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格和她的忍人》 第1章 被抓走了! 乱葬岗实在是个睡觉的好地方。除了吸引一些奇特的小动物,偶尔会有人来丢点垃圾外,其他简直完美。 常佑哼哧哼哧地挖好一个坑,把自己的新鲜室友埋了进去,她拍掉手上的泥土,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家伙。 头顶上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常佑啧了一声。那群天上的神仙真是一刻也不消停,又要开始斗法了。 可别把自己这坟头给炸了。她打遍了整个乱葬岗,才找到这么好的坟头,这么漂亮的棺材。 常佑当前的目标是拥有一个良好的睡眠。 吃饱睡,睡饱了打,打完了吃。这个山头已经变成了常佑的玩具。 尽管如此,常佑还是有些不满意。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欠缺一些东西,比如说运气。她的运气实在不佳,让人发愁,只能依靠实力弥补。 就比如现在,一道天雷“轰”的一声炸了下来。常佑怪叫着躲开,眼睁睁看着它把自己的棺材板给炸飞了。 “我了个…。”常佑目瞪口呆,“我刚找好的盖儿啊。” “你这家伙,一天天就知道找个地方躲着,现在是觉得乱葬岗清净了?”一道黑影从地里钻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种植物。 草。 “不是,你又谁啊?”常佑捡起一块碎片,试图把她的棺材板拼回去,这和睡觉的时候棉被给人烧了有啥差别。 “我是地府派来的!”这个瘦高的黑影直立起来,“我叫黑土。” “那还缺个白云。” “不准说相声!” “行,那谈正事,您来干嘛了?” “你生前招惹了别人,人家上门找你来了。” “嘛玩意?我这不都死了,”常佑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的棺材,“死了还不放过我?” “那人家有执念嘛,而且他身份也比较贵,人家是神仙。” “哈?神仙,我什么时候还招惹了这种级别的。我也就打打鬼,咬咬人啊。” “那人家都把仙格赌上了,还能有假?”黑土翻了个白眼,“你快和我走吧。” “不走不走,我那么多室友都在这睡着呢,你说话小点声。”常佑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半个字不提到底是谁把他们一个一个哄(物理)睡(催眠)的。 “你这是打算...?”黑土挠头。虽然他想也知道,对面这个比格精,肯定不会有多少人性。 “他要赌什么是他的事情。”常佑慢吞吞地说,“他的执念是我,我又没什么执念,他自己看不开,干嘛要拉我下水。” “那…他还挺可怜的。”看常佑这架势,她压根不在乎啊。黑土愣了一下:“但是我也没说需要你同意啊?” “啥玩意?” 黑土掏出来一个小碗,朝着常佑摇了两下,一道金光射出,常佑还没来得及大叫,就被收进了碗里。 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黑土把碗盖好,希望你两最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哈。 黑土的身体抖动一下,像泥巴一样落到了地上。 如果最后仙格要是赌没了,人的心也拿不回来,那这云生慈,算是彻底完蛋了。 常佑从梦中醒来,下意识地去摸自己枕边的梳子,她脑中嗡嗡作响,什么碗,什么黑土,自己浑身酸痛。收拾好自己,她匆匆朝洗衣房走去,从同行的侍女那,得来个消息:云府的云二公子回来了。 这人倒不像别家少爷,那么有排场。一个人一匹马,还是从后门进来的。要不是那间空屋亮了灯,老爷又派了几个人过去伺候,估计外人是发现不了,这府里还多了个人。 但杂事仆役,什么活都干点,这事是瞒不过她们的。 常佑哼着歌,抱着洗衣服的盆,把它们一件件挂上去,挨个晾好。她没觉得这是个大事,多个主子,添份碗筷,和自己一个洗衣服扫地的有什么关系? “听说他生得一张好面皮呢,”春又绿笑着揶揄,“常佑不是最偏心长得好看的人了?” “去去,二公子和我能有什么联系,”常佑笑骂,“偏心也要看人啊。” “哦——,那你今天打算偏心偏心谁,要偏心我吗?” “好呀,等我挂完衣服,立马来‘偏心’你!” 两个人笑作一团。而云生慈正坐在椅子上,书刚翻过一页,就听见外面传来的笑声。云府平日安静,这笑声显得突兀了。 “是谁在吵?”他还是低着头,手放在书页上。刘迁跟他在山上多年了,看出他不快,脚迈出去,准备让外面的人安静些。 “别去了。”云生慈叹了口气,“是我心乱,何必怪人家。” 刘迁说:“还是得教训,您刚回来,累得很。下人的消息最灵通,怎么会不知道要安静些?打扰您清净。” “若心念不动,这几声笑又能把我如何?”云生慈站了起来,将书交给刘迁,“我出去走走。” “那...” “别跟着。” “哎,是。”刘迁一行礼,自觉地从云生慈面前消失了。 到处是四四方方的窗子,云生慈走过拱桥,从他的视角里,每棵树、每个湖,都是被框柱的景色。一步一景,他随手拈了一枝花,男人穿过小路,向晾衣房的位置走去。那是笑声的来源。 春又绿正站在常佑身后,将她散掉的发髻拆开,两人一站一坐。完全没发现斜后方的小窗旁,多了个人。 “我给你绑个小辫,怎么样?” “不要不要,待会你又给我编歪了,到外头人家一看,肯定偷偷笑我。” “我们常佑也开始在乎这个啦,不是上房揭瓦,到处惹祸的年纪咯。” 春又绿的语气欠欠的,说着,还伸手去捏了一把常佑的脸蛋。 “去,你又逗我。”常佑白了一眼,把春又绿的手打掉,“快点弄好吧,待会还要去扫前边的树叶呢。” “急什么呀,给你说害羞啦?”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不过说起来,我们常佑小时候是真可爱啊。” “你非得说这个不可了。” 春又绿笑了:“我记得你刚进府的时候,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一次设宴,人家几个公子哥坐一块,你直盯着那个最好看的,把人家看得发毛了,去和管家告状。你可能都忘了,管我们的婆子脸上那表情,多好玩。罚了你一次,没用,下次还这样。现在长大了,开始收着了。” “我装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哦——还是喜欢好看的男人。”春又绿再次提起,“那刚回来的云二公子...” “他有多好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再好看也长不到我身上。”常佑有些无语,哪有这样牵红线的? “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春又绿扎好一边的辫子,空出的手去捏常佑的嘴,把她变成了鸭子嘴。 “不尊玩我!”常佑抓着春又绿的手腕,往外拽,作势要咬她。 “你要不去试试,”春又绿压低了声音,用余光若有似无地朝着那小窗的方向看,“把刚下山的云二公子变成自己的。” “什么自己的?” “变成自己的夫君呀。” “你在说什么,真恐怖。”常佑有些不适,但是春又绿是自己多年好友...她总不会害自己吧? “从仆人变成主人,你不想吗?到时惹过你的人,全都要敬你,怕你,给你行礼。老爷让二少爷下山,不就是因为他逐渐年老力衰了?届时少爷成为家主,哪怕你最后只是妾,不也能够匀上一勺肉吃?” 春又绿的声音有种诡异的魔力,每一个字都直往常佑的脑袋里钻。 而在场的第三个人,云生慈,他已经确信站着的那人发现了自己。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他起了疑心——若是普通侍女,如何能发现自己在场? 常佑呆在那里,有些茫然的看着春又绿,这几句话给她整蒙了,啥意思呢?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普普通通一侍女,做什么飞上枝头的美梦啊? “我开玩笑的啦,”春又绿故作轻松地说,“我们常佑最乖了不是?” 常佑松了一口气,“乖什么啊,我才不要。婆子不是说过,做够了年纪,想走还是想留,都可以选嘛,我想走。” “走去哪?” “反正不在这待一辈子。”常佑吐舌,“闷的要死。外边那么多好吃好玩的,等我抓住机会,领了剩下的俸禄,就去和那个臭管家把话说清,一刻也不停地跑路!” “哟,我要把你这话去讲给管家的听,他指定气得半死。”春又退后半步,食指指着常佑,模仿着管家的严肃表情,“云府辛辛苦苦养你这么久,吃穿住行,哪里亏待过你!” “他人忙得脚不沾地,懒得搭理你。”常佑翻了个白眼,“倒是得好好想想,之后要去哪。” “去江南吧?那边也有很多富贵人家呢。” “不要不要,他们讲的话我都听不懂,还是要找个讲官话的地方。” “哎呀,不懂你就学嘛,刚来的时候,我俩谁会官话呀?” “那不同,那时候不都还小吗?”常佑夸张地说,“可能就只有豆芽菜那么高吧。” “去去,豆芽菜哪能干活啊?那时候我俩扫地洗衣服,苦的半夜掉眼泪。还要受别人的气。” “哼,反正谁喜欢一辈子洗衣服扫地谁去吧,我是不想。”常佑想到被人打骂的场景就来气。 “嘿,这么大的院子关不住你这只鸟...” 两个人又笑起来。 而墙后的云生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远了。 他心情复杂,又觉恍惚。常佑说话时的语气,神态动作,莫名叫自己感到熟悉。 事情要从云大公子说起,他名叫云生,是家里的嫡子。云家是做生意的,既然是富商,当然不会亏待了当时的独子,因而云生自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从来不怕险难的性格。这冒险的人,更适合出外闯荡,家里父母虽然是担心,但也安排足够的人手,看着他去外边做生意了。 偏偏天公不作美。 偏偏刚好是雨季,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叫大坝决堤了。货物冲走与否,云家父母已经不关心,他们不惜重金,派人去寻找云生。 然而这场雨连下了一个月,派去的人狼狈的回来,说原本完整的路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泥地。沿途的村庄被水淹过,一切荡然无存。 荡然无存。这就是云家父母得到的答案。他们的云生从志得意满的少年,化作乌有了。云生的娘亲,蒋化珏,在房中闷了两个月,出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走。 走去哪?落月教。她已经提前落发,头上的灰茬显出来,蒋化珏心意已定了。 世俗红尘没给她应得的回答,她不甘心,她拒绝这个答案。她不相信所谓命运无常,要去修出个好歹来。所谓苦难,所谓人世,总得有个交代给她。 云家父亲,云念毅大病一场。儿子离世,妻子离家,一场雨把他打的一无所有了。 然而巧合又来,不知是哪个狠心的人,将一个被打断腿的少年丢在云家门口。可以说是命运作弄,那天正好也下着一场瓢泼大雨,云念毅本来不打算出门了,然而管家却撑着伞,劝他出去看看。不要闷在这屋里头。 那个没有名字的少年,本来是已经等着死了。他当时在想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只觉得身上太疼了。腿疼,被地板膈的背疼,雨淋湿衣服,伤口一阵阵的疼。 对他来说,死了其实是一件叫他脱离苦海的好事。恍惚间,他看见一艘船,不知道是谁摇着桨,一点点靠近他,男孩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最后的呻吟。他预感,那是一艘来接他的船。 可惜这艘船直到今天也没有来。 云生慈被接进府内,不过几日,就被收为养子。他原本没有名字,于是云家主就给他一个名字。现在的仆人已经换了几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但他始终记得,那些人看他时的眼神。 不解的、恐惧的。所有人似乎都在试图远离自己。在养好伤后,他第一次独自出了院落,却听见仆人正在议论。 “…长得真是和大少爷一模一样。” “名字也是拿的大少爷的。”一人窃笑。 “谁知道老爷心里头怎么想的呢?真是奇了怪了,哪怕是双胞胎,也未必能长得这么像。再说大少爷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夫人的肚子有过动静,这是从哪又冒出来一个二少爷。” “嗨,管的他那么多,少了一个主子,添了一个主子,日子还是原样,该怎么过怎么过吧。” 少年走到他们面前,眼神清澈,笑着问:“到底有多像?” 他压抑不住心底的恶念。将那两个人当场杀了。云生慈在那一刻,突然发觉,自己居然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云生慈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少岁,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他像是一个凭空出现在世上的人。 他是一个替代品,因为这云府出现了空缺,不知是谁将他捏造出来,又摆在那个位置上,填补空缺。真品已经消失,徒有外壳的自己,稀里糊涂地被放在了少爷的位置上。 云生慈,云生慈。多出这一个慈字,原来是为了压住自己的邪性。 云念毅找到刘迁,第二天便把自己送上了山。他当时无力反抗,只能呆在在山上苦修,随道长练习各种术法。 从一个牢笼到另外一个牢笼,云生慈清楚,自己从来未被这位云家主接纳。湖中自己的倒影分外清晰,就是这一张脸,令他成为了困兽。 一个小丫鬟也有出逃的想法... 自己还能够忍多久? 云生慈将手中的花瓣吹落,它掉进小湖,在水面上漂浮着。漾开的波纹一圈又一圈,不远处的墙后又传来打闹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被抓走了! 第2章 我写的是啥 时间差不多了。常佑偷偷拉开窗子,看了一眼身后熟睡的春又绿,随后,熟练地翻了出去。 自己偶尔会趁着府里守备放松的时候,偷偷窜出去玩。常佑天**好自由,侍女的生活还是太苦闷了。她对外面的世界,有种天然的向往。 常佑动作轻巧地穿行,府里的人提灯走过,常佑就屏住呼吸,躲在假山后面。探头看一眼,走了,她心底有种隐秘的快乐,继续往柴房去。那有一把梯子。 “你要去哪?” 一道男声打破了寂静。云生慈在府中设置了简易阵法,常佑从仆人房里逃出去的时候,他就感应到了。左右无事,又想到她给自己带来的莫名感受,云生慈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出来看看。 常佑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到,“啊”了一声,身体失衡,一脚踩在空中,眼看就要摔下去。 云生慈下意识伸出手,想接住她,但常佑动作更快,她的另一只脚轻轻点在梯子上,轻盈地落到地面,又横出左臂,把即将往后掉的梯子挡住。 她疼得龇牙咧嘴。到这种地步,常佑还没忘将食指竖在嘴唇前边,示意云生慈不要出声。云生慈反应过来,帮她把梯子扶好。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很低,常佑有些想笑,两个人明明都是府里的。说个话,和做贼一样。 女孩抬头和云生慈对视,正要开口,却失了神。他眉眼精致,明明是冷淡的表情,上挑的眼尾处,却勾出一丝多情的味道。...好像自己多年之前,就见过这张脸,常佑恍惚,一些刻印在心底的东西被触动了。 “怎么了?”云生慈出声,打断常佑的思考。 “啊...我叫常佑,经常的常,保佑的佑。” “我...” “云二少爷,”常佑眨眨眼睛,“我知道你。” 云生慈没有回答,他的表情看起来落寞许多。月光下,他的睫毛同扇一般,投下一点阴影。常佑收回视线,自己真是个色迷。 她接过梯子,被云生慈这么一闹,也没了出去的想法。她差点吓得三魂七魄都飞出去了。 而且还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告发自己... 往后偷偷撇了一眼,常佑又在心底否定这个想法,他要告密,见到自己爬上去的时候,就该大喝一声,喊来侍卫了。 而且他长得这么好看,脾气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见四下无人,云生慈:“你想出去,我可以带你去玩。” 她的朋友不是鼓励她到自己身边来么。自己就将诱饵放出,给她一个机会。云生慈想,到最后,是自由的诱惑大,还是权力的诱惑大?他很好奇,面前这个女孩会选择哪一边。 “哎呀,”常佑笑着把梯子放好,“少爷一片好意我心领啦,可是我不是喜欢出去,我是喜欢偷偷出去,就是没人知道才好玩,你来了,就不好玩了。” 为什么是玩...?云生慈心中不解,在他看来,这是只有小孩子才会说出口的话。 “我扰你兴致了。” “嘘,”常佑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爷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兴致还会有的。求求你啦。” “我不会说的。”他看起来更加疑惑。像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告密。常佑看见云生慈的表情,一下乐了。 “你在府上多久了?”云生慈问。 “好久了,我小时候就进来了,记不清啦。” “...我在恒玄山上修道至今,”云生慈看向一旁悬着的灯笼,“是第一次回家。” “嗯?” 这是什么意思,离家的妈,严厉的爸,去世的哥,破碎的他? “我带你出去,你给我讲讲府上近况吧?”云生慈不信邪,再次抛出饵。他需要一个靠近她的机会。 他提了第二次,常佑看看少爷的脸色,不好再拒绝了。万一他是个小心眼,回去之后想到这事,给自己私下穿小鞋呢。 她点头,云生慈向她伸出一只手,常佑不解,歪头问,“这是?” “拉我的手。” 常佑不可思议,她睁大眼睛,先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云生慈。 “我吗?” “我用轻功带你翻出去。”云生慈淡淡道,“手,衣角,衣领,你选吧。” “那还是手吧。”常佑忙不迭地牵住他,两人掌心贴在一起,陌生的温度传来。 云生慈下意识将手缩回,常佑被他拽了一下。他低头,正撞上少女疑惑的目光,少年抿了抿嘴。 这样的接触太过于直接,已经超出了他的安全距离,但是,意外的,自己并不反感。 不过是我以身入局的一部分。 天色很黑,路上的灯笼不够亮,云生慈的耳根红了一片,常佑没发现。 一眨眼,两人就翻到了外边。 夜市离云府不远。常佑一边讲着府上的琐事,一边带着云二少爷往热闹的地方走。她走在前头,语气轻快,风吹过,云生慈能闻到一股皂香。 夜市离云府不远,走过几条街,就能看见成排的灯笼。常佑试图打破沉默:“听说你一个人,一匹马就回来了,把刘迁甩的远远的,是真的吗?” “他的马在路上病了。”云生慈解释,“耽误了些时间。” “那山上好玩吗?” “不好玩,山上不是玩的地方。我们要做日课,要修行,还要去帮附近的村民做些事情。”云生慈的话多了起来,“有一次,师兄带我去一个村庄,帮人家做驱邪的法事,结果刚下到田埂,他被一只牛盯上,那牛发了疯地追他,吓得师兄用轻功跑来跑去。因为到底是人家的牛,不敢引到远处去,又怕离得太近,真撞上他。” “去到牛的地盘上锻炼身体,顺带帮人家驱邪。”常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师兄真是上进啊。” “呵,”云生慈笑了,“后来村民看了,说发了疯的牛不能要,让我们帮忙处理了。” “处理?” “牛肉很香。” 常佑瞪大眼睛:“什么味道?” “很嫩的肉,做了一桌的菜,汤也是牛骨熬的。因为这一桌菜,我们没收法事的钱。我们在山上也会打些野物吃,到底不如人家养的牛好。” “把我给说饿了。”常佑感叹,“府里的伙食也挺好,但我爱甜口的菜,大厨却一个劲的只做咸口、辣口的。” 云生慈刚想开口,但女孩突然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往这走。 而后,常佑往前一指,“这条街尽头有家好饭馆,我带你去吃,你不要和刘迁说啊。” 常佑笑得眉眼弯弯。 有点可爱..不对,自己明明是为了动摇她才来的。他稳住心神:“好,我不会说的。” “这家店是专做肉菜的,但是我特别喜欢他们家的点心,有一次跟着主子们出来,也给我们摆了个小桌。我就吃过几次,吃完了还想吃。” 常佑眼睛发亮,“芋头糕,马蹄糕,红枣糕...然后再点上几个菜,配上小酒...” “我不喝酒。”云生慈掏出钱袋子,“你喜欢什么点就好了。” “天哪,少爷,”常佑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撞大运了,这人居然这么好说话,“你简直是天下最好的人!” “嗯,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云生慈应下这句奉承,“你去要个包厢,拿好牌子,我们一起上去。” “好耶!”常佑兴奋地小跑到掌柜面前,把云生慈甩到了后边。 云生慈面上那点温和,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今日就算换了王三李四来请她吃饭,她照样是这个反应。 这些在宅子里摸爬滚打过的仆人,他不信真的表里如一,毫无心机。自己不急,云生慈拍了拍掉袖子上的尘埃,朝楼上走去,人活在世间,求的不过是那么几样,他不信真的有人单纯至此。 小二将菜一一上好,常佑一边傻笑,一边动筷子,一个劲地往自己的碗里扒。她有得是吃饭的力气。 云生慈吃饭很规矩,这前头上的肉菜,上边挂的酱汁很容易把衣服弄脏,所以他将袖子拉了起来,露出手臂。常佑吃饭时,不忘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哇啊,好漂亮的肌肉线条。 嘴里有好吃的饭,抬头有好看的人,常佑满怀感激之情地将肉吞下肚,这就算是最后一餐她也认了。 “怎么一直在望东望西的?”云生慈努力无视她的视线,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我在想,”常佑吃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样的日子就算是让我去做神仙,我也不换。” 太好吃了,还能吃个爽,以往她都是和人家抢饭的。现在对面那个,不争也不抢的,吃饭的样子都那么漂亮,她是愈发尊重这位新来的少爷了。 “神仙...”云生慈故意顿住,看常佑一脸疑惑,又开口:“我看你在云府过的也是神仙日子。同做梦一般。” 常佑嘿嘿一笑,“哎呀,怎么这样说?” “早些时候我在看书,”云生慈不紧不慢地说,“听到一阵笑声,便寻了过去。” “啊呀,”常佑想到自己的麻花辫,“少爷偷听?” “我看了一眼,想知道是谁。” “原来如此,”常佑也没深究,“是又绿在和我玩呢。” “她就叫又绿么?” “春又绿。春风又绿江南岸,好听吧?比我的有文化多了。不过人家那是自己取的名,和我不一样,我是抓阉抓的,在几张小纸条里抽出来的字。不过我这个也好听,我喜欢,常常有人保佑,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是,好听。”云生慈舀了一碗汤,递给她,“你和她关系很好吧?” “当然啦,我们是一起进府的,她比我聪明,经常罩着我。” 一起进府。那么这个春又绿,应该没有修行的机会才是。天赋?不可能。何种天赋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云生慈抿了一口茶:“我和父亲说一句,把你们二人调来我院里,怎么样?”他有心把这二人放在眼底下,仔细观察。 “耶?”常佑呆住了,“为什么?” “正好还缺人。”云生慈没什么表情,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那院里没什么生气,你要过来,我让厨房多做几道点心,送来我这。” “少爷...”常佑真的落泪了,“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啊!” 云生慈笑笑,没有说话,靠着这点饵料,鱼就上钩了。 吃饱喝足,常佑将没喝完的酒给带上,两人一起下了楼。 “走,我带你去外边看月亮。”一顿饭下来,常佑已经把云生慈当成自己人了,“顺带散散步,消消食。” “你好像很熟练。” “被逼的嘛,外边才有小甜点,我是被逼着出来的。人要是吃不到好吃的,玩不到好玩的,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呀?” 常佑说完,脚尖一转,朝着甜食铺子走去。云生慈继续跟着。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常佑说,“都是又绿爱吃的,我带点回去。” “你们关系真好。”云生慈掏出钱,先她一步付了钱。 “这怎么好意思...” “我有心和你做朋友,怎么不好意思?”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我要谢谢你带我出来才是,我自己一人,找不到那么好吃的菜。” “哎呀,你太客气了。”常佑笑着说,“我还知道好多好多地方,以后你想吃,和我说一声,我给你指路呀。” “给我讲讲府上的事吧,”云生慈看了看月亮,“再逛一会,就该回去了。” “你对哪方面的事感兴趣?” “什么意思?” “府上的事也分成很多种呀,像是钱啦,人情啦。可多可多了。我们这些干活的,总得有些东西在嘴里嚼才有劲。” “原来如此。”云生慈低头看她,“给我讲讲府上的侍女,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呃...”常佑挠了挠头,“你真要听嘛?很无聊的。” “你不愿意吗?” “不不不,我哪有,你听我讲...” 常佑语气自然,似乎在多年以前,他们也曾这样漫步过某处。云生慈手虚拢成拳,那时,应该还有一只牵着自己衣袖的手。 第3章 无力.jpg 为了给云生慈接风洗尘,云府特地设宴,邀请各方名贵前来。 一是为了向众人介绍这从未露面的云二。看在云念毅的面子上,有眼力见的,多少会给他些助力。 二是为了将近的迎神会。 迎神会由蒋家主办。云蒋两人并未和离。蒋化珏和云念毅的事,只有亲近的几家知道。蒋家在明面上没法拂了云家面子,还是要出人上门,做个表面功夫。要说的是,数年来,落月教在两家的事业上提供了不少助力,所以迎神会的规模,是一届比一届大,和最初完全不同。 蒋沉麟扯扯嘴角,请帖送来时,在里边还夹了个纸条,点名道姓要他来。这麻烦事他不乐意搭理,本想拒了,结果山上居然又来消息。 既然是姑姑的意思,蒋沉麟再不情愿,也要走一趟。 “蒋公子,您来了...”管家孙河快步上前,挂着一张笑脸。“老爷在里边等着呢。” “嘁,”蒋沉麟将折扇收起,“就该让他等着。” “哎..,我来给您开门。”孙河弯着腰,很恭敬似的,挥开两侧的仆人,亲自开了门。 蒋沉麟刚踏入书房,那门就合上了。 不远处传来浓厚的酒味。蒋沉麟面带鄙夷,朝里走去,过了转角,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云念毅站在书桌旁,桌上有一壶开了封的酒,他脚边是一个盆,盆里正烧着炭火。还有些纸烧尽后留下的灰烬,正在盆里翻滚。 这又是唱的哪出?蒋沉麟皱眉,开口道:“云家主,我来了。” “你来的不情愿。”云念毅说。“不是珏娘请你,恐怕你不会来。” “迎神会一事,公事公办就好。再来,你请了我,我回去,也是要问过家中长辈的意思。” “是吗?”云念毅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在火上转了转,上面显出一个字。 云念毅将纸翻过来,正对着蒋沉麟,上面写着‘落月’二字。 “这是什么意思?” “落月教此次将要参与迎神会,届时,教主将会露面。你将消息带回去,不要多问。挑了你来,就是要一个不知情的人。”云念毅的表情在火光映衬下,显得十分阴沉,看得蒋沉麟有些发憷。这老头子,闷久了,把自己脑子闷坏了? “还有,他们是来接人的。” “接人?”蒋沉麟心头一跳,“接谁啊?” “不必多问,你只需要传话。”云念毅说,“走吧,你可以回去了。” 他这句话封死了蒋沉麟发问的可能。蒋沉麟的脸色唰地沉下来。 算了,我本身也不想掺和这些事,他真要讲,我还不爱听呢。 蒋沉麟一边这样想,一边走到了小花园里。那头有两个侍女,正好和他同路。蒋沉麟心底有事,本想绕路而行,然而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叫他打住脚步,躲到假山后。 “常佑,辛苦你们。”是云生慈,他带了两盒点心,“麻烦再帮我个忙,替我将这东西送到前厅去。” “咦,稀罕物,城西孙娘子做的糕点吧?”春又绿接过那木雕盒子,“整年看不着一回的东西,今天是来贵客了呀?” “又绿,收拾收拾你那馋色,一对眼珠子黏在上边,先行礼。”常佑行了一礼。 云生慈摆手,“私下见我就不必了。” 蒋沉麟发汗的右手攥住左边袖子,哟,这个“不必了”,听起来实在是十分暧昧。难道说,这三人中间,有什么八卦?不错,不错,没想到来云府一趟,还有额外的收获。 不管怎样,蒋沉麟松开发皱的衣角,掸了掸灰,他今天是要听到底了。 “迎神会将近,爹让我上山去见娘一面,问问她的想法。”云生慈低垂眉眼,"明久院离家不远,随行的人刘迁安排好了。按照规矩,还可以带一位随行的侍女。" 春又绿坏笑,“啊呀,我这阵子身子不大爽利,上不得山。况且山上蚊虫那么多,不要不要。”说罢,掏出怀里的巾帕,点了点额头。故作虚弱。 常佑心底知道她打的什么小九九,瞪她一眼,“二公子提了,又绿不肯去,常佑也没有推拒的道理。何时出发呢?” “就在七日后。” “好。” “你们去吧,我不打扰你们了。”云生慈又补上一句,“天热,糕点容易化掉。” 他转身离开,春又绿笑得花枝乱颤,这两人...。常佑拿食指戳她脊背,春又绿边笑边躲,“呀,我笑两声,怎么有人反应这么大?” “你才是反应最大的那个,怪笑什么呢。”常佑白她一眼,“快走快走,待会真化了。” “哎呦,”春又绿模仿着云生慈的调调,“天热,糕点容易化掉。” “你个贫嘴的,小心我真打你。” “什么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和他玩上一玩,有什么不好?” “去去去,你满脑子只有玩。云二少爷刚从山上下来,想多和人接触,不也正常么。” “媚眼都抛给瞎子看了。” 常佑回骂:“我看你才是个瞎的...” 两人脚步渐渐近了。蒋沉麟自幼习武,自信不会被发现,只略微屏息。春又绿原本哼着小调,即将走过假山时,却将食盒交给常佑。常佑莫名其妙:“你又要做什么?” “我抓老鼠呀。”春又绿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目光落在假山的阴影上。 “别闹了,我们..” 常佑下句还没讲出口,却见春又绿两三步走到那假山后,居然真真揪出一个人来。常佑下意识“啊”了一声,那一男一女同时说了声“嘘”。 蒋沉麟十分狼狈,他听见那声“抓老鼠”时,意识到事情不妙。本想运起轻功,到别处去,没想到,这下人动作比他还要更快一步,扣住他脉门的手法极其老道,他半身酸麻,这是个功夫更在他之上的老手! 春又绿一双眼睛莹莹发亮,兴奋不已,那钳住他的手同枷锁一般,叫蒋少爷只能站在原地。 “这是哪家公子?行得不端做得不正,听得开心吗?一字不落,都听全了罢?” “放开我。”蒋沉麟脸色一沉,他做惯了少爷,哪里受过这种气?他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一个下人钳制。 “嘁,少爷做派...”春又绿小声嘟囔,放开手,嫌弃他袖子上的灰似的,左右拍了拍。 常佑出来:“这位少爷是迷路了?” 迷路也不会躲在假山后呀,春又绿在心底腹诽。 “我的东西掉了。”蒋沉麟心生一计,“就在这附近。” 春又绿问:“是什么东西?” “玉佩。” 常佑说:“这小物件不好找,我们还要送东西,我叫人来帮您?” “不必,”蒋沉麟笑了一声,“这位不是眼力好,力气大么?刚好也不用她提食盒了,你一人拎着去吧,我今天就要她帮我找。” 常佑还想开口,春又绿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蒋沉麟气定神闲,将折扇打开,慢慢地摇。他倒要看看,这个古怪的侍女,要怎么和自己作对。 常佑无奈,只得加快脚步,向前厅走去。春又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扭头,与蒋沉麟对视:“贵客的玉佩,长什么样呢?”春又绿将手背在身后,她默默调动灵力,准备出招。 蒋沉麟咋舌,他本来就没丢东西,从哪编一个给她找?他正要开口,准备好好教训这无礼的下仆,没想到下一刻,春又绿竟然以指为剑,点上他的眉心。一股阴寒的气息侵入了他的识海。 “你听到了多少?”春又绿神情淡然,“蒋府派你来,是为什么?”那声音直接在蒋沉麟的脑中响起。 蒋沉麟只觉眼前一黑,记忆不断回退,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酒味的书房。 “落月教要来了...教主将要露面。”蒋沉麟喃喃道,“迎神会将至,他们要带人走。” 春又绿嗤笑一声,眼前这人实在无能的可以。最无聊普通的对话,也要藏在一旁偷听。 蒋化珏大概就是看中他不学无术这一点,才放心地让他过来。一个蠢材,也就能当个工具用,日后要杀,死了也就死了。 但就是这份无能,让他今日保住一命。 她收手,拍了拍眼神呆滞的蒋沉麟,“回去吧,你今天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去做你要做的。” 蒋沉麟摇摇晃晃地走了。春又绿嗅了嗅,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味道,远方的乌云正朝着这里飘过来,要下雨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一缕黑气萦绕在其间,春又绿叹了口气,地府的事情真是麻烦,自己又要忙着当红娘,又要各处搜集情报,必要的时候送助攻。 还不是为了撮合那两位。春又绿撇撇嘴,看向旁边的假山,继续自己的计划。她要争取时间,先行回去。苦肉计罢了,她想,希望常佑配合。 常佑前脚刚迈进前厅,雨就落了下来。她目瞪口呆,想着春又绿还留在小花园那,但自己又要伺候来客,抽身不开。趁着客人谈话的间隙,女孩退到后头,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水晴,你帮我顶一会。” “怎么啦?”水晴有些茫然,“等下还要收拾呢。” “又绿有事,她还待在小花园,我要过去接她。” “那你快去,”水晴伸手一指,“那有三把伞,你拿就好了。快去快回。” 云生慈看着常佑和侍女交头接耳,又快速离开,敬酒的动作慢了一拍。客人笑着调侃:“云二少爷心底藏了事吧,喝酒也不痛快。” 云念毅替他开口,“我儿琼辉这次回来,我决定将交接的事给他办,山上没这么多人情世故,大家多包涵才是。” 云生慈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 这些东西真是无聊。他想观察的人走了,留他一个在这,面对多而无用的社交。 “哈哈,是。云二公子不比我们,那是天生奇才,多少人想把自家的孩子往上送,孩子们都不收呢。当时我就说了,哎,那还得是云家的孩子出息。” “可不是么。山上清净,不像城内,到处是酒席夜宴。来,云少爷,我再敬你一杯。” 宾客们见好就收,知道云念毅的态度,几人又调转了话头,聊家常去了。 常佑撑着伞冲了出去,小花园内却空无一人,她喊了几声“又绿”,无人回答。她更急了,那厮该不会把又绿带走了吧?…想到又绿可能会受伤,常佑开始后悔,自己不该离开,应该和她一起留下。 “别喊啦,我在这呢。”春又绿有些狼狈地从假山旁边挪了出来,她的袖子上破了个大洞。躺在地上。 “你有没有受伤?”常佑把春又绿扶起,给她打伞,伞面朝着春又绿那块倾斜。 春又绿:“运气不好,我看下了雨,本想回去,结果脚上一滑,衣服挂到石头上了,我急着扯开,结果一屁股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疼的我话都说不出来了,哎呦...”