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春明》 第1章 01.脱轨 “砰!” 想要喝水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好不容易触碰到了水杯,却将水杯打翻。担心木地板会被水泡发的陆园慌忙弯腰去感受水泼洒的面积,但被玻璃扎到手指,刺刺的疼痛感却不及腿上的疼痛。 水杯摔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很快就引来了好友程愿的脚步声,然后陆园就感受到自己位置的位移。程愿一边推着她的轮椅远离泼水的地方,一边念叨着:“哎呀,不是说这些事情都我来做吗?” 吸了吸鼻子,陆园将失明和骨折的伤痛吞咽下去,故作坚强地笑笑:“总不能一直麻烦你吧?” 程愿皱眉,表情严肃地蹲下身看着陆园被绷带捆住的双眼:“所以啊,就需要给你找个护工。” 陆园听到这个话也跟着皱眉,她不太喜欢自己被当成伤残人士照顾的感觉:“非要……” “叮咚——” 门铃声响起,程愿拍了拍手:“我在网上给你找的护工来了!我去开门。”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陆园有些无奈地看向门的方向,她现在没办法拒绝了。 “您好,请问是陆小姐吗?我是陈昱,在网上看到护工招聘和您联系过的。” 门被打开了,穿着一身黑色短袖和灰色长裤,清清爽爽的大学生模样的陈昱出现在门口。 满意地看了看陈昱的模样,程愿点点头笑着说:“我是陆园的朋友,陆园在里面坐着呢。” 闻声,陈昱望着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坐在轮椅上的陆园,齐肩的短发耷拉在她的肩头,看起来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整个人的氛围就很颓废萎靡不振——听说是前不久遭遇了车祸才失明又骨折。 “走吧,先进去,鞋套在这边。”程愿颔首,示意陈昱换上旁边的鞋套。 “刚好要到午饭时间了,你先去厨房准备一下午饭吧,我们看看你的水平。”程愿说。 “好的。”陈昱换好鞋套,腼腆地点点头,走到了厨房里面准备食材。 这下是真的听清楚护工的声音了。 陆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没想到程愿帮忙找来的护工居然是一个男生?! 有些不耐烦,陆园用手扒拉着轮椅的椅子想要回房间好好呆着,结果却撞到了桌角:“嘶。” 程愿听到声音赶忙走到陆园身边,将轮椅正了位,扶着轮椅的把手问:“你想去哪?” “房间,带我去房间。” 来到房间,陆园没有再抑制声音,对着不是程愿站的方位说:“怎么是个男生?” 有些无奈,程愿走到陆园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男大学生多好啊,精力旺盛。” 听到程愿的话,她的脸染上一层粉晕:“护工要精力旺盛干什么?” 见陆园那个娇羞的样子,程愿笑得直后仰:“拜托,护工得照顾你的一日三餐,帮你洗护衣服,带你去复查复诊,还要抱你上床睡觉……”说着,她还用手指一下下数着要做的事情。 “可,可是,这些事情更应该是女生来做才放心一点吧?”陆园想了想画面,一阵恶寒。 “确实,女生会更方便一点,”程愿想起来招聘的那些人,有些头痛,“但是来招聘的大多都是些阿姨,阿姨的年龄大再加上腰腿什么的有些问题,没办法把你从轮椅上抱到床上去啊。” “……”沉默,是房间里的基调,陆园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程愿说的没错,但是还是有些别扭,她居然要一个弟弟来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而且啊,我还看了看这个弟弟的成绩单,”程愿笑了笑,“是A**学院内的第一呢。” “这样说起来,你还是他的学姐,说不定你们还能来个学姐学弟恋。”程愿嘿嘿笑着说。 “神经……”陆园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她恨不得翻个白眼给程愿看。 不过,提起A大,陆园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她是A**学院优秀毕业生,以专业课第一名的水平毕业,毕业后就到了自己家的盛成律师事务所进行工作。在许多次下社区公益活动中,陆园意识到听障人士的法律权益更加难以保障的这个问题,就去辅修了手语专业,成为了手语律师。 前不久,她下乡进行法律援助的时候遭遇了车祸,勉强捡回来一条命,但是也失明和骨折了。 在医院住院了一两个月,今天才从医院正式出院,就被程愿给了一个大大的惊喜——男护工。 想到这,陆园还是觉得有些烦躁:“我觉得我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好好的。” 很快,这样的话被程愿打断:“那刚刚是谁,想喝水结果把水杯打翻了?” 正想辩解自己那是不小心,她就听到程愿一声尖叫。 “哎呀!忘记擦水渍了,园子你在这好好休息啊,我去拿纸擦地板。” 不等陆园说什么,程愿就风风火火地走出去了,连房间门都没有关,大大地敞开着。 望着吹过来的悠悠的风,陆园攥紧了握着轮椅把手的手,默默叹了口气。 她似乎确实需要一个护工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但不应该是男性护工。 - “诶?小陈,你已经把地拖过了吗?”程愿从房间出来,就发现地上的玻璃渣子都被清理了。 “嗯,是的,刚刚拖过地了,现在准备做午饭。”陈昱点点头。 “行,随便做点就可以,我和陆园不挑,你记得把你的那份也做了,我们一起吃。”程愿说。 见程愿说完就要继续回房间,陈昱攥紧了手上的抹布,抿了抿唇,鼓足勇气问:“学姐她,是对我不太满意吗?”说罢,他垂眸看向地板套着蓝色鞋套的脚尖,运动鞋旧旧的,已经穿了八年了。 程愿没想到陈昱知道陆园和他是同校的校友,愣了愣:“你怎么知道园子是你的学姐的?” 眨了眨眼睛,陈昱小麦色的皮肤染上红晕,慌忙摆手:“我,呃,我不是……” 见陈昱像是巧克力涂上了草莓酱,程愿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慢慢说。我知道园子是A大优秀毕业生墙上的第一名,你应该也是每天路过教学楼认识她的吧?别紧张。” 本想解释他其实高中的时候就知道陆园学姐的存在了,甚至他选择法律的这条路也是因为他想要成为陆园这样的手语律师,但是陈昱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解释未免显得他太过于“处心积虑”。 “嗯,是的。”陈昱挠了挠鼻尖,这是他撒谎的下意识表现。 “这样,”程愿点点头,“园子她,只是不太喜欢别人可怜同情她,她没有别的意思。” 叹了口气,她继续说:“其实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也找过护工,但是都不太合眼缘。” 担心好不容易找到的满意的护工被吓跑,程愿就继续说:“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的。” 午饭很快就好了,坐在房间和程愿聊天的陆园嗅到了空气中的饭菜香。 “四喜丸子,清炒莴笋,辣炒基围虾,还有青菜鸡蛋面?”陆园嗅了嗅,一一辨别着。 不得不说,这个味道就可以闻出来做饭的人的手艺不错,她默默给陈昱加了几分印象分。 “我就闻出来一个四喜丸子,没想到你闻出来这么多?走走走,出去看看是不是这些。” 说罢,程愿就推着陆园除了房间,发现桌面上果然是这些菜肴。 由于陆园失明,吃饭并不好夹菜,陈昱早早将她的那份饭菜放在了一个碗里,里面的基围虾也褪去了虾皮,三四个丸子和五六个基围虾摆放在莴笋的上面,旁边一个碗放着青菜鸡蛋面。 陈昱有些紧张地站在陆园和程愿的旁边,担心自己准备得不够好被辞退。 “谢谢,闻起来很香。”仔细摸了摸桌上的饭碗,陆园发现了陈昱的细心,笑着说。 “姐姐喜欢就好。”陈昱腼腆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被敬佩的人夸奖确实有些无措脸红。 听到陈昱的声音,陆园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残忍,但是还是抿了抿唇,脱口而出—— “不过这顿饭之后你就不用来了,我会按照小时费将费用结算给你。” 