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结婚指北》 第1章 断线傀儡 啪嗒!啪嗒! 夜幕之下,暴雨狂流。 在大雨敲击建筑的杂乱噪音里,几滴雨水忽然落在露华台地下一层的长廊里,那扇通向地面的铁门却分毫未动。 守在长廊一端的情报员神色一动,立即对空空的长廊恭敬低头: “‘承影’大人。” 烛光摇曳,影子里冒出一个身披黑色雨衣、面上扣着张狰狞面具的人影。他的呼吸与脚步都极轻,还不如身上滑落的雨水有存在感,仿佛一只脚不沾地的索命恶鬼。 可这位被敬称的恶鬼一开口,却非阴森恐怖的,更不是上了年纪的,一副清澈的少年嗓音: “什么情况?” 方雪霁走路很快,情报员边追边说: “东西扣住了,人跑了,徐少主正在紧急搭建传送法阵,和您一起去……” “废话。”方雪霁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一个走私的王庭人而已,他徐行之又不是死了,何必大半夜叫我过来?如此兴师动众,那是什么人?” 情报员卡了一下,想看方雪霁脸色,可瞅半天也只能瞅见那张无喜无悲、只有凶相的面具: “不是人的问题……” “直说。” 情报员一咬牙,道:“是那件东西。那件东西是您母亲给您的生日礼物。” 方雪霁的脚步蓦地停住。 情报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暗暗发誓这种和“承影”接触的工作还是难做,以后给他贴多少奖金他都不来了—— “玄天秘境”由八大家作为官方管理组织,其中,徐家管情报,方家管刺杀。两家虽常有合作,但说起方家的刺客,情报员们还是望而生畏的,尤其是这位方家二公子、这一代“承影”。 据说,此人五岁就开始训练,十二岁就开始实地杀人。凭借作为“承影”所继承到的影中穿梭的法术“影袭”,以及出色的近战身手,十五岁已经爬到了“北陆危险人物排行榜”第六的位置。如今十七岁刚过一月,杀过人恐怕比吃过米还多。 而比能力更恐怖的是,传闻此人冷淡、冷血至极。管你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只要到了玄天死刑犯的标准,一律人头直接落地,连交代遗言的时间都没有。 大家都知道这是应该的……可是,谁能保证自己永远站在规矩里,不出去半个指甲盖呢? 这会儿,提到方雪霁的母亲,情报员知道自己是踩了方家人的大“雷”。 十三年前,方雪霁的母亲就突然消失了,最后被目击的地方是与玄天并无友好关系的“亚泽王庭”。在情报员传回来的照片中,那个女人着装得体,提着行李,并未被胁迫,觉察到偷拍,还能回眸嫣然一笑。 八大家高层经过商讨,最后把这一行为定为了“叛逃”。从此,那个女人就成了方家的禁忌话题,所有有关她的东西都被清理,好像方雪霁兄弟妹三个是方家主从石头里开出来的猴子。 现在突然有王庭人送来那个女人的东西,“承影”会生气吗? 惹他生气,应该不犯法吧? 情报员小心翼翼地瞅旁边那人,却见方雪霁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地板,再一眨眼,人已经不见了! 传送室,二十几岁的男青年站在法阵外,看情报员们做最后的调试。 身旁突然有黑影一闪,带来室外潮湿的气息,惹得情报员们一吓。青年倒是对方雪霁的出场方式见怪不怪了,只往旁边扫了一眼,调侃道: “怎么一个人带着雨就先窜过来了?咱们的杀戮机器不是该规规矩矩、禁止令行的吗?” 方雪霁取下面具,露出那张因总是不见光,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与外界青面獠牙的恐怖幻想相差甚远,这位刺客不仅没有长得凶神恶煞,实际还有几分少年的稚气和英俊。他眼尾微垂,笑起来想必是很温和的,只不过他一贯不苟言笑,徐行之一度怀疑他是面瘫。 他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声音: “东西呢?” 徐行之读到唇语,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奇道: “你又不能说话了?真有意思,难道你真的是木偶成精,再激动也没办法做出表情变化?” 方雪霁一巴掌把他的脑袋呼开。 无论方雪霁再怎么像个从不出错的木偶傀儡,也无法否认他是个活人的事实;而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执念,有私心。方雪霁的心,就偷偷牵在他母亲身上。 ——十三年前的那场“唐婧雯案”虽以叛逃为定论,但因证据链其实不够充分、前因后果其实不明朗,在方雪霁心中,他其实觉得他母亲绝对是被冤枉的,当年出现在王庭是另有隐情。 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训练、磨砺自己,为的其实也从来不是什么精忠报国、天下第一,而是在某个能为母亲翻案的时机到来时,能好好把握住。 这事儿本来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可惜,他的这位好搭档实在好奇心旺盛。硬是通过研究他到底是不是面瘫,发现了他其实会有情绪,只不过情绪激动的反应不是大哭大笑,而是失声;再进而通过各种“实验”,发现了他对“唐婧雯案”结果的不信任。 好在,徐行之还算仗义,不但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还一直帮他默默留意着唐婧雯的消息。这会儿,徐行之就是怕这时隔十三年的新突破口,被某些高层当做复发的丑闻按下,所以第一时间先把方雪霁喊来了。 “在这儿。” 见方雪霁只有对母亲的执着,徐行之不和他闲扯了,把王庭人送来的那件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个木雕小人,里面塞着一个类似八音盒的机械发声装置,一拧发条,小人就会动着下巴说“方雪霁,生日快乐”。在木雕底部,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雯”字。 经过笔迹对比鉴定,再结合唐婧雯确实有做木雕的爱好,已经确定这就是唐婧雯的手作物,且制作时间锁定在283年夏季—— 就是失踪后的第一年夏。 既然母亲在失踪后没有立即死亡,现在会不会也还活着呢? 寄件的王庭人究竟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母亲对他发出的求救信号,还是谁人对他的挑衅? 他的生日在七月十九,为什么这件生日礼物却如今八月份才到?是迟到了一个月,还是提前了十一个月?如此时间偏移的背后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方雪霁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只好继续用唇语继续和徐行之交流: “传送阵什么时候好?” “一分钟后。” “逮住那个家伙的概率是多少?” “我不好说。一般情况下,你我一起出手,成功的概率是十成十。但是,对方既然招惹完你还敢跑,肯定不是简单货色,不清楚有什么后手。” “要是没逮住,我能亲自去王庭调查这件事吗?”方雪霁主要是想知道这个。 就算把那个王庭人逮住了,他的母亲肯定也还是在王庭的某个角落。无论母亲是死是活,他都希望是他亲自把母亲迎接回来,而不是看着其他人走程序,也许是把唐婧雯押回来。 徐行之明白他的心意,遗憾摇头: “按照规定,当然是不行的。” “第一,你是板上钉钉的危险人物,一旦入侵王庭被发现,恐怕会使我们外交关系更加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你是‘承影’,是明王钦点的拥有‘悲剧弑神者’命运之人,你的来去是要被高层严格管控的。你觉得他们——哪怕只说你父亲——他会允许你为了一个失踪多年的女人,放下公务跑到王庭去吗?” 方雪霁沉默了。 当然不会。要是父亲重情,当年就不会那么果断地和母亲划清界限了。 可是,如果他连母亲都找不回来,如果他连母亲失踪的真相都查不清楚,他这一身本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守护玄天、守护方家,不就是在延续母亲的意志吗? “少主,‘承影’大人,传送阵连好了。” 情报员的声音打断方雪霁的思绪,他三步作两步地跑到两人面前,一开口,瞥见那张苍白陌生的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人是谁,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道: “容我强调,这个传送法阵跨越一千公里,一旦发动,造成的法力波动是极大的,绝对会引起对方的警惕。你们抵达那个王庭人藏身之处附近后,务必立即动手,一秒都不能耽搁。这是那边情报员传回来的方位图,请过目。” 两人都点头应下,把图记在心里。方雪霁打算把面具戴回来,但一想到待会儿和徐行之沟通还是要取下,干脆就没戴,只把雨衣的帽子拉低了点儿。 踏入法阵,庞大的法力注入。 在落地的瞬间,室外暴雨袭来,方雪霁还没来得及分辨东南西北,一股更庞大的法力如黑中一点白,在距离他们三四百米的地方亮起。 根本不用看方位图,这嫌疑人是个会自己报点的! 方雪霁立即消失在影子里,雨水踏碎月影,两秒后,直接突入那名王庭人藏身的旅店房间。 房间里,一名深棕卷发的王庭男人站在床上,身体已经呈半透明。 在他脚踩的床单上,一个由血液涂抹成的法阵正亮着深红色的光。见到方雪霁,他狡黠一笑,只来得及和方雪霁对视一眼,就彻底消失了。 这……也是传送阵? 难怪暴露了还不赶紧离开玄天,原来是也想坐个省时省力的“快车”! 搭建传送法阵耗时耗力,不是一个人能快速做成的事情,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要不趁着传送阵的效果还没结束,直接追过去? 可这是不被允许的…… 砰! 