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心计】穿越姚金玲,我在晚唐搞改革》 第1章 碳 未来人们将会用尽华美辞藻,去描绘我女儿登基的辉煌时刻。 但我知道,那煌煌天光的起点,并非什么祥瑞吉兆,而是大和九年,我作为一块“碳”,在深宫中几乎燃尽自己的那个清晨。 从卑贱宫婢到权力之巅,我与大唐一同经历的,是一场漫长的淬炼。 “奇怪,怎么会这么晕,这么热呢?”姚金玲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炉子的碳,每一寸骨头都在喷火。“我是不是没开空调?还是停电了热到中暑?” “金玲,金玲!” “完了,中暑昏迷进医院了吗?也不知道自己的存款够不够付救护车和抢救的钱啊......医保能不能报?毕竟之前是熬夜加班来的......”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脑子里迷迷糊糊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医院病房。眼中映出的是一个极其憔悴的女子,她无力的躺在自己旁边,关切的望着自己。旁边,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孩此刻却开心极了:“娘!金玲醒了!太好了娘,你和金玲都能坚持下来的!”小女孩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破音,她紧紧抓着床上女子的衣袖:“娘会好的。” 女子伸出枯瘦的手,极其轻柔地抚上姚金玲滚烫的额头,那一点微凉的触碰让她几乎呻吟出声。“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女子声音沙哑,却真实的在高兴着。 “娘,我现在就煎药给你喝”,女子另一只手拉住想要起身的女孩,说,“留下来陪娘吧,娘快要不行了,娘没有用,不能再陪着你们,你们一定要乖乖听话,你爹说过,他会带我回故乡看琼花......” 小女孩像是被提醒了,急急起身道:“娘,我去给你摘琼花!御花园有颗琼花树开的正好,你看了琼花,一定会好起来的!”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高烧再次席卷而来,姚金玲的意识重新变得模糊。那只微凉的手依旧温柔地、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席卷而来。她的眼泪控制不住的不断涌出,浓烈的愧疚和深深的不舍在她的胸腔里翻腾,“这不是是我,我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呢?我现在在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痛苦让她无法思考,昏昏沉沉间她听到自己嘴唇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对不起,娘。对不起......”头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仍坚定地落下来,那个憔悴的女子,江采琼,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没关系金铃,娘不怪你。” “我不知道,娘,我不知道.....” “不怪你金铃,娘从来没有怪过你......” 江采琼的气息更弱了,却仍抚摸着金铃的额头“那支钗,是不是很好看?金玲,你要好坚持住呀。娘不怨你,你将来,和三好都要好好的,你们也会做出这么美的钗......”她的话语充满了温柔的鼓励,仿佛女儿只是不小心弄坏了一件普通的玩具。 然而,这话却一字不落地,被刚刚采了一把新鲜琼花、欢喜地跑到门口的女孩刘三好听得清清楚楚。 三好像被一道雷重重的劈中,愣楞的站在原地。原来,娘做的钗出事是因为金玲?明明那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在门外,究竟是什么时候......巨大的震惊和愤怒笼罩了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掉落,如果不是因为金铃,娘就不会被太皇太后下令责打,如果不是金铃!她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用摘花弄得脏兮兮的手背抹去眼泪,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捧着那朵洁白的琼花走进屋里。 “娘,”她的声音颤抖,努力装出轻快的语调,“娘,你看这琼花开的多美,等你好了我们去御花园看,娘,你不要扔下三好!”三好忍不住了,她扑到床前,伏在江采琼怀里,终于放声哭了起来:“娘!娘!” 