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佬退婚后[八零]》 第1章 初来乍到 1979年秋,原山开往京市的绿皮火车上,陈芳华凝眉盯着窗外匆匆闪过的风景发着呆。 她尽量忽视身后鼎沸的嘈杂和不断涌来的,由无数身体挤压出的汗味、烟草味以及隔夜干粮味混合而来的热浪。 火车越往北走,秋天的颜色越深,温度也越低。但车上是不冷的,反而闷热的很,陈芳华的外套早在上车时就脱掉了,先前塞在行李中,昨晚刘淑珍嚷着半夜冷,便借去盖在身上。 刘淑珍是这回同她一起出来的伴当,比她大一岁。两个农村姑娘携手共闯首都,最需要的是胆气,所以这一路上两人互相打气,也算有商有量。可这一路旅程眼看着就要走完了,等到了目的地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陈芳华颇有些愁苦。 她是穿越人士,穿到现在这个家还不到半年。穿越前她本是个过着小康生活的网文作者,虽还没有成神证道,但每月过万的稿薪拿着,一年之中两季码字,两季旅游,日子过的优哉游哉,不亦乐乎。 偏偏老天不开眼,一个懒觉睡过去,再睁开眼时她成了七十年代末,北方一个深山小村里老陈家的大闺女。 好家伙,还真是个熟悉无比的爽文开局! 跛脚的爸,病弱的妈,光棍的哥哥,懦弱的妹妹,以及被高干未婚夫抛弃的她,简直惨到了淤泥沟里,永世不能翻身那种。 所谓欲扬先抑,开头越是低到尘埃里,后期的绝地反击才越有看头——这种黄金三章的开头技巧,陈芳华之前运用的可谓是炉火纯青,每次都是爽的读者嗷嗷叫。可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时,才明白什么叫做纸上谈兵。 她的女主悲惨潦倒,她十指翻飞,就能立刻给她从天而降一个翻身的绝顶契机,可轮到自己,面对那个一贫如洗,房无两间,瓦无两片的家时,只能脑袋空空,欲哭无泪。 然而经受这些身体上的折磨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对她的精神和心理进行摧残——原主那远在京市的娃娃亲未婚夫家写信来退婚,父母不甘心,硬是将她推上了去京市的火车——进京寻夫结婚!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本来在这种书信都难以通畅的年代,两家人十几年来连面都没有见过,这门亲事陈家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过。 眼看着姑娘满十八了,陈家早就开始托媒人在十里八乡寻摸适龄后生了,偏偏娃娃亲的那一头——京市贝家要讲究个有始有终,多此一举,竟然郑重托了人上门来要解除婚约。 理由是现成的——新社会主张自由恋爱,盲婚哑嫁早就是封建糟粕了。 补偿也是现成的——听说陈家有个二闺女,刚满十五岁,去年读完初中就不读了,实在可惜。要是陈家放心,他们愿意将这闺女领到京市去,供着读个中专,毕业就能端上铁饭碗,也算是拉扯他们一把。 陈家仨孩子,为何偏偏选了个最小的? 贝家的算盘打的贼精,陈家人心里却也门儿清——老大芳军二十二了,到现在都还没娶上媳妇儿,光棍一个,若是招揽去了,工作不好找不说,岂不是连他的人生大事都要承包? 老二芳华更是万万不能去的,到时要是真看上了自家富裕的生活和精干的儿子,反而弄巧成拙,成了甩也甩不掉的大麻烦。 还是老三芳丽最合适,这个年纪谈情说爱还早了点,等到三年的中专一读完,打发的远远的一就业,退婚欠下的人情债也就还清了。 可贝家再精明,也比不过陈家豁得出脸面,东借西凑愣是将大闺女推上了进京的火车。 既然要供着读书,供谁不是供? 你不是说不能盲婚哑嫁吗?那好,我把闺女送过去天天见面,不是嫌闺女没文化没知识吗?等中专毕业端上了铁饭碗,成了城里人,这不就匹配了吗? 陈芳华在现代单身狗当了二十多年,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有拉过,现在突然一下子拔高难度,让她死皮赖脸的去缠着一个不知美丑的男人结婚,这让她情何以堪?更何况还是带着明晃晃**裸的目的。 陈芳华当然反抗过,奈何二妹实在懦弱,出去跟人多说几句话都结巴,听说要让自己去京市,吓得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父母一致认为要想将老陈家拉出泥潭,还得指望大闺女。 可被寄予厚望的陈芳华,自从上了火车,愁的头发都要白了,做梦都是贝家人鄙夷的眼神。 夜深人静每每做梦,她都想要是自己也是别人笔下的角色就好了,无知无觉,只凭作者操控。只可惜她的荣辱感观好的不能再好,越靠近目的地,心里越发忐忑。连着思索了好几个晚上,只想出来一条算不上对策的对策——船到桥头自然直。 “给,芳华,吃馍。” 刘淑珍对陈芳华的纠结一无所知,将半个黑乎乎的干粮伸过来,大方地要与她分享。 陈芳华哪里升得起半点食欲,“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刘淑珍很不能理解,她大口咬了一口另一只手上的半个馍,边嚼边道:“咋会不饿?咱都上车两天了,我看你都没咋吃,咋?不舍得?没事,你吃我的,出门时我妈给我带的干粮多。” 她说着胳膊又往前伸了伸,陈芳华还是摇头,“你先吃,我一会儿去洗把脸再吃。” 刘淑珍心里觉得她穷讲究,在火车上干坐着,啥活儿都没干,脸哪里就脏了?面上却什么也没说,手里的干粮几口全下了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露出讨巧的笑容,戳了戳陈芳华的胳膊,“你包里的白面馍再不吃怕是要放坏了。” 陈芳华正烦着,懒得跟她计较,从行李中掏出干粮袋子给她,“那你帮我吃了吧。” “哎,我就吃半个。”刘淑珍脸上一喜,嘴上应承着接过袋子,等再还回来时,陈芳华一捏,袋子基本上空了。 火车上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大家坐的无聊,各自操着不同的方言聊着天打发时间。也有聚在一起打牌的,陈芳华为了转移注意力,也加入了打牌行列,刘淑珍不会打,普通话又带着浓重的方言,跟别人说话一听人家连问两遍“你说什么”后,就红着脸不啃声了。 一直到下午火车快到站了,刘淑珍连厕所都没好意思起来上过。 陈芳华看她憋的难受,提醒她:“再不去下车了更不好上。” 刘淑珍扭捏道:“那你陪我去吧。” “我得看着行李。”这个年代火车上没有监控,自从她们上车,几乎每过一站,就有人撕心裂肺的哭诉自己被顺手牵羊了,要么是物件儿要么是钱。 陈方华自从上车,连睡觉都警醒看。其实她全身上下就五块钱,外加一张介绍信,至于行李,只有一床烂棉破絮的被褥和一兜子鸡蛋,饶是这样,她也不敢大意。京市情况未明,万一将来露宿街头,被褥能让她在深秋的夜晚不至冻死,介绍信则能保证她不被当做盲流抓起来。 刘淑珍只好自己挤过层层人群去上厕所,半个小时后挤回来时浑身已经不成样子了。 她边重新梳辫子边朝陈芳华抱怨,“妈呀,你是没瞧见那茅坑多埋汰,比我家的还埋汰。” 陈芳华捏着牌,忙里偷闲道:“喝口水缓缓。” 刘淑珍连忙摆手,下车之前打死她,她都不再喝水了。 车上这么多人,随时都在排队往厕所挤,乘务员根本来不及收拾,里面的景象自然没有多好,陈芳华一来没有胃口,二来也是为了避免不停上厕所,所以连水都很少喝,刘淑珍却一顿不落的大吃大喝,上厕所的频率自然高,她要是不想去就只能憋着,但憋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火车马上就要开进终点站了,车速明显慢了下来。车上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这局促的旅程马上就要结束了。 陈芳华打完最后一张牌,在广播循环播放的提醒声里,开始和刘淑珍一起清点行李,见什么物件儿都没有少,两人各自背起行李随时准备着,只等着火车彻底停下的那一刻。 火车硬座一排三个位置,她们两个挨着窗户坐,最外面坐的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小伙,昨晚半夜上来的,因着打了一天牌的交情,小伙对两人多了几分照顾,见她们行李重,就主动问陈芳华要不要帮忙扛行李。 “不用,我们搬的动。” 对方大包小包扛的比她们两人加起来还多,其实根本腾不出手来帮忙。 小伙儿踌躇了下,眼看火车马上要停了,又道:“同志,能否留个地址,我这趟回来探亲,待的时间长,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陈芳华歉然一笑:“我是去投奔亲戚,他们家的地址我还不太清楚,抱歉啊。” 随着车笛呜鸣,人潮终于开始流动,小伙儿有些丧气,扛着行李融入了人群中,没一会儿就看不到人影了,刘淑珍则眼神复杂的看了陈芳华一眼。 两人下了火车,一直顺着人流往前走,很顺利就出了站。但一出站刘淑珍就傻眼了,她姐姐刘淑英早在信上说好了今天会来接站,但没想到京市火车站竟然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着人。 “芳华,这咋办啊?”刘淑珍有些慌,“天马上就黑了,万一跟我姐错过了,咱俩可咋办啊?” 陈芳华相当镇定,“咱就在出站口等,等人流散一会儿再找,实在不行就去车站的广播站广播找人。” 陈芳华并不知道刘淑珍姐姐长啥样,帮不上忙,便将行李放到台阶上,自己则坐在行李上歇脚。刘淑珍却不敢坐下,她紧紧贴着陈芳华站着,不停的往前张望着。 一直等到天擦黑,人流终于散的差不多了,刘淑珍突然眼前一亮,一把薅起陈芳华大声道:“我看到我姐了。” 她垫着脚尖使劲儿朝东南方向挥手,“姐,姐夫,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陈芳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逆行的一男一女。 男的个儿挺高,穿着深蓝色的夹克工作服,女的则是深灰色的翻领掐腰短外套,走的近了,陈芳华才看清她脚上踩着黑色高跟鞋,走起路来噔噔作响,长发也烫过,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十足,男的胸前则印着红色的“纺织三厂”的字样,夫妻两个在灰扑扑的人群中很是显眼。 刘淑英走到近前时,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淑珍!” “大姐!” 刘淑珍也顾不得行李了,往前紧跑几步。 姐妹两个多年不见,甫一见面就红着眼眶紧紧抱在了一起,激动的不行。好不容易分开了,又彼此迫不及待的说着近况,两人一个问一个答,旁边的人都插不上话。 