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后我杀疯了》 第1章 梦醒 “咚!咚!咚!” 五更两点,太极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准时被敲响,激昂跳动的鼓声划破了永安城沉寂一整晚的宁静,也唤醒了尚在沉睡中的人民。同时划过了天际,传向了鹤羽殿。 偏殿上,紫檀木打造的拔步大床悬挂着水绿色云锦帷幔,珍珠流苏随着微风轻晃,床上正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她的乌发如瀑布般散落在枕边,几缕被汗湿的发丝黏在额角、颊边,湿得发亮,本该是平静的睡颜,此刻却好像陷入了梦魇之中,嘴中不时发出喃喃:“阿姐……阿姐……” “回来!”床上的少女一声大喊,骤然清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少女名叫孟望舒,母亲在她幼年时去世,十二岁被孟皇后接入宫,又因为格外受孟皇后的疼爱,所以虽然只是皇后的侄女,但是也能在皇宫之中拥有一个独立的宫殿。 孟望舒双手撑在两侧,手下是柔软细腻的被褥,四周是华丽内敛的装饰,鼻尖还能嗅到淡淡的熏香味。 “原来只是一场梦吗?”孟望舒仍心有余悸,手拂在胸口,平复着激烈的呼吸。 可那感受未免也太过真实了,就像真实发生过一般,以至于她难以从那种情绪中挣脱出来。 “县主!”一个身着淡粉色小袖长裙,深色半臂帔帛的侍女听到喊声快步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县主,今日怎么醒得这样早啊,可是做噩梦了?”侍女进来之后,看到孟望舒满头大汗,吓了一跳,连忙拿出手帕,坐在了床边,轻轻替她擦拭脸上的汗水。 孟望舒眉眼间尽是江南的灵秀,眉峰平缓,眉尾轻轻扫向鬓角,像是水墨画里晕开的淡色,鼻尖秀挺却不凌厉。单看外表的话,显然是典型的汉家女子的长相,可一旦与她对视,就会发现她的眼眸呈现出翡翠般的碧绿色。 孟望舒看着走进来的易水,想到梦中宫变时她挡在自己身前,利剑直插进她的胸中,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洒在自己的脸上,烫的穿破心脏,曾经鲜活的人就那么倒在自己面前。 手帕轻柔的在脸上与脖颈上擦拭着,孟望舒猛地抬起手抓住易水的手腕:“今年可是太和二十五年?” 易水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不过还是下意思回答道:“是啊,今年是太和二十五年三月十五日。县主,你不会是生病了吧?不然我还是去尚药局找张医正吧。” 是了,梦中的世界正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据梦境来说,这个世界是一本名叫《穿越后我嫁给病娇太子干翻全家》的小说,可惜孟望舒并不是女主,连女配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为了衬托女主从而昙花一现的小小炮灰。 拥有现代灵魂的女大学生王沫沫因为熬夜赶论文一朝猝死,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从没出现过的朝代,盛朝。 作为女主的标配,王沫沫毫无疑问穿到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身上。父亲是兵部尚书,亲生母亲却只是王家的家养女婢。 王沫沫自认是被天命选中的人,自然不满意自己的初始地位竟然这么低,更不满意亲生母亲对自己没有一点助力,而且嫡母还处处打压自己,不给自己出彩的机会。 作为一个文科生,王沫沫对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科技毫无头绪,不过好在现代人耳熟能详的诗句她还是能背出几首的。在几天后的孟皇后为太子选妃的百花宴上,王沫沫凭借一首《将进酒》成功赢得满堂喝彩,并且因此夺得了太子的青眼,打破了永安城中对她貌丑无言的传闻,连带着她那势力至极的父亲都开始重视起她来,曾经欺负过她的嫡母嫡姐更是敌不过她的女主光环。 既然这样,王沫沫从此和太子走向幸福美满的生活就好了,孟望舒又为什么会成为炮灰呢? 孟望舒作为永安城中世家贵女的代表人物,王沫沫却是打心底里看不起的,觉得她不过就是封建王朝下被礼教驯服的典型女子罢了。可是如今她们处于同一种标准之下,王沫沫心中的优越感可不允许她输于任何人,加之孟皇后原本选定的太子妃人选是武将世家的闺秀,同时也是孟望舒的密友。两相加持下,王沫沫简直嫉妒心爆棚,还在百花宴上就对两人恶语相向,大放厥词,偏偏在女主光环的影响下,竟然没有人觉得有问题。 百花宴之后就是王沫沫与太子你来我往、欲拒还迎的爱恨情仇,多位世家公子为了王沫沫还闹得满城风雨。 仅仅是百花宴上的一面之缘,孟望舒与他们也不会有太多联系,可是同年七月,大盛西南边境却传来兵败的消息,孟望舒一母同胞的姐姐孟夜阑作为总将军也在那一战中身亡。 这一败举朝皆惊,西南羌人兵力强盛,屡屡犯境,百姓苦不堪言。可自从孟夜阑担任总将军以后,治军严明,赏罚分明,打得羌人连连败退,如今怎么会突然战败? 孟夜阑为国战死,朝野上下却在有心人的操作下各种浮言纷纷涌向了她。 政潮早已暗流汹涌,可这一切又关王沫沫什么事呢,她只知道她的父亲亲自带兵战胜了羌人,她不必再身份自卑,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太子在一起了。 作为孟夜阑的亲妹妹,二人一起长大,相依为命,孟望舒再了解她不过了,孟夜阑绝不可能在这一场看似寻常的战役之中兵败,跟别谈身亡了。 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明面上孟夜阑叛国故意引羌人入关的流言甚嚣尘上,王家甚至拿出了所谓的证据。孟望舒只好暗中调集自己所有的力量,一面控制朝堂舆论,一面减缓三司的判罪过程,同时搜寻姐姐兵败的真相。 可事情总是那么措不及防,十二月,皇帝驾崩,皇后欲把持朝政,太子发动宫变,皇后自宫,孟望舒也被刺身亡。 而当时,孟望舒刚刚把线索查到太子身上。 梦中的故事多是从王沫沫的视角开展,关于政治上的种种细节只有在她与太子在一起的时候才有所涉及。 看着陷入沉思的孟望舒,易水开始有点真心实意的担心了,怎么就睡了一觉,自家县主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了? 看着在自己面前挥手的易水,孟望舒终于回过了神,嘴角轻轻扯动,却难以露出一个笑容:“易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 孟望舒的讲诉的语气是那么的低沉,可在易水耳中却不啻于一声声巨雷,响得她的眼睛早已睁大,她对于孟望舒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她万分震惊道:“什么!