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厨子总想给我加餐》 第1章 第 1 章 酉时四刻,将军府。 残阳如血,晚霞将整个将军府染上赭红,凌幼北身着兄长的墨袍铁盔跪在父亲凌擎海身旁,她低垂着头,等待着来者不善的公公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敌军异动,边关危殆。特命少将军凌幼南,明日卯时正刻,率两万凌家军,开赴泉水观,抵御外敌,扬我国威,钦此——” 凌幼北猛地咬住舌尖,等铁锈味弥漫口腔才勉强压住心中的悲愤,她压低声音,“臣领旨,谢主隆恩。” 宣旨公公将明黄卷轴递到凌幼北手中,嘴角扯出一个瘆人的笑,“陛下对幼南将军您寄予厚望,此去,定要马到成功,莫要……辜负圣恩呐~” 凌幼北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递过去,“有劳公公。” 公公掂了掂,笑意真切了几分,“好说,好说,望少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还朝。咱家这就回宫复命了。”他说完便转身,带着身后的带刀侍卫离去。 直至将军府大门彻底关闭,凌幼北仍跪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 凌擎海起身对着院中奴仆们说:“都散了吧。” 奴仆们垂首屏息,如潮水般无声退去,院中顿时只剩父女二人。 “起来吧,北儿,同我回屋。” 凌幼北手中死死捏着那名黄卷轴,依言起身,跟着父亲穿过层层回廊,回到他的书房。 她取下头上的头盔放置在木桌之上,“父亲,泉水观……那是死地。” “是啊,死地。”凌擎海抚摸着随他征战多年的长枪,“平原旷野,无地形依托,易攻难守。” “为何是兄长?”凌幼北忍不住追问,“朝中能征善战者众多,林将军、王都督皆在京中,为何偏偏是对外称病的兄长?这道圣旨,分明是……” “是催命符,也是试探。”凌擎海打断她,目光扫过女儿苍白却坚毅的脸庞,“你兄长失踪之事,恐怕已非密不透风。陛下此举,是在试探我凌家是否还有可用之将,若没有……手中兵权就该易主了。” “这凌家军都是父亲亲手操练出来的精英,凭什么说易主就易主?” 凌擎海轻瞥了一眼她,“北儿,圣心不得揣测。” “那当如何?” 凌擎海看着屋内摆放着的长枪,掷地有声地说:“我即刻更衣,连夜进宫面圣。这泉水观,我去。” 凌幼北没有丝毫犹豫回道:“不可!您旧伤未愈,咳疾早已侵入肺腑,必须静心调养,绝不能再受边关苦寒风沙侵袭之苦。” 她看着眼前年近半百却白发众多的父亲,“我与兄长乃一母同胞的龙凤胎,身量容貌就有着八分的酷似,压低声线,束发覆额,墨袍加身,谁又能细辨真伪?” 凌擎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胡闹!军中皆是男子!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混迹其中同吃同住?” “父亲!”凌幼北猛地抬头,眼中是灼灼烈火,父亲可还记得我十岁那年?您摸着我的头说,‘北儿若为男儿身,必不输你兄长’。从那时起,我便日夜苦练,兄长能力开三石弓,我能开两石半;祖父兵书、父亲心得、兄长推演,我早已烂熟于心!” 她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如今凌家倾覆在即,您告诉我,只因我是女儿身,便只能困守闺阁,看你此去前线吗?父亲,您才是凌家军的魂,您若亲征,倘若旧疾复发,军心必乱!让我去,凌家尚有一线生机,兄长也尚有一线被寻回的可能!” 为何此去半月已久,以往三天一封家书的兄长至今音讯全无! 凌擎海沉默着,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良久,他终是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北儿,你可知,为将者,最大的责任是什么?” 凌幼北立即回道:“保家卫国,护佑麾下每一个士卒,每一个百姓,护佑天下大平。” “是,也不是。”凌擎海转过身,“为将者,首要在于权衡,如今之势,牺牲你一人,或可暂保凌家无恙,但若你的身份败露,那便是欺君大罪,这个代价,我付不起,凌家军付不起!再者,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该如何面对你碧落黄泉的娘亲!” 凌擎海沉默良久,终是疲惫地挥手,“回去歇息吧,为父自有安排。” 凌幼北垂首敛目,姿态恭顺,仿佛已被父亲说服,“是,父亲,女儿领命。” 她深知父亲的固执,也明白此刻任何形式的争辩都只会加深他的疑虑,让她失去最后的机会。 