刘淑珍的姐夫叫顾卫东,他见陈芳华被冷落到了一边,便主动开口,温声道:“你就是芳丽吧?一路上辛苦了。” 刘淑英他爸便是当初贝家托付的去陈家退婚的人,而这两家人之所以能联系到一起,便是多亏了顾卫东这个中间人。他家里跟贝家有些关系,当初便是他主动请缨要帮着贝家解决这桩麻烦,让陈家二闺女到京市读书也是他帮着张罗的。 只可惜对面的女孩儿忽闪着大眼睛,笑着开了口,“我是陈芳华,芳丽是我二妹。” 新文更新,欢迎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来乍到 第2章 贝聿铭 顾卫东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愣了一瞬下意识就去看自己老婆,刘淑英也是一脸懵,捏着妹妹的胳膊,连音量都来不及收住,“咋回事儿啊?” 无论这一路上陈芳华心里多么的纠结忐忑,可此时对着外人,她只能摆出一副云淡风轻、镇定自若的笑脸。 刘淑珍嗫喏着还没有开口,她已道:“淑英姐,姐夫,我就厚着脸皮跟着淑珍也这么叫你们了。” “是这样的,家里本来是想让芳丽来的,可我二妹从小就胆子小,一听要出远门,直接就给吓病了。我爸妈一琢磨,贝叔叔家跟我们家这么多年没见,都还不忘拉扯我们一把,这份人情我们怎好随意辜负?就只好让我顶上来了。” “那为啥不写信提前说一声啊?我们什么也没准备!” 提前说了还来得了吗? “信在路上慢,这不,我们都已经到了,信还不一定到呢,还不如我们来了咱们当面说。” 陈芳华说的有理有据,一副理所当然的摸样,刘淑英夫妻俩心理再滔天骇浪,此时也不好再过多苛责什么。 “先去坐车吧。”顾卫东道。 事到如今,只能从长计议。 在路边等公共汽车的间隙,顾卫东跑到火车站里打公共电话,回来时汽车正好也来了。 “你们两个快上车。”刘淑英催促着两人先上去,自己则和丈夫坠在最后。 “贝家咋说?” “电话没人接。”顾卫东沉着脸简短道。 刘淑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公共汽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车上的人从少变多,最后又下的没剩几个。 四个人前后坐了两排,不管车上人多还是人少,彼此之间始终沉默着。刘淑英早已没了续姐妹情谊的心思,而刘淑珍则被窗外不断掠过的繁华景象震得说不出话。 在他们那个小山村,电线是去年才拉上的,更偏远的山里至今还点着煤油灯。可这座城市,夜晚竟亮得不像话——整条路上的街灯亮如白昼,街道两旁一幢幢大楼里也都灯火通明。刘淑珍甚至看见有几栋大楼外挂着醒目的霓虹灯串,电在这儿,居然成了黑夜里的装饰。 “我的老天!”她无意识的捏着陈芳华的胳膊,宣泄着内心的震撼。 陈芳华吃痛,把胳膊抽了出来。见惯了现代都市车水马龙的她,并不像身边这几位本土人那样合不拢嘴。她只是默默观察着车行的路线,推测他们大概经过了长安街一带,最后拐进了西城的三里河地区。 下车的时候,陈芳华心里咯噔一下。 穿越前她曾在京市居住多年,对“三里河”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这一带历来是机关大院的聚集区,从这里走出的年轻人,不少都在未来十几二十年里成为媒体口中的风云人物——他们通常被称为“大院子弟”。 陈芳华意识到,陈家父母显然低估了贝家的实力。他们原以为对方不过是比自家条件稍好、有点文化,这才盘算着攀亲。可能在这种高干云集的区域拥有一席之地的人家,哪里只是“好一点”?双方之间的差距,恐怕是隔着好几层阶级。 这个猜测,在望见大院深处那栋朴素的二层独栋小楼时,被证实了。 下了车,刘淑英两口子马不停蹄又带着他们走了半条街,最后拐进了一处种满高大杨树的安静大院。 院子深邃,出乎陈芳华的意料。她自认也算见过些世面,可越往里走,越感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路上行人稀疏,偶尔有红旗、吉斯或上海牌轿车安静地驶过。道路虽宽,顾卫东和刘淑英却总是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略显局促地为车辆让路。 这样走走停停了一阵,眼前出现了一排样式统一的二层独栋小楼。她们的目的地便是其中之一。 小楼在昏黄壁灯的映照下,显露出朴素而庄重的灰砖墙面,带些简化的苏式风格。低矮的栅栏围出一个小庭院,石子小径通向门前的几步台阶,院角种着几簇绿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静,也透着一丝疏离。 “到了。”顾卫东道。 刘淑珍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朝姐姐刘淑英身边靠了靠,这个细微的动作,无形中将陈芳华隔开了一点,让她显得有些孤立。 刘淑英递给妹妹一个安抚的眼神。顾卫东则走到栅栏边,在墙上的按钮按了三下,院里随即传来“叮当、叮当”清脆的机械铃响。 不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位中年妇女探出半边身子问道:“哪位啊?” 顾卫东赶忙提高声音应答:“陈妈,是我,小顾。” “哦,是小顾啊。”陈妈的语气立刻热情了些,她走下台阶,打开栅栏门招呼他们进来,一边问道,“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 刘淑英马上笑着接话:“之前跟苏教授说好的,我老家的妹妹今天到。这人一接到,我们就赶紧领过来让苏教授瞧瞧。” 陈妈这时才注意到夫妇俩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姑娘,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问道:“哪位是陈家的姑娘?” 刘淑英伸手示意陈芳华,语气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尴尬:“……是,是这位,陈家的大闺女,叫芳华。” 陈妈闻言,明显愣了一下,目光迅速从刘淑英脸上移开,转而仔细地上下打量着陈芳华,眼神里充满了诧异和探究。她停顿了片刻,最终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客:“苏教授和贝司长都还没回来,你们先进来等一会儿吧。” 进了屋,不用陈妈招呼,刘淑英已熟门熟路地弓身从鞋柜里拿出四双简易拖鞋。几人换上鞋,鱼贯走入客厅。 客厅里灯光明亮,浅色木地板光洁得不见一丝灰尘,黑色皮艺沙发围着一张玻璃茶几。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坐在了靠近门边的一侧。 陈妈陪坐在对面,刘淑英热络地和她拉着家常打发时间,从最近流行什么样的毛衣花样,说到哪家百货商场的毛线颜色多、质量好,再到最近的菜价涨跌几分钱,她都如数家珍。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谈话声戛然而止。陈妈起身迎去,门正好从外面打开。 “苏教授回来了?”陈妈笑着问候,话音未落,看见后面跟进来的高大身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聿铭怎么也跟着回来了?学校放假了?” “想您做的菜了,回来解解馋。”青年的声音带着笑意,透出自然的亲昵。 陈妈迎上前时,刘淑英夫妻也赶紧站了起来,陈芳华自然不好再坐着。 她抬眼望去,先看见一位神色温婉的中年女人,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个身姿挺拔的英俊青年。 青年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风衣,微敞的衣襟下露出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黑色长裤笔挺,衬得整个人修长利落。 他留着干净清爽的短发,额前垂下几缕随意却不杂乱的发丝,眉眼舒展,目光明亮。虽未刻意张扬,但那种优渥家境里培养出的特有的自信与神采让在场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陈妈眉眼带笑地轻责:“哎呦,也不早打个电话回来,今天小张送来的菜可不多。”说着就要去打电话,“我让他明早赶紧多送几样来,想吃什么,陈妈给你做。” “我跟您开玩笑呢,别忙了。”贝聿铭连忙拉住她,“就住一晚,明早学校还有课。” “别惯着他,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苏婉仪随手将公文包递给陈妈,一转头,才看见客厅里多出的几个人。 陈妈正要挂公文包,见苏婉仪神色微顿,像是刚想起什么,正要开口,刘淑英已抢先问候:“苏教授,您这么晚才下班啊?” 苏婉仪淡淡点头,笑容收敛了些许,“淑英和小顾来了?” “哎,是。之前跟您提过的,我妹妹今天到了,想着赶紧领来给您看看。” “都坐吧。陈妈,怎么没给客人倒茶?”苏婉仪目光扫过光洁的茶几,语气温和。 刘淑英连忙摆手:“不用麻烦,我们也是刚坐下,不渴的。” 陈妈像是才反应过来,“瞧我,光顾着和淑英说话了。”说着挂好公文包便转身要去厨房。 贝聿铭在母亲身旁坐下,随口道:“陈妈,我也要一杯咖啡。” 苏婉仪不赞同地轻拍他一下,“晚上喝什么咖啡,还睡不睡了?” “我要赶新闻稿,得通宵了。”贝聿铭半真半假的抱怨,“还不是下午被您拖着去当苦力,今晚只好彻夜奋战了。”他说着长腿一伸站起了身,“顾大哥,淑英姐,你们待会儿留下吃晚饭,我时间紧任务重,就先撤了。” 目光扫过旁边两个位年轻女孩儿,淡淡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径直上楼去了。 刘淑英两口子巴不得他赶紧走,面上却朝苏婉仪感慨,“聿铭这学业越来越重了,瞧着比上回清瘦了。” 闲话几句后,苏婉仪终于将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两个姑娘。 刘淑英连忙介绍:“这是我妹妹淑珍,这是芳华,陈家的大闺女。”说话间,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向苏婉仪。 苏婉仪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但并未表露过多惊讶,只是略顿了一下,温和地问道:“路上还顺利吗?累坏了吧?” “没......