江采琼吃力地抬起手,搂住女儿,又看了看床强撑起精神,关切地看着自己的金玲,眼中是无限的哀伤与不舍。“三好乖,娘不会再好起来了了......”她气息微弱,眼中带着鼓励“你还记不记得,你爹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叫三好?只要你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 她的目光移向的金玲,声音越来越低:“你和金玲,往后在宫里要互相扶持,好好......活下去,娘觉得有点累,不如你唱首歌哄娘睡?”在三好哽咽的歌声中,江采琼的手缓缓滑落,带着对女儿的不舍与牵挂闭上了眼睛, 姚金玲在这场反反复复的高烧和噩梦中,感觉自己像一块碳被放在火炉中燃烧。她浑浑噩噩,凭着一点模糊的本能,跟着那个叫刘三好的小女孩送走了江采琼。 当一切喧嚣沉寂下来,高烧渐退,她才真正清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穿越了。 她穿成了姚金玲,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却完全不同时代的人。姚金玲......是一个历史上、或者某个故事里的人物?时间过去太久了脑子里只有一些零碎的概念,是个反派吧?印象中的那句名言“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感觉不像是正派主角能说出来的话。而那个“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的三好女孩,才像是故事的主角。 可是,为什么? 我们应该是相依为命的吧?她看向不远处默默垂泪的刘三好,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一点关心。然而,三好感受到她的目光,却只是很快地瞥了她一眼,便飞快地转开了头,只留下一个冷冷的侧影。 姚金玲茫然地站在井边,祭拜江采琼的纸钱为了防止引起贵人们的忌讳早已打扫一净,空荡荡的完全看不出来一个如花般的生命凋谢在宫里。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而她顶着“姚金玲”的名字,像一丛无根的浮萍,被抛在这个王权大于法律,人命仿佛草芥的陌生时空。尽管她拥有了一点点对未来的预知,却仿佛更冷了:原身的记忆一无所知,未来的剧情一片空白,唯一的依靠,却对她冷漠。 前路茫茫,她该如何活下去? 姚金玲猛地伸手,紧紧攥住刘三好的手臂。那细瘦的胳膊瞬间绷紧,抗拒地扭动,像抓住了一块滚烫的炭。她无视对方眼中的惊怒,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更真诚:“三好,只有我们了。”她盯着那双含泪的眼,一字一句道:“三好,只有你我了,一起活下去吧。” 新人写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碳 第2章 打1 刘三好自始至终没再开口,只沉默地领着姚金玲回了掖庭的寝室。先前因金玲病着怕过人,才暂时挪去与江采琼同住,如今人既好了,自然又回到原处。 小宫女们的屋子很小,中间只摆着一整条宽大的通铺,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十个女孩挤在上面,连翻身都得小心。如今她们的东西被挪到了通铺最末端的角落:褥子硬邦邦的,边缘磨得起了毛,姚金玲的包袱被随意扔在铺尾,露出里面几件旧衣;更糟的是,抬头就是窗,可以想到阴雨天气时,连被子都会是半干不湿的。 姚金玲走到铺边坐下,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行李,但东西少的一只手就能数清,哪有什么整理的必要呢?于是拿起一旁的衣服想要将身上的衣服换掉,可手指却像不听使唤,衣带缠来绕去,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狼狈极了。 起初同屋的女孩们还因金铃刚病愈,怕沾了病气,都离她远远的;可没两日,就瞧出她病了一场后呆笨反常,不仅各司姐姐们教的功课忘了个精光,连吃饭喝水也总是慢人几拍。再加上刘三好竟也只独自行动,往日的亲密劲全没了。有几个女孩便活络起来,“这二人怕是反目了,”她们悄声嘀咕,“先前仗着有人护,占着通铺最好的位置,现下江氏犯事人没了,自己也变成了傻子,露原形了!” 一个叫李娇娇的女孩故意大声说:“你看她这笨样!各司姐姐那样用心教授我们,可有些人啊天生愚笨,什么也记不住。将来一准被发去掖庭刷马桶,连这里都住不上!”另几个附和的女孩也跟着点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通铺里所有人都听见。 其他的女孩停下了手里的活,她们偷偷抬眼瞟了瞟姚金玲,又飞快低下头,显然是不想卷入纷争。 