方雪霁还没想清楚,万般思绪就被后来的徐行之连同房门一起踹飞。 他回过神,手脚顿时沉得像灌了铅。或许徐行之没有说错,他就是一个被无数傀儡丝线紧紧缠绕的木偶吧? 那些十几年来规训他的、令他瞻前顾后的、被他严格守护的,也要把他死死钉在这三尺囹圄之间,叫他无喜无悲无私欲,无名无姓无真容,只是一把震慑敌人的杀器。 哪怕他再牵挂母亲,又如何呢?他还是被束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一股他酸涩的感觉蔓延在他心里,凝成块又膈进胃袋,他还没分辨出这玩意儿是不是被允许出现的,身旁突然响起徐行之略带惊异的声音: “你怎么还在?” 什么? 方雪霁愕然,没品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徐行之已经冲过来,朝他当胸就是一脚,对待自己搭档比对刚才那门板还要狠,令他直接朝床上的传送阵倒去! ——按照规定,他当然是没有机会去王庭的。 ——但是,谁能保证在追捕嫌疑人的过程中,不出现任何“意外”呢? 坠落的半秒被无限延长,方雪霁看见徐行之挥了挥手,嘴巴动了动,像是说了句“好走不送”。下一刻,他已经一屁股坐在六千多公里外,王庭的一间居民楼里! 这就过来了? 方雪霁的脑子还是懵的,从小经过作战训练的身体先动了起来,立即一翻起身拔刀,警戒周围的环境: 幽暗的房间,五个顶着彩色头发、满脸惊慌的王庭人,几具被放干了血液的尸体,层层叠叠、具有传送和献祭用途的暗红色法阵…… 在法力不足的情况下,有时也可以通过向某些邪恶存在献祭以催动法阵。这几个王庭人,显然是无法供应六千多公里的传送耗能,便向某个需要鲜血和人命的邪神“借道”了! 难怪他们敢惹我,原来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邪教徒! 手比心快,方雪霁二话不说,先把五人中看起来具有反抗能力的三个抹了脖子。 另外两个中,包括那个刚才还朝他笑的,此时也被吓得吱哇乱叫。他们还没冲到门口,就已经被方雪霁卡着脖子拖了回来,往地上重重一摔。方雪霁想讯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 恨这间歇性失声。 他不问,地上的邪教徒们却自顾自由惊恐转狂笑,仿佛已经走火入魔,彻底疯癫: “我诅咒你,我们今天死去,你未来也将遭受无尽痛苦,惨死王庭!”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要死,所有人都要死!圣书中的‘魔盒’已经现世,当祂完全降临人间,所有人都会是祭品!” “未来在我们手中!哈哈哈……” 还没笑完,邪教徒们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碎了脑袋,血液和脑浆爆了一地,恐怕是他们的主子也见不得这俩在这儿打着祂的旗号发疯。 方雪霁看得触目心惊。不是所有邪教幕后都存在邪神的,一些人只是伪造神迹、打着邪教的幌子敛财行骗。能做到这一步,是否说明这位邪神真的存在,而他已经闯入了祂的领地? 但是,十几秒过去,他站在原地,依旧安然无恙。 难道是需要提及什么东西,或成为邪教一员,才会被邪神锁定吗? 不,既然暂时没有危险,那现在最重要的是……方雪霁沉默地原地坐下,望着一屋子血腥和尸体,再想想自己那个比脸还干净的钱夹,十分茫然。 好消息,他真的来到了王庭,可以亲自解开母亲当年失踪的谜团,把流落在外的母亲找回; 坏消息,邪教徒都死了,没有人再能接受他的讯问,他得独自在这里继续寻找线索,但是,意外来到王庭的他毫无准备,出门花钱只需往家里挂账的方二公子现在是身无分文,还有偶尔发作的语言障碍——这怎么整? 徐行之呢? 他那给他传达上级指令、给他制定作战计划、协同作战的好搭档呢? 他和徐行之已经失联了。 ……或者,这就是徐行之给他的“作战”提议。 他要因距离而崩断身上所有的傀儡丝线,他要循着那根再次震动的、名为“母子”的血缘关联抵达王庭,他要自己动起来,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不过,这真的是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突然失去了家族的控制和拘束,他实在是有点儿无所适从,连走路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得思考一下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先清理现场跑路,还是该赶紧去做点儿别的。 正在他迷茫之际,这间屋子的大门仿佛是要和玄天的那扇做对难兄难弟,“砰”地一下也被人一脚大力踹开,还悲苦地在墙上弹了一下。 来者同样二十多岁,身材高挑,端着把冲锋枪,穿着深V花边衬衣、黑色紧身皮裤,显得宽肩窄腰大长腿,左耳上戴着一只耳坠。他高鼻梁,薄嘴唇,是个五官如古典雕塑一般美丽标致的家伙。 方雪霁转了一下脑袋,快速打量了他一遍,发现此人虽然美得张扬,进来时还裹挟进一股混着酒气的劣质香水味儿,却是个上有喉结、下鼓裆部的男性。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他以为这一看就不太正经的男人也是邪教徒的一员,正谋划着怎么把人活捉,竟听男人图文不符道: “治安管理员!” “邪教徒都把手举起来!” 感谢亲点进正文~(σ≧▽≦)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断线傀儡 第2章 人生若只初相见 治安管理员? 方雪霁握着刀的手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对王庭的治安管理员下手,怕自己的不当行为会引起玄天和王庭的外交冲突。 但他立即觉得不对,这人怎么可能是管理员? 按玄天的规章制度来比划,就算这人是个独领风骚的管理员,喜欢喊着废话堂堂登场,也不该一个人出外勤。 搞不清楚对方身份,方雪霁决定敌不动我不动,暂时坐在原地静观其变。 反正,他常年以面具示人,现在又没戴面具,除非是熟人,否则不会被发现“承影”的身份。就算对方要对他发难,只要他想,瞬间就可以闪到这人身后的影子里,一刀割喉——他虽然没有钱、独在异乡为异客,但杀人的本事可没有被落在玄天。 方雪霁不吭声,这位冒充治安管理员的男人却愣住了。 只见,在这间刚刚爆发过剧烈法力波动、据说是邪教徒窝点的房间里,此刻,横着十来具尸体。 鲜血的血液混着脑浆在地上蔓延,陈旧的血液则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扭曲的痕迹。绿色的月光从窗外撒进,令这一切都看起来无比阴森可怖。 而就在这个充满邪异、血腥、暴力的房间里,有一名披着雨衣、相貌端正俊俏的少年,正安静地坐在地上,像具苍白木偶。 眼下他贸然闯入,便是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泊,扩散的涟漪惊扰了一只青涩的灵魂。于是,木偶活了,微微朝他扭了一点儿脑袋,飞溅到白净脸上的一抹血点是木偶活过来的证明。 不,不是证明。 不需要这道血腥的证明。 那双看向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难道还不够说明这名少年正活着吗? 他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单膝跪下,伸手捧到了那张微凉的脸,用拇指把那点血迹轻轻抹掉了,喃喃道: “……你要干干净净的。” 方雪霁没动,觉得这是个傻子,凶杀现场讲什么干净? 慢半拍地觉察到自己的行为有所不妥,这骚包的傻子连忙后退两步,终于注意到他手里有刀: “啊!这些邪教徒是你杀的吗?没关系,我刚才胡诌的,我不是管理员,不会抓你的。” 看出来了。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见方雪霁始终没反应,这傻子以为是自己表述不清,换成玄天语又道: “你好,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清理这些邪教徒的,没想到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是你杀的吗?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你是被他们从别的地方掳过来的祭品吗?” 祭品? 方雪霁正愁没身份没说辞,这人倒是给瞌睡递枕头,立即点了下头。 得到回应,这傻子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外面没雨,你却穿着雨衣。刚才你怎么没反应?你是不会说话吗?没关系,我会读唇语,也会手语,你能和我说说这里是什么情况吗?” 还会手语?徐行之都懒得学……方雪霁默默把这人头上的“傻子”标签贴了又摘,真假半掺地缓缓比划道: “我也不清楚。” “他们先带走了我的母亲,又把我带到这里来。看到这些尸体和法阵,我才意识到他们是邪教徒。我想逃走,他们就想杀掉我,我迫不得已才反击的……你会把我交给治安管理局吗?” “当然不会。”男人眼里更是怜悯,仿佛他是什么可怜见的,“举报和处理邪教徒是功非过,你去管理局,他们不仅不会抓你,说不定还给你发奖金呢。” 奖金? 方雪霁动心,但不能去。万一被盘问身份,他该怎么回答呢?这就是没有准备假身份的坏处。 男人在屋里转了一圈,确认这里没有其他的活人了,便找了块白床单往其他受害人身上一盖,打算收枪回家。可临到门口,他看见一直坐在原地、无动于衷的方雪霁,迟疑半晌问: “你……不走吗?” 方雪霁比划道: “我母亲也在王庭,现在邪教徒都死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我在这儿等等,看有没有别的邪教徒回这里。” 男人更加迟疑了,杵在门口好一会儿没动作。 大半夜紧急来处理邪教徒,是他朋友委托给他的工作。