不累,不累的。” 刘淑珍这次来京,是因为姐姐把她介绍到了贝家当保姆,此时面对雇主的忐忑,再加上乡下人进城的怯场,出口的话就有些不顺畅。 意识到自己没答好,她瞬间涨红了脸,咬着嘴唇低下头。 陈芳华一看她这样,不好太过标新立异,便也连忙做出一副局促的样子绞着双手微微垂首。 陈妈端了茶水出来,苏婉仪吩咐道:“咖啡给聿铭送上去吧,顺便叫他一会儿下来吃饭。” 陈妈应了一声,端着咖啡上楼,不一会儿下来道:“忙着写作业呢,说是晚上饿了再吃。” “这孩子……”苏婉仪轻声抱怨了一句,到底没多说,只让陈妈准备开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贝聿铭 第3章 笔杆子挣钱 刘淑英夫妻俩往常到贝家,极少被留饭,今天却不同往日。 席间没人说话,只听见轻微的碗筷碰撞的声音。 贝家的晚餐极家常,透着油亮翠色的清炒白菜、蛋黄冒着红油的咸鸭蛋、蓬松软和的金黄炒鸡蛋,以及热气腾腾上面还零星飘着几片薄薄五花肉的白菜豆腐汤。 几乎都是素菜,放在现代,作为一个无肉不欢的荤食主义,陈芳华可能宁愿饿死也不会多看一眼,但此刻却吃得她舌尖发颤、眼眶发酸。 天知道自打穿越过来她过的是什么日子,这半年间别说荤腥了,就连喝碗不放烂菜叶子的稠粥都成了奢望。吃的最扎实的一次,是临行前她妈特意做给她的一碗高粱面疙瘩汤。 苏婉仪注重保养,晚饭向来克制,她一放筷子,其他人也不好继续狂吃,陈芳华刚伸出半截的筷子也只好跟着缩回来。 好在苏婉仪通情达理,说道:“你们慢慢吃,我晚上一向吃得少。陈妈,你陪着她们。”说完便起身离开餐厅。不一会儿,刘淑英夫妻也吃完跟了出去,紧接着客厅里传来电视机打开的声音。 陈妈一边招呼她们,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陈芳华,见她虽然伸筷子的频率高,但动作舒展从容,吃相也并不粗鲁,与刘淑珍的戳手戳脚形成鲜明对比。 陈芳华若无所觉,夹了半个咸鸭蛋就着白花花的米饭接着吃,最后又喝了一碗白菜豆腐汤,心满意足。 见她放下筷子,陈妈问道:“小陈要不要再加一碗饭?” 陈芳华笑了笑,“不用了,我吃饱了,谢谢您。” “今天不知道你们来,苏教授口味淡,菜也简单,别见怪。” “您太客气了,这样的饭菜在我们乡下过年都见不着呢。”她说的是实话,还害怕对方不信,又看向刘淑珍,后者立刻点头附和,“是啊,已经很丰盛了,您的手艺真好。” 被夸手艺好,陈妈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顺势问起她们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 刘淑珍看出陈妈在贝家地位不一般,自己若真能留下来做事,以后多半要在她手下,便放下碗筷,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每听刘淑珍说完,陈妈总会转向陈芳华问一句“小陈呢?”,显得十分重视她的看法。 陈芳华不动声色,也配合着闲聊。她知道,对方只是要把她留在餐厅,免得出去打扰。毕竟,此时客厅里大概率正在进行一场紧急商议——关于她的去向问题。 过了半晌,刘淑英终于回到餐厅,见她们已经吃完,便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今天太打扰了。” 她朝陈妈道:“淑珍刚来,先到我那儿住几天,熟悉熟悉环境,再送过来给您帮忙。” 这话的意思是刘淑珍到贝家做事的事已经敲定,至于陈芳华,刘淑英亲昵的揽了揽她的肩,“芳华也先住我那儿,你们姐儿俩正好做个伴儿。” 这样最好。陈芳华面上乖巧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贝家从人到环境都太过庄重,就连进个家属院都跟古代进宫似的,三跪九叩,活生生矮了人一截。陈芳华很不喜欢这种拘束感。 于是,带来的行李原样背了出去。临出门时,陈芳华瞥见客厅挂钟的时针已指向十点。 京市早晚温差大,下火车那会儿陈芳华还觉得单穿件棉衬衣正好,这会儿站在街边等公共汽车,冻得直哆嗦,只好又从行李中翻出外衣套在身上。 刘淑英家在东郊纺织城,等到了地方,下车时刘淑珍已经昏昏欲睡,陈芳华也频频打着哈欠。 “马上就到了,前面那栋就是。” 顾卫东帮她们扛着多半儿的行李,一边走一边提醒她们注意脚下。 这一片是典型的筒子楼住宅区,顾卫东家住在二楼,是一间一厅的格局,总共三十多平,厨房和厕所都在外面的公用区。 跟贝家比起来算是极其简陋拥挤了,但依旧让刘淑珍兴奋的睡意全无,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满眼羡慕,“姐,你们家可真好。对了,我外甥和外甥女儿呢?” “送到他们奶奶家去了。”刘淑英道。 实际上是要预备地方安置她们,家里住不下,只好先将两个小的送到公婆家过渡几天。 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客厅改成了卧室,打了隔板,挂了门帘,刘淑英夫妻平时睡在这里,里面放了高低床给孩子用。 “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们快收拾一下去睡。”刘淑英催促着。 陈芳华在火车上呆了三天两夜,感觉身上混合着各种气味,黏腻膈应,便提出想梳洗一下,至少洗个脚。 刘淑英于是带着她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公共水房打水,“澡堂早就关门了,你们俩先将就洗洗,等明天澡堂开门了我再给你们票。” 两人终于躺到床上,已是半个钟头后。 睡前分配铺位时,刘淑珍虽没吭声,眼神却不住地往下铺瞟,陈芳华只好主动爬上了上铺。 灯一关,陈芳华打了个哈欠,睡意渐渐袭来。正迷迷糊糊时,下铺忽然传来刘淑珍轻轻的声音:“你睡着了吗?” 陈芳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低声应道:“……怎么了?” “我总觉得今天这一天,像做梦似的。”刘淑珍轻声感叹。 早上她们还在嘈杂拥挤的火车上,连去趟厕所都得鼓足勇气,谁能想到晚上竟能在贝家那样的地方吃饭——灯那么亮,菜里的油水那么足。 陈芳华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悠悠接了一句:“是像做梦。” 只不过对她来说,是噩梦——自打穿越过来,就没醒过。 “对了,”刘淑珍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今天见到的那位男同志……会不会就是你的……”那“未婚夫”三个字,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陈芳华却听懂了。黑暗中静了片刻,她才低声回道:“我也不清楚。” 这门亲事,陈家从前没当真,等到当真了,又只顾着把她推上火车,连对方长什么样、多大年纪都没打听过。但从今晚的情形看,陈芳华心里已有七八分猜测——那人特意回来吃饭,却只打了个照面就再没露面;苏教授和陈妈之间,更有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 其实真想确认也不难,只要向刘淑英打听一下贝家有几个孩子就明白了。但陈芳华始终没开口。 到了第二日,刘淑英夫妻俩要上班,就让两人自己待在家里,陈芳华提出想到附近转转,刘淑英紧张道:“可不敢乱跑,这地方大,万一丢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刘淑珍也一脸害怕的直摇头,“我不敢出去,还是等我姐下班了再带咱们出去吧。” 但陈芳华可闷不住,等人一走,她借口上厕所独个儿溜出了门。 昨晚天黑只瞧了个大概,今早在家属区一转才发现,东郊纺织厂规模惊人,三个分厂连成一片,俨然一座城中城。她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把生活区绕了一圈。 这里俨然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除了澡堂、菜市场、粮油店、副食店、理发店,她还看到了工人俱乐部、邮局、报刊亭……甚至还有个砖砌的露天电影院,墙面上贴着褪色的电影海报。 清晨的家属区人来人往,有拎着菜篮的妇女,有骑着车风风火火赶着交接班的工人,还有围在服务社门口聊天的老人,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陈芳华原路往回走,等再次路过报刊亭时,她径直走了过去。 “叔,麻烦问一下,几点了?” 里面假寐的男人睁眼一看是个面嫩的小姑娘,眼睛瞥了一眼桌上的钟,道:“快十一点了,小姑娘,以前没见过你啊?” 陈芳华笑了笑,“我是来走亲戚的。您眼力真好!” “那是。”男人操着一口京片子自夸,“我天生过目不忘,这一片儿就没我不认识的。” 他看陈芳华眼睛往架子上瞟,问道:“想买什么?报纸还是杂志,都是最新到的。” “我先看看。”陈芳华快速翻了一下,发现都是些《工人报》《纺织月刊》之类的,内容也多是生产报道和行业动态,语气严肃,板块儿也不多。 她心里有些失望。 “叔,没有文艺类的吗?比如《文化周刊》或是《青年报》那样的。” “《文化周刊》啊?早卖完喽!下一期你早点来,或者先交四毛钱押金,到时我给你留一本。” “一期多少钱啊?” “五毛。” 陈芳华捏了捏兜里的毛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下次再过来吧。 她的全部财产一共五块钱,一本杂志就要花去十分之一,太奢侈了。 可计划还得想办法进行——早在家时她就想好了,要想尽快在这个时代立足,还得重操旧业,用笔杆子挣钱!只可惜那时的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连支铅笔都买不起。 第4章 投稿方向 陈芳华一个厕所上了两个多小时,回去后就被刘淑珍瞪着眼睛盘问。 “你干啥去了?我去厕所找了你两趟,都没看见人。” 陈芳华道:“没干啥,就在楼底下转了转,听老太太聊了会儿天。” 刘淑珍对她的擅自出门耿耿于怀,早上对方出去后,她兴致勃勃的将家里都打量了个遍后就开始有些无聊了,结果唯一一个可以作伴的人迟迟不见回来。 现在听她答的有些敷衍,就更生气了,“你这样,我姐回来我可是要跟她好好说说的。” 陈芳华对她的告状威胁只是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你姐她们快下班了吧,咱们要不要帮着先做饭?” 两个人投不投机,终究要看缘分。