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见》 第1章 第 1 章 楼道的灯应着何水的脚步声亮起,她站在楼道口狼狈地收起伞,B市的又一场大雨,夏夜落雨的B市充斥着潮湿与窒息般的闷热,对每一个B市人来说这样的气候也许早已习以为常。 何水站在楼道口,就着门外的雨点了一支烟。雨水溅到她的裤脚上,她只是看了一眼,跺了跺脚。闷热,烟灰,何水的指间漏下一道灰烬。何水是一个很会享受的女人,又是一个很吃得苦的女人。男人眼中只有两种女人,可以玩弄的菟丝子和另一个母亲,何水是这之间的所有,最普通的那一个所有。 何水在门口歪斜的鞋架上看到了那双落了灰的高跟鞋,她像之前的几千个日子一样,把烟蒂丢了进去。 “妈。“ 她的儿子站在门里仰着头看着何水,这是几千个安静晚上的一个。只在听到门轴轻微的响动时何水就改换了表情,那是何水不自知的厌倦,是韩时延钉在眼中的习以为常。 何水笑着揉了揉韩时延的头,她做所有母亲会做的一切,但是爱地贫瘠。 韩时延打开盖在饭菜上的罩子,安静地把何水扔在门口的伞放到卫生间,坐在何水的对面低头写着作业,他涂涂画画了几张纸,心却还是跳地厉害,他能感受到何水看了她几眼,来自母亲的观察。 观察,这个词不应该用在母子间的视线交错,但是打量更不好听。 韩时延对最后一题失去了耐心,随便填了一个选项,借着收起纸笔的机会和何水对上眼神。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你爸爸的事吗?“ 韩时延讨厌那种假装漫不经心的提醒,他突然很疲倦。 “今天他打电话来,说想把你接走。“ 何水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却先一步错开了视线,低着头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仿佛那个在电话里歇斯底里的不是她。 韩时延不知道,如果这是一场真人秀,那他应该作何感想。感激涕零地离开这个老破小?韩时延无法想象出和一个他只知道名字的亲生父亲生活的场景,而且这样的场景里不会有面前这个名叫何水的女人。 他突然想起门口那只塞满烟灰的鞋。 那是一只被烫伤的香奈儿。 “你爸他其实不是个坏人,你能去过好日子。“ 韩时延不想对这句话作出任何反应,任何音调都让他感到疲惫,与其思考自己的所有权,他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学业能不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或者落满灰的未来,最起码能让自己从这里消失。 韩时延被反复地拉扯,他不想属于任何人,但是他的声带被扯断。 这个问题不会有结果,最起码在今晚,住在几十平的房子里的人没有追寻结果的权力。 何水抬着盘子关上厨房的门,水声很快响起,叫醒了凝滞的空气。 韩时延继续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第二天起床昨天的事情就会自动消失,没有人会主动提起不愉快,韩时延心里很明白,这就是他的人生,只需要等着被安排好的时间点找上门来,他就会提着空空的行李走进所谓的人生新阶段。 何水还在睡觉,韩时延给自己煮了个鸡蛋,握在手心里走出门。 南方的冬天冷进骨子里,韩时延握着那个鸡蛋,他不会现在就把他吃掉,一边暖手,一边等待挨不过的饥饿造访,这枚鸡蛋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天还黑着,他慢慢地沿着巷子的一边走,一道身影突然摔在他的面前,那个人一声不吭,楼道里突兀地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推倒了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视线再次聚焦,单眠就这么跌进他的人生。 韩时延绝对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单眠摔倒在他的面前,没有看他,没有求助,眼里也没有泪。 他只是捡起躺在地上的书包,慢慢爬起来,走地一瘸一拐。单眠现在想想,那时候他绝对不是不痛,只是那点少年的自尊心不让他去求助。 韩时延就这么看着单眠的背影,看他慢慢挪到校门口,单眠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韩时延难得的早读迟到,老师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成绩好就简单批评了两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但是单眠没有,他被骂地狗血淋头。 “单眠!你要再这种态度就别来了!“ 韩时延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在老师的催促下低头走进了教室高中生活当然是枯燥乏味的,没什么意思,最起码对于当事人来说,韩时延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下的那份周练他已经填完了最后一个空,他在草稿纸上和自己下着五子棋。 门口的走廊传来一阵由远到近的喧闹,高一去吃饭了,单眠就在他隔壁班。 这两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抬起头,看着一**人从窗前走过,但是没看到单眠。 自己在干什么?