凌幼北走出书房,轻轻带上房门。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冰凉的门板上,侧耳倾听。 书房内传来父亲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咳嗽声,都像是铁锤般一下下敲打在她的心尖上。 凌幼北没有回自己的闺房,而是绕到书房一侧的小茶室。 那里常年备着热水与清茶,她动作极轻地取过一只陶壶,注入热水,从一旁的暗匣中取出一个绣工精巧但颜色素净的香囊,她小心翼翼捏出一小撮淡褐色的粉末。 这是凌幼北早年机缘巧合从一位游方郎中那里得来的安神散,这药她曾用自己的身体试过多次,于身体无损,只会让人好好睡上一觉,她取的剂量能使凌擎海睡到明日辰时。 粉末在热水中迅速溶解,无色无味,她端着茶盘,上面放着那壶特殊的安神茶和一只干净的茶杯,再次敲响了书房的门。 “父亲,”她隔着门板,声音放得轻柔,“女儿为您沏了壶热茶,您暖暖身子再进宫罢。” 里面沉默了片刻,传来凌擎海略显沙哑的声音:“进来。” 凌幼北推门而入。 看到凌擎海正对着北境的舆图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按揉着太阳穴,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忧思,烛光下,他鬓边的白发愈发刺眼,刺的凌幼北心里生疼。 自八年前母亲去世后,父亲一夜白头,他没日没夜教习哥哥武艺策略,直至哥哥及冠又将手中兵权全全交于哥哥。 如今哥哥不在,她亦可顶凌家半边天。 凌幼北将茶盘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动作流畅地执壶斟茶。 “父亲,请用茶。” 凌擎海这才抬眼看了女儿一眼,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终是接过茶杯。他没有怀疑,吹了吹热气,缓缓将杯中茶饮尽。 “父亲,我想在屋内多陪你会儿。” 凌擎海沉默的应允了。 凌幼北垂手立在一旁,一边看着父亲研究地形,一边在心中默数着时间,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约莫过了半刻的功夫,药力开始发作。 凌擎海揉了揉愈发沉重的眼皮,强打精神道:“北儿,你也回去……”话未说完,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身体晃了晃,用手撑住桌沿才勉强稳住。 “父亲?”凌幼北适时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伸手虚扶。 凌擎海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浓重的睡意,但眼皮如同灌了铅般不断合拢,他猛地意识到什么,他的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痛心:“你……茶里……” “父亲,对不起。”凌幼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女儿别无选择。” 凌擎海还想说什么,想抓住女儿的手臂,但药力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向前软倒。 凌幼北早有准备,立刻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扶住父亲沉重的身躯。 父亲的重量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带着体温和药味的气息。 这一刻,她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将翻涌的情绪硬生生逼了回去。 凌幼北半扶半抱地将父亲挪到书房内侧的软榻上,她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放平,脱下他的靴子,为他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又拉过一旁的薄毯,仔细替他盖好。 她蹲在一旁,双手握着父亲那全是伤疤的手,听着父亲安稳的呼吸声,那颗从宣读圣旨后一直猛然跳动的心终是平静些了。 “父亲,”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女儿不孝,未能听从父亲的话,此去,定会寻回兄长,守住凌家,守住北境,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们回来。” 