她编的滴水不漏。 “那蒋傻子没有为难你吧?” “切,他那三脚猫功夫,能为难我什么?我把他治的服服帖帖,给他吓跑了。” “你这摔一跤,明天还有活要干呢。算了,我把你那份干了,你明天去和婆子说一声,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春又绿哽住,这府上最实诚的人出现了,她本来想好的台词都没用了。我这不和骗小孩一样嘛?一丝微妙的愧疚涌上心头,又被她压了下去,算了,她舔舔嘴,这都是为他们好。 “谢谢你,常佑,”她看着女孩的眼睛,“我在枕头下边藏了点钱,你拿一半走吧。” “啊,这不好吧?”常佑舔舔嘴唇,“那我可真拿去买点心了。” “去吧,去吧。”春又绿笑,“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是一个字,馋。” “你可真把我吓坏了...”常佑说,“我还以为他把你丢到湖里去了呢。” “常佑啊,你还是长点心眼吧。”春又绿叹气,这次她是真心的,“那蒋沉麟被我作弄一番,心底肯定有气,这次回去,他要是对着老爷说点什么,你我二人都要挨罚。” “啊,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春又绿奸笑,“当然是再玩他一玩了。玩到他不敢告状,玩到他满心绝望。让他以为自己是白日里撞了鬼,夜里边下地狱,我可不惯着这些富家少爷。” “又绿,”常佑一脸呆滞,“你真坏啊。” “什么嘛,我坏在哪了?我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啊。” “我先送你回房里休息吧,”常佑嘟囔着,“你这样子,也没法去端菜了。” “好。” 送春又绿回去后,常佑又马不停蹄地跑回宴席上,今天真是倒了大霉,好心情都败光了。 就算是这样,还要努力上班,常佑熟练地忙前忙后,和大家一起布置餐食,然后像其他人那样,躲到柱子后边,不让客人们看见。除非他们招手,否则,自己是不能出来的。 她沮丧的表情被云生慈看在眼里。发生什么了?他喝了一口酒,入口是涩的。一层薄红从脖颈爬上他的脸颊。或许是酒精放大了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心底那个声音:不要让她独自伤心。 云生慈抿了一口酒,决定待会亲口去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无力.jpg 第4章 我在干什么 刘迁觉得自己今年可能是冲太岁。他好端端的跟在主子后边,看云少爷一幅不胜酒力的样子,想上去扶一把,结果却被瞪了一眼。 他悻悻退到少爷身后,又等来一句:你先走吧。 忠心老仆的一颗玻璃心碎的稀里哗啦。 少爷你要去哪,少爷你怎么出门往反方向走,少爷你... 算了,少爷英明神武,他一定自有打算。 刘迁擦掉不存在的眼泪,忙活一天了,他再怎么忠心,也该休息了。 灯笼默默发着光,宴席散后,脚步声在夜里显得分外清晰。 “常佑。”云生慈的嗓子有些沙哑。 云生慈叫住了正准备回去的常佑。 “哎,你怎么在这?”常佑回头一看,居然是云生慈,她有些茫然,“我和你也不顺路呀?” “我喝多了,实在不胜酒力。”云生慈扶着额头,“刘迁这几日都在忙着帮我处理事务,我看他劳心劳力,让他先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扶你回去?”常佑关切地问,“你还好吧?想吐吗?” “有些头晕。”云生慈伸手,轻轻圈住常佑的手腕,“这样可以吗?” “哎呀,这样你不好借力吧,别待会把我拽地上去了。人喝完酒,都死沉死沉的。” “那...?”云生慈的眼神看起来十分无辜。 “我背你!我力气可大了,哼哼,我还能背着人跑呢。” “背着人跑?” “又绿有段时间很爱喝酒,像是情伤,总是念叨着‘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为了帮她醒酒,我就背着她,在院子里跑圈,颠着颠着,她就吐出来了,酒也就醒啦!” 云生慈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而后他沉默了。 “怎么啦?你不想我背你吗?”常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你真的喝大了,现在就想吐?我带你去茅房呀。” “我扶着你的肩膀,好吗?”云生慈皱眉,手又搭上额头,“好晕。” “嗯,也行。你身上那么大一股酒味,晕是正常的。我闻了也有点不舒服。我和你说,我从小鼻子就好使,别人身上藏了东西,让我猜,我一猜一个准。要是赢了钱,我就拿去买吃的...” “今天你的话好多。”云生慈慢悠悠地走,“遇见开心的事情了吗?还是不开心的事。” “不开心,又绿她摔了一跤,我把她扶回去了。现在这么晚,她应该已经睡了。我也好困,好累,但是我要扶你回去,所以我不能睡。你也不能睡,我一直讲话,就是为了让我们两个人都保持清醒,嗯,你知道吧,人只要还想说话,就不会睡着。” 摔跤?云生慈感到有些荒谬。 两人一起送食盒,春又绿摔了一跤,为了不耽误事情,常佑先将东西送到,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话说回来,春又绿是个粗心到走路都会摔跤的人么?...常佑有没有在说谎? “是我麻烦你了。抱歉。”云生慈的体温很高,隔着布料传过来,常佑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发热了? 但是自己真的很困,如果送他回房之后还要请大夫,那自己和云生慈一起回去这件事很可能传出去。 一路上没人,是自己运气好,她冷静地想。自己还没被调到云生慈那,如果被人背后嚼舌根,总是不舒服。 要打一架还好呢,她力气大,没怕过谁,就怕这些闲言碎语,搞得自己不开心,不是当场抓住,还不好直接打人。 “朋友的事情怎么能算麻烦?好啦,我们再走快点,马上就到了。” “嗯。” 云生慈话音刚落,便将自己的一缕灵力打入常佑体内,他要验证一些东西:常佑真的是普通人么? 春又绿的身份可疑,一个普通侍女,如何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 和她同进同出的常佑,又有多少可能,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侍女? 他甚至开始怀疑,她们最开始那一场对话,是不是针对自己,所设下的陷阱。 那缕灵力在她经脉中游走,她的力气确实远超常人,云生慈想,人有五感,形、声、闻、味、触,不同感觉连接着不同经脉,她的味觉、嗅觉、听觉所连接的经脉,要比他接触过的大多数人漂亮。 然而他却找不到一丝灵力存在。 是天赋吗?云生慈收回灵力,这样恐怖的天赋,出现在一个侍女身上,这个侍女,又恰好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切都是巧合吗? “哇啊,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风吹过来,特别冷?”常佑说,“我身体这么好,都觉得一股寒气往脑袋上窜。” 她心想:该不会这家伙把热气传过来了吧?我可不想发烧啊。 “是有一点。” 云生慈认为她还是很可疑,要再继续观察。 “聊着聊着就到了,”常佑停下脚步,“我送你到门口,再帮你把门打开,没问题吧?找得到床吧?” “...我还没有醉到那种地步。” “喝醉的人都这样说啦。浑身上下就只有嘴还没醉了。” 常佑单手将门推开,就这样带着云生慈走了进去。 “话说你的院子里怎么都没有人啊,连个帮手都没有。” “每天早上推开门,就有一堆人闯进来,烦。”云生慈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我在山上住久了,不习惯这种生活。我一个人就能打理日常起居。剩下的事,也有刘迁帮忙。” “哦——你不觉得我烦啊。”常佑笑着说,“我讲了那么多话,你的耳朵还没起茧,真好啊。又绿有时候都嫌弃我,你真是个好人。” “...其实有一点。”云生慈刚说完,就抿了抿嘴,若是平日,自己不会说出口的。 “哎,让我再开心一下嘛,好啦,我把你放到这,我要回去睡觉了。” 常佑顺手帮他将已经燃尽的蜡烛换好,点燃,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房间。 “再见。” “再见啦,明天见,明天我和又绿就来你院子里干活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嗯,好好休息。”常佑打了个哈欠,“我走了,我走了,我真担心我直接睡在地上。” 门一合上,室内恢复了寂静,云生慈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她絮絮叨叨了一路,确实给自己带来些副作用。或许也有酒的原因,他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胸口上,心脏跳的比往常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我在干什么 第5章 真要命啊 屋里还亮着灯。常佑以为是又绿给自己留的,打开门,发现她竟然还没睡。又绿散着头发,拿着一根毛笔,在小桌前写着什么东西。 “又绿,你不困呀?刚摔了一跤,你好好休息才是。”常佑将外衣脱下,放进篓子里,“还是你已经睡醒了?” “我刚睡醒。你先去睡吧。” “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还有功夫写字。”常佑的眼睛困得眯成了一条缝,挪动着脚步,凑过去看,“在写什么呢?” “去去,别乱看。”春又绿伏在桌面上,用身体挡住,这一桌黄符,她可没法和这个笨蛋解释。 “又绿,你好小气。”常佑揪着她的衣角,“让我看一眼嘛,你这样,弄得我都不困了。” “你真要看?”春又绿将笔放好,指尖拈了一张符,微微侧身,看向常佑的额头。 “要看,看完我就...”去睡。 春又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张符咒贴到了常佑的额头上。常佑的身体僵住一瞬,就立刻软了下去,春又绿单手揽住她腰身,自己站起,一点点将常佑扶了起来。 这死丫头一点不开窍,春又绿腹诽,还得靠场外嘉宾援助。 窗外的蝉没完没了地叫,常佑被放到了床上,进入梦乡。 “您好,这里是地府为您定制的反向叫醒服务,请在滴声后回复,滴——”白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常佑一脸茫然地睁开眼,发现旁边正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形物体,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 见她醒了,白云立刻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恋爱?” “等一下,你在说啥啊?”常佑摸不着头脑,什么恋爱,这给她干哪来了。 “那我就长话短说...反正您待会醒来也就忘了。”白云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您之前是一只天宫的比格,归由云上仙饲养,您反复向他表白,他却一直拒绝。在您展开各种攻势之后,他不胜其烦,直接将整座洞府交给了您。自己不知跑哪去了。” 白云扯了一堆谎话,脸不红心不跳。 “您伤心欲绝,这一绝,就绝到魂魄离体。地府不收不在命册上的魂,所以您飘到了乱葬岗,做您的逍遥比格大王,把那里所有东西都霍霍了一遍,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然而这时,云上仙发现了您的..呃,遗体,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跑到了阎王爷那,要求他把您的魂魄还来。然而您身在三不管地带...” “说话讲重点!” “好吧,总之,阎王爷发现他的红线居然和你牵在一起了。既然如此,不如成全你们这一对..所以,他把你的记忆回收,把同样失忆的云上仙和你一起打包丢进了这个小世界,来做神仙眷侣。” “这个剧情是不是有点猎奇了?” “一点也不啊,虐待产生忠诚嘛,云上仙都给你调成啥样了。仙格都不要了。”白云喝了口水,“我们这边呢也是有一些售后服务的,您看您想要选择哪种...” “那好吧,”常佑伸出手,“所以我的福利呢?” “呃?” “按你的说法,我都是大王了,总不能什么东西都没有吧,我要去称霸世界。”常佑顺着他的话瞎编,“快点,给我交出点东西来。” “您等等...我打个天地通电话。”白云毫无防备。他也是应符纸感召,临时上岗,具体的服务还是要问问黑土。 “打什么打,把电话给我。”常佑一把将那电话夺了过来,那头是谁也不管,“快给我点好东西啊,你们这群人,什么比格,什么地府、上仙,这是绑架,这是惨无人道的绑架!” “不...云上仙好歹也是兢兢业业地忍了那么多年...” “哈?我管他,他要是有自觉,就不该去地府,用仙格捏个什么世界。我去,我当了那么多年下人,他不赔我点钱就算好的了。” “好吧...”黑土弱弱回答,“我们会给你发的,等你醒过来,桌子上会放我们准备好的东西。”虽然本来也是她的。 “就这么简单?不会有诈吧?”常佑狐疑,“如果是假冒伪劣产品怎么办,我去霍霍那个云上仙吗?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不是,就算您霍霍云上仙,那也是他自找的...”黑土越说越小声,“地府出品,保证童叟无欺,比格也不欺。” “那就最好。”常佑“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看向白云:“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有,”白云心情复杂,“如果你们到死都没能解决情感问题,小世界将会不断重启。” 常佑:“天杀的,所以要怎么解决?” “你两恋爱呗。” 自己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还能在地府看上恋爱直播。白云胡思乱想,云上仙的那点小心思真是青涩啊。 “我没谈过啊?”常佑挠头,“我往他跟前凑..他会喜欢上不?” “说不定您什么也不干,他就爱上您了。”白云没忍住,嘴贱了一句。 “你说的有道理,”常佑平静地说,“那我继续摆烂好了。” “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啊...”白云绝望地看着自己坠入深渊,常佑要醒了,而自己的话还没说完。 “您别摆啊——” 这有什么好嘱咐的。她每天起来都要干那么多活,到底摆在哪了。常佑醒来,脑子里只剩下些模糊的记忆,像是茶水留在桌面上的水渍一般。 上次是黑土,乱葬岗,这回变成白云了。常佑扶了扶脑袋,好像还有人说要送自己什么东西。 她下了床,发现春又绿已经出门了,她居然不叫自己。 旁边的小桌上,躺着一把短匕。她将匕首从鞘中抽出,好漂亮的东西,鞘上还有一只可爱的大耳朵小狗。 就是为啥出鞘的时候自己听见了几声“werwer”? 好让人怀念的声音。 云生慈的手一抖,剑尖偏了一寸。他茫然地看看四周,明明什么也没有,自己的心弦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真要命啊 第6章 你捡到宝了 常佑小跑着去到院子里,看天色,自己应该也没迟太久,但是毕竟是晚到了。她有些心虚,春又绿站在门边,她自觉地站到旁边去。 “来了?”春又绿眨眨眼睛,“云少爷刚练完剑,我替他叫了热水,你等下把衣服送进去吧。” “好。”常佑应下,“他有没有说什么呀?” “什么说什么?” “就是,我迟来了...” “问了。”春又绿往身后的门看了一眼,“你猜他说什么?” “别闹我。你快说啊,他不会骂我吧?”常佑紧张的神情把春又绿逗乐了。 “他问,你怎么还没来。”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昨天太累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他就不说话了。” 常佑也不说话了,她抬头望天,手背在身后。春又绿嗅出点不对劲的味:“哎,你昨天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啊。” “你那件衣服一股酒味呢。” “等我回去把它洗了,昨天宴会上人多,可能哪里沾到了。” “对了,昨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有点事。” “你偷酒喝了吧?” “没。”常佑解释,“我送人回去。” “哦——送谁呀?” 一下说漏嘴了。常佑眼观鼻鼻观心,任春又绿怎么问,也不出声了。门内传来铃响,她赶紧推了门进去,走到内室,屏风上依稀可见云生慈的身影。他穿了件里衣。 “停。”云生慈的声音比平时低一些,“把衣服放下就可以走了。” “放到柜子上吗?”常佑有些纠结,放到桌上好像也不好。按理说,是要帮他穿,但云生慈估计不习惯。 “是你来了。”云生慈顿了顿,“先别走。” “诶?”常佑紧张得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学生,“有事找我吗?” “稍微帮我一下。”云生慈的头发被用内力烘干了,顺着腰身垂下,“过来。”他的眼里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好近,这个距离,甚至可以闻到皂角味。常佑帮云生慈穿上外袍,手脚麻利地把那些头发用绑带束起来,再插上一根钗子固定。到了最后穿腰带那一步,常佑站在云生慈身后,像是拥抱一般,用手臂圈住了他的腰。 “可以了。”云生慈的手抓着常佑的手腕,轻轻拿开,又落回到腰带上,自己调整了松紧。 他好像不反感她的接触。 云生慈觉得自己今天有些神经质了:这是什么需要验证的问题么? 只是听见声音还不够,好像这个人站在眼前这件事,是虚幻的,需要自己反复确认。云生慈自己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像身体比他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想要这个人接近自己,想要接近这个人。这是为什么?云生慈向外走了两步,想不通,就不想了。他还有时间。 “你和春又绿打扫下房间,”云生慈说,“我要去找刘迁。你们也记得收拾行李,再过几日,就要到山上去了。” “好,我会和她说的。”常佑对少爷要让她帮忙换衣服这件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自己没因为迟到而挨骂,挺好的。 云生慈犹豫了一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囊,递给常佑。 “这是?” “里面是护身符。”云生慈说,“我留着没用,给你了。” “啊?可是..”常佑茫然地接过锦囊,还没等她将话说完,云生慈就推门离开了。常佑赶紧追出去,却只看见一个背影,这人平时走路也用轻功吗? 春又绿:“手上多了个什么?他赏你的?” “说是护身符..” “哎,护身符,”春又绿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常佑将锦囊放到春又绿掌心,“你别拆开啊,听说拆开就不灵了。” 春又绿将灵力灌注其中,不过片刻,她就笑出声来。这什么护身符,明明是定位的媒介。她心情颇好,好歹他对常佑有了好奇心,那凭着两人的缘分,在一起不是水到渠成?春又绿将“护身符”还了回去,自己只要想办法让眼前这个木头开窍就好了。 “还是第一次收礼呢。他给你送了东西吗?” “他给了我点钱。” “啊?我也想要钱。” “你不是有护身符了嘛,心意无价。” “护身符又不能当饭吃。” “去,他今天给你护身符,明天还不能请你吃顿饭吗?少爷看着也不像小气的人。”春又绿拿食指点她的额头,“你可开点窍吧。” “可是我现在就想吃东西。”常佑哭丧着脸,“我还没吃早餐。” “晚起的人没饭吃。熬着吧。等到中午,他还没回来,咱俩看情况,去开个小灶。” “开小灶?”常佑一扫阴霾,满脸期待。她不自觉地向又绿那走了一步。 “我和吴大厨打好招呼了,”春又绿眨眨眼睛,“明天就要走,我俩一块吃顿好的。” “又绿,你是天才,大救星,我爱你。”常佑直接抱住了春又绿的手臂,“我真的好饿啊,什么时候才能熬到中午——” “去,你这些夸人的话就不能换套新的。”春又绿只觉得好笑,怎么这人那么多年下来,还是那个脾气,“你送个衣服送了那么久,少爷没和你说些别的?就给了个锦囊?” “啊,他要我们给他打扫一下房间来着。” “好,我去打桶水来。”春又绿摸了摸常佑的头,“你去扫扫地就好了,不要动架子上的东西。好吗?” “好!”常佑找到扫帚,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力气。 毕竟干完活差不多也就到中午了,嗯,中午就有饭吃,云生慈不回来,还能开小灶。光是想想吴大厨做的红烧肉,糖醋排骨,锅包肉,她就馋的口水都要下来了。 云生慈将剩下的物件清点一番,确认好名单,将它交给刘迁。其实他不必这样亲力亲为,但是从前除开练剑之外,他还要做日课,如今时间空出来了,总是想去做些什么。忙完事情,中午也快过去了。云生慈告别刘迁,想到自己回去后,还要面对院子里的两人,有些烦躁。 果然还是不习惯有人太过贴近自己?不,他明明已经测试过了。 算了,何必想这么多。明天就启程了,今天余下不到一半的时间,回去看看书。 云生慈慢慢走回去,到了门口,一股香味传来,他顿住脚步,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常佑最先看见云生慈,她满脸惊愕,先是抱起了自己的碗,用筷子“啪啪”地把饭往嘴里扫。春又绿背对着云生慈,看见常佑的反应,她先是一愣,转而起身,面朝着云生慈,行云流水般跪下。 “你们这是...”云生慈也有些愕然,他没想到,这两个人这样胆大包天。这不过第一天来,按理说,她们应该在仆人房吃才对。他的视线转到那几碟菜上,恐怕这就是她们不去仆人房的原因。 常佑的碗空了,嘴里的饭还没嚼完,她嘴巴不停动着,也跟着跪下。 春又绿:“是我的错。让您见笑了。今天常佑来得晚,没吃上东西,我想明天要上山了,就想着一起吃点什么,毕竟山上的伙食不如府里的。”她的身子俯得比刚才更低,“是我不该,趁着您出去了,就偷摸跑到院里吃东西。” 半句话没提贿赂厨子的事,云生慈将目光移到常佑身上,这人的嘴像是被缝住了,半句话不说,一幅状况外的模样。一点不像心有愧疚的。 “常佑,你呢?” “啊?我..我不对。” “错在哪?” 春又绿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正在“突突”的跳,好嘛,我上这当电灯泡来了。早说他两是这个相处模式,那我还来凑个什么劲了。 “我不该在你院里吃饭..?”常佑看云生慈表情不对,又去看春又绿,“呃,我下次不这样干了?” 春又绿听完这句话,面如菜色。她还是把孩子养的太好了。 云生慈叹了口气。不能不罚,第一天就这样,之后的日子怕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你们各自罚半月的钱,有意见么?” 春又绿应下,看常佑还想开口,就把她的话抢了:“常佑说她也愿意。” 云生慈闭上眼,抑制住自己叹气的冲动,她真是个呆子,还是装的? “那,钱也罚了。”常佑的语气弱弱的,“我能把剩下的吃完吗?” 春又绿绝望了:不是,你等他走了再吃,是能咋地啊? 云生慈觉得先前的烦躁十分合理,非常合理,简直不能再合理。他重重叹了口气,“你吃吧,我再去看看刘迁,这里待着心烦。你们记得把味散了。不要让我看见、闻见。”他的步伐比来时快得多,春又绿甚至能从中看见一分无奈、三分气急败坏、六分懊恼。 看云生慈走了,常佑拍拍膝盖上的灰,小声说了句:“好耶。”又坐下,开始吃菜。好像刚刚得罪主子的人,不是她。 春又绿:“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常佑:“他都罚了我钱了,我要是不把菜吃完,好亏啊。” 春又绿:“你得罪他,不怕他给你穿小鞋吗?” 常佑:“穿吧,他想给我穿,也不是今天的事呐。” 春又绿:“...我真服了你了,那我呢?你想过吗,他会不会看你太傻了,专门整治我?” 常佑:“哎呀,哪有那么多可能呀。他不是那样的人。” 春又绿:“你很了解他?” 常佑:“他之前请我吃过一次饭嘞,和我聊的特开心,要不然为什么把我俩调过来啊。” 春又绿扶额,她真的是要输给常佑了。“请你吃过一次饭,就说明是个好人了?” “好人啊!吃个饭还给我们找了个新工作,还是闲工夫,他都不怎么需要人伺候,这不就是把我俩从洗衣服、晾衣服、扫地、各种杂事里边拯救出来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想单独整你?” “他能整到我什么,”常佑笑了,“刚刚不是还气得要死吗?” 春又绿在心底给云生慈点了一根蜡烛。 你捡到宝了。 第7章 问你的主子去 “还要多久才到啊?” 常佑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看,马车外边是一片她全然陌生的风景。 “不远了。”蒋沉麟解下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眯起眼睛:“左右半个时辰。” 为什么蒋沉麟会出现在云家马车上?话要从头说起。 那天回去,他如实把话传给家主,又用信鸽告诉姑姑,自己已经把话带到。蒋化珏回信一封,信中大意是:趁着迎神会未到,若蒋沉麟有意,可以同云生慈一起上山。她想念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侄儿。 蒋沉麟想到云家,本想婉拒,谁要和那些个死气沉沉的家伙混一块?但转念一想,自己当天还被耍了一回,那侍女胆大包天,他摸了摸下巴,决定碰碰运气。 自己能亏什么?那云生慈,刚从山上下来的毛猴,想也斗不过他。那个侍女,叫又绿的,哪怕不来,自己在云生慈耳边提两句,要这家伙是个识相的,就该给她点苦头吃。 蒋沉麟一拍扇子,扭头就往云家写了封信,说自己也要跟着上去,和姑姑叙叙旧。明面上还是亲家,云念毅同意了,云生慈也不可能再说什么。 蒋少爷大摇大摆地骑着马,一脸得意,进入了云家的车队。一众人里,他立刻找到春又绿——呵,让他找到了!有的是你好果子吃。 宴会那天,不知这人对自己做了什么,他回去之后,全然不记得“丢玉佩”后的事。只觉得头脑昏沉,一时没注意脚下,直直栽倒在地上。他爹吓坏了,连夜托人请了宫里的大夫,开方子,喝了好几副汤剂才好。 蒋沉麟迈开步子,上前去,用扇骨拍了春又绿的肩膀,她拧着眉,一幅不快的样子,抬头看向蒋沉麟。他看见春又绿这幅表情,心底终于舒服了些,开口道:“你,跟我坐一辆马车。”到了自己车上,还有什么他做不了的? 春又绿毫不客气:“你算是哪个?” “我?我是蒋府三公子,蒋沉麟。” “哈,我看你是个傻子。”春又绿笑了,“我是云少爷的侍女,轮不到你这厮要来要去的。” “云生慈?”蒋沉麟语带不屑,但毕竟是人家地盘,他不好更进一步发作,“他在哪呢?” “少爷还在院子里。” “那我等他出来。” “你就这么想要我陪你坐这马车?”春又绿语气幽幽,如果蒋沉麟真怀着些别样心思,她倒不介意给他好好上一课。 艳阳高照的天气,蒋沉麟无端打了个冷战,他看看天,又看看春又绿,拉高语调:“怎么了?一个侍女,我还请不动你?” 常佑走了出来:“你们在这吵什么呢?”又对着春又绿说,“走啦走啦,我们去前面那辆。云少爷马上来。” 蒋沉麟啧了一声,不耐烦的说:“我也跟着上。” 旁边跟着的仆人高冲弱弱地开口:“蒋少爷,这车上恐怕坐不下那么多人。” 他用扇子拍了一下高冲的脑袋:“给你蠢的,你自个回去坐那辆,我不需你跟着。” 等云生慈赶到,马车上已经坐了三个人。路途崎岖,多是小路,不好坐大车,只余了一个位置。云生慈坐到常佑旁边,常佑替他斟茶,又递给他。对面的蒋沉麟已经一幅主人模样,对着春又绿呼来喝去,又是要切瓜果,又是要她用手喂他。 春又绿是无所谓,吃吧,吃不死你,这几口灵力下去,等到他回家,她立马就给他下点猛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常佑看着生气:这蒋沉麟,怎么自己做了坏事,还一幅理直气壮,要来讨债的样子?她看看云生慈,本想开口,让他帮帮忙。没想到云生慈才刚上车,就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他这几日忙坏了。 云念毅对他上山一事,不说鼓励,只能说是不反对。要去你便去,要怎么去,要带谁去,都是他自行安排。云生慈本来就不认识几个人,就算刘迁再怎么人精,也是要花时间打通人脉。这几天看下来,虽然他有个少爷的名头,却没少吃几分苦。 这也算是锻炼吗?常佑心情有些复杂,感觉更像是折磨。她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这是个暗号,问春又绿需不需要帮忙。春又绿轻轻摇头,眼神更加凌厉,这厮不值得自己给好脸色,等到下车,她就要他好看。 蒋沉麟从脚边的箱子里掏出一本书,折腾这许久,他的气消了点,春又绿那副想要发作又碍于云生慈在旁,不能发作的模样,让他非常受用。 马车颠簸,然而常佑却没怎么受影响,恍惚之间,她居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春又绿收回手上灵力,还是不要让她这么担心了。就在这一刻,云生慈睁开了眼睛。 两人视线相接,车厢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蒋沉麟的视线还在书页上,开口就是:“再给我倒点茶,又绿。” 硝烟迅速退去。春又绿应了一声,拿起茶壶,熟练地开始沏茶。 云生慈转而去看已经在靠在垫子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常佑。她这样睡,醒来之后,恐怕不会太舒服。男人伸手,把一个枕头放在她背后,又将她往里拉了拉。蒋沉麟抬头一看,哼,果然这云生慈也不是个什么正经人。平日装什么清高。 春又绿正要把茶杯递给蒋沉麟,他直接张开口,意思再明显不过。春又绿真是被气笑了,傻到这种地步的人,世间已经是少有,云生慈那边还看着,他敢这样下她的脸。她用灵力将杯中茶煮沸,直接倒进了蒋沉麟嘴里,后者被烫得“啊啊”直叫,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啊呀,蒋公子,没事吧?”春又绿故作惊讶,“快快,喝点凉水,压一压。” 蒋沉麟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慌不择路,接过春又绿递来的水,就往自己的嘴里倒。云生慈再次闭上眼睛,要是他刚刚没有看错,那是混着灰烬的符水。 府里混进来一个鬼,云念毅都不知道。云生慈想,这春又绿来路不明,蒋府这公子又是个眦睚必报的,得把他们分开。 蒋沉麟眼泪都要下来了,该死的,居然敢这么玩自己。他一边喝水,一边暗自发誓:不把她整脱两层皮,自己就不信蒋了。 “又绿,你下去吧。”云生慈说,“伺候不好,就不要伺候了。” 蒋沉麟本想说话,奈何自己的舌头实在是疼的厉害,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云生慈,自己如何看不出来这人是要保下她?云府上下,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春又绿行完礼,就跳下了马车。蒋沉麟有些傻眼:这可是还在行驶的马车。虽然她有这身手,自己是不奇怪的,但她在云生慈面前也是这样表现,难道不怕...不对,肯定是他们做局阴我! 蒋沉麟更恨了。 直接从车上跳下,对一般人来说,这不死也残了。对刚刚的那杯茶来说,也算是个交代。蒋沉麟觉得,这就是为了封自己的口,才做的一场苦肉戏。不然云生慈为什么会醒的那么巧? 自己何时得罪过云生慈? 他的脑筋飞速转动,奈何不太好用,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还是归到云念毅头上。这老头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害自己姑姑信了教,又养出一个坏心眼的二儿子。 过了许久。 常佑悠悠转醒。旁边的云生慈看着还在休息,春又绿已经不见了。 常佑有些茫然,问:“还要多久才到啊?” 她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看,马车外边是一片她全然陌生的风景。 “不远了。”蒋沉麟解下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缓解疼痛。 他眯起眼睛:“左右半个时辰。” “又绿去哪了?”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嗤,问你的主子去。”蒋沉麟一脸不耐烦。 第8章 咬两口 到了客栈,三人下车,春又绿牵着一匹马,慢悠悠地走过来。蒋沉麟看她一眼,春又绿松开绳,屈身行礼,云生慈摆手,示意她起身。春又绿谢过后,再次牵起马,要往后头的马厩去。 蒋沉麟:“这时倒挺醒目的。”春又绿被刺了这一句,也没回头看。晚上有得是这人哭的。 一行人涌进了客栈,上房当然是空出来给主子的。仆役们在刘迁的安排下,住进了各自的房间。 云生慈、蒋沉麟各自住一间上房,春又绿和常佑住一间房,刘迁和高冲一间房。 这间客栈的外墙已经生了青苔,有些破败。春又绿在前往马厩的路上,看见一面布满黑色水渍的墙,马儿们似乎都有意往外走,要离它远点。 她本想随手打出一道灵力,试探一二,然而后面的人看她停住,不耐烦地喊:“看什么看呢?墙上没印钱吧?大家忙一天了,急着回去休息,你要睡觉,回去睡,别在这路上停。” 春又绿回道:“对不住,这实在是累到了,一下晃神,我马上走。” 等晚上再来看看吧。春又绿向前走。没看见那墙壁倏地流下的黑水,落到地上,变成了红色。 常佑跟在云生慈后边,帮他布置床铺,这间房看着干净,但边边角角处,有很多没收拾好的地方。 “这是什么呀?”常佑皱着眉头,从衣柜下边,扫出一团黑色的丝线。它们缠在一起,“看起来像头发,又不是头发。” 云生慈:“别拿手去碰。”他抬手掐诀,一团火降在那丝线上,把它烧成了灰。 “扫出去吧。”他又放了一个清净诀,“我们只待一晚,明早就走。” “这么急着走吗,我还以为...” “余下的仆役是不跟着上山的。”云生慈解释,“我和蒋沉麟,一人只能带一个随身的仆役上去。刘迁要留下,安排他们,我打算带你。” “那又绿...蒋公子会带她上去吗?” “我不知道。”云生慈淡淡道。 “蒋公子肯定想着办法给她下绊子。”常佑挠挠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留在这呀?他不是还带了个人来嘛。” “要我开口么?”云生慈看着常佑的眼睛。 你认为我们之间的私情,足够让我在代表蒋家的人面前开口,将你看重的人留在这里? 常佑装迷糊:“不不,哪里用啊,蒋公子肯定玩不过又绿的。他都吃瘪成那样了,还坚持不懈地追着又绿跑,也算是人艰不拆了,啊哈哈...” “那就不要问我这些问题。”云生慈转身将剑挂好,表情晦暗莫测,“你可以出去了。我要休息。” “好嘞,您睡吧,我再去看看。” 常佑将门合上,一刻不停地往楼下赶,又绿要是落单了,说不定又要给那蒋傻抓住。 蒋沉麟此刻倒没什么折腾人的心思,他自进了这客栈,就感觉浑身不舒坦,常年习武,身上难免有些旧伤。他的腿摔断过一次,雨天会疼,蒋沉麟将窗打开,外边分明是太阳高照,自己的腿却疼的厉害。 高冲是个有眼力见的:“少爷不舒服了?下边的箱子里有药膏,我给您拿上来...” "算你识相。快去。"蒋沉麟闭了闭眼,“记得再把饭菜带上来。”他可不想和一群人一起吃。 “哎,是...”高冲毕恭毕敬。 常佑在楼下找见了春又绿。旁边的人都在吃饭,她穿过桌椅,“又绿,你没事吧?