姚金玲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在这陌生的地方,强出头只会死得更快。她索性充耳不闻,把那些刺耳的话当作耳边风,头都没抬一下。 李娇娇几个见姚金玲不理不睬,顿时觉得没了意思,瞥见刘三好正在另一边缝补,话头便换了个方向:“尚宫局是罪人的女儿也配进的吗?宋司珍被牵连降职,我们可不想和这种晦气人住在一起!” “你胡说!” 刘三好眼圈瞬间就红了,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我娘没有!” 姚金玲努力催眠自己:初来乍到,惹不起...... 可当那些“罪人的女儿”、“晦气”的字眼,明晃晃地砸向刘三好时,先前那点“明哲保身”的念头瞬间被一股灼热的气冲散。 那只是个孩子,一个刚刚没了娘,在深宫里无依无靠的孩子,她们怎么忍心! 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就走到了李娇娇面前 。 “李娇娇,” 姚金玲的声音不算大“尚宫局的考核,考的本是手上的真功夫,不是嘴上的花架子。至于三好的去留,是由各位大人们决定的。你这么能说会道,难道能放你天天在贵人身旁说嘴?只怕人家还嫌你口舌太利,容易惹是生非,不敢要你呢。” 李娇娇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你,你放肆!” “放肆?” 姚金玲往前逼近半步,目光扫过李娇娇和那三个缩着脖子的附和者,又掠过其余假装中立的女孩,“比起你背后议论女官大人、诅咒同伴,不敬宮规,我算得上哪门子放肆?还是说,只许你李娇娇作威作福,就不许旁人回一句嘴?” 李娇娇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看至极,想发作却找不到理由,只能狠狠瞪着姚金玲。 “吵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宫正司的管教女史沈姑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边,脸色沉肃得吓人。 “宫中严禁喧哗滋事,你们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姑姑的声调不算高,却自带一股威严,“说!是谁先挑的头?” 李娇娇反应最快,立刻伸手指向姚金玲:“姑姑,是姚金玲!是她先开口骂我的!她还在床上乱跑,故意找事!” 她身边那三个附和的女孩也赶紧点头,含糊地帮腔:“对对,姚金玲!” 沈姑姑冷哼一声,显然没全信李娇娇的话,却也无意细究其中的是非曲直:“聚众吵闹,你们两个都有过错。姚金玲,李娇娇,你们两个出来,到屋檐下罚站,背诵宫规。” 没人敢提出异议。姚金玲和李娇娇一前一后走出寝室,站到屋外的廊下。此时正是午后,日头毒得很,两人并排站着,按照沈姑姑的要求,开始背诵宫规。 姚金玲脑子里空空的,背诵起来磕磕绊绊,“......不得喧哗,不得......” 卡了半天,也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倒是李娇娇背得又快又准,她得意地瞟了姚金玲一眼,幸灾乐祸的笑。 “停。” 沈姑姑面无表情地走上前,语气冷得像冰,“伸手。” 姚金玲默默伸出左手,“啪!”姚金玲死死咬住嘴唇,硬是把冲到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啪!啪!啪!啪!”又是四下手板,姚金玲的掌心很快就肿了起来,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沈姑姑收回戒尺,目光扫过姚金玲和李娇娇,语气严肃:“好好站足一个时辰,记住疼,下次才守得住规矩。”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太阳照耀下,金玲觉得自己好像一块烤肉,连骨头被烤的滋滋冒油。 “时辰到了!”守着沙漏的钱飞燕赶忙宣布“娇娇姐,金铃,快休息吧!”李娇娇揉着腿,狠狠瞪了姚金玲一眼:“都怪你,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强出头!”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回了寝室,那三个女孩赶紧凑上去,又是递水又是揉腿,围着她叽叽喳喳地安慰。 姚金玲独自站在廊下,缓了好一会儿,掌心的疼痛一蹦一蹦地传来,耳边还能听见寝室里李娇娇几人说笑的声音。她想起通铺角落冰凉的褥子、漏风的窗户,想起江采琼离世前的叮嘱,心里一声叹息,在这深宫里,一步行差踏错,就是实实在在的皮肉之苦。 才慢慢挪动回门口,就见刘三好端着一碗水站在那,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喝点水吧。”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比之前那道 “冷硬的侧影”,近了一点。 