家主竟然兵败,太子宫变,您还被杀了!不可能,这个梦一定是假的!家主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会那样,更不会叛国。”易水支支吾吾,难以说出那种可能。 孟望舒摸了摸易水头顶的头发,示意她不要着急,她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下来,能够冷静思考了:“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当务之急,是要确定这个梦的真假,并且事先做好准备。” 易水双手握拳,眼神坚毅,像是一只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忠诚小狗,仿佛不论是说什么,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义无反顾的去做。 “宫门已开,你立刻派人去平康坊南曲通知我们的人,调查王家庶女王沫沫近来行为举止与先前相比可有什么怪异之处。同时通知我们安插在东宫的暗探,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任何情况,都要立即汇报。”话落,孟望舒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室内久久的安静,易水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县主,可还有?” 孟望舒揉了揉眩晕的脑袋,她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警觉,正是凭借这种本能,她才能一次又一次死里逃脱,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她相信,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梦,一定是危险的预警,改变的机会就在眼前,不是主角又如何,她要让这个世界明白,只有她自己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一次,就让风水轮流转吧。 “发一封急信给阿姐,我会将梦中的内容一一写上去,让她千万要小心。羌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攻破阿姐的防线,朝中必有内应,我们必须尽快将他捉出来。”孟望舒沉沉道,目光凌然。 易水顺着孟望舒的思路想了一下,道:“若是从梦中的内容来看的话,内应说不定就和太子和王家有关,毕竟家主一败,此事获益最大的就是他们了。” 孟望舒赞同的点了点头,接着道:“如此一来,更不能放松对他们的监控。” 她的神色仍旧苍白,虽然现在情况紧急,可易水还是不希望她太累了,话音一转:“县主,现在刚刚五更两点,今日又是大朝会,皇后殿下至少也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您现在还是休息一下吧。” 孟望舒点了点头,示意易水先下去。 “对了!”看着将要离开的易水,孟望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连忙叫住她,“前几年粮食的收成不好,对军队的供应能力也相应降低,阿姐这边有姨母撑腰,加之我们暗中运作,户部自然不敢克扣,发的都是当年的新粮。此消彼长,北边的军队自然新粮、陈粮相杂。今年六月,突厥人会举兵侵犯我国北部边境,朝廷粮食不足,只能以银代粮,可粮价却大涨,实际购买的粮食减少。虽然最终还是击退突厥人,可士兵之中死伤过半。你等会回来以后,就派人将我的印信快马加鞭交给我们的商铺,告诉他们大量囤粮,届时控制粮价,并以低于寻常价钱的三成卖给军队,做的隐蔽一些,明面上不要看出是我们做的。” 易水点了点头,可又有些疑惑道:“县主,要是想帮他们的话,只要以正常价格出售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低三成啊?” 对于易水的疑惑,孟望舒并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照我说的去做吧。” 看着还很疲惫的孟望舒,易水没有再问,行步如猫般轻轻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室内重新陷入了安静,承天门上的报晓鼓已经敲响了第二波,鼓声通过门窗,隐隐传来。 第2章 宫变 天欲晓未明间,透过窗户,檐角下的东半天空隐隐可见一颗明星。 孟望舒没有躺下接着睡,唤来侍女服侍洗漱后径直走到了书桌前,桌上豆大的烛火微微跳动,孟望舒看着闪烁着的烛影陷入了沉思。 刚刚和易水讲述梦境中的情况时,其实还有一个画面被她略过了。 她自小身体羸弱,一直在用汤药养着,并不能像孟夜阑那样习武,寻常姐姐晨练时,她只是象征性的跟在身边耍几下。后来进了宫,姐姐又去了战场,就再也没有人督促她锻炼了。所以在面对宫变时,她可谓是羊入虎口,几乎没有自保能力。 宫变发生前,孟望舒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为孟夜阑洗罪上面,并没有注意到太子的举动,是以面对来势汹汹的宫变,孟望舒措不及防。 当时武功高强的易水为了救她,身重数箭。而她又是长年居住在鹤羽殿,身边的护卫除了宫中的常备军外,就只安排了四五个人在暗处守着。而太子又显然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兵力充足,早已切断了她们的后援。 身后是一堵墙,身前的侍卫都已身亡,看着朝自己逼进的叛军,孟望舒握紧了手中泛着冷光的障刀,眼中毫无惧意,嘴角是轻蔑的笑。一柄长刀忽地朝她劈来,孟望舒用尽全身力气举刀格挡。她的手已经有些脱力了,本以为是在劫难逃,可谁知这时竟然是姚瑾之有如天降般杀退她身前的叛军。 孟望舒意外地抬头看向身前来人,举着刀的手失力地垂了下来。 手起刀落将包围着的叛军全部杀死,姚瑾之本想先带孟望舒去到安全的地方,可孟望舒当时腹部已经身中一刀,血液的流失速度之快,让她明白自己今日必定命丧于此。 自从姐姐兵败身亡的消息传来以后,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她都太累了。 孟望舒紧紧抓住姚瑾之的手腕,借力勉强撑住自己,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可还是抬起头来看着姚瑾之:“去救皇后殿下,去救皇后殿下,快!” 姚瑾之看着她那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犹豫道:“可是你……” “我的命不足挂惜,救姨母要紧。”