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当男频男主的白月光》 第1章 一 天上降下青烟般细碎的雨幕，盖在山麓间，浮起足以遮蔽参天林木的大雾。 山岚拂过时，雾气涌动间似有真龙翻身，令想进隐麟山的人们望而生畏，纷纷滞留在山脚小镇的茶楼里。 掌柜乐开了花，抹了把算盘珠子，亲自端起茶盘给客人送单。 人来人往的大堂忽然有个武人打扮的男人拍案而起，一脚踩在条凳上，高声呼喝：“我堂堂地龙门二当家，掌柜的，居然敢安排我在大堂与人拼桌，是不是瞧不起人！” 与他同坐一桌的客人眼见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浑身冒冷汗，连忙把这没眼力见的二愣子拽下来：“小声些，你知不知道今天到隐麟山的都是些什么人，有哪个是你能惹得起的？” “什么什么人，我就是回来看看我老娘，鬼知道今天茶馆这么热闹！”男人想都没想便要挣脱，却没想到这书生打扮的人看着瘦弱，手却像铁铸的，根本甩不开。 居然是个真愣子。书生险些吐出一口血来：“我就这么和你说，楼上包间里坐着的，不是大梁国主，就是破军天命，哪怕和我们一样坐大堂的那桌姐妹，也是广寒宫的孪生圣女。“ 似乎是察觉到目光，那对姐妹的其中一人颇为友好地朝他们笑了笑。 与姐妹对视的两人顿时目光恍惚，如同木偶般乖乖坐好，不再说话。 收回目光扭过头，妹妹贱兮兮地捅了捅身侧的人：“姐，你说咱们今天有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天帝，新买的话本里说他器宇轩昂，风姿无双，从小就打遍同辈无敌手的绝世天才，真人一定更帅，嘿嘿。“ 始终闭目养神的姐姐皱了皱眉，以袖袍遮掩狠狠地掐了一把妹妹：“莫要妄议当世唯一的渡劫期真人，活腻了吗？” “切，说得好像买来你没看似的。”妹妹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肚子，“我们从大冰窟偷跑出来，不就是听说了登仙阶会在隐麟山开吗，天帝肯定会来的。” “登仙阶万古未开，人人都以为这只是个传说，但若是当世真有谁能踏上那座仙阶的话，一定是天帝。”姐姐有些感慨，“我等皆是仙途中人，此等际会，自然要亲眼见证。“ “我还不懂你吗，恋爱可以和十八岁的谈，可以和八百岁的谈，但是不能和八十岁的谈。”妹妹飞快撇了自家姐姐一眼，“你说天帝这起码一千岁的人，能看得上我们这种二十出头的小丫头片子吗？” “别！胡！说！”姐姐再也绷不住清冷的脸，从嘴里挤出咬牙切齿的三个字。 - 二楼包间。 “……修为太高也有坏处啊，什么都能听到。”姐妹口中的天帝尹凌正拿着玄狼毫制成的毛笔写着什么，语气有些闷闷的，“虽然我不像那些老妖怪非要避名讳，搞得跟邪物诡仙似的，但宽松到这个地步会不会有点离谱了。” 在如今寸土寸金的隐麟镇，这处包间却只坐了区区两人，所有身份显赫的寻座客人都仿佛瞎了一般，视若无睹地在走廊上来去，无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扇门。 里面传来另一个语调平淡的清越女声：“这不显得您魅力大吗，天帝？” “唐芜！”尹凌的声音里充满了一股被熟人翻出儿时相册的无力感，只能继续奋笔疾书。 唐芜也不可能承认话本就是她联合广寒宫宫主发的，只好捧着茶盏，装模装样地歪头看桌上的纸：“你在写什么？” “写扶乩祭文的回辞。”尹凌面露难色，把手指插进发根，随意束起的黑发顿时散乱起来，“怎么会这么多。” 唐芜想起来了，此界真仙不显，凡间王朝行祭祀、叩天听、求谶言的对象，是照拂此处的修仙大能。 而这位天帝早年广交好友，共饮一江的同乡，琴台剑下的红颜，生死一程的知己，再到同袍的祖地，兴起踏足的好景，师侄的七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认的义徒孙，如此林林总总，两千六百年间，不知应承下多少恩泽。 为了保住天帝逼格，尹凌还不能卜一卦就把大白话写上去，得隐晦、神秘、有文化。 也难怪他一副写得想死的样子。 “好想抄老谢作业。”尹凌自暴自弃地将脸往桌上一搁，压得右颊有些变形。 这位两千六百多岁的渡劫期真人，依旧长得像个意气风发少年人，时时恃险若平地，方能长剑凌千秋。 所以写起小作文来也像个被塞进书塾的侠客。 唐芜绷着一张脸正想笑，却听对面的人忽然声音沉郁： “阿芜，这两千年来，还能站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你了。” …… 唐芜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没有反目成仇的戏码，也没有云波诡谲的算计，尹凌说的只是字面意思。 修士的生命亦有竟时，至交老去，红颜枯骨。 在千万年岁月中恍惚回神，只剩下自己的孤寂，修为愈高，感触愈深。 唐芜多想告诉尹凌。 废话，我为了跟上你这个进境如喝水的变态，特么卷生卷死，足足内卷了两千六百年，就算是千年的王八都养死两只了。 期间上可刀山火海炼神器，下至深渊幽狱斩阎罗，发起狠来连棺材板都啃过，如果这样都熬不到你成仙，那她是真得认命了。 认下再也回不了家的命。 唐芜是被系统丢进这个世界的。 在剧情介绍里，男主天赋异禀，父母双亡，还有一个寄宿着上古大能的戒指，妥妥的男频男主面板。 而原身就是个前期给男主制造动力和矛盾的工具人，本该在剧情世界观升级后，嘎巴一下死男主怀里，然后成为他每次生死关头回忆一下再原地开挂的所谓白月光。 她想尽办法，总算逃过必死的结局，撑住了修为不落下。 结果修仙修到半途，系统丢下一句，只要你帮助男主成了仙，就能拿着丰厚报酬回到现实世界，此后再也没出现。 于是，她就像一只面前吊着胡萝卜的驴，吭哧吭哧地埋头向前跑。 这一路上，小絮死了，老谢破境失败也死了，当年她刚来这个世界时跌跌撞撞认识的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和尹凌。 