他虽然不乐意加班,但他朋友给的真的很多,所以他才从酒馆卖唱的岗位临时溜出来,再赚一笔。 现在,有人帮他把活儿干了,那他就是纯拿钱了,可他要怎么对待这个帮他干活的人呢?对方是个被邪教徒送遥远玄天掳过来的受害者,才十几岁,不会说话、大概听不懂王庭语,还看起来有点儿呆,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别的问题。 他就这么走了,对方要怎么在这陌生的地方活下去呢?可我也很穷啊……男人心里像建起了个八角擂台,良心和怜悯与“没钱”两个字激烈地打了无数个来回,最后,他一拳定音: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就算你要寻亲,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过夜吧?我家里有关于这个邪教的资料,可以借你看看。” 回……家……? 这回迟疑的轮到了方雪霁。 守在这里未必会有结果,这个男人能提供的信息却是实打实的。但是,借宿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这是可以的吗?之前他没做过这种事情。 可再一想,他都已经被一脚踹来王庭了,还管什么之前有没有过的呢? 见方雪霁愿意跟他走,男人对钱包心痛之余,又夹杂了点儿莫名的欢喜。走回家的一路上,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真是什么花哨的雄鸟成了精。 方雪霁把他的废话当耳旁风,只挑重点听,知道了这人叫维利斯特,不清楚是名还是姓,总之是个身兼数职的家伙。今夜来处理邪教徒是以赏金猎人的身份,接了朋友的一个私人委托,之后他的朋友会带专业后勤去打扫现场。 赏金猎人吗? 方雪霁心里盘算着,觉着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王庭和玄天一样,都属北大陆的“四巨头”势力;但又很不一样——这是一片无神庇佑之地。 在神启时代以前,有神无神都是一样的,反正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吹得再厉害,也不过是皇帝、国王之流维护统治的说辞。因此,站在机械技术最高峰的王庭,那会儿可是北陆霸主,没什么道理能胜过一发炮火。 但神启时代以后,正神苏醒,把其他势力里祸害百姓的皇帝踹了,从“君权神授”改为亲政人间,有神无神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没有正神,就不是神域;没有神域,就没有专属的修行者属性,就不“盛产”修行者;而没有足够多的修行者——在这个科学神学并行的世界,缺胳膊少腿怎么跑得快呢? 为了吸引修行者移居王庭,王庭便与猎人公司签署了长期合约,每单在王庭地界内完成的委托,全部贴百分之五的赏金,高级猎人可得王庭绿色通行证。 钱、身份,这不正是方雪霁需要的吗? 只不过,现在确实很晚了,他也的确想要维利斯特口中的那份资料,于是并不改变借宿的计划。 维利斯特家离邪教窝点不算远,走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方雪霁跟在他身后,眼见他们一头扎进了一片拥挤的居民楼,以为这位赏金猎人是把自己的秘密基地大隐隐于市。谁知,维利斯特只是小心地绕过走廊里的垃圾,摸着黑爬上三楼,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陈旧的铁门。 这门虽得到了温柔地对待,却实在是苟延残喘,一动就发出尖锐的喟叹。它一声没叹完,隔壁305就响起了更尖锐的妇人嘶吼: “哪个小偷半夜撬门?吵死老娘了!爬窗户去!” 方雪霁:“……” 这对吗?上下左右都不是空房间,也就没有造秘密基地的空间,难道赏金猎人很有钱的说法是假的? 维利斯特不好意思地勾了一下唇角,轻声道: “抱歉,弗蒂斯奶奶的脾气是有些火爆,但她人其实很好的,这么喊只是怕有小偷来我家偷东西。你进来吧,我们动作轻一点儿就行。” 进了屋,趁维利斯特弯腰拿拖鞋的空当,方雪霁粗略把这屋的陈设扫了一圈。维利斯特家外面看是标准的老破小,里面竟然还不错,有两室一厅一卫,应该也各有窗户,出意外方便撤离。 整个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整齐,客厅的茶几上,只有一个粉红色草莓形状的陶瓷杯没有收。方雪霁侧耳停了一下,没有听到屋里有第三个人的声息: “你的妻子还没有回来吗?” 维利斯特莫名其妙,扭头也看见茶几上没收起来的草莓陶瓷杯,乐了: “当然没回来,因为就没这个人。那是我的——怎么,谁规定只有女生能用粉红色的东西了?” 好像没有这条规定。 方雪霁不比划了,安静地进屋,可武器能收进储物法器,身上的血却让他坐哪儿都不好。维利斯特直接把他塞进了卫生间,又给他塞了一套干净衣物。 等他出来时,屋里的两扇房门都开着,他看见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 维利斯特已经在卧室把新的床单被套铺好了: “你今晚睡这儿。” 方雪霁站在门口,后知后觉泛起狐疑,心道:“萍水相逢的,他干嘛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有所图谋吧。” 但维利斯特只以为他是寄人篱下、太过拘谨,尽可能温柔地说: “没关系,我平时事情多,就是睡在书房的,卧室和我的衣帽间差不多。你要的邪教资料我已经放床头柜上了,你是想现在看,还是明天再看?” 当然是现在。 有新的情报,方雪霁马上把那点儿狐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接蹿进卧室里——反正,维利斯特有所图谋又怎么样呢?还是原来那句话,他杀人的本事没落在玄天,实在不行就杀了。 拆开文件袋,他发现这邪教资料真是少得可怜。 只说,这是一个崇尚“血肉”的非法组织,成立时间暂不清楚,组织名是个毫无格调的“美食鉴赏会”。至于邪教徒死前叫唤过的邪神、“魔盒”,是半个字也没提到。 据其他赏金猎人的见闻,“美食鉴赏会”的高级会员似乎有吃人肉、夺法术的本事,而且有极强的自愈能力,非常难杀。但是,因这种高级会员很少,一年到头都难逮到一个,也就没有充分证据证实这些传闻。 母亲的东西,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邪教组织手里呢? 方雪霁把几张纸收回去,又想起把他一脚踹到王庭来的徐行之,那也是一个他目前完全想不通的问题: 他的搭档是临时起意把他踹过来的,还是早就给他想好了这出“意外”? 以他们最后匆匆的一面,似乎是后者。可如果这对徐行之来说是早有预谋的,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呢?就算不直说,给他点儿暗示,让他提前做点准备也行啊! 真是奇怪。 方雪霁只能把一切如此形容。 多想无益,他闭上眼休息。天亮以后要怎样去弄到一份赏金、怎样在这里生存下去,才是他需要抓紧时间考虑的事情。 再之后……方雪霁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 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的画面。那是一名身穿白色衣裙,乌发如瀑的女人,在红色的长廊里,一步一跳地背着手往前走。她回眸一笑时,连明王的光芒似乎都要逊色三分。 这是他的母亲。她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明媚,像是个永远不会老去的少女。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抛弃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背叛玄天呢? 他的手掌下,胸膛里有心脏在有力地跳动。那是母亲赐予他的。 世人皆道,一个完整的家庭应有一对父母和至少一个孩子,他们应该父母慈而子孝顺,任何东西都不能把他们分割。 母亲。方雪霁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发誓。 我一定会让这个家重新完整的。 …… 一墙之隔,维利斯特失眠了。 按理说,他忙了一天,现在应该要休息。可他一闭眼,那副透着荒诞色彩的画面就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令他怎么样都无法达到入睡的平静状态。 那不就是一个谈不上任何艺术性的凶案现场吗? 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隔壁那位他还不知姓名的年轻人往那儿一坐,就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呢? 辗转反侧一夜,维利斯特意识模模糊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有。 数着早上八点的分秒,他一骨碌就爬起来了,轻手轻脚去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仔细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长头发,让每一根发丝都弯曲得恰到好处,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一点儿会让人讨厌的地方。 做好准备,他才晃到卧室门前,轻轻敲了敲: “你好,你醒了吗?” 卧室里安安静静。 等了几分钟,维利斯特直接把门推开。探头一看,卧室里床单被褥和昨天一样他刚铺完的一样整齐干净,整个房间从里到外看不出一丝有人留宿过的痕迹。 