凌幼北回到闺房,打开常用的衣匣子,取出那套她早已暗自改小,垫衬过的墨色内衬和银亮铠甲,原本是她私下过瘾而制作的,没料想当真派上了用场。 她褪下兄长的长袍,找出白绫束胸。 束胸的过程痛苦而窒息,层层棉布缠绕,将属于少女的曲线彻底掩盖。 换上衣物,凌幼北走到梳妆台前,看着自己及腰的长发,拿起一旁的剪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一把抓住长发,利落地齐肩剪断! 父亲教她兵法时曾言,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将军府已身在死地,若不兵行险招,何来后生? 看着镜中与兄长已有九分相似的自己,凌幼北低语道:“哥哥,你究竟在何处?妹妹该到各处去寻你?”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小……将军,军需官已在府外等候,请您核对明日出征所需物资清单。”是父亲身边最忠心的老仆山伯,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凌幼北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嗓音,模仿着兄长平日清朗又略带沉稳的声线,“知道了,让他去前厅等候。” 她对着镜子,最后调整了一下头盔的角度,从此刻起,她不再是将军府幼女凌幼北,而是将军府长子凌幼南! 第2章 第 2 章 凌幼北与兄长的身量只有一分之差,她往战靴里垫了两层履衬,穿上后步履坚定地走向兄长的房间。 屋内陈设一如往日,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她走到床榻边,目光落在倚在墙角的那杆红缨长枪上。 兄长长枪名为“破敌”,自己的长剑名为“长阳”,都是父亲亲手而制,赠予二人的生辰礼。 她伸出手,郑重地握住枪杆,一把拿起“破敌”,“哥哥,你的枪,妹妹暂借一阵,等哥哥回来再还予哥哥。” 凌幼北拿上长枪走到前厅,她见到了户部的军需官,他面色黝黑,体魄健硕,不似寻常文官,倒像是个习武之人,抱拳行礼时,凌幼北瞥见他右手手背上有一处模糊的旧疤,形状奇特,但未及细看。 “少将军,物资已清点完毕,这是清单,请您过目。”军需官递上一卷竹简。 凌幼北接过,展开。 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粮草、箭矢、药物、帐篷……每一项后面都标注着具体数量。 她看得极其仔细,她知道,这些看似轻飘飘的数字,却关系到两万凌家军的生死。 “粮食仅三千石,不到半月大军就会断粮。伤药短缺,尤其是防治伤寒的药材,几乎是空白。”她抬起眼,像是在看一个死物,“泉水观秋冬苦寒,你是想让将士们空腹御敌,伤病等死吗?” 军需官面露难色,“回少将军,事发突然,各方边关吃紧,京中粮仓调拨不及,户部那边……这已是能筹集到的最大限度。” 凌幼北拔出佩剑,剑尖直指军需官咽喉,在离喉结仅一指处骤然停住。 “少、少将军,非是下官不尽心,实在是……户部那边卡得紧,说是要等兵部勘合,走完流程至少还需……” 凌幼北打断道,“流程?敌军铁蹄踏破边关时,会不会跟你讲流程?我不管你是去求、去借,还是去抢。明日卯时开拨前,我若见不到六千石粮食,你……” 没等凌幼北说完,军需官接话道:“是,少将军,下官即刻去办。” 凌幼北目光扫过竹简最下方的署名经办:屈易。 兄长似乎曾随口提起,京中户部有个姓屈的小官,他为人耿介,在粮草调度上很有一手,却因不懂逢迎而屡遭排挤。 她倒要看看这个屈易究竟是不是有真本事。 军需官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山伯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卧了两颗荷包蛋的面进来。 “北儿,”他唤着她真正的名字,声音哽咽,“此去……定要万分小心,刀剑无眼,凡事……莫要太拼命。” 凌幼北看着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冷峻的神色柔和了一瞬,她没有说话,只是接过碗筷子,安静地吃了起来。 她将面汤也喝得一滴不剩,然后放下空碗,“山伯,开启我凌家私库,所有金银悉数取出,再以我的名义,向与凌家教好的世家求助,严明是借,战后必将倍数返还,用这些钱财向京中所有药铺、粮商采购,再派人去西市,大量采购粗盐与陶罐。”凌幼北不敢拿士兵们的性命冒险,粮食药品都是越多越好。 “老奴即刻去办。” 今日,将军府灯火通明,山伯走后,凌幼北拿上破敌独自走到府中的较场。 凌幼北站在场中,兄长的红缨长枪比她惯用的长剑沉上许多。 