火车上时,她可以事事顺着刘淑珍,可是现在,她得为生计早做打算,急着往前迈步子,实在没有心思、更没有耐心去照顾对方的小情绪。 刘淑珍气得眼睛都红了,猛地一扭身,背对着她,语气生硬:“别人家,外人不好乱动东西。” 陈芳华耸耸肩,只好暂时回了房间。 好在刘淑英回来时直接从食堂打了饭菜,分量不轻的白米饭,还有一个清炒萝卜丝和一个西红柿炒鸡蛋。 刘淑英招呼两人出来吃饭,随口问道:“上午在家闷坏了吧?下午瑶瑶回来,让她带着你们去澡堂洗澡。” 刘淑珍一听,顿时来了劲,张嘴就要说话,陈芳华已笑吟吟的先开了口,“好啊,早上我在楼下转了一圈儿,周围看着可热闹了。” 她直接截了刘淑珍的胡。 “你下楼了?”刘淑英问。 陈芳华笑道:“没走远。对了,”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几张毛票,“我住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一块钱姐你拿着,就当是房租。” 刘淑珍看的目瞪口呆。 刘淑英也急了,“你这是干啥?乡里乡亲的,又不是外人,我哪能挣你的钱?”她将陈芳华的手推回去,态度坚决。 陈芳华坚持道:“姐,你别嫌少,我打算尽快找个活儿干,到时候伙食费我再另算给你。” “你就踏实住着吧。妹子,其实有些话昨晚就该给你说了,我是看你们太累,才想着缓一缓。” 刘淑英脸上掠过犹豫之色,最终还是一股脑儿道:“你读书的事,恐怕不是一两天能办妥的。”她解释道,“你也知道,本来定的是你二妹来。苏教授那边都和师范学校打好招呼了,可临时换成了你,年龄对不上,要重新说服学校接收,估计得费不少功夫。” 陈芳华连忙表示理解,“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刘淑英说的倒是实情。之前学校愿意接收陈芳丽,主要是因为她还是应届生,贝家也就顺水推舟打个招呼。可陈芳华已经十八岁,离开学校也好几年了,学校那边顾虑不少。最重要的是贝家态度含糊,只说既然来了,就让玩几天,可玩够了到底是让留下,还是原样送回去,始终没人表态。 刘淑英夫妻这次的事办的不漂亮,更不敢再建议什么,只能先硬着头皮照顾着。 没想到陈芳华主动提出找工作,刘淑英不禁头疼,“现在这工作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街上待业青年一抓一大把,哪还有什么空位啊!” 陈芳华道:“是回城知青吧?这一两年原山也有好多知青回原籍,写信回来说是城里的就业压力非常大。” 刘淑英心道,你知道就好! 她当年和丈夫能回来,一是因为丈夫有技术,二来婆家有些关系。可即便如此,丈夫进了纺织厂做技术员,也是从最底层干起;她虽然跟着沾光,可到现在还是个临时工,要想转正,前面还排着好几十号人呢。 不料陈芳华话锋一转,“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试试。我准备最近到处转转,先看看情况再说。” 刘淑英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对方是想托自己帮着找工作呢。见她没这个意思,她也就语气缓和下来,“行,那我让你姐夫请几天假,带你们到处玩玩。” 刘淑珍一直默默听着,闻言不禁脸上一喜,却不想陈芳华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请假得扣工资吧?太不划算了。我看附近的报刊亭里有地图,我买份地图照着走就行了,丢不了的。” 刘淑英犹豫了下,话没有说死,“先吃饭吧,晚上我们再商量。” 一时间,饭桌上三人各怀心思。刘淑英觉得请假确实耽误事,刘淑珍则暗暗埋怨陈芳华拒绝得太快——她自己胆子大,刚进城就敢一个人往外跑,可怎么不想想别人? 陈芳华是唯一一个吃得毫无压力的人。她知道刘淑英不会收她的钱,可姿态必须摆出来。否则对方只会认为她只能依附他们生活,进而理所当然地限制她的自由。束手束脚被人管着,还怎么考察市场? 如今目的达到,她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默默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第一站要去图书馆,自费买刊物实在太贵了,如果能免费在图书馆找到适合投稿的目标刊物就太好了。 下午刘淑英家的小女儿瑶瑶被同楼的邻居捎了回来,小丫头五岁多,见人却半点不怵,攥着两张洗澡票,奶声奶气的说道:“小姨,妈妈让我领着你们去洗澡。” 刘淑珍还从来没有花钱洗过澡,觉得很新奇,迫不及待就想要去见识一番。还不到三点就收拾了自己的衣裳,催着陈芳华快一点儿。 陈芳华也没啥异议,这个时间点儿好多人都在上班,澡堂估计人不多。但她没什么好的换洗衣裳,唯一一身儿没补丁的衣裳已经穿出了味儿,剩下的区别只在于补丁的多少。 进了澡堂,人确实跟预估的一样少,但还是有几个在家不上班的家庭妇女。此时正边洗澡边大声聊着闲天儿,一扭头发现进来两个面生的年轻姑娘,顿时不加掩饰的目光就打量了过来。 刘淑珍面色一白,浑身**着一时不知道遮哪里好,低呼一声,哧溜一下就躲到了陈芳华的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不出来。 她在家时洗澡就只是打盆水,晚上关起房门自个儿擦一擦,从未在陌生人面前赤身**过,这实在很挑战人的羞耻心。 陈芳华也有些尴尬,自打出了大学校门,她就再也没有跟别人“坦诚相见”过了。但她心理素质好,转念一想,都是女的,你身上有的我也不缺,甚至年龄在那儿摆着,对方再看,也只有羡慕自个儿的份儿。 这么一想,她便风轻云淡的打开了喷头,等水温合适了,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整个人从头发丝直舒服到了毛孔里。 只是她打满补丁的衣服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刘淑珍家里也不富裕,但她家人知道给她挣面儿,临行前扯布好好给她做了两件外衣。光鲜的外衣遮住了里面的补丁。当她发觉旁边人对陈芳华打了补丁的衣裳看了不止一眼的时候,顿时变得比当事人还敏感。 “你咋穿这身儿啊?” 陈芳华也很无奈,那些烫人的视线她又不是一无所觉,“之前那身儿洗了。” “你身上不是有钱吗?先做一身儿啊!” “那不行!”陈芳华果断摇头,“我那钱有别的用处。” 短期的面子和长期的实惠她还是知道取舍的。陈芳华可是典型的长期主义--先苦一阵子,再甜一辈子。厚积薄发,她比任何人都有耐心。 刘淑珍恨恨的瞪了她一眼,不说话了。从澡堂出来,扯起地上玩儿的外甥女儿,大步走在前面,生怕别人看出陈芳华跟她有半点牵扯。 两口子晚上商量后,次日顾卫东还是请了一天假,打算带着刚到京市的两个人出去转转。 刘淑珍却死活不愿意和陈芳华同行,问她原因,她就低着头不说话。 陈芳华扯了扯自己的补丁衣裳,退了一步,“我打算去图书馆,你就带淑珍姐去转吧。” 顾卫东诧异道:“去图书馆干啥?” 陈芳华笑道:“我喜欢看书,上学时就听老师说图书馆的书特别多,而且都是免费得,看起来不要钱。” 顾卫东想了想,妥协道:“那好吧,我先送你去图书馆,你不要乱跑,回去时我再来接你一块儿回。” 陈芳华欣然同意。 京市的图书馆跟现代没什么可比性,但在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眼里,还是神一样的存在。陈芳华独个儿进去时,即使拿着介绍信,门口也不愿意放行,最后还是顾卫东拿着工作证帮她担保,押了一块钱办了一张借阅证才得以畅通无阻。 陈芳华很是感激,“姐夫,你放心,这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顾卫东摆摆手,看着她进去了,才带着刘淑珍走了。 陈芳华一进图书馆,就像鱼儿入了河。她先将上下两层逛了个遍,才一头扎进了报刊阅览室。 阅览室的空位不多,陈芳华顺利找到一本《全国报刊索引》后,直接靠在书架上翻了起来。 她是写小说出身,此时要找的自然是能够登载小说的报刊。 在《全国报刊索引》上找出好几种,然后依照名字在书架上找到这些报纸和杂志,无所谓是哪一期,最后抱着一摞刊物走了两圈儿,终于找到了一个空位。 陈芳华如饥似渴的翻阅了起来,先是了解刊物的类型和板块儿,再细看文学版块儿里相应的作品类型,看到适合自己文风的就用笔抄下投稿地址和栏目要求。 她一穷二白,笔和纸都是从旁边一个同志跟前借来的。 翻阅了整整一天,最后感恩戴德的将笔还回去,走出图书馆时,陈芳华胸有成竹、踌躇满志! 考察工作已经全部完成,要写什么类型的东西、投哪几本刊物她已经心中有数,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花钱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投稿方向 第5章 投稿 既然要花钱,那就一次性花到位。 陈芳华先是将顾卫东替她垫付的一块钱押金还清,接着去了新华书店,买了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和一沓稿纸,又花去了三块一毛五。 钢笔买的是最普通的牌子,两块五;墨水一毛五;稿纸一百页,五毛钱。 这么一来,她从家里带来的钱迅速缩水到只剩八毛五——只够寄一封信的邮资了。她之前去邮局问过,市内寄信要八毛。 刘淑珍见她抱着这些东西回来,瞪大了眼睛,觉得她简直是疯了,“你钱多烧的?还真把自己当文化人了?” 刘淑英也颇有微词,“就算我们家双职工,平时也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你咋敢一声不吭就花出这老些!”她自然知道就光是一支钢笔都不便宜。 对于质疑,陈芳华倒是表现的很平静,“我准备向杂志社投稿,看能不能赚个零花钱,这些都是必需品。” “投稿?” 刘家姐妹俩只觉得她是异想天开。 刘淑英委婉劝道:“城里跟咱们老家不一样。在咱那儿,小学毕业就够光宗耀祖了,可这儿是京市,初中生也就比文盲强点儿。咱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文盲刘淑珍一听这话,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儿,狠狠瞪了一眼陈芳华。 陈芳华对这些泼冷水的话一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抱着东西回屋去了。 刘淑英家有严格的作息时间,一到九点就要拉灯睡觉,坚决不浪费一度电。陈芳华想要写作,就只能充分利用白天的时间。 