第3章 打2 夜晚,寝室里比白日更觉燥热。姚金玲浑身骨头还带着罚站的酸痛,掌心被戒尺抽过的地方也火辣辣。吃过夜食,她跟在刘三好身后。她们刚从院里洗漱回来,手里都端着半盆剩下的清水,按规矩得倒回缸里,明早还要用。 可还没进屋,就见白天在李娇娇身边的两个小学婢正“慌慌张张”地往外走,裙摆上还带着明显的水迹。刘三好心里咯噔一下,快步上前拦住她俩。姚金玲小跑到铺盖前,用手一轻轻摁,水就从褥子中涌出来,亮晶晶的,两人的铺盖都没能幸免,被褥都浸透了。 “你们......” 刘三好抬头扫过屋里,那两个小学婢互相使着眼色,其他学婢要么假装整理东西,要么低头缝补,仿佛无事发生。最后目光落在李娇娇身上,她正慢条斯理梳着头发。 “哎呀,真是对不住!” 其中一个学婢赶紧开口,语气假得很:“我们端水回来,没留神撞着,水洒你们铺位上了......” “撞着了?” 姚金玲盯着明显是故意泼洒的水痕,“端水走路眼睛长在背后?分明是故意的!” 李娇娇终于放下梳子,嗤笑一声:“哟,宫中可不许喧哗。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把水撒了,赖到我们头上?再说了,不就是湿了床褥吗,你们大不了凑合一晚,别吵吵闹闹的影响别人休息,要是耽误了大家明日学习怎么办?”一面又“偷偷”嘀咕着:“蠢人多作怪,自己没前程了影响别人”之类的话,声音刚好让全屋的人都能听见。 刘三好轻轻拉住气得浑身颤抖的姚金玲:“金玲,别看了,我们把水拧一拧,先凑合一晚,别让姑姑知道。” “忍?” 姚金玲目光直直射向那个学婢:“是你泼的水?”女孩被她看得一慌,下意识往李娇娇那边瞟了一眼。“说!是不是你!” “啊!”屋里瞬间乱了。姚金玲冲了上去,盆摔在一边,水撒了一地。李娇娇和另外两人赶紧围上来拉姚金玲,尖叫声、推搡声混在一起。姚金玲感觉不到身上的抓挠,只一昧挥拳,带着那股同归于尽的狠劲。她受够了!受够了这破规矩,受够了这蛮荒古代的破地方! 凭一腔怒火,她竟一时没落下风。混乱中,有人抓到了她受伤的左手。“呃!” 姚金玲痛得眼前一黑,一股恐惧猛地刺穿愤怒:宫正司!沈姑姑的戒尺!再闹下去,绝不止五下手板那么简单!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人,在一片惊愕和叫骂声中,转身冲出了房门。她跑得飞快,冷风刮在脸上,稍微压下了那股恐慌,却让掌心和抓伤更疼。她不敢回头,只拼命往前跑,直到胸口疼得要炸开,才扶着一棵粗树干停下喘息。四周是陌生的宫道和高墙,只有廊下灯笼透出点微光......她迷路了。 比被围攻时更深的茫然抓住了她。她靠着树干滑坐下来,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委屈和后怕涌上来,她却死死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掉下来。不能哭,哭了就是认输。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枝条断裂的轻响。 姚金玲猛地抬头,警惕地望过去。一棵大树后,隐约站着个人影。对方似乎也没料到这里有人,吓了一跳,往阴影里缩了缩。 灯影绰绰,姚金玲勉强看清是个少年,看到对方也鬼鬼祟祟的想隐藏自己,让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或许是太压抑想找个发泄口,姚金玲盯着少年手中那只乌龟,声音带着没散的怒气:“你是谁?怎么躲在这里偷偷摸摸喂一只蠢乌龟?” 话一出口,她就暗道不好。 少年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他捧着龟上前:“你胡说什么!我养什么关你什么事!”看到姚金玲一身狼狈的学婢制服,脸上还带着抓痕,“你一个躲在这里哭鼻子的笨丫头懂什么!你才傻!大笨蛋!大乌龟!” 姚金玲心里积压的委屈、愤怒、绝望瞬间炸了:“我是大笨蛋!也比躲在这里喂乌龟的你强!你才是缩头大乌龟!” 李怡也被激怒了,他把龟往旁边石头上一放,挽起袖子就冲过来,“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谁是缩头乌龟!” 两人竟就在这昏暗的树林里,毫无章法地扭打起来。 然而几乎立刻,李怡就后悔了。 离得近了,他才更清晰地看到眼前这小宫女的模样。瘦得可怜,脸色苍白,眼圈红肿,她挥过来的拳头没什么力气,左手肿的吓人,身上似乎还有别的伤,动作间疼得直吸气。这分明是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委屈,偷偷躲在这里的。 自己却因为一句无心的“傻乌龟”就这样欺负她,母妃叮嘱的隐忍呢?冷静呢?这么一想,他手上的力道顿时撤了**分,只剩下格挡和闪避,生怕再伤到她。 姚金玲一开始全凭一股不要命的冲动,胡乱打了几下后,混乱的脑子也渐渐冷却。 不对劲。 这男孩虽然看着高大,但打起来却束手束脚,分明是在让她。