满腹执念只剩下四个字。 她想回家。 所以她没接尹凌的话，只是抿了口茶，问：“怎么，不想成仙了？” 磕完了九十九个头，就差这一哆嗦，唐芜绝不允许在这里翻车。 好在男频男主的事业心也不遑多让，立刻直起身：“怎么可能，等扫清人间大恶，必然是要去登仙阶的，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仙劫能拦得住我。” 少年模样的天帝眼中，燃烧着灼人的火光，让卷得一身死意的唐芜莫名感觉被烫了一下。 于是她熟练地装起了深沉，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缓缓放下手中杯盏：“这最后一战，可不容易。” 茶盏在桌上磕出一声脆响，声量极小。 然而随着这一声落下，细雨陡然悬停于天地之间，仿佛凭空多出无数浑圆小镜，镜中映射出的万物同样异变，风息云止，鸟兽皆滞，万籁俱静，时序常理不复存在，除了唐芜和尹凌，这片红尘界再无一物能移动分毫。 “来了。”尹凌一步踏出，斗转物换，已然身处茶楼之外，他望着山中云雾，左手虚握，从一片空无中抓出自己的佩刀苍梧。 故事都进行到快大结局，还能被抬上来当男主大敌的自然不是简单货色，一个个都是前期边角线索里曾经的神话，什么仙翁，仙尊，剑神，神女，逼格一个比一个高，有关他们的记载动辄以万年计。 无一例外，都是天赋卓绝、横压一世，曾经渡劫期修为的天纵奇才。 “嗬嗬，小友年轻气盛得很嘛。”云雾之中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他抚须微笑，“我等皆是同路人，何必争个你死我活。” 尹凌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冷漠地拔出了苍梧。 尚且坐在茶室内的唐芜却听到他贱兮兮的传音：“这老头如果知道他的拐棍还在我的毕逋殿里，他会不会气死？” “他现在已经想对你动手了。”唐芜默默传了一句回去。 果然，老翁见他拔刀，脸色一僵：“看来小友是铁了心要与我等为敌了。” 随着老翁话音落下，更多的人现出真身。 一，二，三，……七。 七个渡劫期的真人。 唐芜闭上眼睛，神识感知向整个世界无限铺展开去。 正如常氏姐妹所说，当世的渡劫期真人只有尹凌一个人，算上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唐芜，也只有两个。 真人可不是大白菜，这回一下子冒出来七个，自然一个当世的人都没有，而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瞒过她和尹凌无数次的推演，苟延残喘从万年前活下来的。 而其中最简单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自降修为后把自己封印起来，等到登仙阶出现再复苏。 复苏也很简单，只要吸收足够的生命力就行。 滴——滴—— 随着她的神识展开，茫茫三千界间传来古怪的声音。 唐芜的意识注视着眼前枯朽的大地，草木凋敝，生灵死去，群山深处矗立着一座空空如也的玉楼，这样生机断绝的地方，她还找到了六个。 只要吸收足够的生命力就行。 唐芜面无表情地收回神识，重新睁开眼睛，嘴唇翕动。 按理说，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如果只是为了等尹凌成仙之后回家，就不该让他现在做一对七这种傻事。 只有尹凌听见了她的声音。 “没有一个无辜，都杀了吧。” 尹凌手中的苍梧毫不留情地挥出，带着劈山断浪的刀气斩向所有人。 现在出现的“人”和曾经的那些天纵奇才并不是同一个人，他们被死亡的恐惧，和成仙的夙愿异化成了没有人性的执念。 把他们都干掉，然后回到WIFI空调打游戏的现实世界去吧。 唐芜这样想着，从眉心取出本命符箓。 滴——滴—— 一步踏出，天光乍破。 眼前不是秘术剑气乱飞的战场，而是一片静谧的树林。 【滴滴——检测到世界进程即将在无监管状况下非法结束，主系统授权进行重置】 【已完成，耗时24.63s，超越81％的同类系统】 唐芜：？ 第2章 二 【123，123，声音测试。】 【咳，宿主唐芜您好，很抱歉为您造成不好的体验，我是您的系统093。】 093调出了一个充满人机味的ai女声，这让它觉得自己十分专业。 【检测到您在大学返校途中死亡时，抽中一次穿越机会，已为您自动兑奖】 【请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以复活】 【本次世界为男频修仙，下面开始新…】 没有常见的震惊反问或者兴奋大笑，093颇为疑惑地抬高视线，识别宿主的面部表情。 少女清秀的脸上挂着笑容，却没有丝毫笑意，微微眯起的黢黑眼眸中溢满压迫感，足以盖过此地万山苍翠，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同时脊背发凉。 按理说不该有恐惧情绪的093直打结巴，无法维持模拟出的成熟女声，变得像个带了点哭腔的小孩子：【开，开始，滋滋…新，新手教程…】 唐芜表情不变：“你的意思是，我内卷了两千六百年，一边刷好感，一边费老大劲跟上那个b升级如喝水的境界，在这个他渡劫成仙迎来大结局，我回到空调手机美好现实的关键时刻，系统却检测失误，把我丢回故事开头了？” 093想当做没听见，继续它的固定流程，又实在不敢无视唐芜，只好老老实实地小声承认：【是的。】 它又飞快补充：【但这不是检测失误，093也没想到这个世界没有系统监管，却有一个接近完成任务的宿主。】 “可以回退这次重置吗？唐芜语气平稳地问。 093很快掐灭了这点侥幸：【很抱歉，重置的本质就是清除之前的发展轨迹，滋…无论是权限上还是操作上，都无法回退】 唐芜点点头：“明白了。” 虽然看起来理智尚存，但实际上唐芜的脑子已经停转，她有种强烈的，类似熬夜赶工到天明发现文件没有保存软件就闪退了的无力感。 