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敌非要跟我搞暧昧》
2. 第 2 章
尚随清罕见的慌了神,告辞元疆饶匆匆下车,就看见学堂大门禁闭,只有管仪一人站在门口清点满地货物。
元疆饶的马车渐渐走远。
管仪好奇的目光看了一眼,她在京中做生意,自然有几分眼力,看出这马车主人身份非凡,还没发问就被尚随清摇着胳膊唤回注意力。
“怎么了?”尚随清问。
“宫中来了人,他们便都闻了味缠上来。”管仪下巴一扬,尚随清看向那被挂起的金字招牌。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同文学堂”。
管仪三两句解释清缘由,她写好单子又安顿一定要大张旗鼓地把东西送回去。
正是尾声,她撂下手头的事愤愤不平道:“你落难时我一个个求上门,都置若罔闻,现在倒是消息灵通。”
尚随清知道管仪处理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也不在多说,只是宽慰她不必生气。
“谁送你回来的?”管仪问。
她握着尚随清的手刚想捂捂,却发现她双手出乎意料的暖。
“关彧元家的人。”
管仪露出忧色,世家子弟多骄纵。
尚随清想起更要紧的事:“阿姐,先不说这个,这个冬天我恐怕会越来越冷。”
她其实拿不准这推断的准确率有多高,但棉碳价格高居不下、况且刚刚初冬便下起了大雪,种种异象让她不得不担心。
可要如何做又是个大难题。
尚随清捂住脑壳,痛痛地拉着管仪进了学堂中。
她拿出下狱前做好的物件,几日未曾下雨落雪,黑色蜂窝状的煤炭已经干燥。
尚随清将东西放入炉中点燃,大开门窗,手上功夫不停,把积压几日的学堂事务处理起来,静静等着记录蜂窝煤的燃烧时间。
材料易得,制作简单,关键在于模具和推广,有了这件东西,这个冬天无论是学堂还是百姓,日子都不会难过。
碳火从日头正盛烧到日落西山。
当街熙攘,寒风瑟瑟,尚随清高高抬起手比划了个数字。
“两文钱的碳,便可持续燃烧近三个时辰。”
不过这句话刚一出,人群中便立刻发出声声哄笑。
尚随清还是那副笑模样,只不过从包袱中拿出一枚蜂窝煤,放在装满水的铜锅下点燃,朗声道:“诸位请看,小子可以保证讲完如何做出取暖之物,此水仍沸。”
众人看他自信的样子,心中也忍不住生疑。
看看吧,看看又不要钱。
况且,如果是真的呢?眼看着天越来越冷,要是家中日日有碳烧,想想都是件眼热的事。
存着这样的心思,尚随清身侧围了不少人。
她心里也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压在心里的石头,她不怕留不下人,就怕没人来看。
“七成煤与三成黄泥,用特定器具塑成形,太阳下晒干即可。”尚随清东西准备的齐全,话音刚落又拿出模具细细给大家讲解。
那模具造型简单,原理也不算太难,不少有点手艺的人潦潦听几耳朵便明白了其中奥义。
那蜂窝煤在特制的小炉里烧得通红,热量稳定而持久,远比寻常柴薪耐烧,成本却低得令人咋舌。
围观的人群从好奇到震惊。
她站在融融热源旁,沸腾的水汽往上冒,又吸引了更多人驻足。
尚随清清朗的声音传遍小巷:“此物制法简单,不为牟利,只为让更多人能熬过这寒冬。有愿学者,皆可来此,分文不取。”
“好!”