经过前几天的观察,陈芳华发现,现在流行的爱情小说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受时代背景影响,爱情与伤痛交织的“伤痕文学”;另一种是来自港台的大众言情。前者情感沉重,与现实纠缠紧密;后者则以琼瑶为代表,充满诗情画意,浪漫唯美,像一场大众的言情盛宴。 不过,读者对这两类的态度两极分化严重。喜欢前者的,觉得后者肤浅;沉迷后者的,又嫌前者太压抑。陈芳华有点贪心,她想同时吸引这两类读者。 迎合大众口味的本事,她早在现代网文市场的残酷竞争里就练出来了。现在做起大纲来驾轻就熟——嫌言情肤浅?那就加强人物的精神内核;嫌伤痕文学太沉重?那就把浪漫和戏剧性贯彻到底。 花了两天时间,短篇小说的框架终于成型——《忆知青岁月》,全文预计两万字,目标刊物也选好了:《青年报》。 一来《青年报》更多的是面向年轻读者群体,风格明快,注重时代气息和年轻人的价值观,二来它的总部位于京市。综合比较下,在一众备选刊物里成了陈芳华的首选。 陈芳华埋头写作的这两天,刘家姐妹意外地没怎么打扰她。最多是晚饭时,刘淑珍会在屋里故意咳嗽两声,暗示陈芳华该出来帮忙。 陈芳华也清楚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平时屋里屋外的杂活,只要看到就会主动去做。刘家是水泥地,原本一周才拖一次,她来了之后,每天趁他们出门就把地拖得干干净净,连门外的走廊也一并打扫。一来二去,左邻右舍都知道刘家来了个手脚勤快的亲戚。 活儿都被陈芳华干完了,刘淑珍反而闲得发慌。在老家时,她每天喂鸡、拾柴、下地,忙个不停,现在无所事事,就开始琢磨陈芳华到底在写些什么。 可她识字不多,陈芳华并不担心泄稿,但为保险起见,每晚睡觉前还是会把稿子压在枕头底下。这是她眼下唯一的出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大纲敲定,陈芳华正式动笔。 《忆知青岁月》,从名字就能看出它的时代底色——当下社会讨论最多的话题之一就是知青返城,故事核心则是人物的成长与爱情。 高途是前途光明的大学生,下乡到北方一个叫“红星农场”的地方做知青。农场民风淳朴,人们勤劳肯干,其中有个叫晓月的姑娘,纯洁善良,两人在朝夕相处中渐生情愫。 高途来自城市,晓月既喜欢他的英俊和绅士——那是一种不同于农村后生的优雅气质,又欣赏他事事担当、处处争先的精神。晓月长相清秀,身材娇小,做事却雷厉风行,极有主见。高途第一眼就被这种反差吸引,后来更被她那种永远昂扬向上的乐观心态深深打动。 然而,这段浪漫而朦胧的感情,在黄土地遍布的红星农场显得格格不入。这里的人更习惯一步到位的婚姻——到年纪就相亲,看一眼就结婚生子,一辈子不提“爱”,仿佛爱是一种禁忌。 晓月的生活在拥有爱情的窃喜与不安中悄悄继续。她深爱高途,爱到愿意付出一切,却又被恐惧折磨。这样的感情在红星农场并非没有先例,那个“先例”曾被冠上“搞破鞋”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高途清楚恋人的矛盾与痛苦。他从不轻易许诺,只是每次见面,都会轻声为她讲述那些他读过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简.爱》……他握着她的手教她认字,拥着她陪她读书,告诉她红星农场之外还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热烈而自由。他说,总有一天她会走进那个世界,会发现那里有无数像他们一样的人,活得热烈而肆意——在那里,爱情不是罪,是药。 终于,知青返城的政策为这个压抑的世界撕开了一道口子。高途作为知识分子,年年被评为农场劳模,所学专业更是对国家未来的事业至关重要。于是,他成为第一批被召回城的知青,甚至没来得及与恋人见上一面,就被一纸调令连夜带离了农场。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 上篇写完了,导语只有一句:“他们的生活充实而奋斗,他们的爱情隐秘而热烈。” 陈芳华对成本斤斤计较,下笔时慎之又慎,全文不敢出现一个错别字。在资源紧张的情况下,不浪费稿纸再誊抄一遍就是最大的节约。 她到邮局寄出稿子,将等待回复的时间定在了半个月之内。 报刊方给出的时间一般是一个月,但这是将稿件在路上的时间也算在了里面。 她之所以选择《青年报》,最大的原因就是投稿地在本地,稿件寄出后第二天报社就能收到,大大节省了路上的时间。 如果半个月内没有收到回信,大概率就是石沉大海了,她没有再投一次的经费,就得另做打算,先赚足本钱。 京市计划经济已经有了苗头,之前去图书馆时,她发现旁边的友谊商店门口,有年轻人用生涩的英文问从里面走出来的外国人,"Are you here for tourism? Do you need a tour guide or interpreter? The price can be negotiated." 您是来旅游的吗?需不需要导游或是翻译呢?价钱好说。 也许她也可以去做这个,不用成本就能起摊儿。 等待回信的日子里,陈芳华并没有闲着。她又伏案两日,一鼓作气将《忆知青岁月》的下篇写完。待从头梳理一遍,确认没有明显的逻辑矛盾,这篇两万多字的短篇才算真正完成。 事实上,她这么投稿是有风险的,原稿寄出去,要是报社没有采用,大概率是不会寄回的,那她就要重新将上篇回忆出来,或者一整篇心血直接付诸东流,连带着下篇也白写了。但陈芳华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一来她对自己的文笔有信心,二来经济实在拮据,备份的成本太高了。 刚完成《忆知青岁月》,陈芳华正筹划着再开一篇新稿,刘淑英已为妹妹刘淑珍找了个学手艺的去处——去纺织三厂的食堂做帮工。虽没有薪水,但能跟着大厨学些烹饪皮毛,一日三餐也全包。 食堂工作很辛苦,早上五点多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其他工人上班之前,早餐就要做出来。但这对刘淑珍来说算不得辛苦,甚至还没她在家时下的苦力多。熟悉了几天工作环境,发现同事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后,刘淑珍乐呵呵的投入到了工作中。 家里无所事事之人便只剩下陈芳华一个人了,然而半个月的回信期还早得很。 陈芳华沉下心又写了一篇短篇,稿纸也用没了。没钱买稿纸,意味着无法再开新文,这下只能静侯回音了,扳着手指一算,离预估日期还有七天。 刘淑英连着两日下班回来,都没再见陈芳华伏案写作。夜里躺下,她忍不住同丈夫低声絮叨:“看样子是三分钟热度过去了。可惜了,花那么多钱买的东西,都白费了。” 顾卫东打了个哈欠,“乡下刚来的,估计是头一回手里攥着些钱,看什么都新鲜。”话虽如此,他心里倒有几分理解,“不过她也算机灵,知道买这些东西做给贝家看。”只可惜,贝家对她在此处的情况不闻不问,他们夫妻也不敢主动提起半句。 刘淑英想起陈芳华曾想给自己一块钱的房租,她没要,那时是真心的,如今看她花钱没个算计,又觉得有些后悔。这话她没对丈夫说,转而操心起更紧要的事:“这都多少天了,贝家就真这么沉得住气?” 顾卫东心里也有些着急,他本来是想顺手帮对方解决一个小麻烦,落个人情,没想到现下落在了自己手里,成了个甩不掉的烫手山芋。家里供应粮紧张,哪里经得起再添了一张嘴。 见丈夫不吭声,刘淑英也明白这事催不得,只是感叹:“那丫头也真是沉得住气,贝家不急,她也不急,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盘算的。” 话音落下,夫妻二人一时无话。静默在黑暗中蔓延,直到刘淑英快要睡着时,顾卫东翻了个身,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过几天送淑珍过去的时候,你再顺便问问吧。” 刘淑英睡意顿消,怔了一下才回过味来,心头不由泛起一丝微妙的不满。这个丈夫千好万好,唯独在这种需要出面周旋的时刻,总是不动声色地将她推到前头。她一面生出几分“这个家离了我不行”的隐形成就感,一面却又涌起一股丈夫缺乏担当的淡淡失望。 半月之期已过,陈芳华每天傍晚都掐着邮局下班的点儿赶去询问是否有自己的信。为免麻烦,她特意将收信地址写到了邮局,注明“自取”。 然而连着去了三回,回回空手而归。 得,收拾收拾去友谊商店门口拉客吧。也不知道那件唯一没有补丁的外套赶明早能不能干透。 陈芳华一脚已踏出邮局大门,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询问:“刚才是不是有个叫方舟的问信?方舟——方舟在吗?有你的信!” 第6章 行业体面 那一瞬间,陈芳华觉得,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在!我就是!” 她应声转身,几乎是立刻折返奔回去。 拆信的时候手竟然有些抖,直到看到那薄薄的一页信纸上其中的四个字,“予以采用”,才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立刻,巨大的喜悦包裹住了心脏。 妈的!比第一次卖出影视版权,发现账户上突然多了好几个零还要紧张。 报社回信简洁:稿件《忆知青岁月》拟于“青年时空”栏目录用,稿酬标准为千字五元。若您无异议,请尽快寄出下篇。因系短篇连载,待收讫完整稿件后,方可最终安排刊载事宜。 陈芳华有些发愁,她没钱再寄了啊! 要不要直接上门送稿呢?陈芳华犹豫了三秒,最终在不顾行业体面和赚取本钱中选了后者。 晚上她跟刘淑英提前打了招呼,说明天要去图书馆看书,刘淑英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嘱咐她出门注意安全。 第二天不到六点,陈芳华就跟刘淑珍前后脚出了门。之前几次坐车都是刘淑英两口子付的车费,现如今她连一毛的汽车都坐不起,只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徒步进城。 京市的天气越来越冷,刘淑珍上班还能穿她姐的旧毛衣毛裤,陈芳华没有厚实衣服,只能将两件衬衣都套在了身上,外面罩着那件没有补丁的外套,腿上也套了两条单裤,但冷风一吹,整个人还是冻得直打颤。 陈芳华不禁加快了脚步,一来要使力气让身上回暖,二来必须在八点左右赶到城里的友谊宾馆。虽然她熟悉现代京市的布局,但往后倒退几十年,许多建筑格局都跟记忆中对不上号了。昨天从邮局回去时,她特意打听了下友谊宾馆的大概方位,今早才敢独自出门。 唉,穷的连张地图都买不起! 