【宿主，滋…你还好吗？】 铺着柔软草叶的大地突然急速靠近，她非自愿地拥抱了大自然。 093尖叫：【宿主！宿主！你别似啊！】 好累。 唐芜趴在地上，比起愤怒、不解、质问，懊恼刚燃起的热血付诸东流，或者思考该怎么从系统那里争取补偿、挽救现状，她最先感觉到的，是无与伦比的疲惫。 修仙世界，说好听点叫机遇与危机并存，说难听点，所有修士都像拿着刀上街的神经病一样，什么都不想，只是一味地捅死所有拦他路的人。 抢我东西？杀！伤我朋友？杀！碍我修行？杀！ 什么叫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我一眼？杀杀杀杀杀！ 宗门口路过的狗都要被踹一脚。 属于法治本格世界的唐芜，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疯子的夹缝中，生怕哪天因为先迈左脚被一刀攮死。 整整两千六百年。 她有种就这么躺到死的冲动。 就这么无视093的大呼小叫，从日头正中躺到偏西。 直到腰背酸麻，躺尸的唐芜终归勉力支起身体，缓过眼前发黑的阶段，挪到一棵看不到顶的参天巨树旁坐下。 她也好想淡淡地说出那句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想想容易，做起来真难呐。 唐芜的声音有些虚弱和嘶哑：“093，主线任务是什么？” 093声音里的电流声忽然大了起来：【由于原作完结…滋滋滋……宿主可以…滋……自主设置本次进程的目标】 “那就设置成‘完成一次10小时以上的睡眠’。”唐芜把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说了出来。 【设置失败…滋滋……故事围绕主角展开，主线任务内容必须与主角相关】 果然不可能钻这种空子。 唐芜叹了口气：“不管什么都好，我绝对不要再当男频男主的白月光了，绝对不要，卷生卷死的。” 【设置成功…滋滋…‘男主的白月光’目标已设置】 唐芜：“啊？” 要断章取义，节选自‘不要断章取义’。 093疑惑出声，电流声也小了下去：【怎么了宿主，以我的专业程度，语音关键词识别应该不会出错才对？】 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充满刻板机械化流程的垃圾系统！ 唐芜的第一反应是把不听人话的系统做掉。 但如果把这个破系统干掉，保不齐最后冒出来别的系统又把这个世界重置一次。 唐芜无奈地得出结论，在找到规避检测的方法前，这个破系统只能留着。 也许是心理状态和现实记忆也随着重置被拉回最初，两千多年的漫长时间中，逐渐麻木的情绪已许久未曾如此丰沛。 剩下的情绪在脑子里激荡再三，让她迅速作出决断。 摆了。 什么白月光，什么主线任务，她要在这辈子看尽天下好景，吃遍八方美食，当个快乐一百年计划的拥护者。 凭她重置前的经历见闻，不是难事。 刚调整好心态，093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宿主，新手教程还需要吗？】 唐芜摆摆手：“跳过。” 上次好歹也是修为天花板之一，再过一遍新手教程，和博士后学拼音有什么区别。 【主角介绍呢？】 摇头。 渡劫期之后的一千多年，她和尹凌无聊到把这辈子花了多少灵石都算出来了，还能有谁比她更了解男主？ 【新手礼包呢？】 还是摇头。 无聊是最好的老师，世间最古老最稀有的心法秘术都在她脑子里，如果修为没有被一并重置，她可以当场开宗立派，直取天下第一。 【开篇的故事背景呢？】 摇……不对，这个得听，时间太久远，她忘了。 高考完两周之后她大脑里的知识就清空了，更何况两千六百年前的事。 见唐芜点头，093语气顿时轻快，履行系统职责这件事让它很高兴：【好的宿主，没问题宿主！】 【您目前的身份是梁家现任家主的私生女】 【新一届仙考在即，梁家为借师承维护世家与宗门的关系，家主一脉要出嫡系一人入七星楼修行。但现任家主只有一个儿子，忧心离家后被有心之人算计，这才想起外面还有一个私生女，遂想方设法将您找回，现在正在前往梁家的路上】 【而分家一脉不希望错失这样的机会，派人买通护送你的修士，在隐麟山布下阵法，把宿主您困在了这里】 隐麟山？多亏了熟悉的地名，唐芜很快想起来，自己曾经还有过莫名其妙的便宜老爹和耀祖哥哥。 她从腰间摸出一块莹润玉佩。 这块玉佩就是那便宜爹留给她唯一的护身法宝。 也是因为这个玉佩，分家不敢直接杀她，而是布了阵法想将她困死在山中，可好巧不巧，困在阵中的不止她，还有经营茶田的男主一家，也就是尹凌和他的大伯大嫂堂哥。 彼时的唐芜初来乍到，没有修为，也毫无野外生存经验，只有一个无情的系统催她赶紧找到男主，在山间晕头转向地差点把自己饿死，幸亏偶遇了上山打猎的尹凌。 阵法与她的性命绑定，却迟迟未散，察觉不对的分家派人进山搜寻，这期间，奉命行事的修士们视凡人如草芥。 总之，最后只剩她和尹凌等到了梁家家主的援兵。 她被便宜爹带走，而尹凌为复仇，开始了男频男主经典父母双亡的开挂一生。 回忆完毕，唐芜眸色微沉，拍拍衣摆，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走吧。” 【啊？去哪？】093的声音懵懵的。 “去找男主。”唐芜语气淡淡地抱怨，“头疼啊，像尹凌这种一言不合把所有仇人坑死在覆剑陵的大腹黑，该怎么获得他的信任呢。“ 快乐一百年计划只能暂时延后了，毕竟有阵法在，她压根出不去。 093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宿主做任务真是太努力了，093好感动！】 她拨拨额发，没有纠正。 - 目的地离她们不远，绕过杉木林，视野骤然开阔，西斜的暮色浸透了氤氲水雾，如瀑的绿意流淌在阶梯状的茶田，正中一缕炊烟，袅袅直上，接续天上人间。 当初在山里一三五被蛇咬二四六被熊追，居然没注意，隐麟山没那么简单，灵气丰沛到不像凡间地界。 