与自己所精研的剑法截然不同,剑走偏锋,讲究的是轻巧迅捷,她闭上眼,回忆兄长练枪时的姿态,大开大合,以势压人,宛如蛟龙出海。 她试探的动了几下,不对,完全不对。她的身体记忆不由自主地融入了剑法的轨迹,枪尖的轨迹便少了几分刚猛,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刁钻。 熟悉兄长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她不是凌幼南。 再次提枪,她刻意摒弃了属于凌幼北的剑意,全力模仿着记忆中的兄长,腰腹发力,贯于臂膀,枪尖点、挑、刺、扫。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虎口崩裂,鲜血浸湿枪杆,那沉甸甸的长枪终于在她手中显出一丝驯服的意味。 “少将军。”山伯不知何时已站在校场边缘,手中捧着一套干净的里衣,“热水已经备好,您该沐浴更衣了。” 凌幼北点了点头,“事情办的如何?” “私库金银已尽数取出,共得黄金五百两,白银两千两,在京中粮铺共买得粮食四千石,药铺所有的伤药已尽数收购,粗盐与陶罐在陆续装车。与凌家交好的祁、宋、凤三家已答应赠粮,约可得两千石。”在寂静的夜中,山伯的声音格外清晰,“只是……户部那边传来消息,说我们此举逾矩,要上奏弹劾。” 山伯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老奴打听到,那军需官为了筹粮,强闯了几位大人的私邸。” 凌幼北眼中闪过讶异,没说话,她接过山伯手中的里衣走到浴房。 没过多耽搁,凌幼北一刻钟的功夫便从浴房出来了。她转身便朝着府邸深处那座终年燃着长明灯的祠堂走去。 跪在蒲团上,凌幼北目光柔和的看着面前母亲的牌位,烛光映亮她坚毅的侧脸。 “阿娘。”凌幼北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是她原本的音色,“女儿要走了。” “幼时,您常对女儿说,女儿家也该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该只困于闺阁方寸之间,女儿一直记得。” 凌幼北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此去,女儿或许会玷污门风,会身败名裂,会让您蒙羞,但兄长下落不明,父亲病重,女儿只能如此……”言罢,她深深叩首,“请原谅女儿自作主张。”伴随着她话语的还有一滴水珠滴到地面的声音。 夜色最浓时,凌幼北回道主厅,凌幼北看着院中单膝跪地的小队微微颔首,这是父亲从小为她培养的暗卫。 她命令道:“都起来吧,你们化整为零,沿着光山坡一路向北寻找大少爷的线索。” 为首的凌一问道:“小姐,可还有其他线索?” 凌幼北从袖中取出半枚破损的玉佩,“拿着,去寻这枚玉佩另外一半。”她顿了顿,想起兄长离家时的穿着,“大少爷穿着墨色常服,袖口和领口处都有银线云纹。” 凌一接过玉佩,指尖在玉佩上轻轻摩挲,“属下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找到大少爷。” 二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庭院各处。 丑时三刻,山伯领着户部屈易又来到前厅,他额头上还有未干的冷汗,袖口还有未干的血渍。 “少将军,六千石粮食以如数凑齐,另有伤药五十箱,箭矢两万支,皆已送到较场。”他的声音带着一股疲惫感,显然是奔波了一夜。 凌幼北的目光在他染血的袖口停留片刻,眉头微挑,“你从何处得来?” 屈易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下官……昨夜去找几位私库丰盈的大人们,借了些……”他刻意加重了“借”字。 “屈易,你既懂户部调度的门道,又有在短时间内撬动私库资源这筹措军需的本事,留在户部当个按流程办事的小官,倒是屈才了。” 凌幼北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我倒是好奇,你为何要为我凌家军如此拼命?甚至不惜得罪上官,强闯私邸?” 屈易身体一僵,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惶恐,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将军,您肯定忘了,下官在幼时受过将军恩惠。” “嗯?” “十二年前,京都梨花街,李氏医馆,下官与娘亲因为没银子被医馆赶了出去,是将军您路过给我们一袋银子和一块玉佩,这让阿娘多陪了下官两月,此恩,屈易一直未敢忘。” 