走廊上渐渐安静下来,韩时延猛地低下头,轻轻掰了掰手里的笔。 单眠像一只流浪的白猫,韩时延已经不能抑制脑中纷乱的思绪。 一瘸一拐,安静,不反抗,但是你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的骨骼,那种倔强,高傲。 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韩时延脑海中的那只白猫才跳开,韩时延放下笔,长舒了一口气,高一的午餐时间还没有结束,韩时眠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单眠班级的窗口,单眠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一边咀嚼着冷了的包子,一边沉默地做着题目。 韩时延感谢单眠的迟钝,被注目也不曾发现。 韩时延很难说自己为什么注意到了单眠,也很难承认自己在关注单眠,但所有的关注都随着那吞没单眠的漆黑的楼道消失,那天早上的怒吼声没有再出现,但是单眠还是一瘸一拐。 韩时延只能在他的背后看着,但是不能接近,流浪的动物很难对人建立信任。 其实如果那只白猫能趴下来让韩时延轻轻摸一下,韩时延觉得自己还不会这么牵挂它,人总是对觉得能拥有却还没有拥有的东西充满了渴望和想象。但是问题就是,猫一直响,韩时延一直摸不到。 韩时延看着那只白猫,伸不出手,但是好在他不走运的人生总算有走运的一次,让单眠可以跳进他的掌心。 第2章 第 2 章 “我喜欢阴湿男那种。“ “你扯吧你就,你昨天还说你喜欢霸道总裁。“ 韩时延转了转笔,他的心思不在面前的习题册上,前面两个女生不算小声的悄悄话让他即使不想听也拒绝不了。 “哎,你觉不觉得,隔壁班于笑特别帅啊。“ “我就知道,怪不得你早操的时候老往隔壁看,喜欢就去追一下?“ 韩时延心里顿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呢...而且,咱这就一年了,难道还要谈两年异地吗?“ 人对于自己不想听的话总是会带有自动的抗拒。韩时延挺了挺背,把那么一点可怜的注意力重新放到题目上。 好在韩时延的煎熬没有持续太久,放学铃很快就打响了,他收拾了书包背在背后。 “韩时延!“ 他被边上的男生叫住。 “帮我代一下值日行吗,我今天晚上说好了送我女朋友回家...“韩时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女生,于是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单眠就站在后门口透过门窗看着他。 “哎!谢谢谢谢,改天我帮你值日。“那男生几乎是飞一般地出了教室,韩时延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桌面上,开始一点点地扫地,其实时间不早了,不过对于韩时延来说无所谓,何水不会关心这点小事。 电子表不会声响,难得的,一天当中属于韩时延一个人的时间和空间,他反复咀嚼着心里泛上来的那句话: 今天见不到单眠了。 单眠第二次看向墙壁上的电子表,十分钟过去了,他就这么看着韩时延拉开柜子把扫帚放进去,关了教室里的灯,低着头锁门。 这一层已经安静下来,所以韩时延锁门的声音不管是在走廊里还是在单眠心里都非常的明显。无法抗拒,无法忽视。 “你叫,韩时延。“ 那是单眠的声音,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韩时延猛地抬起头往走廊看过去,单眠就那样站在后门口,看着他。 天很黑,韩时延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直到看到那只白猫闪着的眸子才顿然回神。 这就是第一次见面了吗?会不会不太正式?自己的样子看起来疲惫吗?自己应该更体面地和单眠见面。 他的心在狂跳,只有理智提醒他必须回应那句话。 “是,我叫韩时延。“ 韩时延说话时很少会表现出紧张之类的动作反应,但是面对单眠时,他却不自觉地揉捻着衣角。 “走吧。“ 很奇怪,单眠表现地好像只是在等他一起放学,但是他们明明才面对面交换过名字。 韩时延走在单眠身边,不自觉地比量了一下身高,他比单眠高不少,单眠的身影看着更单薄一些。 韩时延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学学做饭,这样单眠就会肉一点,现在太瘦了。 他注意到单眠走路还是一瘸一拐。 “脚还没好吗?“ 韩时延不自觉地低下头,轻轻地问出这句话,手虚虚地护在单眠背后。 韩时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把不多的耐心和温柔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给单眠,他只知道他好像很早就为这一刻准备好了,心甘情愿地跟在单眠背后。 单眠摇了摇头,安静了几秒以后突然开口。 “你一直跟着我。“ 这是一句陈述句,韩时延很难不紧张,他张了张嘴觉得最起码得先道歉,但是单眠先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下次不要在我后面了,可以一起走。“ 韩时延觉得他应该去买张彩票,说不定能中一百万。 他不知道单眠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那只占据他大脑却不属于自己的白猫。 “你...“韩时延没想好说什么,只是觉得他应该发出一点声音。 