孟望舒用眼神催促他。 姚瑾之犹豫了一下,递给了孟望舒一把利于近射的弩箭,并安排了一队人马守在她身边。 孟望舒坐在石阶之上,紧紧捂住腹部的伤口,让血流的慢一些。她自嘲地想,总要让我再见到姨母最后一面,不然,我可就要直接去找阿姐了。 感受着身体变得越来越冷,孟望舒的脸色也越来越冷,可她强装着镇定,如今兵荒马乱,可找不到就她小命的医者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望舒的意识开始朦胧起来,她毋得想起来姚瑾之临走前饱含深意的一眼,当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当然,现在也还是没明白。 坊间传闻,姚瑾之乃是夏侯将军的私生子,夏侯将军很是害怕家里的大娘子,于是便一直养在外面,等到姚瑾之长到十三岁以后又以参军的名义把他弄到军营中,后把他收为义子。 当然,这只是传闻,真实情况有待考据。而会有这样的传闻是因为姚瑾之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突然就在军营中屡立战功,还于敌军的千军万马之下救了夏侯将军。 不过孟望舒跟他的联系很少,她长年居于永安城,而他则居于北部边关,两人先前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所以孟望舒很难从她的眼神中解读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就连这次宫变,孟望舒也没想到居然是姚瑾之来救驾。 六月突厥人突然带兵来犯盛朝北部边疆,镇北军因为缺乏粮食打得很是艰难,此时按理来说应该还在休养生息,怎会突然回来了呢? 宫墙内外,厮杀声不断。兵戈相向的声音,马蹄踏地的声音,刀与肉相接的声音,还有宫女太监的惊呼声和慌忙奔走的声音。 在这种嘈杂中,孟望舒腹部的手缓缓落地,这一切与她无关了。 看着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孟望舒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原来人死之后还能这样? 孟望舒此刻以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漂浮在空中,顾不得自己的身体怎么样了,赶忙飘向甘露殿。 年初以来,太和帝病重的连下榻也不能了,孟皇后就一直待在甘露殿一边侍疾,一边处理政务。 皇帝刚一病逝,太子那边就得到消息并起兵逼宫,必然是早已准备好了的。 甘露殿前,太子身后一队黑压压的人马个个举着大刀朝前指着。 而对面,北衙禁军首领右羽林大将军连同姚瑾之带着十几个士兵守在孟皇后身前。 看着披着盔甲、手执利剑、带着上万人马来逼迫自己退位的亲儿子,太子齐昭。孟皇后一震衣袖,冷笑了一声,带着笼盖四野的气势朝齐昭发问:“齐昭,你如今这般是要造反吗?” 太子反手将剑收回,双手一躬,义正言辞:“母后!您受奸人所骗,儿子实在不忍心看您,看大盛的子民再被蒙蔽其中。倘若任由奸人当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如今父皇新逝,还请母后退居后宫,如此方不负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双方兵力悬殊,皇后被生擒,其余人皆战死。 太子继位,皇后被幽禁于掖庭宫之中,皇后不堪受辱,自杀身亡。 不过这并不影响太子,不,此刻已经是盛朝的新皇了。他正在力排众议立王沫沫为皇后。 新皇忍辱负重,一路谨小慎微推翻太后的暴力政治;皇后死生相随,一路相伴,全力托举。两人的爱情可真是可歌可泣啊。 可惜好景不长,新皇为了巩固皇位,招了一位又一位美人进宫,并且很快流连花丛,王沫沫俨然有了成为糟糠之妻要下堂的势头。 这可如何能忍,当初可是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然你以为你今日能顺利坐上皇位是因为谁?拥有现代思想的王沫沫可忍不了这种待遇,直接趁着夜深人静、支开守卫,一把火烧了皇帝的寝宫。 看完两人这令人作呕的爱情,孟望舒的灵魂终于能够飘动,而不必再自动跟随王沫沫了。 魂魄缓缓愈来愈淡,孟望舒飘过皇宫的每一处都没有找到太后,她并不知道太后早已死了。 自入宫以来,孟皇后对她很好。知道她身体不好,便常常亲自过问负责她身体的太医;一旦有了什么新奇玩意,也是第一时间拿给她;还准许她在皇宫内外自由出入。就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没有得到这样的宠爱。 魂魄飘飘荡荡,孟望舒来到了一处山上。此间林峦葱郁,藏风聚气,又人迹罕至,树木之上还趴着夏日鸣蝉,蝉欲鸣,林欲静。 这是哪儿? 曲径通幽,孟望舒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两个坟堆乍然出现在眼前。 孟望舒看着眼前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两个坟头,冥冥之中有了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便又向前飘了点。 坟头正前方立着的两块墓碑,上面分别刻有: 孟夜阑之墓 孟望舒之墓 孟望舒看着两块并列的墓碑,心头大动,一股难言的情绪直冲脑海,眼中也盈满了泪水,下意识喃喃道:“阿姐……” 声音中满是哽咽。 孟望舒当初也派过人去寻找孟夜阑,但传回来的消息全是尚未找到。生前未能再见,死后一起长眠倒也算圆了她的心愿。 只是,这一切是谁做的? 当日离开了身体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孟望舒还以为早被一卷草席仍到乱葬岗了。 身后传来窸窣声,孟望舒下意识看过去,对方却略过了她,径直走到墓碑前,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后,就开始清理坟上及周围的杂草、培添新。随后又将准备好的酒食和水果整齐地摆放在坟前,点燃了香烛。 是了,她现在已经死了,对方当然看不见她。孟望舒凑近了仔细观察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孟将军,孟二娘子,在下受怀远所托来看望二位。”说到已经去世的好友,他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只是近来事务繁忙,是以这次隔了这么久才来。天下如今战乱频频,野有饿孚,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来给二位扫墓。愿二位娘子在九泉之下安好。” 