屈易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旧布仔细包裹的物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质地温润雕刻着凌家云纹的玉佩递上去。 凌幼北接过玉佩,忽然开口说道:“我麾下虽有能征善战的武将,却缺个能在绝境里抢时间的人,你可愿在我身旁当个副官随我去泉水观?” 此话一出,就连院子的山伯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屈易瞪大双眼,凌幼北在他眼中看到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有惊喜,有惶恐,更有一种被认可的激动。 “承蒙少将军看重,下官……万死不辞!” 凌幼北看着他恭敬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但这个险不得不冒。 凌家如今在朝中势单力薄,她必须尽快培养自己的势力,而这个屈易,正是她所需要的人才。 “不过既入我军中,便要守我的规矩。你的那些手段,只能对外,不能对内。” “下官明白!下官定当恪守本分,绝不负少将军知遇之恩!" 凌幼北挥挥手,“户部调令我会找人去办,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行军司马,负责全军粮草调配,去准备吧,卯时正刻,校场点兵。” “是!”屈易躬身退出前厅,步伐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寅时三刻,将军府中门洞开。 凌幼北一身银甲墨氅,立于阶前,晨露未晞,寒意侵骨,她将一封墨迹已干的信郑重交到山伯手中,“山伯,待父亲醒来,劳烦您替我转交。” 山伯山伯双手接过,终是郑重点头,“是,凌幼南将军。” 凌幼北侧身上马,将要离府之际,身后却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 “北儿……” 她猛地回头,父亲高大的身躯倚靠在门框上,一只手死死抠着门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显然是与那霸道的安神散药效抗争,硬生生逼醒了自己。 凌幼北立刻翻身下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声,几步冲到父亲面前,“父亲,您怎么……” 凌擎海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浑浊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牢牢锁在女儿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预料中的震怒,没有斥责,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 “我的……孩儿。”他声音嘶哑,“是为父……无能,对不住你既已再无转圜,你……切记。” 第3章 第 3 章 凌幼北狠狠点头,安静的听着。 “你……不可士卒过多接触,一切命令由副帅詹密转告,他随我征战……二十载,忠心耿耿,武艺高强,有他在侧,可助你……稳定军心。监军赵云生,乃陛下亲信,与户部尚书……往来密切,此人贪婪短视,好大喜功,但胆……量甚小,稍加……震慑便是。” 凌幼北屏住呼吸,将每一个字都记入脑海。 凌擎海的目光转而落在她手中的破敌上,眼神复杂难辨,“你兄长……使枪重在‘撼’字,你剑法灵巧,若……强行模仿反露破绽,不必全然学他。” “女儿记下了,父亲。”凌幼北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感受到父亲的手正在一点点滑落,“时辰要到了。” 凌擎海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气若游丝、却重若千钧的嘱托:“北儿......一定......要......活着回来......!”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全身的重量彻底压向凌幼北,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凌幼北紧紧抱着父亲沉重而滚烫的身躯,良久,她才缓缓松开父亲,将他交于山伯。 她对着昏睡的父亲和山伯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发出沉闷的声响,“父亲,山伯,保重,我定然会把哥哥带回来。” 说完凌幼北翻身上马,不再回头看这将军府,快马加鞭向较场前去。 