我居然睡过去了,一醒来,看不见你,是不是那蒋傻子做什么了?” “没什么,我整了他,云少爷看不过去,喊我下车。我什么事也没,你看。”春又绿将两只手臂伸了伸,又踢了踢腿。“不过,这间客栈,看着叫人不太喜欢。感觉脏脏的。” “是啊,我刚刚帮云生..云少爷,收拾房间,找出来一团线,他手指比了一下,就窜出来一团火,哇,就这么把它烧掉了!” “线?”春又绿有些奇怪,“还有人会把这种东西留在客栈。” “是啊,不过那团线也不多,可能人家做衣服,剩下了,不想要,就直接丢在这了吧。” “管得它这么多,”春又绿说,“我们先去吃饭吧。” 常佑点头:“好!” 今天的饭菜还算可以,虽然比不上府里的大厨,但也算得上有滋有味。常佑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肉,上边的油光看着十分馋人,好香,她张开口,正想送进嘴里,却被春又绿一筷子截走了。 “啊呀,做什么?我的肉。” “这么急着吃,”春又绿将肉翻到背面,“这里黑了一块,我怕这肉坏了,你吃了闹肚子。” “啊,肉坏了,他们都敢端上来。” “说不定人家做的就是黑心生意。落月教的地盘,一般的店家盘得下地方建客栈吗?” “吃顿饭而已,这么难...” “挑着吃吧,闹了肚子,明天照样要上山。到时没了力气,小心少爷把你扔台阶上。” “扔就扔呗,”常佑小声嘟囔,“大不了我自己跑下来。谁稀罕去那庙里住似的。” 春又绿看她恹恹的,夹了一筷子空心菜到常佑碗里,“好啦,先吃吧,填饱肚子。我错了,以后不同你说这些话。” “一个个的,就知道吓我。”常佑气鼓鼓的,使劲地把饭菜往嘴里塞,像在嚼仇人的骨头一样用力。 春又绿虽然也在吃,心思却不在饭上。 她刚入府时,黑土通过符纸给自己传信,说是小世界中出了异变。特意要自己关注落月教,查了那么久,也没弄出什么眉目来。 明天一定要找个法子跟着上去,自己在蒋府呆了许多年,也在云念毅的案头上找到过有关落月教的信件。但始终不知,这落月教是掌握了何等秘法,竟然有人能通过献祭,修改国运。 别人的恋爱要管,小世界的秘法要管,春又绿心底泛起涟漪,想从一条蛇变成一条龙,自己要走的路可说是轻松,又不轻松。 倘若失败,她还要跟着别人,从头开始。..不不不,绝对不能失败。 春又绿看着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常佑,突然升起那么点羡慕。傻人也有傻福。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选择这条路,她就绝不会回头。地府的生活,春又绿已经忍受得足够久。她修炼到只差临门一脚,正将面临雷劫,若雷劫不过,身死魂消,春又绿当时退缩了。 云上仙以仙格相抵,制造小世界。阎王把她丢进来之前,向她许诺,若是将这二人成功撮合,就为春又绿设阵,挡下前九道雷。 她明白,这是自己的机遇,她不会错过。 抱歉,常佑,春又绿明白,这人是真心将自己当做姐妹看待。但是自己那颗真心,早不知被练到哪去了。为了化身真龙,自己已经熬过无数岁月,甚至春又绿这个名字的由来,她也忘记了。 人族都说蛇冷血狡猾,春又绿不置可否,但这小世界二十年间,自己可说是没有做过什么,真正对不起这个女孩的事。 你哪怕就当是为了我,春又绿又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常佑碗里。 再爱一次那个捞什子云上仙吧。 他要亏了你的,等我变成龙了,我咬他两口去。 第9章 她一直在骗 晚上。常佑被憋醒了,她轻轻掀开棉被,越过睡在外边的春又绿,蹑手蹑脚地下楼。木质的台阶发出“吱呀”声,她听了发憷,更是加快脚步,跑到不远处的茅厕去。 外边的蝉鸣声如此清晰。 借着月光,常佑又摸回了客栈。天太黑,她没看见,在身后,跟了丝丝缕缕的红线,沿着地面,追着足迹,从门缝中钻了进去。常佑的困意还没消散,就这样爬上楼梯,一个人影却出现在转角处——是“云生慈”。 “云少爷,你还没睡呀?”常佑迷迷糊糊,“你挡着我上去了。” “你知道我是谁?” “云二少爷,您没睡醒吗?”常佑没好气地说,“我困了,我要回房间。” “云生慈”笑了一声,他转过身去,像是要上楼,然而就这么一瞬,那人居然在自己眼前凭空消失了! 常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她的困意全消了。这时,又是几声脆响传来,“喀拉、喀拉”,她回头一看。自己身后的台阶,居然一节一节碎裂,变成了木屑,尽数落在地上。 自己只有上去的路可走了。 刚刚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消失,你敢上去吗?常佑汗流浃背,她放开了嗓子大喊:“救命啊!” 没有回音。 偌大的客栈,她的声音却像是被一个虚无的罩子收起来了一般,没有回音。 常佑迈开步子,不顾一切地向上跑,她吓得连眼泪都缩回去了,救命,救命啊,怎么每个房间门都拽不开?这些破木门,换了白天,她一脚能踹开三个。常佑不顾一切地将手边能丢的东西往楼下丢,来个人啊,怎么没人? “在找什么?”那个形似云生慈的人再度出现,“是她吗?还是他?”他的手上拎着两颗头颅,血腥气直冲常佑的鼻腔,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春又绿和云生慈的头,居然被一个人提在手中,像是玩具一般。 常佑的第一反应是想吐,然而身体更快一步做出反应,要逃。她右手一撑栏杆,就要往下跳,身体还悬在半空时,却看见下方的红色丝线如同血海一般翻涌。 云生一挥手臂,那些丝线有生命一般,将常佑托起,放到他的面前。 “我还要谢谢你,把我带了进来。”云生手指冰凉,像蛇一般,紧贴着常佑的脸颊,绕到耳后,拆掉了她的发髻。“不然我怎么能够那么轻易,找到那么多祭品?” 他提着的那两颗头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熟悉的面容变得扭曲,常佑怒火攻心,一把将云生推开,藏在身上的刀正在发热,自己的身体似乎也随着变化。她听得见,刀的鸣叫,自己的骨血跟着沸腾。 “你怎么敢...”常佑的语调变了,犬齿变得更长,她一抖衣袖,那把刀显出原貌,连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刀法,却是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云生一边后退,一边以红线防御,这人果然也有灵力在身,他想,若她真的被激怒,陷入这幻阵之中,自己倒是好办了。他看了一眼月亮,自己时间不多,若她醒悟过来,就得等到...又攻过来了。 常佑的刀法极快,身手灵活,又有远超常人的气力。她忘记了自己本应该是个凡人,那丝线冲过来,她便蹬上去,在空中闪躲,若得了空,就毫不犹豫地朝着云生面门攻去。 “你就不好奇,他们是怎么死的?”云生还不放弃自己的激将法,“让我想想,这个女人,临死之前,还在问我,你回没回来。” “滚!”常佑的眼睛变成了浅棕色,“我不信你说的!” 连狗耳朵都出来了,云生歪头,这人是犬妖?不对。 那把刀还在变大,发出犬吠声,常佑嘶吼着,玩了命地朝云生杀去。 难道是刀的问题?云生的肉身转瞬便被砍成了两半,常佑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没有出血,躯体像是一具空壳,只有几缕黑线落在地上。常佑的喉咙发出低吼,还没反应过来,夹着尾巴,身体震颤,她有些害怕,更多是悲伤,又朝着云生补了几刀。 “嘁,别砍了。”云生的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你要喜欢,我再送你一个得了。” “你在哪?!”常佑举起刀,朝着四周转了一圈。 真有意思,云生想,可惜没有镜子,真该让这人看看,她现在这副模样。既不像人,也不像兽。 春又绿掐着常佑的人中,往她体内输送灵力,常佑的魂魄丢了。 她只迷迷糊糊地知道常佑出了门,却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人倒在了门口。还是云生慈发现得早,这人竟然在守夜,他对灵力波动敏感,听见倒地声,提着剑就出了门。春又绿万分焦急:魂魄丢了,这肉身未必能等到天亮。靠自己这具躯壳内的灵力,要是人真死了,想救也无力回天。 “客栈外有幻阵,”云生慈说,“是有人提前设下的。” “你早就发现了。”春又绿压下内心的不满,“为什么不早说?” 云生慈:“你为什么不早说?” “什么意思?” “你也有灵力,那天你知道我在,刻意到常佑面前说那一番话,是为了什么?”云生慈淡淡道,“你可以不解释自己的做法,我也有自己的怀疑。若今天幻阵是你所设,我与你说它在,有用么?我和你的关系,不过是主仆罢了。” “我...哎,算了。算我求你,将常佑带回来,要我做什么都好,等她回来,事情结束,我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我未必需要你的说法,”云生慈嘲讽道,“常佑可能更需要。” “我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春又绿咬牙切齿,“一切不都因你而起吗?” “我?我和她从前毫无瓜葛。” “早晚有一天你会懂的。”春又绿心中郁闷,“算了,不要和我在这纠缠,你快去救她啊。她今天要死在这里,我会后悔一辈子。”自己无法走脱,还要继续给常佑肉身灌注灵力,要不是因为这,春又绿早就自己入阵,去捞常佑了。 云生慈撕下衣袖一角,盖在眼上,以灵力辨认幻阵方向,“不必你提醒,我不会让她就这样死在这里。” 第10章 逃出生天 高冲怎么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蒋沉麟烦闷不已,他夜半被疼醒了,心里不爽,干脆敲响高冲房门,把他喊了出来,替自己下楼拿药。 “蒋少,我马上,我马上。” 高冲点头哈腰,脸上带着疲色,立刻跑了下去。早干完活,他早点休息,要是和蒋沉麟掰扯什么“里头还有人在睡觉”,那少爷指定是不乐意的。说实在的,今天被吵醒的不止他一个人,倒是叫高冲有了点慰藉。 刘迁不耐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蒋沉麟那张脸,又躺了回去。算了,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这些个主子。这客栈里除了两人,就他最大了。想找人撒气,等天亮就完了。刘迁默默翻了个身,反正也不是喊自己去干活。 蒋沉麟回房时,没有把门关死,打算留个一角,给高冲打开。一阵怪风却刮了过来,“砰”地一声,门板差点打在蒋沉麟的鼻子上。下边门缝处,风声呜呜,听着十分凄厉。蒋沉麟的腿更痛了,今天自己是怎么了?他心中莫名焦躁。 高冲在台阶上走了没两步,就觉得脚下的触感奇怪,他也没多想,直直往下走。到了倒数第二个台阶,他像是踩到了一团泥状物,步子不由得一歪,眼看着要倒在地上。高冲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撑,“咔嚓”一声脆响,他的骨头断了。 他开口喊痛,旋即便听到一声“救命”传来,随后,高冲惊恐地看看着地面上无数黑线冲起,朝着自己的方向涌来。自己要死了!高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也顾不上什么断掉的手了,跑,男人的脑中只有这一个字。 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还不想死。高冲的眼眶中盈满泪水,自己拼尽了全力,才从蒋府一众仆役中爬到现在的位置,可不能死在这啊。他活那么久,还没享受过几天呢,高冲强忍着疼痛,朝着后厨的方向跑去。 黑线不紧不慢地追逐着高冲,像是玩耍一般,将他拽倒,又变得缓慢,等高冲看似要冲出包围圈,又立刻赶上,将人整个打到地上去,又等他爬起来。 耳边突兀地响起犬吠。附近有狗?高冲回头,那不是大厅的方向么?他看着黑线,绝望不已,回去的路已经断绝了,那不知何来的狗,像是在给自己报丧。 “这里居然还有一个迷路的...”云生出现。“可惜你没有灵力。” “不过拿你来当阵眼,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云生割破高冲的脖颈,血柱冲天而起,黑线被染成红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高冲就被丝线层层包裹。男人拍拍手,闭上眼睛,感应着。 有新的人入阵了。 就是他吗?云生的瞳孔转成红色。 云生慈。 男人眼上覆盖着一层白纱,他提着剑,用灵力感受着。 不在同一个空间。他吐出一口浊气,男人“望”向灵力波动最强的地方,那里有人。用肉眼是看不见的。云生慈嗅到了血腥味,他迈出一步,架起剑式。 有一股庞大而又分散的灵力,正朝自己奔来。 云生一面操纵着红线,试图在剑瀑之中找出云生慈的弱点,一面和常佑对话:“他来救你了,感动吗?” 常佑:“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的云二少爷啊。” 她听出云生的轻蔑,呲着牙,吼他:“给我滚!” 常佑追着云生砍,动作大开大合。云生一边后退,一边想,她马上就得脱力了——哪有人能一直维持这样的力量?届时,疲乏会让她的动作逐渐迟缓,刀法变得毫无章程。 云生慈耳边响起常佑的声音,他了然:是她在那。男人的剑幕毫无破绽,纯净而强大的灵力,燃起火焰,将试图近身的丝线,一一烧成灰烬。 云生啧了一声,还以为能够让他动摇,没想到云生慈油盐不进,和这个提刀要砍自己的一个样。 他没想到,云生慈从未对常佑抱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反而是一直带着警惕。 云生没法离间一对从来没交心过的主仆。 可惜了,两个有灵力的人,哪怕任一做了自己的阵眼,余下的人都不会有活路可走。 云生将余下的丝线尽数派出,准备做最后一搏。就算无法在此处将他们一网打尽,左右他们还是要上山的,待到山上,阵法完整,这些人没有一个逃得掉。云生掐诀,阵法中的三层空间开始重合。 常佑耳边的破空声逐渐真切,她低头,云生慈剑法凌厉,周身绕着火焰,烧开了一片前路。 还好他把眼睛挡上了,分明是那么紧张的时刻,自己却有心想这些——至少能和那个王八蛋区分开。 不会砍错人了。常佑转了个刀花,脚踏着栏杆,飞身而上,欲将云生击落。却被丝线挡住,甩飞出去,常佑吐出一口血,却未觉疼痛,摇摇晃晃地从废墟中站起,眼底是挡不住的杀意。 云生:“这么急着杀我么?”他笑道,“这时候不喊我少爷了。” “呸,真是恶心!哪来的冒牌货。” “谁是冒牌货还犹未可知。不信你去问问下边那位?”云生调侃道,“还是我死的太早了,这位兄台未曾见过我啊?” “也不担心,去照照镜子,你连脸都不是自己的。”云生不忘补充一句。 一道红线擦过云生慈脸颊,血液渗出,沿着男人的脖颈流入衣领。 守了这么久,几句话就能让他心神不稳? 云生哈哈大笑:“原来如此,看来是我找错弱点,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做了这么久的云少爷,原来还有一丝羞耻心尚存?” “去,你这孤魂野鬼,不知哪来的家伙,少罗里吧嗦的!”常佑看云生慈的攻势竟有转弱的迹象,更是心急,干脆转战楼下,替他分担压力,把即将近身的丝线斩成两段。 一片灵火落到她的刀上,云生慈的声音响起:替我守住后背。阵眼不在他身上。 阵眼在何处? 那些线的中心。有东西。 好。 “密谋什么呢?”云生一拍脑袋:“哦,我差点忘了,还有个人,你们手脚再不快点,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这倒霉蛋被吓得摔断了手,又无声无息地晕过去,给我拖到厨房去了,可没人给他送灵力。” “哎,不待天亮,就算走得出这幻阵,这人也是非死即残。” 云生等了片刻,没人回答他。真不好玩。 灵火吞吃着刀上灵力,烧的更盛,常佑护住云生慈周身,那些丝线有思想一般,刻意避开她的刀。两人配合逐渐默契,一步一步,向着被当做阵眼的高冲走去。 云生还想说些什么,然而那二人却不给他时间。包裹着高冲的那道屏障,居然就这样,被云生慈一剑击破了。高冲的身体落到地上,他脸色惨白。看起来已经死透了。 男人挥袖,阵法已破,他还没傻到为了说那几句话,待着不走的地步。地上还未被烧却的丝线飞入袖中,云生转过身,幻术消失,他人如升腾的雾一般融进空气。 云生慈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他咳嗽两声,将眼前白纱拽下,用剑支着自己,再度站起。 常佑睁开眼睛,满脸茫然,她只觉得身体内充沛着力量——刚才那是梦吗?自己长出了耳朵,还有一把大刀,追着一个和云生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砍。 “高冲在厨房。”云生慈上楼,经过春又绿时说:“若你还有灵力,可去看看。”他脚步虚浮,再也没看身后二人,闪身进了房间,开始打坐。血丝沿着他的嘴角落下,云生慈想,自己真的会被那几句话撩动心弦,以至于此刻,连静心疗伤都做不到么? 可笑。可悲。云生慈阖眼,若真是如此,不如一死,换个清净。 “高冲...他快要死了!”常佑像是被一个小锤子打了脑袋,猛地蹦起,飞奔到厨房。春又绿赶上她,有些不可思议:这人丢了魂魄,这时回体,不说无法站起,也应该有些乏力,怎么常佑不合常理,像是没事人,还有功夫去管别人的事情? 高冲躺在地板上,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春又绿暗叫不好,自己的灵力恐怕不足以把这家伙拽回来。常佑把胸口的小狗刀拿了出来。 “又绿,你看看,这个有没有用啊?”常佑说,“我刚刚变得很能打,然后这把刀也变大了。云少爷还让我帮忙。” 春又绿接过刀,下意识感应其中灵力,瞪大眼睛:哪来这么多灵力啊?不对..好像还有云生慈的。 怪不得那家伙忙着上去休息。 常佑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着阵中的事情,春又绿嗯嗯地应着,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刀,它早已认主。需要得到主人的同意才行。春又绿犹豫一下:“常佑,你能借我点血吗?” 常佑伸出手臂:“干嘛呀?” “救人。” “那你用呗。” “wer”的一声,刀出鞘,春又绿在常佑的手臂上划了一道,以血为媒介,将刀中灵力引出,又把血滴入高冲口中。 春又绿:“你把他扶起来点,让他喝下去。” 常佑:“大概要多久啊?”她干脆拽着人的肩膀,把他整个上半身托了起来。 春又绿:“我哪知道,能活活,不能活就死。”不过有那么多灵力,这人想死也难。 常佑:“啊...别吧。蒋沉麟就带了这么一个人来,到时候又要抓我们小辫子了。而且他死了,他家里人肯定也很伤心的。” 春又绿:“你想别人的事倒是周全,怎么不想想自己,刚刚是不是也要死了?” 常佑:“没有吧,嘿嘿。” 她看着小狗刀,上边还沾着自己的血液。虽然有点狼狈,但是好像,砍人的滋味也不错。虽然看见二人头颅时的恐惧还在,但一出幻阵,意识到这些都是假的,她的安全感又回来了。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快乐的常佑。 高冲,你一定要活下来啊。常佑为他祈祷。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里,实在太不值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逃出生天 第11章 起床 “你们说高冲怎么了?”蒋沉麟黑着脸,他觉得自己刚刚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话,什么法阵,什么灵力,拿去骗小孩还差不多,当他是个傻的么? “事情就是这样,你再怎么不信,他明天也醒不过来。”春又绿一摊手,“我只是来通知你。” 常佑在一旁扛着高冲,后者还在昏迷。灵力让他的伤口愈合了,尽管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但总比死掉好。 “啧,我不过看高冲顺眼,才带过来。如今他昏迷不醒,看来是无法上去了。”蒋沉麟没拿到膏药,心烦意乱的很,手一指春又绿,“那就你陪我上山好了。你不是能耐得不得了么?” “他伤的还挺严重的,你不看看吗?”常佑有些震撼,“我们没有说谎啊,你看,寻常人要是被割开喉咙,还是在没有医师的情况下,肯定会死的。但是又绿把他救回来了,你和他既是主仆,一点情谊也没有吗?” “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好了?”蒋沉麟嗤笑,“想伺候我的人前赴后继,死也就死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的。况且我只是让他拿个药,就算真的出了这么大事,只能说算他倒霉。” 在蒋三公子眼中,这些下人只是随手可弃的消耗品。他不会记住他们的脸,他们的身世,蒋三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没有值得让他记住的。就算是他的生父,蒋沉麟面色沉沉,到底也敌不过姑姑如今的权势。 常佑有些为高冲不值。 虽说他们是做下人的,但在府中待久了,多少也会对主子产生些感情。哪怕是养条狗,你天天给它喂饭,它也会记着你给它一口吃的情啊。 这蒋傻真是个傻的,连狗都不如。常佑摇摇头,但各人都有各人的看法,她不在蒋沉麟的位置,也无法控制他的所思所想。 那便罢了。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帮一把是一把。常佑用眼神示意春又绿,她要带高冲先走,随后便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你的姐妹走了。”蒋沉麟说,“你怎么还不回去?” 春又绿温柔一笑:“我想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哦?”蒋沉麟挑眉,“这夜半三更,孤男寡女,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春又绿催动灵力,蒋沉麟瞬间面如金纸,跪倒在地,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他旧伤复发的更加厉害,胃部像是被数十把尖刀戳弄,不由得蜷缩身体,减轻痛苦。 “何必行此大礼,”春又绿抓着蒋沉麟的头发往房间内拖,“你体内毫无灵力,明日上山,恐怕成为拖累。” “就当我做一回好心人,来帮帮你,打通这浑身脉络。” 男人的咒骂声不绝于耳,春又绿懒得理。她按着蒋沉麟的肩膀,慢慢引导灵力,将他体内周天转通。自己今天倒霉,遇上那么多晦气事,还要听这人讲那么多屁话,不整得他哇哇叫,自己干脆改姓王八得了。 到了后半夜,骂声就变成了哭声,再后来,是虚弱的哀求声。 翌日清晨,春又绿打了个哈欠,就从蒋沉麟的房间出来了。无视别人的目光,她慢悠悠地回房,把还黏在床上的常佑捞了起来。 “又绿,我再睡会。”她眼睛没睁开,身子还想往床铺的方向倒,“就一会。” “别一会了。”春又绿往常佑脑袋上拍了一记,“我们早点去,早点回来。” “哎呀,真的是。昨天都差点死了人了,难道我们真的非去不可吗?还有那个什么灵力,你和云生慈,应该都需要养养吧?客栈的法阵也破了,我看没什么要担心的呀..” “常佑,”春又绿拉高声调,严肃起来,“这是落月教的地盘。以人做祭的邪阵,出现在这里,你觉得会和落月教毫无关系么?再过几日,就是迎神会,届时,落月教就要进城了。今日是客栈,明天怎么不能是玄外城?” “和我有什么关系嘛...”常佑用枕头挡住脸,“又不是我花钱给落月教盖的房子。” 春又绿无奈,她对常佑实在没什么办法,打也不是,骂又怕骂出反骨。 “那你想想,到时云家会不会受牵连?他们还以为蒋化珏还和云念毅在一起呢。到时候出了事,要降罪,我们这些个小喽啰,肯定要跟着主家吃亏的。” 常佑绝望:“我能解决吗?我昨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里边出来,都和做梦一样。要是没有云生慈,我找不到阵眼,说不定就嘎嘣一下死里头了。” 春又绿:“既然这刀选你认主,肯定有它的道理。你现在体内有了灵力,多少是一份力量。走吧,不要赖着了。我一晚没睡,只为了给那个傻子磨出点灵力,估计他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 “那他岂不是走不动了?”常佑非常机敏,抓住了关键。她也不是很想走。 “我会把他绑到马上。”春又绿补充,“如果你还想赖床,我就把你也绑上去。” 常佑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 等常佑收拾好,到客栈门口,春、云二人已经在等着她了。而蒋沉麟,也真如春又绿所说,被捆在了马屁股上。 “我们就这么往上走?一刻也不停吗?”常佑有些不安,她没骑过马,坐在春又绿身后。蒋沉麟单独一匹马,云生慈看着很熟练。 “我问过了。这山不高,若无意外,沿着山道,半天就能到明久院。”云生慈答道。 “就怕意外...”常佑嘟囔着。她将小狗刀放在了腰间,不时摸摸。大耳朵狗的外形,青铜的质感,她还挺喜欢的。 越是往上,路旁的花草越是稀疏,树也是,越来越矮。到了半山腰,干脆就没有树了。光秃秃一片,尽是黄土泥岩,常佑抱紧了春又绿:“这真的没事吗?不会又窜出来个人吧?” “如果出现幻阵,你就算用这双手,把我的肚子勒成纸片也没用。”春又绿幽幽道:“松开。” “这幻阵那么麻烦,有没有方法可以绕开它?”常佑好奇:“还有,设阵需要什么条件吗?” “幻阵是在固定的地点上才能生效的。”云生慈回答:“若想要绕开,就得先知道何处有幻阵。但是如果不触发幻阵,就难以得知这片土地上有它。修炼过的人,也仅能大致感觉到''不对劲''。” “激活阵法,需要阵中有人。而阵眼可以是任意的''物''。我随师兄打理藏书阁时,翻阅过《数阵》,其中记载,若是设阵者发心不正,以活物为阵眼,效果更佳。” “发心不正?它还会标注这些啊。”常佑惊讶,“我还以为你在山上看的都是闷书呢。” “修炼者天赋各异,不乏底层出身。只要有这份机缘,人人都可修炼。富贵人家要么厌恶苦修,要么看不起这些旁门左道。也有人会刻意研究那些为了求财求权,诅咒别人的术法。”云生慈解释。 “有没有那种可以一夜暴富的?”常佑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可想点好的吧,”春又绿恨铁不锈钢,“世上没有哪份因果是落不到人身上的。你敢接不属于自己的财,也要敢接不属于你的报应。” 常佑焉了。这几天她一直在接受打压式教育,实在有点顶不住了。还是吃吃喝喝的生活更适合自己。这些什么神神鬼鬼,自己不想了解过多。真没意思。 马儿突然止住了脚步。天空乌云遍布,黑压压一片,像是要下雨了。雷声轰轰,前方又起了雾。不管春又绿怎样挥舞马鞭,它都不肯再走一步了。 “说什么来什么。”春又绿翻身下马。“常佑,下来。” 常佑:“我能不能等你们破阵了再过去?” “恐怕不行,”云生慈将剑出鞘,“有什么东西正在往里这来。” 春又绿把蒋沉麟卸了下来,咬破他的食指,用血在他眉间画了个简易符咒。符刚画完,男人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春又绿笑得灿烂,“起床干活了。” 第12章 你要睡着了吗 蒋沉麟浑身酸痛,看见春又绿的脸,下意识后撤,害怕二字写在脸上。 那雾气以恐怖的速度将四周笼罩,常佑紧紧地抓住春又绿的袖子,生怕走丢。蒋沉麟攥紧双拳,他体内灵力来自春又绿,此刻能够感应到她的方位,让他有些不安——这样一来,她想找到自己,不就是易如反掌么? 云生慈闭上眼睛,放出灵力,感应着。那个‘护身符’还被常佑带在身上,余下二人,则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走吧。”云生慈说,“停在原地,阵眼也不会主动上前。” “这一回阵眼会是什么啊,”常佑有些害怕,“不会又是人吧?” “是人还是鬼的,总得找到了才能对症下药。”春又绿瞥了一眼窝在角落里做鹌鹑的蒋沉麟,心情大好,“走吧,蒋少爷。” “......”蒋沉麟一句话也没说。他现在看见那张脸就胆寒,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常佑投来好奇的目光:哎,怎么回事,那个傲气得要命的蒋傻,今天居然消停了。她的目光在二人中间转了一圈,肯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嗯——想不出来,不过他们这样相处,总比先前那样剑拔弩张来得好。 只听得一阵马蹄声渐远,它们飞奔下山,四人入阵。 雾气愈来愈浓,五步之外,目不可视。春又绿将提前备好的外袍脱下,扯成布条,把四人的手臂牵在一起。 “虽然这玩意聊胜于无...但有灵力相通,起码不至于人丢了都不知道。”她打入一道灵力,黑气缠绕在上。 有了绳子,常佑还是不放心,她牵着春又绿的衣袖,亦步亦趋的跟着,“又绿,我们现在回头,真的来不及了吗?” “你怕什么?那把刀不是已经认你做主,其中灵力,更甚我与云生慈,你若真怕,提前将它催动,不就好了么。”春又绿无奈。 “我不知道怎么催动...是它自己先动的。”常佑沮丧地回答。 “那你就等它自己回应你。”云生慈接话,“不要怕。” 蒋沉麟打断对话:“喂,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他非常紧张,自己先前还看过高冲的惨状,自己才得了些灵力,不会使用,在这幻阵之中,可没什么尊卑贵贱。蒋沉麟本想和云生慈攀攀亲戚,却碍于春又绿在旁,不好拉下脸,自己刚在她那吃了苦头,要再把自己的尊严抛出去...不可能,不可能。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雾气中,隐约可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崭新的寺庙,红砖青瓦,有几人正抬着一尊雕像,在他们前方,看这路径,是要进庙。 “那是什么?我们到山顶了吗?”常佑问。没人回答。 倏地一声鸟鸣后,四周只余下哭声。连脚步声都消失了。 云生慈停住脚步,他的剑在震,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要过去么?是主动迎上,还是静观其变。他转身,想问春又绿的看法。却和惊恐的常佑对上了视线。 春又绿和蒋沉麟都消失不见了。没有声音,没有动作。雾气快速消散,常佑脸色煞白,她的手中捏着一节布料,那切口,像是被人用刀斩落般平直。 “怎么一下就不见了,明明刚刚还在说话的..” 常佑上前,本想抓住云生慈的衣袖,又想到春又绿就是这样不见的,又转而去抓云生慈的手腕。 “不要这样抓我。”云生慈睁眼,“阵法之中,我要挥剑,无法顾及你。你要握的不是别人的手,而是你的刀。” 他想,自己还是失了理智。在昨夜之后,就该修改计划,一人上山。是生是死,也是一人承担。 “我的刀?”常佑哭笑不得,她拿出刀,它现在只有她小臂一半长,一颗呆萌的青铜狗头在剑柄上张开嘴,似乎下一秒就会叫出声。“拿去切菜都未必利索。” “你比你自己想象之中更强。”云生慈往寺庙处走去,“幻阵之中,瞬息万变,要小心了。” “云生慈...”常佑犹豫一会,还是问出那个问题:“幻阵之中,那个很像你的人,是不是云生?他似乎很了解你。” “是。但我从未见过他。” “他既然已死,为何又会出现在幻阵之中?” “我不知道。”云生慈顿了顿,继续说:“不过,传闻落月教中有秘法,可教死者复生,改换命数。” “那,你哥哥活过来了吗?” “我不觉得他活过来了。”云生慈淡淡道,“若他尚在人间,恐怕父亲不会叫我下山。” “为什么呀?” “......”云生慈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他最多只能答到这里。自己怎么可能向她解释身世? 若他和盘托出,等到出了幻阵,两人的身份再次回到主仆,这番对话,恐怕会成为把柄。他不敢赌,常佑能否保守住自己的秘密。比起信任别人不会出卖自己,他更偏向于一开始就将弱点藏好。 自己身上出现了异常。云生慈明白,不该靠近这个人,一早听到那番对话,就应该离常佑远远的。然而心底却有个声音,叫他迎上去,“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他一面抵触这种丧失理智的行为,又一面克制不住,想要靠近。 太蠢了。 不是自己应该做出的事情。 喝酒让人丧失理智,练剑能让人丧失理智么?云生慈很明白,自己就是... 她也有在配合啊。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她没有说不,那个时候她眼底只有你。 你就想要这个吧? 不,我...我应该。他头晕目眩,有太多个应该一拥而上。云生慈身为云家的二子,应该接替云生未竞的事业,他要从云念毅手中接过云家,然后在父母长辈的引荐下,娶妻生子。或许就像当初那样,他杀人之后,想要不承担责任,只要听从别人的命令,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 “云生慈!”常佑吓坏了,她一巴掌朝男人的脑袋拍去,喂,要干嘛呀,往寺庙走了没两步,人就迷糊了?眼睛闭上了,剑掉地上了,咋地,天为被来地为床,他要当着自己的面睡着了? 云生慈被拍懵了。 他定了定神,茫然的看向常佑,像是在确认,眼前这人不是自己的幻觉。 常佑竖起一根手指,在云生慈面前晃了晃:“少爷,云生慈,大哥,你醒了没?” “我...” 云生慈伸出手,自己的血管之下,似乎有什么活物正在蠕动。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先前幻阵之中的丝线,钻入了自己体内? 他瞳孔收缩。一个猜想浮出水面。 除非它本就出自我身。 先前那些被塞入脑中的想法,是它所为,还是幻阵?还是说,自己早就陷入幻觉,这些丝线,也是...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见云生慈脸色更加苍白,常佑愈发紧张:“喂,你不要不说话啊?” “常佑,”云生慈开口,“我后悔了。” 他是有私心的。经过幻阵一事,云生慈明白,单靠自己的力量,若山上还有幻阵,无法突破。常佑藏着刀,他并不意外,昨夜一切都在应证自己先前“这人不简单”的猜想。 云生将高冲化作阵眼,高冲没有灵力,那幻阵想当然的不会强到哪去,强的是云生。还有常佑。常佑刀内灵力充盈,自己打出灵火覆之其上,也被那被刀化为己有。云生慈修炼至今,感应过诸多灵器,未曾见过那样可怖的储备。 自己在算计她,希望借她的力量去破阵。云生慈自嘲,自己想要的太多了。他想要破阵,想要亲自去问自己的“母亲”,落月教究竟在做什么。然而真的入阵,却又害怕:若是自己算错了呢?如果一切只是巧合,常佑临时用不出那刀,自己也无力保下她... “现在才后悔也太晚了!”常佑大喊,“就应该多待几天搬救兵嘛,或者干脆不要上山了。掉头回去,和老爷说,这里有鬼,我们上不了山。” “迎神会需要落月教,我不可能不上山。父亲既然将我从恒玄山接下,就是肯定了我的能力,有意要让我入阵。考验我的能力。”云生慈捡起剑,“若我被幻阵所迷,会反过来伤你。届时你要举刀,哪怕是杀我,也要出去。” “我一个人也出不去啊。” “不要有这种想法。”云生慈说,“不要试图依赖我。用自己体内的灵力感知阵眼所在。若我同你失散,你要一个人出去。不要回头。”说过这番话,他更觉自己虚伪。 “我没学过啊,”常佑挠头,“你们一直叽里咕噜的说什么灵力啦幻阵啦,我都不太懂。像是上课一样,可是我连书都没读过几本,识字也是又绿教我的。” “..走吧。”云生慈从袖中掏出一个陶瓷小瓶,倒出一粒药丸,送入口中。男人运转体内周天,若自己探测无误,云生慈想,前方庙中,并无什么灵力。 至少云生不在此处。 “到了里面,我再从头教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你要睡着了吗 第13章 汪的一声 “从外边看挺漂亮的,怎么里面都是杂草。”常佑疑惑,“刚刚那些抬东西的人也不见了。” “在里面。”云生慈用剑割开指尖,用血在门上设下了一个阵法。 “这是做什么用的?” “感应。”