唐芜心旷神怡地深吸一口气，继续直线前进。 【宿主？】093突然出声。 “嗯？”她带着鼻音的询问刚出了半声，就被突然的下坠感掐断，变成叽里咕噜的不知名动静。 093的声音听起来来自遥远的高处：【我想说，前面有个坡。】 “我知道。”唐芜面无表情地捂着腰，“我只是忘了金丹以下不能飞。” 也忘了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她根本没有修为，在这座山里无助到可怜。 唐芜感受了□□内毫无真气的经脉，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会这么倒霉，又和上次一样，灰头土脸地遇见尹凌……吧。 面前的草叶传来窸窣响动，唐芜抬起头，和眼熟的少年四目相对，西沉的红日正在他背后落下，她不免有些恍惚。 剑眉星目，意气飞扬，是张男女老少都会喜欢的脸。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先是疑惑，随即涌出警惕。 然而还没等尹凌作出更多反应，跟在他身后的大伯就先惊讶地开了腔：“咦这是哪家的妮儿，怎么一个人跑山里来了？凌哥儿，快给人家扶起来。” 尹凌顿了顿，敛起眼中冷光，伸手抓住唐芜的小臂，几乎是用拎地帮她站起身。 唐芜看着有趣，这个年纪的天帝还不会掩饰对外人十二分的不友善，又未经生离死别，对亲人几乎百依百顺，他的大伯大嫂偏偏又是热忱善良的人。 挑他和家里人同时出现的场合，比单独找尹凌成功率高一大截。 先接触，再谈获得信任。 拿着攻略推进度就是爽！ 唐芜把093给的背景故事去掉修仙部分，大致编了编，轻易取信尹大伯，混进了尹家的晚餐。 她帮着堂哥洗菜洗碗的时候，她由衷夸赞大嫂做饭手艺的时候，她抢着帮忙抖开被褥的时候，背后一直有股挥之不去的视线。 别急啊，我又不是什么戕害无辜的大恶人。唐芜在心里偷笑，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交集不会太久。 - 入夜。 万籁寂静的黑暗里，不远处传来叩响木头的笃笃声。 尹凌循声望去。 自称落难小姐的少女坐在窗棂上，头顶是溶溶流泻的银色月华，眼中是山魈般摄人心魄的冷光，她的面目却模糊一片，声音亦如泠泠寒月：“走吧，出去聊聊。” 第3章 三 惊坐而起的尹凌迅速冷静，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好字，拉动床边麻绳，让挂在卧室门后的猎刀顺着绳飞到手里，跟着唐芜从窗户翻出小院。 一路上除了草叶窸窣，异常安静。 尹凌憋着不问，唐芜也乐得不答。 直到翻过土坡，回到那棵眼熟的参天树下，唐芜才竖起手指挡在唇前：“稍等，给我半刻钟，引个气。” 尹凌明显没听懂，但对方既没有遮掩自己来路不明，又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 所以，他虽然疑惑，也只是紧了紧手中猎刀，未作阻拦。 唐芜有种在逗小狗玩的感觉。 压下笑意，她闭上眼睛，盘腿而坐，沉下心神，让意识顺着月光自然流泻，勾动此地灵气。 修仙第一步，引气入体。 被天地灵气亲近的宠儿，即拥有所谓灵根之人，可以将灵气纳入体内，自然运转于经络周天，期间灵气会不断逸散，直到一周天结束，灵气行至丹田，转化成为己所用的真气。 只要丹田内积聚出哪怕一点点真气，引气入体就算是成功了。 正常来说，在有口诀、灵材辅助的情况下，这个过程会持续一个月到半年不等，用时越久，希望越是渺茫。 但像尹凌这样毫无辅助自行引气入体，难度不亚于学驾照第一天开着教练车去成都跑出租赚了五百块。 至于唐芜，以她前渡劫期的经验重新引气入体，轻松得像去坐学步车。 她对神识的运用如臂使指，一把抓住悠然飘浮的灵气，塞进体内经络，驱赶如烟如雾的白色沿着经脉流动，灵气逸散沁入骨肉肌理，易筋伐髓，摒除一切污秽旧疾，没有半点浪费。 剩下的灵气逐渐凝练，顺畅地游走于经脉，唐芜甚至能感觉到这些天地间最为纯净的小家伙堪称雀跃的心思，它们越来越小，在这一周天的终点，化为一滴完全透明的奇妙液体，落入丹田。 引气，不，逮气入体，一次成功。 唐芜睁开眼，起身抖落身上如同锈迹般蔓延的铁黑色壳状物，露出焕然一新的冷白皮肤。 “我还以为你要烂掉了。”尹凌双手背后，用拇指将堪堪出鞘的猎刀收回去。 唐芜掸掸袖子：“你不是已经引气入体了吗，没有类似的过程？” “有过。”尹凌回想片刻，极小幅度地挑挑眉毛，“但前后花了快一周，而且也没有这么夸张，只是黏糊糊的，让人老想洗澡。” 就差把‘我还以为我很天赋异禀’的失落写在脸上了。 一周，放外面也是最快的那一拨。 唐芜懒得宽慰他确实是天才，潦草解释了一句：“灵气最为纯粹，你可以当做是它们在打扫未来要居住的地方。” “好了，现在该聊聊正事了。” 尹凌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先前讲与阿姨的说法，与实情大差不差，唯一的区别就是，我那便宜爹所在的家族，是个修仙世家，内部派系众多的那种。”唐芜瞄了眼他的表情，接着说，“他们已在方圆五里布下阵法，只要我不死，阵法就不会消失，而时间一久，他们发现不对，就会派人进阵中找我，若是你们一家遇到，恐怕无法幸免。” “你有两个选择，一，杀了我，阵法自然解开；二，和我一起把阵破了。” 或许是唐芜太过坦诚，尹凌握刀的手霎时僵住，好半天才憋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提出第一个选项？” 唐芜翻翻脑内攻略，不紧不慢地开口：“既然知道了阵的存在，就算不告诉你阵眼是我的命，你也会想着抓了我交给他们，不如摊开了说。” “而你既然敢摊开了说，就说明选一对我来说不是个好结果。”尹凌飞快地回过味来，“想杀你的是分家，但你若是死在这里，本家的人必然会找过来，到时没有发现罪魁祸首，我们一家也会被迁怒，一样活不了。” “还不算笨。”