男子再次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孟望舒出神地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背影从一块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 骤然回神,孟望舒移开了盯着烛火的目光,捡起了从桌子上滚落下来的毛笔。 怀远是姚瑾之的字。孟望舒实在是不明白,他们明明只有过一面之缘,何以让他频频帮她,甚至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姚瑾之是夏侯家的义子,而夏侯家因为手握兵权,对于朝廷上的党争向来是持中立态度,只忠于皇家,忠于圣上。这是他们在激流中毅然不倒的原因。 是以孟望舒看到姚瑾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满脸惊讶,姚瑾之带兵来就自己,相当于他公开表明态度支持皇后一党,不知他是如何说服夏侯将军的。 所以孟望舒刚刚提出要暗中资助镇北军粮草,不管怎么,有恩报恩,有冤报冤。不论是带兵直面太子,还是安排人寻找姐姐的尸骨并将两人葬在一处,孟望舒都要承这份情。 第3章 转折 第一声报晓鼓敲响以后,永安城南北向大街上的六街鼓依次跟进。随着鼓声自内而外一**传开,声浪一直延续到永安城的尽头,同时宫城的城门、皇城的城门和各个里坊的坊门都依次开启。鼓声与城内的佛教寺院的钟声交相辉映,共同迎接从东方天际蓬勃而出的朝阳。 一日之计在于晨,在晨鼓尚未敲响前,各坊的坊门前就已经聚集了一批等着出坊的人群。 有等着出门进货的商贩,还有等着上朝的官吏。今天可是三月十五,按照大盛律例,除了两日一次的常朝外,初一十五的塑望朝又称之为大朝会,五品以上的官员皆要上朝。 太和帝登基不久以后,各种朝政时务上皆有孟皇后的身影。近几年来,皇帝身子越发不好,朝政大事上几乎都是孟皇后在做决策。 权力全收拢于皇后的手中,也难怪太子会如此急不可耐了。 初升的太阳将晨光洒向大地,阳光透过窗户泻进室内,孟望舒坐在书案前,正一字一句斟酌着要写给孟夜阑的信。 笔刚入笔架,易水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县主,就要晨时了,可要梳洗传膳?” 孟望舒心中一时装着太多事,未曾察觉时间竟过的如此快。 易水带着两列侍女轻盈地走进来,行到坐在梳妆镜前的孟望舒身边,微微弯了一下腰,轻声道:“县主,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想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孟望舒看着镜子与易水对上了视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易水拿过梳妆台上的桃木梳,从上到下,小心地梳理着孟望舒的头发,很快便丝缕顺滑:“县主,今日梳个什么发型好啊?翻刀髻怎么样?最近京中很是流行呢。” 孟望舒心中尚被梦境中的事填满,闻言也无心过问这件事,再加上易水的手艺一流,发型之事向来是易水独掌大权,于是便道:“嗯,你来决定吧。” 趁着易水手掌翻飞,孟望舒接着道:“给阿姐的信我已经写好了,待到给姨母请过安之后,你亲自将信送出宫外。阿姐看过信之后,定能有所防备,但愿一切不会再发生。” 早晨刚看见孟望舒时,易水便对她身上的忧伤厌世之感感到惊愕,此时这种情绪又悄然浮现,易水刚忙打断:“县主,有一句话叫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你做了这个预知未然的梦,说明就是要让你改变这一切。凭什么那个太子和王家庶女就是话本主角,在我们的世界,我们才是自己的主角呢!” 易水义愤填膺的语气成功驱散了孟望舒的阴霾,她对着镜子摸了摸梳好的发髻,笑着道:“不愧是易水,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汉话最近也是大有进展,都能够引经据典了,我决定这个月给你加月俸。” 易水今年也不过十五岁,经不得夸,一夸就害羞:“已经够多了,县主。那个,那个我先下去看看早膳怎么还没来,今天怎么这么慢。”一溜烟就跑走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三月以来阴雨连绵不断,而时下正是播种的季节,是以各地的急报正一封一封的递来,朝堂上正为种不种,种什么而争论不休。 孟望舒带着易水踏过宫道上的青石板,这青石板被连日的雨水润的发亮,穿过层层宫阙,行至内廷深处,甘露殿的全貌便显露出来了。 宫女太监在大殿之外整整齐齐地跪成了两排,面上皆带有惶恐之色。 孟望舒面不改色地向上走,显然是已经习惯这个场景了。 孟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迈着小步迎了上来。 孟望舒面带着和煦的笑容,躬了躬身,压低了声音:“大福公公,我昨个新得了几斤西山白露,明日我叫易水给您送去,您是个懂茶之人,可得好好替我品品,要是喝的好了,就派人说一声。” “哎呦,我的县主,这整个皇宫除了圣人和殿下,就数您对老奴最体贴。”大福公公脸上的褶子全都堆起来了,笑容更加真切。 望舒继续道:“您在姨母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劳苦功高。” 大福公公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朝两边看了看,然后朝孟望舒凑近了点,操着他那细腻的嗓子小声提醒:“县主恐怕还不知道呢,今日早朝时以兵部侍郎王大人为首,都在提议将三月耕种一事交给太子处理呢。殿下眼下正在气头上,您等会进去请安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提这件事啊。” “多谢大福公公提醒,我知道了。”孟望舒再一躬身,转身踏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太子是皇后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前面还有一个女儿,可惜刚满一岁那年就得病死去了。既是出于对皇后的疼惜,也是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的喜爱,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圣人立为太子,举国同庆。 当然太子的人生并不如出生这般顺利,当初因为皇后,他被立为太子;如今也是因为皇后,他立为太子十余年来至今还未走入朝政中心。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圣人身体衰微,权力自然要外放,太子想要,皇后却更想要。