,“嗨,白医生,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啊,”她回过神,弯了弯眼睛,“今天的夕阳,太美了。” 依旧小红包掉落[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菩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