单眠回头看向他,韩时延第一次在那么近的距离下面对单眠那张脸,他穷尽所有优美的词汇也无法描述,一定要说的话,就好像被冷冽的蓝光照亮的鱼缸里红色的金鱼,燃烧着,流淌着。 单眠突然笑了。 “说不定我是想麻烦你什么事呢?要不要有点防备心?“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表情,但是实话实说,他现在没有心情,他的所有都压在单眠身上,他的灵魂靠在单眠的肩膀,他可以忘记所有,唯余依赖。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话,他们都清楚,自己的家不远了,拐过前面那个路口,他们又要沉没进各自的命运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在想同样面目全非的一件事。 那一段路是崎岖不平的,你不能要求一个远离市中心的小高中能有一个清新高雅的环境,人行道上总会有翘起或缺失凹陷的砖块,很晚了,就连经过的车都没有几辆。 那是一个平静无风的夜晚,这个世界只剩下韩时延和单眠,他们站在了单眠家楼下,单眠抬头不知道在看哪一户人家,漆黑一片,没有一盏灯等着他。 韩时延想了解单眠的过去,却无从谈起,这是一种对两个人的残忍,更何况这样好的月色盖在他们的肩头,这是对贫穷的馈赠。 “明天见。“ 韩时延看着单眠的背影,楼道里的回音在几分钟后消失,韩时延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一点应该为单眠亮起的灯光。 “去哪了?“ 推门声伴随着何水的询问响起。 “值日,回来的晚了。“ 家里又重回寂静。 韩时延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中房间虚空的一角,那是他第一次生出对未来的一种积极的思考。 但是总归核心还是那一句话:怎么和单眠进一步相处呢? 这时候的韩时延是不能明辨爱这种复杂的情绪的,他只知道自己想和单眠靠地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种探究往往不会伴随着行动上的答案,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主动权在单眠手里牢牢地握着。 他不知道单眠的任何经历,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给自己一个接近他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愿意给他亮一盏灯。 韩时延想让单眠也听一听此时他的心跳,白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悄悄地跳开。 他期待着明天 第3章 第 3 章 韩时延觉得自己的生活大不一样了。 他开始期待一些捉不住的事情发生,又永远是一些小事,小到会被所有人忽视。 自从那天之后,一起上学放学似乎变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韩时延抬头的时候,就会看到单眠安静地站在门口,两个人的视线交融在一起,总是韩时延先败下阵来。 草稿纸上总是会多一些涂鸦。 韩时延不擅长画画,他只能依着记忆里的样子去笨拙地描绘单眠的样子,这几张纸他总是会藏在书包的深处,他总是在害怕单眠看到这些涂鸦之中生出隐秘的期待。 暗无天日的心,丝丝缕缕的光。 韩时延不知道这是爱,他只知道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白猫一直在他身边安静地摇着转圈,那一根尾巴挠地他心痒。 “韩时延。“ 听到单眠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他才意识到不对。 单眠在紧张,在害怕,对面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他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韩时延向前半步想把单眠护在身后,却被单眠一把拉住,单眠几乎是死死拽着他。 “看来你在学校里也不是没朋友啊。“ 黏糊不清的声音沿着地面爬上他们的耳朵,声音中夹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嗤笑。 玻璃瓶被摔碎的声音让韩时延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单眠,来人步步紧逼,但是单眠一步都没有后退,只是抓着韩时延的那只手在轻轻发抖。 “什么朋友这么要好?也不介绍给哥哥认识认识。“ 那人的面容在路灯下浮现,那是一张,酷似单眠的脸。韩时延把“哥哥“两个字在嘴里咬了又咬,终究是咽了下去。 平心而论,他想让这个所谓的哥哥从世界上消失。 “没什么要好的。哥哥你吓到我了。“ 韩时延的手被放开,手腕上那一圈红痕很快就被冷风消了下去,就像没有拥有过。 “你要找的地方就在前面。“ 单眠只是冷冷地说了这么句话就跟在那道影子后面离开了,韩时延连一丝属于他的呼吸都没有抓住。 这还是第一次他拉开家门后没有心思和何水装作惺惺相惜,不过何水对那种心神不定的表情太过熟悉,她在自己的脸上见过,人总是有些难以抑制的好奇心。 韩时延感受到了何水那种探问的目光,他觉得怪异,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家里感受到一种正常的亲情,虽然本质是何水想吃瓜。 “妈。“ 韩时延无奈地喊了一声何水,何水倒是笑得很开心。 “这什么表情?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韩时延被她这句话定住了,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还是“女孩子“,他抓了抓头发。 “不是,你别瞎猜了。“ 何水只是让这句话进入了耳朵,才不会相信。 这样难得正常的氛围又让他想到了单眠,单眠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哥哥为什么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离单眠这么远? 第二天他几乎是无法抑制地站在了单眠班级的后门口,单眠趴在桌子上,韩时延就这么沉默地盯着他单薄的背,像一只只剩骨架的蝴蝶。 单眠没有睡觉,他只是疲惫。于是下一个转头,他就和韩时延对上了眼。 不知道为什么,韩时延没有叫他,他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他们之间最多的好像就是平静的对视。单眠不会好奇韩时延为什么偷看自己,韩时延也丝毫没有任何偷看被发现的惊慌。 单眠对他笑了。 韩时延不知道自己的脸红了,他只是觉得不管走廊上来来往往过多少人,他都无法再移开和单眠对视的眼。 单眠抱着臂,往前舒展了一下身体,笑着对韩时延摇了摇头。 “我没事。“ 韩时延往前走了半步,但是上课铃已经响了,他生生止住了脚步,单眠也直起了背,不再看他。 这学期是韩时延这个苦命的高三生最后一个拥有体育课的学期,体育考试早就结束了,所以体育课基本都是自由活动。 韩时延的球场边多了一个看客。 韩时延气喘吁吁地坐在单眠身边,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昨天的事...“ 韩时延还在组织自己的措辞,单眠就主动开了口。 “他是我哥哥,脑子有病,所以那个样子。“ 韩时延还是第一次听到单眠这么直接的吐槽,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单眠脸上的表情,单眠笑着看他。 “看来我在你心里为人很高尚啊。“单眠忍不住笑出了声。 韩时延不自然地拍了拍球,单眠看他这小男生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明明韩时延比他还大两岁,衬托地他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 “你在我心里很好。“ 韩时延在他的笑声里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所有的疑问盘踞在心里卸不下。 “我想,更了解你一点。“ 单眠听到这句话,倒是没再笑了,看着他低着的头,思考了几秒,突然伸出手,很自然地拿走了韩时延手中的那瓶水,打开来喝了一口。 “可以啊,想知道什么?“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别人愿意对你敞开过去的时候,你却理不出一个头绪,不知道什么样的词句才算问题,什么样的事情才算过去。 “我家里就我和我哥两个人。“单眠没有再看他,只是双手撑在背后,往后靠了靠。 “我哥拿了我父母给我们的钱,却天天出去打牌,很快就花完了,他自然想要我辍学出去打工给他挣赌资。“韩时延的心紧了紧,他和单眠都是困在筒子楼里面的鸟,浑身上下只剩下骨头。 “我说我得上大学找好工作才能给他赚更多的钱,他怕我上大学去了就溜了,所以爱纠缠我身边的朋友。“ 单眠说到这里停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把他吐了出来,像在吸一口烟。 “所以我不交朋友,你却一直跟着我。“ 这句话他想说得很轻快,但是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哪有什么卸不下的伪装。 韩时延帮不了他,他帮不了韩时延,他们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纠缠,纠缠在一起,才有活下去的一种念头。 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现实。 韩时延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作出任何的承诺,承诺什么呢?像小说里的男女主一样,说着什么要一起去另一个城市过好日子,要重新开始? 他的父亲不会放过他这个野在外面的儿子,单眠的哥哥不会放过他这个血包,他们怎么开始,挤在十几平的出租屋里说爱吗? 更何况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呢? 安静的篮球场上回荡着他们的呼吸声,安静又震耳欲聋。 第4章 第 4 章 日子就这么流淌着,深冬很快落在了每个人的肩上,南方很少下雪,能有零星几片雪屑子都值得人珍惜。 这一年难得地下了一场南方意义上的大雪,草地,路面,都盖上了一层白,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想起咖啡上的拉花,那是一个难得的,不上课的日子。 韩时延的学校在城市的边缘,他对于城市中心没有任何记忆,也不好奇。他和单眠就像躲在世界的缝隙里,向外窥探着。 前一天晚上已经在飘着雪花,单眠对他说:“如果明天不上课,来世纪公园找我吧。” 韩时延的梦被实现了。 他一大早就爬起来拉开窗帘,雪洋洋洒洒,仿佛是为了他和单眠的约会而下。 