云生慈解释,“当初你准备出府,我就是用的阵法感应。不过那时没有用血。” “现在怎么就要用血了,不会引来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方便一些罢了。不会。” 云生慈带着常佑往更深处走,这里的门和外边的不一样了,更新,更红。 几座佛像被推倒,打碎,中间摆了一座新雕像,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它手中紧紧攥着什么,常佑凑近一看,还是红线。她打了个寒战,指着那线对云生慈说:“这不会是...云生吧?” “不是。”云生慈掐诀,灵火将那线烧成灰烬。“你再看,四方角落。” 刚刚那些抬轿的人背对着他们,跪在角落里,常佑头皮发麻,这些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不是人。”云生慈看出她的疑惑,“它们是专门引我们过来的。” “就为了看那尊像?” “庙里有东西,除开这座像,四处都散着灵力和怨气。”云生慈指挥着灵火,将昏暗的角落照亮,“不急着找,我先教你如何运用灵力。” 听到“有东西”,常佑像是炸了毛似的,对着屋里的摆件看了又看,到底没看出什么来,又把目光放回云生慈身上。他拿了两个蒲团,往自己这走来。 “先坐下吧。” 常佑照做,两个人面对着面,坐在蒲团上。 云生慈闭上眼睛,一本正经的在掐诀,常佑听不懂他念的东西,看空中的灵火浮荡,她好奇地伸出手,想要去接住。云生慈无奈:“不要动它。” “啊哈...”常佑收回手,放在膝盖上,一幅“被你发现了”的表情。“那我要做些什么哇?就在这听你讲话吗,好像有点无聊。” “把手给我。”他顿了顿,“我帮你引导灵力,然后,你要自己学会将它引到该去的地方。若要注入刀中,就将它引至掌上。” 常佑将手放到云生慈掌心里,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自己在府里多少要做些活,两个人的手上都有些茧子,在不同的位置,碰到一起,感觉有些痒痒的。她想去看他的表情,等来一声:“闭眼。” “这么麻烦啊..”常佑乖乖闭上眼。 “睁着眼睛,你乱看,会分心。” “我没有乱看吧?”常佑嘴硬,“就只是稍稍抬了一下头。” 云生慈笑了一声。他不反驳,将自己的灵力引入她的经脉当中。常佑下意识吸气,嘶,感觉好凉,有什么玩意在自己身上到处乱跑。像吞了一只小虫进肚里一样。 “静下心,去感受它的位置。”云生慈握紧她的手,她的掌心沁了些汗,在一点点变冷,“不要太紧张,它现在是属于你的。” 男人的声音直接在自己脑中响起,常佑觉得这项技术还是太先进了,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云生慈说了什么?没听清,啊,那玩意又要溜走了,这次要去哪?她一急,想着要把它抓住,那灵力反而窜的更快,往自己的背后去了。常佑条件反射,就想着真的用手去逮那东西,她忽然松开云生慈,又被他重新抓住。 “不要急躁。灵力随主,你着急,它会比你更急。你将心静下来,才能控制它。”云生慈说,“你若将手松开,届时我失去和它的联系,若你控制不住,我也无法干预了。”他一边说,一边将那股灵力慢慢拽回原先的位置,让她重来一次。 “对不起啊。”常佑讪讪道,“差点给你添乱了。”她连眼睛都睁开了,看着还在闭眼的云生慈,心底莫名有种愧疚感。人家那么认真,自己也应该好好对待才是。万一在这里头出了什么岔子,要他给自己收拾,麻烦他,那就不好了。 “再来一次吧。” 常佑闭上眼睛,呼,吸,呼,吸。她的和云生慈逐渐同频,后者调动周身灵火,将二人围住。 十二点位,各落其中,命神召来,燃却浊物,明我此心。 这是助人修行的阵法,以水属为佳,然而自己只有灵火,修修改改,也能用。常佑呼吸平稳,那灵力也被她一点点地向掌心推。她悟性极佳,再配上这样的经脉,若能走上修行一道,可称得上是不世出的天才。 常佑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正在搬家的蜗牛。想要将灵力快点拖走,那玩意却像是背上的壳,死沉死沉,带着自己的脚步都慢了。 动啊,快动啊。 嘶,感觉好热。是有火吗?好想睁开眼,但是不行。感觉要被烤焦了,说到烤焦,自己先前很想吃的那只烧鸭腿... 云生慈开口:“停一下。” “啊?” “不要想别的事情,你的心会乱。心乱了,等下又要从头再来。” “耶?你怎么知道的?” “你把灵力化成鸭腿的样子,”云生慈语带笑意,“我很难不知道。”她的心态也太好了。刚刚还在一惊一乍,现在就想起吃的来了。什么鬼神,敌不过她的馋意。 “啊——你别说出来啊。”常佑有点囧。 云生慈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再来:“将灵力想象成云,风,之类的事物,不要将它想象成实体。任它渗入你。” “为什么烧鸭腿就不行呢?” “烧鸭腿不会通过你的经脉,凝在掌中。”云生慈无奈解释,“灵力本就没有实体,你要引它去该去的地方,将它看做可以吃的东西,只会被你存起来。” “好吧。”常佑叹气,“要是能全都吃掉就好了。” 吃掉么?云生慈想起那把刀,它做得到。若常佑能够将刀中灵力引入体内,在她运用自如的情况下,这个幻阵,对面前的人来说,只是可以轻易用手指捅破的窗纸罢了。 但她的心太难定,云生慈决定还是不将这话说出口。等到出了幻阵,如果常佑有意修行,他愿意带她上山,按常佑的天赋,只要肯努力,不过五年,就当得四字:少年天才。届时她想游历山海,去追逐她的自由,可以靠画符设阵谋生,不会为钱财所累。 他睁开眼睛,看着常佑认真的神情,眼底是自己未有察觉的温柔。 常佑这次速度飞快,她想象有一阵风,从腹部刮到手中,又从掌心飞到脑袋上,好玩。自己曾经玩过一个和风有关的游戏,她晒完衣服,和又绿一起跑到白的被单下,风吹过,她们用它们做捉迷藏。皂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混在一起,常佑觉得舒适而自然。 那灵力被她掌控,十分温顺。 “...我成功啦!全都..哎,云生慈,你怎么睁开眼睛了?” “你在出汗。我在调节灵火阵。”云生慈找了个借口。 “哦哦,是。”常佑将手收回。她手心已经被汗打湿,“抱歉。把你的手也弄脏了。” 云生慈起身,“没事,将你的刀拿出来。你试试将灵力灌进去,看能不能唤醒它。” “wer”的一声,刀出鞘。狗叫声十分嘹亮。常佑看了看云生慈,他脸色照常,好像一把刀会狗叫是很正常的事。她又看看刀,那狗正咧着嘴,像是在看着自己。常佑屏气凝神,将灵力一分不差地挪了进去。 什么也没发生。 常佑有点疑惑,她把刀纳入鞘中,又抽出来,还是“wer”的一声,再次注入灵力。 如同泥牛入海。 她的脸黑了,搞什么,自己辛苦这么半天,这破刀连点反应都不给? 云生慈见常佑面色不对,刚想询问原因,却见她大喝一声,周身金光暴起,那刀叫得比她还大声,外放的灵力吹起一阵狂风,云生慈以袖掩面,不必看,屋外的杂草都被这风连根拔起,吹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待到金光褪去,常佑耍了个刀花,那对耳朵和尾巴再度出现。云生慈欲言又止,上次幻阵当中,情况紧急,自己来不及细看,原来是这种模样吗?大抵是被刀影响了。 常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去,我变成狗了。” 第14章 密室逃脱 头顶上的泥土“簌簌”落下。春又绿抹了一把脸,这是哪?旁边的蒋沉麟还晕着,她扶着墙壁,站起身来,这四周昏暗无光,应该是在室内。发生了什么?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和蒋沉麟就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空间?..她抖了抖衣袖,把身上的灰抖落,幻阵内一切都由主人作主,看来他们是被放到了不同的空间当中。春又绿闭眼感应灵力,不错,完全被切断了联系。自己在常佑和云生慈身上留下的灵力,已经消失了。 就给我留了个拖油瓶。春又绿嫌弃的想,哪怕是把常佑给我,都好过和这个家伙待在一起。 不过他好歹也算是和落月教有那么点联系,她走到男人面前,那蒋化珏名义上还是他姑姑,总不能真给他弄死吧? 春又绿“啪”地一下给了蒋沉麟一耳光。 “醒醒,喂,你再不醒,我把你给丢这里了。到时候你是死是活,我就不管了哦。” 见他没有反应,春又绿干脆打入一道灵力,这耳光打在他脸上,疼在我手上,忒不划算。 蒋沉麟马上就醒了,挣扎得像是一条在岸上蹦跶的、缺氧的鱼。 “疼,疼!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停手!”他喊得撕心裂肺,春又绿一脸无辜,将手收回。 应该也没有多疼吧,不过那晚帮这人打通经脉,因为他不配合,所以蒋沉麟吃了很多不必要的苦。现在纯粹是条件反射,叫得比什么都大声。 “快点起来,地上没被子。”春又绿掐诀,手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它们四散开来,大多向墙上飞去,照亮前路。 蒋沉麟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扶着墙问:“这又是哪里?” “看起来像是地宫,或者暗室。”春又绿说,“先找到出口再说。” “说得简单,两眼一抹黑的地方。”蒋沉麟跟在春又绿身后,空气中有一股令人不适的霉味,他闻着有些恶心。“你打算怎么找?” “啧,话这么多。”春又绿懒得和蒋沉麟解释,她从怀里掏出一沓符纸,撕开一张,它在空中自燃后落到地面,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人。 “去吧,找有风的地方。”她弯下腰,弹了一下小人,往里面注入灵力,它看起来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那是什么?你是当道士的啊?” “我不是坤道。我只是会画符。”春又绿又撕开一张符纸,这次是一个白色的小人,“去,找有人的地方。”她又给了一个爆栗,小人左右看了看,飞快地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若它们找到了,灵力牵出的丝线会带她找到路。若是没找到,也就亏了两张符。指望蒋沉麟这种外行是不可能的,春又绿眯了眯眼,要是这家伙没法拿来当免死金牌,他姑打算大义灭亲,自己就看准时机,把他体内的灵力全都抽回来。 当做人形充电宝用也挺好使。 蒋沉麟被看得发毛:“喂,你又在算计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啊。也没骂你。” “心底骂了不知多少遍了吧。” “哈,我在心底过过嘴瘾也不行么?我被你折腾的可惨。”蒋沉麟这话说完,自己哽住了,怎么好像有点暧昧。 春又绿懒得搭理他,这家伙就是皮痒欠收拾。 他们继续往前,路上有些白骨,春又绿看出来那是人的,都绕着走。蒋沉麟没见过人骨,还捡了一根尺骨,仔细端详。 “你觉得这是动物的,还是人的?”蒋沉麟问,“我猜是人的。” “是人的你还捡起来看,真恶心。” “我没看过,好奇一下,怎么了?” “什么都好奇,迟早害死你。”春又绿嗤笑一声,“快点走吧,蒋少。” 越是往里走,白骨越多,那股腐臭味越浓重。蒋沉麟受不了,用袖子捂住口鼻,看春又绿一幅不受影响的样子:“你闻不到吗?好臭。” “闻得到,是人烂了的味道。”春又绿感应着两个小人的方位,它们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在某处动弹不得,但好在是同一个方位。 就在前方了。 “什么叫做人烂了...里面有死人?喂,你确定要带着我进去吗?有死人在里面啊。” “幻阵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连假的死人都怕?”春又绿无语,“也太胆小了吧。” “什么真的假的,我鼻子闻到的是真的,眼睛看见的是真的。就算你说这是假的死人,我也想吐啊。” “那你就站在这别动好了。” “我不敢。”蒋沉麟秒怂,他只是嘴上说说,真让他一个人呆在这,别开玩笑了。这又是白骨又是死人,还有幻阵,眼前的春又绿一幅熟手的样子,自己还没傻到要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把命留在这。 “那就少说话,听我的。”春又绿看着他的眼睛说,蒋沉麟恍惚一刻,有些僵硬的回答:“是。” 她的瞳孔变成了绿色,还是竖瞳。犹如动物一般。 面前的这个侍女不是人类。蒋沉麟汗毛竖起。自己似乎做了很多错事。 道路尽头,是一扇半掩着的门。里面透出些微的光线,照亮墙壁一角。春又绿停住脚步,里面有人,是活人。还有很多死人。 没有云生慈和常佑的气味。 有活人提前埋伏在阵中。 她快速撕开三张爆炸符,往门上丢去,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那扇木门被炸得粉碎。这间密室的构造暴露在二人眼前。 顶上有个硕大的蓝色圆盘,微微发着光,被锁链拴住,挂在空中。 数个人形生物被倒钩钉在墙上,腐肉之下,依稀可见森森白骨。一个穿着玄色长袍,带着面具的男人站在中央,手里拿着一条锁链,他慢慢转过头来,向他们笑了一下。 “欢迎,欢迎。我是洛溪。”他说,“换个更为响亮的名号,我是落月教的教主。” 黑白两个小人被锁链穿透,定在原地。 第15章 戒戒你好 “我会用了!然后呢?”常佑将刀收回鞘中,毕竟自己也不能对着云生慈砍,至于耳朵和尾巴,她还没找到收回的方法。 云生慈将视线从她脑袋上的耳朵上移开,常佑的嗓门又大了点,大概也是副作用。 “找一下这庙里有什么线索吧。你有了自保的能力,若是遭遇意外,我也放心了。” “好。”常佑嗅了嗅,嗯,自己的鼻子好像也更好使了点。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臭味。她走到供台前,找到臭味的来源,是一个被砸碎的、佛陀的头。里面有颗腐烂的供果。被惊动的虫子快速地钻出,常佑吓得手一抖,那头掉在地上,“喀拉”,碎的响亮。 倏地从外面吹进一阵风,云生慈看向常佑:“怎么了?有伤到手么?” “有虫子,吓我一跳。” “...是中空的。”云生慈说,“庙中塑像,为了省下钱,内里会是空的。”他将视线移到那座崭新的神像上。一众佛陀都断了头,只有它完好无损。 “它会不会也是空的?”常佑说,“那我们要怎么看啊,把它打碎吗?” 云生慈犹豫一下,咬破先前指尖的伤口,凭空画了个符咒,血符颤颤巍巍地飞到那神像脸上,那张脸染上了红,显得更加诡异恐怖。 “里面确实有东西。常佑,退后两步。”云生慈上前,刚刚那是探查的符,现在他要借这些血,把这来历不明的神像给炸了。灵力汇集在掌心, 常佑直接跑到了庙门口,远远看着云生慈。他一掌印在神像上,它的躯壳立刻出现蛛网状的裂纹。不过一瞬,那些碎片“哗”地碎成了齑粉。 一封信掉落在供台上。 云生慈回头:“要看么?” “看啊,怎么不看,这都放在面前了,肯定是给我们看的。” “给你。”云生慈一边说,一边将信递给她,“试试用灵力看。” "啊?我?"常佑歪歪头,“你不怕我控制不好力道,一下把它捏碎了?” “不怕。”云生慈淡淡道,“一封信罢了。这不是阵眼。拿来给你练手。” “那你还挺信任我的。”常佑闭上眼睛,将灵力注入其中。 云生慈没有接话。这信经过他手,他知道其上没有异常。常佑对自己毫不设防,什么东西递过去也敢接。自己已经提示过她,红线的存在,和自己失去控制的可能。男人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这会不会也是她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所做的努力? 多疑。心底的那个声音在嗤笑:你谁也不敢信,才会觉得所有人都在算计。 闭嘴。云生慈默念清心咒,在春又绿没有解释她的身份和目的之前,自己不会相信常佑。 若她真与这些事情无关,自己会给她一个好结局。算是对利用她的补偿。 常佑拍拍他的肩膀:“我读完了,要念给你听吗?” 她打断了云生慈的思绪。男人看着她澄澈明亮的眼睛,说:“念吧。” 常佑开口:“这是云生写给云老爷的信,不过有些长,你听我讲...” 赌场。形形色色的人来往的地方,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被拖出去,有人被请进来。 云生今天心情颇好,这一众公子哥里,他赢的钱最多,又是最年轻的,那些人见他赢了,心里带着点不平衡。半是嫉妒,半是试探地起哄:“云少爷赢了这么多,不拿出来点,庆祝庆祝?” “是啊,今天你手气那么好,不拿出来给兄弟们一点?这些钱,多少也有我一份呢。” 他笑:“去去,你们这些人,当我看不透似的。这么点钱就让你们红眼了?想要我的钱,拿你们兜里的来和我赌一场,有本事的,这些全给你拿去。” 狐朋狗友们发出嘘声,一人带头:“玩不起呀,云少,这谁不知道您爱玩,会玩,懂玩?” “别捧我臭脚了,嘴上说得动听,真到了桌上,骂我的话是一个字不少。” 众人大笑。赌桌上边有什么真情?各位心底门清着,只要能捞到足够的钱,那点什么兄弟情谊,全都当屁放了。 这时,一个陌生的人敲响了他们的包厢门。 云生看着小厮将人领进来,这人穿着奇异,他有些好奇,先他们一步开口问道:“你是哪个?来上酒的?” 洛溪将外袍脱下,挂在一旁的椅背上,他的手臂上遍布伤疤,看起来非常可怖。 “我是洛溪,落月教的教主。”他气质温润,“久闻云家公子大名,今天正好遇上了,拜托认识的人将我带来。想和您交个朋友,赌上一把。” 云生笑了,落月教?就是那个靠着坑蒙拐骗,在皇帝跟前上眼药的教派?他上下打量着洛溪,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一看,也就那样。他挥挥手,让侍女给自己斟酒:“哦,那你打算玩多大的?” “云少爷赌得起多少,我玩多少。”洛溪眨眨眼睛,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没人给他倒酒,他自己给自己先倒了一杯茶。 “你这口气真大,你玩过么?就敢这么对我说话。”云生拍拍掌,“换一幅新的牌上来,让这位开开眼。我今天要玩一千的局。” 云生扭头对着洛溪说:“你若钱没带够,我借你呀。” 洛溪答:“云少不用担心我。”便从袖中掏出两锭金子,放在桌上。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虽然玩,但也不玩这么大的。若是输个精光,这几个月就没法出来花天酒地了。旋即他们又开始期待,不管是谁赢谁输,都是一个可以拿出来说的乐子。 云生皱眉,他今天哪怕是把在场的人都赢光,倾尽所有能掏出来的钱,恐怕也抵不过那两个金灿灿的玩意。他眼珠一转,还是决定放手一搏:都是出来赌的,自己天天玩,还比不过一个跪在庙里烧香的不成? “看你不像个会玩的,我不欺负你,来玩比大小。最简单的,你会吧?就看牌是大是小,三局两胜,我也不和你多说什么,你既然带了钱来,就该做好准备。” 云生说完,“啪”地一下将自己的钱袋丢到桌上。 洛溪咳嗽两声:“洛某是来交朋友的,自然已做好准备。云少,请吧。” 一旁的小厮上来,将牌洗好,一张张发下去。云生翻开牌一看,心头一跳,呵,这么好的牌,今天这钱,他赢定了。他故作淡定,重新将牌盖好,面上的功夫还是做足了,赌桌上最忌讳的,就是言行于色。 洛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无甚变化,学着云生的样子,盖了回去。 这是会玩,还是不会玩?云生心底有点犯嘀咕,应该是新手吧?哪有教徒还往赌场里钻的。他试探性地丢出一张小牌,洛溪毫不犹豫地跟了。 小厮将牌翻开,这一局是洛溪胜。 云生装作不满,啧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洛溪:“算你运气好,下一把,我可不让着了。” 洛溪对上云生的目光,怀着歉意,向他笑笑。 小厮继续发牌。 云生看看牌,这一次要打多大的?小的不能再出了,较大的牌就两张, 洛溪上一把丢的牌也没多大。云生决定将最大的牌藏着,留给最后一局,他毫不犹豫地将另外一张牌推出。 这一局是云生胜。他对这结果毫不意外,哼了一声,眼睛盯着那两根金条,仿佛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洛溪还是笑,他似乎根本无所谓手上的牌,和那些钱。 小厮继续发牌。两方各一胜,就差最后一局了。众人屏气凝神。 云生毫不犹豫地将最大的牌打出。他志在必得,再也不藏了,笑容挂在脸上,挑衅似的和洛溪对视。而洛溪的笑像是挂在脸上的面具,哪怕肌肉僵硬了,也摘不下来。 平局。 云生看着小厮翻开的牌,不甘心得直接站了起来,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同个数字,一副牌里有两张,不甘心也没用,对方的牌就是和自己一样,他运气就是这么好,也拿到了这么大的牌。 云少爷爆了句脏,洛溪开口:“坐下吧,云少,这盘还没完呢。” 他抚摸着手里的牌,像是在安抚一只躁动的宠物。 云生坐下,他撇撇嘴,到嘴里的金条忽地飞了,谁能冷静啊? 小厮继续发牌。少爷的好运气消失了,他只拿到了小的。无可奈何,矮个里头拔将军,心如死灰地将牌打出。钱,我的钱啊,一袋子的钱... 平局。 云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洛溪,两次平局,这是运气? “你在出千?洛教主?” “运气罢了。云少爷再试试。”他笑,“赌桌上的事情最难测。” 平局。 平局。 平局。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这世上鬼神之事,只听闻,没见过真出现,这连续的平局,像是在玩弄众人的心脏。而那只恶魔的手,就端坐在云生的对面。云生现在已经忽略金钱了,他头皮发麻,不停地揉搓着牌面,时不时抬头,紧张地望望出牌的洛溪。 洗牌的是他们的人。 脱掉外袍的洛溪,露出了两只手臂,手也未有往桌下去过。他就算要换牌,怎么可能逃过那么多人的眼睛? 平局。 “我不玩了!钱给你算了,这什么牌啊。”云生站了起来,“来玩我的。” 洛溪:“赌局还未完,少爷却要走了?” 两个穿着长袍的教徒推了门,走进来,他们什么也没拿,单单是站在门两侧。如同两樽门神一般。云生正欲越过他们,往外走,开什么玩笑?自己家离着不过两步路,谁还能拦得住他了。 然而不出三步,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强迫着自己往下跪。“扑通”一声,云生双膝落地,洛溪走上前来,扶着他的肩膀,往下蹲,和他对视。 云生面如金纸——今天自己是遇见活阎王了。 “我不过是来交个朋友,云少爷何故行此大礼?” “我玩不过你,我不玩了。钱给你。放我走。否则,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 “唔,”洛溪伸出手,捏着云生的脸颊,“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知道吗?” “什么?” “月主让我来找你。我很嫉妒啊。” “你在说什么?什么月主...” 云生话没说完,洛溪就掏出了一把刀子,抵在云生的嘴边。 “陪我赌完这一局。”教主抬头,“其他的人可以走了。” 狐朋狗友皆作鸟兽散。只余下一个腿打颤的洗牌小厮还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教徒将云生架起,又把他摆回了座位上。 平局,平局,平局,平局,平局... 像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操控着自己手中的牌,云生已经麻木了,他抽到什么就将什么打出去,但是那命运还在玩弄自己,洛溪出的牌与自己完全相同。他想:自己之前打过的大牌,总会被对面抽到的,到时候就结束了。 结束吧,快点结束。云生能感觉到汗珠从自己的脖颈滑落,腿不自觉地发抖,连带着呼吸也放缓了。他在害怕。赌博本应该是让自己快乐的事,如今却变成了折磨。他看着洛溪的眼睛,只觉得里面深不可遂。 洛溪没有抬头,他问:“你觉得,赌博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云生犹豫一下,回答:“运气。” 洛溪:“那你认为,我是靠运气才打到现在吗?” 云生:“当然。” 洛溪笑了:“是吗。我觉得你才是。” "什么意思?" “我向月主请示,问他今月想要什么祭品。”洛溪将手里的刀转着玩,“他给我一个八字,一个死人的八字。” 云生不解:“你在说什么?” “你本来应该死的。但是你现在还活着。”洛溪好奇地问:“你是靠着什么运气,才活到现在的?” “神神叨叨的,你疯了吧。” “不管你是靠什么运气...”洛溪将手里的牌打出,“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好吗?” 云生:“好,好,好。”和疯子还能讲什么道理? “只要你放我走。”他看看那两个高大的教徒,“我爹娘还在等我回去呢。” 云生胜。 他看也没看自己的钱袋和金条,站起来就往外走,还是小厮拿上了那些玩意,紧紧跟在少爷身后。 今天的月亮被天狗吃掉了,靠着月光看清回家的路都做不到。云生晃晃悠悠地回家,只觉得自己的魂都被抽掉了一半,他让人开了门,又像个被人拎着的布袋一般,飘进了大堂。 蒋化珏见到他,立刻迎上去,给了他一巴掌:“又去哪里鬼混,一身的臭味!” 云生的心凉却半截。 .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常佑歪歪头,“这好像就是和老爷诉苦的嘛。字写得也好差。” 云生慈说:“落月教教主主动上门和他‘做朋友’,这事本身就很奇怪。还有,为什么说他是本该死的人?” 常佑:“感觉更像是在装神弄鬼,看把云生吓得。而且赌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人的模样进来,鬼的模样出去。不过,后来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会不会云少爷的死就和洛溪有关?” 云生慈:“说不定其中就有阵眼的信息。”他伸手,示意常佑将信交给自己。 “我来保管。” 常佑将信交给他,然而就在云生慈的指尖触及那封信时,他的右手臂一阵剧痛。似乎有什么巨物碾过了自己的手臂,迫得他只能松手。那信轻轻擦过云生慈的掌心,就这样落在地上,化作一滩血。 “啊..信没了。”常佑说。 那血又化作红线,飞快地向四方角落去。接触到线,四个偶人“轰轰”地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云生慈。它们落下血泪,伸手,不断地抠挖着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 “难道是机关?”云生慈左手拔剑,警惕起来。 常佑更加激进,她直接拔刀,往东南方的偶人砍去。那偶人被砍得七零八落,哀叫一声,化为齑粉。 一把钥匙落在地上。 “啊,一把钥匙,我们还要找个锁头去开?”常佑挠头,“太烦人了。” 云生慈照着她的样子,将剩下三个偶人除掉。 男人若有所思:“要去找么?还是留在此地,先休息一夜。” 常佑:“不急,你刚刚怎么了?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云生慈干脆将袖子撕下来,向她展示自己的手臂,那根藏在他血管中的红线,已经开始分裂成多根,像是树枝一样,盘踞在他的皮肤上。 “你看。” “哇,你是不是被那个云生传染了。”常佑看着不太害怕,还伸手戳了戳,“能把它们逼出来吗?” “做不到。” “那太遗憾了。”常佑叹了口气,小狗刀跟着“wer”了一声。 她说:“我们去看看这钥匙能用在哪吧。” “...你刚刚是想,我将红线逼出,需要另外花些力气,就能把正事再延后些?” “对哇,找东西太麻烦了。况且红线不长在我身上...呃,我不是那意思。我还是挺在乎少爷你的。” 云生慈沉默了。常佑的敷衍震耳欲聋,他实在很难不在意。他现在相信,常佑压根没把春又绿那天的话听进去,当然,也没把自己当回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戒戒你好 第16章 出阵,但还有两人 春又绿退后两步,她直觉面前这人十分危险。那悬在半空的月亮是什么?这人又为何出现在此处?一切真是巧合?若他是幻阵主人,那说不定,自己和蒋沉麟是被引来这里的。他的目的是什么,自己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蒋沉麟的想法简单许多:这里很危险,落月教的教主和蒋化珏认识,那四舍五入,他们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蒋沉麟开口:“幸会幸会,原来是您。我是蒋沉麟,您认识我姑姑吧?她正在山上,供奉月主。我本要上山去见姑姑,却误入这幻阵,还和朋友走失了。您有办法带我们出去吗?” “当然可以。”洛溪一边挂起笑脸,一边甩动锁链,将两个小人丢了下来。黑白两个小人原地打转,最后碰在一起,又化作符纸的模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春又绿见他没有要攻击的意思,也问道:“教主怎会出现在此处?” “这山上的阵法,是用来挡住一些好事之人的。你们触动了阵法,我便来看看。”洛溪语气柔和,“我带你们两个出去。” 墙上的腐尸随风摇摆,春又绿心中警铃大作,但如今除了跟他走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法。洛溪肯定比她更明白幻阵的构造。现在转身离开,自己还要搭上蒋沉麟这拖后腿的...算了。当初还不如不叫醒他呢。 蒋沉麟欣喜万分,跟上洛溪,全然无视周围诡异的环境。之前春又绿不是说了,幻阵里都是假的嘛,再说了,这教主这么好说话,有什么事,先出去再说,干嘛费劲在这里边闻臭气?要想东想西,也是出去再说。 春又绿没有跟上。 洛溪将目光落在春又绿身上:“蒋少爷的朋友似乎还有些问题?” “我们一共是四个人进来的。”春又绿说,“既然这阵法是落月教的,想必您也能找到他们,一起带出去吧?”她有些紧张,这话不是试探,而是直接的要求。自己和蒋府实在没什么关系可攀,没什么立场要求洛溪,这话说出口,就是想看看洛溪的态度。 他真是善人不成? 那墙上的尸体又怎么解释?以活人祭祀,还能保持一份心中良善?山下的阵法,就是以高冲催动。这些人已死,这山上的阵法比那客栈更大,又是以什么东西做了祭品?春又绿想,蒋沉麟这人活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一个人突然出现,随随便便说几句他就相信,还想要和别人走。 “是吗,他们是谁?”洛溪回头,“是我认识的人吗?” 蒋沉麟抢着回答:“是云府二少爷,云生慈,和他的侍女。” “是吗。”洛溪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先带你们出去,之后再进来找人。” “阵法既是落月教所设,身为教主,你却没有将他们带来的能力?这阵法恐怕是关联着各个空间,在进来时,我用灵力对大家做了标记,不过瞬息功夫,四人便被分隔,我和蒋沉麟落到地宫之中。”难道不是你做的?这最后一句,春又绿没有说出口。 “你对教主恐怕有所误解。”洛溪无奈摊手,“各代教主各有所长,我擅长的并不是阵法。” 春又绿背后生出冷汗:“那这阵法,如今是何人在催动?” 洛溪哼了两句小曲,心情很愉快似的:“不知道啊。你们运气好,找到了我,我可以把你们带出去,至于那两人,也要看运气了。” “哎,这可不能看运气啊。”蒋沉麟说,“算在我的面上,您可不能让他们两死在这。”那他回去还怎么交代啊,上山探亲,结果人家儿子死了,自己毫发无损的回去。 “是吗。”洛溪歪头,“其实你们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 “啊?” “你现在是要指挥我,去让我找人,还是让我带你们出去?我精力有限,只能做一件事。若你们要我找人,又不肯再等等,那我现在就去找,你们自己找出阵的方法。”深邃幽暗的地宫里,洛溪的声音像是被无限放大了。“若要我立刻带你们出去,就不要再和我提什么另外的要求。听得我心烦。” 洛溪盯着蒋沉麟:“况且你的面子,在我这算不上什么东西。珏娘为我付出许多,你与我见第一面,就敢拿她来要求我。我不过看在她的份上,才肯带你们走。” 蒋沉麟吞了口口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可没被人这样呛过。 春又绿心知上了贼船,算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己带着蒋沉麟,肯定要比那两人更难出去,不若先答应,之后再找方法。她犹豫一下,答道:“好,我们答应你。先带我们出去。” 蒋沉麟被盯得发毛,胡乱点头:“我也是,我也是。” 二人跟在洛溪身后,进入一条隧道,沿途的花纹不断变换,路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洛溪哼起一首歌谣:穿过草来月照地,我往桥背来,问船家今夜到哪里?摇啊摇,到对岸去。过了桥头啊你再回首,满地白,漫天红。你莫惊慌,是风在敲窗... “这是在唱什么?”蒋沉麟小声的问春又绿。 “我哪知道,哄小孩睡觉的吧?”春又绿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洛溪听到。 洛溪没有回答。他一直向前,脚步不紧不慢,直到一扇木门前,终于停下脚步。 “是哄小孩睡觉的。”隔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教主终于回复他们:“是我娘哄我睡觉用的。” 洛溪推开门。 门后就是明久院。他们上山了。春又绿愕然,这幻阵直接连通此处么?寻常幻阵,像客栈那般,得破了阵才能回到原处,像这样能够连通地点的幻阵,自己闻所未闻。哪怕是在地府都...。是云生慈见过?在他的世界当中,他的想象力就是一切的基石。 这坑都是人给自己挖的。春又绿想,她用手扇了扇风,这地方好大一股檀香味。在院子正中,还放了好几个香坛。蒋沉麟一路都像只鹌鹑,这时知道开口了:“请问教主,我姑姑在哪?” “你想见她吗,”洛溪将外袍脱下,抱在怀里。 “恐怕要再等一会了。我与她有些话要说。” “打扰您清修了。”蒋沉麟恭敬起来,“能否帮我们安排住处?” 洛溪看了看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有。不过庙中多是女眷,蒋少爷恐怕要住得远些了。” “无碍。” “这位呢?”洛溪面对着春又绿:“你是和蒋少一起来的,我将你们分在一起,没有意见吧?” “没有。”春又绿想,若是和这人分开,他夜里再出什么事,也实在麻烦。 “不过,连分放房间这事都交给您做,这庙中没有管杂事的人吗?”春又绿试探地问。 “说笑了。平日这些事都是珏娘在做,今日她忙,我便代行了。”洛溪咳嗽了一下,“没有珏娘,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她上山之前,您是一个人打理大小事务么?” “那时我还小,娘还在呢。”洛溪笑得有些勉强:“我娘就是上任教主。她走了,刚好珏娘也来了。我对庙中杂事,虽然有些了解,到底不如她们二人。” “抱歉,说到你的伤心事。”春又绿紧张地捏住了袖中符纸,她总觉得面前这家伙随时都可能暴起。 “没事。我让人带你们去住的地方。” 洛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他走进大殿,不过一会,便有一个剃了头的教徒走了出来。她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穿着和洛溪一样的外袍,眼底带着探究和好奇。 “跟我走吧,这山上清净,我好久没见有人来啦。”女孩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春又绿问:“你叫什么?”这落月教诡异,自己得在下山之前,尽可能搜集到更多信息才是。 “我叫洛芽。”她说,“你们为什么上来呀?