空气静默了几分,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到。 知道陆园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被别人的话语影响,程愿也不好说些什么,沉默地坐在饭桌前,在思考等下再在网上发布招聘的时候限定一个性别,最好是体大的女学生,这样才方便照顾她。 “抱歉,学姐,我想问问是我哪些地方让您不满意了吗?”陈昱攥紧了拳头,低低地问。 “没有,你各方面都让人很满意,只是我们不太合眼缘。”陆园看向陈昱发声的地方说着。 见陆园还要说些什么,怕她接下来的话打压到陈昱的心,程愿开口打圆场:“先吃饭吧。” 叹了口气,陆园也觉得自己很难办,程愿怎么找来了个异性护工…… “先吃饭吧,晚点我会让我的助理把工资结算给你,不会亏待你的。” “学姐,我知道您是觉得我是男性照顾您不太方便,”陈昱想了想,还是深吸一口气想要努力争取一把,他是真的很需要这一笔钱,“我保证,除了一日三餐和复查复健之外,您不会见到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愿以为陆园会答应,没想到陆园放下勺子笑了笑:“除了一日三餐和复查复健,我都见不到你的人?那我找你做我的护工是为了什么呢?其他的事还得继续找别人做吗?” 没想到话越说越糟糕,陈昱小麦色的肌肤流出几滴汗,眨了眨黝黑的眼睛,咬住了下唇。 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小孩儿说这样的话也是过于刻薄严厉,陆园叹了口气:“先坐下吃饭。” “抱歉学姐……我接下来还要继续去面试其他的兼职。”发现没有办法留下来的陈昱只能幽幽地叹口气,既然没办法留下来,那就只能去找其他的工作了,他没有时间坐下来吃饭。 这话落在陆园和程愿耳里可就不是字面意思了,社会上的人说话总是话里有话。 “那你就走吧。”陆园冷冷地说着,开始低头吃饭,以为陈昱是在和自己犟脾气。 “那我就先走了。”陈昱说着,急急忙忙走出门,还不忘鞠了一躬再离开,只是她没看到。 - “你说说,你和一个小孩子犟什么脾气,”程愿叹口气,将碗筷放在洗碗机里,“他走之前还和你鞠躬道谢了,只是你没看到。我看这小孩是真的缺钱,才会赶着要去面试其他的工作。” 听好友说了陈昱最后离开的表现举止,陆园有些无措地攥紧了裙摆:“我……哎。” “算啦,反正你都不打算接受他作你的护工了,就过去了吧。”程愿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发现时间快一点多了,“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下午还有个当事人要会见,就先走了。” 门很快被关上,家里又恢复了寂静,陆园滚动着轮椅磕磕绊绊地回到了房间,直到—— “砰!”“哐当!” 第2章 02.暴雨 好不容易从压住自己的轮椅下爬出来,陆园感觉自己的腿硬生生的疼,手慌乱地想要触摸周边的东西确定自己现在在哪,却扒拉下来一堆东西砸在自己的手臂上,她没忍住开始痛哭。 程愿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当事人会见,听到电话那头陆园呜咽的哭泣声,皱起了眉头:“抱歉,我这边有点事情,我去接一个电话。”说罢,礼貌地鞠了一躬,快步离开了会客室。 接电话的时候程愿注意到电话号码是她给陆园办的电话手表的号码,意识到她肯定又出事情了,所以才焦急地抛下当事人接起电话。简短知道陆园的状况后,程愿有些焦虑地挠了挠头发。 “喂?小陈吗?你现在忙吗?” …… 得知陆园又在家里摔倒,刚下公交车的陈昱立马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赶到陆园家的时候后背已经大汗淋漓,黑色的短袖洇出深的一团汗渍。输入密码后,陈昱不忘套上鞋套才开始找陆园。 “学姐,您在哪里?”陈昱一边问一边环顾四周,发现桌角都没有软包装,心跟着焦急起来。 “我应该是在卧室。”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陈昱,愣了愣,陆园还是努力扯着嗓子说自己的位置。 知道位置后,陈昱匆匆走到陆园说的地方,发现陆园正颓废地坐在地上,打了绷带的腿已经渗出一团殷红的血迹,手臂被尖锐的物品滑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她正难过地哭泣。 皱起眉,陈昱心疼地靠近陆园,蹲在她的身旁,像是一个蘑菇:“姐姐,我来晚了。” 听出来他话语里的心疼,陆园吸了吸鼻子,她没想到他共情能力这么强,明明她们才见过一面,有些懊悔自己午饭的时候说过的话:“抱歉,我当时以为你是故意和我犟脾气,我才说了……” “诶!” 话说到一半,陆园就感觉自己被陈昱抱起来,突然被抱起来的高空感吓得她一下子抱紧了陈昱,紧紧缩在陈昱的怀里,闻到了他身上清新的洗衣皂的味道,愣了愣,脸变得通红。 “抱歉,冒犯了。”陈昱用着绅士手抱起来陆园,将她放在了床上。 感受到柔软的床铺,陆园才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麻烦你了小陈。” 本想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题,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没多久响起来的关门声。 噢,他走了。 陆园感觉心里堵堵的,像是被悲伤泡发的棉花堵塞在她的胸口,难以下咽难以呼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陆园感觉都要迷迷糊糊睡着,门口突然又响起来“已开锁”的声音。 “姐姐,我刚刚,跑去买了一些碘伏和棉签。”陈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玄关处。 被陈昱突然出现的声音吵醒,陆园怔住了,随后感觉心里的棉花变成了柔软的棉花糖。 “抱歉,我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这些东西,就跑出去买了。”陈昱用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在手上提着的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药盒和药瓶还有塑料袋相互碰撞的声音传到陆园的耳朵里。 “……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对不起小陈。”陆园仰头,对着不是陈昱站的方位道歉。 看着陆园这样脆弱的模样,陈昱抿了抿唇,眼里尽是对她的担忧:“没事,姐姐,还是我做得不够好。姐姐,你先忍忍,我先用碘伏给你的伤口消消毒,然后再缠上绷带,再带你去医院。” 冰冰凉的棉签敷上伤口,陆园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陈昱抬眸看着陆园的表情,心里的难过更加一层,她明明应该是绽放在阳光下灿烂的向日葵,却落得这样的模样:“疼吗?” 摇了摇头,陆园没有说话。 比起车祸当时被压在车里面的疼痛来说,算不上什么。 过了一会儿,绷带缠了上去,陈昱发现陆园的手细细瘦瘦的,手腕细到他的食指和大拇指就可以握住,就是这样瘦小的人遭遇了那样惨烈的车祸,抿了抿唇,眼里的泪滴啪嗒啪嗒掉在手上。 感受到不同于碘伏的温热液体,陆园有些疑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陈昱在哭。 是一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呢。 陆园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摸索着触碰到眼前少年的脸,擦去了他溢出眼角的泪水。 “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 小麦色的肌肤因为陆园白皙的手指抚上变得温红,陈昱的手颤抖,有些不敢动。 