他出门买了四个包子,两个素的两个肉的,不管单眠吃哪一种,他都会把剩下的吃掉。 他坐上公交车,毫无留恋地离开家。 B市的公交车开的实在是太快,司机刹车的时机好几次都让韩时延担心会撞上前面的车,猛地停下时,长长的车身上下晃动,韩时延的肚子空空如也,却还是犯起恶心。 好不容易挨到站,他几乎是逃一般地跑下车,在路边缓了好一会儿。 单眠在公园的门口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时不时呼出几口热气,在空中瞬间化为白色的一道,韩时延稳了稳心神,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他清晰地知道,他在走向单眠。 “你来了。” 单眠的眼睛对上他,展露了一个韩时延未曾肖想过的笑容。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点了点头,把装着包子的袋子塞进他的手里。 单眠没有说他有没有吃早饭,只是很自然地打开袋子低头吃包子。 在那片飘着雪的天幕下,他们安静地在湖边散步。 韩时延不知道单眠为什么要约他来这里,这个公园离他们住的地方要近一个小时的巴士路程,已经在市中心的边缘。 看到单眠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韩时延很自觉地张开了手,把那个塑料袋团成一团塞进自己的口袋。 雪有点大了,他们躲进了一个湖边的亭子,周围没有什么行人经过,安静地只能听见他们自己的呼吸。 水面上几只鸭子划破幕布,在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步履匆匆的冷天,这几只鸭子让人看着就感到寒冷。单眠好像在专心致志地观察他们,而韩时延观察着单眠。 “你的人生呢?” 单眠没有戳破或阻止韩时延的观察,只是把自己摊在他的面前,湖面一阵水声拍过,他轻轻地开口。 “我还没有了解过你。” 韩时延对待单眠只剩下诚实,但是张开口,他却感到一阵怪异,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不幸想要倾诉。 和何水互相敷衍的爱?还是那个不曾见过的,想要带他走的父亲?或者是自己贫瘠的人生。 对着单眠,他却突然说不出一件事,他只想说说自己的干涸的幸福。那些短暂拂过他的头顶的瞬间。 比如难得的好梦,比如楼下一只会用尾巴勾着他的腿的小猫,比如韩时延的降临。 所以他和单眠说了很多,唯独忘记了那些明明占据了他大部分时光的不幸。说到最后他都已经分不清倒出来的话语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幸福,他只知道单眠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雪天就这么戛然而止在他们再次从亭子出发。 互相了解永远是两个人之间没有说明却暗自生发的激动,就好像一种心知肚明的秘密。 雪过去,阳光打破平静,时间好像开始流动。 路上开始有人扫雪,孩子和家长也多了起来,他们走过一个拐弯,前面甚至已经支起了一些商贩的小摊。 单眠饶有兴致地一个个摊位面前看过去,韩时延紧紧跟随着。 在最后一个摊位上,他难得地拿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条项链,黑色的绳子,简单地穿着一个羽毛样的装饰。 只是十块钱的小东西,单眠没有要,在韩时延掏出钱的时候把它放了回去。 韩时延的手停在半空,单眠这才注意到。 他没有问韩时延是不是想要买给他,只是很自然地结果那一张十块钱递给老板,然后把那条项链握在手里。 韩时延没有说,但是单眠知道轻轻的羽毛上是韩时延的自尊,他只是对韩时延说: “谢谢,我很喜欢。” 回去的路上,单眠靠着巴士的玻璃睡着了,韩时延很想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却找不出发出邀请的表情。 他们的肩膀都太脆弱,太小心翼翼,太敬小慎微。 单眠的手心躺着那个羽毛装饰,绳子的另一端被韩时延偷偷抓在指尖。 他看着单眠薄薄的那片肩,突然想起了何水说的,跟着他亲生父亲走的那件事,他不知道那件事什么时候降临,但是他第一次开始思考。 如果离开,他是不是就有机会去让单眠可以靠在他的肩膀,让单眠也可以挣脱这城市边缘的过去。 他的心头忽地涌过一阵热。 那是利益这两个字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印在他的心头,他还没有思考出这件事情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最起码可以让单眠不再只能靠着那块玻璃,胆战心惊。 感情感情,起点只是单纯地想让一个人有所依靠。 如果这件事有关于单眠,那么韩时延分辨不出其他的好坏。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得变成一个有价值的人,才能用自己去交换人生,才能用人生去交换单眠。 哪怕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捉摸不定,只是难以言明。 韩时延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他讨厌争夺,但是人生推着他向前走,他得有一个爱的资格。 一站一站的广播过去,他轻轻拍醒了单眠,两人走下公交时,地面上已经不再有雪,约会和羽毛项链又好像变成了盖着雪的一场美梦。