而且,他是“他”,不是“她”。在这宫里,男子的身份无论如何都比她这个小小学婢要高得多。她刚才竟然动手打了可能是个皇亲贵戚的人? 求生欲兜头浇灭了她那点同归于尽的疯狂。身上的抓伤也后知后觉地痛起来,提醒着她现实。她打出去的拳头慢了下来,最后更是虚软地往前一扑。 李怡正侧身避让,见她忽然失力往前倒,下意识想去扶。 姚金玲就势一把抱住他的腰,两人重心不稳,一起摔倒在身后厚厚堆积的草叶上。 草叶松软,并没摔疼。 她却没有立刻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脸深深埋进带着泥土草堆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开始是极力压抑的呜咽,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变成低泣。她努力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想捂住嘴把那丢人的哭声堵回去,却只是让哽咽变得更响。 李怡被她扑倒在地,整个人都僵住了。轻飘飘的哭声像细针一样,扎的他手足无措。他从侧身转为仰躺,望着被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亮,方才那点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懊恼和一丝......同病相怜的黯然。 第4章 打完 蓦地,李怡突然笑了起来,他先是忍不住一声极轻的闷笑,到最后,竟是用手捂住嘴闷闷的笑起来,眼下滑稽的场景,驱散了他从母妃宫里跑出来时那点阴郁和自怜。 正哭得忘我的姚金玲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得一噎。她泪眼模糊地向同样沾着草屑、一身狼狈的李怡,再联想到自己此刻的尊容,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往上翘,最终也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劈开了她心头沉甸甸的阴霾: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不是让她在这里哭哭啼啼等死的。至少她还活着,还能感受到痛,也能感受到笑。她一定要活得更好! 两人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李怡先收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诚心诚意地道:“那个,对不起,刚才我不该那样骂你。”姚金玲也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摇摇头:“是我先不对,我先动手的,而且也不该说你的...呃,宠物傻。”她瞄了一眼在石头上自如爬行的乌龟。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释然和一点点尴尬,忍不住又相视一笑。 李怡率先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叶站起来,又伸手拉了她一把。“喂,你是哪宫的小宫女?”他打量她,“我要走了,你也别再这里待着了,一会儿被巡夜的侍卫或者管教姑姑抓到,你可又要挨罚了。”李怡说着,转身欲走,犹豫了一下,又回过头极其快速地、轻轻抓了一下她刚才哭得松散的小发揪,动作有些别扭,声音也低了下去,“喂,无论发生什么,总会好的。” 说完,不等姚金玲反应,他像只灵活的猴子,抓起乌龟钻进了旁边的树丛,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姚金玲摸了摸散乱的头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暖意。她侧耳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确认没人过来,也慢慢往回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刘三好压抑又焦急的呼唤声:“金玲!金玲!你在哪里?” 姚金玲猛地回神,赶紧小声应道:“三好!我在这里!” 脚步声匆匆靠近,刘三好借着月光跑了过来。夜色中,姚金玲狼狈的样子三好吓了一跳,她快步上前,“金玲!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拿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地给姚金玲擦脸,“摔到哪里了?疼不疼?” 姚金玲任由她擦拭,含糊地应道:“当时跑得太急,没看清路,绊了一下摔倒了。”她顿了顿,小声问,“三好,我,我就这么跑出来,沈姑姑那边......” “来了!