唐芜点头，“你们最大的危险，来自他们的观念，无论本家分家，都视凡人如草芥。” 当初她被赶来的梁家家主救下，男人对遍体鳞伤的尹凌，对被虐杀在小院中的尸体，统统视而不见，除了她给的那枚玉佩，尹凌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却只得到了支撑他走过前十年的恨意。 连知恩图报都欠奉，凡人的爱恨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 093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冒出来，孩子般清脆的声音诉说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蛊惑：【怎么样宿主，重来一次不是也挺好的，你所有的遗憾、所有的过错都有了弥补的机会。】 尹凌抬起头，与千年前如出一辙的黢黑双眸中灼灼燃烧着火光： “我选二。” 完美的传销时机。 唐芜的心绪古井无波。 093没再出声，而作出决定的尹凌充满行动力，将猎刀挂回腰间，跃跃欲试地发问：“需要我做什么？” 唐芜从记忆中翻出相关记载：“阵法名叫锁龙阵，荒古十大阵之一。” 尹凌点头：“嗯。” “布这个阵的人水平不高，只有两处阵眼，两处同时解开，阵就破了。” “嗯。” “阵眼是一种随天时地象不断变化的复杂图形，想要解阵，只要结合当时的季节、时刻、温度、湿度、与星宿相对位置、解阵人生辰八字进行简单叠算后融汇成一个具有玄学意义的符号用灵力按一定顺——“ “停！说人话！”尹凌呲牙咧嘴地伸手挡在两人之间。 被打断的唐芜并无不悦：“要你画个二维码解锁。” 尹凌更晕乎了：“画什么？喂马？” 扫开地上草叶，唐芜随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一个由复杂线条构成的图形逐渐成型。 唐芜指着它告诉尹凌：“把这个背下来，用灵力勾画在阵眼上。” 后者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为什么要背，你画在纸上，到时候我照着抄不就好了？” “……” 俩人对视一眼，尹凌飞快移开目光。 脑海中传来093的爆笑：【宿主你这就叫越聪明的人越傻哈哈哈！】 “对了。”总算做好表情管理的尹凌突然想起什么，“这件事我要知会大伯大嫂一声。” 唐芜未置可否：“应该的。” - 在后山练了一晚上控制真气，在日出之前，尹凌叫醒家人，把事情简略地告知了他们。 忧虑、担心、恐惧，不一而足。 大伯颤巍巍地抽出腰间烟斗，填了三次都没能把烟丝填进去，遂叹了口气，将烟斗反扣在桌上：“也好，也好，凌哥儿本就聪慧，妮儿也不像鲁莽之人，这么选定然有自己的道理。” 大嫂和堂哥也没有反对什么。 这事儿就算是定了。 唐芜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和尹凌出发。” “啊？今天就走呐，这急匆匆的，家里也没啥能准备。”站在一旁的大嫂忍不住絮叨，双手不断擦着围裙。 尹凌也点头：”对，待事情解决，我就随唐芜去隐麟镇躲一阵，免得牵连家里。“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大嫂原地踱了几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扑过来拉住唐芜的手，“妮儿，你说凌哥儿有仙家天赋，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带他去仙考，说不定就有哪处洞天福地瞧得上凌哥儿。” “对，对啊。”堂哥也反应过来，拍了拍尹凌肩膀，“他爹娘，唉，唐姑娘你不知道，他爹娘也是在镇上突然失踪的，家里没本事找，若是阿凌成了仙家，说不定能找着消息。” “淑锦！不可贪多！”大伯出声喝止。 大嫂的手却殷殷切切，越握越紧。 不管家人是否还在，男主就是男主，注定要踏上修仙这条主线吗？ 唐芜控制住想要挣开的条件反射，没多纠结：“可以，这事不难。” 男频男主标配的一份天灵根，只要送他进了仙考大门，就没有落榜的道理。 至于尹凌父母的去向，唐芜对这件事没印象本身就是一种结果，多半是没找到。 正要仔细回忆，大嫂分外感激地抓着手猛摇几下，险些把她脑仁子摇散了：“好啊，好啊，妮儿你真是个好人，我这就去给你们蒸几个苞米，再带点炊饼和水路上吃。尹牧！还不快去给你弟弟收拾下包袱！” “好嘞，娘！”堂哥撒腿就往里屋去。 尹凌连忙追了过去：“哎哎，我自己来就行。” “把那枚祖传的戒指也拿出来，让凌哥儿带上。”大伯也急匆匆地回主屋拾辍。 外头转眼只剩下唐芜一个人。 她眨眨眼睛。 戒指？ 原来寄宿着万能老爷爷的男主标配戒指是这么来的，拿着也好，反正她有的是法子镇压。 缓步走出小院，唐芜踏着一家人借年岁走出的小径绕上后山，在崖边站定，静静等待日出时分。 - 包袱在少年的刻意控制下还算轻便，他站在晨光熹微中向家人挥手告别。 中年女人抹了把眼泪，一个劲往半大少年手里塞刚蒸好的苞米，少年被烫了一下，黄灿喷香的苞米脱了手，砸到不舍地扒着他裤腿的黄狗头上，被受惊跳起的大狗顶飞，落在鸡栏里，引来圆滚滚的鸡崽哄抢。 原本沉浸在离别愁绪里的一家三口，笑得直不起腰。 少年也被感染，慢慢地，小小地，笑了起来。 没有昏暗阴沉的红雾，没有生生抓断在石板上的指甲，没有指甲缝中沁满铁锈味的泥土，自然也没有被恨意拖长的十道血痕，没有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噩梦。 “我改主意了。”唐芜喃喃自语。 【宿主，目前暂无修改主线任务的道具】 她要修改世界线。 顺便，享受一下人生。 第4章 四 铮——！ 金铁相击的铿锵器鸣响彻山林，嗡鸣肆虐片刻，转化为骤雨般急促的清脆碰撞声。 