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人生的第一个岔路口就在几步远处,他们只是向小巷深处,那个一切的起点的家走去。 第5章 第 5 章 单眠一直带着那片羽毛,好像这简单的,十块钱的东西可以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勇气,尤其是当他面对单知存的时候。 很遗憾他的父母给哥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知存,确实有那么些知识,可惜都是自己的歪理。 单知存是个跛子,小时候父亲酒后失手打断了他的腿,就这么把单知存撂在客厅,听了一晚上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单眠至今都不敢流下一滴泪,那不是水,是一把刀。 清醒过来的父亲只愿意把单知存带去小诊所,于是他就这么跛了。 也许是继承了父亲残忍的天性,也许是跛了不愿意出门心理扭曲,在父亲抛下他们跑了以后,他就理所应当地把单眠变成了他的所有物,他变成了这个家的掌权者。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道理,最恨父亲的人变成了最像父亲的人,最想逃离的人戴上了最厚重的枷锁。单眠还记得他哥哥曾经是怎么样嘶嚎的,也记得他是怎么样虐待自己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双手把他整个人裂成两半,他隐忍,却又不甘。 第一次摔倒在韩时延面前,是因为单知存从背后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单知存从来不在明面上拿他撒气,从来都是做这样的事情,比如说故意把他关在门口不开门,让他在冬夜里几乎被冻死在外面,再把他拖进家门,把他因为温暖而刺痛的手放在取暖器上炙烤。 单眠几乎已经习惯,对自己漠视,对生活模式。 所以他愿意接近韩时延不是没有理由,就像在黑暗的隧道里,他第一次看见灯。 他一开始只觉得韩时间蠢,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路,和他一起迟到,还偷看他。单眠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蠢到会对自己产生兴趣。 但是他没办法不对这样的蠢动心。 他一个人走了太久太久,他快要失去自己的心,不知道是不是上帝保佑,这样的一个人降临在他的身边。 单眠很多次握着那片羽毛,紧紧地握着,紧到些许能刺痛他的手心。他会想,如果韩时延是他的哥哥,他会过的很幸福吧。 这样有些不符合伦理的事情,他却无法抑制地去靠近,但是最危险的才越迷人不是吗?他第一次无法从**面前逃离。 十几岁的小男孩,看不清自己的**,也耻于面对,直到他在某一个晚上做了一个关于韩时延的春梦,他才迟钝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打开了阀门,并且再也关不上了。 他蹲在卫生间洗着手里那块布,脸颊通红。 以上这些都是十八岁的韩时延不知道,也不能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在他心里代表无上纯洁的白猫,因为他的无心之举,落了俗。 正如韩时延总是觉得,是他先对单眠产生的非分之想一样,单眠同样也觉得是他先对韩时延产生了非分之想。他们互相牵引纠缠,不灭不息。 冬天从骨头缝里吹过,回忆总是按下加速键的,一阵风让人抖了个激灵,一个季节就这么像灰尘一般被抖下身。 单眠已经不知道多吃了韩时延煮的多少个鸡蛋,也不知道和他顶着时差吃了多少顿饭,他们总是迟迟相见。 不过没关系,好歹还是见到了。 命运不会放过每个人,生活好像从来不允许一个平凡的人过得太开心。 韩时延还有一个学期就要高考了。 事实上他们除了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以外,单眠都在很刻意地避免和韩时延见面,他脑子很清楚,自己和韩时延的未来哪一个更重要。 韩时延感受的到那种疏远,从单眠故意错开的眼神,从吃饭时面对面却越来越少的话题,但是他找不到理由责怪,单眠只是在做出对他们都好的一种选择。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岌岌可危的平静会被他那个只听过名字只见过一面的父亲打破。 韩时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单元门口的那个男人,他太过显眼,穿着一身这里的人一年不吃不喝才买的起的衣服,频频看着表。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把单眠护在身后。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韩时延脑袋里突然想起来之前何水和他说的那句: “你父亲想带你走。” “那是…” “你先回去吧,单眠。” 单眠猜到那应该是韩时延的父亲,他不好奇,但是让他感受到心层层叠叠刺痛的是韩时延冰冷的语气。但是他没有抱怨的权力。 身后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的高跟鞋的声音,韩时延越过单眠朝后看去,何水出现在巷子口,他记得何水已经很久不穿高跟鞋。 这脚步声自然也让单元门口的那个男人抬起了头,似乎是知道应该来的人已经到场,他不愿意再站在楼下等待,先一步上了楼。 “延延。” 