沈姑姑和尚宫局的大人都来了!” 刘三好示意她安心,一边帮她拍掉身上残留的草屑,一边压低声音解释,“当时场面太乱,李娇娇她们围着你,我怕她们人多对你不利,也怕事情闹大不好,就赶紧跑去找主事的沈姑姑,可巧宫正司的几位大人正与沈姑姑商谈明日学婢考核的事情,就一并过来了,结果一进寝室就发现你不见了。我怕你出事,就出来找你。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姚金玲愣住了,她以为沈姑姑会直接定她的罪,没想到三好会帮她,还争取到了审案的机会,更没想到此事惊动了尚宫局......心里一时又暖又慌。 刘三好看出了她的紧张,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热乎乎的,带着安抚的力量:“金玲,你别害怕。沈姑姑虽然严厉,但向来公正,我们行的端做得正,不会让李娇娇她们颠倒黑白的。何况下午是你站出来替我反驳那些刻薄话,才被罚站的。你为我出头,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担惊受怕?再说今晚,她们泼湿的是咱们两个人的床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一边,咱们共同应付他们。” 姚金玲看着三好,心里的慌乱慢慢散去。她回握住三好的手:“我不害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刘三好听了,脸上露出了笑,拉着她的手就往回走:“那我们赶紧回去吧,沈姑姑和尚宫局的几位大人还在等着呢,别让他们等太久。 两人并肩往回走,脚步放得很轻,月亮轻柔地洒下银光,夜风轻轻吹过,姚金玲却觉得心里暖暖的。走了没几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装作不经意地问:“三好,宫里有没有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啊?” 刘三好听了,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宫里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好像只有光王殿下了。你见到他了?” 姚金玲赶紧摇头,掩饰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刚才远远看到一个男孩,有点好奇而已。” 她暗自决定暂时不告诉三好今晚的事情,免得她担心,也免得节外生枝。 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三好,你怎么找到我的呀?幸亏你来了,不然我可能真的要在这待一晚上了。” 刘三好有点心疼地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我对宫里的路很熟,只需略微发力,就能找到金铃喽。”两人的手不知何时紧紧牵在了一起,“以后别再这样跑掉了,金玲。我会担心。”“嗯,不会了。” 这次回去或许还要面对很多,但她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快到学婢寝室时,姚金玲站定,理了理头发,深吸一口气踏进了院子。 沈姑姑和几位宫正司的大人正坐在院子里,李娇娇和她那几个跟班也在,脸上还带着不服气的神色。看到姚金玲回来,李娇娇立刻想开口,却被沈姑姑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姑姑看向走来的两人,语气虽然严肃,却没了之前的怒气:“姚金玲、刘三好,你们回来了就好。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当众把今天的事说清楚,宫正司严循宫纪法度,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灯火照亮着她们,两个小小的身影紧挨着,仿佛无论什么困难,都能一起闯过去。 第5章 裁决 院中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四司女官端坐于上,面色肃然。宫正司的沈蓉城姑姑肃立中央,所有学婢都屏息垂首,分立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姚金玲和刘三好站在一旁,对面是以李娇娇为首的四人,李娇娇脸上还带着些许抓痕,低着头。 “原本该带你们到宫正司审问,”沈蓉城声音冰冷,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但事涉尚宫局学婢,又逢学考之际,故在此公审,以正视听。” 她目光率先落在李娇娇身上,比白日的严厉更甚:“白日才罚过你与姚金玲聚众吵闹,夜里便再生事端。