尹凌调动全身力量，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背朝他坐着的少女，却正正好好撞上另一把猎刀的锋刃，他在与之角力的同时，暗中激发一道凌厉真气袭向对方。 眼看即将得手，那道真气却被一股强横的力量凭空打散，地上草叶簌簌而动，像是有条看不见的蛇从中游过，这条蛇直扑用了全力动弹不得的尹凌而去，转眼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还不忘打个蝴蝶结固定。 那把与他角力的猎刀也慢悠悠地飞回唐芜身旁，她停下手中的写写画画，右手虚点，解除了捆住尹凌的真气绳索：“不错，有进步。” 既然改主意了，唐芜自然不会再当甩手掌柜，先前说快乐一百年计划，有一半是在赌气。 就是不知道走无敌路线的龙傲天男主，能不能接受这样充满挫败感的修炼。 目前看来问题不大。 尹凌揉了揉被反力震伤的虎口，又看了看唐芜那仿佛理所当然的淡漠，最后咬紧了后槽牙：“真有进步？” “有。” 唐芜说得很真诚，从用真气画圆都费劲，到对真气化刀如臂使指，尹凌只用了三天，差不多可以做到构筑‘阵维码’不出错了。 “等起雾，就去解阵。” “原来这几天我们在山里磨叽是在等起雾。”尹凌恍然，“居然连修士都畏惧雾中消失的传闻。” 这可不是传闻。 唐芜在心中默默纠正。 那些人是被你戒指里老爷爷的本体，为了脱困抓去面试的，结果就因为面试没过，被神经甲方捅死了。 但她没多解释，只是从腰间取下玉佩：“解阵时，你把玉佩和尹叔给的戒指共同置于阵眼之上，解完后把玉佩留下。” “为何，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信物吗？”尹凌将信将疑地接过。 这块玉佩莹润通透，毫无杂质，流风云纹如浑然天成，一看便不是凡物，尹凌能猜到也不奇怪。 唐芜没有正面回答：“这能让分家误解破阵只需一人。” 尹凌还想再说什么，山间却浮起了薄薄的一层雾气，以绝非寻常的速度由淡转浓，让一臂开外的人显得影影绰绰。 雾中传来清越平静的嗓音：“我还以为不让此事牵连那一家人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闻言，尹凌咬住下唇，握着玉佩转身离开。 神出鬼没的系统突然出声：【宿主，你是怎么做到的，093刚刚检测到‘尹凌’对你的白月光指数上升了5个点。】 “靠我的清冷破碎铁板音。”唐芜随口敷衍，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附近只剩下她们两个人，093一下子活跃起来：【按照这个趋势，再努力个一两年，肯定能完成白月光任务，成为093记录中最速复活的宿主！】 完成？唐芜在心里摇头，死掉的白月光才是最好的白月光。 况且，尹凌刚开始修仙的时候跟个小刺猬似的，她虽然不清楚所谓指数是怎么判定的，但恐怕是从-100上升到了-95的程度。 雾太浓，她一边寻摸着前几天做下的记号，一边和093闲聊：“任务什么的再说吧，倒是你，怎么前几天像个哑巴似的？” 【093身为系统，不能打扰宿主的沉浸感。】093得意地哼笑，声音很有画面，仿佛能看到它骄傲地叉腰比耶，【而且宿主您很有经验，除非您主动呼叫，否则您与其他角色相处时我尽量不说话。】 尽量不说话，诓骗宿主做任务时除外是吧？ 唐芜暗自冷笑，经过上一任系统的坑害，她对实施名为‘穿越’，实为新型人口拐卖的所谓系统并不信任。 093似乎没有察觉她心里的想法，急匆匆地为自己找补：【当然，宿主的任务进程093会实时监控的，绝对不会出现漏接宿主呼叫的情况！】 【哎呀，您已经是我的vip宿主了，就让我们共同努力，成为白月光，走上人生巅峰吧！】 没打扰093满怀希望地畅想未来，唐芜循着记号，找到一片空地，中央躺着早就被他们挖出的阵石。 按尹凌的速度，差不多也已经到地方，该开始解阵了。 盘腿坐下，唐芜单手掐诀，将另一只手覆在阵石表面，沉黑双眸中星辰明灭，大道万千如星孛拖尾一一略过。 苍龙七宿天衍术！ 她给尹凌的解阵图只是一个简单衍算的通解，至于让两边都能起效的详解，由她配合尹凌勾画的进度现场硬算。 【这，这不是售价6万积分的天衍术吗？！】 093肉痛的惊叫也难传进她双耳之中。 推演需要绝对的专注。 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二月二日龙抬头，七月流火尾伏辰。 她眼中的星辰不断亮起，变换、消弥又重构。 一个异常复杂神妙的图案在她手底缓慢成型。 唐芜额角逐渐有冷汗渗出。 当最后一笔完全闭合，山间有某种东西轰然破碎，乳白色的雾气以她为中心剧烈涌动，如同脱困的真龙狂喜着搅弄风云。 解开锁龙阵的同时，有一幅神似太极的阵图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与她记忆中的锁龙阵有所不同，能将九个阵眼的古阵修改降至双阵眼，布阵者也算得上精深此道之人。 唐芜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顾不上仔细审视意外收获，起身往回走。 练气二阶的蓝条还是太短了点。 都怪旁边还有个天灵根一起修炼，跟个无底黑洞似的，隐麟山这么丰沛的灵气，愣是分不到她多少，不然在练气这种只需吸收灵气就能提升的阶段，她现在至少四阶了。 重置前也是，只要和尹凌一起进秘境，机缘就像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倒贴，他一个盆满钵满，剩下的人全部颗粒无收。 男频男主就是这么为所欲为。 后来她学乖了，远远避开尹凌修行，才算有了自己的积累。 越想越牙酸，唐芜干脆故意放缓脚步。 - 回到集合地，尹凌已经在等。 大约是跑着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 看到唐芜如约回来，脸上也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他才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扬起语气发问：“接下来什么安排？” 