卯时正刻,校场点兵的号角划破黎明。 凌幼北缓步登上将台,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将士,那些或年轻或沧桑的面孔上,有坚毅,有忐忑,更有视死如归的决然。 “将士们,北境蛮族屡犯边关,屠我村落,掳我妇孺,铁蹄所至,生灵涂炭!朝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陛下授我旌旗,特命我凌家军此去泉水观!前路艰险,诸位可愿随我凌幼南,死战到底?” 短暂的寂静后,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彻云霄:“愿随少将军!死战!死战!死战!” 凌幼北目光转向詹密。 詹密会意,转向上前一步,运起丹田之气,声如洪钟:“全军听令!按既定序列,开拔——” 令旗挥动,号角再次长鸣,比之前更加高亢,更加急促! 大军开始有序移动,凌幼北上马,来到万军之前,枪指北方,“出发!” 大军决堤的洪流,涌出城门,大军离开京畿之地后,官道逐渐变得狭窄而崎岖,两侧的景致也从人烟稠密的田庄村落,变为大片荒芜的田野。 凌幼北策马行在中军靠前的位置,这个位置能让她观察前军动向,又能顾及中军主力。 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只见监军赵云生催马赶上,与她并辔而行。 “少将军。”赵云生脸上带着略显虚伪的笑意,目光却在凌幼北身上细细打量,“方才在较场便觉不妥,此刻离得近了,更是明显,少将军这身形,相较于月前宫宴所见,清减了不少啊?” 凌幼北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一丝不显,她测过头,直视着赵云生审视的目光。 “有劳监军挂心,前几日不慎染了风寒,缠绵病榻数日,确是消瘦了些。监军今日怎得没乘马车?此去泉水观路途遥远,气候恶劣,监军莫要染上风寒了,毕竟……北境不比京中,没那么多人参宝药给监军补身子。” 凌幼北身边几个副官鄙夷的看着赵云山。 赵云生脸上难看了几分,前些日子他染上风寒贪墨军饷让御史参了一本,虽靠着尚书大人遮掩过去,却也损了颜面,此刻被凌幼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无异于在揭他的短。 “下官定当谨小慎微,不劳将军挂怀。” 凌幼北看着前面方阵,没多大心思同这狗眼看人低的赵云生纠缠,“我要去巡视一番,监军要同我一起吗?” 赵云生脸上肌肉抽动,却碍于周围将领的目光,只得强挤出一个笑容:“少将军军务繁忙,下官就不打扰了。” 凌家军不愧是北境精锐,即便是在这种长途行军和明知前路艰险的情况下,队形依旧保持着基本的严整。 然而,凌幼北骑着马在队伍身侧,注视着眼前的每一个士卒,凭借着她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很快便发现了更多令人忧心的细节。 除了今日早晨便注意到那些颈部有明显肿大的士兵外,她还看到不少士兵的脸色在秋风中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缺乏血色。 傍晚时分,大军在一处有溪流经过的背风山谷下令休整。 士兵们沉默地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艰难地啃食着。 凌幼北也下了马,接过亲兵递来的同样食物,她寻了块略干净的石头坐下,学着记忆中兄长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姿态,咬了一口那硬邦邦的饼子。 还没等他咽下,詹密就来到了她跟前,“禀少将军,前方官道旁发现一个昏迷之人,衣着怪异,挡在了路中。” 凌幼北眉头微蹙。 荒郊野外,昏迷之人?而且衣着怪异?这让她瞬间警惕起来。 “带过来。” 片刻后,两名士兵架着一个失去意识的男子来到她跟前。 那男子穿着一身他们从未见过的衣裳,布料厚实却异常柔软,绝非寻常的麻或丝绸,脚上穿的像是靴子,但又比寻常的短。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短得惊人,仅及耳际,参差不齐,与当下男子皆束发戴冠的情形大相径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他脸上沾满尘土与干涸的血迹,嘴唇因失水和寒冷而干裂发白,但眉宇轮廓依稀可见清俊。 身边没有兵器或户籍证明,唯有腰间挂着一个样式奇特皮革做的小囊。 “检查。”凌幼北言简意赅,目光如炬地审视着这个怪人。 詹密上前,仔细探了鼻息,又摸了摸颈脉,并快速搜查了其周身,“将军,此人还活着。”他亲兵解下那个皮质小囊,双手呈上。 