感受到陈昱手的颤抖,陆园没忍住笑出了声:“我有个弟弟,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也是这样乖乖的。小陈,你多大了?”眨了眨眼睛,陈昱稳住了声线才开口:“二十了。” “二十?你上学读书很早吗?”陆园问。 “嗯,家里缺钱,早点读书好早点工作。”陈昱点点头。 思索了一番,陆园试探着开口:“那你愿不愿意继续当我的护工?就只负责一日三餐。” 担心自己的话会被少年错认为同情怜悯,她接着说:“你做饭很好吃,我挺喜欢吃的。” 没想到自己能过再次被陆园学姐聘用,陈昱点点头:“嗯!可以!我愿意!” 一连三连的肯定把陆园再次逗笑,垂落在肩头的黑发因为肩膀的颤抖而抖动,像是一副美丽的画面,陈昱呆呆地看着,随后有些无措地挠了挠鼻尖:“那我,什么时候开始上工?” “现在,”陆园说,“不过现在先带我去医院吧。” 到医院后,陈昱推着陆园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好在摔伤没有摔到特别重要的脑袋。回到家之后,陈昱又跑出去买了一堆软包,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包上了软包,让尖锐的角不再锐利。 担心陆园一个人在家无聊,陈昱又找来一些耳熟能详的电视剧给她听,大多都是听着台词都能想象到画面,甚至能够接下面一句台词的电视剧,陆园听得直乐呵,一边听一边等晚饭。 晚饭很快就好了,是煮的螺蛳粉,因为陆园想吃。 “姐姐,我推你到饭桌那吃饭,”陈昱说着,推动轮椅去餐桌那里,“菜我都放在螺蛳粉旁边的一个碗里面了,姐姐你直接吃就好。等你吃完饭我就把碗放到洗碗机里,我就准备回学校。” “你呢?你不一起吃吗?”陆园问,手摸索着餐桌上的东西,发现空荡荡的,只有自己这边有。 “我就不吃了。”陈昱挠了挠头发,他饭量大,总不能吃白食。 以为陈昱和自己家弟弟陆益一样,不喜欢吃晚饭总是吃零食,陆园蹙眉。 “坐下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除了螺蛳粉,还弄了冰箱里剩下的虾尾、西红柿炒蛋、糖醋排骨,这些陆园一个人确实吃不完。和中午一样,陈昱把虾壳和排骨的骨头都剔除掉了,直接放在了陆园左手边的碗里。 吃着碗里的菜和螺蛳粉,陆园越想越觉得自己早上说的话太过分,还好陈昱没有介意。 碗里的米粉越来越少,陆园思考的事情也越来越明晰,抿了抿唇将嘴边的油渍用纸擦去,开口看向对面桌上一起吃晚饭的陈昱:“小陈,你是在学校住着还是在外面租房子了?” 本来只是单纯问一嘴,想知道陈昱过来当护工赶不赶时间,没想到对方急急忙忙说:“还在学校住着,但是一点都不远的!916公交车可以直达这边。”听出对方的着急,陆园没忍住笑了笑。 “嗯,916公交车到这边大概半个多小时吧?早上过来的话不太方便,以后你就中午和晚上过来吧。剩下的我会和我的朋友商讨一下怎么处理,你就只负责午饭和晚饭就好了。” 话音刚落,陆园就听到对面的少年长长松了口气,然后笑着对她说:“好的姐姐!” - 屋外突然下起倾盆大雨,狂啸的风将屋内的窗帘吹得波浪四起。 突然失明的人是没有具体的时间感知的,陆园只能听着呜呜的风声和室内摇摆的钟声知道时间还在继续,直到手表的闹钟铃声响起,她才知道已经到了六点半,该是陈昱到家里做晚饭的时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园左等右等,还是等不到陈昱输入密码打开门的声音。 她没有陈昱的电话号码,这一周来的相处陈昱总是提前到,几乎忘记了要留对方电话的事情。 陆园将手腕上的电话手表拨通里面唯一一个联系人“程愿”的电话,询问了对方是否有陈昱的电话。一番对话后,陆园才知道时间已经来到了七点半,那头说着打陈昱电话试试就挂断了电话。 “嘟嘟……”电话被挂断,屋内又是静寂一片,陆园在黑暗中默默数着时间等待陈昱的降临。 没多久,屋内又响起声音,给寂静的空荡荡的屋子带来一点点生气,只是是程愿的电话。 听到对方说陈昱的电话打不通,好像是关机了,陆园的手不禁攥紧了盖在膝盖上的毛毯。 “别急别急,我再打几个电话试试……”这样的声音说完又是嘟嘟的挂断电话的声音。 只是下一秒,刮着大风的屋内响起“已开锁”的声音,陆园愣愣地看向玄关处。 “抱歉,姐姐,我来迟了。”落汤鸡陈昱出现在了玄关处,膝盖和手臂都露出了皮肉。 陆园看不清陈昱的样子,只能听到湿答答的脚步声,随皱起眉头问:“你淋雨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还带着啪嗒啪嗒的水滴滴落的声音,半晌才听到陈昱开口说路上堵车所以下车改骑车过来了。尽管只是简短的说辞,但是她能想象出他在大雨中骑车摔倒的狼狈身影。 因为她闻到了血腥味。 自从失明后,她的听觉和嗅觉就灵敏了许多。 没有在意水是否会泡发木地板,陆园垂下眼眸,攥紧毛毯的手在此刻才松了。 “你先去洗个澡吧。”说罢,陆园滑动轮椅准备去房间找弟弟陆益的衣服,却听到湿答答的脚步声再次慌乱地响起,陈昱抓住了轮椅的把手,说让她来指挥他推动轮椅去向房间找衣服。 找完衣服后,没等陆园开口,就听到陈昱关屋内窗户的声音。 狂啸的风雨再也没有冲刷着她敏感的耳朵。 嗡嗡的吹风机声音停止,陆园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陈昱问道是否合身,就听到对方结结巴巴的,有些紧张地说着还好这类的话。她又想起在陈昱洗澡的时候就和程愿再次拨通的电话—— “小陈,既然已经结课了,以后就住在我家吧?这样你做饭也会方便很多。” 第3章 03.海浪 白色的闪电骤然降临,舔舐着这座城市的脊背,随后是更剧烈的狂风暴雨。 屋内霎时被闪电照亮,陈昱站在原地有些愣愣的,然后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再是湿答答的脚步声,而是厚实的拖鞋趿在地上走路的声音,她听到陈昱蹲下身望着她:“真的可以吗?” 如果她看得见的话,一定会发现陈昱就像是一只摇曳着尾巴的拉布拉多。 但是她看不见,她只能听到布料的摩擦声音,还有陈昱紧张的摩挲手指的声音。 “嗯,你愿意的话。”陆园点点头。 然后她听到空气里粗粗的喘气声,还有他顿了顿才说的话:“嗯,我愿意。” “小陈,”陆园说着,将手腕上的电话手表朝向外面的方向,“你会用这个吧?输入你的电话。” 少年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说着“好的姐姐”这样的话,微微俯身靠近她,然后她就听到手指拇肚碰触方方的、小小的一块电子屏幕的声音,手腕礼貌地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 “好了。”陈昱松了口气,擦了擦因为紧张而露出来的汗水。 陆园将手腕的手表朝向自己,手指点了点,但没有听到想象中的电话铃声。有些疑惑,她将电话手表的铃声挂断,还没有开口就听到对方的声音:“我的手机摔坏了,可能接不了电话。” 话音落下,陆园才想起来陈昱赶来的时候湿答答的脚步声还有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好看的眉头皱起来,问:“你,伤得严重吗?” 短短一两秒,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不疼的。” 垂下眼眸,她只好转动轮椅的滚轮去找家里的消毒用品。 虽然她看不见,但是她可以闻得到。她能用自己的感觉感受到陈昱伤得应该不比之前自己在家摔倒的轻。刚转动轮椅,就听到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起,他直起身手抓握住轮椅的把手,细声问着姐姐去哪里的话,似乎是担心她看不见到处乱走会再次磕碰到屋内家具的坚硬角角而受伤。 “茶几左边黑色抽屉里有碘伏和棉签。”陆园颔首,示意他去看向茶几的方向。 “噢噢。”陈昱挠了挠头,这才知道原来家里就有碘伏和棉签。 拉开抽屉的声音和陆园滚动轮椅的声音同时响起,她明显听到对方在看到她转动轮椅的时候愣住了,随后笑笑:“之前在家摔倒是因为住院好久没回家不太熟悉,现在已经习惯了。” 说罢,陆园的轮椅已经滑到了她的卧室门口。 “早点休息。” 屋外雨滴敲打栏杆的声音哒哒,屋内陆园翻大学时期的专业课课本的声音哗哗。 她看不见,只能凭借自己的印象去摸索着书架上舍不得丢弃的大学课本,手里的法理学红皮书厚厚的一本,被上学时期的她翻得页面泛黄,现在翻起来听得感觉脆脆的,像是枯叶。 