唐芜颇为意外地抬眼一瞟，才沉吟着回复：“我本来想带你去神都参加仙考，但离开考仅剩半月，此时赶去，时间恐怕有些紧张。“ 尹凌皱了皱眉，有些不解：“神都虽远，但哪怕走去，也只需十日左右，怎么会来不及？” 唐芜想说她哪知道，重置前的那次破阵迟了五天，你自己走去神都，多半是没赶上为期九日的仙考，以天灵根之姿堂堂成为一名洒扫仆役，然后猛猛扮猪吃虎，对各路爱跳脸嘲讽的玩意儿重拳出击，闹得七星楼鸡犬不宁，才被七位楼主之一收为关门弟子。 谁知道这次走同一条路线会不会又遇到什么幺蛾子。 还是保险点好。 “此处百里开外，就是本国境内的第一宗门七星楼，他们每次仙考前都会在隐麟镇西边的茶楼办一场小仙试，我们去参加这个。”唐芜抬起手指向西方，在心里小声吐槽。 这就是名校特权，提前批保送考试。 “小仙试？”尹凌若有所思地问，“都会有什么人来？” 唐芜早有准备：“由七位楼主之一主持，每一脉都会来一位长老和两三名正式弟子，还有若干负责现场的杂役弟子。” 尹凌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让唐芜非常眼熟的温柔笑容：“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把分家的人引到仙试现场，让七星楼的人替我们干掉追兵，永绝后患。” 每次他想到什么坑人的点子，就会这么笑，配合他好看的脸，很有杀伤力。 各种意义上的杀伤力。 宗门之间并非铁板一块，这种小仙试，想暗中搞破坏的人不在少数，配合尹凌天灵根的身份，很有说服力，不会引起太多对他俩身份的怀疑。 事情败露的分家也不可能兴师问罪，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装作无事发生。就算日后报复，也会指向七星楼内，不会再涉及山中一户凡人。 天下第一大腹黑初见端倪。 “有两个问题。”唐芜伸出两根手指，“一，七星楼威望极高，分家不一定敢在仙试动手；二，七星楼动手的人不一定下死手，人若是没死，有的是手段挖出来历。“ “第一个倒不难解决，我们分开从东边进镇上，等引出那些人了再往西边跑，我有信心带着你跑过他们。至于第二个，“尹凌顿了顿，挑眉望过来，”你既然提出来了，就已经想好怎么解决了吧。“ 唐芜没说第一个问题她也有把握搞定，只是垂着眼睛，摸了摸藏在袖中的一叠竹片，神情依旧淡漠：”我们来动手，就一定会死。” 她是符修，曾经天下第一的符修，留在山中的这几天，可不仅仅是在等雾。 尹凌的眼睛猛然一亮，扬声朗笑：“好啊，我们来杀！” 第5章 五 隐麟镇并不大，得益于修仙宗门的照拂，来往商客众多，青砖垒起的城门也算有模有样，其他与这里一般规模的镇子，多半只有建了断续朽裂的土坯墙。 守门人青天白日里也喝得烂醉，眯着朦胧醉眼，扫视一圈便挥手赶人进去。 唐芜和尹凌躲在镇外官道供人休憩的草庐背阴，前者捏着一片画着细黑纹样的青竹闭目养神，后者则侧身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城门。 “有不少步态体貌不一般的家伙，但都是入城，不像来抓你的那些人。”尹凌一身干净朴素的深色麻布衣，在歇脚人群中毫不起眼，“去探查阵眼的人应该都走的西边。” “嗯。”唐芜轻轻应声，尹凌大嫂的衣服不合身，她身上还是初来乍到的那一身白纱绸锦裙，借少女纤细的骨架躲在尹凌的影子里，避免太过引人注目，“阵眼附近也来人了，和预计的一样，他们不敢在雾里散开搜寻，只是……” “只是什么？”尹凌没有回头，嘴唇微动，旁人几乎看不出他们在交谈。 唐芜盯着手中的竹片散发出的微弱光晕，微微蹙眉：“去的人比想象中多不少。” “去多点也好，我们进城会安全很多。”犹豫不是他的风格，尹凌思绪电转，已有计较，“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只会来一个人。” 他站起身，接过唐芜给的另一枚竹片揣进怀里，往城门走去。 唐芜则蹲着没动，装作并不认识。 两人一前一后混入人流，扣住袖中猎刀，防备着分家的埋伏。 山中阵法被解开，那些人不可能没有查探阵眼之外的其他动作。 十米。 五米。 就这样一步步靠近城门。 尹凌轻易通过，甚至还与守门的中年人打趣几句，似乎是认识。 很快轮到唐芜，她按住斗笠临时改的幕篱，微微抬头，撩起皂纱。 大约是见多了这样偷偷前来想一搏仙缘的年轻人，守门人压根没细看，便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去。 一步。 两步。 踏出城门洞的瞬间，仿佛触动了什么无形界限，不远处爆起一团惊人的气势，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而来。 唐芜表情一僵，拔腿狂奔，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向尹凌低声示警：“快跑！” 无与伦比的热浪从背后逼近，她从袖中抽出一叠竹片，扭头向后甩出其中两枚。 只见蓝光一闪，球形赤炎爆散开来，如同漫天火雨向地上落去，混乱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开始尖叫着四散奔逃。 唐芜咬了咬牙。 男频就是喜欢这种做多少准备都不够的情况。 尹凌没猜错，确实只来了一个人。 但，练气打金丹，真的假的？ 如果说她的真气能做到米上雕花，那金丹修为就是高功率电饭煲，一次能蒸熟几万粒米。 进镇之前，她和尹凌还商量了一下怎么演出‘只差一点就能追上‘的感觉，诱使对方深追，现在不用考虑了。 因为真的稍慢一点就会被追上。 “二小姐！你如何破得那锁龙阵，若愿意说与我听，或可饶你一命！” 脑后传来高喝，也不知他用了什么秘法，声浪远至如洪钟大吕，旁人却恍若未闻，独独震得唐芜喉头一热。 