友谊宾馆是涉外宾馆,以当下的眼光来看,整栋楼装修的非常气派,普通人不能随便进去,好在它的楼顶上有一个很大的石钟,陈芳华到达时看了一眼,八点十五,不算晚。 陈芳华歇了一口气,双手从袖筒伸出来交叉在一起使劲搓了搓,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展开后上面用漂亮的英文写着“导游,英文流畅”。仔细看,那纸背面还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正是她第一篇短篇大纲的其中一页,现在废物利用做成了揽活儿的招牌。 见宾馆出来的外国人渐渐多了起来,陈芳华不敢靠太近,便在离宾馆大约五六十米的地方举起了招牌。举了一会儿,实在冷得受不了,她四下张望,发现旁边有个齐腰高的花坛,便灵机一动,在纸的四角沾了点唾沫,把纸贴在花坛外缘,自己则靠着花坛蹲下来。这样既能避风,又能让过往的行人同时注意到她和招牌。 等了十几分钟,眼前人来人往了好几拨,却没人向她问询。 难道这个时代大家都不爱逛景点?还是戒备心太重,害怕遇到骗子?但来都来了,陈芳华不想白跑一趟,于是当又一对外国男女从眼前走过时,她赶紧站起来主动上前攀谈。 她的口语极好,是标准的牛津腔,“先生,对京市的景点有兴趣吗?我是导游,费用好商量。” 那外国男人微微有些惊讶,用英文问她,“你是大学生?” 陈芳华点头,胡诌道:“英文系大二,我的老师建议我们多跟外国人交流,实战练习才能提高口语水平。” 外国女人搭话说,“你的口语非常标准,真难想象才大二。” “谢谢。”陈芳华礼貌道谢,再次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导游。 两人相视犹豫了一会儿,外国男人道:“我们确实有两天的空闲时间,但你的费用怎么算?” 陈芳华精神一振,赶紧道:“你们想去哪里?京市的景点我都熟悉。” 事实上,这个时代能对外开放的旅游景点真不如几十年后多。 两人考虑了一会儿,道:“我们想去故宫。” “你们运气真好,碰上了我。”陈芳华更高兴了,信心满满的自夸道:“就连那些专职导游都不一定比我熟悉故宫的人文历史。” 想当年,为了写一篇古代穿越文,她前前后后去了故宫不下五次,把明清历史研究得透彻。正是凭着这股较真的劲儿,那篇小说刚一完结就被影视公司看中,成了她第一本卖出影视版权的作品,让她狠狠赚了一笔。 “至于费用,你们看着给吧。” 一来她不熟悉这个时代的物价,二来这是第一次揽活儿,行情也还没搞清楚,害怕要多了,再把这第一单给黄了。 外国人想了想,伸出两个手指头,“两块,可以吗?” 陈芳华差点脱口问出"是美元还是人民币",转念一想,当然是人民币,对方又不是冤大头。 她略一思索,讲了个条件:“包门票费和午餐就可以。” “好。”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爽快答应了。 陈芳华和两人坐车时,才发现他们竟然有专车接送,看来这两个外宾的身份挺有分量。 通过车上简短的交流,陈芳华得知这两人是国外一所知名大学的学者,此次是跟团来做访学的。她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交谈中尽量表现得大方得体。到了景点,更是拿出专业态度,解说起来口若悬河、妙趣横生。 两个外国人都听入了迷,不时发出惊叹:"真的吗?""原来如此!" 陈芳华心里暗自得意。她的解说和普通导游不同,除了介绍景点的人文历史,还会在遇到某条巷子或某座宫殿时,穿插几个有趣的野史轶事。毕竟,现代时钻研过的那么多明清史料不是白读的,看过的那么多清宫剧也不是白看的。 从故宫出来,已是下午三点多。他们进去得不算晚,但陈芳华讲解得格外卖力,每个参观点都讲得扎实深入。过程中,还吸引了好几个没请导游的外国游客驻足旁听。 对这类“蹭讲”行为,她不仅没阻止,反而有意提高音量,让后面的人也能听清。讲解结束时,她顺势推介自己:“我对京市其他景点也很熟,如果需要导游,可以到友谊宾馆门口找我!” 那两个外国学者人挺不错,参观结束,痛快付了先前说好的费用不说,请她吃面之余还多请了一瓶汽水。陈芳华也不客气,道谢后大方收下了。 之前参观的时候,有其他带团的导游看她全程英文,还以为她是文旅系统的高级干部,寻隙过来跟她交流经验,她则趁机打听了一下行价,发现像她这种独干的个体户,带一趟普通游客起步价一般是三块钱,要是带外国游客那更是不得了,五块钱都要少了。 陈芳华盘算了一下,今天这一趟倒也不算太亏,毕竟拿三块五块的那些人只是干落那些钱,并不包吃包门票。 挣到了钱,晚上回去时她就坐上了公共汽车。她午饭吃的迟,虽然赶上了刘淑英家的晚饭,但没什么胃口,便早早上床睡了。 这一天的工作强度实在有些高,先前投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下放松了,才觉得脚疼嗓子疼。 刘淑英九点进来睡觉的时候,奇怪问道:“你不是去看书了吗?怎么累成这样?” 陈芳华翻了个身,舒坦的呼出一口气,道:“看书也累人啊。”说罢,又问她,“对了,你什么时候能正式上工啊?”正式上工自然指的是贝家。 刘淑珍眼里流露出一丝期待与得意:“快了。” 陈芳华不由心下一沉。她有预感,贝家和刘淑英不会一直对她放任不管。等刘淑珍正式去贝家做保姆那天,贝家对她的打算,估计也就明确了。她得在那之前赶紧挣到一笔钱,只有这样,万一贝家打算送她回去,她兜里有钱,才有抗衡的底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行业体面 第7章 稿费 这么一算,投稿来钱就有些太慢了。按上篇的节奏推算,就算下篇寄出去报社立刻刊登,两万多字的小说也不是一两天能登完的,要等到稿费结算更是遥遥无期。 导游的活儿还得接着干。陈芳华重新调整了收费标准,五人以内,一天三块钱,包车费、门票费和午餐。 她的定价依旧低于行价,但想要短期内赚到快钱,非物美价廉不可。 友谊宾馆外揽客的导游不止她一个,但英文能真正做到无障碍交流的,还真只有陈芳华。这倒也说得通——这年头英文好到这种程度的人,早就有了体面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来这儿干零活。其他人要么是出来兼职的大学生,要么是为谋生学了个半吊子,自然没有陈芳华那样受欢迎。 陈芳华每天早早到友谊宾馆前门口等着,几乎天天都能揽到客人。她对客人也大方,无论对方是想去一个景点还是多个,只要一天之内能跑完,她都爽快答应。 这样跑了一周后,京市热门景点她跑了大半,故宫和长城更是去了不止一回。值得一提的是,有一回她在长城脚下竟遇见了贝聿铭。 彼时,她正为一对外国夫妻讲述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她的讲述吸引了几个男女学生,讲完一抬头,就看见贝聿铭也在其中。 说起来有些好笑,她虽然对贝聿铭没什么非分之想,但这人生就一副校草气质,实在让人印象深刻。那晚虽只匆匆一面,再遇见时,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但显然贝聿铭对她毫无印象,随着众人鼓完掌,就跟同伴说笑着离开了。 由于天天早出晚归,《忆知青岁月》下篇迟迟没能寄出去。好在一周下来收入还算客观,除去每天的来回车费,净赚十九块五毛。 有了钱,陈芳华觉得是时候回归本职了。她重新买了稿纸,将《忆知青岁月》的下篇寄出,又一头扎进了新文的构思中。 《青年报》总部位于文化街,跟《文化周报》和新星出版社毗邻而立。 陈副主编一路上遇见几位《文化周报》的熟人,笑呵呵地打过招呼,一进编辑部便恢复了严肃神色。 “小赵,昨天的来稿整理出来了吗?” 刚从实习期转正的小编辑赵绰从椅子上蹦起来,道:“整理出来了,但......还是没有方舟的来信......”最后几个字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陈副主编略一沉吟,通知所有人十分钟后开早会。 赵绰脸色一白,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她知道,这是要讨论备选稿件了——《忆知青岁月》恐怕要被放弃了。 这篇稿子是她从上千份来稿中发掘出来的,陈副主编一审过后当即拍板可用,连版面和刊登时间都初步定下了。谁知回信寄出后,却迟迟等不来下篇。 会上,王编辑力荐自己手下的作者:“岳川已经有了一些作品积累,写作经验更丰富。他的新作我看过了,质量不比《忆知青岁月》差。” 这可不光是质量的问题,赵绰暗自腹诽,岳川的那篇她也看了,跟《忆知青岁月》相比,简直走向另一个极端——全篇都在抨击知青下乡时期的婚姻问题,甚至主张国家应立即出手,帮助回城知青“解决”乡下的配偶,直接判离。 这种反人性的观点,她不信陈副主编会采纳。 她悄悄看向陈副主编,果然见他沉吟不语。几番犹豫后,赵绰壮着胆子开口:“《山花》的连载期还有两天结束,《忆知青岁月》原本是接档文,要是直接撤掉实在太可惜……” 话还没说完,王编辑就打断了她,“还等?报刊稿件提前一周审定是基本流程。万一开天窗,责任谁来担?” 赵绰忍不住争辩,“方舟虽然是新人,但文笔老练,才华显而易见。而且《忆知青岁月》更符合当下青年人努力奋斗的主流价值观。就算‘青年时空’栏目赶不上,放到副刊也是篇佳作。”事到如今,她只能尽力先保住作者。 “《忆知青岁月》不是完稿,现在讨论后续刊登为时过早。”王编辑半句不让。 两人争执不下,陈副主编最终抬手打断:“岳川的文章观点太过激进,要再修改。老王,你手里的稿件再捋捋。”至于《忆知青岁月》,他未在会上直接表态,仍留有一线余地。 散会后,赵绰心事重重的回到工位,还没有坐下,编辑二部的同事就来找她,“你们一部的信,昨天被收发室混到我们这儿了。” 赵绰心不在焉的接过,目光扫过信封上的署名时,顿时眼前一亮。她甚至来不及道谢,就迅速拆开——里面果然是《忆知青岁月》的下篇。 她站在工位前,一口气读完这一万多字,终于长舒一口气,只觉通体舒畅,连日来的焦虑都在这酣畅淋漓的文字中烟消云散。 她拿着稿件直奔陈副主编的办公室,语气激动,“主编,我还是建议“青年时空”栏目采用《忆知青岁月》。您看,下篇已经收到了,如果您担心时间上来不及,我可以彻夜加班校稿……” 陈副主编接过稿子细读,良久,轻叹一句,“竟是个意料之外的结局。” 赵绰深有同感:“我也没想到下篇会是这样的走向,确实出人意料了,但不可否认这样的结局更能抓住读者的心。” 陈副主编眼神里流露出赞赏,“格局开阔大气,文笔却细腻温婉,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他再次确认:“方舟真是新人?” 赵绰肯定的点头:“她初次来信中就已经说过了,之前从未发表过任何作品。” “抓紧时间去校稿吧。”