想到这样的形容,她的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随着雨水滴落。 可不就是枯叶吗?作为手语律师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复明。 她想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接受不了的是她失明——她是手语律师啊。 呜咽着吞下自己的悲伤,这是陆园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 又是周末。 陈昱早上起来没多久,问了陆园想要吃的菜就出门买菜了,现在屋内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怔怔地坐在屋内的不知道哪个空间,细细数着绵羊……第一千八十九只…… “已开锁。”密码锁被打开,她下意识猛地抬头看向玄关处。 本以为是陈昱回来了,没想到大大咧咧地踢开穿着的高跟鞋的声音。 “园子啊,我买了点青芒果,你猜猜一个多钱?”程愿说着,将塑料袋放在餐桌上,准备找勺子用来刮芒果的皮,好一整个直接剥下来给陆园啃着吃,“一个花了我三十块钱,贵吧?” 眨了眨眼睛,陆园想起来自己被撞之前确实和程愿发过消息,说自己想吃青芒果。 “有点,”她转动轮椅滑到程愿所在的方位,“怎么今天没发消息就来了?” 窸窸窣窣的翻塑料袋的声音响起,伴着程愿的叹气声,说着昨天遇到一个当事人是听障人士,是听着陆园的名声才找来她们律师事务所的,没想到她还在家里休养。说着说着,程愿声音降低。 意识到程愿是在担心自己难过,陆园笑笑:“没事,继续说呗。” 松了口气,程愿继续说:“是被男方家暴想要离婚的案件,挺惨的。” 心里的疑惑不减,陆园知道大部分的听障人士情况特殊,不会像健听人那样会写字,以至于想要寻求法律咨询会非常困难。但是听程愿的说法,似乎她们交流起来没有太大的障碍? “她有人陪同?”陆园将心里的疑惑询问出来。 “没有,但是她拿着别人帮忙写的起诉状来的,上面还写了她的案情概要。”程愿说。 “那……”她心里的猜测已经有了几分。 果不其然,她刚开口就被程愿的话语打断,说着什么她的情况现在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律所里等着见她的当事人都排队到了外面,现在可以考虑回去律所去上班了。 “我?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我没办法进行手语翻译。”陆园苦笑一声。 门再次被打开,程愿想要说的话被堵住,看了眼玄关处出现的陈昱。 听到第二道“已开锁”的声音,陆园伸手抚摸程愿的手臂,示意她没事可以继续说。 “我是这样想的,你看不见但是你听得见啊,找个助理帮你记录,你照样可以会见当事人。” 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音响起,接着是厚实的拖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再接着是厨房水龙头冲洗蔬菜的声音,然后陆园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程愿大力摇晃,被她的惊叫声吵得捂住了耳朵。 “诶!你猜怎么着,你这不刚好有个A**学院高材生吗?” 心里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微小星火,因为程愿的话猛然聚燃成为篝火。 只是……他会同意吗? 有些怅然,陆园看向厨房所在的方位,心里的篝火在风中摇曳着。 - 是夜。 书房里,手机的录音还在播放,对方说着一口流利的启明方言,陆园一边听一边在iPad上面盲打着,将程愿发过来的方言文件转化为普通话,连着蓝牙的键盘哒哒哒的响。 “姐姐,吃点水果吧。”书房的门被敲响,随后是陈昱的声音。 听到声音,陆园手忙脚乱想要按点手机上的暂停,没想到越忙越乱,手机啪嗒掉在了地上,录音的波长还在继续,像是翻涌的海浪拍打着沙滩,一会儿高峰波一会儿低峰波,沙沙的响着。 有些无措地弯腰准备摸索手机,陆园就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和手机被按暂停的声音。 “姐姐,休息会儿吧。”清澈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她才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 轮椅因为她往后靠的动作往后滚,撞到了书桌后面的墙面,发出“啪”的声音。 这下点醒了陆园因为听了两个小时翻译录音的昏沉沉的脑袋:“小陈,你专业课成绩不错吧?” 对方愣了愣,好似还是蹲在她的身旁,清朗的声音传来:“嗯,还行,平均分92差不多。” 抿了抿唇,她侧头偏向陈昱所在的方位,问:“那你愿意当我的助理吗?我会开工资的。” 知道现在有的律所带教律师几乎不给实习期的律师工资,怕陈昱以为她也这样,急忙说道。 “是程愿姐姐在饭桌上说的案件吗?”没想到陈昱会直接开口问中午吃饭她们探讨的案件。 有些讶异,陆园还是点点头,食指下意识敲打书桌的桌面:“算是,不全是。怎么了?”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她才听到身旁的人有些迟疑地说着他会一点点手语。有些讶异的陆园下意识做出扶眼镜框的动作,却发现扑了空,只戳到了自己的苹果肌,随后笑了笑:“真的?” 陈昱挠了挠头,继续说:“只会一点点手语翻译,法言法语的专业翻译,我不太会。” 似乎是怕自己的话有些自卖自夸,陆园又听到他恭维自己的话,说着什么没有姐姐这么厉害。 “扑哧。”陆园被陈昱可爱的模样逗笑,下意识像是对待陆益的样子捏了捏对方的脸。 被捏脸的陈昱愣了愣,舔了舔有些干燥的下唇,才开口说:“是真的,姐姐在我心里很厉害。” 看样子应该是同意了,陆园抿了抿唇收起笑出来的虎牙。 “我想聘请你当我的律师助理,会见听障人士的当事人的时候,我需要你帮我进行手语翻译和她们沟通,然后再用录音的方式将它们转化为语言给我听,我好进行案情综述等一系列文书活动。” “当然,除了工资,我也会教你专业的法言法语在手语里怎么更加通俗易懂地告诉她们。” 这已经是尽她的可能所给的最好的条件了。 她屏住呼吸,期待着陈昱的回答。 只是她没想到他拒绝了工资的条件,说只希望她接一个案件,成为原告的代理律师—— “中午那个案件的当事人我认识,是我的小姨。” 第4章 04.好奇 听到陈昱的话后,陆园细细询问了有关他小姨的情况,也因此知道了他是一名CODA即听障人士家庭的健听孩子,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作为一个健听人会手语翻译能够和她们沟通。 从他简短的话语中,她也知道了他的家庭很清贫,他应该很需要钱才会来当护工的。 陆园对这样努力向上的人很容易产生好感,心里的篝火也愈燃愈旺烈。 “工资我会按照我们律所实习助理的每月工资给你开。”陆园低声说,她的语气充满了对陈昱经历的心疼,她不免想起父母双亲离异后她独自拉扯带大的陆益,很难想象陈昱的艰辛困难。 “关于你小姨的案件,我需要先去拜访一下阿姨,再做决定。”她顿了顿,继续说。 她不能做没有打算的起诉,贸贸然地接下这起委托对她们双方都不是好的选择。 但是陆园看不见,想要出门拜访陈昱的小姨袁昭阳肯定是需要陈昱他帮忙的。 这样想着,陆园抿了抿干燥的唇:“明天,陪我出门买点东西吧,总不能空手去见阿姨。” 秋冬季节换季,她的嘴巴总是容易上火,而她又喜欢舔嘴巴,是以干裂的唇愈发疼痛。 陈昱将水果放在书房后没多久就点点头出去了,好像送水果只是他假意来找她帮忙的托辞。她倒不觉得这样的心思有什么不好,李密的《陈情表》不就写了吗?陈昱有这样的心绪挺淳良的。 嚼了嚼送过来的切块的青芒果,陆园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陆益在外住校的日子好不好过,明天如果还有其余空闲的时间,应该让陈昱带着她去高中看看陆益,免得他总是担心她的病情。 “咚咚咚。”叩门声又响起,她抬眸看了看门口的方向:“进。”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一杯闻起来很香的茉莉花茶端放在她的面前。 “姐姐,我看你嘴巴有点上火,给你泡了点茶,润润喉。”陈昱说。 她有些讶异,没想到陈昱观察能力这么强,笑了笑,露出了虎牙:“谢谢小陈。” 