韩时延听出她语气里轻微的颤抖,这样亲昵的称呼更是让人恍如隔世。何水抓住韩时延的手臂,只是撇了一眼单眠。 “这是你同学吗?” 何水并不在意单眠的存在,但语气里也不经意地带上了几分驱逐的意味。 韩时延这才回过神,放开单眠的手。 单眠很自觉地转身离开,站在楼道的阴影里听着那双高跟鞋的声音远去才又静悄悄地走出来。 他无法抑制地走到韩时延家楼下,看着那一盏亮起来的灯,是韩时延家。 可是那却好像在月亮之上。 那一刻他才发现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走进,他甚至开始怀疑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但是韩时延的体温分明那么清晰。 老房子并不隔音,他听到韩时延妈妈撕心裂肺的吼叫,又或许只是在他的耳朵里那么尖锐。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再次听到楼道里的开门声才猛然回过神,躲到一旁的阴影里。他看到了韩时延的父亲和韩时延一同走出来。 他突然感到腿软,几乎是一瞬间脱力,蜷缩着靠在墙角。他好希望听到什么,但是又希望他们什么都不要说。 月亮平等地照在大地上,偏偏没有眷顾他。 第6章 第 6 章 第二天韩时延没有在楼下等到单眠,直到快要迟到得过分的时候,他才踏进学校。 事实非常明朗,单眠今天没有来。 他坐在位置上,心鼓动地厉害,他自觉自己从来都拥有灾难性思维,他生病了吗?又被哥哥欺负了吗?总不能是不再来上学了。但是有一句话一直被他压在心底,最深的一道心知肚明的恐惧:他听到自己和父亲的交谈了。 他害怕,害怕所有的东西实际上只是没了人气的老房子,一触即碎。 他的父亲,韩程青,昨天站在家里的那个男人。他和何水上楼的时候,韩程青已经站在他家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手机,何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终究是在看到他光鲜亮丽的装束后闭上了嘴,掏出钥匙开门。 韩程青打量着这个小房子,丝毫没有任何不自在,他站在何水的身后,看着她坐在韩程青的对面,实际上韩时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但是韩程青似乎对他的这种“自觉”非常的满意,施舍给了他一个正眼。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他要作为我的儿子的话,是不可以住在这种地方上这种学校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卡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收下,韩时延我带走。” 他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只是通知,如果换作以前的韩时延,他还可以对此保持沉默,逆来顺受,但是现在,在他听到这样的通知的第一时间,他在想的是:“单眠怎么办?” 他们只是刚刚靠近,就要分开了吗? 何水的心里堵着千言万语,但是她能说什么呢?不管是沉默还是争吵,韩程青都有办法去达到他的目的,这一点她早已领会。在来的路上她在心里排演了一百种抗争的方式,但是所有言语都在这一瞬间,可能更早的时候,就灰飞烟灭。她能做出的唯一动作,就是看着韩程青和韩时延前后脚走出门。 留下她一个人的崩溃。 “我看过你的成绩了,很不错,转学到更好的学校里,考一个好大学。” 韩时延跟在韩程青的身后,他知道韩程青早就把他的情况摸了个透,除了单眠,也不可以是单眠。 他所有的反抗在保护单眠这件事上鸦雀无声,他没有办法,也想不出办法。 “你想什么时候带走我?” 他哑着嗓子,艰难得挤出一句话,韩程青没有在意他那点藏不住的小情绪,或者说根本就不用不在意。 “下个星期吧,有些手续还在处理,包括你大学附近的房子。” 韩程青突然想起来什么,顿住脚步,回过头对上韩时延的眼睛。 “你应该明白,我需要你考上这所大学,你也只能上这所大学。” 他的语气在“需要”和“只能”两个词上压得很重,韩时延顺从地点了点头,好在他还有点利用的价值。 “生活上你不用担心,把在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我的儿子不应该有这种灰头土脸的记忆。” 韩程青坐上那辆迈巴赫,关上了车窗。尾灯刺在韩时延的眼里,被摆弄的他不知道怎么和单眠说再见,他不甘心说再见,但是他两手空空,是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富人。 韩时延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放学了,他在单眠家楼下停止了脚步,那间房子里一片漆黑,客厅没有开灯。韩时延很想冲上去找单眠,但是此时的他就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样,想做的事,担心的人,都只能埋在心底。 单眠几乎是爬到了窗边,时间不巧,他只能看到韩时延的背影。 这不是单知存第一次打他,但是是他第一次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打他。 那天他躲着看韩时延和他父亲双双走出的时候,并没感觉到单知存就在不远处盯着他。 他打开家门才发现,家里一盏灯都没有开,而单知存就这么坐在漆黑的客厅里,唯一星星点点洒在他身上的,只有外面路灯透进来的那么一点光。