陈副主编语调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略作沉吟后,又补充道:“稿费再提两块,你尽快打申请,我来批。” 赵绰眼中一亮,振奋地应道:“嗳!您放心,绝不会耽误报纸发行的。” 陈芳华再次收到报社回信的那天,她帮着刘淑英到附近的农贸市场去拉大白菜。眼看进入冬季,家家户户都开始腌酸菜了,顾卫东早几天前就扛回来两个齐腰高的新缸,准备大干一场。 几人推着架子车回程时路过邮局,陈芳华提议歇一会儿再走,她则心念一动进了邮局。 虽然稿子寄出去没几天,但她还是习惯隔三差五来问问。 没想到还真有她的信。工作人员都认识她了,一看到她,立刻笑道:“来的正好,早上刚整理出来,在那边信架上,去拿吧。” 陈芳华将回信捏在手里,虽没有第一回那么激动,但还是没等出邮局就拆了信。 里面除了报社简短的回信,竟然还附了一封报纸! 《忆知青岁月》已于昨日开始连载,每期刊登约1500字,《青年报》是日刊,整篇文章的连载为期半月。这份报纸正是昨天的一期,上面登着陈芳华的“首秀”。 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更让一个作者兴奋的呢?陈芳华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初次发表小说的那一刻。 翻到“青年时空”版面,将豆腐块儿大的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指尖从最后一行“未完待续”的字上抚摸而过,陈芳华才有了梦想成真的真实感。 更让人振奋的是,信中提到,报社最终决定稿酬由最初的千字五元提到了千字七元。 陈芳华之前了解过,眼下普通作者的稿费多在三至十元之间,千字五元算是中规中矩,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如今涨到七元,不仅代表着收入的增加,更意味着报社把她放到了更高的作者梯队里。 这完全是意外之喜! 信中言明,稿酬要等连载结束,下月末才能结算发放,陈芳华只能先大致估算最终能拿到的报酬,尽管校稿时会有增删,但到手至少在一百五十元以上。 一百五十块钱啊!想前几日做导游时,饱一顿饥一顿地奔波了一周多,才赚了不到二十元钱。 这一刻,陈芳华无比感激现代的父母,让她从小就拥有写作的天赋,更庆幸自己生在了一个能够读书明理的时代,使她即便没赶上什么穿越的“好时机”,也不至于身无长技、坐以待毙。 陈芳华从邮局大步走出来。 刘淑珍问她:“咋?收到回信了?” 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对方竟眉眼一扬,笑着点头:“收到了,报社已经决定刊用我的文章了。” 刘淑珍姐妹俩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稿费 第8章 短篇引热度 顾卫东晚上加班回来后,听说陈芳华的文章发表了,便提出想看看回信,帮她把把关。 “城里不比乡下,你刚来没多久,别被人给骗了。” 陈芳华犹豫了一下,回信里提到了稿酬的事,不太方便给他看,于是只把报纸递了过去,解释道:“《青年报》是正规大报,日发行量数以万计,不可能是骗子的。” 家里几个人中,只有顾卫东是专科毕业,算是个文化人。不过文理终究有别,他粗略地将文章看完,眼神有些复杂:“你以前专门练过写作?” 陈芳华语气平静:“没有特意练过,不过我上学时作文一直写得不错。” 原主的作文水平到底怎样,她并不清楚。反正京市与原山相隔千里,不会真有人特意去打听她从前的事。 刘淑珍不识字,但见姐夫看完文章后沉默不语,小声嘀咕:“看来这报纸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刘淑英瞥了妹妹一眼,问了个关键问题:“文章登出来了,应该会给你钱吧?”她可没忘记,陈芳华当初投稿就是为了挣钱。 陈芳华肯定地点了点头:“会有的,不过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拿到。” 晚上,刘淑珍在床上翻来覆去,后来轻手轻脚地起身出了门。陈芳华没太在意。第二天一早,刘淑珍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从下个月开始,她就要去贝家上班了。 陈芳华正在叠被子,闻言动作一顿,随即笑道:“恭喜你出师了!” 刘淑珍脸上掩不住得意:“我姐说了,机关大院管得严,外人一般进不去。以后我们俩见面,怕是没那么容易啦。” 陈芳华可没听出她有多想见面的意思,只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出了屋。 《忆知青岁月》连载期间,陈芳华每天风雨无阻地去报刊亭买一份新出的《青年报》,回家后把自己那篇文章仔细剪下来,做成剪报集,万分珍惜的收好。 上篇登完时,这篇小说已在社会上掀起一阵不小的热潮。它与以往任何一种言情作品都不同——不过分渲染苦难,也不露骨描写爱情。在作者笔下那个世界里,苦难并非强加,而是一种选择。 作者在男女主人公人生的每个重要节点都设置了选择:比如高途在下乡前,家里只有一个名额,他要和弟弟决定谁去谁留;又比如两位主人公暧昧拉扯的阶段,晓月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人羡慕的相亲对象,只要她点头,婚姻便顺理成章。 读者试图从中寻找突破口,却一无所获,他们发现人生竟是环环相扣—— 如果高途没有主动申请下乡,他可以拥有大好前途,但那样他就遇不到晓月;如果晓月没有喜欢上高途,或是及时止步,她就不必在恐慌中煎熬,但那样她也无法真正发现他的可贵——所谓“始于颜值,终于人品”,她真正爱上高途,是在他给她讲《安娜·卡列尼娜》和《简·爱》的那些日日夜夜。 起初,报社编辑赵绰还会从读者来信中挑出写得好的寄给陈芳华。后来信件如雪片般涌来,她也没精力筛选了,干脆一股脑全转寄过去。 陈芳华收到一个大包裹时吓了一跳,拆开才发现全是读者的信。 赵绰也附了一封信解释,说读者反响太热烈,信件实在太多,只能全部转交。此外,报社还收到不少关于《忆知青岁月》的评论文章,其中不乏一些见解独到、笔锋犀利的。因此报社决定,上篇登完后暂停连载三天,专门刊登这些评论,进一步激发读者的讨论度。 陈芳华明白,报社这是想借势为作品造势、炒热度。她当然乐见其成。 看信看累了,下午难得出了太阳,陈芳华搬了个小板凳坐到走廊上晒太阳。 不一会儿,隔壁邻居家的门开了,一个穿红色毛衣的女孩儿跑出来。她脚上的皮鞋在楼梯上踩出“噔噔噔”的声响,下楼没多久又带了几个同龄的男女上来。 其中一个年轻人见陈芳华眯着眼坐在走廊边上,好奇地问:“你这是在晒太阳吗?” 陈芳华闻声睁眼,看了看对方,慢半拍地点头:“是啊,阳光正好,不晒可惜了。” 那人觉得她说话有趣,正想再聊几句,前面那邻居女孩已领着其他人进了屋,见他还迟迟不进来,扬声喊道:“周治,快进来呀!” “来了!”那人应了一声,赶紧跟了进去,把刚要问的话抛在了脑后。 筒子楼隔音不好,陈芳华坐在走廊里,没一会儿就听见屋里传来少男少女们的谈笑声。 她无意中听了一耳朵,发现他们讨论的正是《忆知青岁月》。 先是那个邻居女孩的声音:“真气人,我正看到关键的地方,连载居然停了。” 一个男生接话:“我看八成是作者交不上稿,报社才用评论来凑数。以前可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非也非也。”似是刚才那个叫周治的反驳。他声线略带一丝沙哑,十分特别,刚才只听了一句,陈芳华就记住了。 他说得十分笃定。“这分明是报社在吊读者的胃口。” 陈芳华在心里赞了一句:“聪明。” “我不管是不是吊胃口,只要明天能看到《忆知青岁月》的后续,我就知足了。”这是另一个女声。她起了兴趣,问大家:“哎,你们猜,高途和晓月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有人答道:“我看难!” “为什么啊?他们俩明明心意相通,又都勇于反抗农村陋习,还有比这更坚定美好的爱情吗?” 先前那人解释:“你们女生就是太感性了。再美好的感情也得考虑现实因素。你想想,高途是知青,又是第一批回城的,前途肯定一片光明。他俩还怎么在一起?难道要高途放弃城里的工作,回红星农场继续种地?” “那为什么不能让晓月跟着高途回城?”女孩不服气地反驳,“你说现实,那我们就谈现实政策——国家早就出台了规定,知青回城是可以带配偶的……” “回城?”男生轻笑一声,“高途以后的工作、接触的人和环境,都是晓月这个农村女孩没见过、更理解不了的。她跟着回城能做什么?继续种地?” “说得有道理,”邻居女孩也加入讨论,“虽然我不希望看到悲剧,但教授说过,稳定的爱情必须三观相合、势均力敌,两者缺一不可。高途和晓月的爱情只存在于特定环境里,方舟为他们造了一座象牙塔,塔一碎,爱情也就岌岌可危了。” “还是燕茹理智。”先前不看好的男生接过话,“到底结局如何,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又故意拉长了声音:“不过嘛,纯属个人猜测哈……” 邻居女孩儿急了:“别卖关子,铺垫那么多,你倒是直接说呀。” 男生笑起来:“其实咱们看了那么多小说,套路都懂,结局无非两种——要么两人分开,要么在一起。” “嘁——”众人齐声嘘他,一脸失望,“还以为你有什么独到见解呢,这不等于没说吗?” “哎,别急,听我说完嘛。”男生提高声音,“我的意思是,从上篇来看,这个方舟的文笔确实挺有深度,但故事内核还是言情的架子。你们想,如果两人分开,那就是忠于现实,难免又落回‘伤痛文学’的套路……” 邻居女孩儿听明白了,顺着他的思路接下去:“如果最后在一起了,那就从头到尾都是象牙塔里的爱情——完全是港台言情那种浪漫主义的虚幻风格。” “看吧,还是明白人多。”男生拍手笑起来,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陈芳华将这番讨论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唇角只轻轻一扬。他们猜得热烈,却不知结局早已写好——那是他们想象之外、全然不同的另一种路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短篇引热度 第9章 意料之外的结局 《忆知青岁月》的连载暂停了三天,其引发的反响之大,连报社也始料未及。读者们为了表达不满,将这次营销事件称为史上“开天窗”之首。 短短几天,编辑一部的办公室里便堆满了读者来信,都在询问小说的后续进展。赵绰从最初的兴奋,渐渐变得不胜其烦。