没有响起来想象中离开的脚步声,陆园有些疑惑地问:“怎么啦?还有其他事情吗?” 顿了顿,陈昱说:“没有,就是今晚会降温,姐姐你记得盖厚一点的被子。” “好,”陆园仰起头对着陈昱所在的方位笑了笑,“你也是,厚被子在衣柜,冷就记得加。” - 早晨的商超人很少,十一点开门的商场超市人很少,来购物的人都不及在商场的工作人员多。没有听到繁杂吵闹的人声和脚步声,陆园莫名地松了口气,出院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出门逛逛。 似乎是担心她出门被磕碰,她能感觉到陈昱推动她轮椅的速度很缓慢。 “我没事,小陈,没必要……呃,这么小心。”陆园就是不太希望自己被差别对待。 “啊,”一路上张望寻找的陈昱被陆园的话叫回了神,“抱歉,我走神了。” 很香的糕点味。 不知道为什么,陆园想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常常吃的福源斋的糕点。 仔细嗅了嗅,她指了指自己感觉到的方位:“没事,带我去那边看看吧。” 陈昱循着她指引的方向左拐拐右拐拐的,她们的一举一动像极了回合制小人,点一下动一下。 不过好在是在她的指引下,福源斋的糕点香味愈来愈浓烈,她也明显感觉到陈昱的脚步变快,哗啦啦在自己的扶手旁边滚动的轮子却是很平稳,她越来越觉得程愿找的护工也挺不错的了。 “是到福源斋了吗?”陆园记得这家商超还有这家岌岌可危的老字号的实体店。 “是,”陈昱点点头,随后有些讶异,“姐姐你也喜欢吃福源斋的糕点?” “也”一字透露出许多信息。 陆园没想到误打误撞,她想吃点福源斋的糕点,似乎碰巧袁阿姨也喜欢吃这家的糕点。 “嗯,喜欢吃,陪我进去逛逛吧,”说罢,她又问,“袁阿姨也喜欢吃吗?” 身后的少年人声音低低地说着喜欢,但是语气不免比方才难过了些。 意识到这点,陆园没有再说这样的话题。 陆园看不见,只能靠闻来感知糕点的好吃程度,但是她对有些馅料过敏,只好麻烦陈昱帮她挨个询问配料,一来二去,上午的时间差不多就这样过去了,两个人才提着两盒糕点出了店门。 出了店门,商场到了午饭的点,周边写字楼工作的人都涌到这里来吃饭了。 这些声响在陆园没有盲之前是没有什么的。 注意到陆园的心绪有些烦乱,陈昱将轮椅推到了一家饭店门口:“姐姐,要不就在外面吃饭?” 闻到了饭店的饭香,陆园刚想答应,但是想起来她坐在轮椅上面,饭店怕是没座位。 可是确实是饿着了,似乎是知道她的顾虑,她又听到陈昱说这家饭店人很少,便点了点头。 进了饭店,工作人员看陆园不太方便就引她们去了最角落的地方,不过最角落的那桌大多是软沙发的座位,她的轮椅几乎进不去。本想说着就这样坐在外面吧,她努力贴着饭桌不挡道就好。 结果,陈昱突然说了句抱歉姐姐,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滞空了起来,就像是那天她摔倒在卧室,他也是这样礼貌地说着冒犯了,然后用握拳的绅士手把她揽腰抱起来放在床上。 不过,现下是在饭店的软沙发上,她的脸红了又红,生怕别人误会她们的关系。 “谢,谢谢。”抿了抿唇,陆园将掉落在脸旁的碎发挽到耳后。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陈昱说。 “滴”的一声,她听到陈昱扫了扫桌面上的二维码:“姐姐,你想吃些什么?” 有些无奈,陆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想说自己看不见让陈昱自己随便点点就行,没想到陈昱开始一一抱着手机屏幕里面的菜名,声音清朗好听,像是随着风摇晃的风铃,清脆动人。每说到一个菜名,他就顿一顿,好似停顿的瞬间是在看她的表情,但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粗粗的呼吸声。 大约过去了两三分钟,她们这桌才确定下来要吃的番茄炒蛋、龙骨肉丸汤、鸡汁焖笋、扇子骨。饭店的服务员过来确认了二维码点的单,就放下了一个沙漏在桌上倒置计时。 她们这桌又重新恢复寂静。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安安静静什么事情都不做的坐在一起。 感觉有些尴尬,不知道做些什么的陆园伸手摸了摸打算喝茶,结果被烫烫的白瓷茶壶壶壁烫到,赶忙收回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就听到陈昱“啊”了一声,然后是水倒入茶杯里的潺潺声。 “呃,谢谢。”水似乎还被加了一点凉水,摸起来没有那么烫了,陆园道谢道。 她和陈昱相差了大概有八岁,都快大整整一轮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空气再度尴尬寂静。 “没事,”陈昱摸了摸鼻尖,“姐姐,你还记得几年前在王家墩地铁口的事情吗?” 突然被问到好几年前的事情,陆园有些迷茫,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是有什么事情吗?” 似乎是陈昱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只听到陈昱笑了笑,水倒入茶杯的潺潺声又响起,接着是他一口饮尽茶杯的暖茶的声音。陈昱舔了舔被水润后的唇继续说:“没,就是随口问问。” 那是他第一次和陆园见面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决定自己也要成为手语律师的日子。不过陆园经历过的事情多得太多,也许那只是她下意识地帮扶,但是那一刻就成为了他的太阳。 陈昱望向双手抱着茶杯暖手的陆园,她的眼睛还是被绷带缠绕着,但是相比他第一次见到她那苍白枯萎的样子显得有气血红润了许多,想到这,他笑了笑,不枉他这段时间的美食投喂。 “您好,菜上来了。”服务员托着盘子将点的菜一一放在桌上。 担心陆园被菜烫到,陈昱将菜重新摆了一下位子,让她周围的一圈都不会被菜打到、烫到。 听到菜盘子被陈昱挪动的声音,陆园眨了眨眼睛,她有些好奇这样细腻入微的人的长相了。抿了一小口温热的茶,她已经在脑海里构思出一个文文弱弱的戴眼镜的白皙少年了,没忍住笑出声。 “怎么了姐姐?”听到陆园的笑声,在帮忙提出扇子骨的骨头的陈昱扭头问。 “没,只是突然有点好奇,小陈你长什么样子?”陆园笑得眯起了眼睛,望向他。 小麦色的皮肤染上草莓酱的粉嫩色,陈昱挠了挠鼻尖,轻轻咳了一声:“就,就很普通的样子。”说罢,他又看了看旁边气质如谪仙一般的陆园,不知道在她的心底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听出来陈昱语气里的迟疑和卡顿,陆园突然想到一个词“盲人摸象”,没有多想,就摸索着桌面触碰到他冒着青筋有力的小臂,然后顺着他的小臂将手游走上到脸:“我摸摸看就知道了。” 第5章 05.体贴 还来不及拒绝,一双冰冷的手就游走在陈昱俊朗的五官上,似乎是感受到她手的冰凉,他的浓眉皱了起来,陆园就摸到毛流感很重的浓眉,像是睫毛刷的刷头一样刷刷过她的手指拇肚。在她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头,他不免紧张起来,喉结上下滚动,皱起来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她是真的好奇,单纯的好奇。 陆园的手又轻轻抚过他的眼睛,沙沙的像是枯木头扫把扫过秋瑟的大街那般,他浓密厚长的睫毛一下又一下扫过她的指尖,她的脑海里印刻出一个浓眉大眼的大学生形象,没忍住笑了笑。冰凉的手又双手捧起陈昱的脸,用自己那看不到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眉眼,感受到他吞咽口水的肌肉。 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肌肉的用力。 捧着陈昱脸的手又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薄唇,听说薄唇的人薄情,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但是他的唇似乎有点干燥,有些死皮,昨天说着照顾她自己的上火发炎也不知道给自己泡杯茶。 本想松手的陆园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摸过陈昱的头发。 