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尚随清回头,只见元疆饶不知何时来了,依旧是一身常服,立在人群外围,含笑看着她。
即使气质温润如玉,但因为通体富贵,一看就身份不凡,无人近身。
“元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尚随清拱手,心思电转。
元疆饶来得未免太快,这是不是证明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元疆饶缓步上前,无视周围百姓敬畏的目光,径直走到那蜂窝煤炉旁,看着水蒸气腾腾上浮。
“尚大人,解了陛下心头一患,此举功德无量。”
“陛下圣明,在下不敢居功。”她道。
元疆饶轻笑一声,目光扫过那些略显激动的百姓,最终落回尚随清脸上,他双手攀着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侧,声音压低到仅她可闻:“名声鹊起是好事。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尚大人,明日才是战场。”
尚随清抬眼,对上他那双缱绻多情却暗藏锋芒的眼睛,抿唇道:“多谢元公子提醒。”
元疆饶不置可否,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
“知道便好。哦,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明晚陛下于西苑赐宴,可莫要缺席。”
话毕他就转身离去。
尚随清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眉头微蹙。
西苑赐宴?
元疆饶亲自来通知,想必是为了确保自己到场。
尚随清低头看着自己这双还沾着些许煤灰的手。
究竟是什么让这些达官显贵乃至天子都把目光放在这一方小小学堂上。
尚随清只能闭上疲倦双眼,任由冷风抚面。
第二日。
此刻已是寅时,窗外残雪压枝。
尚随清长身玉立自己一件件把官服穿好,待衣冠整肃,她玉白的指尖抚过深红长穗,轻轻碰过牙牌发出微不可闻的几声细响。
眼前烛火随女子动作一晃,她睁开倦怠双眼,低声劝道:“有劳姐姐,快回去休息吧。”
尚随清轻而易举把嗓音压低几分,已然是个嗓音如同雪山化水般冷而清透的青年,女扮男装十余年,她早就把这个习惯刻进骨子里。
“饿着肚子怎么行?”管仪匆匆从厨房出来,一个油纸包塞到尚随清手中。
“昨夜铺子那边也辛苦,我明日休沐,姐姐好好休息一日。”
尚随清看着她的五官在昏黄烛光下的柔和面庞。
“可怜姐姐一辈子只能与我这无用人相伴。”
尚随清眼眶浅,蓄满泪水的速度很快。
管仪是她游历时救下的苦命女子,对婚嫁无意,所以一直对外声称是她的通房。
“你总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管仪用柔软的指腹替她抹去眼泪,“我本就无意儿女情长,若不是你当初救下我,如今还不知在哪家为奴为婢。”
“我甘愿,心甘情愿。”
尚随清额头轻轻抵在管仪肩上碰了碰,手里拢着汤婆子和油纸包,身着五品官员的青色官袍,如一缕烟手脚利落钻进马车,指腹无意识摩挲腕间。
卯时钟响,宫门次第而开,百官按品阶,文武两侧各鱼贯而入。
尚随清容貌清俊在众位老臣之中尤为突出,她立在五品官员的队列中,青色官袍在凛冽空气中显得格外单薄,分明是一张新面孔却无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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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到——”
尚随清随着众人齐呼行礼,余光却瞥见前列那个熟悉的身影。
元疆饶身着正三品孔雀刺绣繁华的绯色官服,玉带束腰,正垂首肃立。
朝议多为要事,逐部上奏,怎么也轮不上也都与垂首站在文官队尾、区区五品的尚随清无关。
但她记得昨日元疆饶的那句提点。
“臣启陛下,尚随清身为陛下亲封学官,其家眷却私下经营铺面,日进斗金,与民争利,恳请陛下明察。”
来了。
尚随清听见“日进斗金”四个字眼皮一跳,心头一紧,却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地稳步出列。
铺子的收入她并非一无所知,万不可能到日进斗金的地步。
但有时候,言出法随。
话出口,证据可能随后才到。
她道:“臣妻确有经营铺面,然所有收支明细皆充作资助学子,支持学堂运作,臣私以为教书育人不分贵贱。”
御史气得胡须发抖,“学官经商,不成体统,你这是与民争利。”
尚随清紧了紧手中笏板,本朝民风彪悍,但她是个文化人,最终还是没能把笏板砸过去。
“臣才疏学浅,幸得圣眷,深感惭愧,只愿忧陛下之忧而忧,办学以广开民智,故臣之言万万不敢有虚。”尚随清跪伏在地,情真意切,字字含泪。