艰难扭头，却见半空有一眼神狂热的中年男子，吸气鼓腮，一口气吐出，化为火龙扑面而来，坠着浅色皂纱的幕篱被劲风吹飞，如火中白蛾被席卷而过的热浪吞没，只余飞灰飘散。 她再次抽出三片竹质符箓，甩向火龙七窍之三，不等二者接触，便竖起双指掐了个剑诀。 震灵符，破！ 气势煊赫的火龙猛然一滞，随即如同涨满的皮囊，从头至尾，节节爆散。 更加盛大的火雨从空中洒落，足足盖住了大半条街，眼看着跑不出范围，唐芜一咬牙，抬手去挡。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紧接着就是一股大力传来，她被拉得腾空，两肋气门撞上半蹲着的尹凌肩头，差点没背过气去。 尹凌动作利索地将她整个扛起，用脚尖挑中路边包子铺的屉笼，轻而巧地挨个踢上半空，将威力大减的火龙残骸挡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两秒功夫，那金丹修士又追近几分，尹凌扛着唐芜，压低身体，像只矫健的猞猁，飞窜于商铺林立间，竟比唐芜自己跑还要快上不少。 他还有余力关心：“没事吧？” “无妨。”唐芜挂在那缓了口气，喉咙吞炭似的难受。 举办仙试的茶楼还在目之所及的最远处，以尹凌的速度，只需十息就能到达，但最多五息，他们就会被追上。 回想金丹修士那句呼喝的内容，她昂起头，高声反问：“我未必不愿说，前辈何故下此死手？” 追兵古怪的笑声越来越近：“桀桀，我不过一时好奇，真想知道，搜魂即可。” 这个笑法也太刻板印象了。 唐芜默默吐槽了一句，继续直视着那张眼窝深陷的脸，向来缺少表情的脸上，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锁龙阵，是我解开的。” 她语速极快：“区区双目锁龙阵，连我这样的练气都能轻松破解！” 金丹修士的身形猛然顿住，旋即更加疯狂地冲了过来，声音不可置信：“不可能！连我也只能闭阵不能解阵，就凭你！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站在这儿，不就是解阵的最好证明！”唐芜??撑着尹凌的肩膀支起上半身，毫不退让地对呛，以此遮掩着手中丢下的竹片。 金丹修士的真气忽然紊乱暴动，他吐出一口血，表情和嗓音一同扭曲：“不可能，我浸淫此道二十载，锁龙阵法乃是偶然得之，精妙异常，怎么可能被你这么一个小家伙轻易解开！” 很好。唐芜眯起眼睛。想避过玉佩杀她的方法不多，但不是没有，选择布阵困死她，多半是个痴迷阵法之人，所以他才会支开分家其他人，妄图独得解阵之法。 越是痴迷，越是孱弱。 正在全力奔袭的尹凌侧过头，悄声告知：“茶楼里出来人了，飞出来的。” “放我下来，你去茶楼。”唐芜反手拍拍他的脑袋，嗓音安定，“务必碰到辨仙石。” 尹凌双手微微用力，僵持半息，他吐出一口气，将唐芜放下，擦肩便走，像一枚黑矢激射而出。 茶楼前熙熙攘攘，无半分空隙可供容身，身后却传来那修士完全变了调的怒吼：“只要杀了你搜魂，什么都是我的！” 尹凌毫不停步，真气纵横经脉，微微屈膝运力，踏石而裂，整个人如羚羊飞渡，掠过人群上空，想要上来阻止他的杂役弟子亦被冲力掼倒在地。 踩着最前面几个少年人的头，他稳稳落入茶楼大堂。 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被恭敬地摆在正中的八仙桌上，它周围的几位白衣公子皆有怒容，张开五指，如海般磅礴的真气向他压来。 猎刀从袖口滑入手心，尹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抽刀划向自己的手掌。 猎刀带着淋漓鲜血，被掷向那块辨仙石。 - 唐芜凝视着状若疯狂向她冲来的金丹修士，心头一片澄静。 受修为限制，她能散出去的神识不多，在有限的感知中，前如烈火地狱，后有剑意凛冽，她一个小小的练气夹在中间，比之风中烛火亦不遑多让。 梁家的金丹修士头顶凝聚着一杆火枪，由红变紫，由紫化青，所过之处，一切可燃之物皆在熊熊燃烧，铺就一路天火道。 七星楼青年的掌中之剑，一化三，三化九，九化百千，最后又化归为一，他拧眉思索片刻，又从剑意中抽出一份，悬于身前，剩下的部分应激而发，直刺胆敢来犯的歹人。 唐芜拔出猎刀，闭上眼睛掩盖天衍术的发动。 生死一线之间。 整整两千六百年，她都是这么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持刀神经病的夹缝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她，已经成了最大的持刀神经病。 就是现在。 瞬身符，隐身符。 金丹修士眼前的目标突然消失，被愤怒控制的他丝毫没有减速，而是将天火枪对准了新来的青年。 忽然，一抹冷意如鬼魅般浮现在他喉间。 他的余光瞥见一双藏在青丝间冷漠至极的眼睛，视他如猪狗，睹他若草木。 定身符，缚身符。 唐芜将这两张符用在了自己身上，静候对方撞上这柄以她自身铸造的断头闸刀。 借着他本身的速度，灌注真气的猎刀深深嵌入金丹修士的脖子，天火枪未发即散的反噬让他发出痛苦的嗬嗬之声，即使机关算尽，唐芜依旧没能弄死一位金丹，足见高阶修士生命力之顽强。 可惜，还有一把剑。 七星楼青年的大千之剑没了与之相抗的术法，如热刀切肉，裹挟凌冽剑气，眨眼吞没了濒死的金丹修士。 在剑落下之前，唐芜就激发了最后一张留在尹凌身上的瞬身符，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茶楼之内。 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大堂中央。 辨仙石上插着一把被璀璨光芒吞没的，滴血的猎刀。 安静许久的人群一片哗然： “天灵根！居然是天灵根！” 喧闹之中，尹凌正看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