难道昨夜的相逢,只是他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维利斯特恍惚了一下,定睛再看,发现床头柜的文件袋上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端正俊逸,证明一切非梦: “谢谢你,衣服之后会还。” 第3章 Pawn-珀恩 方雪霁没碰床,在床头柜上合眼坐了一宿,天一亮就走了。 为了防止惊动维利斯特和隔壁那位火爆老太,他十分听“劝”地从窗户翻了出去,顺着水管一溜就落了地,顶级刺客的身手没让他发出一点儿声响。 人生地不熟,还一分钱没有,他先在附近好好逛了几圈,既是熟悉地形,也是在找猎人会馆。 逛了才知道,原来,那传送阵虽然是把他送到了六千公里外的王庭,但他现在也只是到了王庭最外围,一个叫“科维亚”的四环城市,距离王庭中心还有上千公里远。 这对方雪霁来说倒是好事。 离王庭中心远,资源就不会充沛,高手也不会往这里钻,被人从武器或杀人风格上认出的概率也就无限趋近于零。 逛到**点钟,他找到了这座城市的猎人会馆。会馆不大,这个点也没什么人。 修整一宿,他已经恢复发声的能力了: “注册身份。” 为他办理业务的是个留着黑色长卷发的王庭男人,穿着一件松垮的酒红色衬衣,胸前别着一枚写有“布莱克”的名牌。布莱克扫了眼他,例行询问道: “您怎么称呼?” “齐。” “是修行者吗?什么属性的?” “朝光师。” “好的,请稍等。”布莱克在柜台后手上不停,嘴上还能和他唠两句,“您是专门来我们王庭猎人会馆赚钱的吗?这可真是太明智的选择啦!您年轻,还是朝光师属性的修行者,一定能在这儿挣到不少钱的……” 方雪霁靠在柜台上,对布莱克的搭话并不理会。 其实布莱克说的也没错,在赏金猎人里,拥有“近战法师”花名的朝光师的确很吃香。 神启时代以来,北伦亚大陆现今一共苏醒有八位正神。其中,亲政玄天、统领八大家的正神俗名为“明王”,手握“光明”和一部分“时间”的权柄,座下的修行者属性名为“朝光师”。 朝光师虽不能像通灵人那样被人跪地喊“奶妈”,也不能像死灵术士那样看似一人、实则一群。但是,他贵在机动性强,单兵作战不需队友。上至当保镖,下至帮某位贵夫人捉奸,除了不能分身充场面,没有什么是不能干的。 应该很容易挣到钱吧……方雪霁默默祈祷着。作为方家二公子,他杀过人,却还真没面对过金钱问题,连生活物价都不太清楚。 徐行之一脚是把他踹到王庭寻母了,也是把他踹出来体验生活了。 没等一会儿,身份办好了。他低头一看,打着金币与猎枪的钢印的证件背后,写着他新出炉的名字: Pawn-珀恩 方雪霁:“……” 他说的是“齐”,不是“棋”。 不过,左右也只是一个代称而已,他没计较,转头就提着自己新鲜出炉的身份,随便拿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合适的委托单,直奔挣钱的地方去了。 这项委托在苹果树街,精简概括就俩字: 闹鬼。 据委托人西蒙先生描述,自两个月前,他刚喜提新房没三天,家里就开始出现鬼影。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自己工作压力太大而产生的幻觉,没有太在意。可后来,他发现他的妻子晚上害怕得睡不着觉,原来也是天一黑,也看见家里有影子在飘。两人觉得不对,去敲隔壁邻居的门,这才知道整条街的住户都有这样的困扰。 住在苹果树街的各位都是背着房贷的打工人,怕不怕鬼不好说,肯定都怕丢工作。大家觉得这半夜闹鬼实在影响白天的精神状态,便集资去找管理局。 结果,两个月内,管理员来了几回,出勤费是收了不少,事情是一点儿帮不上忙。那鬼像是知道谁好惹谁不好惹,管理员一来就成缩头乌龟,惹得西蒙他们还平白被说是“浪费公共资源”。 正经渠道无门,他们只好来猎人会馆求助。谁知,充满奇人异士的猎人会馆竟然也不中用,哪怕他们把赏金涨到两百亚泽士,还是完全没有猎人过问。 ——这不扯淡吗? 方雪霁看完这个委托,心里只有这句话。 世界上有鬼,这是肯定的。一些人身体泯灭后,灵魂因执念没有消散,当然就成了所谓的鬼。 但是,鬼的存在也是有讲究的。 他们失去了身体躯壳的依托,就很容易灵性消散:灵性越充沛,灵魂就越稳固;灵性越干涸,就越容易失去理智,成为话本里写的“恶鬼”“怨灵”,会根据不愿消散的本能,去从其他鬼或人身上抽取灵性。 所以,如果苹果树街真的有群鬼乱舞,还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委托人应该早就被偷干净灵性、直接暴毙了,怎么还能来挂委托? 肯定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装神弄鬼。方雪霁心想。 不过,不论到底是什东西在扰民,这委托既然被他看到了,那这二百亚泽士就该他赚了。 到了苹果树街,按响门铃,出来迎接的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性。 如今是八月的尾巴,还算夏季,这人却穿着紧实的长袖长裤,戴上了帽子,好像只要把自己藏得够严实,就能躲避所谓的鬼魂一样。 “你好,我是西蒙。”确认了方雪霁是来做委托的赏金猎人,西蒙连忙把他迎了进来,“珀恩先生,这边,我来给你指鬼魂经常出现的……” 方雪霁抬手,打断西蒙: “不是鬼。” “啊?” “是鬼你早死了,这儿有别的东西。” 方雪霁环顾这栋二层小别墅一圈,楼都没上,径直走到客厅的一堵墙面前。 作为修行者,他是有能看到法力、调动法力的超感的。此刻,在他眼中,这堵墙之中就有一个东西在持续地散发着法力波动,显然是有法器在运作。 他把这堵墙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附近也全部摸索,没找到任何机关,只能说明这东西是盖房子的时候就埋进去了。 “这是承重墙吗?”方雪霁问。 西蒙不明所以:“不是。” 方雪霁点头,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他的刀,用纯粹的法力包裹刀刃,然后——拔刀! 唰唰唰! 雪亮的刀光落到墙壁上,立即成了几道深深的裂痕。 西蒙瞠目结舌,想怒骂方雪霁破坏他的房子,可鼓足的勇气还没把话说出口,就见方雪霁活动了一下手腕,对着已经碎裂的墙壁又是重重一拳轰下——墙壁应声出现一个大洞。 接着,方雪霁在地上的碎屑里翻了翻,找出那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喇叭形状的法器,检查了一下后捏坏,往西蒙身上一抛: “法器,能造成恐惧感和幻觉。” 西蒙被方雪霁的一拳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接住: “怎么会?不是闹鬼吗?” “你业余。” “可是那些管理员来的时候,路过过许多次这堵墙,也没说是墙里面有东西啊。” 方雪霁摊手。 他哪儿知道那些管理员是干什么吃的。 处理完西蒙家,他顺着苹果树街再去下一户家里敲墙。一个多小时后,他就把困扰苹果树街居民两个月、让他们已经花了许多冤枉钱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捏坏了。 街上,许多居民都解开了厚重的衣装,拿着自己家里的法器残骸,站在街上和自己的邻居们面面相觑。 有人提出和西蒙一样的不解,也有人沉吟许久后道: “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从前这里没有闹鬼,是我们入住之后才开始?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管理员一直不管事,两个月了也没有猎人来过问?” “这就是这片房地产商故意为我们挖的坑!他就是想要我们一直花钱找人、也无法解决问题,最后只能以超低价把房子再卖回他们手上,让我们平白无故往他兜里送上万士!他们、他们真是欺……” 真的假的? 什么房地产商,这么大的能耐? 方雪霁没太听懂,那个人的话也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捂住嘴巴拉住了。好像那房地产商坑他们钱,他们连说两句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不管苹果树街的居民和房地产商之间有什么纠葛,都和方雪霁没关系,他只热切地想要钱。 他让西蒙在委托单上签了字,便立即心情不错地跑回了猎人会馆。那儿还是布莱克在值班,正在偷闲看娱乐杂志,他敲了敲玻璃,把委托单往里一推,十分霸道地伸出手: “给钱。” 布莱克被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胆大包天来打劫会馆,差点掏武器。 他手忙脚乱地按照委托单写的佣金,以及王庭对猎人会馆的特惠,给方雪霁拿了两百一十亚泽士,回头再仔细看委托单,又被吓了一跳。 怎么是苹果树街的委托?! 大家不是都心知肚明,不去管那个地方的吗? 这个少年……布莱克赶忙想叫住方雪霁,可方雪霁拿了钱就走,连半个影子都追不到了。 …… 就在猎人会馆隔壁的啤酒十字街,维利斯特从银行出来,晃着腰带上的金属细链,走进一家酒馆。 他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推开一扇没有名牌的办公室门,直接往沙发上躺: “尾款怎么还没结,不像你的作风啊~” 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后,坐着一名深红色大卷发,同样二十多岁,容貌艳丽的女人。女人正在看酒馆的近期财务报表,有人闯入,她眼皮一抬扫了一眼,就对维利斯特的潇洒姿势没眼看了,无语道: “那些邪教徒是你杀的吗,你就来找我要尾款?杰克带人去处理现场时看过,三个是被一刀致命,两个是原因不明的爆头。你说,哪个是你干的?” 维利斯特把脚放下来,坐正了: “不是吧柏妮丝,非要我亲自动手?邪教徒都死了不就行了吗?”