龙椅上的天子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有人瞟向皇帝脸色试图揣摩,却看不出其喜怒,又不动声色将目光转向元疆饶。
“臣以为,尚大人此举虽不合常例,但忠君爱民、其心可嘉。”
一群蠢货。
元疆饶眼皮一敛挡住嘲讽之色,他稳步出列,再抬眼时全然只余感动,声音清朗从容:“臣以为,尚大人此举虽不合常例,但其心可嘉……”
“尚大人自筹银两办学,实为朝廷分忧。若账目清晰,用途正当,臣以为不应寒了尚大人一片赤诚之心。”
他这番话等于亮明了自己的态度,立刻引来部分官员附议。
元疆饶身为皇帝近臣,他的态度几乎已经明示了皇帝的态度。
却还有人置若罔闻,试图就此扯下尚随清还没带热乎的乌纱帽。
她依旧跪在那里,不偏不倚,背脊挺得笔直,宛如青松。
尚随清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注视,她目光却始终落在那高座上的明黄衣角。
这朝堂之上只有一人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而自己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皇帝终于开口:“尚随清,你可知罪?”
尚随清叩首:“臣不知不悔。”
“好,朕给你一月时间,朕和诸位大臣倒要看看你如何广开民智。”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此事他日另议,退朝。”
从殿中出来时,寒风扑面。
尚随清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上微微发了汗,她深吸一口气,刚要举步跨出,却见元疆饶正候在殿门外。
“方才多谢元大人解围。”尚随清客气道。
“你我都是学堂同僚何必言谢?”
那双浅色眼眸毫不避讳地转过来盯着她,其中盛满笑意,只听见这人道:“只是不知尚大人要如何谢我?”
如何谢?
这不只是一句客套吗?
尚随清神色一僵,打哈哈道:“他日,他日必报。”
“那我便等着大人他日答谢。”
3. 第 3 章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突然道:“你那铺子卖的是什么?”
“一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还有孩童的启蒙读物。”尚随清抬眼看他,“元公子难不成是有了心上人,对这些感兴趣?”
元疆饶难得被她问得一噎,耳根微红,转身欲走。
尚随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拂去肩上薄薄的雪。
肩头落雪,终是沾衣不湿。
她拢了拢官袍,向着宫外走去。
管仪还在等她回去,学堂里也等着她。
她昨日刚被授官,而今日也不过是第一次上朝,究竟是谁已经按捺不住,指使人来弹劾自己?
她想,今晚不知会不会有人露出马脚。
是夜,西苑御宴。
皇宫长廊交错,正中央的圆亭正是宴会主场,月光如泄,落在舞女翩然身姿,如同广寒仙子,神仙宴会。
“你如今年岁几何?”高座其上的帝王举杯痛饮,面上露出三分醉意,看向尚随清问道。
“无衍……”皇后握住他的手试图说些什么,被他抬手阻止。
元无衍,当今皇帝的名字。
他是先帝第六子,早年为人雅正端方,登基后行事却越来越乖张难测,只是对于百姓而言,当今陛下钱多事少。
“臣如今二十又二。”
尚随清故意把自己的年龄往大虚报了三岁。
“是了,朕记得你是大荔十九年的进士,平阳郡主……”
元无衍话刚说了一半,元疆饶立刻谨慎起来,天子确实圣明就是酒量不好,喝醉之后还爱乱点鸳鸯谱。
尚随清立刻谢恩,随后道:“郡主秀外慧中,臣高攀不起,况且臣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元无衍沉吟片刻又道:“朕记得你有个妹妹。”
他此话刚说出口,就被尚随清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驳了过来。
“臣不愿。”
尚随清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愣了一瞬才三两拨千斤,把话滴水不漏地推了回去,给足了天子面子,“臣妹体弱多病,与臣相依为命,臣不婚,臣妹不嫁。”
可能也是自己酒量不好,醉了才敢冒出来的三分脾气。
元无衍没有追究她的过失,一副醉眼朦胧,他当做自己刚才什么话都没说,也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侧身与皇后耳语,一副帝后情深。
宴席过半,众人目光都聚焦在中央歌舞升平的表演中,已无人注意方才沦为众人焦点的尚随清。
元疆饶与她并排坐着,他的目光一直投在她的身上,全无往日伪装,他浑身富贵,打扮也不同往日成熟,反而更符合他十九的年纪。
元疆饶似乎只是最单纯的疑惑地问她:“为什么?”