每次收发室送信进来,她随手一指地上:“放一块儿吧。”连翻看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同事见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有气无力的样子,打趣道:“等着吧,这些还大多是本地读者的信。再过几天,全国各地的信涌过来,那才叫多呢。” 赵绰听了,简直生无可恋。 等到连载恢复,当天报纸的销量直接翻了一番。 在早会上,陈副主编提出要趁热打铁,向方舟约下一篇稿子。王编辑则认为,那几篇评论文章也功不可没。 “这些都是和我们长期合作的老作者,功底摆在那儿。尤其是岳川那篇评论,反响特别热烈,最近很多读者来信都表示支持。我看他那篇文章得尽快刊登。” 陈副主编未置可否,问起另一件事:“岳川修改得怎么样了?” 王编辑神色一滞,斟酌答道:“岳川向来珍视自己的作品,要大修恐怕不太容易。” 陈副主编闻言皱了皱眉,转而问赵绰:“小赵,你怎么看?” 赵绰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忆知青岁月》现在势头正盛,作者的观点一旦刊登,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报社的立场。我在想,如果现在就把岳川的文章发出来,会不会给读者一种‘自家人打擂台’的感觉?” 说完,她转过头,不去看王编辑瞬间沉下来的脸色。 陈芳华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她一连几天都没有抢到《青年报》,直到发觉筒子楼上上下下的年轻人几乎都在讨论《忆知青岁月》的剧情走向,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篇小说是真的火了。 这些筒子楼里住着不少人家,其中大半的家庭,不是自家子女,便是亲戚朋友家,总有人曾踏上过知青的路。知青陆续返城后,尽管纺织厂增设了大量临时岗位,厂里子弟的就业压力依然沉重。 许多年轻人一时找不到方向,整日处于无所事事的迷茫中。就在这时,一部与他们命运如此相似的小说悄然出现,几乎瞬间就击中了所有人的内心。 在他们眼中,这不仅仅是一部言情小说,更是他们半生经历的缩影。高途的知青岁月,何尝不是他们的过去?而跟随知青回城却寄人篱下的配偶们,谁又没有经历过晓月那样的甜蜜与煎熬?因此,他们如饥似渴地追读,迫切想知道接下来的发展。 然而在小说的后续中,作者笔锋一转,更多着墨于高途返城后的生活,晓月仿佛成了某种“禁忌”——作者吝于提及,与高途一同回城的知青们刻意回避,红星农场的干部们也讳莫如深。 读者们揪心的读着,试图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可能的转机。 高途回城后的职业发展,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迎风直上。他先得到顶头上司的赏识与认可,随后研究也很快出了成果,这项成果在行业内被大力推广。他成了青年一代中的佼佼者。 然而,繁忙的工作填不满心底的空洞,他始终记得那个曾依偎在他怀中,听他讲故事的姑娘。 故事到了这里,读者终于如愿从冰冷的现实里窥见了一丝温情,这个前途光明的男人,并没有忘记他远方的爱人。 他所在的单位有严格的保密要求,研究人员非必要不能外出,更不能远行。他无法去寻找爱人,只能每隔两个月往红星农场寄一封信,风雨无阻。 但也因为严格的保密制度,每封信寄出去都要经过严格审查,且名额有限。工作以来,他在同事的眼中稳重、谦卑、温文尔雅,但唯有寄信一事,他执拗至极。面对同事认为他多占名额的抱怨,他宁可不要酬劳,甚至放弃一切荣誉和晋升的机会,也不愿妥协。 信寄的多了,所有人便都知道他有一个乡下的爱人,那个爱人什么模样大家越来越好奇。有人猜测,那女孩儿定然十分美丽,不然怎叫人难以忘怀,也有人猜,她一定出淤泥而不染,才学出众,温婉可人,才能与高材生相匹配。 然而,那么多信寄出去,都石沉大海...... “这个晓月怎么回事?真是急死人了。” 读者已按捺不住心焦,几乎笃定是晓月变心了,或者扛不住现实的压力嫁人了。 面对众人的疑问,新一期的连载中,作者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换了一种风格,改用倒叙手法揭开答案。 五年后,首届全国科学大会在京召开。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受瞩目的新星竟然是一位农村女性。 《农业报》头版刊登的《把论文写在大地上》一文,用朴实的语言引入对她的介绍:没有显赫的学历,没有宏大的理想,她的祖祖辈辈都是扎根黄土地的农民。然而,正是她,甘愿扎根最艰苦的田间地头,培育出兼具抗倒伏与抗锈病能力的优良麦种,让小麦亩产实现了至少百分之十五的提升…… 报道一出,不仅在全国科学大会上激起波澜,更在全社会引发了巨大轰动。百分之十五啊!只有那些常年与温饱线抗争的人们,才懂得这个数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人们在振奋与惊叹之余,更惊讶于这一成就竟来自一位女性。颁奖典礼上,农业界的泰斗人物激动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国家科技进步奖获得者,林晓月! 雷鸣般的掌声中,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站起来,发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有些羞涩的抿了下嘴唇,快步走上了领奖台。 主持人问她的研究初心,台下的科学家们全都不约而同的想到,当然是为了造福人类!可台上之人偏头想了一瞬,道:“大概是想让一个人吃饱饭。” 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缓缓讲述起往事,“我曾经有一个朋友,是个知青,很有才华。他曾经告诉我,城里人吃的是供应粮,要是家里兄弟姐妹多,总有人吃不饱。他回城那天,我没赶上送他,从此就失去了联系……我培育新种的初衷就是想让他以后无需再为吃饱发愁。” 她的理由朴素的近乎可笑。在这样大的颁奖台上,她只要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获奖感言,荣誉头衔就能翻几倍,可她竟说只是想让一个人吃饱饭。 然而,没有人嘲笑她。主持人甚至追问道:“既然已经失去联系,您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挨饿呢?他不是很有才华吗?也许很快会有高薪工作,不再为三餐发愁?” 林晓月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他回去后能不能吃饱。但他是个习惯谦让的人,我想,只要所有人都能吃饱,他自然也不会挨饿了。” 话音落下,会场陷入一片寂静。主持人用手拂去眼角的泪水,动情的问道:“您能告诉我们,他是谁吗?” “我的爱人,高途。我已找了他很多年。”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感动中时,没有人注意观众席里,一个男人早已泪流满面。 成功的角色最有魅力之处,大概在于能让读者与之同喜同悲。当故事中的人们为之动容时,读者也仿佛感同身受,捂着发酸的胸口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她没有背叛自己的爱人!没有背弃他们的爱情! 可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随着阅读的深入,一切渐渐明朗。全国科学大会圆满落幕之际,《农业报》再次以头版报道了这位国家科技进步奖得主,标题是:“她是众生,平凡而又不凡。” 各路媒体接踵而至,除了采访她的科研成就,更对她的爱情故事表现出浓厚兴趣。 原来,她也曾通过多种途径寻找过高途,奈何农场领导扣留了高途的来信,更以各种理由拒绝给她开介绍信,她连走出农场都难,更别说去城里寻找他。 林晓月想起爱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若想天救必先自救!她意识到,只有自己变得强大,站到更高的地方,找到爱人的几率才会更大。 幸运的是,她偶然在田间发现了几株穗大、抗倒伏的异常麦株,从此开启了漫长的研究试种之路。没有资料可学,没有老师可教,唯一的知识来源,是爱人曾经讲述的关于他那位科学家老师的事迹。 在一次次试种失败中,她也曾几度灰心。但只要想到,只要成功,即使再也无法与爱人重逢,她的成果终有一天会惠及到他,她便又能重拾信心。 为了争取到更先进的大型机械化国营农场考察的名额,她放弃了年终劳动模范的评选,甚至不要年终粮食分红。功夫不负有心人,考察交流期间,一位农科院专家看到了她研究方向的价值,将她特招进了实验农场。 她开始如饥似渴的研究各种资料,没日没夜的泡在实验田里。整整五个春秋,她一步一步,终于成功站上了梦想的顶峰。 全国科学大会后,高途被选入赴西北实验基地的研究员名单,那是一个极度荒凉且艰苦的地方,但他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在远赴西北之前,郑重向单位提交了要与林晓月取得联系的申请。 铺天盖地的报道里,他已知道了她这五年来的艰辛努力,知道了她的单位地址,只要单位批准,他们就能重逢。 读者也满怀期待,翘首以盼这场时隔五年的重逢该是怎样的震撼人心。 然而,当他终于获得批准,第一时间奔向爱人时,却得知她已早一步奔赴下一个战场。作为农业领域最耀眼的新星,作为将人类拉离饥饿线的希望,她带着成果去了另一个迫切需要她的地方。 但她知道爱人终会找来,于是留下了一句话:我们总会重逢! 故事的结尾,在沙漠的更深处,风沙漫天,连阳光都蒙上尘埃。清瘦的女孩站在夕阳余晖中,微笑着迎接那位踏着风尘而来的爱人。 高途,好久不见! 原来重逢只需一句问候。 原来他们毅然奔赴而来的,是同一个战场。 人迹罕至的沙漠里,寸草不生,但他们让这片黄沙开出了第一朵玫瑰。 有读者读完泪流满面,回头再看下篇的导语:亲手养大的玫瑰,该是他的模样。 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意料之外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