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柏妮丝合上报表道,“城主平时和我八竿子打不着,有合作也是找我上头的马蒂亚斯,这次却指名要我去那个地方处理邪教徒——你觉得这没问题吗?” “肯定有问题。”维利斯特乐了,“你怕有雷,就外包给我?嘿,咱可真是好朋友!” “我这不是相信没有你处理不好的事情吗?”柏妮丝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所以,说说吧,你和‘美食鉴赏会’的人发生了什么?” 维利斯特故作神秘地晃了晃手指。 柏妮丝无奈: “知道了,我下班了就给你转账,谁敢欠你钱?” “我的意思是,什么也没发生。”维利斯特说,“我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都死了,凶手是一位被他们从玄天拐过来的祭品少年。如果你不说这是城主指派给你的事情,我会觉得,这单纯就是那群傻子抓祭品前没做好调查,玩儿翻车了。” “祭品?怎么会是祭品?”柏妮丝沉吟几秒,“你觉得,这个祭品……在城主的意料之内吗?” 维利斯特想了想,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被二度撞开,一名灰色头发,体格健壮的青年也直接闯进来,有点儿冒冒失失的,是他们刚提过的杰克: “出事儿了。” “大事?” “稀奇事。” 杰克难掩兴奋,一字一顿地说: “之前,我不是想去拆苹果树街的那个恐惧法器,结果被马蒂亚斯警告了吗?刚才,我在猎人会馆的朋友给我通气,说有个面生的家伙,直接把整条街的法器都拆完了!” 柏妮丝蹙眉:“谁这么大胆,直接和城主、领主作对?” “不清楚。他只说对方是个玄天人,朝光师属性,刚注册的名字叫珀恩,十几岁的样子,穿着……” 维利斯特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坐在血泊中的身影,顺嘴接话: “白T,红外套,黑裤子?” 杰克一愣:“咦?你怎么知道?” 维利斯特:“……” 我怎么能不知道?他那一身衣服还是我的呢! “从玄天拐过来的祭品”——“面生的玄天人”——再看维利斯特这接话的准确度,柏妮丝即刻反应过来: “是他?” “应该是他。”维利斯特说。 “怎么会这样?”柏妮丝困惑地捏了捏眉心。 自她四年前来到科维亚城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这里的局势是非常复杂的。 在这科维亚城里,城主为了赚钱,和当地一些商业巨头勾结在一起,无视王庭律法,擅自封他们为“领主”,给了他们莫大的权力。 比如他们刚才提到的马蒂亚斯,就是这一片地区的领主。他名下有许多赌场、歌舞厅、地下医院,这里所有商户想赚钱都得得到他的首肯。在城主的许可下,治安管理局不仅不会过问他的各种生意,还会帮他教无知者“懂规矩”。 像苹果树街的情况,任何一个明白科维亚城局势都应该能想到,这又是一次城主和领主的联合“生意”。 作为一个能开酒馆、有稍许权势的老板,她想偷偷帮一把苹果树街的居民,面对马蒂亚斯的警告也是有心无力。现在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她就应该停止观望、彻底抽身,坚决不让马蒂亚斯的一丝怒火烧到她的衣摆……可做出这一切的,怎么偏偏是那个叫珀恩的祭品? 柏妮丝定定地与维利斯特对视,思绪又转回一开始的问题: 如果这位珀恩先生,已经误打误撞替他们把雷处理掉了,一切还好说;但如果他就是城主所指、非要她去碰一碰的雷……那城主现在,到底是想要她拿出什么态度? 难道,城主已经看出了她的不臣之心,便想要借她的手,再加上那个神秘的祭品,让这片地区的领主换个人坐坐?或者,这是一次对她的试探? 斟酌片刻后,柏妮丝对杰克下命令: “去把人客气地带回来。” “啊?”杰克挠头,“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啊,怎么请?” “猎人会馆没有人拦住他吗?” “没来得及。”杰克说,“我已经问过了,这位珀恩恐怕是个高手,会馆的人追踪出去没三百米就找不到一点痕迹了,之后也没有再去会馆交委托单什么的,目前处于失踪状态。” “猎人会馆都找不到他?”柏妮丝思索几秒道,“杰克,你去探探马蒂亚斯那边的口风,他们在城里的眼线多,说不定……” “为什么不问我?”维利斯特忽然打断她。 柏妮丝看他:“你?” 维利斯特长叹一声,起身说: “我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但我知道有个地方他肯定会去。” 第4章 第二面 偌大的科维亚城,各方势力和人手,无一人找到方雪霁的踪迹,不是因为方雪霁的潜行本领有多么出神入化,纯粹是因为他后来就没出门。 ——210亚泽士能做些什么,方二公子今天还是头一次领教到。 他拿到钱,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吃饭,早饭没吃不能再不吃中饭。但不知道是他没有找到便宜实惠的店,还是王庭物价真心贵,一顿饭下去,就花掉了46.75士。 第二件事当然再是找地方住。 这回,他去了好几家旅店,对比了价格,发现不管怎么对比都很贵之后,去开了间8士1小时的钟点房。于是,在满城人怀着好心歹心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洗这两天穿的衣服,然后法术“飞火流光”快速烘干,接着埋头认真睡了五个多小时。 他已经决定了,休整后就要去猎人会馆连轴转,不分黑夜白天,不赚他个上千士决不罢休,还能把之后几天的住宿费也可以省下,甚好。 不过,他一贯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所以在退房和去挣钱的事项中,还加了一项“去还维利斯特衣服”。 傍晚天还没完全黑,方雪霁站在楼下瞅了半天,没看出维利斯特在不在家。 犹豫几秒,他干脆原路返回,直接顺着水管往上爬。可离着还有几米,方雪霁在上下左右邻里满是烟火气的声响中,竟铺捉到306的那间卧室里,存在一道轻而平缓的呼吸声。 有人? 他不是说自己不用卧室的吗? 方雪霁警惕,心说不会是那位火爆老太言出法随,家里真的遭贼了吧?探头一看,却是维利斯特搬了个椅子,面朝窗户坐在卧室门口,正翘着二郎腿看书。 这位打扮花哨、戴着单边耳坠的青年还是穿着昨天那种款式的衬衣,裤子仍是皮的,上面依旧挂了几串银色的装饰,只是脸上多了副无框眼镜。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副眼镜,竟把那股张扬而具有攻击性的美丽压下去了,给此人徒添了许多宁静的书卷气,让方雪霁联想到在书院里能一坐坐一天的学者。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疑问闪过方雪霁脑海时,维利斯特也觉察到了视线,抬起了头。 他看见,紫色的晚霞填充那一方窗户,中间透着点儿月亮的绿,绚烂而神秘。昨天那位匆匆一面的少年,就那般翻窗而来,一身黑衣蹲在他的窗沿上,像是有只黑猫闯入了挂在他梦里的油画,静谧里撞出几分化不开的浓稠。 他坐在这里就是等方雪霁,原已经打好了腹稿,见了面,却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心里无端起了点儿梦幻的想法: 我真的是第二次见他吗? 我和他……以前是不是梦里见过? 看到不是小偷,方雪霁也向来不会与人闲聊,把衣服往床上一放,扭头就要走。他连忙喊住方雪霁: “等等!” 方雪霁奇怪地回头看他。 维利斯特嘴唇动了动,腹稿到了嘴边竟变成: “去喝一杯吗?” 方雪霁莫名其妙:“不去。” 维利斯特一愣:“你会说话?” “……” 维利斯特看出方雪霁不想解释,只想离开,脑子终于恢复正常运作: “抱歉,刚才嘴瓢了,我其实是有正事找你。你今天是不是在猎人会馆做了一单委托,是处理苹果树街鬼魂的?” “你知道?” “那不是鬼魂,是人为的。” “嗯。” “然后你把它拆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会找你的麻烦。” “房地产商?” “是的。这件事牵扯甚广,一言以蔽之,就是对方在科维亚城挺有权有势的,肯定会伺机报复你。但是,我和我朋友看他不爽很久了,觉得你干得漂亮,所以想给你提供一些庇护……这需要你先去见见我朋友。你愿意去吗?” 报复就报复呗,难道我还怕他吗?方雪霁漫不经心地想,可他摸了摸兜里仅剩的115.25士,觉得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无利可图: “庇护包食宿吗?” “包。”维利斯特不假思索地回答,张口就是吹,“从早到晚,包吃包住,绝对省心。” 白捡吃喝的事情,方雪霁当然得去看看。 他虽然意外来到了王庭,但玄天方面迟早会派人把他找回去的,之后再想来次“意外”就难了。所以,他待在王庭的时间是有限的,不能总是花在为生存而挣钱上。 而且,昨天维利斯特给出的那份情报虽然简短,但也存在一些蹊跷之处。有些问题,他想当面问问这位派维利斯特去处理邪教的朋友。 维利斯特家离柏妮丝的酒馆不近,需要坐车。 有轨公车是王庭城市的特产,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用动力的,方雪霁白天就看到它叮铃哐当地在路上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可惜没钱坐。现在真坐上去了,他又有点儿后悔——这车开得很不稳当,跑起来有股要散架的气势,难怪一动就叮铃哐当。 说好的机械大国呢?难道因为是偏远城市,资源就这样匮乏吗?方雪霁沉默地坐在窗边思考人生,安静得又能原地变身木偶人,可一旁的维利斯特是憋不住话的,凑过来问: “你母亲是聋哑人吗?” “嗯?” “一般人可不会学手语,据我所知,会手语的人要么是生活环境或工作环境需要,要么是自己需要。你既然会说话,是你身边有不便说话的人吗?” 