不过是婚姻。
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利益交换的一环而已。
尚随清笑笑,在众人无知无觉中起身离席,元疆饶话中的尾音在她耳边绕了一圈,她已然有了三分酒意,站定在柱边下意识漫不经心地朝元疆饶勾勾手,做了个口型:“来了告诉你。”
元疆饶抿唇坐在原处酒杯一端再端,最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似乎今晚尚随清的举动,彻底推翻了自己对他之前的所有看法。
尚随清背手站在池边月下树旁,听到背后声响回身。
她的鬓发在动作中微微凌乱,眼中带着湿意,脊骨单薄但挺得笔直,官制的华贵礼服在身,只衬出她的清贵风骨。
尚随清因为醉意双眼朦胧,目光没有焦距却不显得空洞,反而炯炯有神,她全无往常拘谨和圆滑,就静静站在那里,像是彻底脱去伪装,宛如遗世独立。
“为什么忤逆陛下,你不怕吗?”
她道:“高位者于我,不过肩头落雪。”
元疆饶脑中凭空炸响一声惊雷,指尖握紧腰间玉佩,冰凉的触感没平复他杂乱的心绪。
高位者于我,不过肩头落雪。
他不语,敛下的眸子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你不怕我禀告陛下,治你的罪吗?”
“你不会。”尚随清反客为主,两个人的距离拉近。
元疆饶天生嗅觉惊人,鼻翼简单翕动一下,就轻松就嗅见她身上沾染的女儿香,浑身的血都涌上双颊,他立刻屏住呼吸。
“毕竟下官早对元公子……神、往、已、久。”
尚随清一字一句顿着说道,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一句脱口而出的时候,她也能清清楚楚地看着元疆饶面庞染上绯色。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抿紧唇,再也无法停留,迅速转身离去。
步伐看似依旧从容,但那比平时快了三分的节奏。
走出很远,尚随清那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搅得他心绪不宁。
尚随清怎么看都觉得这人都像是落荒而逃。
她姿态轻松倚在门板上,远远看着元疆饶的背影一点点眯起眼睛,捧腹大笑出声。
似乎是听到背后人的笑声,元疆饶走得更快,行色匆匆,像是背后有狼追赶。
“你很喜欢元公子。”管仪离了女眷席位,在花园中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她笑道。
尚随清这么一闹酒意立刻消散,她恢复成平时君子端方的样子,整肃衣冠,对管仪道:“三两意趣罢了。”
元疆饶回了学堂中自己的居所,看着一间房中另外一半属于尚随清的东西。
他才突然意识到明明是自己一手筹谋的接近,最后自己反而成了落荒而逃的那个。
他手指转着拇指翡翠扳指,鬼使神差想到尚随清的那句“不过肩上落雪。”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尚随清那么轻而易举就捏住自己全部心神。
他想,如果自己并非出身世家,是不是也会是这样蔑视权贵,清高孤傲。
尚随清是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的另一条路会不会成功?