二十年的政治斗争经验,加之夫妻同心,太子必然被排斥在外。 如今眼看着父皇即将不行了,倘若自己再迟迟无法向权力中心迈进,那可真是要鸡飞蛋打了。太子开始着急了,这处理今年各地的耕种问题,从而增加自己在民间的威信,就是太子向自己的母亲发出挑战的第一步。 “啪”的一声,一本奏章被掷在御案上。 孟望舒走入殿内,在离皇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敛衽收裙,双腿屈膝,行了一个福礼:“姨母,可还是在为各地的水害烦忧?” 听到声音,孟皇后便将视线从奏章上收起来,收敛脸上的怒容,绕过御案,亲自扶着孟望舒的小臂将她扶起来,亲切中带着一丝责备:“你这孩子,都说了不用过来请安,昨日张医正回禀的时候可还说你感染了风寒呢,今日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孟望舒就势起身,反过手来扶着皇后重新走到御案前坐下来,回道:“现在正是节令交替的时候,都是往常的小毛病了,还劳烦姨母为我担心。如今各地水灾那么严重,姨母才是要注重身体呢。” 孟皇后坐下后便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圣人眼下龙体有恙,上下一切事物皆劳于姨母,有些事情不若就交由下面的人去做。”孟望舒一边说着一边绕到椅子后面,纤长清瘦的手指放在孟皇后的太阳穴上轻轻按着。 “太子大了。”寂静的宫殿悠悠的响起了一句轻叹,随后又归于寂静。 孟望舒没有贸然答话,手指依然在动作着。 过了一会,皇后动了,她抬起手握住孟望舒正放在额头的手,孟望舒停了下来。 “桌子上的奏章你看看。”皇后的手指向了方才被掷在桌子上的册子。 大殿左侧的一个宫女拿过一个矮足凳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侧方,凳子上铺着柔软的云锦团花垫,供孟望舒坐在上面。 这是一贯的传统,每天朝臣以及各地送来的奏章数量相当多,皇后想要大权独揽,又要为皇帝侍疾,仅凭自己很难全部处理完,是以往常孟望舒请过安之后,就会留在甘露殿内替皇后处理一些不那么紧要的奏章。 孟望舒拿过奏章,细细摊开,先时还带着微笑,渐渐眉毛就皱了起来。 “你怎么看?大胆说,这里就我们娘俩。”看孟望舒看过奏章后没有言语,皇后就先发问了。 孟望舒放下奏章,正襟危坐,缓缓说道:“自二月中旬以来全国一直在下雨,各地皆有不同程度的水灾,尤其是大盛东南合州、泉州和汀州三洲。灾区积水未退,土壤泥泞不堪,此时播下粮种,要么被洪水冲毁,要么在湿土中腐烂,纯粹是浪费粮种与民力。” 此时皇后又躺回了椅子上,闭着眼睛,静静听着。 孟望舒停顿了一下,看到姨母轻微点头,脸上是鼓励她说下去的神色,继续道:“当务之急应当是先疏洪排涝,平整土地,待田亩干燥适宜耕种后在播种不迟。” 皇后再次握住了孟望舒放在御案上的左手,皱了皱眉:“怎么还是这么凉?今日大朝会上东北小国进献了一张貂皮大氅,你走的时候给带上。” 对于姨母时不时赏赐自己东西这件事,孟望舒也是有些习惯了。本想站起来谢个恩,但孟皇后先一步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手上施了一点力道,不让她起来。孟望舒怔了一下,便朝着皇后甜甜地笑起来:“谢谢姨母。”这时候倒显出了一些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拥有的朝气来。 “只有你最懂我啊。”孟皇后拍了拍她的手。 孟望舒反握住姨母的手,另一只手也覆盖上来,心思转了一圈才犹豫着开口:“姨母,《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按理来说,人生在世,父母之恩重逾泰山,本是此生最难酬报。可又有几个孩子作如是想,十个孩子之中八个孩子都想着父母对他们好是应该的,于是恩养也就成了当然。说句逾矩的话,如今太子表兄确实是有些着急了,可也是缺乏历练。加之朝臣也对太子表兄久未出世颇有微词,不如否了王侍郎他们立即播种的建议,再安排太子表兄前往水灾最严重的三州,亲自赈灾,安抚百姓。待灾情有所缓解后,再进行耕种不迟。” 皇后坐了起来,想了想,有些忧虑道:“只是太子到底年轻,经验不足。” “今日朝堂之上这么多人支持太子表兄,其中不乏有能之士,不如都跟着太子表兄一起前往三州,集腋成裘,群策群力,灾害与争议全都迎刃而解。”孟望舒道。 甘露殿上空的阴雨终于转晴了,沉闷之气一扫而空。 行走在回宫的路上,易水不解地问:“县主,如今太子正苦于无法进入朝堂,你今日的做法不正好反助他一臂之力吗?” 一股淡淡的花香混着春日暖阳随着微风萦绕在孟望舒的鼻尖,她指了指那看的正盛的桃花,道:“看,易水,眼下桃花盛开,引来蜂蝶,引来春光,也正吸引着朝臣的视线。太子蛰伏这么年,不显山不露水,如今终于坐不住了,这么些许朝臣官员被他拉拢,今日全都蹦了出来。所谓宜疏不宜堵,既然他想管耕种之事,那就让他管个够。而且……” 易水正听得津津有味、茅塞顿开呢,孟望舒却使坏停了下来,易水双手紧紧抱住孟望舒的胳膊,着急道:“说啊,县主。” “你忘了梦中几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了?”孟望舒晃了一下被抱住的手臂。 “什么啊?”易水眉头紧皱,忽然灵光一闪:“百花宴!” “哦,这样以来,皇后殿下可就没心思再给太子开什么百花宴了,话本男女主人公可就见不到了!这样一来,事情走向说不定会发生全面变化呢。县主,这可是一箭双雕,不对,三雕!”易水极其兴奋。 花开时再娇艳,过了花期,也终会零落成泥碾作尘。 第4章 开始 盛朝的心脏就是永安城。永安城内部的格局大致为东贵西富,北实南虚,三十八条被黄土压实的主干道纵横其间,其中宽阔恢宏的朱雀大街成为永安城的南北轴心,使永安城呈对称分布,外郭城区分为长安、万年两县。 城郭被三十八条街道分为一百零八坊,所以坊市皆方方正正,整齐排列。 从高空俯瞰,一只鸟儿绕过太极殿顶,飞过皇城,向着西南而去,翅膀抖动,最终停在了崇仁坊的坊墙上,它的头部不停转动着,好像在看着对面。 对面正是王家的宅院,此刻鸟儿正对着的院墙前趴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穿着浅粉色的窄袖衫搭配青草绿百褶襦裙,手臂上搭配着一条橘色披帛,正是当下年轻女子时兴的装扮,不过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衣裙已经有些半旧了。 “快点,现在没人,你踩着那堆木柴像我刚才那样。”她双手扶着墙顶保持平衡,挺了挺腰,目光越过坊墙,确定此刻坊外那条街空无一人。 “娘子!您现在正被夫人罚着禁闭呢,还是待在家里吧。”墙下的女婢满眼祈求,自从自家娘子三月前落水醒来后,行为全都与往常大相径庭,不复往日的小心谨慎,现在更是要翻墙外出。 