方雪霁不太想回答,但他不喜欢自己的间歇性失声,也就不想让自己的母亲被误会成聋哑人,只好道: “不是,是我偶尔不能说话。” “偶尔?”维利斯特想了想,道,“真稀奇,我还没听说过‘偶尔’说不了话的情况,你介意多说说吗?我以前学过医,说不定能给你看看。” “不必。”方雪霁往旁边挪了挪,发觉此人竟是个王庭版的徐行之,好奇心过重。 “那说说别的?你有什么喜欢或不喜欢的吗?食物、颜色、口味、天气……”维利斯特认真地看着他,窗外的流光倒映在他脸上,照得他眼睛好像是两颗被切割师精细打磨过的蓝宝石,耳坠也闪着光。 然而,方雪霁并不需要美男子陪聊,无情地把头扭开了: “我不喜欢话多的人。” 维利斯特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可这辆破车属实开得慢吞,下车之时遥遥无期,没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又说了起来。这回,维利斯特知道他不想说话,就没和他闲聊了,开始当起导游,给他介绍科维亚城的东南西北。 原来,他上午还没把科维亚逛完,只是在这偏南的比里斯区转了一圈。此地是科维亚的贸易大区,通往外界的列车车站就坐落于此,白天商贩与旅人鱼龙混杂,晚上则是赏金猎人的天下。 以这里为坐标点,往北是城主大厦所在的高城区和富人别墅遍布的金柏区,往西北是开设赌马、赌车、赌拳的斗兽场区,往南则是工厂较多的青雾区。 说完分区,维利斯特就顺势讲起各个区的领主。其中,高城区是最特殊的,那儿虽然没有被划给哪位领主,却是城主迈克尔·瑞恩直接管辖的地盘,连赏金猎人都不爱往那儿跑。 絮絮叨叨讲了一路,等半个小时后下车,方雪霁的耳根子才终于清净。 他站在啤酒十字街的一端,看见了一栋装潢华丽的酒馆面前。酒馆大门上方,碰撞的啤酒杯被三朵玫瑰花围起来,下面是它的名称: 野玫瑰酒馆 他的朋友是女性吗?方雪霁想着,跟维利斯特进去上了二楼,走进一间办公室,一男一女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甫一进门,方雪霁就警惕地望向屋里的杰克。修行者身上会蕴含法力,越是强大的修行者通常也带有更庞大的法力,他的超感告诉他,办公室里这个男人法力磅礴,很强。 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有无可逃脱的路线。出门在外,隐瞒身份,他不便当着别人的面使用“影袭”,遇到麻烦还是先跑为上。 在他随时准备跑路时,那位艳丽的红发女人也在打量他,眼中微微露出惊异。在猎人会馆给出的情报里,完全没提及方雪霁的长相,所以各方默认他是相貌平平、毫无特点的,没想到他长得还挺好看。她礼貌地伸出手道: “你好,珀恩先生,我是柏妮丝。” 方雪霁余光没离开杰克,只轻轻地与她握了一下:“你好。” 见他说完这两个字就没下文了,柏妮丝推测他可能是话很少的那一类,也不客气寒暄了: “找你来的原因,维利应该已经和你大致提过了,你愿意为我做事吗?” “做事?”方雪霁疑惑,“不是庇护吗?” 柏妮丝笑了笑,解释道:“这是一样的意思。我在科维亚还算有点地位,你为我做事,等同于成了我的人,一般的货色就不会再轻易找你麻烦。” “当然,我听维利也提过,你是因为邪教徒的绑架才来到这里的,还要去寻回同样被邪教徒掳走的母亲,可能没太多时间来打卡上班,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所以,我只在需要你的时候会喊你过来,其余时间我不管你,这项合约在你离开科维亚的时候失效。” “如果你不想这样,我也可以直接把你送出科维亚城,或者给你一间房,让你一直躲在里面,直到其他人把这件事遗忘。但是,你应该不愿意一直躲躲藏藏的吧?” 当然不愿意。 方雪霁斟酌着,没刚才那么警惕了。比起维利斯特那种直接带他回家住下,或者柏妮丝无条件给他庇护,他反而觉得这种利益交换更来的安心: “如果我拒绝,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柏妮丝摊手耸肩,“我只是看某些人不爽很久了,尤其是穆克劳——就是那个房地产商。你把马蒂亚斯交给他的活儿搅黄了,让我心情舒畅乳腺畅通,我帮你当然可以,不需要我出手那我更乐得自在。” 这个回答令方雪霁很满意,如果不能拒绝,这场庇护就成了强迫。他点头,又问道: “需要我做什么事?杀人吗?” 柏妮丝觉得好笑: “虽然我们科维亚这儿的确很乱,但也没到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地步呀!你先找个地方待命吧,看穆克劳那边有什么动作,再决定我们这边的应对方案。” “行。”方雪霁一字定音,顿了顿又道,“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让维利斯特去那里处理邪教?” 柏妮丝眼睛一亮,没想到他直接点到了她心头大患: “怎么会这么问?” “是我先问的你。” “好吧。”柏妮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组织好语言,“明人不说暗话,我直接告诉你——这是城主指名给我的事。” “但你应该听得出来,这件事很奇怪。” “就好比苹果树街,它虽然是城主和领主的合作,到了实际操作,也是马蒂亚斯领主把事情分配给下面的穆克劳做。所以,如果城主有活儿要给我,也该先经马蒂亚斯的手,可这次没有。” “我怀疑这件事不简单,所以派维利帮我去看看。他和我不是上下属,只是朋友关系,且来往比较隐秘,就算马蒂亚斯之后发现了问起来,我也不算越级帮城主做事。” 方雪霁沉默了半晌,确认道: “指名是什么时候?” “你那儿发生剧烈法力波动的半个小时前。” “只是处理邪教?” “对,完全没有提到那里还有活祭——虽然杰克后来去看,那不是祭祀邪神,只是一个传送阵而已。” 方雪霁叹息:“好吧,我知道了。” “所以,前因后果是什么?”柏妮丝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带有探究意味地盯着面前的少年。她有预感,这件事、这个人,一定都很不同寻常。 方雪霁却摇头:“我不方便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城主的确没安好心。” 第5章 情不自己 方雪霁是后来才越品越感觉不对的——柏妮丝委派维利斯特去处理邪教,这件事本来就疑点重重。 王庭不是神域,没有正神的威慑和管制,域内大大小小的邪教有很多。据她给维利斯特的情报,“美食鉴赏会”只是其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而已,哪怕高级会员可能有点厉害,在科维亚城,它本身也不具有被处理的必要。 那么,派维利斯特去处理邪教,这件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因为那几个已死的被害者? 不,维利斯特得到的情报里没有受害者信息,到现场之后也没有特地去确认受害者的身份和状态,所以这不是正确答案。 排除这个邪教本身的因素,排除那些受害者……方雪霁的目光便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又想起在离开玄天的最后半分钟里,徐行之那句似乎表露着“你就应该赶紧用这个传送法阵去王庭”的疑问、“好走不送”的道别,以及把他踹到王庭的那一脚。 ——有没有可能,徐行之不是随随便便把他送达王庭来的? ——有没有可能,那时那刻来处理邪教的维利斯特,就是徐行之通过某种手段安排给他的接应者? 这个假设很大胆,且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传送法阵、母亲的礼物……各种东西都需要提前准备。如果一切都是徐行之的策划和安排,直接把这事儿告诉他不就行了吗,何必这么把他蒙在鼓里兜圈子?无缘无故的,他的搭档应该没有这么闲。 比如,如果徐行之的确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这样做了,那什么中间有邪教的身影?徐行之难道勾结邪教了吗?他认识徐行之多年,徐行之不该如此。 比如,徐行之目前只是徐家少主,头上还有他爸压着。如果一切真的都是徐行之策划的,徐家主难道是老了提不动刀了? 诸如此类,许多不合理。 可是,在排除其他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选项后,他自己,就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为此,他来见了柏妮丝一面;而现在,也得到了柏妮丝的答案—— 如果这件事存在许多外包和倒手,那就说的过去了。 徐行之远在玄天,作为少主,手也没有长到直接能伸到王庭,所以,他可能把这部分事情托付给了王庭这边的情报员或线人。结果,托来托去,经了好几手,传送方面就托出问题来了,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托到了一个邪教头上。 出了这种岔子,等事情结束后作复盘报告,神庙的神使老头和他爸不得抽死他?方雪霁为徐行之默哀三秒,又默默为柏妮丝也默哀三秒—— 接应“承影”,哪怕是在柏妮丝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王庭,也绝对是极大的罪过,万一东窗事发肯定得铁窗泪去了。城主恐怕是知道点儿什么,所以绝不亲自下场,把事情指给了她。 “没安好心?” 柏妮丝若有所思,片刻后莞尔: “好吧,每个人都会有点儿秘密,你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之后会更加提防那只老狐狸的。” “既然你已经答应我们的合作合约,你待会儿出去之后,就去酒馆门口一个卖花的小姑娘那儿刷个脸。那是马蒂亚斯布在我这边的眼线,不出半个小时,我保你的消息就会由她传开的。” 方雪霁点头,见柏妮丝没什么别的要说的了,转头就走。 