凌幼北接过小囊,指尖触之柔中带韧,竟非她所知的貂裘、鹿皮等任何革料可比。 她指尖轻捻,缓缓启开囊口,见内里只盛着几样物事,一些色彩明艳、绘着异图样的薄纸,以及几片四方小物,上面还刻着一列列规整数字,皆是她生平从未见过之物。 “你可识得此物?” 詹密接过一张仔细端详,浓眉紧锁,摇了摇头:“将军,末将从未见过此种图样,上面好像是山水画?” 他的存在,他的一切,都透着谜团。 是敌国细作?不像,细作不会如此招摇。 “将军,此人如何处置?”詹密问道,手按在刀柄上,意思很明显,在这前途未卜的征途上,一个来历不明的累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彻底消失。 凌幼北目光又掠过男子那双手,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腹却有着不同于寻常农夫或兵士的薄茧,像是长期握着某种特定工具所致。 就在詹密见凌幼北久未回应,眼中厉色一闪,右手微微用力,腰刀即将出鞘半寸的刹那。 那昏迷的男子猛地抽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胸膛剧烈起伏,紧闭的眼睫颤抖着,竟倏地睁了开来! 他的眼神先是涣散,随即迅速聚焦,扫过周围手持兵刃的士兵,最后定格在詹密那即将出鞘的刀锋上。 “这是哪个古装剧组……我不是在山上吗,怎么到横店来了?我手机呢?”他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干涩,却是一种清晰标准略带某种奇异口音的官话! 凌幼北听着听不明白的话,眉头微蹙,问道:“横店是何处?你是何人?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那奇异男子扫视四周后眼神空洞的怔愣在原地。 詹密上前踹了他一脚,“将军问话!还不快速速回答!” “横店就是我老家的一个地方,我叫郁辛!忧郁的郁,辛苦的辛,我是个厨子,就是做饭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我本来在……在山里考察食材,脚滑摔下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这儿了!我对天发誓,我不是坏人,更不是什么细作!” “厨子?”凌幼北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身打扮,倒像是海外番邦之人。” “番邦?啊……对,对!算是吧!”郁辛顺着她的话头,忙不迭地点头,“我……我祖上有些海外关系,这衣服,这头发,都是……都是那边的习惯!但我真是中原人,心是向着咱们这儿的!您瞧,我这官话,多标准!” 凌幼北不为所动,她举起那个皮质小囊,抽出里面几张色彩鲜明、绘着各种图案和数字的纸张,“这些,又是什么?” 郁辛回道:“这是我们老家的钱,就是跟银票一样的东西,能用来买东西的。” 凌幼北看着手中的纸张,眼睛微眯,此人出现的实在是太过蹊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詹密。” “末将在。” “杀了吧。” “是,将军。” “等等!等等!别杀我!我有用!我真的有用!”郁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绝望,“我能帮你们!我能治他们的病!!!”他猛地指向周围那些颈部肿大的士兵。 詹密的刀已出鞘三寸,闻言动作猛地一滞。 凌幼北抬手,止住了詹密。 詹密眼神冰寒,将刀彻底出鞘,“满口胡言,军中医官都束手无策,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厨子,敢夸此海口?” “我没胡说!”郁辛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他们脖子肿大,是因为长期食用粗盐!” 凌幼北抬手,止住了詹密的刀,“军中食用粗盐已有百年,从未听闻因此致病。” 郁辛随意坐在地上,“那是因为粗盐里含有杂质,长期食用会脖子鼓包,导致我家乡的医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凌幼北与詹密交换了一个眼神。 詹密眉头紧锁,右手仍按在刀柄上,但眼中的杀意已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审慎的怀疑。 凌幼北盯着郁辛问道:“你可有法子治愈?” “我能将粗盐提纯,使其变成雪白的细盐。”郁辛语气坚定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