墙上的正是小说女主角,王沫沫。 王沫沫自从落水醒来后休养了两个月才好,好不容易好了又被王夫人罚了禁闭,这实在要把她给憋坏了。于是她双手合十,也祈求着豆蔻:“求求了,我最爱的豆蔻,我待在屋子里都要憋疯了,难道你忍心看我容颜这么憔悴吗?” 自从穿越后,王沫沫时时警惕,处处小心,生怕别人发现她不是原主。于是她一边自以为装的很好地打探着关于原主的信息,一边翻看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书籍,再加上自己看过的小说中的描述,好不容易对这个世界有了全面的了解。可苦于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终于,她忍不住了,现在,就是她开始探索这个世界的第一步,翻墙逃出去。 此刻,王沫沫忍不住仰天长叹,为什么我只看了个开头就穿过来了啊! 豆蔻犹豫了一下,只好道:“那我们必须在坊门关闭前回来,不然宵禁后,定会有人发现我们不在禀告给夫人呢。” 王沫沫如小鸡啄米般高兴地直点头,兴奋道:“嗯嗯嗯,那当然了,快来,我拉着你。”她将手向下伸,抓住了豆蔻递来的手。 “咚!咚!咚!”一阵激扬的鼓声从远处飘来。 王沫沫同豆蔻并肩而行,一路上王沫沫满是打开新世界的好奇,看到什么都新鲜。听到远处传来鼓声,好奇地问豆蔻:“这鼓声是什么意思啊?现在离宵禁不是还有很久吗?” 豆蔻一脸古怪地看向王沫沫,担心地问:“娘子,您这是怎么了啊,自从病好之后就总是奇奇怪怪的,还经常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不然我还是去求夫人给您请个大夫吧。” “哈,哈哈。”王沫沫尴尬地笑了笑,脑中极速运转,“其实,我,我那天掉水的时候摔到了脑袋,对,就是这样!所以很多事情我就记不得太清了。”王沫沫心中怒吼,为什么我都穿越了还不能附带着原主的记忆啊!太可恶了! 看着豆蔻还要再说些什么,王沫沫怕露馅,只好状作不满的样子道:“好啦,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之前王沫沫就不时苛待下人,经常把对外界的不满发泄在下人身上,是以前段时间王沫沫突然柔和起来,豆蔻还有些奇怪呢,这下突然板起脸来,那股恐惧感顿时涌上心头,豆蔻惶恐道:“娘子,这是市鼓,市鼓敲响后,东西两市就可以开市了,您要是想逛,我们可以去西市,那儿离我们更近。” “不,我就要去东市!”她双手一摆,便昂首挺胸的往前走了。 既然西市离王府更近,若是碰上王府出门采买的下人那不就糟糕了。 “娘子!娘子!你走错方向了!” 一辆油壁车在第一横街上正往东驶往延喜门。 承天门正南面就是第一横街,宽约三百步,隔开了皇城与宫城。 马车车壁经过油的涂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油光发亮,车架上还精心镶嵌着各种宝石。两匹高大的辕马皮毛顺滑,步伐一致,车行的更加稳当。 车内铺设由蜀锦制成的软垫,上面绣有鸾鸟,中间填充驼毛,既美观又舒适。 孟望舒拿着一本游记斜靠在软垫上。 这几日孟家连连向宫内发送拜帖,说是老夫人许久未见孟望舒,很是想念她,希望她最近能回来看看。 孟夜阑第一次打得胜仗回到永安城后,就带着妹妹孟望舒离开孟家,开府另立。 所以孟夜阑如果待在边关不能回来的话,孟望舒一般就待在皇宫内,毕竟有姐姐在的地方才能叫作家,崇仁坊的宅子太大,也太冷清,孟望舒不喜欢。 大盛自开国以来就一直崇尚孝道,加之在孟家一众牛鬼蛇神中,孟老夫人是为数不多真心疼爱她们姐妹俩的人,是以孟望舒没有理由不回去。 易水跪坐在马车内放置的小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一个瓷制的广口茶壶,里面是事先煮好的蒙顶石花茶,清明前采摘的嫩芽,经蒸青,捣压成饼,形如石花,故叫此名。 易水一手拿起茶柄,一手扶着壶身,稍一倾斜,黄绿明亮的茶汤便沿着壶口缓缓倒入茶碗中。 “县主,喝口茶吧。”易水端起茶碗递给正在看书的孟望舒,看着孟望舒一手接过,而眼睛仍未离开另一手拿着的书,易水叹了口气,“县主,马车上到底还是有些颠簸,您一直这样看书眼睛都要看坏了。现在在皇城内还好,待会出去了以后,说什么您都不能再看了。” 延喜门处的监门卫远远便望见了驶来的马车,知道明懿县主如今的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便有意讨好,不对马车例行检查就直接放过去了。 马车驶过时,监门卫对着马车弯腰行礼,嘴中满是谀词:“监门卫牛二虎祝愿明懿县主身体康健,行路顺畅。” 马车驶出延喜门后,径直往东,路面平整状况直线下降。易水听到监门卫的殷勤讨好,一下子想到了孟家的那群人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抱怨道:“县主,连小小的监门卫都知道趋利避害,可孟家那群人,明明有求于您,还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孟望舒没管易水的奇怪用词,放下了手中的游记,细细品味手中的茶,夸赞道:“香气清幽如兰,滋味甘醇鲜爽,回甘持久。易水,你泡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真是想不到要是有哪一天喝不到你给我泡的茶了我该怎么半。”说罢,又接连喝了好几口。 虽然生气自家县主不理自己的生气,只顾着喝那讨人厌的茶,但听到了夸奖,易水还是老老实实地再倒了一杯。 马车行驶中,帘子飘动,阳光狡猾的钻过空隙,在易水脸上嬉戏,显出她那气鼓鼓的红润脸颊,孟望舒直接伸手捏了一下。 “好啦,大伯他们欺软怕硬,要是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就直接把我县主的身份拿出来,保管他们不敢再说什么。再者,孟家也不全由大伯做主,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只当有些个臭虫在身边,烦了赶走就行。” 易水还是不满,嘟囔着嘴:“可是臭虫天天在眼前乱爬,烦都要烦死了。也不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做的,现在竟然还有脸来求您办事。” 想到刚来京城时,除了外祖母,孟家人皆当他们是个拖累,若不是外祖母强行留下她们姐妹二人还有易水,只怕她们走不到今日,思及此,孟望舒的表情严肃了几分,道:“我们只管看望外祖母就好了,至于其他的,我们不必理会,想要官职还是借势,全凭他们的本事吧。” “吁——” 驭夫叫停了马车,马车驶进大宁坊后,穿过十字街,总算到达了孟家。 早已有跟随的女婢在马车停稳后从马车后搬下三级台阶,紧挨着马车放置。然后朝车内恭敬道:“县主,孟府到了。” 易水打开前面的门帘,孟望舒率先从车内钻了出来,抬眼便看见了孟府。 