柏妮丝身边的杰克存在感太强,他实在不习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和一个可能会给他造成威胁的人共处。 等他下了楼,他才发觉自己走得太快,竟然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忘记问她包食宿是怎么包的了。” “住我那儿。”刚才一直在充当漂亮背景板的维利斯特即答,“呃……我之前已经和她商量过了,你就住我那儿,她刚才忘记说了。” 是吗? 方雪霁听着他语调有点儿奇怪,但没多想,欣然接受了。 比起员工和客人来往的酒馆,他觉得维利斯特家其实还不错。至少,维利斯特不是修行者,那栋老破小里也没有可能会威胁他安全的人物。 离开野玫瑰酒馆,两人很快找到柏妮丝说的人。那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女,没方雪霁肩膀高,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提着花篮站在路边,不叫卖拉客,也没人找她问价格。 见到方雪霁和维利斯特直直向她走来,她眯了眯眼,显然想到了那个正在被许多人寻找的玄天少年。 果然,几秒后,她就看到方雪霁掏出了他的猎人证: 珀恩 卖花少女:“……?” 维利斯特被他的直白惹得哭笑不得,把他的手和证都压回去:“珀恩,买花不需要出示证件。一支红玫瑰多少钱?” “2.5士。” “要一枝,谢谢。” 付了钱,拿到花,维利斯特把还在思考“刷个脸 ”到底该怎么做的方雪霁又拖上了叮铃哐当的破车。 花没有塑料包装袋,他捏着带刺的花茎,有点儿心不在焉。余光瞥见车窗外的五光十色照在方雪霁脸上,勾勒出少年标致的侧脸,话到心头: “花送你。” 方雪霁莫名其妙:“给我做什么?” 维利斯特一下子没答上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送另一个男性红玫瑰,只是突然觉得就该这样做。回过神后,他有点尴尬,连忙给自己找补: “也对,你现在住我家,最后还是放我家里……哈哈,我单身汉一个,拿着它也没用,这不是想找个下家嘛。” “‘刷脸’到底是怎样?其实不用买吧?” “来都来了……”维利斯特搬出一句能堵回九成玄天的四字谏言,又问道,“如果这是在玄天,给你一支红玫瑰,你有可以送的人吗?” 方雪霁认真分析了一下这个问题,道: “红玫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你刚才提到了‘单身汉’,现在又说‘可以送红玫瑰的人’。红玫瑰是和菊花一样,有特别的场合用途吗?在我那边,菊花是祭奠已逝祖先时的花。” 维利斯特有点惊讶,发现原来刚才尴尬的人只有自己:“是……有关情爱的意思。它的花语是我爱你,热恋,希望与你泛起激情的爱。你居然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没有见过送红玫瑰的场合吗?”维利斯特想了想,举例道,“比如情人节,你爸给你妈送花?” 方雪霁一下子沉默了。 首先,他不知道情人节是哪天。他有生之十七年里,除了学习就是训练,见过最多的红色就是目标人物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而血泊不会在某一天突然长出玫瑰。 其次,在他清晰的记忆里,父母都没有一起出现过,何谈送花? 方雪霁无论何时都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哪怕是坐在凶杀现场。但此刻,明明他什么都没表示,维利斯特却偏偏觉得他有点落寞,好像心里揣着很多难过的字句,看得他胸腔里翻涌起一股……莫名的怜爱。 他也不管方雪霁乐不乐意了,直接把花往方雪霁手里一塞: “没见过?那你现在见过了。” 方雪霁茫然地看着手里的花。不知道是因为他现在知道了红玫瑰的花语,还是因为花枝上的刺有点尖锐,他觉得这红玫瑰竟有些烫手——这不是他该得到的东西吧。 他抬起头看了看维利斯特,又看了看天上的绿月、外面哄闹的猎人、周遭好像要散架的破车、前方瘦骨嶙峋的列车员、后排闭着眼不知死活的流浪汉。 这就是送红玫瑰的场合吗?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方雪霁感觉奇怪,维利斯特同样,只是不显于表——他这么一本正经地送方雪霁红玫瑰做什么? 熟人的话,玩笑一下也还好,可他和方雪霁不够熟吧? 奇怪。他最近很奇怪。 准确地说,是从昨晚踹开门见到方雪霁之后,自己就开始变得奇怪的。 做事一贯谨慎周全的他,直接从邪教现场带了一个凶手回家;晚上竟然睡不着觉;早上发现对方不辞而别还有点怅然若失;明明自己钱包也捉襟见肘还要给对方包食宿;莫名其妙的怜爱和送出的红玫瑰…… 难道是那个邪教法阵另有他们未发现的用途,他已经被影响了?维利斯特摸了摸自己的耳坠,把这项怀疑踢出脑海。 这不可能。他的耳坠是免控法器,让他从不受法术影响。 那是为什么呢? 直到回家,他煮了顿肉沫番茄空心粉当晚餐,再各自洗漱完毕回房休息,维利斯特还是没有想出答案。 他躺在书房的躺椅上,瞪着自家天花板,好像它就能知心地给出点儿建议。 到底是为什么啊!? 维利斯特知道他今天晚上决计是睡不着了。 这是在他学生时代就有的毛病——如果一个课题陷入困境,一个问题毫无解决的办法,他就会坐在实验室或图书馆里一直想,直到找到可行的方案,或者他妹妹派人把他从屋子里拖出去。 于是,在没人干扰、一直想不通的情况下,维利斯特就这么水灵灵的、什么事情也没做的,躺着通了个宵。 这也很奇怪。 他以前就算熬夜,也不会这样虚度时间。 满头问号的维利斯特实在躺不下去了,从躺椅上爬起来。这会儿已经七八点钟,要是正常作息,该是吃早饭的时间。他不清楚方雪霁的生活习惯是怎样的,于是重蹈覆辙地洗漱完去敲门,结果也是重蹈覆辙地没看到人。 怎么又跑了? 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维利斯特在空空的卧室里仔细转了一圈,惊喜地发现和昨夜不同,床单被褥其实有使用的痕迹,只是又被整理的痕迹覆盖。 我有点像在检查偶遇的流浪猫有没有住我放置的纸箱。他忽地想到。 这种想法同样很奇怪啊! 莫名的惊喜一扫而空,维利斯特气急败坏地回了书房,准备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去银行查查存款,或者去上个班。换衣服时,他无意间瞥见了满墙书柜里的其中一个书脊。 那是他很喜欢的一本社会学读物,讨论的是人各种行为之间的逻辑。但博学如这位已经过世的老教授,依旧有一生难解的问题,借文字留给了后来的读者: “……如今,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却仍解不开最初引领我踏上此路的疑问:” “为什么我的父母会选择彼此共度一生?” “我的父亲懦弱、幼稚、不敢做决定,我的母亲冷酷、严厉、控制欲极强。我知道,他们的性格是匹配的,像两枚恰到好处的齿轮,使彼此都能自洽地运转。” “可是,除了我母亲,我发现我父亲所亲近的其他朋友身上,其实也有一些冷酷、严厉、强控制的特质。” “那么,为什么在那么多人里,他只选择了与我母亲一起走入婚姻的殿堂,而不是和别人?我母亲身上到底有什么令他钟情的特质?我分析过罪犯的动机,追寻过人类许多选择和决定背后的原因,唯独难解爱情的门锁。” “我想,说不定,爱情就是毫无逻辑、没有根据的。” “我一生没有成婚,一辈子没尝过爱情的滋味。这个命题,只能交给后续坠入过爱河的人们,用自己的人生一证真伪了。” “……” 维利斯特回忆着老教授写在书最后的感言,突然怔在原地。 半晌后,他走出书房,看见阳台上,昨晚方雪霁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个花瓶,一支红玫瑰正安静地靠在瓶口。 他可能,得到证明这个命题的资格了。 维利斯特,一款超快发觉自己不对劲的攻。 但他再敏锐,也不能让本文的感情线有飞速进展,因为他的未来对象是个木头。 方雪霁:o_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情不自己 第6章 青雾区 天蒙蒙亮时,方雪霁就爬起来了。 他昨天白天睡了很久,其实晚上可以不休息,但现成的房间,他不住白不住。 听维利斯特还没有起来,他也不至于闯进书房把人家抓起来要饭,就出去随便买了个面包当早饭,然后轻车熟路往猎人会馆去。 除了最基本的食宿,他还会有装备补给、悬赏情报之类开销,所以他还是需要赚钱的。 抵达会馆,其中一个办事窗口后面,一个黑色长卷毛又埋在窗口之下,时不时响起硬质书页翻动的声响。 方雪霁敲了敲玻璃: “布莱克。” 布莱克蓦地把时尚杂志往桌下一塞,抬起头,梗着脖子道: “经理,我没有开小差!” 方雪霁:“……” 发现站在窗口外的人不是经理,布莱克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虚惊一场。可当他看清了叫他的到底是谁,发现此人比经理巡查更紧急: “咦?是你!你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他的窗口挂上“停止工作”的牌子,一边跑出来推搡方雪霁,一边东张西望: “你快走,有人在抓你!” “我知道。”方雪霁反手把布莱克摁住,“你不知道吗?柏妮丝保我了。” “柏妮丝?”布莱克有点儿惊讶,“她竟然出手了……好吧,我也不是很意外,她的确是个好人。她是怎么找到你的?珀恩兄弟,为了拖延你被某些人逮住的时间,我可是故意没有描述你的长相特征。” 方雪霁搞不懂自己怎么就成了布莱克的“珀恩兄弟”,把布莱克搭上他肩膀的手直接拨掉,冷酷道: “感谢你的好意,但此事与你无关。我是来挂悬赏的,你不干我找别人了。” “干干干!”布莱克泥鳅一样地回到了办事窗口里,把还没挂稳的牌子又取了下来,“珀恩,你真冷漠,还好我是个热情的自来熟,不然我们的友谊就要夭折了。” “它出生过吗?” “你竟然会接我的话?