元疆饶思绪跳脱太快,也可能是酒精催发,他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大步流星地踱步跨过两人之中的屏风,元疆饶站在尚随清床铺面前,犹豫片刻,他的指节刚碰上那套被褥又火急火燎甩开。
他惊觉自己的所作所为荒诞可笑。
荒唐。
连自己在这人身边待久了都变得如此荒唐。
他不知道生什么气,卷起被子罩住头就睡,好像睡着了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尚随清就是存心不让元疆饶好休息。
她回寝室看到这个人早早和衣而眠就忍不住站在他床褥边,冬天烧着地龙,两人都是席地而眠也不冷。
尚随清双手背后,踢了一脚他的小腿道:“元老师怎么睡得如此之早,是身体不适?”
“你一个小小五品芝麻官也敢戏弄我。”元疆饶想起今日席上事情,一把握住她的小腿,两臂稍微用力,把人拉倒压在床铺上怒道。
“美人嗔怒,下官神往已久。”尚随清雌雄莫辨的脸上那双明目在他身上如有实质,一寸寸滑下自己的身体,最后才轻佻开口。
元疆饶却全神贯注在那人喉间平坦。
而尚随清逐渐显露出女子特征,如蛇一般缠了上来,双手攀着他精壮的臂膊,自己身上的衣物迅速被剥落……
他惊醒,坐起身,额间沁出薄汗。
黑暗中,下意识摸向枕下那枚用于处理日常琐事的石刻私印。
元疆饶重新燃起烛火,手握着那枚冰冷的私印,试图让它镇住心神,却只觉得那石头灼手。
那印章上仿佛还残留着梦境的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
仿佛还沾着梦里的脂粉香气与他的不堪。
他冲动甩手将石头抛出。
咚的一声。
站在门口正欲敲门的尚随清一惊,等了四五秒钟才轻轻敲了敲门板。
自从那日元疆饶说要投资学堂便搬了进来,三品官员除了日常料理事务,还得空来学堂教课,只能日日宿在学堂寝舍。
可学堂房间紧张,他们只能两人同住。
如此一来,不方便的事情便诸多。
可任由尚随清怎么劝,这人都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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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为陛下分忧,赶都赶不走。
之后,她只能进去之前敲门,留给元疆饶一点规整自己的时间。
尚随清刚踏步进去,却还是忍不住晃了下眼。
元疆饶一改往日作风,衣襟散乱,大咧咧地敞开露出胸膛,肌肉线条清晰蔓延进中衣,挺拔的鼻梁在灯火下投出阴影,低垂着双眸散漫,风姿卓绝,神仙中人。
尚随清关上门就在原地站定,欲言又止。
元疆饶像是无所察觉抬眸问道:“尚大人,怎么了?”
“元公子,当心风寒。”尚随清走到他身前,指尖划过他的胸口,好心地替元疆饶拉起衣襟。
元疆饶放在身侧的手指一紧,耳朵不受控制地烧红,他感觉到这人指尖划过自己胸口,忍不住肌肉痉挛,却佯装无事面上挂笑道:“多谢尚大人关心。”
尚随清撑着起身,拉起两人之间的屏风,灭了烛火才开始换衣服。
衣物摩擦声窸窸窣窣。
元疆饶心绪难平,仿佛胸口尚随清划过的地方还在烧。
冬日夜长,即使是学堂该准备上课的时间天还是没有半点光亮,今年冬天似乎来的太早了些。
元疆饶这么想着走到门槛处却被小石头绊了下脚,他轻轻看了眼,脚尖一挑,就踢开那块石刻私印。
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扰乱他心神的罪魁祸首,连同荒唐的梦一并扔掉。
跨出门槛吹着冷风,元疆饶很快就冷静下来。
昨天尚随清彻夜未归,应该宿在书房。
究竟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他从未注意到这点细节。
元疆饶控制着自己抛除杂念,不去想任何关于尚随清的事情,动作迅速地洗漱完。
两人同时收拾好自己,又准备同时出门。
元疆饶目光瞥向尚随清喉间,却发现并非一片平坦,长时间盯着人太过失礼,他收回目光。
“什么梦让元公子将门槛都砸破了。”尚随清注意到木头门槛上的一个小坑问道。