我在这住那么久了,很少见有人上来。” “我是为了见姑姑才来的。呐,你知道吧,刚刚你家教主进去找的那个,就是我姑姑。” 洛芽满脸震惊:“哇!你是说,你和珏娘是亲戚!” “叫什么珏娘,这是你叫的吗?”蒋沉麟听着别扭,但又不知道她在教中是什么职位,不好摆谱。 春又绿问:“你们都这样叫她吗?” “都是跟着教主叫呀。”洛芽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郑重行礼:“教众一视同仁,大家都是家人,在称呼上都是自由的。” 春又绿再问:“你和教主是一个姓,你和他有血缘关系么?” 洛芽咯咯地笑:“入了落月教,都是要改姓的。不过珏娘不肯,她进来的时候不像我们,年纪还小,能改的过来。教主也试过让大家改口,可惜珏娘和他吵架,两个人吵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教主低头啦。” “为什么要剃头,你们不是佛教,也不是罪人。”蒋沉麟毫不客气地将手放在洛芽头上,那些青灰色的茬有点扎手,他摸了摸,触感真是奇怪。 “我也不知道,教主说要,那就剃了呀。” 春又绿瞪了他一眼,蒋沉麟心领神会,立刻将手拿开。这怪女人,他心想,事事都要管自己一下。 三人来到客房,这里显然是许久没人来住过了,漫天漫地的灰尘。还有小虫。洛芽摸了摸鼻子:“啊呀,这么晚了,也不好再回去叫几个人来帮忙打扫。要不,今天就凑合一晚?” “不必,你先回去吧。”春又绿拍拍她的肩膀,“麻烦你了。” “那你们有事就叫我!我还会再来找你们的。”洛芽说完这话,“啪”地一下把门带上,一溜烟跑没影了。 “你把她叫走了,谁来收拾?”蒋沉麟不满:“总不能是我吧?” “你想收拾,我还嫌弃你手脚不利落。” 春又绿掐了一个净尘诀,屋里瞬间干净了。蒋沉麟啧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她本来就是侍女,侍女就该干侍女该干的活,别整天想着打来打去。男人扭头,在屋里找了一会,终于在木柜里边掏出来一张棉被。春又绿则站在书架前,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睡吗?你不睡,这被子我就自己用了。” “你还睡得着啊,他们还在阵法里呢。” “那教主不是说了会带他们出来吗?有什么好担心,走一段路罢了。” “我看他不像是会把他们带出来。” “咸吃萝卜淡操心。”蒋沉麟翻了个白眼,“要他真是个坏人,我们怎么就出来的那么轻易?” “若他有所图谋呢?” “图什么?” “我和你都有灵力。” “他们不也有灵力吗?” “他们还有武器。”春又绿顿了顿,“而且上次幻阵,他们两个是一起进去的,还见到了和云生慈长得一模一样的‘云生’。” “所以?” “说不定云生就在阵中。” “那怎么了?” “会不会是云生有意要留下他们,所以才把我们两人带到洛溪面前?” “你想得可真多。”蒋沉麟嘲讽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现在在这和我推理,也没法把他俩从里边拽出来啊。实在不行,你今晚别睡了,就回去吧。当时让你留下你要走,现在和我装什么好人。” 春又绿撇了他一眼,没再说了。她和这人真是哪哪都不对付。蒋沉麟压根没想怎么把他们带出来,全寄托在洛溪身上。自己只能单打独斗了。 第17章 洛溪简直不是人啊 红的烛泪落到托盘中,蒋化珏轻轻将它吹灭。她刚从暗室里出来,袖边沾了血,没在意,只是掏出一片草叶,放在嘴里,含住。熟悉的味道在舌苔上蔓延,女人闭了闭眼,接下来要去找洛溪,把余下的事情交给他做。 “今天这么早就出来了,往常还要我进去找你。”洛溪将发钗摘下,长而滑的头发落到腰间。 蒋化珏:“是,已经结束了。”她的语气冷静。 “今天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个是你的侄子。” “嗯,要我去见他们?” 洛溪没有回答,他走上前,环抱住蒋化珏。后者没有将他拉开,只是将手轻轻放在洛溪的头上。教主以一种依恋的姿态,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入她的怀中。 “如果我说不想你见,你待如何?” “那就不见。” “你好听我的话。”洛溪笑着:“是因为云生吗?” “不是。” 洛溪用撒娇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话:“那我现在就杀了他。左右他只剩下魂魄,现在那房中两个人都有灵力,正好可做一对鸳鸯,去祭阵。这样对云生来说,也是解脱,对不对?” “注意你的情绪。”蒋化珏扯着洛溪的头发往外拽,“我与你约定过的事,若你忘了,我可以帮你回忆。” “珏娘,别扯,我疼。”洛溪痛呼出声,抓着蒋化珏的小臂,试图阻止她。 “你不喜欢,我就不提了,你别这样,让我害怕。” 蒋化珏没有回答,她就着这个姿势,定定地看着洛溪。 “你别生我气啊。”洛溪讨好地问:“那我过几天,帮你给云生捎一封信,好不好?” “写了那么多封信,见不到人,一切都没有用。” “那,起码让他知道你还在想他呀。”洛溪满怀期待。好久没见珏娘写信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拆开来看么?”蒋化珏淡淡道:“还是你已经彻底疯魔了,将自己当作云生。” “...珏娘又在怪我了。”洛溪笑得很得意,蒋化珏正在为了自己而牵动情绪,就像她会因为云生而动怒一样。 “但当年的事情,不都是他自愿的吗?” “自愿?你是说献祭是自愿,还是赌钱是自愿。又或者说,被你带到山上是自愿,被你利用至只剩下魂魄是自愿。甚至那魂魄你也不放过,还要把他困在阵中,不得解脱。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他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样对我的孩子?”蒋化珏逐渐愤怒,她松开拽着他头发的手,转而去掐洛溪的脖子。 后者一脸享受。 他也无法理解,什么叫做无私的爱。但他清楚明白,只要自己手上还握着名为‘云生’的这张牌,蒋化珏就会为了那多年前把云生扇走的一巴掌而买单。洛溪不清楚人性,他清楚何为交易。他拥有的一切都可以拿来交换,交换这一刻珏娘对自己强烈的关注。 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就是爱。被爱让洛溪强烈地感知到“自己还活着”,“自己正被人需要”。 珏娘不可以没有自己。洛溪想,他给了她自己能给的一切,让蒋家也连带着受益。她不再是云家的人,而是仅次于自己的“蒋化珏”。他特意不设职位,让所有人都把她和落月教更加直接地联系起来。名声,紧跟着而来的是权力,接着是最无关紧要的财富。 “这是命运的安排,珏娘。”他咳嗽着,“是月主将我带到云生面前,又是你把云生推到我这里,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运气。你不信吗?我已经给你展示那么多遍..” 蒋化珏忍无可忍,她的杀意从掌中迸出,逐渐收缩,缩,将洛溪的喉咙卡死。男人用手挠她的小臂,划出几道伤痕,挣扎的力道逐渐小,小,直到他不再反抗,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蒋化珏松开了手。 “咚”一声。男人的尸体和地板贴在一起。 她没有看他,而是坐到一旁的蒲团上,蒋化珏真的绝望了。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她当初做的选择真的对吗?究竟是躬身入局,还是与虎谋皮?女人将自己的身体蜷起来,像是一只受到刺激的蜈蚣,为求自保,变成一颗小球。只希望自己能靠最无害的姿态,度过这场劫难。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珏娘,你在哭吗?”洛溪躺在地上,呼吸着空气,“你再来一次,拿我撒撒气,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你这疯子...” “对不起,珏娘。我今天心情太坏了。” 蒋化珏将眼泪擦干:“你让我画的东西,我做完了。” “啊,辛苦珏娘了。那么大的阵法,很不容易吧?”洛溪的喉咙还有些不舒服,疼,但是又很满足。 “我要休息一阵子。不要来打扰我。” “好。那我就不让他们来见你了。” 蒋化珏声音沙哑:“你要放他们下山。” 洛溪笑了笑,没有应这句话。珏娘心地善良,但是这份善良,还是用在自己身上比较好。除自己之外,别人她看一眼都多余,这样是最好的。 “听到我说的话了么?我要回答。”蒋化珏抬头,看着洛溪说,她眼眶发红,又被洛溪俯视,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升起——这恶心的人,怎么就偏偏是他站在了高位,又拥有他不该得的能力? “好,好。我会听珏娘的。”洛溪伸手,把蒋化珏的发簪挑落,她墨黑的长发如瀑般坠在地上。 现在你也和我一样了。洛溪漫不经心地想,至于那两人的死生,不是珏娘该关心的事情。 “我送珏娘回房休息?”洛溪问,“你似乎多日没回去了。这里住着也不舒服。” “不必。我还认得回去的路。” “是吗?”洛溪又笑,蒋化珏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这人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只一心拿着别人的东西塞进自己的胃里,像是个不知餍足的饕餮。云生死在他手中,自己上山,只看见了自己孩子的尸体,他用幻阵将她困在此处。又让她进入幻阵,看见饱受丝线折磨的云生。 蒋化珏无论如何,也无法劝说自己,完全放下过往的十余年、和云生一同度过的时间、那个被自己生下的、鲜活的孩子。她被困在那一日了。 那天,她穿过迷雾,走进那座庙里,打碎那尊雕像。 看见的却是哀嚎痛哭的云生。 他正在被无数丝线切割,重组,切割,重组。人类的血肉如此脆弱,那些活物一般的线啊,深深嵌入他的肉中,每一根线都被孩子的血浸染,他在哭。而母亲发出尖叫,那哭声和尖叫混在一起。洛溪早就跟在蒋化珏的身后,见到这一幕,他发出不合时宜的大笑。太有意思了,太有趣了。 比起月主让自己杀掉本就该死的云生这一命令,洛溪想,还是看见这种景象更有意思。 极致的、浓郁的、令人终生无法忘却的。 哪怕直到死,他想,蒋化珏恐怕都无法忘记自己的笑声。 他会在这个母亲的记忆中永存。 他是她的杀子仇人。 为了保留这份爱恨,洛溪特意将她带出阵法,不让她死在里面。也不让她再度进入,去看云生第二面。他手把手教会蒋化珏如何描绘阵法,如何以血祭阵,他帮她切割了山下的一切关系,模仿她的笔迹,给那些人回信。 没有人看出来。 洛溪恶劣地想:没人像我一样在乎她。 蒋化珏一开始疯了一般反抗,她拿到任何东西,第一时间想得就是杀了洛溪。洛溪无所谓,他的命数早就供给月主,不到时间,任她怎么杀,自己都不会死。他甚至在这种单向的谋杀中得到一点乐趣,像是那天的惨剧通过这种暴力,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只要她一日不原谅自己,她就没法从那些东西里走出来。 最好不要走出来。 最好和我一辈子纠缠在一起。 你不会放弃我。 你不可能抛下我。 洛溪恍惚间觉得自己其实是羡慕云生的,他虽然蠢笨,无能,但是他有一个好母亲。现今云生死了,他接替这个位置,可以替云生去爱母亲了。他虽然和蒋化珏立下约定,说只要找到合适的容器,就把云生从幻阵中带出,叫他们母子二人相遇。但是想也知道啊,洛溪想,自己若真能讲说出口的话一句句兑现,那怎么可能爬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呢? 骗过皇帝需要一些把戏,骗过教徒需要一些温柔,骗过蒋化珏,什么也不用。她早就失去了选择,只能相信自己。 洛溪觉得,自己也是有爱的。只是蒋化珏还未来得及看见他的真心,就先恨上自己。她被恨蒙蔽了双眼,看不见自己的包容和理解。 他拿起供台上的一盏灯,点亮蜡烛,新的红泪落下。 “起来吧,珏娘。”洛溪的声音柔柔的:“我送你回去。” 蒋化珏强迫着自己站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和□□已经分离了,灵魂在大喊着逃离,理智叫她不能前功尽弃,□□则是模糊地感应着外界。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在这个魔鬼的手下,自己彻底失去了自由。然而愤怒和恨催着她向前走,向前走。 不要忘记你所遭受的一切。带着它们走下去。 一男一女,一人提灯在后,一人脚步虚浮,在回房的路上,慢慢,慢慢地走。 角色三观≠作者三观,角色三观≠作者三观,角色三观≠作者三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洛溪简直不是人啊 第18章 大眼瞪小眼 这庙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荒草倒是很多。常佑左看看,右嗅嗅,什么也没找到,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云生慈从刚刚开始就有些沉默,常佑也不知道他在干嘛,可能是幻阵或者红线影响到他了。 要是这里有吃的就好了。常佑将刀归鞘,把它变小,挂在腰上,而后伸了个懒腰。她下意识地抬头看。 常佑僵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骨。 房顶。常佑吓得张开了嘴,却叫不出声,那房顶。 有一具骸骨被线悬在梁上,那些线磨损了他的骨头,穿进其中,还有一些布料也跟着挂在上边,随风飘荡。这人看着已经死了很久了。她的视线穿过那些灰白的东西,在它背后,还挂着一把黄铜色的锁。和一扇未关紧的门。 谁会把门设在房顶上? 这是不是个陷阱? 那是谁的尸体...? 云生慈见她不动,视线跟着上移,在看见那门的一刻,他握剑的手颤了一下。 那是父亲书房的门。 那具尸体...会不会是云生? 这阵法应该也是属于他的,云生为什么要让他们看那封信,又将自己的尸体悬挂在上方?如果想要打开门,两人就不得不将他的尸体放下,或是摧毁,但话又说回来,在门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如果把云生的尸体放下来,他是否会出现? “我们要怎么办啊,把那些骨头打下来吗,但是我又不会飞,上不去。”常佑挠头。 “我可以带你上去。但是你想好,若将他的骸骨清下来,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你要小心。” “其实我觉得我比你能打一点来着。”常佑看了看自己的刀,它赞同地“汪”了一声。“我只是找不到阵眼。” “......” “总之,就是要把它打下来,然后打架就行了,是吧?”常佑努努嘴,“说不定阵眼就在门后呢?” 云生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是徒劳。她对危险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钝感。自己很难解释。 这样的性格实在让人羡慕。云生慈想,从侍女到打手,她适应的很迅速,没有一点要抱怨的意思。 常佑叹了口气,她一看云生慈在那当哑巴就着急,这是要干嘛,早点破阵就早点出去嘛。犹豫这个犹豫那个,有啥用,又不能多吃两口肉。真是和这人聊不到一块去。 她再次开口:“你要怕,就把我带上去,我给它砍下来。说不定连钥匙都省了,直接把门给你砍开,到时接住我就成。” “我没有怕...算了。”云生慈单膝跪地,伸出右臂,“踩我的手,往上跳。” “好嘞!”常佑往后退了两步,助跑,跳到他的手臂上,猛地一蹬—— 男人顺着她的力道将常佑托起,往上抛,而后运起轻功,在空中又撑了她一把。常佑将灵力注入刀中,它的表面附上一层金光,看我不把这些玩意全都劈开!她十分兴奋。那骷髅头近在眼前,常佑用刀把它斩碎,但用力过头,没把握好力道,刀直接嵌进了那扇门。 诶,常佑茫然地握着刀,她变相地被固定在天花板上了。 “云生慈,你,有想过这个情况吗?”常佑用力拽了拽刀把。 “没有,我没有想过你的力气那么大。” 云生慈用灵火将掉落下来的东西烧尽,确保万无一失。 “那我现在怎么办啊?” “能把它变小吗?” “它卡住了,变不回去。”常佑试了试,那刀上的狗头一脸不悦,好像和自己的主人犟起来了。 “...我来?” “啊,你要怎么来?这里那么高,你要用剑吗?等下,不能伤到我吧?呃,还是说你要用火烤,但是我的刀...” 云生慈扶额:“我不会伤到你。你挂在那里,不是个办法。” “哎,感觉我运气好差。”常佑试探着又拔了拔,一点也不带动的,真邪门了。“你打算怎么帮我?” “既然是被门卡住,那就让那个开口再大些。” “哈?你又没被挂在空中,你打算用什么姿势凿它啊?” “所以,我的方法,需要你同意。” “那你快说啊!我都快给你急死了,能不能把重点说了,再整这些废话。” “我抓着你的肩膀,借力。” “哈?我挂在半空都够倒霉了,你还来扒拉我一下。算了,要真能行你就快点上来吧,顺便把那个锁给开了。要不然待会还得再跳一遍,哎,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门还挺眼熟的?” “是父亲书房的门。” “哇,那,那还挺吓人的。”常佑说,“云大少爷会不会就在里面?” “不知道。” “他总不能在书房里赌钱吧?”常佑还在碎碎念,云生慈的手已经搭到了她肩膀上,她一怔,剑光已至。破空声在耳边“呋”地响起。那卡住刀的缝隙被扩开,常佑感觉手里一松,自己马上就要掉下去了,她滋哇大叫——见鬼,自己还没练成金钟罩,这一摔可别给自己屁股摔成四瓣了。 云生慈用灵力将钥匙推进锁孔,那锁自己开了,“吱呀”一声,门朝着外开。云生慈抓紧了常佑的后领,直接将她往门里扔,而后脚踩着门板,跟着她进去。 这是另外一个空间。 四周黑得可怕。 常佑捂着自己的脑袋,她刚刚好像撞到啥了,怪疼的。手摸了摸,还好,刀还在。常佑睁开眼睛,一点一点摸索着,终于摸到一个椅子腿,扶着站了起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自己也没云生慈那随时打火的能力,她试着喊云生慈的名字,无人回答。 这给我丢哪来了,芝麻开门,完事他把我放生了啊? 另一头。 云生慈烧起灵火,在幽蓝的光芒下,它们显出原貌。这里就是云念毅的书房。为何云生要在幻阵中构筑出此处?他靠着记忆,往里走,隐约记得最深处的小房间,是云念毅办公的地方。 在角落,无数翻涌着的红线跟随着云生慈,它们伏在地上,缓慢地爬行。 穿过挂着竹林画的墙壁,穿过放着花瓶的架子,穿过那张缀着金丝的地毯。 他用灵力感应着常佑的方位,她离自己不远。或许就在里面。 云生慈的脚步在那扇门前停下。 他回来之后,只进过一次。云念毅让刘迁传话,特意要他来一趟。自己当时换了一身衣服,就匆匆赶来,云生慈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像是在课上被师父提问,却不知他究竟在问什么,只好直愣愣地站起来,等待他重复问题。 等他推开门后,等待自己的不是父亲的问候,而是命令。云生慈一一应下,布下监视的阵法,学习饮酒,自己去调动人脉,组织上山。这是锻炼你,云念毅将酒杯放下,而后从自己的书箱里拿出了一瓶酒,递给他。 既然已经从山上下来,就将那些东西都忘掉吧。 云生慈还记得他的表情。父亲仿佛通过自己,在望着什么人,在怀念什么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 唯独不是在看自己。 那一刻,云生慈厌恶的心理达到极点。他后悔自己没有带剑来,后悔自己当初没把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直接斩断,后悔自己没有拒绝,而是喝下了那瓶酒。 应该把眼前这个人直接杀了,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肚里,应该把这个人绞成碎片。 这次他忍住了。 下次不会了吧? 下次不应该忍住。 杀了他比抓住一只野兔还要简单。 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一文不值。 “当啷”一声,门内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云生慈被拉回现实。 常佑觉得吧,既然自己啥也看不见,靠摸来摸去辨认方位,那还是效率太低了。她表情忧郁,一脸不舍地开始自己的破坏行动。 与其爱护这些幻阵里边的东西,还是先想办法把云生慈给喊来再说。她熟练地将灵力注入刀中,刀身再度发光,常佑将刀举过头顶,“砰”地一声,一个家具被她砍成了两半。这一声巨响过后,她没听见其他的异动,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继续拆迁。 我都这么用力的制造动静了,他还能听不见,那不可能啊。就算两个人不在一个地方,那总能招来点什么吧? 哼哧哼哧整了半天活,眼见着应该是没东西可拆了,常佑把目光调转到了墙壁上。她今天还真就不信这个邪,难道自己一个人还能被一间屋子困住不成?她的尾巴兴奋地摇晃,哈,每天洗衣的时候都想着拆了云府,今天可算是在幻阵里过了把瘾。 拆拆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一个是值得留下的。常佑后退几步,助跑,再大叫一声,调动起全身的气力,砍向墙壁。 一个嵌在上方的灯掉了下来。 落在地上那一刻,它亮了。 常佑看着它,它看着常佑。 常佑“嗷”地一声跳开,不为啥,那灯里边放的怎么是一颗眼球! 第19章 叛逆儿童只想活下来 云生慈听见常佑的声音,没再犹豫,将门推开,灵火飞入门内。常佑看清来人,刚想将刀放下,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她下意识回头,却看见一个血人跪在地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啃食他的皮肤一般,肉块一点点从他身上滚落,他只能不停地尖叫,发出恐怖的哀嚎。 “这什么!”常佑下意识提刀要砍,云生慈伸手抓住她的小臂,“冷静。” “不不不,这谁能冷静啊,吓死人了。这幻阵要干什么,一惊一乍的,云生又不出来...等等。” 那个玩意不会就是云生吧? 两人对上视线。各自往后退了一步。这时,门外传来“簌簌”声,无数红线穿过他们的鞋,朝着血人赶去。常佑抬脚闪避,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血迹,天,那些红线,她不受控制的想:不会是拿血染成的吧? 那些线在碰到血人时就消失了,它们化作皮肤,化作血肉,一点点把那人重新塑造。那人一动不动,低垂着头,直到最后一根丝线消失,他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们,来了。”是云生。 他的眼眶是空的。眼球不在里面。常佑看向刚刚掉落在地的灯,总不能还要给他手动安上吧? 如果他要打人,那还是瞎着比较好。 “我,想,回家。”云生磕磕绊绊地说,他看起来和客栈里的那个云生,完全不同。“我,好痛。阿娘。” “阿娘?”常佑有点心颤,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蒋化珏上山,是另有隐情? 血泪从云生的眼眶里一颗颗掉出来,他伸手,指向身后。一瞬之间,全部灯都亮了起来。 被常佑破坏的家具又一点点重组,变回原样。一阵迷雾聚拢又散开。云念毅出现在桌后,他两鬓斑白,一脸严肃地看向彼时还活着的云生。 这是他的记忆重现了?常佑往云生慈身后走,咦,太奇怪了,自己不想看。云老爷的手都是透明的。还有,那云生的黑眼圈重的,不像个活人。 “你又去赌了。” “别人逼着我去赌的。”这几个字一个一个地从云生的嘴里蹦出来。 “你要骗我,应该拿个更好的借口。”云念毅喝了口茶,不再看云生,转而去拆一封信,递给云生。“下月的迎神会,抽中你了。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到山上去一趟,呆一晚上,隔天洗个澡,再下来。”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你和阿娘说过了吗?我要去和阿娘说,我不喜欢那人,我不喜欢那个落月教。” “你娘还在为你赌钱的事伤心。她和我说,不想见你。除非你戒掉。她打你,是为你好。” 云生脸色惨白:“不不不。不,我现在就去和阿娘说,我不赌了,让她把我关起来。我不上山。我不见人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哎,迎神会不是由你一个人定的。今年抽到我们家,是好事啊。”云念毅奇怪:“我是不反对你赌,也不支持。但是这落月教的事,不是我能用一张嘴给堵回去的。它这几年靠着..,是又有了名,又有了钱。话说回来,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那落月教。就是他们逼着我去赌的。我不敢不出门,那洛溪赌的越来越大了,我要赌不起了,我求他,说不能再赌了,我玩不下去了。但是他就拿着刀,和我说,再来一把,明天是最后一把。每一把都是最后一把,我真的受不了了。爹,你救救我吧。”云生哭着跪下来,捂着脸,“我赌不起了,我赌不起了...他要赌的哪里是钱,是我的命啊。” 云念毅看了云生一眼,又看看信纸。 云家主亲启。 在月主挑中云生后,我与他见过几面,可惜他几乎不出入什么正经地方,洛某看不过眼,代为教训了一番。大概是将他吓怕了,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待到日期将近,洛某将亲自上门谢罪。 附在包裹里的,还有几块金子。 “现在是知道怕了。”云念毅还是没给云生好脸色,踹了他一脚,“真是蠢。被人耍了也不知道。你这样的心态,以后怎么接管家业?罢了,罢了。你去找你娘,好好向她道歉,不要再伤她的心。至于落月教的事,到时候再说吧。”云念毅想,到时候,洛溪亲自上门领人,这被自己惯坏了的云生,还能哭哭啼啼的,在侍从们面前丢人现眼么? 云生如蒙大赦,他连连磕了几个头,额头都红了。随后立刻起身,朝着蒋化珏的屋子跑去,下台阶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只知道自己终于逃脱苦海了。再也不要见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洛溪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蒋化珏正在浇花,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影就撞进了自己怀里。她刚想骂,把人扯开,一看,云生哭得凄惨。她的心先软了:“怎么了?啊?又在哪里受委屈了?” 自己生养的孩子,一路看着长大的,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就是不忍心见他这样看着自己。 云生咬着嘴唇,一边摇头,眼泪一边下来:“娘,我再也不去赌了。我再也不去了。” “好好好,娘知道你会改好的。”蒋化珏掏出手绢,把儿子脸上的眼泪擦掉,这不擦还好,一擦,云生哭得更凶:“娘,呜呜,娘。我不要去..” “不要去什么?” “迎神会。” “那是什么?” “爹没和你讲。” “是啊,你爹没和我讲。” “落月教要我上山,去他们那住一晚。” “做什么呢?” “好像是什么月主...。我不知道,都是洛溪和我说的。” “洛溪又是谁啊?” “是落月教的教主。” “你出去交到这样的朋友了?”蒋化珏故作惊讶,想逗逗云生,让他不要再哭:“那他真有眼光。” 云生扯扯嘴角,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是啊,娘。他..” “好啦,你就当这是朋友带你去住一晚。”蒋化珏打断了云生,她摸着云生的头说:“你多大了?还会怕一个人出去住。娘不能跟着你一辈子,看着你一辈子的呀。哭得那么厉害,是不是你爹又骂你了?” 云生沉默了。他觉得自己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是阿娘肯定不懂自己,不懂自己到底有多害怕。她只知道说些没用的话。 他和阿爹说,阿爹也是敷衍他。在这个家里,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他不怕什么打啊,不怕骂,他害怕的是,洛溪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爹娘对那人无条件的信任。 自己像是被亲人步步推到悬崖旁,还要听着他们鼓励的声音,朝着那无底的深渊走去。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这不是什么赌钱,云生想,那洛溪根本是个疯子,他肯定是要他的命来了。他不会上山的,死也不会。他宁可死在家里好了,到了山上,届时自己的命还由得自己说了算吗? “去睡吧,去睡一觉。”蒋化珏将云生拉开,喊来侍从:“带少爷回房去。看着他,早点睡。” 云生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一团黑雾盖过这场景,像之前那样,聚拢又散开。常佑看傻了,不自觉地抓着云生慈的袖角。 迎神会当日。洛溪身着华服,脸上盖着一张面具,骑着马,领着教众来到了云府门口。几辆马车,拖着花、旗帜、和祭祀用的牛羊头。 他们沿途送了不少钱,因而民众们都跟上来,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不少人探头探脑,等着看热闹。云生在屋里尖叫着,不肯出去。云念毅一甩袖子,他对蒋化珏说:“你看着办吧,我管不了他了,我得出去接待。让教主等在门口,外边的人迟早闹出事来。” 蒋化珏努力维持着体面:“出来!云生,你不是孩子了。听娘的话,你先出来,好吗?” 云生:“骗我,你们都骗我。我不走,死也不走。” 蒋化珏失去耐心:“你再不出来,我就叫人来把门拆了。” 云生嘶吼着:“你拆!你拆啊!我不会走的。” 几个侍卫合力将门撞开,云生被他们绑了起来,像是抬年猪一样,被抬了出去。他疯狂地挣扎,那些大汉竟然一时没抓住他,云生拔腿就想要跑,蒋化珏大喝一声:“站住,你敢跑!你敢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云生脸上没有表情,两行泪直直掉下来。他扭头:“娘,我真不能和他走。我怕。” 蒋化珏上前去,给了他一巴掌。 侍卫们转过头去,不敢看。 云生没再挣扎了。 洛溪满意地看着蒋化珏亲手把云生送上马车。他走上前去:“夫人,云生很是依赖您啊。” “既然如此,届时他下山,劳您亲自来接一趟?”洛溪玩味地笑,“云生恐怕会很想您。” “让您见笑,我家的孩子,这么大了,还是黏着他娘。”蒋化珏勉强笑了笑,把碎发挂到耳后。 云念毅主动牵起蒋化珏的手:“云生就劳您照顾了,我和珏娘在此谢过。” 珏娘。洛溪歪了歪头:“不麻烦。顺手的事。” 夕阳拖着血色的尾巴,教众和马车逐渐远去。云府前的人群也早就作鸟兽散。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第20章 呱 风吹过台阶上的落叶,前院站满了穿着黑袍的教众,洛溪带着云生,穿过人群,进入大殿。 一个女人站在供台前面。她手上拿着笔,和一张纸。 “娘。”洛溪开口,“我将人带来了。” 洛却音点了点头,看向云生:“你叫什么?” 云生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洛却音将他的名字写在纸上,又用灵火将它烧成灰烬,放入碗中。清水变得浑浊,隐隐透出一丝红。 “喝下去。”洛却音说,“这就算是在月主面前报了姓名。” 云生吓得一动不敢动,连张嘴都忘了,洛溪托着他的后脑,一点一点把那水灌了进去。 “等...”云生脸色苍白,“不是只要睡一晚就好了吗?” 他心底还残存着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洛溪只是吓他玩玩。自己还不想死。早知道就该跳下车去,不不..哪怕爹娘真的把他打死也好,自己待在家里就好了。这里都是人,自己为什么要和娘怄气呢?但是,但是,没有人理解自己的恐惧。 就算待在家里,恐怕也只会被爹娘打一顿,然后绑上马车。 “睡一晚就好了。”洛却音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去吧,让洛溪带你去睡一觉。” 洛溪也笑,这两人的笑容何其相似,在云生看来,就像是一只恶魔出现了两次。他们是一伙的,自己还能做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偏向这人?云生腿脚一软,坐在了地上,不走了,我不走了,他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见一条黄泉路在自己的面前蜿蜒,黑白无常拉开大门,锁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自己要死了。 教主拍了拍手,四个教众上前来,他们没有脚步声,两人抓着云生的手,两人抬着云生的脚,默契地向最里面那间密室去。 灵火将沿路的灯一盏盏点起,洛溪走在前面,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月主要见他,究竟是为何,自己不能问。 若这人能活着出来,自己也是要杀了他的。 愚蠢,无能,天真。 ...他已经想好了折磨这人的方法。 先是□□,再是精神。最后,自己还需要一位观众。 云府的家主自己动不得。另外一位“珏娘”,洛溪玩味地笑,恐怕舍不下自己的孩子吧? 世上最有意思的玩具就是人,不管是玩人,还是杀人,吃人,作为同类,他们的反应都要更加剧烈,更加叫自己开心。他们说的语言是自己能够听懂的语言,他们的表情是自己能够理解的表情。啊,权力... 权力如此神奇。洛溪想,它让父母亲手献上孩子,让自己得以玩弄别人而不受惩罚。 说到底,普天下的公平正义,不是讲给我听的。 密室之中,八具风干的枯骨分别挂在八根石柱上,他们面朝着中央的月主雕像,它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脚下踩着的是想要往上爬的人,手上抓的是被开膛破肚的龙。 云生见到月主,疯了一般开始挣扎,他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他无法理解——那张脸。它似乎靠自己靠的很近,可以听见它的呼吸,那只龙又开始挣动了,它肚里流出的血滴到自己脸上,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我是活的人,我... 男人为了把自己从教众的手里拯救出来,拧断了自己的手脚,“咔嚓、咔嚓”,不够,还不够,他继续蠕动着,在地上像肉虫一样爬,云生只恨自己没法把脑袋也转下来,呵呵呵呵呵好痒还不够我要去那边为什么等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 教众们退了出去。洛溪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笑了出来。 月主要带他走。他本来就该死,却没有死,祂要把事情扳回正轨。 洛溪拿出一旁的锁链,将云生的脖子套住,和月主的手臂捆在一起。云生吐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口,他的两只眼睛不断转动着,往左,还是看右?呃呃,不懂。自己好像在喝酒,天地都转啊转,我沿着石壁滑下来,嗯嗯,我明白,接下来我要..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他的指甲使劲扣着锁链,舌头挂在外面,眼球暴凸,像要飞出眼眶。 迎神迎神,洛溪关上门,求得今年春。 迎神迎神,求得三秋成。 