天呐,我现在确信它出生过了。” 方雪霁调头就走。 “等等!别走!我给你偷偷打折行吗?” 布莱克悲苦地嚎叫,让方雪霁更想离他远点儿了,奈何不够充盈的钱包拴着方雪霁的脖子,硬是把他拉回布莱克的窗口: “我要挂一个情报悬赏,打听一个叫‘美食鉴赏会’的邪教。” 无论他来王庭的真相是什么,母亲的东西重见天日都是事实,这里应该还存在什么可挖的线索。他现在联系不上徐行之,柏妮丝只是个背锅侠,瑞恩城主又身居高楼,还是邪教好下手点儿。 “‘美食鉴赏会’?”布莱克挑了挑眉,“行,按最基础的情报悬赏的套餐来算,首先是20士一月的布告费,然后边缘情报是15士一条,关键情报是30士一条,你可以自由加价。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给你打八折,目前你需要付我16士。” “好便宜。”方雪霁边掏钱边问,“为什么不如一顿饭钱?” “便宜?一顿饭?”布莱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朋友,你是从哪个豪门里跑出来的少爷吗?” “在比里斯区,普通人家一家三口,一顿正餐的预算可能就只有10士,遇上什么好事才可能吃到20士。您吃的饭是金子做的?” 方雪霁:“……” 他果然是走进了什么商业繁华区,或者一家黑店吗?他还以为亚泽士没有传说中那么值钱呢! 多说则多暴露他的来历,他换了个问题: “那,信号源卡应该多少钱一张?” 信号源卡和无线发信机,是王庭特产的一套远程联络工具。每张信号源卡都有无一物二的编码,插在无线发信机上,就能做到点对点的信息传递。 在各个神域,虽然有传音法器,但法器的使用范围是有限的,用起来也不是特别方便。像专门做情报的徐家和徐行之,他们平时和远程情报员、线人的联络,其实用的也是无线发信机。 作为徐行之的搭档,方雪霁知道徐行之私人的信号源卡的号码。但是,想要给徐行之发信,他就得自己去买一张信号源卡,然后去发信处借公共发信机——方雪霁再没常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去买一台专用无线发信机。 物以稀为贵,王庭把控着无线发信机的技术专利,严格控制着这玩意儿的产出,导致价格一直下不去。 就算方雪霁一掷千金把它买下了,每台新出厂的无线发信机也只有四个月的寿命,时间一到,它就黑屏不能用了,所以这钱花得很不划来。 可方雪霁能避免这笔“冤枉钱”,许多势力的情报部却不能,他们没办法把总部设在人家王庭的领地内。 为了节省开支,除王庭外的各方人士都想破解无线发信机及信号源卡的技术。可惜,多年来,就算他们把手里买来的发信机拆的稀巴烂,也连这玩意儿的动力源都弄不清楚,更别提明白信息怎么无线传递——发信机里既没有蒸汽机,也没有热机。 布莱克闻言,抬头扫了他一眼,道:“不便宜,干净一点儿的650士左右吧——干嘛要自己买?发信处有公共信号源卡服务,你是要发什么绝密情报,不能过二手吗?” “私事。” 他不多说,布莱克也就不问了,友好道: “你非要自己买的话,就快去多多赚赏金吧!需要我帮你挑选任务吗?你可别又动了会馆的‘不动产’了。” 方雪霁并不想听他叭叭叭个没完,摆手拒绝了,独自去看任务布告栏。上下扫了一圈,他突然注意到一个有点儿特别的委托。 它和苹果树街的一样,属于任务简单、价格却不低的那一卦,且比苹果树街的鬼魂还要简单直白—— 苹果树街好歹是人为闹鬼,这个委托则纯粹是需要保镖,重点在于护送小孩儿上下学。看住址,是在青雾区,听维利斯特说那边大多都是工厂和工人,应该没有大麻烦;看价格,是计次收费,一次10士,累计起来就是一大笔钱。 这么好的委托,怎么又没有人接?一天只要往那边跑两趟,就能挣20士;随便坚持三十多天,信号源卡还不手到擒来? 难道又有什么问题吗? 方雪霁有个不成型的猜想,但他只是正常接委托,惹了事也不是他的错。 …… 青雾区。 方雪霁实在不想再坐叮铃哐当的有轨公车,干脆买了份科维亚全城地图,一边摸地形一边找过去。谁知,青雾区和比里斯区很不一样,街道错乱,路牌缺失,很多地方都对不上号。 最关键的是,委托人达伦留的地址很奇怪,是“青雾区中央垃圾场,红色”——谁会住在垃圾场里? 他觉得,可能是有条街叫“中央垃圾场”,就像猎人会馆在猎人街上。 但是,他在地图上瞅了半天,实地也转了几个小时,愣是没找到传说中的“中央垃圾场街”。 转回青雾区的主干道,他终于向现实低头,准备想找个看起来靠谱的当地人问问。这时,却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呐喊声,一群人正在乌泱泱地游街。 他们大多都穿着廉价又发灰的衣裤,面色带着一股灰白的虚弱气质。 队伍中男性居多,女性较少。他们要么举着半臂多长的大木牌,要么朝天挥舞着拳头,尽可能地高声喊出他们的口号和需求: “反对工厂扩张!反对拆除住宿楼!” “降低租房市场价格!工人们需要生活!” “我们要温暖!我们要住房!” “……” 恰逢不远处有个临街当人形广告牌的小老头,看着像个老实人,方雪霁走过去问道: “您好,请问他们这是在干嘛?” 小老头手里夹着小半截皱巴巴的烟卷,舍不得点火,只是闻闻气味聊作慰藉。他上下扫了眼方雪霁,从头到脚干净妥帖,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笑了: “不是这边的人吧?” “他们是青雾区的青中年工人。前不久,他们的生活住房被打上了拆迁的标志。听街坊邻居传闻,那块儿地皮已经卖给了工厂主,准备把房子推了,扩建工厂。” “再过不久,冬季寒潮就要来了,没房子怎么行呢?他们这就是在讨要自己过冬的生路呢。” “瑞恩城主不是对此发表过申明了吗?”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方雪霁侧头看了一眼,是名齐肩银发、赤红眼眸的少女,和他差不多大。他刚才就注意到这个人了,看走路站立,显然是也是和会武的。她本来与他只是路过,听老头说话,就放慢了脚步,眼下已经停在他们身边了。 小老头也打量了一下这名少女,道: “你也不是这边的人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申明?申明有什么用,难道他发个申明,说这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空话就能成真吗?” 少女蹙眉道:“工厂扩建,就能有更多人进厂,得到一份稳定的工资,这怎么不是好事?房子拆迁,他们有时间就去再找啊,干嘛要游行?” 小老头叹息着摇头:“你真是无知。” “青雾区就这么大一片,这些年下来,各种住房都基本饱和了。现在突然要拆房子,他们上哪儿找新家?” “嘿,你可别说去青雾区以外的地方住——”小老头把少女正要说的话堵回去,“那更不成的。青雾区的水、食物、住房,都比其他区劣质,也就是最便宜的。你让他们那些勉强糊口的家庭搬出去,他们活得起吗?还不如在青雾区找个空地搭帐篷。” “‘更好的生活’?呵呵,那大概是从你们这种人才能看到的东西吧。小瑞恩上位后,和他父亲一样能干,确实让科维亚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变化都是有代价的,他不想和他父亲一样落个牺牲的下场,就只能牺牲我们了……” 王庭这边的城主也是搞家族企业吗? 方雪霁之前听闻的好像不是这样,不过,他不是很关心这些,没有离开,只是因为他还有重要的问题: “你知道‘中央垃圾场’在哪里吗?我以为这是个街道,但好像不是。” “垃圾场?那边。”小老头抬起胳膊一指,转头又对少女嘲讽地笑了笑,“垃圾场那边就有一大片空地,很多流离失所的人会在里搭帐篷。不久后,刚才那些人中,也有一部分会出现在那儿了。” 银发的少女沉默着。 有了方向,方雪霁给小老头道了声谢就出发了,没再管他们。 走着走着,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有几个人在跟踪他,技术很拙劣,不清楚目的。 潜行对一名刺客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跟踪与反跟踪更是必修课。穿梭了几条小路,他就把身后的尾巴甩掉了,还有功夫看了看。对方只是几个黑瘦矮小的小乞丐,也许是想偷东西。 然而,没走几分钟,他竟然又被跟踪了。而且他感觉得到,有更多人正在朝他所在的地方围过来,空气中凝固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什么情况? 方雪霁检查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被打上什么追踪印记。 一扭头,和一个陌生的小乞丐对上了眼,小乞丐一吓,惊慌地跑开了——他知道原因了。 这是对方的地盘。 任何一个活人,都可以是对方的眼睛。 而这里到处都是人。 好吧,必须得把他们处理掉了……方雪霁无奈腹诽,停在原地没再移动。 不过一分钟,十几个提着棍子、腰上别着手枪的成年男性,从方雪霁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他粗略地扫了一圈,里面有三四个是修行者,但法力储量一般,看起来和他差不多—— 在潜行课里,除了隐匿行动声、压低呼吸声,最重要的还有收敛自己身上的法力,让自己平时看着不惹眼,必要时和普通人一样毫无法力。 现在,别人用超感看他身上的法力,大概也就是他实际储量的…… 十分之一? 方雪霁叹息,活动了一下手腕,却又觉察到了一道脚步声,和这些人的脚步声很不一样。 它更沉稳,且有点儿熟悉,是刚才那名少女。 方雪霁回头,见她正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杆银白的长枪,单手一轮,落地很有分量。 她朝方雪霁礼貌地笑了笑,道: “我是王庭骑士团的骑士王十近卫之一,安娜·斯托洛纳。这位远道而来的玄天人,欢迎你来王庭做客,但你好像遇到了点儿麻烦……需要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