元疆饶听到尚随清的话站在门前,不动声色道:“门槛破了?大概是流浪恶犬干的。”
“我稍后找人来修。”他扔下一句话,比尚随清先走。
尚随清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她步伐一动,露出脚边小物,她俯身从脚边捡起。
那是元疆饶的石刻私印。
这块印章她有印象,元疆饶这人谨慎,把事务分为三六九等,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印章。
这块石头的,大概也就能奴役奴役下人。
不过,也不至于被随意抛弃。
元疆饶到底梦见什么了,让他那么在意又那么匆匆以至于不顾及在外的完美温润形象。
尚随清抿着嘴角,好心情地收起那物,等着以后找机会拿出来气气元疆饶。
在让元疆饶破防这方面,她总是游刃有余而且天赋异禀。
经过这么一闹,元疆饶终于老实些,学堂的一切事物都继续发展下去。
尚随清却发现,元疆饶有意无意中打探起了自己编造出来的“妹妹”。
自己究竟是对他有什么吸引力,让这人对自己如此念念不忘。
勾引不成自己就想去勾引他的妹妹?
还是元疆饶真的发现了什么?
尚随清摸着下唇若有所思,随后又叹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些破事。
近身护卫也不明白他的打算,斗胆开口问道:“公子您究竟什么打算?”
元疆饶对护卫解释:“陛下前日酒后,似有赐婚之意。”
他垂眸,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局棋,“我总需知晓,若真有那一天,那会是怎样的女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他自己。
他总要亲眼见见这位尚随清口中的“妹妹”才能彻底消除自己心中的疑云。
烛火下,元疆饶不欲作多解释,手执教案翘着凳腿,梳理着第二日讲课的内容,不过心思已经乱了下来,他再静不下心,两指夹着的书册哒一声拍在桌案。
4. 第 4 章
天还未亮,漆黑的夜将学堂笼在其中,学堂比夜醒得早,其中四处灯火通明,围墙挡住泄出的融融暖光,如同一枚四四方方的简单宫灯。
尚随清知道冬天夜长,花了大功夫在每个屋檐下都挂上了灯笼,秩光奚恐高攀不了高,于是平日都由她和管仪每日点灯、更换灯芯、顺带着敲响晨钟,人力少只能他们轮流。
元疆饶平日上朝起得比这更早,跟尚随清差不多同时醒来,他看着尚随清爬上爬下地忙碌忍不住开口道:“这种琐事让下人来就好。”
尚随清从梯子上下来,大概是穿得厚,稍微活动着就沁出了汗,带着点热气,一拍脑门悔道:“穷人乍富啊。”
她做习惯了这些事,确实是没想到还有元疆饶带来的人手。
元疆饶大概摸清了学堂的人员安排,他道:“一会我就把人都安排到管仪手下。”
他一摸自己腰间却像是才想起什么,自然地把手背到身后去。
尚随清敏锐地注意到元疆饶的小动作,像是想起什么,立刻眼含笑意,心里有了算计,她故意开口问道:“元大人莫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小东西,不碍事……”元疆饶的话说到一半,就随着尚随清的动作噎在口中。
细细的红线挂在尚随清指节上,缀在他面前的正是那日被他亲手扔掉的石刻印章。
尚随清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冰凉的物件带着尚随清的体温,落在元疆饶手中:“碰巧捡到,物归原主,元大人不要粗心大意啊。”
元疆饶抿着唇不说话,连带着让他又想起那场梦。
学生们被晨钟唤醒,鱼贯而出开始慢吞吞地洗漱,元疆饶刚好是今天第一节的晨课,但也没急着去教房,到处走着查看学堂的大概情况。
他坐在书案前,浑身气度非凡。
不少学生对元疆饶的名声略有耳闻,都打起精神,不敢有丝毫昏沉模样。
掌管诏狱的官员,看着再如何温润良善也不会是什么好惹的茬。
“在下无事,来听一节课,向元老师讨教讨教。”尚随清文质彬彬地行礼,给足了元疆饶面子,只是不等他给出拒绝的答案,就落坐最后一排的书案旁。
元疆饶挑着眸子看着最后一排朝他笑脸相迎的尚随清,淡淡撇过眸子又不看她。
在生气?