教主心情颇好地走了出去,只要等一晚,等一晚就好了。他现在就去写信,送进皇城,届时不管云生是傻了还是死了,都有人收尾。亏得自己这些天担心这么久,原来月主并没有要换个人做教主的意思。 洛却音还跪在蒲团上,她目光如炬,看着上方的雕像。 “阿娘,在看什么?”洛溪问,“是要再上一层金么?” “祂闭眼了。” 男人抬头望去,那高大的神像确实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流出血,“啪嗒”,一滴滴落在供台上。 “要擦掉么?”洛溪问。 “不必。”洛却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缓慢而坚定地念诵着咒文。 洛溪也跪下来,跟着母亲一起念诵。这是他们共同的信仰,月主呵,待到有一日,月落下去,不再升起,就是月主降临的日子。他相信总有那么一日,月主将会在人间现行,祂的福祉将平等地降在所有人身上。 一卷念完,洛却音起身。她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用手帕擦去嘴角的血。自己时日无多了。 “娘,我让人带你回房去。” “你想好没有,接下来要让谁管理教中事务?我是快要死的人了,我将要回到月主的身边,而你,还要带领落月教。这不是可以玩笑的事。” “我...” “教众之中,没有让你满意的人?” 洛溪心底闪过一个绝妙的想法。 “没有。但我已经想好,要让谁来。” “是谁?” “云生的母亲。” “为何是她?” “有云生在,她不会不愿意上山来。上了山,有月主庇佑,她恐怕想不起下山的事。” “你存着什么私心吧。” “娘最懂我。”洛溪扯开一个夸张的笑,“我不忍看母子分离。” “你还在怨我。”洛却音淡淡道,“似乎我做什么都是错。” 洛溪的笑脸消失了:“何必这样说话?” 当年他被洛却音带回,她本是要杀了他,以他祭阵,将幻阵修缮至无缺,偏偏洛溪有天分,他在阵中看见了月主,却没有疯,而是被完完本本地送回了庙中。翌日洛却音看见这个浑身伤痕,满眼恨意的男孩,她眼中尽是厌恶——祂选中了他。 祂的偏爱降到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身上。 洛却音将他抚养长大,一切都是按照“教主应有的模样”培养,至于洛溪本人,她毫不在乎。只要在自己面前,他是一个合格的教主,自己就无所谓这个叫做“洛溪”的人,已经扭曲成了何种模样。 不管是自己还是教众,或是月主,都不需要一个“人”来领导落月教。 既然是祂选中的人,洛却音说,你就应该做到这些。 看不懂的文字,因为阵法需要血而割开的伤口,洛溪在那间屋子里熬了很久。 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尽头在哪,他只是很恨,自己真想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但是到最后,他也接受了。 他尝到了甜头。 洛溪第一次杀人,就是在祭坛上。他当时还不是教主,他拿着洛却音交给自己的短刀,抵在那个男人的喉咙上,自己还记得这位教众的眼睛,浑浊的、充满希望的,他恐怕比谁都更想活下去。他就是来向月主求长生的。可是真有长生吗?洛溪将刀捅了进去,血液像是山泉水落到石头上一般,四处飞溅,弄脏了自己的脸。 教众没有挣扎,又或者说,他将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了“不反抗”上。他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拉出十道血痕,洛溪突然笑了出来,他觉得好滑稽。 人为了活下去决定被杀。好好笑。 他笑完,又继续念诵着咒文,以月主的名义为这个可怜的教众祈福。啊,洛溪明白了,他或许早就料到是这个结局,为了让自己死得更体面些,为了让自己死之前抱有一些尊严。为了神鬼之事而死,可说是迷信,因为疾病困苦而死,莫说什么身体不受控制了,还要在死前遭受家人的折磨。 可怜的人。洛溪愉悦地用刀拉开伤口,让它再大一些,可怜的人。这世上到处都是可怜的人。但是又如何?对他来说,没有谁可怜得过自己。也没有人在我难受的时候,向我伸出过援手啊?我被折磨的时候,不也是谁都没有来拯救我吗? 他忽而明了了月主存在的真谛。他情愿相信月主真的存在了。 只要月主真正存在于世,自己的权力就只在洛却音之下,等她死了,自己掌握着阵法,既可讨好皇城中人,又能广收信众。还有什么可以拦着自己?洛却音傻就傻在要遵守什么书上的戒文。换了自己,就一字一句地破戒,哪怕什么地狱? 哪怕是地狱,洛溪想,自己也要拉着人一起沉下去。 洛却音看了他一眼,这个孩子,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他日渐癫狂,走向了自己无法掌控的道路。然而她相信,这一切也早在月主的预想之中,祂无所不知,祂无处不在,祂的选择,不是自己可以质疑的。 “我先回去了。”洛却音离开了大殿。洛溪看着她远去。 密室内。 云生一动不动,阵法亮起光芒,丝丝缕缕的红线出现,穿进他的伤口。整个密室都变成了红色的海,常佑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她捏紧了云生慈的手臂。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是月主在吃他吗?云生慈脸色发白。自己或许被那月主盯上,成为了下一个目标。 男人一点一点地被分解,重组,分解,重组。直到天光大亮才结束。 常佑吐了。她蹲到了角落去,不忍再看。云生慈捏住了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去看,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云生慢慢变年轻了。 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手臂缩短到了原来的四分之三,变成了少年人的模样。 一个恐怖的预想浮现。 “云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截红线钻进了他的手臂里。他看向四周,最后和云生慈对视。 你,是,我? 云生慈读懂了他的口型。 洛溪推门进来,拧着眉头:“居然还活着...不对。” “你是谁?”云生,不,云生慈开口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洛溪愣了一下,随后将灵力打入云生慈的经脉,在其中游走一圈。不一样了,虽然是同一个外表,却不一样了。那云生去哪了?自己还没玩够呢。他伸手想要捏一把云生慈的脸,却被躲开了。 云生慈面带厌恶之色,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侧,像是要拔剑,却什么也没摸到。又转而将灵力凝聚在手上,一幅要攻击洛溪的样子。 月主..让本应该出生的人出生了? 洛溪明白了:云生本不该活,却代替面前这人活了下来,月主为了矫正这一错误,直接将云生“杀”了。这倒是好了,他直接把这个人丢到云府去,他们不少了一个儿子么?那就让这家伙来顶。洛溪俯下身去,检查阵法的状态,这阵法连通幻阵,月主正是通过这两个阵法与他们沟通。 ...幻阵中多了一个人。 不必进去看,他也知道是谁了。 狂笑,洛溪只想狂笑。哈哈哈哈哈!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思的?他原来的计划不仅能够实施,还多了一个可供玩耍的人。 幻象外的云生慈捏紧了剑,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手臂中的红线不断翻涌着,想要冲出这具躯壳。原来云生那天所说,一字一句,没有假话。自己真的是借他才能诞生于世,自己没有过去,存在于当下,也..不该有未来。 常佑吐完,有些担心地拍了拍云生慈的肩膀,他脸色好苍白,别当场晕在这了。 自己看完这些,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这也不是他的错啊,都是洛溪这个家伙弄的。她刚想开口,却见云生慈眼角滑落一滴血泪。 他看起来非常伤心。 常佑哽住了。自己要安慰他吗? 第21章 云家两个少爷都死了 面前的少年“云生慈”将手虚空一抓,那些幻象化作了四面八方的红线,归拢到他的手中。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他表情平静,站在对面,用食指轻轻一挥,那些线如同潮水一般朝着二人涌来。 “留在这里吧。” “留个屁啊,我还要回家吃饭呢!”常佑怒喝道,“我管你这个哪个的,你要找人讨债,也不是找他啊!” 她挥着大刀,它发出长啸,用灵力将对面的攻势生生震开,常佑目标明确:先把面前这不知是死是活的玩意砍了。云生慈虽然一直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幻象,可真碰到了,反而是他先魇住。嘛,不过人总是会对别人说些骗自己的话,权当安慰自己罢了。 又是一波红浪卷来。它们生生不息,像是真有着生命一般。 常佑有着上次对付它们的经验,将这些攻击熟练地抗下,向前,再向前,她吐出红焰,瞳孔化作金色,这次她非杀了这家伙不可。三番两次的坑人害人,高冲和他无冤无仇,云生慈不过是被动接受“他人因为自己而牺牲”的命运,况且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原来的云生,还尤未可知呢。 她的发簪被气流冲断了,长发散落开来,落到肩上。 云生慈看着常佑的背影,心中万般感受混在一起。他闭上眼睛,默念清心诀的同时,快速架起剑势,替她护航。灵火随着剑光的方向飞出,黏在那些红线之上,不停燃烧着。常佑一刀劈开云生的防御,眼见着就要把那人劈成两半,云生看着她的眼睛,笑了。 他的手臂,他的头,他的躯干,尽数化作丝线,距离太近了,自己来不及躲开了。常佑扭头,本想让云生慈快跑,下一刻,却见那些红线绕开自己,拧成一股,以可怖的速度朝着云生慈冲去。 云生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常佑。 “噗嗤”一声,云生慈的身体被贯开一个血洞,他下意识地挥剑,将那些红线斩断,随后身体一软,倒在地上。血液染红地面,将他的衣服浸成深色。常佑气急,回到他身旁,一面防御,一面试图用灵力治愈他的伤口。可是灵力贯入其中,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了无痕迹。 他会死吗?他不能死吧,可恶,自己刚学会怎么用灵力,常佑大脑一片混乱,要是自己再强一点,是不是就不会上当受骗? 至少,不至于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常佑脑中回放着和云生慈相处的片段,第一次见面时的体贴,纵容自己和春又绿时的表情,喝完酒后的闲谈,他应该是个好人,她想,再怎么样,他罪不至死。 凭什么好人要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阵法里? 她内心对落月教、对洛溪的厌恶已经无法用言语描述,恶心,这些人全部恶心。凭着一己私欲,将别人拉入泥潭之中。 云生愉悦地大笑,死了,这个小偷,终于要死了。他日日被困在阵中,洛溪不时烧些来信,除了阿娘写的那些,尽是折磨自己的内容。洛溪以云生慈的口吻,叙述着这个冒牌货的人生,云生慈拿走了自己的名字,云生慈拿走了自己应有的地位,云生慈得到了他未曾有过的重视。 明明是靠自己的痛苦才降生于世的野种,该死,他真该死,他就该死在自己的手中! 常佑听见笑声,更是愤怒,她不顾那么多了,若云生慈要死在这,自己决不能因为情绪而被云生绕进去,白白辜负他的牺牲。她站起身来,脚尖点地,全身力量皆灌注于刀尖,奋力劈出一刀。强劲的气流将红线吹开,那刀发出咆哮,常佑只觉自己的身、心都和这刀同步,杀了他,杀了他,将眼前这个家伙砍成碎片,让他付出代价。 周遭幻象承担不住这巨大的灵力波动,尽数被撕成碎片,云生愕然至极——她进步得竟如此之快?他举起手臂,下意识地要防御,红线没能跟上她的速度,云生的一半身躯,被常佑干脆利落地斩了下来。它没有掉在地上,而是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空中。 “告诉我出阵的方法,”常佑道,“不然我就将你砍成肉泥。” “出阵,哈哈哈哈哈...”云生脸色惨白,自己的肉身早就消失,他只余下魂魄,常佑对他的攻击,每一刀都是砍在魂魄上。洛溪为了将自己永远镇在阵中,把自己变作了大阵核心。除非他魂飞魄散,或是洛溪出面,否则,没人能够出去。 自己待的太久,太久了。他明白,自己早就回不去了。就算阿娘真的如信中所说,要把他赎回,那洛溪肯定也不会放过他们的。自己已经变作了人质,把阿娘困在了山上。是我太自私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的不甘心换来了蒋化珏的囚笼。 云生张了张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是,他心有怨气。自己看过晴天,看过万里无云的天空,他知道草地的触感,知道骑着马在猎场飞奔的愉悦。云生明白,死之后,一切都和自己无缘了。于是他怀抱着“或许洛溪会放过自己”的这个“万一”,走了好多好多年。 这真是好多、好多年的光阴。他自己也不知道尽头在何方,他已经忘记快乐的滋味,他用自己的怨恨蓄养了那么多的...红线。 那是人的不甘愿。那是月主种在他们身上的东西。 一个人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之下,一个人像是阴沟里的蛆虫,被囚困于方寸之地。 他不甘心啊。 他真的不甘心。 哪怕当下,云生见到云生慈倒在地上,那失去生机的模样,他也还是恨。恨自己无能,恨自己的命太差,恨那洛溪... 你拿走了我的一切。却还能站在我的面前,试图再次杀掉我。 不可笑吗?那副正义之士的姿态。 常佑看他愣神,果断再次出刀,誓要把出阵的方法从他嘴里砍出来:“你到底说是不说?” “不说。”云生咬牙切齿,“我更希望你们全都死在这。哪怕要用我做代价。” 这句话听着唬人,实际云生心底明白:自己无法和这把刀抗衡。太不公平了。面前的女人,进步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然而云生要做最后一搏,他阴暗地想,若能让这两人的魂魄陪同自己一起,被困在这里。届时作为核心的自己,多得是方法折磨他们。 ...呵。他瞳孔微缩,电光火石之间,常佑又用他难以理解的速度,轻松突破了防御,他退后一步,想要躲开,而女人只是压低重心,一闪身,再踏出一步,扬刀,云生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臂也烟消云散了。 如果现在就死在这,云生再度指挥着红线进攻,会是自己最好的结局吗? 旧日种种在他的眼前重现。 “阿娘,我以后要像爹一样,做个大商人。” 云生牵着蒋化珏的手,走在街头,另外一只手上,还拿着糖葫芦。 “好呀,永琼想做大商人,那阿娘就帮永琼做大商人。” 蒋化珏俯下身,用手帕擦掉他嘴角的糖浆。 “我要挣好多好多的钱,然后让阿娘享福。”他笑,“然后,我去盖好多好多大院子,我们换着住,什么山水造景,我都要做一遍。再找些工匠艺人来,帮阿娘做首饰,每一天都要不重样的,这样,阿娘每一天都能漂亮得和昨天不一样。” “啊呀,吃了糖葫芦,嘴甜得不像话了。” 蒋化珏止不住笑,孩子的话,当然不能当真,但是,但是,这是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她心底软下来一角,只觉得这个孩子所说的东西,都太可爱了。他还没见过外边的凶险,只是怀抱着一份天真,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快乐,这份真诚无暇的心意,完整地传到了她的心里。 “不是啊,不是因为吃了糖葫芦。”云生认真地纠正,“我不是在说骗话,我是和你说真的!” “好,好。” 蒋化珏伸出小指:“来拉钩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现实却总不如人愿。 面前的刀光凌冽,常佑猛然一击,贯穿了云生的喉咙。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封在了肚里。 阿娘。 我好想你。 红线随风而逝,一切幻象都被这一刀斩灭。常佑吐出一口鲜血,耳边响起“嗡嗡”声,刀“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她转过身去,云生慈没有恢复原状,还是躺在地上,像是真的死了。疲惫,无尽的疲惫涌上心头。 结束了吗?还没有。常佑将刀收起,放好,而后抓着云生慈的手臂,把他扛到背上。她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男人的血很快就濡湿了自己的后背,常佑又抓起云生慈的剑,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 还没完,她把嘴里的血吞下,春又绿没有出现。自己明明已经打碎了这幻阵... 他们去哪了? 闭眼,睁眼。常佑心中有了猜想,却不希望这猜想成真。 或许他们已经上到了山顶。 而那是洛溪的主场。 云生慈...自己要先把他带下山去。 若将他留在此处,那红线不知还会不会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幻阵已破,上山并非什么难事,她想,自己是希望能够立刻上去,把那两人也捞出来。晚一步,说不定他们也要死了。但是,自己刚经历这一战,常佑叹出一口气,哪怕自己此刻再怎么想要上山救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的体力只够支撑她带云生慈下去了。 要休养多久?连自己也不知道。 鬼神之事,常佑本来是半信半疑,但到了如今,她只能暗自祈祷,祈祷二人有命活到自己赶到。 明明只过去短短几天,常佑想,她却觉得自己和之前的那个侍女,已经是两个人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了,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 自己不可能对好友坐视不理。 她怕死,好怕死啊。常佑的悲伤、恐惧、愤怒都迟到了,她现在反应过来了。自己杀了云生,然后,又要一个人背着云生慈的尸体下山。 只有自己一个人。浓厚的血腥气包裹着她,月光洒在地面上,连阶上的青苔都一览无遗,常佑却觉得,自己看不清前路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幻阵消失,洛溪的心不受控地狂跳,他瞳孔放大,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怎么可能?他早就算好,云生慈应该死了才对,云生绝对不会放过他,届时他将云生慈的尸体回收,作为媒介,让月主降生.. 那么变数应该出在那个侍女身上。他掐指算诀,他们到哪了?正在下山。云生慈还活着?不知道算是死了还是活着。云生是怎么死的?死于刀,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洛溪冷笑,这下也省的再给他拼回来。 不知要怎么和珏娘交代,洛溪想,要不一物换一物,看看能不能把云生慈的魂魄捉来,让她看一看,阵法被毁掉这事,瞒不过她。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两个孩子都死了,好吧,本来就不该有除了自己外的人陪在她身旁。 不能让那个侍女就这样下去。洛溪转身朝着内室走去,既然她有杀死云生的实力,自己就不可能放跑她。说不定她比云生慈更适合作为载体。 只要启动新的阵法,就能拖延时间,先把她和云生慈的魂魄留住,外边那两个庸碌之辈,自己得想办法解决掉,总之,他想,祭品一个也不能少。 迎神会上,自己一定要让月主降世,这是难得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内室的蜡烛被洛溪点燃,他跪在阵法上,拿出短刀,朝着自己的腹部,“噗嗤”,一抹红沿着银白的刀身滑落,它喷涌而出。男人的身体微微抽搐着,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兴奋,他断断续续地念诵着咒文,阵法逐渐亮起。 月主的雕像流下血泪,血泪化作红线,它们往洛溪的伤口去,像是要修好他,又像是正在蚕食他。 下起暴雨了。 春又绿清点着手中的符,思考着该如何找到阵法,一声惊雷将她剩下的疲惫都炸个干净。连着思路都被打断了。她看了看睡成猪的蒋沉麟,怎么想都心烦,干脆把他给摇了起来:“走不走?” “走去哪?”蒋沉麟一脸茫然,这副模样比平时顺眼,“下那么大雨,姑姑过不来,我们也去不了啊。” “先去大殿,我觉得洛溪身上肯定有猫腻。这么大的幻阵,他说走就走,肯定知道内情,说不定大殿之中有关于阵法的信息。而且你姑姑只是在他手下做事,又不是把自己卖掉了,为什么你这个侄子上来要见人,还得通过他?” “莫名其妙。这么大个庙,我姑姑管事,肯定要她多多帮忙了,什么事都教主来,他早累死了。再说了,他身上有什么猫腻,也不关我的事,说到底,你就是想去找云生慈和那个女的吧?你反悔了,我可没,要去,你就自己去吧。”蒋沉麟不耐烦地说,“而且,我又不像你,帮不上忙。” “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不怕被杀了?” 屋外又是一声雷响。 “谁会想要杀我?你吗?我看这里杀气最浓的就是你。” “我知道你指望不上,没想到你会那么蠢。”春又绿啧了一声,“有高冲在前,他在幻阵之中差点被杀,那伤痕还不够触目惊心?幻阵危险,他们肯定被困在里面了,既然我们已经出来,当然是要想办法内外联合,将那阵法破了。然后再一同去见那洛溪,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个迎神会,还有落月教,都疑点重重。”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蒋沉麟眼底划过一丝暗色,“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是吧?” 小厮的命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他到底在乎什么啊? 本想着多个人多个助力,结果这厮完全和自己对着干,春又绿现在真想一口把他吞了,解完气还能补充体力。 春又绿的手捏紧了他的肩膀,强行将自己的灵力灌入蒋沉麟体内,唤醒他不那么美妙的回忆,男人挣脱了束缚。这次蒋沉麟发怒了,他一口咬在春又绿的小臂上,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两个人眼眶通红,瞪视着彼此。 最后春又绿先松了手。蒋沉麟啐了一口唾沫,把嘴里的血吐到地上。 “你再来一次,我就咬你一次。”蒋沉麟平静地说,“咱俩谁也别想好过。” “哈,蒋家的少爷也算是把脸皮练成了,像狗一样,四处咬人。” “嗤。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也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好’。”蒋沉麟背过身去,“那什么破灵力,确实让我的身体强健了些,但我不需要。就算我因故死了,也是我自己的事。高冲的事,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因为他自己惹的事感到害怕?那么大的伤口,他还没死,就说明有人帮他...总之,我不需要人帮,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他语气激动,手紧捏着被子,蜷缩成虾状。 春又绿捂住额头,她转了转手腕,带着一缕黑烟的灵力修复好了她的伤口。 这个嘴硬的大龄儿童。 怕得要死了还在嘴硬,我是他的谁,要我哄他? “你下定决心了,要一个人呆在这,是吧?” “是。”他又转过来,对着春又绿说。 “那我走了。” “你要去哪?找阵法么?这么晚,估计都睡下了。门也都关上了。你还是省点功夫吧。下那么大雨,也没有备用的衣服,哦,还是说,你准备用内力烘干?” “你这时候话倒挺多。”春又绿没有和他废话的心情。 “我以为你会先去找教主。”他冷不丁又冒出来一句。 “如果他什么实话都肯说的话,我会去找的。不过如果真要找人,我会先去看看蒋化珏,既然她在教中掌事,知道的恐怕不比洛溪少。” “你就那么笃定姑姑会说实话吗?”蒋沉麟嘲讽,“你和她也不熟。” “我有我的办法。”春又绿瞥了一眼蒋沉麟,他是第一个受害者。当然,前提是蒋化珏和他先前一样,只是个普通人。不然自己容易遭到反噬。 “啧,不行。”蒋沉麟皱眉,“你要去就去,但是你得给我个保证,你会回来吧?不能丢下我跑了。”他还是怕死。 “你刚咬完人就敢提要求?” “是啊,凭我是蒋家的少爷。你既然善心大发,要去救人,那再多一点善心,放到我身上好了。” 蒋沉麟似乎想到了一些事情,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也不知道在得意个什么。这么多人,她偏偏选中我,这一路上,又偏偏那么为我着想,虽然脾气差点,但是... “你到底什么毛病?” 春又绿的语气已经十分不耐烦。 “少爷病。” “我现在弄死你,这样你就不担心会被别人杀掉了。”春又绿冷笑一声,作势要打他。 蒋沉麟梗着脖子,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咚”一声闷响,是拳头砸在男人腹部发出的声音。 春又绿没有手软。 占了便宜还得寸进尺的家伙,她一点放过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击直接把蒋沉麟打吐了。男人扶着床沿,脸色苍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还有一点泪光。 春又绿迈开大步,出了门,没忘贴一张符在锁上。她想,要让他死太容易,想让他完好无损的活很难。她第一次见到洛溪,就明白这家伙绝非善类,这样的人愿意“无条件”帮助自己,肯定是另有图谋,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远远高过要他帮忙的价码。 她吐出一口浊气,用灵力包裹住自己,运起轻功,朝着大殿飞去。 落地。风中隐约传来一股血腥气。春又绿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正在看守,她调用灵力,指尖触到门扉那一刻,身体变得透明。她直接穿了进去。循着味道,春又绿慢慢深入,她皱起眉头,难道洛溪正在复刻那幻阵中的人祭?为何会有这样多的血。 春又绿蹲下身,用食指蘸取了一点门扉下的血液,送入口中。 女人吞了吞口水,抛开其他的不谈,这祭品的味道不错。春又绿的眼睛逐渐化作竖瞳,眼下长出星星点点的鳞片,她到底还是蛇,来到这世界,做那侍女的活,都是为了化作龙,成为龙之前,身为蛇的yu望,一样也不少。 她抑制不住再来一口的想法。春又绿的下半身也化作蛇尾,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不对,然而,却无法抵抗那股味道。美味,她吐着蛇信,就算已经多年未曾进食,但她的味蕾还记得那味道。温热的血进入食道,美味的肉一点点塞满胃。未被满足的欲wang就这样被勾起了。 好想吃。 把他吃掉。 还没有死,可以吃活的。 春又绿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迎接她的是倒在地上的洛溪,他的血沿着阵法流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操纵着血液。它们流动,仿若有着生命。她张开了嘴,露出獠牙,迫不及待地要上前去,猝不及防的一击,打断了春又绿的动作。是锁链。这时春又绿凑的够近,她终于看清了,缠绕在锁链上的红线。 也连接着洛溪的血。 锁链穿透了春又绿的腹部,她咆哮一声,用灵力将它震出体外,快速修复自己的伤口。而后彻底化作蛇身,朝着阵法中心冲了过去,试图将洛溪一口吞下。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祂。 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还有意外之喜啊。” 是洛溪。 他明明躺在地上。却像是正在看着这房间内的一举一动。蛇头到了他跟前,被锁链牢牢困住,再无法前进半分。 “一个陌生女人有能力杀了云生,一个上了山的蛇装成人。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 他喃喃自语:“算了,虽然你能听到,但也不像是能够回答我的样子。” 春又绿甩动着脑袋,将锁链挣脱,顺带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甩出去。她的体型还在不断地膨大,膨大,直到撑破了屋顶也没有停下。那阵法中的红线还在操控着锁链攻击她,教春又绿更加烦躁。不应该是这样吧?不应该..自己应该更加理智一些。但是理智在她尝到血的滋味之后,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春又绿嘴中发出“嘶嘶”声,她一个扫尾,把墙壁都打碎了,现在的春又绿,有整整一个厢房那么大,如果不是有股无形的力量保护着洛溪的肉身,自己早该把他碾成泥巴,然后吞入口中了。那些锁链的攻击对她也不再奏效,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野兽一样,用尾巴摧毁着一切自己视野中的障碍物。 把这里夷为平地。 不对,我要做什么? 月主所说的没有假话。 这又是谁在说话? 洛溪是来拯救你的。 荒谬... 春又绿彻底陷入了混乱。她的脑中有多种声音响起。自己一定是被设计了,春又绿更加愤怒,越是愤怒,就越是无法保持理性。 巨大的声响将教众唤醒,纷纷赶去。而蒋化珏本就没有睡,她早就感应到了,洛溪正在启用阵法。她心底五味杂陈:如果他成功,自己的孩子能否在月主的助力之下回来?她希望他能成功,但是又恐惧。怕他言而无信。 蒋沉麟翻来覆去,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出门。她居然真的把自己留在这,不行。外面怎么那么大动静?万一她出了事,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但是,难得有一个敢和自己犟嘴的人... 就这样在脑中做了一番激烈斗争,蒋沉麟穿好衣服,伸手一拉,却发现那门压根打不开。男人冷笑一声,朝着那木门踢了一脚又一脚,直接把门给踢碎了,见到那贴上符纸的锁,他啧了一声,干脆把符纸撕下,揣在怀中。 第23章 克一下 常佑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脚下的土地被雨水打湿,变得泥泞,她的鞋被泥浸透。水滴顺着头皮,滑落脸颊,沁入衣袖,整个人就像是被泡在了雨腥味和血腥味中。她机械性地抬腿,明知是逞强,也想快速下山,却跌了一跤。 云生慈摔在地上,正好当了她的垫背,常佑怔怔地望向天空。雨滴直接打进眼睛,顺着眼角滑落,她却没有力气哭了。 再不找个地方躲雨,自己马上就会冻死在山上。 常佑将云生慈上半身的衣服给扒了,搓成绳状,固定好他的上半身,就这样拖着他往林子里走去。不会再差了,她安慰自己,这么大雨,很难遇到出来觅食的野兽。自己只要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度过这一晚,就能下山了。 山中地势复杂,常佑不熟悉,又摔了几跤,她快速地站起,看着后边的云生慈,甚至起了要不就把他丢在这,自己寻找避雨处的心思。 他已经是尸体了,自己还要活下去。 然而这个心念一动,常佑的心情复杂起来,她想,如果当时不是云生慈受了云生的那招,自己大概就死在那了,就像现在的云生慈这样。云生慈会丢下自己就走吗?她不知道,但是她不想成为那种,丢下别人的尸体就跑的家伙。 还是没到自己忍耐的极限,常佑感叹,我也太能忍了。 她上前去,把云生慈的靴子给扒了,换给自己穿,虽然有些大,但总比自己那双已经被磨破的鞋好。常佑对着云生慈的尸体念道:“对不住了,等我们下去,我再给你找双新的。这林子里的树枝和石头多,要是我磨破了脚,那更不好走。” 说完,她心里有了些安慰,毕竟是扒死人东西。常佑将那“绳子”在自己手腕上绕了一圈,确保足够紧了,又继续寻找避雨的地方。 ...... 不知过了多久,常佑终于在一颗断掉的树旁,找到了一个能够藏身的洞。她气喘吁吁,手都被勒出了紫痕,就那么一段距离,也不管了,抓着云生慈的脚踝,给他干脆地拖了进去。 冷。常佑牙齿打颤,到了能够躲雨的地方,终于让她生出了些安全感,她的感知立刻回来了,手上疼,小腿酸麻,身上和头发都是黏湿的。常佑呼出一口白气,闭上眼睛,试图感知体内的灵力。没有了。常佑又吐出一口淤血,都没有了。 自己要怎么下山?不知道。 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吗?不知道。 ...真的还要带着云生慈,继续上路吗? 常佑的视线转到了云生慈身上,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因为这一路上的拖拽,他的衣服已经沾满了泥巴,连鞋子也被自己拿走了。看着好不狼狈。 她叹出一口气,算了。还是等到雨停,再说其他的吧。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常佑大脑一片混乱,这一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一切都来不及等她反应,就以及发生了。自己即使在这时下了判断,恐怕也会后悔。 常佑将湿透的衣服脱下,只留着里衣。她不能一直穿着湿透的衣服,否则体温很快就会流失。 它们被摊在地上,雨水没有灌进来,这里边的地面还是干燥的。常佑呆呆地坐了一会,地面似乎在震动,她警觉起来,整个人伏在地面上,用耳朵去听。 似乎更深处有东西在走?她狐疑地往里看,那是一片漆黑,自己只能凭借感觉判断。不会是野兽吧?常佑汗毛竖起,血腥味会引来野兽,自己带着云生慈,果然是一步险棋。但是,她转念一想,自己左右也不可能把这个地方让出去了。 不若自己主动出击,杀了那东西,常佑的瞳孔再次变色,她拿起刀,尽管疲惫,脚步依旧坚定,她要活下去,不是仅仅窝在这里,就能恢复体力的。她要吃东西。哪怕是负伤,自己也要先找到吃的。常佑本想着等雨停了,再去寻找一些小动物和野果。 不过既然能在此处遇到送上门的食物,也算是自己的运气。 “嘎——” 常佑单手拖着刀,金属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走到尽头,发现了一个小门。心下一凉,难道自己听错了,不是动物,而是人?这小门做工精致,不可能是动物做出来的。这山上除了落月教的人,还能有谁,在这山洞里边弄出一个这样的门? 刚出虎穴又入狼口。 常佑笑了。 倒霉到了一种境界,当然也就豁然了。 但她既然已经杀了一个云生,就不介意有云生第二,云生第三。 这落月教的家伙,她想,根本没一个好人。自己不过是替天行道,将这群家伙提前送上黄泉。思及此处,常佑将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自己和云生慈一起,死在这里。这个结果,她接受了。只是有股愤怒,在常佑心间不断燃烧,咆哮着。 想要活下去。 杀了那些人,然后我活下去。 明明我已经有了刀,有了力量,为何还是不能护住别人? 我还没实现我的愿望... 