他下意识觉得不对,手不自觉地背过去摸上了门把。 “这么紧张干什么,坐过来陪陪哥哥。” 单知存的声音就像冰冷的触手,贴着地面爬到单眠的身上,从耳朵钻进他的大脑,他几乎是一动都不敢动,耳朵里就像被塞进了一台老式收音机,尖锐的声音几乎要把人逼疯。 看到单眠没有动作,单知存的耐心几乎瞬间就清零,他猛地站起来向单眠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摔到地上。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好弟弟什么时候变成了同性恋啊?还想去攀高枝了?!” 单知存跨坐在单眠的身上,双手把着单眠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把他往地上磕,单眠很疼,而且一阵天旋地转让他几乎难以看清任何东西,耳边是单知存扭曲的嘶吼,就像一个怪物,不,就是一个怪物。 “你还真是个贱货啊,为了摆脱我都愿意去爬老男人的床?你是不是要跑了?啊?你说话啊!” 单知存已经没有理智了,单眠还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又被单知存扇了一个力道极大的巴掌,单知存掐着单眠的脖子,那种难以呼吸的感觉让人几乎想剖开自己的肺寻求氧气。 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单知存才忽然放开了手,趴在单眠的身上,单眠无法抑制地急促呼吸着,单知存抓住他的手压在头顶,吐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那么老的男人都可以上你,怎么不考虑哥哥呢?你不喜欢哥哥了吗?” 单眠顿了一秒,几乎是疯了一般地把单知存推开,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逃回房间锁上了门。 他瘫坐在地板上,几乎想从窗口一跃而下,门外是单知存的狂笑。 那天之后单眠就待在家里,第二天单知存一清早就大喇喇地推开他的房间门通知他: “这几天你可以不用去上学了,好好养病吧。” 平心而论,单知存没有任何不伦的想法,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神经病而已,他需要单眠这个血包永远和他绑在一起,一起沉入地心。 单眠知道自己这是被软禁了,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可惜没能告诉韩时延一声。 他知道单知存那天晚上出来找他了,也看到了韩时延和他爸爸,不过被误会他是想高攀韩程青好过让单知存知道自己对韩时延模糊不定的感情。 身体上加上心理上的创伤让他暂时难以有那个力气去行走,但是他迫切地想看韩时延一眼,于是在每一个放学的时间点他都会爬到窗前,探着脑袋找韩时延,从人来人往到一片寂静。 韩时延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离开的时间一点点逼近,单眠却一直缺席。蜡烛就快要燃到头,他却烧不起一点勇气。 他的心就要被烧炸,没人告诉他做的对不对,他自己也不知道,沉默究竟是不是保护,他赌的起吗?他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每天站在单眠家楼下祈求一样,他求镜子里的那个人告诉他答案,他求单眠来救救他,告诉他没关系。 说到底,他们的感情太脆弱,太卑微,经不起一点的雨。 最后去学校的那一天,韩时延已经冷静了下来,在晚自习的时候安静地把书塞进包里,默默地收拾所有东西。 单眠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他格外想要去学校,他站在单知存的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自己想要去上学。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单知存似乎觉得自己的报复也够了,朝他挥挥手懒得管他。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在单眠经过那扇窗户的时候,韩时延不知道。单眠看到韩时延收拾东西的时候是懵的,满脑子只剩下为什么这三个字,在快入夏的今天,他却手脚冰凉,好在整栋楼都因为晚自习而保持沉默,给了他喘息的时间。 人不能一直装睡下去,单眠混乱的心绪在下课铃声打响的时候被猛地拉回现实,韩时延背起书包,抱着一大箱子书转身欲走,单眠一秒都没有犹豫,飞一般地躲到了走廊和楼梯相连的转角。 是啊,那天他那个西装革履的父亲是来带他走的吧。 他觉得此刻自己再冷静不过了,他可以抛开一切捉摸不定的感情去谈未来。 是的,有那样的一个父亲,是应该去享受相应的生活,而不是和自己窝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做普通到悲惨的高中生。 自己只是他人生的一个墨点。 他应该自觉地离开。 但是他不甘心,他的手握地死死的,狠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声音,他居然还在期待韩时延。 他对自己说,这个走廊上有两个楼梯,如果韩时延选择自己躲着的这个,那他就和他说再见。 单眠等到所有人离开,也没有再见到韩时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