你是觉得宫正司的板子太轻,还是宫里的规矩束不住你?” 李娇娇抬起头,声音却有些发虚:“回姑姑,奴婢们,只是与刘三好、姚金玲玩笑,不慎打翻了水盆,并非故意啊姑姑!” “玩笑?”沈蓉城指向一旁内侍呈上的、依旧湿漉漉的被褥,转向刘三好,“三好,你说,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刘三好定了定神,开口到:“回姑姑,方才奴婢与金玲回屋,正遇见张悦宜和费小枫从屋内出来,张悦宜的裙角也是湿的。费小枫说她们不小心把水洒在我们铺上了。但水缸明明在院子外面,若非刻意端水入内,绝无可能将整床被褥泼湿至此。金玲气不过,才与她们理论,继而动了手。奴婢恐事态扩大,惊扰贵人,才立刻上报。” “是姚金玲先动的手!”一旁的邢问香急忙抬头辩解,“明明只是口角纷争,她却冲上来就打人,我们根本没想打架,只是拦着她罢了!” 姚金玲忍不住反驳,“白天你们就讽刺我笨,咒三好晦气,说我们活该一辈子在宫里扫地。我气不过与你们理论。最后判我们聚众吵闹,我认了。可夜里你们直接来毁我们的东西,你们挑衅在先这也是我错了?” 沈蓉城看向白日负责记录的内侍,内侍立刻回话:“回姑姑,白日确是李娇娇等人先出言挑衅,但姚金玲随后与之争执,致使场面混乱,故判两人皆罚。” “好哇,”司制房的钟雪霞女官冷哼一声,终是忍不住开口,“宫正司断案倒是省事,苦主和祸首都一并罚了,这般各打五十大板,岂非纵容恶行?”“宫中口角本就难断黑白,沈女史亦是依规行事。”司膳房的谭艳贤女官温声打圆场。 沈蓉城面色不变:“宫规有载,‘宫婢结党报复、损毁财物者,杖三十’。念在你们年岁尚小,又都是初犯,今日便从轻发落。”她目光扫过李娇娇四人:“李娇娇,牵头闹事,白日生非,夜里报复,本应杖三十,现罚手板十个,杂役五日;张悦宜、费小枫,协同作案,损物伤人,本应杖八,现罚手板五个,杂役两日;邢问香,从犯,罚手板两个,杂役一日。” 她顿了顿,看向姚金玲:“你白日争执引来围观,亦有错处。今夜虽为受害,却未先行上报,反以暴力相向,还临时逃遁。故罚抄《宫规辑要》一遍,牢记规矩。日后遇事应当先禀明上级,不可私自动手。” 听到“从轻发落”几个字,李娇娇几人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之前那点不服也散了,都低头应道:“奴婢知错。”姚金玲也点头认罚。 沈蓉城又让人取来两匹干净厚实的新布,递给刘三好:“这布给你们重做被褥,明天自己去找针线上的人帮忙。”她环视所有学婢,声音沉肃:“你们入宫为婢,当知宫中不易,更应互相帮衬,而非因私怨记恨报复。今日之罚,是告诫。下次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她停顿片刻,语气更为冷峻:“日后若再有人因私怨聚众、报复,无论为首还是协从,处罚皆加倍论处。宫规森严,容不得借故生事,更容不得结党作恶。”说完,她转向四位司级女官,微微欠身:“不知各位大人可有示下?” 几位女官交换了眼色,司珍房的阮翠云站起身,目光扫过底下一个个仿佛鹌鹑的女孩:“学考在即,你们各自心思,我等并非不知。姚金玲大病初愈,刘三好遭逢变故,若她们出事,自是少了竞争对手。故而有人言语挑衅,有人冷眼旁观。”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但尔等需谨记,尚宫局四司虽各司其职,却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绝不姑息内斗倾轧之事!”她与其余三位女官对视后,继续说道:“此事发生,我等亦有疏于管教之过。你们年纪尚小,不明事理,仍需勤学导正。故决定,学考延期十日。在此期间,每日辰时三刻于学室增开品德课,望你们持身守正,恪守本分。” “是——”众学婢齐声应诺,声音在院中回荡。 夜色更深,宫正司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李娇娇四人被内侍带下去领罚,姚金玲和刘三好捧着那两匹新布转身回了寝室。 几位女官离去的路上却气氛沉闷。钟雪霞终是忍不住抱怨:“沈蓉城还是糊涂,罚得太轻!这般惩罚如何能震慑的住人们的小心思,宫规威严何在!” “规矩立世,是为导人向善,非仅为惩处。”阮翠云接口道,“比起责罚,让孩子明白错处、愿意改正,才是更重要的事。何况人都已经散去,你此时说这个有什么益处?” “宮规如此,我又没有夸大。何况若不是你,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还要你来装好人吗?” “关我何事,钟雪霞你不要太过分!” “好了,”谭艳裳连忙打断两人,“大家都是心痛这些小小孩童走偏了,何必争执。还是商议一下明日的品德课,由谁先去讲授吧。” “还有学考推迟了,咱们怎么跟尚宫大人交代?”胡素恩胡司设忧心忡忡地补充到,“宫正司那边倒不必担忧,此事因他们罚判敷衍而起,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