我想去看看别处的月亮。 ...常佑视线逐渐模糊。 几只动物出现在她的面前。常佑不自觉的张开了嘴,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得意那么多年的耳力,居然失效了。 “你为什么要护住云生慈呢?”对面的其中一只动物说道,“明明你也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什么意思?” “他杀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我们的同伴啊。” “我听不明白。他不是一直在山上修炼么?你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开口说人话?” “我们都是山中的精怪。落月教来了,将我们的兄弟姐妹都抓去献祭,这山上的生灵,都被他们抓了个干净。我们找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才躲起来,偷生苟且。这森林,本来是我们的。” “好。云生慈和落月教又是什么关系?”常佑彻底闭上了眼睛,只用耳朵听,她的头很痛,应该是被雨淋了,身体不舒服。动物们的声音忽远又忽近,她集中精力去听,也只能听个大概。 “他就是月主。他就是月主。他就是月主。” “他不是月主。他是云生献祭之后,被迫出生的。” “他就是月主。他就是月主。他就是月主。” 动物们的声音逐渐失真,从低语变成了尖啸,常佑皱起眉头,强撑着睁开眼睛,想要让他们别叫了。倏地,一团温热的东西从头顶落下,化作一滩液体,顺着头皮,滑到肩膀上。常佑抹了一把脸,是血。她瞳孔收缩,没等常佑尖叫,那些东西又消失不见了。 动物们的声音还没消失。 “你上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都是骗你的。” “砍掉他的头!” 砍掉他的头。这样就不用带走他的躯体了。自己只要提着一颗人头,就能回去和云家交代,说自己已经尽力了。自己不是神仙,也没有什么怪力,没法把这么大一个男人完整地从这古怪的山上带下来。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常佑哇地一下吐了出来。这次不止是血,还有她的胃酸。 好恶心,这一切都好恶心。 自己为什么要杀人?因为想活下去。 有人因为我死了,但是我...不想再那么努力地把他带下去了。然而,一想到自己捧着一颗人头,向云念毅展示他儿子的死状,又继而想到,自己还得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向别人再讲述一遍,解释自己的无能为力。自己就感到恶心。 她的肩膀耸动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我太无能了吗?不对,不对啊。明明一切都是那落月教的错,只要把那落月教毁掉,拆了,然后再杀了那个洛溪,不就能够终结一切了吗?我,只要等我养好了,没了那幻阵,我还能够上山!我要把又绿带回来,我要... “你还好吗?” 常佑浑身一震,这是云生慈的声音。她活见了鬼一般,往后望去,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口口,口口口口?” 自己无法理解的语言钻入脑中。像是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头骨,轻柔缓慢地摩挲着。 常佑吞咽着口水:“云生慈?” 无人回答。 只有水滴声,“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她屏住呼吸,仔细去听,不过两个呼吸,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在自己的头顶。 常佑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她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虽然右手仍然紧握着刀,却无力再将它提起。 自己一定是太累了。 不然为什么会看见,云生慈完好无损地向自己走来? 刚才的脚步声也是他?不可能,云生慈应该躺在地上才对,常佑嘴唇发抖,对面的云生慈,真的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吗?真的会存在,死者复生的事情吗? 这一夜常佑遭到的冲击太多了。 她的大脑完全停转了。 第24章 贴贴 但她没有犹豫,常佑抓紧刀柄,脚尖蹬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刀眼看着就要穿入云生慈的腹部,他被红线开膛破肚的经历,似乎又要上演一次。 云生慈低头,和常佑对视。 “你很害怕吗?”他语气温和。 常佑张了张嘴,这简直是废话,死人复生这种事,换谁来能够接受的了啊?她试图拔出刀,再给他来一下,但云生慈却制止了她的动作,红线沿着他的腕骨攀到刀上,常佑的右手腕被它紧紧缠住。 “你很害怕吗?”他又重复了一次。 “放开我!” 常佑也不管刀了,她松开手,云生慈还用手紧紧抓着刀身,血往下滴。她努力往后退,却被困在原地。自己的手腕被牢牢箍住,完全挣不脱。 “你怕我吗?”云生慈的眼神忧郁起来。 “什么玩意?”常佑被这个问题震惊了,“谁看见死人活了能不怕啊?” “我没有死。” “你死了!我背着你下来的时候一点呼吸都没有!” “没有呼吸就是死了吗?” “你连心跳都没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活啊。” “你真的希望我死掉吗?” “这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问题吧?” “你想要我活下去吗?” “废话,肯定啊。你死了,我还得想办法把你带下去,你活着,起码还能自己走两步呢。而且我现在累得要命,只想好好睡一觉,要不是饿得慌,我才不进来这。” “这样,那你要吃我吗?”云生慈平静地问出了可怕的问题。 常佑大叫一声,随后吼道:“你疯了啊?” 他露出失望的表情,而后将刀交到常佑手上。常佑龇牙咧嘴,只觉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云生慈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到底是活了,还是傻了,还是复活之后变成傻子了?常佑觉得第三者最有可能性。 那我岂不是要带着一个傻子少爷回去。 也比死人少爷强。 常佑将刀变小,退后两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云生慈。除了那个破洞,他的外表看起来非常正常,没有要攻击自己的迹象,也不像是会和自己作对的样子。除了脑子有点不好使,似乎,也许,大概,还是能够接受的? “常佑,你怎么看我?”他歪着头。 “怎么看?为什么问这个。” “想知道。” 这人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十分诡异。偏偏他不自知。常佑内心有一万个不解,但她忍住了,万一这人下一秒掏出来一万句更加离谱的话,自己恐怕就折在这了。 “你是个,嗯,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带我吃东西,然后,也没把我和又绿偷吃的事情捅出去。” “就这样吗?” “那还能怎么样。”常佑茫然,“我们的交集也不够多啊。” “原来如此。我们的交集太少了。” “哈?”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记住我?” “记住你,记住你什么?你这个人吗?我已经记住了,记得很死。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另外一个人死了又活的。” “不是。”云生慈皱眉,“你想要我活下去,就说明你需要我。既然你需要我,我的身上就肯定有能够为你所用的东西。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记住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太快了,我没搞懂。” 云生慈顿了顿,继续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需要云生慈。但你希望我活下去。我,希望自己被需要。” “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我。” 两行血泪沿着云生慈的眼角落下。 “你都看见了,我的来处,希望你能记住云生慈这个人。” “哪怕你要利用他至死都好。” “哪怕你要将他折磨得粉身碎骨都好。” “他需要你。我需要你。” 云生慈每说一句,身体就变小一点,说到最后一句,他看起来完全是那个刚从阵法中走出的缩小版云生慈了。 常佑满头雾水,她有点无奈,也有点想哭,这人说的每句话自己都能听得懂,为啥结合起来自己就不理解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搞不懂那么多,她的脑子没法在又累又饿的时候上工,但她还是回答:“好。我答应你。我..会记住你的。” 小小的云生慈伸出手,抱住了常佑。 后者在被那双手触及的时候,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等到再睁开眼时,她又回到了山洞入口处。自己正躺在地上,外面的雨没停。空气中还是一股血味。 一切都是梦? 常佑转过头,摸了摸刀,没有血。她撑起上半身,去查看云生慈的状况,他没变小,位置也没变。看起来死的很稳定。 不信邪的常佑站了起来,云生慈的上半身还光着,她把他的上衣给展开,擦了擦他的伤口。 痊愈了。 居然真的痊愈了。 不是梦吗? 她的汗毛竖了起来。 那,等一下,他,是不是月主啊? 早知道就先问一下了!常佑内心哀嚎,那个小云生慈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肯定是有问必答,这个大的要是活了,万一和梦里边一样痴傻怎么办? 他会不会追着我问要不要吃人肉啊? 太恐怖了。 常佑默默地用皱了的上衣将云生慈的脸盖起来。她现在是真怕了。自己脆弱的神经被拉的一触即断。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倒霉事砸到自己头上,她马上就要发疯了。 “常佑?” 云生慈的声音有些发闷。 常佑“嗷”了一声,赶紧抓住他那只想要把衣服拿下来的手:“我在,您怎么了?” “为什么把我的脸盖住?” “我还没穿好衣服!”常佑急中生智,自己的湿衣服还摊在地上呢,现在也不知道干了没,她连自己睡了多久都不知道。 云生慈的手指蜷了起来,捏成拳状,他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常佑的手背,示意她松开,而后主动把衣服往脸上盖。 “我不会看你的。” 常佑有些绝望,她居然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了点娇羞的意味。 不知道是自己的脑子被打坏了,还是云生慈的脑子被打坏了。 但是管他的。常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们刚刚才经历过生死一刻,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主仆之情了。这是珍贵的主仆之情。 她去捡起地上的衣服,大半都干了,几个口袋还是湿的,沾了泥的下摆也是,不过也不妨碍什么。常佑默默穿上,总比冻得瑟瑟发抖好。泥巴什么的,等自己回去再洗干净就好了。她吸了吸鼻子,说:“我穿好了。” “嗯。” “你不拿掉吗?那件衣服。它被我拿来绑你了,吸了点水,现在还没干,估计挺臭的。” “好。” 云生慈将上衣拿了下来。常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云生慈的眼神不算清澈,瞳孔甚至有些涣散。她伸出手,往他跟前晃了晃:“你看得清吗?” “不算太清楚。” “你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都记得。我和你一起,在幻阵里面,我被那些东西穿过,然后就晕了。” 云生慈咬字清晰,语气平缓,常佑却觉得他有些吃力。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应该有。” “是哪里?” “我说不出来。” “怎么会说不出来?” 云生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果然还是哪里出了问题。常佑心里急的不行,却又不好逼问,云生慈这状态,和他先前完全不同,再加上梦里他讲的那些怪话,就像是... 就像是变成了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 这个想法一出来,常佑捂住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 天。 自己到底都在想什么。 面前这个男人,身材超好,脸也漂亮,还是自己的主子,她怎么会觉得他像个小孩? “你怎么了?”云生慈看她脸上表情变换,“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常佑挂起笑脸,“我只是在想,雨不停的话,我们要怎么下山。” “幻阵破了吗?”云生慈看向洞外,“我算算。”他取了三个数,用手指在地面上画着什么。 常佑看不懂,她挠了挠头,这像是在做算法。 “幻阵破了。但是有新的阵被启用了。”云生慈解释,“山顶上有人在冲阵,不对,也不能说是人。是蛇。” “蛇?” “嗯。” “那它能成功吗?是不是成功了,我们就能下山了?” “我问的是我们能不能下山,答案是能,但要等。至于它会不会成功,我不知道。如果说雨停就算成功,那它成功了。” “啊,”常佑的心揪了起来,“又绿他们可能就在山顶上。如果有蛇冲阵,还成功了,会不会波及到他们啊?” 云生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快再算一卦啊!” “我累了。” 他兀自倒了下去,像是被抽掉筋的木偶,整个散掉了。常佑被云生慈吓了一跳,她没见过有人是这么睡着的,他不能又死一次吧?她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蹲下,探男人的鼻息。 还有。但十分微弱。 总不能,这家伙醒过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喂一颗定心丸的吧? 常佑愣了一下,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确认自己并没有发热。 而后,她靠着云生慈的后背,慢慢躺了下来。这人的温度比自己高,常佑想,反正他也睡着了,啥也不知道。两个人靠着睡,还暖一些,自己要是为了避嫌,一个人躲到角落里挨冻,那才是傻的。 这一回不冷了,常佑合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云生慈太拧巴了,遂拖出一个只会说真话的小云生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贴贴 第25章 第 25 章 “云生慈”,那个刚出生的他,坐在自己的对面,他的面容更加年轻,他还没有上过山,他不是云家的少爷。 云生慈觉得很荒谬。自己竟然和自己碰面了。 “云生慈”开口:“你忘了一些事情。” “什么?” “当初洛溪赶我下山,没有断掉我的腿。”他娴熟地操控着红线,用它穿透自己的小腿,露出里面的白骨。 “那是我自己做的。” “...为什么这么做?”云生慈感到一阵恶心。 “因为你不承认我,我当然要报复你。”少年淡淡道:“你不承认在自己之外,还有一个诞生在阵法中的我,你选择忘掉我,所以你只能从别人那里,得到自己的过去。” 他又操控着红线,把自己的伤口修补。那皮肉又飞速地长好了。 “如果不是这次你要死了,你不会让我出来。你真可笑,因为想要得到身份、地位,活在别人的眼里,就选择放弃我。我才是你。你就是我。” “云生慈”继续说:“我们就是怪物。” “是怪物又如何?”云生慈合上眼,不想去看那张脸。 “是怪物,就做不了什么少爷了。”对面的少年抱着手臂说,“你怕被发现吧?在山上那么多年,你一直都把我藏起来啊。你就是个胆小鬼,就连杀人,都要把我喊出来,帮你做这些事。” “但是在那个侍女面前,你又很勇敢,进了幻阵,我以为你会把我放出来呢。你还敢在她的面前,承认红线的存在。你之前不是一直装作‘看不见’吗?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不想看见我。” “看得见,看不见,都不能改变什么。” “真的吗?” “云生慈”手指一划,红线构成幻境,常佑正安稳地躺在他们身旁。 “你如果一直选择视而不见的话,我只要找到机会,就出去把她杀了。反正我已经通过梦境,找到过她一次,你不知道我和她说了什么吧?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你已经死过一次,如果不是我修复身体,你早该魂归天外了。这身体的控制权,我也算夺回来一半。你再想做些什么,也得看我三分脸色。我也拿到了你的记忆,这个人,对你来说,算是一个意外吧?” 云生慈睁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面对自己,他一直选择逃避,到了常佑身上,却又不能坐视不理起来了。 “云生慈”很无语。 他比这个装作长大了的自己更懂自己。 他害怕被推开,所以先选择想好那些坏的可能性,他明明被吸引,又拒绝相信自己的感受,转而拥抱什么莫名其妙的理性,硬生生把“我”摘了出去。 “云生慈”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面前的自己接受了“我”,他们就会像是刚出阵一般,融为一体。没有什么你我之分,自己也不必被闷在这个地方,像个工具一样,被他呼来喝去。但是自己现在可不能对着面前这家伙说实话,他什么都不信,连自己都不信。 比起云生慈,他想,那个常佑还可爱点。说一就想到一,不会有什么二三四五六的。 和自己玩攻心计的,这世上恐怕也就云生慈一人了。 “云生慈”打了个哈欠:“所以,你决定要怎么做?是直面我,还是继续当做我不存在?到了这个地步,你总不能再骗自己说,我和你不是一体,自己没法操控红线了吧?你明明也承认,是自己杀的人。” “我承认你存在。我也承认自己杀人。”云生慈冷着脸,“然后呢?我能改变什么,我能改变自己的出生,能改变我杀过人的事实,能改变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我一件也改变不了。云生是因为我才死的,蒋化珏因为我的出生更加痛苦,云念毅根本不把我当做儿子看待,而后呢?我生在这个世上,几乎没有什么联系,我是多余的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 “厉害。”少年为他鼓掌,“你终于说了真心话。” 云生慈看着对面的人用红线在手上搭了个花绳,然后将它朝着自己。 “要不要来玩?” “...什么意思?你在挑衅我?” “没有啊。”他的语气很无辜。 “云生慈”歪着头:“来玩啊。我现在就需要你,来陪我玩吧。” “你有什么毛病?” “你觉得玩不重要吗?我觉得还挺重要的。既然你不和我玩,我就去和常佑玩了。”少年嘿嘿一笑,“祝你好运吧。” 云生慈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原地消失了。自己被困在这黑暗的地方,往哪里走,都是没有尽头的黑。 男人茫然地坐下,像刚刚那个“云生慈”一般。他抬头,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 “云生慈”拿到了自己的记忆,可是自己依然对那个“云生慈”一无所知。 常佑是被人推醒的。 她睡眼惺忪,眯着眼睛,正要去找那个罪魁祸首,却听见云生慈的声音:“要不要来陪我玩?” 常佑被他吓清醒了。 她迅速坐起身来,看着云生慈,和他手上的红绳。如果她没看错,就是那些诡异的红线,捆在一起组成的。常佑吞了吞口水,手去摸身旁的刀,万般警觉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的衣服又恢复了原样,看着崭新如初。 云生慈虽然人活了,但脑子肯定是坏掉了。 什么东西都能拿来玩吗?不对,那他之前展示过的,手臂上的红线,是不是被他自己抽出来了? 然后用在这里,说要和我翻花绳? 救命。 常佑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害怕。 “姐姐,来陪我玩。”云生慈将花绳往她跟前送,“只要翻过来就可以了。” “你是谁?”常佑讲话有点磕巴,“云生慈被夺舍了?” “我也是他。我们见过啊。我刚出来的时候,你就站在他旁边。” “你也是他?过去的那个...还没下山的。” “嗯嗯。” “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死掉了吗?”常佑觉得自己的心很累,总是不断有新的疑问出现,而自己的上一个疑问往往还没得到解答。 “没有。他去休息了。因为我要出来,和你玩。” “为什么要玩这个?” 常佑有点不解,但搞清楚这家伙能够沟通,也没有刚才那个云生慈那样举止诡异后,她接受良好。顺着云生慈的意思,把花绳翻了过来,接到自己手中。 “翻花绳很好啊,不用想那么多,只要两个人就可以玩,而且你翻过来,我又能再翻过去,可以一直玩下去。不像是别的游戏,玩到头了,就结束了。大家各奔东西。而且,常佑你也不像是别的人,会觉得游戏很幼稚,不愿意陪我玩。” 云生慈的神情很温柔,他看了看常佑翻的花样,两手一勾,又带回自己手中。 “你是月主吗?”常佑抓住机会,开口问道。 “姐姐觉得,月主是什么?” 云生慈一边说,一边示意常佑将花绳接过去。 “呃,很坏的东西。如果不是它,那云生,还有很多很多人,就不会死了。” “嗯。姐姐说得对。那云生慈,也就不会出生了。”他笑着附和。 “不对吧?”常佑组织语言,“当时洛溪不是说,云生本来该死,但没有死,所以云生慈才会在月主的介入下,从阵法里出来。” “那月主让云生慈降生于世,姐姐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呃..不好也不坏吧。”常佑把花绳翻了过来,这个花样有点复杂,估计他得研究一会了。 自己好歹也算是行家。 “为什么是不好也不坏呢?” “洛溪看起来不太想让云生活,说不定即使他有命出阵,教主也会把云生杀了。” “嗯。” “教主杀云生,和月主杀云生,两个结果都一样。都是云生死。不同的是,云生慈会活。但我觉得有些古怪,为什么洛溪那么嫉妒云生,却放过云生慈?” “姐姐是在问我,还是问他?” “...他不知道你的事情?” “不知道。” “那我就是在问你。” “因为姐姐手里的东西。” 红线一根根断裂,坠落到地面上,而后又快速重组,变回红绳,常佑手上复杂的花样,完好地在云生慈的手中复刻。 “我可以杀了洛溪,但我没有这么做。” 洞外的雨逐渐小了。 “因为月主和我说,留着他还有用。” “你..还能够和月主沟通?” “我开玩笑的。” “这好像不是什么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常佑冷下脸,抓起一旁的刀,“让另外一个云生慈出来,我要听他怎么说。” “我已经说过了,姐姐,他睡着了。” 常佑不和他废话,提刀要上,这人连死而复生都能做到,恐怕真和那月主有什么关联。是个危险人物。而且和她有过回忆的,并不是面前这个云生慈,她有什么不好下手的? 云生慈一动不动,红线顺着衣服下摆涌出,牢牢将她的刀缠住。这些东西的力量,更胜幻阵中的云生数倍。此刻的常佑,还没有休息好,灵力也未回复,是敌不过自己的。 一声雷在二人耳边炸响,云生慈半张脸被光打亮,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怒气冲冲的常佑:“我们继续玩吧?” 第26章 第 26 章 两人僵持了许久,洞外的雨已经停了。 云生慈见常佑还是不肯放弃,无奈开口:“可以好好谈的事,何必动刀动枪呢。” “和你没什么好谈的,让云生慈出来!”常佑犟了起来。 “就算我在这杀了你也无所谓吗?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不一样,”常佑抓着刀,虎口发白,“你不是他。” “怎么你们都不认我啊?” 常佑没回答他。 云生慈撇了撇嘴:“算了,你先把刀收起来。” “凭什么?你先把那些东西收起来。” “不要。” “那我也不要。” “你好幼稚。” “你才幼稚吧?” “雨停了,你真的要和我在这里耗吗?我说他睡了,就是真的睡了。就算我现在回去,你也喊不醒他的。而且他关了我那么久,我出来透透气罢了。” “...我不会和一个装神弄鬼的人一起下山的!” “你就那么想知道月主的事?” “所以你果然知道。” “我会说的。你能不能别那么急。” 云生慈手中的红线,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哭脸。他自己跟着做了个沮丧的表情。 “能不能别装可爱。你顶着这张脸说这话,好奇怪。” “不喜欢吗,太好了。” 云生慈语气贱嗖嗖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一起问了吧。” “刚刚是不是他出来了。他还好吗?” “唔,还好吧。”云生慈淡淡道:“算了,听你这样他他他的,我听着也烦,你叫我琼辉好了。” “我只是补好了那致命伤,但他体内灵力尽数散去,这我可帮不了。换言之,他现在也就是个普通的道士,帮不了你什么,也就出来算算卦了。嗯,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云生慈忙活了那么久,到头来也是白忙一场,我呢,终于有用武之处啦。” “你有什么用武之处?云生的红线怎么到了你身上,你怎么证明你和那月主不是同一阵营...” “你问的也太多了。” 地面上的红线躁动起来,像波浪一般翻涌。 “你要杀我?” 常佑的神经还是十分紧绷。 琼辉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我如果有意杀你,你不会活到现在。” “这是威胁?” “起码我现在无意杀你。哎,何必这样敌视我啊?” “你和云生又是什么关系?” “这真是说来话长啊。” 琼辉继续解释:“云生慈本该作为云家长子出生,他在蒋化珏体内时,我选中了他。作为我降生于世的躯壳。可是他拒绝了我。我没想过,一个婴儿居然存着意识。不过恰巧,蒋化珏怀上的是双胞胎,我便让云生吃掉了云生慈,将他的魂魄留在云生的□□之中。只要等到时机成熟,云生到了岁数,我就可以让自己的信徒去取他的魂魄,留在我的阵法之中。” “随后,我便能够借着新的□□出生。” “然而云生慈第二次拒绝了我,我只好将部分神魂放回落月教,让洛溪继续供奉。” 琼辉笑得眼睛弯弯:“所以你现在猜出来我是谁了吗?” 月主。 这人是月主? 那迎神会,要迎的是面前这个人? 云生慈有危险。 自己现在打不过他。 他们两个人都可能死在月主手下。月主说自己‘现在’无意杀了她,就是说,他们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常佑飞速转动大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自己如今孤立无援,山上还有人正在等着。光靠自己,肯定没办法摆脱这样危险的局面。 要求助于月主? 常佑觉得这想法十分荒谬。然而当下,自己竟然想不出更好的对策。打,打不过。说,说不赢。就连逃,可能也跑不了几步。 带着月主回到云家,几日后的迎神会,他们估计就会见到洛溪。 哈。 享用人祭的月主和他忠诚的教主会面,会做出什么事?好难猜。 常佑:“你想要什么?” “总算能好好聊聊了。” 琼辉笑得更加灿烂:“我想让你劝劝云生慈,不要抵抗我,和我的意识合为一体。” “他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 “怎么可能?” “难道你还有第二种选择?” 琼辉故作惊讶,夸张地用袖子捂住嘴。 “我已经向你解释了那么多,你还在质疑我,真是让我好伤心,姐姐。” “...他会有事吗?” “既然是合为一体,当然是不分你我,怎么会有事呢?我在这里头待了那么多年,没见出什么事。倒是被他当成工具,用上了几次。” 月主寄宿在云生慈的体内。月主杀了云生,害了那么多人。他应该死。但是云生慈的魂魄,目前和月主绑定在一起。云生慈是和自己共度过生死时刻的人,却被自己当下最恨的月主救活了。常佑看向旁边花草上残留的露珠,又看看琼辉挂在脸上的笑容,她内心复杂。 静。山上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只听得风声掠过。 自己到底有什么好犹豫?云生慈不会死,他肯定会活。月主真正的动机不明,自己当下摇摆不定,说不定只会害了春又绿和蒋沉麟。不若先答应下来,等到云生慈出来,再和他讲明一切。 她手握成拳,又松开。重复几次,常佑看着琼辉的眼睛:“好。” “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嘛。” 琼辉拍了拍常佑的肩膀:“他没看错人。” 明久院。 春又绿陷入疯狂,她的理智被拽入泥沼,自己看见了什么?倒悬的建筑,被无限放大的一张脸,那是什么,塑像?自己已经看不清了,眼前一片血红。耳边传来嗡嗡声,是什么人在重复着咒文,痛,好痛,身体翻滚着。舌尖还有血腥味,给我... 等到蒋化珏循着声音赶到时,一条绿色巨蟒出现在她视野当中,它不断摇摆,将能够触及的地方夷为平地。阵法中不断钻出的锁链,试图将大蛇束缚,随着那蛇挣动的幅度,那些锁链越缠越紧,绞进肉里,渗出的血液染红了地面。 她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洛溪又在哪?没有犹豫,蒋化珏扭头,冲进了几近化作废墟的大殿。 残缺的木门后传来“咔哧咔哧”的声音。 不必推开,蒋化珏也能窥见里面的情景。 洛溪被数道锁链贯穿,又像是被它们扶了起来,僵硬地站在阵法中央。 “珏娘,你来了。” “外面的蛇是什么?” “有东西偷溜进来了。没关系,她不是被月主选中的人。她见到月主,就像之前的人一样疯了,可见蛇也没什么不同。我会处理掉。珏娘,我要谢谢你,你画的这阵法,比想象中更好。” 鲜血从洛溪的口中溢出。他神情平静,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一般。 我不会死。我不会痛。我不会死。我不会痛。 他已经习惯了。 洛溪所用的阵法,所用的媒介,都是他自己的血。 蒋化珏茫然的望向殿外,那蛇身上锁链逐渐增多,它会死吗?自己应该帮它吗? 洛溪又要做什么? “春又绿!” 蒋沉麟赶到,凭着体内灵力,感应到她的所在。他再不可置信,也只能先承认,面前这条蛇,就是那个整蛊自己的侍女。 蒋化珏听见蒋沉麟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外迈了一步,洛溪伸手,一根细长的锁链轻轻搭在她的脚踝上。 “珏娘想去哪?” “是...” 蒋化珏本想念出蒋沉麟的小名,看着洛溪的表情,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去。 “我不会将他们怎么样。” 洛溪走到蒋化珏身旁:“那蛇发狂了,我将她捆住,反而是对她好。” 她张了张嘴,知道这人在说骗话,却也没什么可说的。自己和这人还有什么可说?蒋化珏满心只想杀了他,可是巴掌打过去,他还能蹭上两下。恶心的要命。 “迎神会将至。月主向我传讯,要我把他们两人带下去。看来是真心要收他们做祭品。” “珏娘,听完这消息,你怎么想?” 洛溪的恶意和天真出自本心。他眨眨眼睛,等待她的回复。 在折磨人这种事上,他一向很有耐心。 蒋沉麟左右拽不动那些锁链,跑进大殿,想看看锁链究竟从何而来。却看见了站在自己姑姑身后的洛溪。 他大吼:“你在做什么!” 蒋化珏快步退开,站在月主塑像之下。先是看看蒋沉麟,又看看将锁链从身上拆下的洛溪,最后将目光收回,定定地看着地砖。 洛溪施施然道:“蒋少爷来了。” “呵,这么大的动静,死人都得棺材里爬出来看看了。” “我会处理好的,”洛溪又跑到蒋化珏旁边,手搭在她肩膀上,“少爷先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外头那么大一条蛇,你打算怎么办?” “是蛇是人,蒋少看不出来吗?对着蛇喊人名,呵。怎么办,当然是公事公办。” “你要杀她?” “不至于此。”或者,是不止于此。 “那你那些锁链,还不快点弄开,一条条绞进肉里,看得我心慌。” 蒋沉麟初生牛犊许多年,仍然分不清谁是虎,谁是和自己一样的犊。洛溪笑笑,看他像是在看死人。 “我明白了,蒋少先回去吧。” 在蒋沉麟转身那一刻,一条锁链朝着他飞去,直直贯入了他的头颅。血液溅在大殿的地板上,蒋化珏惊呼一声,抓住了洛溪的手臂,指甲扣入他的皮肉。 “怕什么。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说他们不会死,就不会死。” 那锁链逐渐消失,蒋沉麟的动作只微微一顿,又继续往外走了。只有地上的血液,证明刚刚发生过了什么。他大脑空空,只觉什么东西被抽掉了,是什么?不清楚。自己要回去睡觉了。 “驭物之术亦可驭人,这阵法之精妙,我也难参透。还是珏娘天资聪颖。” 蒋化珏沉默了。 她看着洛溪的眼睛,这人眼中满是戏谑和算计。 她下了决心。 自己可以忍这么多年,是为了云生,如今云生不得出,洛溪还要继续害人。自己所画阵法,非但没能换来云生的自由,还要助纣为虐,帮洛溪谋害自己的后辈。 她要毁了这阵法。 她忍够了。 云生,云生啊... 等我去陪你。 第27章 呱 客栈。刘迁将窗户打开,今天就是自家少爷回来的日子。他可能在早上回来,也可能是午后。他要先帮着把车队打点好。他刚准备下楼,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是少爷吗?”刘迁精神抖擞,扯着嗓子问。 “是,是。回来了,还背着个人呢。” “啊?” 怎么就背了个人?刘迁心底犯嘀咕,他快步跑下楼梯。就看见云生慈正背着浑身是血的常佑,随行的佣人要把她接过去,少爷却不肯,扶着她落地,再将那个软趴趴的人换了个姿势,打横抱着。 腰间的剑歪了,云生慈也不顾。刘迁不安地搓手,这是发生什么了?那侍女死了? “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呢,这人是死是活啊?” “活着。我带她上去。” “活着,哪来这么多血。我去喊大夫...” “好。” “少爷,您受伤了吗?” 刘迁的掌心紧张得发汗,这侍女怎样他无所谓的,万一云生慈有个好歹,自己回去怎么交代呢? “我没事。” “哦哦,好。我...哎,蒋少爷呢?” “他们留在山上了。” “啊?” “蒋少爷想和我娘再待一会,”云生慈的眼睛半阖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带着又绿住在上面了。” “哦,好。我明白了。那您计划?” “我先回府。你在此安排车队,等到蒋少爷下山,再跟着回来。” “好,好。” 云生慈抱着常佑上了楼。刘迁喊来大夫,让他上去,也没说是替谁看病。 自己本想也跟着上去的,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自家少爷的脸色,自己还不清楚?他心情不佳,自己上去,也没法叫他开心,还不如就在这等着。要做忠心老仆,就得挑时候出现才行。 “空空”。门开了。