松了一口气的陈昱突然被她再度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她嘴角的弧度止不住上扬——像小狗狗。摸到的头发是松软的发质,摸起来很舒服,就像是冬日里的毛绒绒毛毯一样暖暖的。 没有学过骨相这些的说法,也不知道摸人的五官到底怎么感觉出来一个人的长相,陆园只觉得这样摸了摸陈昱的脸,知道了他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学弟,摸起来像是暖手宝一样,挺可爱的。 想到这,陆园又眯起来眼睛笑笑,虎牙露在嘴唇的下方,在陈昱的眼里特别可爱。 “嗯,我知道了。” 她故意没有说知道了什么,果不其然,陈昱就急吼吼地问知道什么了,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拉布拉多看着主人,下一秒就要扑过来那般。她晃动了一下食指:“秘密。”随后就说吃饭吧。 喉结上下滚动,陈昱愣愣看着笑嘻嘻的陆园,第一次觉得稳重沉着的学姐原来也有这样调皮的时候。眨了眨眼睛,随后嘴角也跟着她的弧度上扬,继续用筷子来给扇子骨剔除骨头。 扇子骨上面堆满了孜然粉还有辣椒粉,哪怕剔除了骨头还是有些会沾在嘴角。 但是陆园看不见,她只知道自己的嘴角似乎沾到了调料,只好用手擦了擦,随后就发现手油腻腻的,于是转头问陈昱:“小陈,你带了卫生纸嘛?我的手沾上了一点油,有点难受。” “嗯,带了。”沉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然后是匆匆放下筷子的声音,发出“叮”的一声。 刚想说没必要这么着急,陆园就感觉到湿润润的湿纸巾轻轻擦拭着她带着红油和辣椒粉还有孜然粉的手,愣了愣,她下意识开口询问陈昱:“你居然还带了湿纸巾?你好……准备充足?” 闻言,陈昱轻轻笑了笑,点点头:“我的包里装满了东西,你要的几乎都有。” 这样一听,陆园有些好奇,问:“比如呢?充电宝,梳子,镜子这些之类的?” “还有围巾。”陈昱说着,从包里掏出来红色的围巾仔仔细细地戴到陆园的脖颈上。 吃饭的时候戴围巾不太方便,但是她的手太过于冰凉,戴围巾可以保持热气,会暖和一点。 有一瞬间,陆园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当成幼稚园的小朋友对待了。 吃过了午饭,陈昱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双手套,半蹲在陆园的身旁给她戴上了手套。陆园举起来双手,然后又仰起头示意陈昱看了看她的样子,说她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雪人。没想到陈昱没有get到她的梗,反而很认真地问为什么是雪人,她笑着说:“因为雪人就是这样被装点的呀。” “扑哧。”陈昱拳头捂住嘴笑了笑,他没想到陆园的想象力这么跳跃。 “那我等下抱姐姐你上车要小心一点,不然雪人就碎掉了。”他接住了这个可爱的话题。 - 待电梯行至到负二楼,陈昱推着陆园的轮椅到了停着的SUV面前。轮椅过大要放在后备箱需要将后座的靠背拉下来放着,所以陆园只能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一般都是陈昱将车开出来一点,然后再抱着陆园到副驾驶上坐着,将轮椅折叠起来放在后备箱里。但是今天后面刚好有车在按喇叭。 她们是一下电梯走到SUV旁边就被后面的车狂吠按喇叭滴滴催促的。 陈昱咬了咬后槽牙,有些生气,她们明明没有占据过道的一大半,车也是可以过去的。 察觉到陈昱有些气愤的呼吸,陆园抿了抿唇,轻轻将手反手摸着扶着轮椅的手。白皙细嫩的手轻轻覆盖在小麦色的大掌上面,抚过他手背上的青筋,也安抚了他有些烦乱的心:“让他去吧。” 为了尽量让那辆车有充足的空间,陈昱将陆园推到SUV和旁边的车的空道,自己努力缩着贴紧轮椅。只是低头的瞬间闻到她头发上的茉莉花洗发水的味道,陈昱愣了愣——明明她们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是一样的,但是总觉得姐姐身上的味道会更好闻一点,是错觉吗…… 就连后面那辆SUV过去了,陈昱还是呆呆地低着头嗅着陆园发丝的香味。 感受到空气的寂静,陆园扭头,发丝擦过陈昱的鼻尖:“怎么了吗?” 回过神来的陈昱抿了抿唇,这才听起来有些迟疑地说:“没,没怎么,姐姐我抱你上车吧。” 应该是陈昱的心乱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抱陆园上车下车都没有觉得什么,现下有些紧张。陆园看不见,只是手主动伸着圈住他的脖颈,这样会方便她发力,粗粗的喘气声传入耳畔,愣了愣。 “我,很重吗?”陆园有些疑惑地问,她午饭也没有吃很多吧。 “没,没有,是我刚刚吃多了有点撑。”陈昱忙解释道。 陆园坐上副驾驶后就摸索着系上了安全带,等着陈昱将轮椅折叠起来放在后备箱。 没多久,两个人就到了袁昭阳也就是陈昱小姨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破旧的老小区。 车停在了小区楼下,这个小区没有无障碍通道,上去的楼梯还是盘旋而上的,虽然很破旧但是租这里的房子房价会比繁华城区的新小区便宜很多。平日里陈昱来倒觉得没有什么,现下他有点局促。虽然知道陆园看不见,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点窘迫,说不上来的自卑感笼罩在心头。 小区的路已经坏了,没有修,有的有大大的裂缝在地上,还有些坎坷的像是皱纹的纹路在地面上,轮椅行驶过去的时候有些颠簸,像是Tom某集吃的摇晃的果冻嗡嗡嗡地晃动着陆园。 “有点怀念。”陆园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什么?”陈昱听到陆园这样说,有些讶异。 “我小时候和外婆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住这样的老城区的房子。”陆园感慨道。 “小的时候我妈妈爸爸忙,都是我外婆带我。我特别喜欢爬那个螺旋上升的楼梯,感觉视野特别开阔,总是吵着要去顶楼。但那个楼梯的扶手空隙特别大,我外婆不放心只好陪我。”陆园笑着说。 “后来呢?”陈昱问。 “后来没多久,我外婆就生病去世了,我就被我妈妈爸爸接回家了。”陆园淡淡地说。 “所以挺感慨的,我做梦总是梦到过去的那个小区,总觉得小时候的时光更快乐点。”陆园说。 一个石子突然卡在轮椅上,颠了陆园一下,吓得她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头。 “抱歉姐姐,我没注意到有石子。”陈昱也吓到了,慌忙蹲下身检查陆园有没有事。 滞空的感觉消失了,陆园淡淡地摇摇头,手握住陈昱的手:“没事,只是突然吓到了。” 陈昱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又没有问出口。 他突然很想知道姐姐怎么总是遇到事情那么淡然,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她波澜。 “是不是要上楼梯了?”陆园仰头问。 “嗯,但是姐姐这里没有电梯,在五楼,”陈昱突然有些无措,“要不我喊我小姨下来?” “算了,免得你多跑几趟。”陆园知道袁阿姨不识字,要喊她下来得陈昱跑几趟。 “那,那姐姐我抱你上去。”陈昱挠了挠小麦色的脸,染上一层红晕。 陈昱说完,就将陆园单手揽腰公主抱起来,陆园配合地搂住他的脖颈,贴着他宽阔的胸怀。好在陈昱平常总是健身,另一只手能够将折叠起来的轮椅单手拎起来,就是走一层需要歇一歇。 陆园贴着他的胸襟,能够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在陈昱看不到的地方脸也红了个遍。 平日里虽然也会让陈昱帮忙抱着她挪动位子,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久过。 扑通、扑通,她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她慌乱的心跳声还是陈昱因为上楼而加速的心跳声。 第6章 06.拜访 五楼就这样在两个人不同频的快速的心跳声下到了。 陆园的腿快要拆石膏了,现下可以勉强扶着栏杆单脚站起来。