孟府宅邸位于坊内高燥处,朱漆大门嵌于青灰色夯土院墙间,门楣上的牡丹石雕纹路精细,显示出世家贵族的豪奢气象,下面正立着主人家和一众下人。 此时是午后,日头正高,孟大夫人显然是已经等了很久了,脸上全都是汗,她不停地拿着手绢擦着汗,身边的下人也拿着扇子给她扇着。她满脸不耐烦,恨不得一走了之,可又不敢真的走了,浑身的火气没处发只得憋在心里,于是火上浇油。 眼下看见孟望舒终于来了,于是她极度热情又满脸谄媚迎上去,抢过下人的扇子,一边跟随着孟望舒的步伐,一边给孟望舒扇着,讨好道:“县主可算着到了,我们都在门口恭候着您呢,家里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今日可要在家里留宿一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孟望舒便与她虚与委蛇,“有劳大娘子,只是姐姐的宅邸我也许久未曾回去了,这次出宫不免要打理一番,就不打扰了。”话落,她像是刚想起来什么,“本来说好了上午便要来看望外祖母的,却又被宫里的事给耽搁了,让大娘子等了这么久,大娘子不会怪我吧?” 看自家县主又在玩绵里藏针那一套,易水暗自笑道,哪里是宫中有事耽搁,分明就是想让孟大夫人多“接触接触”阳光。看她这狼狈样子,易水心中真是畅快。 孟夫人心里皆是苦水,可她哪敢向孟望舒倾倒,只好挤出一个诚挚的笑容:“哪里的话,等得再久都是我们的荣幸。阿郎现下也在家中等您,不如先去见一下?” 易水才不给他们攀关系的机会呢,不等孟望舒开口,就先一步道:“县主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拜见完了老夫人他们以后还要赶在宵禁前回将军府呢,没有时间在见其他人了。” 孟夫人见一个下人也敢驳她的话,顿时怒火中烧,可仔细一瞅,这不是常跟在孟望舒身边作威作福的侍女吗,于是强行让怒火自行熄灭,再次露出微笑来,努力维持温柔嗓音道:“既然如此,就让下人带你们前去寿仁堂吧,我就不打扰县主了。”她朝近处的一个侍女招手,“小杏,你带县主去寿仁堂。” 第5章 冲突 寿仁堂位于孟府的最里面,环境清幽,最主要的是远离前院的打扰。 几年前孟老爷子去世,加上孟望舒和孟夜阑两姐妹搬出府去后,孟老夫人就开始了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生活。 踏进院子,入目便是两处大片的竹林。三月,正值竹子生长的季节,已长成的竹子熬过了漫长的冬季,通过储存的能量让水灵灵的新叶从竹枝中长出;同时,也会将部分养分输送给新笋,使得竹林下的竹笋有力量你争我赶的冒出头来,想来不久后又会长成新的竹竿。 院门前还有一颗枝干粗壮的柳树,孟老夫人此刻躺在舒适的躺椅上,身下还铺着厚厚的茵毯,身旁亮漆小案上摆着一只精致的熏香炉,还有一碟装着各色点心的青花瓷盘。 孟望舒看到这幅怡人的场景便会心一笑,摆手示意前来的侍女退下去,轻脚走到后面,捂住老夫人的眼睛,压着嗓子问:“猜猜我是谁啊?” 孟老夫人倒也配合:“是谁啊?”一双皮肤已经有些松弛了的手覆盖在了那双年轻的手上,“不会是我那乖乖孙女吧?” 孟望舒握着孟老夫人的手走到前面,细细看着对方道:“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好,我一切都好。”孟老夫人一脸慈爱,“倒是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听到这话,易水赶忙帮腔:“是啊,老夫人,你可要多说说县主,平日里吃的可少了呢。” 孟老夫人和易水站在同一阵营,也状式板着脸:“看看,我这线人可是说了,又不听话。今日在祖母这,我可要看着你吃。”说罢,又指着桌上的那盘点心,“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还有易水你的,可没忘了你。” 孟望舒一脸无奈,脸上带笑,拿过一块糕点直接塞进易水嘴里,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堵住易水的嘴。 一块糕点骤然间入了嘴,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先一步感觉到了甜味,嚼了嚼,咽了下去,感叹:“好好吃啊。” 这下不仅孟望舒,连孟老夫人都跟着一块笑了。 “还有很多呢,慢点吃。” 和煦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落下来,不时还有和风吹拂脸庞。 孟望舒坐在椅子下方,头轻轻枕在老夫人的膝上,静静地听着祖母讲话。 “最近可是有什么心烦的事?” 孟望舒小幅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祖母的乖孙今日怎么皱着眉头啊?可是你那伯母又来找你了?” “没有。” “要是有事情可一定要告诉我啊,不然我该为你担心了。” 孟望舒抬起头,目光看向祖母,尽力掩盖着眼中的苦涩。 祖母直起身来,将她的脑袋抱进怀中。 “月奴啊,不要害怕,有什么事情还有祖母呢。” 孟望舒也伸出手紧紧回抱住祖母,还是没有选择开口,祖母年纪大了,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还是不要说了。 “明日是个好日子,去佛光寺看看你母亲吧。”祖母的声音悠悠响起,显然是在怀念着什么。 孟望舒点了点头。 “今日可要留下来吃饭?” “晚饭当然要陪祖母一起吃。” 祖母站起身,近处的女婢赶忙走上前来扶着手臂,她朝孟望舒摆了摆手:“你就在这休息会吧,祖母要亲自去厨房看着,做你爱吃的菜,不然我不放心。” 饭后,马车驶出大宁坊,刚到崇仁坊东门前,便听到了东市的两扇厚重的坊门被缓缓关闭的嘎吱声。 已经日入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开始宵禁了。 孟望舒将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向了那里,那儿正有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世家女,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提着大包小包的婢女。两人脸上都有疲色,购买了这么多东西显然也没让她们开心。 孟望舒表情顿时变得凛然,手攥紧了窗帘,起伏的胸口显示出不平的心绪。 “易水。” 易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抬起了头。看到孟望舒状态很不对劲,便下意识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抿了抿唇。 对比于空手离开的商贩、店家,或者购买完物品回家的人,像她们两个这样都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轻女子很是显眼。