大夫何胜拿着药包,给云生慈行了个礼,他看见躺在床上的常佑,开口问:“这位是...” “我的侍女,你替她看诊。” “少爷可知这位是伤在何处?” 何胜见多识广,也不觉有什么。 “你先把脉。外伤没什么大碍,我怕她经脉有损。” 何胜拿了个凳子,将常佑的手搭在上边,捏着手腕,听了一会。 “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是累的,还有吓的。回到府中,煲几幅汤药,养养就好。” 何胜心底有点嘀咕,他以为刘迁那表情那么紧张,是有大问题要自己看。真看了,也就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衣服上的血这么多,也叫自己吓一跳,不过,看这脉,这些血绝不是出自这姑娘的。想到这,何胜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看看毫发无损的云生慈,心底那点念头像泡泡一样冒出来,又立刻被他自己一个个戳破。 山上情况复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迫不得已的事,这侍女才染污了衣服。再说,云少爷这样看重她,肯定是于少爷有恩,自己怎么能够胡思乱想呢? “你把方子写下来,方便我带回去。” “哎,好。我下去拿纸笔。” “再带壶茶上来。” “是。” 何胜将门带上。 琼辉将常佑脸颊两侧的碎发挂到她耳后。她倒是犟,穿着不合脚的鞋走了那么久的山路,若是云生慈那厮,指不定都看不出来,让人家自己忍着。他看她真累了,趁着常佑不注意,敲了一下她的后颈。送她去见周公。 哎。总算是不用面对那么多的问题了。他叹口气,自己有心做好人,牵红线,没人信自己。这世道真坏。 常佑晕了,琼辉下山也更方便。本来他就迁就着她的速度。背着人,直接往山下跳,再用那些线接住。毕竟血肉之躯,还是太脆弱,自己不像云生慈,会轻功,直直落到地上,估计要碎成几块。 常佑的呼吸很浅。她是真累着了。雨后的土地泥泞,又是不合脚的鞋,她的后脚跟磨出了血泡。她时不时还叫两声“云生慈”,试探琼辉,后者走在前面,看她不死心,还会逗逗她,用云生慈的语气回答。到了后边,这游戏玩腻了,干脆不应声。任她叫去。 刘胜上来,将药房和茶水递上,又收着脚步,走了。 琼辉喝了一口,这客栈不行,茶叶太次,太苦。 常佑悠悠转醒,她看向琼辉,还没反应过来:“云少爷...?” “云少爷不在,大的小的都不在。” 琼辉有心调笑。 “啧,”常佑听他这语气,登时坐了起来,“我睡着了?” “嗯。” “这是哪?” “客栈,我的房间。” “云生慈的房间。” “都一样。” “好臭,我得先去换身衣服。” “去吧,姐姐。” 她翻身下了床,跑到门口,又回头看:“不对,你回府吗?” “回,为什么不回?迎神会在即。云府要有人接应,云生慈醒不过来,我亲自去。蒋家的人已经在山上了,且等着洛溪带他们下山吧。” “蒋沉麟他们没事?”常佑的眼睛亮起来。 “暂时。不会有事。” “那今年选了谁迎神,你知道吗?”常佑心底隐隐有一个答案,但又不敢肯定。 这问题宝宝到底谁养出来的。 “知道。我不说。”琼辉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你...!” “快去吧。届时你能亲眼看见。” 琼辉想到那场面,笑了。 等常佑换好衣服,去到云生慈的房间,敲响房门时,琼辉已经走了。 他在楼下,听见动静,喊了她一声常佑,她扒着栏杆往下看,阳光洒在那人身上,还是墨一样的长发,还是那个身长玉立的少爷,如果只看外表,恐怕没人会怀疑这壳子里的芯给换了。 就连刘迁也没看出来。 常佑有点可怜云生慈了。 她快步下了楼,跑到琼辉面前:“现在就走?” “这身衣服还算干净。”他上下打量常佑,“现在就走。” 二人上了各自的马。 他们在傍晚前到了云府。大门紧闭着,常佑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心底奇怪。 “没人开,翻进去不就好了?” “啊?” “之前不就是这么干的。没梯子,我带你翻进去就好了。” “怎么会没人开呢...不对,你别拉我!” 琼辉捂着被拍开的手,故作伤心:“他可以,我不行吗?” “你一定要弄得那么恶心吗?”常佑一脸嫌弃,“我自己也可以想办法进去。轮不到你帮我。” “你说话太让人伤心了。” “你是不是人还不知道呢。” “也是。”琼辉应的很痛快,“云生慈不太像人。” “我说你,说你,你点他干嘛?” “住在一个壳子里,我不比你懂他?”琼辉嬉皮笑脸,“说不定,比起防着我,你更应该防着他。” 真让人不爽。常佑皱着眉头,绕到宅子的后门去,总不能在一堆人面前翻墙。 琼辉这语焉不详的态度,太让她不爽了。有什么话是不好直说的?非要阴阳怪气的。自己做错什么,要遇上这么一堆倒霉事。云生慈也是个倒霉蛋,哎,不过最惨还是自己。要是老老实实待在那洗衣服,不和又绿说那么多闲话... 算了。 想这么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自己还是得想办法,先把迎神会度过去。 她瞥了一眼跟在身后,和逛街一般闲适的琼辉。 这不知什么时候会炸的爆竹还跟在旁边呢。 要不当天把他捆起来... 要是自己打得过他就好了。 琼辉颇具兴味地看着常佑脸上的表情变换。这真好玩。他能够理解云生慈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侍女了。在山上天天对着一群老人,心都死了。下来没几天,在自家的院子里头,遇见个这么有人味的,谁都想缠上两天,吸吸人气。 错就错在遇上自己。月主哼着小调,偷偷用红线去绕常佑的小指,她果然又生气,一脸不解地把它甩开,瞪着琼辉。夕阳照在女孩的侧脸上,晕上橙黄色,她转身,看着他,满是恼怒。 月主忘了自己该挂上什么表情。 只是觉得这一刻,她很漂亮。 而后他弯起眼睛,举起双手:“抱歉,抱歉,我再也不敢了。” 第28章 第 28 章 云府内的侍从都不知去哪了。 常佑拎着刀,转了一圈,哪都没有人。总不能是大家都跑了吧?她还想到老爷的院子里去转转看,但是,她回头瞄了一眼琼辉,这个挂件怎么还一直跟着自己。 “怎么总看我?”琼辉迎着她的目光,拍拍自己的肩膀和袖口,装出一幅很忙的样子。 “人呢,都去哪了。”常佑嘟囔着。 “不知道啊,可能云念毅想要去郊游,趁着老婆孩子都不在,抓紧时间,出去玩了吧。” “你这嘴巴里边有没有点靠谱的?” “有的,姐姐,他们都死了。”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事实。 “这听起来更像是诅咒。” “我也可以把它变成真的。” 见常佑又要炸毛,琼辉眨眨眼睛,又补充道:“我在开玩笑。” 她停在云念毅的小院门口,这里没有血腥味,常佑有些犹豫,自己还是不要进去了。府里先前好像烧过了什么东西,自己的嗅觉有些失灵,要靠近一些才能闻清楚。既然有人烧过东西,府里也没什么其他的异样,还是静观其变好了。 况且此处没有血味,自己要是贸然进去,琼辉也不一定会装成云生慈配合自己,还是不要冒这个挨老爷骂的险了。 说不定真是有事,大家都出去了? 她还是觉得古怪。 除开远处街道上传来的吆喝声和脚步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这里静的可怕。 常佑有些心慌。她抿了抿嘴,说:“我想先回房一趟,拿点东西,你...”能不能在门口等着? 常佑还没把话说完,就被他打断。 “哦?那我自己去晃晃,那街上人挺多的,我看热闹去。” “...不行!” 放着这么个大麻烦乱走,外面那么多人呢。那些红线飞来飞去的,万一这月主一个心情不好,就把别人咔嚓了呢。自己得看着他才好。想到这,常佑抓着琼辉的手腕,半拉半拽的把他带走了。 常佑带着他回到自己和又绿的住处。 “这就是你睡的地方。” 琼辉有些嫌弃,他随手把窗框旁的蜘蛛网摘掉。无家可归的小蜘蛛被吓到,它吐着丝,落到地面上,动作麻利。想快点开溜。男人轻轻一脚覆上它,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它死了。 常佑背对着琼辉,她想到那天出发前,又绿画的符纸。说不定她还留了些给自己呢?哎,就算没有什么符纸,给自己留点钱也好啊。这眼看着云府里一个人也没有,自己身上带的钱又在打斗的时候弄丢了,本来就没几个子儿,现在想吃个饭都成问题。 而且出去吃的话,还得带上琼辉。 哈哈。笑不出来。云生慈长得高,又是个练武的,上次和他出去吃饭,看着饭量是一点不小。那琼辉呢? 常佑翻了好一阵,什么也没有,除了自己藏起来那几个不顶用的零嘴,说真的什么也没有。她急得就像是那些去上了学堂,却没法在包里找到作业的少爷小姐。 还是没办法无中生有啊。 钱不可能凭空出现,就像没写的作业不会被神秘人写好一样。 她沮丧地坐在地上。 “姐姐在找什么?”琼辉嫌弃完她住的地方,又弯着腰,来看常佑。 “钱啊,我好饿。” “你早说,我们在客栈吃饱了再回来不好么?那地方有人掏钱。” “不要不要,我想到云生还有高冲,就觉得那地方不干净,吃饭都没食欲。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厨房里没人,认识的也不见了,想借钱都不知道往哪借去。” “我有。” “你有?那怎么不说啊。” “你一回来就在找这个找那个,我怎么知道姐姐要钱?” “不对,你有,你哪来的钱?找刘迁要的吗。” “云生慈好歹是个少爷,怎么说也得有点零花吧。” “啊...” 常佑有点迟疑。 “姐姐不想我拿他的钱?”琼辉淡淡道,“我想他不会介意,毕竟你还是值得一顿饭钱的。” “不问自取就是偷。我还是饿一顿吧,等我睡醒,府里总该有个人出来了。到时候再问是怎么回事。” 呵。 看着常佑爬到床上,琼辉有些无语:“你要睡了,那我呢,就在这看着你睡觉?” “你可以睡地上。” “等你睡着我就走。” “你不能走。” “你说不能就不能?” “但是你真心要走,”常佑吐槽,“我也拦不住你。” “不错,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所以你干嘛不走呢?”常佑看着天花板,她又困了。 “谁知道。” 琼辉从袖子里扯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红线,他试着把它们理清。听着常佑的呼吸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到了最后,只扯出来短短一条线。他用牙把它咬断,绕在手指上,打了个结。 刚好够拿来翻花绳的。 刚好她也已经睡着了。 夜色渐深。 琼辉站起身,随手施下咒法,让女孩睡得更熟。他推开门,风掠过身侧,男人朝着掌心呵了一口气,随后几根红线从中钻出,血落到地上,激活了阵法。隐约可见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蜿蜒折叠,覆盖了整个云府地界。 这就是当初云生慈用于监视的阵法。 自己稍微改造一下罢了。 他信步朝着云父的院子去。 那男人其实就在屋内。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足不得行。 不过就算当时常佑没有退却,执意要进去,自己也不会拦着。 一切都是既定的。自己要做的事不会变,她迟早都要看见。 “吱嘎——” 门开了。 数千条红线挂在各式家具上,它们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琼辉向前踏出一步,那些东西就谄媚地将椅子递了过来。他刚坐下,云念毅就被高举着,“捧”到了他面前。月主笑笑,看着这个狼狈的父亲。 几根红线挣扎着从他的眼眶里钻出,他的喉咙发出“嗬嗬”声,无法开口说话。 “感觉如何?” 月主语气温柔:“你把自己的妻儿一同奉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摆在祭坛上?” “唔唔..唔唔唔..” 我没有,我没有。谁都看见了,不是我... “你没有算计过吗?” “云生的事,你是想好了,迎神会会给你带来的利益和名气,还有背后落月教教徒的支持,才这么卖力地把他往外推的吧?” “轮到了蒋化珏,你先头也有犹豫,后来她和你吵起来,你想的是什么呢,你想的是自己不能再损失一个亲人,还是想着把她送到山上去,要她也吃吃苦头,再说接下来的事情?” 红线从云念毅的发丝间涌出。 “等到你发现洛溪是来真的,她不会再下山了,你又做了什么?你没有想着上山,把她带下来。而是去找了蒋家,再和那些朝廷里落月教教徒勾结,把更多的资源拢到自己手里。是啊,落月教对你来说,就是能生出金元宝的碗,摇一下,再摇一下,碗底的血,是谁的,你不在乎。” 红线从云念毅的耳朵里掉出来。 “迎神会来了,这是第二次。你心知肚明,肯定又要发生什么。你喊来云生慈,决定把他也送走。真奇怪,难道你不会害怕?你不怕他发现真相,真的来找你要一个理由,真的来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在父亲看来,云生慈的面容愈发的狰狞扭曲。 “还是你觉得,‘不孝’二字,可以把‘我’钉在耻辱柱上,动弹不得?” 月主的手捏住了云念毅的脖子。 后者奋力挣扎,然而都是徒劳。他掐住他像是捏住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琼辉呵呵地笑,他十分满意,云念毅的魂魄被吓了出来,浮在半空中哀嚎着,此刻不管说什么,恐怕这人都会信了。 美味。 他人的恐惧痛苦无助都是食物。 他选择一并吞入腹中。 这是最好的祭品。 所以要等到合适的时候... 琼辉有足够的耐心。等到迎神会那天。 他用指甲在云父的脖颈上划开一道,蘸着血,在地上画了一个锁魂阵。 云念毅的魂魄无法逃出这间屋子,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肉身当中。 一切准备就绪。 琼辉拍了拍手,将并不存在的尘埃拂去,打开门,又轻轻合上。几圈红线缠在锁上,没有人能够将它打开。 只要等到洛溪来就行了。 男人的眼神无比冰冷。 自己要借着这具肉身,真正地降临在地面上。 等自己接受了完整的供奉,就算云生慈那厮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和自己合为一体。 到时候还轮得到他教自己做事么? 还有那个叫常佑的。 想到她,琼辉心情又好了些,自己倒是还没想到怎么处置这人。 要杀了玩,还是在云生慈“看着”的时候杀了才有意思。 不过现下,既然她还没惹着自己,就留下来,当个小玩具好了。 至少她翻花绳的技艺不错呢。 窗户被风吹开,窗框撞在墙上“碰碰”作响。常佑夜半被这声音吵醒了。她眯着眼睛,将被子踢到一边,赤着脚就要去关上它,却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这下给她整清醒了。 她踩在了月主的手臂上,而他现在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你还没睡啊。”常佑声音有些沙哑。 “是啊,我想到一些开心的事情。” “那你怎么不去把窗关上再想?” “我怕你睡得太香了。” “哈哈,真有意思。”常佑给他一个白眼,越过他,将窗关好,又找来一根小木簪,插在上边,代替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的木栓。 “醒都醒了,我带你出去吃饭?” “你又没钱,我两都没钱,你就想着去偷云生慈的,连身体都是偷他的。我不和你出去吃饭。” “为什么?” “你是坏人啊。” “......” 月主被这句话噎住了。 “而且,虽然不知道你是哪来的野神仙,但你肯定很老了。喊我一口一个姐姐,把我都喊老了。呸呸呸。” “你还在乎这个。” “你老到一定地步可以不在乎,我肯定要在乎啊。大好青春年华,我要在这里打打杀杀,不都是因为你吗?哎,不说了,说多了都伤心......” 床铺上又传来细微的鼾声。 琼辉翻了个身,地面对他来说,确实有些冰冷了。 第29章 师兄 整个屋子像是盘丝洞一样垂吊着无数丝线,红的黑的白的。被子上盖着厚厚一层,压的人喘不过气,常佑废了老大劲才从被窝里边爬出来。云生慈呢?消失了?还是琼辉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热死? 她往地上看。 云生慈蜷在地上。衣服凌乱,侧着身子,像是抱着什么东西。常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试探着去戳他的脸颊。 软的。热的。活的。 “喂,醒醒,云生慈?” 常佑开始晃他的肩膀,直到云生慈睁开眼睛。他将她的手轻轻推开,自己撑着坐了起来,而后扭头看向常佑:“我在哪里?” “我和又绿的房间。嗯,那个月主..就是霸占你身体的人,我怕他乱跑,所以把他放在眼皮底下了。虽然他想乱跑也就是一眨眼的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还真听我的。” “是吗。”云生慈淡淡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啦?” 常佑拿手在他面前挥挥,这人眼睛都没光了,咋回事。 云生慈咳嗽两声:“不太好。” “我现在去外边给你喊大夫!” “不必。” “那,你想吃点什么吗?” “吃...?” “嗯嗯,你不饿吗?我饿了。”常佑图穷匕见。 “没胃口。” “啊,那你还是看看大夫吧?万一是伤到胃了,那家伙没给你修好呢?” “不是。”云生慈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很吃力的样子,“我不太好。” “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常佑紧张起来。 云生慈不愿意说,只用食指敲了敲自己额头,他现在想什么东西都非常吃力。连作最简单的回答都很难。而且非常困。他预感琼辉随时会拿走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自己现在只能尽力保持清醒。 “你脑子出问题了...”常佑大受打击,“这个好难治的。” “......” “没关系,既然很难治,就慢慢来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常佑把云生慈一把拉了起来,拽着他往外边走。云生慈只觉得她力气真是奇大无比。 “对了,你把钱放在哪里了?”常佑双眼放光,“等我们吃完再去找大夫给你看病,要不少钱,你别少带了。” 云生慈没有说话,从自己的房中取出了一个钱袋,里面的钱足够他们吃一百次饭,再看一百次大夫。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先前吃过饭的那条街。 街上不时有行人看过来,毕竟公子哥被一个下人拽着跑的画面不多见。 常佑脚步很快,要不是为了顾及云生慈,她还能更快。快是好的,但是偶尔也要看路,这次不巧,她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肉墙。“肉墙”转过身来,惊喜地“哎”了一声,直接揽住了云生慈的脖子:“这不是我师弟吗!” “师弟?” 常佑张大嘴巴,在她看来,出门踩狗屎的几率都比出门撞师兄的概率大。 “对啊,师弟,你怎么了,一幅痴傻的样子。山下的日子很苦吗?我听说你是世家出身,不应该啊。” 云生慈无言,他把师兄的手臂拉开,贴紧常佑,主动去抓她的小臂。 师兄瞪大眼睛,他倒是不意外云生慈会无视自己的整蛊,但是他这外人另有其人的样子,实实在在扎了他的心。他马上作西子捧心状:“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师弟下了山,不仅不会说话了,还有了心上人,也不和师兄介绍一下,用手语也可以,我体谅你。” “你就是那个被牛撵了的师兄吗?”常佑举起右手,好奇地发问。 “小云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师兄的表情垮了下来。 云生慈看着常佑的肩膀,那布料是最寻常的粗布,他专注得却像是那上边绣了一朵他未有见过的花。 常佑的肚子“咕”了一声。 “师兄,不要在街上寒暄了,”她尴尬得开始摸自己的脸颊,“我们先去找个饭馆吧,云..他请客。我们带了很多钱,就等着开饭了。” 我们。师兄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嚼,合着他真成多出来的那个了。 他咧着嘴笑:“走走走,那么多年了也没在师弟身上捞着啥,这可给我碰上了,小云啊,这就是缘分,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哈哈。” 常佑带着他们去了自己喜欢的饭馆。 师兄要了三碗面,肉在面上堆成小山,他也没忘要上三坛酒,一次性全开了。一边喝,一边吃,还能抽出嘴来说话:“所以,我师弟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能好好的人下了山,真给他家里人毒哑了吧?” 常佑抓起小笼包往自己的嘴里塞:“你听我讲,这最近不有个迎神会要开吗?” “对,这怎么了,记得也是他家主办。我刚下山,来寻人,还想着去云府找他,住几晚呢。” “问题就出在这个迎神会上啊。” “哦?” “迎神会前,云老爷要我们上山去看看蒋夫人,但是我们没上去。上不去。” “怎么就上不去?” “哎,你要听,就得答应我。”常佑开始吃第二笼。 “要我答应你,答应什么?” “帮云生慈驱邪。” 师兄扭头,一口酒喷在地上。 “驱邪?他中邪啦?” “可能比中邪还严重,”常佑面露悲伤,手速不减,“他被那劳什子月主看上了,要拿他做容器,那月主说什么‘融为一体’,我看就是要杀了他。” 云生慈安静地待在角落,盯着那花瓶看。这两人话说的太快了,他一点也不想参与。 “唉唉,你说得再清楚些,什么月主,什么容器,不说清楚,我帮不了忙啊。”师兄把酒坛推到一旁,认真地看着常佑。 常佑吃了个半饱,也有心情和他聊天了。她把酒坛顺过来,给自己倒了一碗,眯着眼喝下去。才把这几天的事情给师兄讲了个七七八八。 师兄听完,连使筷子的心情都没了。好家伙,自己这师弟真是倒霉。 他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我可以帮忙。但是,你也要参与。” 常佑答得爽快:“好。” “其实你大可以放下他不管。”师兄看了一眼云生慈,“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想缠着你也有心无力。” “我为什么要放下他不管?在云生那,要是没他挡着,我就死那了。” “要不是他,你也不会陷入那种险境,不是吗?” “他也不想的嘛。谁知道上山的路那么凶险,他当时没丢下我,我现在也不会丢下他的。而且又绿还困在那呢,我要是那种脚底抹油的人,打我攒够路费的那天起,云府里边就不会有常佑啦。” 师兄叹了口气。哎,师弟这运气,又好又差的。好就好在遇上一个靠谱的人,坏就坏在什么事都落他头上了。这么多糟心事,换谁来了,经历这些,都变呆比。 “行。收拾收拾回去吧,到了府里,我仔细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 “哎,等一下。” “什么?” “我们聊了那么久,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师兄笑道:“我叫李返真。” 李返真跟着他们回到云府,他站在大门前,感应到阵法后,便不肯再进一步。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打黄纸。常佑好奇地看着他,这是要施法吗?驱邪? 李返真的表情严肃起来:“师弟啊,你...” 他话没说完,“云生慈”就动了手。 数张符纸悬在空中,将那攻来的丝线一一挡住,缠上,蓝色的灵火开始燃烧,散发出一股腥臭味。路人见到这情景,纷纷尖叫着跑开。常佑来不及震惊,掏出刀,注入灵力,立刻换成了战斗姿态。 现在的这个芯子是琼辉!什么时候换的?不清楚。 云生慈一整天都病恹恹的,不爱说话,自己和师兄说话说太久了,也没怎么留心他。常佑有些头疼,难道说琼辉想换号就换号,两人都拿这家伙没办法了?她只能暂时寄希望于师兄。 琼辉手掌翻飞,指挥着红线,试图把李返真拖入府中。为了吊着云父,折磨而不让他死,他损失了部分力量。若在阵中,必能即刻杀了这家伙。想要破坏他的计划,还是当着自己的面,大肆讨论,这人胆子实在不小。 常佑挥刀,直冲琼辉面门,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云生慈的安危。这具肉身被月主挑上是他的不幸,自己同情云生慈,但其他人的命也是命。自己既然有能力阻拦,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男人伸手,生生用掌接住了她的刀。血顺着手臂流下,琼辉面不改色,红线吞噬着血液,往刀上爬,不过一眨眼,常佑连刀带人被层层包裹,缠成茧状,又被轻轻一推,送进了阵法当中。 “你就是月主?”李返真还有聊天的心情,“我以为你会更强,说到底也就是个山精野怪的水平,现在从我师弟身上下来,我还能帮你找座山头,放你去做你的山大王。上了人身,受了供奉,你可就只有魂飞魄散一路可走了。” “早八百年我便开始食人供奉,你说这话太晚了。” “冥顽不灵的东西。”李返真掐指念诀,从口中吹出火星,那四五点火星在接触到红线过后,立刻烧成熊熊大火,眼看着就要把琼辉吞噬。 第30章 好多人啊 然而真正到了琼辉面前,却有一股无形的阻力将火挡下,他从容不迫,学着李返真的样子,吐出更大的火,往对面吹去。 李返真立刻反应过来,用灵力筑起水墙,护住自己。而后又在指尖凝出水箭,“咻咻”,它们在空中炸开,将即将蔓延的火势控制住。 两人打起来,居然分不出个上下。 常佑还在挣扎,她刀上迸发出一股诡异的灵力,拖拽着,将那些附着在她周身的丝线吞入其中。 “还在想着出去?” 一个嘲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热,好热,那不断收缩的丝线,将她活动的空间不断压榨。她气急败坏,一口咬断了紧紧缠在手臂上的东西。 “你何必这么执着。” 不执着才有鬼了,常佑心想,谁会甘心被捆成毛毛虫啊? 常佑能听到茧外的打斗声,心急如焚的她视野受限,不慎被刀划破了小臂。血液落到刀身上。紧接着,一股金光从茧中爆开,她将剩下的线拔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捏紧自己的刀,再度攻向琼辉。 “吃我一刀!” 琼辉还想故技重施,捏住刀身,可这次常佑没那么好对付了,她终于能够调出刀内的灵火,烧向,若他不松手,下一刻李返真就会用水箭打穿他。 见状,琼辉啧了一声:“你乖乖待着不好么?姐姐。我又无意伤你。” “我有意伤你!” 常佑抡起大刀,朝着琼辉的腰腹处攻去,若他闪避不及,这一刀就足以将他砍成两半,上半身和下半身分离。他干脆往后一躺,倒在地上。常佑抓准时机,本想着就这样给他切成臊子,这时的她,已经来不及想什么云生慈,用愤怒代替了思考。 “咔吱”,刀砍断骨头的声音。 常佑斩中了他,但伤口没有涌出血,而是尽数化作了线。这可怖的一幕在她面前出现。云生慈的脸、手、躯干,全都化作了丝线,它们在地上蠕动着,有意识地朝二人爬来。 李返真头皮发麻,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自己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邪祟。他咬破食指,给符纸点上血后,它们即刻化作一滩黑泥。这些泥是他当初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时收服的,困在不同符纸中,它能够暂时收住那些比自己更强的邪物,慢慢吸收灵力。 代价是自己要多喂点血。 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现在已经不是什么血不血的问题了,自己得先保住小命才行。李返真掏出腰间小刀,往舌头上拉了一下,顿时血流不止,他就此引出精血,滴在黑泥上。它逐渐收拢,收拢,先是不规则的线状,最后变作人形。 常佑惊魂未定:“结束了?” “还没完呢。”李返真用袖子裹住伤口,“里面还有个阵法没破。” “啊?阵法..” “先不说阵法,你这样子是怎么回事?” 常佑沉默。对哦,自己要怎么向这位道长解释,自己真的是人,而不是什么妖怪? “其实一切都是这把刀的问题!”她把刀提了起来,“只要我把灵力注入刀里面,它就会把我变成这样!” “灵器?”李返真顿了顿,“你哪来的灵器?” “啊哈哈...” 总不能说自己是做了个梦然后它就自动出现的吧?这听起来也太像谎话了。 李返真看她窘迫的样子,也没继续追问,摆摆手,算是揭过这一页。 “你和他之前在哪休息?”李返真问,“他这样在意你,你又感官敏锐,恐怕你所在的地方,他不会用阵法。” “就,我和又绿住的那地方。” “他有没有去过别处?” 两个人慢悠悠的走,黑泥慢悠悠的搬运。它路过的地方,花草迅速地失去生机,黑泥连最低微细小的灵力也不放过,一并吞噬。 常佑摸了摸脑袋:“我不知道。我带着他的时候,肯定是没去过别的地方,但是我睡着了,就什么也叫不醒,说不定他背着我,到哪去了。” 李返真努努嘴,这就是知道他要走也没法拦。他从兜里掏出三个钱币,放到常佑手上,后者眼睛发光:“送我钱?” “送什么送,给你摇的。我哪有那么大方,我出门都不带几个子,摇一卦就送别人钱,我早不知道去哪喝西北风了。” “哦哦...”常佑有点遗憾,“怎么摇?” “在手里摇两下,然后抛到地上,心里想着‘云生慈趁我不在跑哪去了’。” “他不叫云生慈,他叫琼辉。” “那不还是他的小字。哎,算了,你要想这么喊,就喊吧。快点摇,我快点看,说不定那些人都被阵法藏在某个地方了。” “那月主拿了他的小字,他真不是人。”这样说着,常佑开始摇卦。 结果出来,李返真皱起眉头。九死一生,哎,这人指定没了。 “云生慈他爹还在府里。” “那我们去救他!”听到还有活人,常佑兴奋起来。 “也快死了。月主想少耗点灵力,就拿他的寿数来压阵。毕竟不是自己爹,用起来一点不心疼。那些侍女侍卫,也是凶多吉少。不过现在来看,全都还活着。不过,是在地底某处,云府内有地窖吗?” “应该有,但我没去过。”常佑摇摇脑袋,“你要去吗?我也去。” “不去。” “为什么?” “不打没准备的仗。” 李返真的兜像是个百宝库,他从里头掏了一壶酒出来,灌了一口:“万一他提前在什么地方设好了机关埋伏,你我配合又不默契,两个人一起,只能算正正得负了。” “想救人怎么就那么难。”常佑叹气,“现在只能等了吗?等迎神会来。” “有的等了。我本想破坏阵法,没想到这阵连通人命,那我就没办法了,总不能直接杀了云生慈的爹。就算他知道这是为了保全大局,日后也肯定会心有芥蒂。而且阵法这种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刚损了精血,水平肯定不如刚下山时,还不如趁着迎神会还没来,好好休息一会。”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云生慈和琼辉一体双魂,你又说过那月主最初是被压制的,现在换到云生慈被他制住,既然如此,我有一计。” “什么方法?” “问心。” “啊?” “就是让你进到他的神识当中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单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你替他解围,他重新拿回肉身,万事大吉。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也有失败的风险,万一月主挖好了坑等着你去跳,届时你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我愿意。”常佑一点犹豫都没有。 “在给你两搭桥之前,我好奇一句,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嗯?应该是...” 常佑本想说主仆,但是这泾渭分明的称呼,让她有些不太舒服,毕竟两个人同生共死过了。她停顿片刻,说:“朋友。” “哦——朋友。”男人点头,“我知道了。” 听出李返真的弦外之音,常佑有点无语。 好在他也没在这问题上纠结,转头坐在桌前,写写画画,弄了半天,鼓捣出两张符。 李返真拿起它们,在常佑面前晃,他得意地说:“不愧是我,这么快就画完了。哎,威风不减当年啊。想当初,我可是一个人就能画完一整个宗门要的符纸,哼,我师父那老头,还念叨着说什么不世奇才,现在想想,都是哄我玩的。” “算了,不和你唠这些没用的,你过来,我帮你把符纸贴上。” 常佑低头,方便坐着的李返真伸手,他轻轻把符往常佑脑门一拍,它感应到灵力,立刻吸附在上。 “你可准备好了?” “什么,又要准备什么了?”常佑茫然。 “进入云生慈的神识。” “嗯。”常佑坚定地回答,“我准备好了!” 李返真撇下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一些黑泥争先恐后地钻了进去。这养了多少年了,居然也有了点灵性。云生慈的脸从黑泥中浮现出来,他紧闭双目,头发散着,像是什么落难的公子哥。 他亲手将符摁在云生慈脸上,心情五味杂陈。云生慈当初上山,不知为何,在长老中引发过一次争议,他只知道有些老家伙想要赶他下山,骂他邪门歪道。这么小的一个苗子,能搞什么邪门歪道?他都未必能把剑使得利索。 那时自己还年轻,李返真想,他要是当年的云生慈,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非得把这些人的山头挨个掀翻才好。 但云生慈是真能忍啊。 他脾气好,宗门里做任务的,都第一个想到他。知道云生慈可能要被赶走,他们团结了一伙人写了一封信,交给师尊。师尊看完,又让他们挨个摁了手印,随后拿着这封信,跑去和那些人讲道理。 道理是讲得完的吗?后面几次大任务,有人暗中操作,刻意要云生慈去做最苦最难的活,他被刁难了,也不吭气,连同门都不告诉,自己一个人抗了下来。 李返真在为他这个好师弟担忧。 希望云生慈的运气足够好,好到能够度过这一劫。自己毕竟也不是什么菩萨,他想,如果这一次尝试失败,他大概率是要走的,而且越快走越好,自己得再跑回山上去,请师尊来救场。 精血没了,法术无用,黑泥只能拖一时,等到灵力吃光,这些小没良心的跑得比谁都快。李返真还没傻到觉得这月主只要灵力清空,就会变成温柔无害的小动物。 修行不努力,临阵全看命。李返真苦哈哈的掐诀,把两张符纸的“桥”给造好。 常佑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只觉得飘飘然的。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托起,又轻轻放下,来到另外一个地方。睁眼,她看见了一片土地,在不远处练剑的是云生慈。 “云生慈!”常佑喊他的名字。 少年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住剑招,反而练得更凶。好好一把长剑,硬是给他耍出了大刀的气质。 “云生慈,你知道怎么拿回自己的身体吗?” “你是谁?”他表情冷漠,并不接话。 “我,我是你..的朋友。” “朋友。”云生慈说,“我和你根本不认识。” 这话让常佑伤了脑筋,哎,不是,他都不认识自己,自己要怎么帮忙啊?她张张嘴,想把先前和师兄说过的话再说一次,为云生慈解释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但对面的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出去。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现在就给我出去。” “等一下,我是真的有事..” 琼辉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的手搭上了云生慈的肩膀,男人脸带笑意:“你是不是想来找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