陈昱便小心翼翼将她放在栏杆扶手边,然后看着她抓紧了栏杆才松手,将折叠的轮椅打开放好,再牵着陆园坐在轮椅上面。 没多久,她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有些疑惑地仰头看向敲门声音的地方,陆园开口问:“阿姨不是听不见吗?” 继续敲了敲门,陈昱才扭头看向陆园轻声说:“嗯,听不见,但是可以看得见。” “我在网上学着制作了一个装置,可以通过振动让门口的灯亮起来,这样我小姨看到门口的灯持续亮着绿色的灯就知道门口有人来了,然后她就可以从猫眼看到是谁来了再决定开不开门。” 听着陈昱说的话,陆园觉得有些讶异——毕竟法学生大学就不学高数了,理科那些东西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而他居然可以自己制作这样的装置用于生活使用,她也有些惊讶于他的想法。 “你很厉害,居然可以想到这一点。”陆园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称赞说道。 “其实也没有很厉害,在我之前就有这样的专利申请了,我只是碰巧想到的。”陈昱挠了挠头。 “那也很厉害,能够用在生活上便利生活就很了不起了。”陆园笑着说。 门依旧没有开,陈昱时不时敲一敲门,每一声都是轻轻的、缓缓的,不急不躁。 风呜呜地吹过来,陆园将头埋进围巾里,闻到了很好闻的洗衣粉的味道,感受到纹路在嘴唇和肌肤上的触碰,她有些好奇地问:“这个围巾是你自己织的吗?感觉和外面买的围巾不太一样。” “嗯,我自己织的,”说罢,陈昱又顿了顿,“不丑,是纯白色的围巾。” 闻言,陆园又将嘴唇从围巾里探出来,嘴角弧度上扬:“你会的技能好多。” 抿了抿唇,陈昱拢紧了身上有些单薄的黑色大衣:“嗯,因为要赚钱,我就和我小姨学了学。” 眨了眨眼睛,陆园感觉恍惚期间能够透过白色的纱布绷带,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自己的面前晃动。但她没有多想,只是继续说:“听得出来,你很爱你的小姨。” “对。”陈昱吸了吸鼻子,手搓了搓才放在脸上捂住脸获得一点暖气。 “我刚出生没多久我的爸爸妈妈就去世了,然后就是我的小姨将我拉扯大。” “那你的名字呢?也是小姨给你取的吗?”陆园细声问道。 “不是,是我的妈妈给我取的,用一张纸塞在了襁褓里面。”陈昱摇了摇头。 陆园突然想起来袁昭阳和陈昱的名字,思考这两个名字或许有什么联系,于是又细声问陈昱他名字的“yu”是哪个“yu”,知道是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立的“昱”后,她笑了笑:“你的妈妈很爱你。” 似乎是听到陆园这样的话有些疑惑,陈昱又继续问怎么知道的。然后她继续笑着说,昱有光明灿烂照耀的意思,说他出生的那一天一定是他的妈妈最高兴的一天,才会给他取这样的名字。 “……谢谢。”陈昱顿了顿,突然感觉有一股奇异的情绪从心里漫出来。 “吱呀”一声,关着的门打开了,袁昭阳眨了眨眼睛,看向陈昱身后坐在轮椅上的陆园有些惊讶,赶忙用手语询问陈昱后面的女孩到底是他什么人。见小姨这样慌忙的模样,陈昱抿了抿唇压住上扬的嘴角,打着手语告诉袁昭阳身后的就是他前段时间说过的手语律师陆园,她来拜访她。 意识到理解错后,袁昭阳笑笑,挽了挽有些花白的头发在耳后,拄着拐杖侧身示意她们进来。 刚进屋,陆园就感受到冷冷的寒气,心疼的想法就这样涌上心头,她没想到她们条件这样差。 这次来拜访袁昭阳很大的原因在于,陈昱只是会自然手语,很多法律专业用语他不会,没有办法和袁昭阳正确地沟通。而一些普通话手语和自然手语存在较大差异,很多意思可能会被曲解。陆园来的目的就是面对面和袁昭阳沟通一次,正确地了解她的诉求,并告诉她她愿意接下该案件。 陆园昨晚已经仔细询问了程愿,知道了袁昭阳在陈昱的帮助下,已经在家暴当天就报/警,去找法医进行了伤情鉴定。好消息在于,袁昭阳的伤是轻伤,其家暴行为导致了袁昭阳身体受到轻伤及以上的伤害即便是仅发生一次,法院也会认定夫妻感情确已破裂,判决离婚。 抿了抿唇,陆园从背包里翻出来iPad示意陈昱帮忙架在都能照到她们三个人的地方,并询问袁昭阳是否介意录像,陈昱见袁昭阳比了手势说不介意后又用口语将她的意思传达给了她。 “只是,姐姐你为什么还要录像呢?如果是为了后面的资料整理录音就够了。”陈昱问。 “嗯,方言手语和普通话手语存在一些差异,后面我复明了我需要通过录像确认你帮忙翻译的正确率。当然,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只是确实有些法言法语的翻译会比较麻烦,会存在误差。” 在陈昱沉默的时候,陆园继续说曾经就存在过翻译出现问题导致原本没有盗窃的听障人士被判偷盗的事件,所以她需要后期通过视频检查是否翻译出现误差等情况。 在陆园询问袁昭远,陈昱帮忙翻译的途中,他时不时会被陆园身上的气场所折服。 屋外的阳光照耀在她栗色的头发上,像是平白渡了一层金光。她一边快速地比划着手语一边用健听人的语言和陈昱解释她为什么会问这些,并告诉他她们作为手语律师也要宽慰听障人士。 就这样,洒落在地板的金光越来越黯淡,陆园的询问结束了。 两个人留下福源斋的糕点和买的一些水果就离开袁昭阳暂时居住出租屋里。 刚出出租屋,陆园感觉眼前模模糊糊有一片星星点点的橙黄色光芒,有些惊喜。下午的时候她其实就感觉看到了陈昱的身影,当时只以为是气血上涌上来的感觉,没想到现下再度出现了画面。 “小昱。”陆园带着雀跃的语气喊住了陈昱。 突然被姐姐这样喊自己的小名,陈昱有些讶异,心跳也停了一拍,顿了顿才有些迟疑地回应。 “我好像能看到一点点东西了。”陆园仰头,随着模糊的光影看向陈昱的方位。 听到陆园这样说,陈昱飞速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蹲下身子用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随后被陆园摸索着抓住了晃动的手,温暖的手和冰冷的手指相触摸,陈昱本能反应是想缩起来他的手。 “小昱,别躲。”这样说着,陆园手缓缓往下,摸住他衣服的布料搓了搓。 很薄。 叹了口气,陆园轻声说:“天气冷了,记得加衣服。” 被自尊心哽住的陈昱愣了愣,随后轻声说:“嗯,知道了,姐姐。” 撇了撇嘴,陆园知道陈昱没有多余的钱去买更厚实的外套,于是说:“陪我去商场逛逛吧。” 刚想拒绝的陈昱就听到陆园继续说:“天气冷了,我去给小益买点厚衣服。” 失落的心突然坠降,陈昱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 - 商场很快就到了,陈昱推着陆园坐电梯到了三楼的男装区域下了垂直电梯。 “小昱,你们男孩子平常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陆园仰起头,抓住陈昱的手问道。进了商场她就没有戴手套了,现下她温热的手正直接触碰着陈昱的有些冰凉的手,暖暖的像是冬日的红茶。 “嗯?我不关注这些,能穿就行了。”陈昱诚实地说,脸有些微红,低眸注视着她的手。 陆园的皮肤很白皙,像是冬日里的雪一样白,像是香草味冰淇淋那样软,放在他小麦色的手上像是黑巧冰淇淋的画面。他垂眸看着她的手,发现她的血管很突出,青紫色的血管顺着脉络延长到他手上的青筋上,像是她们命中的红线一样。这样想着,他的脸忍不住更红了,像是草莓冰淇淋。 “这样啊。”陆园将手收了回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在思考怎么把陈昱“骗”到服装店里然后给他买几身衣服,然后还要让他没办法拒绝。想来想去,她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 “小昱,我看不太清楚,要不我随手指一家店然后你带我进去?”陆园问。 她记得三楼的商场都是一些牌子的店,应该质量都很好,不会有质量不好的衣服。 听到陈昱说好后,陆园一边说着大公鸡点到谁就是谁,一边手点着左右的店铺一一选着,最后手指向了一家最角落、最大的一家店铺。陈昱抿了抿唇,念出了那家店的店名,恰好是陆益特别喜欢逛的那家店铺,陆园笑了笑,比了一个“go”的手势,让陈昱推着她出发。 第7章 07.雨落 可以说,陈昱很少有时间在这样的商场里逛上一逛实体店的衣服,他来商场的大多时间要么是摇奶茶要么是当理货员打理货架上的商品。他的牛仔裤洗了又洗,泛白的帆布鞋有些破旧,身上的大衣还是几年前买的,在严寒的冬天里他换洗的外套也不过三件,他的新年是没有新衣服的。 