毕竟一般人家不会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而世家小姐出门又必然是仆从成群,不会像这样只有一个婢女跟着,还要自己提东西。 易水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猜测道:“县主,那位就是王家小姐?” 孟望舒下意识点了点头,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问道:“郑娘子那里可有消息了?” “郑都知午时着人来报,说是王家小姐近日确有异常,得知我们今日出宫,便说今日亲自登府,汇报一些重要事情,现下应该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孟望舒嘴角一挑,漏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那我们先给这王家小姐一份见面吧,毕竟,来者是客。” 王家小姐此刻又迷失在这偌大的永安城了。 “豆蔻,我们现在该往哪走啊?”王沫沫将左手的漆盒换到右手,漆盒中装的都是首饰,相当重,她的手心早已被勒出一道红痕,有些发麻。 豆蔻手中也拎着绸缎衣帽、胭脂花粉,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落入西半天空,不免有些着急:“娘子,现下已经过酉时了,我们离崇仁坊还有好些距离呢,要是夜禁前还在街上逗留被武侯抓到就不好了。”想到这,豆蔻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还有钱能租一辆牛车就好了。” 说到钱,王沫沫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尴尬之色。 午后一进入东市,王沫沫就陷入了充满古代风情的市场之中。酒肆、茶肆、绢行、布行、乐器店、刀枪店鳞次栉比,街边还有人在玩杂耍,吐火、顶杆、叠人、走索让人目不暇接。 要问穿越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当然是找个茶肆要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听听江湖上有什么奇闻雅事了,说不定自己还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上演一出英雄传奇。 可惜,永安城的治安还是相当稳定的。吃了一碟酪樱桃,喝了一壶茶,王沫沫就离开继续逛下去了。 本来因为是偷跑出来的,又只有两个人,实在是不宜买太多东西,毕竟也不好让店家直接送到家里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王沫沫刚走进一家珠宝行,便被一支金簪玉步摇吸引了目光,金簪上端有一对展开的翅翼,翅翼中镶嵌着精雕的玉片,玉片四周满饰镂空梅菊,由细金丝编织的嵌着珠玉的穗状串饰分组下坠,精美异常。 刚想拿起来看看,便被另外一群穿着绫罗绸缎的世家贵女给拥挤到了另一边,为首的那一位拿起来看了看,便直接对店家说:“这个我要了。” 王沫沫怒火中烧,本来对挤到就很不满了,现在又直接将自已看上的步摇先一步抢走了,她撸了撸袖子,上前理论:“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啊!还有,你们撞到了我和我的侍女,给我们道歉!” 为首的那位并不拿正眼看她,而是看向闻声赶来的店家,问道:“哦?王店主,这支我预定的金簪玉步摇你已经卖掉了?” 店家自然是懂得权衡利弊的,一方穿着矜贵,穿金戴银;而另一方素衣布钗。得罪哪一方,店家心思一转,便已经明了。不过毕竟是生意人,说话很是圆滑:“谢小姐已经预定了的,草民自然是不敢卖出去的。想来是伙计没有和这位姑娘讲清楚。”然后又对着王沫沫殷勤道:“这位姑娘不妨再看看其他的,小店的饰品很多,还有很多适合您的呢。” 王沫沫不懂这儿的规矩,于是退让了一步,板着脸道:“那你们现在和我道歉,这事就过去了。” 谢小姐嗤笑了一声,身旁的小姐妹也都跟着笑了,一人道:“道歉?给谁道歉啊?你说说你这人,整日里在家整那些嫡庶之分,怎么,做王家的庶女还委屈你了不成。” 豆蔻在身后拉了她的衣袖,小声道:“娘子,对面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平日里和咱们府上大小姐关系最要好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店里人来人往,这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 周遭的低声议论在王沫沫的耳中都变成了扎人的针,一下下刺进了她敏感的心脏,此刻,她决不允许自己退后一步。 “你们方才撞了我,难道不该道歉吗?还是说,你们是在借机报复我?” “我们为什么要报复你啊?不过是一支簪子啊,你想要的话,让给你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人人平等?你说对吧。” 王沫沫攥紧了拳头,努力将激动的心绪平复下来,不去理会她对自己的嘲讽:“既然这样,那这支金簪玉步摇我要了。老…店家,给我包起来吧。” 店家犹豫地看向了谢小姐,眼中是询问之意。 谢小姐与王沫沫对视着,谁也没有相让一步,虚空之中,尽是激烈的火花。 “士农工商,尊卑有序。人贵有自知之明,毕竟,自知比知人可要难得多。”谢小姐看向店家,“给她包起来吧,人总是想要难得之物的。” 店家亲自拿起那支金簪玉步摇包好递给王沫沫:“总共十两银子。” 按大盛当下的物价来算,一斗米约15文,一两银子够一个五口之家三个月的嚼用。 王沫沫作为庶女,平时的月俸加上母亲给的补给,一下子花出十两银子还是十分肉痛的。 只不过王沫沫现在对钱还没概念,所以肉痛的只能是豆蔻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豆蔻还是相当潇洒的拿出了十两银子,细看才会发现她的手有些颤抖。 接下来王沫沫像是和谢小姐那群人杠上了一样,对方走到哪家店铺,她就跟着去;对方要买下什么,她就抢先买下。 自以为为自己赢得了尊严,实则已经山穷水尽了,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一般,不管不顾的奔袭向前,自己撞的头破血流,对方却轻巧的躲开了。 是以对方轻轻松松、笑意盈盈地乘坐马车离开了,王沫沫却只能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徒步回家。 天色更加暗了。 宵禁的街鼓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