有些窘迫的陈昱抿了抿唇,他突然很庆幸他站在陆园的身后,有着轮椅的遮挡。 在没有和陆园一起出门的时候,他似乎可以做到大大方方。他没有偷又没有抢,他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只是可能富养自己有些难,但起码他真正地活着。但是和陆园一起,其他人很明显可以看到她们之间的差距,可以看到陆园戴的项链和手表,还有她穿的面料极好的衣服。 他突然有些恨冬天。 夏季的他在人群中没有什么差别,除了仔细看他的运动鞋有些破烂,他有些泛白的牛仔裤可以说是故意做旧的款式。但是冬天不行,他起球的外套一周换不了两三次的外搭,没有那么厚的面料,和袖子有些短的不合适的毛衣,都在告诉别人他的清贫,告诉别人他的窘迫。 “可以帮我弟弟看一下衣服吗?”陆园抬起手示意导购员看过来。 陈昱攥紧了轮椅的把手,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导购员,他怕看到她眼里的嫌弃。 没有等导购员说什么,陆园就反手牵起陈昱的手,笑着说:“我弟弟总是为了给我省钱不买新衣服,今天我特意把他拉过来,希望你们帮他选选厚点的外套裤子之类的,麻烦了。” “啊当然可以女士,你弟弟喜欢什么样风格的衣服呢?”导购员笑着问。 “简单大方的就好,他还在上学。”陆园笑笑说道。 “这样,那这边的衣服就很适合您的弟弟,”导购员说着,将货架上的衣服拿下来在陈昱面前比划,“您弟弟生得可真高,看样子得有一米九左右吧?长得真好看。” 导购员这样说着,又拿起别的衣服在陈昱身上比划,问这些衣服他喜欢哪个要不都去试试。陈昱有些招架不来,眨巴眨巴眼睛呆头呆脑地看向陆园,却忘记了她现在看不见,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只好说着他先看看,有需要了再喊她。趁导购员走了,陈昱弯下腰小声在陆园面前问:“姐姐,不是给你弟弟买衣服吗?”陆园笑盈盈地看向陈昱,说着:“你不就是我的弟弟吗?” 担心陈昱再拒绝,陆园又说他既然不要当助理的工资,她买点衣服给他也是应该的,然后又招手示意导购员过来,说着这些衣服都试一试,合适的话就拿下。陈昱就这样被推着进了试衣间。 到试衣间的时候,陈昱小心翼翼翻到吊牌,看着上面四位数的数字,有些讶异。 在门外的陆园顺着自己模模糊糊的光影将自己滑到导购台最明亮的地方,然后询问陈昱穿的那些尺码是否合身,并细细低头摸了摸面料发现挺厚实的,就随意买了几件衣服刷了卡。 陆园觉得陈昱不会接受自己的好意,只好先斩后奏。 将衣服包装好后,陆园又示意导购员帮忙拿下这些衣服的小一点的尺码,也打包刷卡。 待陈昱出来后,陆园正在导购台那里朝着视野里有些模糊的黑色的高大身影招手。 “姐姐,你可以看到了?”陈昱惊讶地问。 “一点点,说起来,明天还要陪我去医院检查一下。”陆园比了个手势。 陈昱又看向导购台,发现没有刚才试的那些衣服,松了口气,将换下来的衣服小心翼翼挂回货架上,推着陆园的轮椅准备出店门:“我刚刚试了一下,发现衣服不太合适。” “这样,那我们去超市买点吃的吧,晚上我有点想喝藕汤。”陆园没有说穿。 - 待陆园和陈昱一起到了超市,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陈昱得推轮椅,但是超市里都是购物车没有购物篮,不用购物车也没有办法拿那么多东西。陆园也思考到了这个问题,说着要不她在外面等他,这个方案立马被陈昱否决了,说这样不安全。 所以,最后就变成陆园推着购物车,陈昱推着陆园。 推着购物车左右两边的陆园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拿出手机比了一个“耶”的手势,然后喊着陈昱跟着一起进入镜头,陈昱就这样弯着身躯钻进姐姐的镜头里面,呆头鹅似的也比了个“耶”。 属于她们的第一张合照就在这样搞笑的氛围里诞生了。 “姐姐,你想吃点什么?”陈昱缓慢地推着陆园,还得看购物车有没有撞到人。 “你呢?这段时间总是问我吃什么,小昱你喜欢吃点什么?”陆园问。 陈昱并不挑食,几乎什么都吃,除了猪脑、鸭肝这些内脏,他迟疑了一会儿,断断续续说着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陆园听了点点头,发表了他确实不挑食的意见,然后说起了她弟弟可挑食,非常不喜欢吃蔬菜之类的,总是喜欢吃大鱼大肉,有时候特别担心他营养不充足。 “姐姐,你对你弟弟挺上心的。”陈昱觉得有些奇怪的藤蔓爬上了他的心房,束缚住他的心。 “嗯,我妈妈爸爸早就离婚了,弟弟那个时候才小学,是我一边读书一边带大的。”陆园笑笑。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吃的,和你一样不太喜欢吃内脏那些东西,你就随便买点吧,买你自己喜欢吃的?就当是庆祝,庆祝袁阿姨应该没多久就可以成功离婚了。” 身后的少年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他是她请来的护工,应该以照顾雇主她为先。陆园只说她现在还看不见,要看过了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现在挨个挨个问,超市都要关门了。 陈昱只好作罢,但选菜的时候还是问过了陆园的意见,最后买了芋头和牛肉,还有一些时蔬和排骨还有莲藕,准备回去用高压锅炖个汤明天喝,再弄个芋头焖牛腩和清炒时蔬配一碗清汤面。 扫码缴费离场后,陈昱看向滴滴答答垂落在挡风玻璃上面的雨滴,轻声说:“下雨了。” “是吗?”陆园细细听,发现听不太真切,只能听到雨刷器左右摇摆的声音,“那又要降温了。” 陆园扭头,贴着车窗细细看着雾蒙蒙的车膜下的世界,发现像是她摘下了眼镜后看的散光世界。她的眼睛不是视网膜脱落,是车祸撞到了脑袋导致的,医生说有恢复复明的希望。她开始还以为医生是为了安慰她才这样说的,没想到现在她过去了大概三个月她已经能够模模糊糊看到了。 “姐姐,明天去医院,如果可以手术的话,要不要尽早安排手术?”陈昱问。 “如果可以的话,尽快一点比较好,我还要赶去袁阿姨的开庭,也不知道这次开庭日期会定在什么时候,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只能拜托程愿来接下这个案件成为代理律师了。”陆园叹口气。 但是她知道,如果没有手语律师,开庭会出现很多困难,她希望自己能尽快好起来。 右转的转向灯打开了,滴答滴答地响,感受到车在转弯,陆园意识到已经进小区了。 “说起来,小昱你当护工已经快半个月了吧?”陆园随口一问。 滴答滴答响的转向灯还在响,但是车已经过了闸门进了入库,这样的问题突然问愣了陈昱。像是不停摇摆地时钟指针,他的心也在犹豫不安地彷徨,他能够和陆园相处的日子在随着雨落流失。 “嗯,差不多。”像是咽喉被哽住,陈昱抿了抿唇,努力淡淡地说。 “这样啊。”陆园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而恰恰是没有多说什么,才最让陈昱摇摆不定的心更加难熬。 车很快就驶入了负一楼陆园买的靠近电梯的车位,车滴滴地倒车入库,陆园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在陈昱忙着打开后面的后备箱拿出轮椅的时候,陆园小心翼翼摸索着打开了车门,然后尝试地伸出一条没有骨折的腿,用左腿稳稳落在了地上,随后才扶着车门慢慢挪动身体下了车。 “姐姐?”陈昱耳朵尖,很快就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急忙忙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陆园垂眸,似乎在隔着白色的纱布确认地上有没有多余的东西碍脚,吓得他上前搀扶住了陆园,就发现陆园笑着慢慢推开他的手,手扶着车的门把手说:“我现在自己也可以了。” 一种诡异的冰凉从陈昱的脚底蔓延到全身各处,他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甚至有些疼痛。 他没有想到他离开陆园的日子这么快就要到来了。 “姐姐,还是坐在轮椅上吧,小心摔倒了。” 陈昱慢慢牵着陆园看着她单脚跳到车的后备箱,然后将她指引到轮椅上面坐着,这才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