尚随清脑子里打一个问号,做梦那件事也过去几天了,元疆饶总是对她淡淡的,不如往常,这反而让尚随清奇怪起来。
她早年游历四方看人很准,元疆饶这人只是看着温润无害,其实骨子里都浸着傲气。
这种人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计划?
元疆饶讲课时旁征博引、学识深厚,并不是照本宣科,自有风范,确实有自己的本事。
尚随清对他的从前略有耳闻,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世家子弟,不去科举反而走了这条路,世家子弟多眼高于顶爱好清贵之格,实在看不上锦衣卫这个被称为“朝廷鹰犬”的职位。
只怕其中还另有隐情。
元疆饶身着一身月白长袍,干净儒雅,通体文人气质,丝毫看不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时的手段狠辣。
他扫堂下学子的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尚随清,就这样看着尚随清的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走下去蜷起手指准备轻轻敲下她脑壳。
尚随清纤细的手指握在元疆饶腕骨上,没有衣袖隔着,两个人可以直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尚随清不喜与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很快就松开了。
“元大人不生小人的气了?”她抬头眼中哪有半点朦胧睡意,全然是计谋得逞的笑。
尚随清单手撑着脑袋,侧首仰视着元疆饶,她双眸灵动,眼波流转间闪着狡黠的光,颊边一颗小红痣顺着嘴角的笑意微微移动,夺去元疆饶的所有目光,脸映出春色,满室都活色生香起来。
她黑色眼眸像有蜜糖,自己落在这人眼中似乎都被溺住,动弹不得。
咚、咚咚、咚咚咚……
元疆饶听见自己的心跳乱了一拍,任由他如何文江学海,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尚随清。
“本官心胸宽广。”
他扔下这句话就面上不多理会尚随清,缓缓转身扔下这句话走了。
书声依旧,元疆饶的课继续上着。
他还是照常地讲着课,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为什么自己会对尚随清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元疆饶不明白,他抿唇皱眉,指尖在书案上轻敲几下。
早课刚下,晨露熹微,窗外天色破晓,清晨薄雾被照成一线,京城的热闹刚刚开始,就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学堂外传进来,声音沙哑听着年岁已大,但语气很冲,完全听得出是在跟人吵架。
尚随清一耳朵就听了出来,这是秩光奚的声音。
她连忙出去,秩光奚如今五十又三,虽然说话中气十足,但这个年纪身体上难免也会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心火上涌更是发病的导火索。
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秩光奚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在门口的阶上叉着腰跟人辩驳:“出了事,你不先去报官,反而来我们学堂大闹,你是何居心?”
“谁说我们没报官!”旁边搀着那汉子的人,怒目圆睁道:“还不是你们这些狗官,官官相护!”
尚随清拉住秩光奚,不让他再多说:“秩先生,莫生气,下节您的课,大家都在等着呢。”
秩光奚原本还想脱口而出的话都憋了回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走了。”
他被尚随清推回去,大门一关,把所有争端都隔绝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尚随清蹲下身子,问那位妇人。
“天杀的祸人性命!”那人只是一味地瘫在地上哭着喊着。
“还不是你那害人的劳什子蜂窝煤,说了开着窗无毒无害,怎么我大哥一用就被你们害死了。”那位愤青汉子眼含热,捋着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恨不得吃了尚随清一般。
尚随清皱眉,蜂窝煤她敢拿出来必然是经历过多次测试。
规范使用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她还没把问题想明白,百姓就让出一条道路。
顺天府尹刚带着人赶来,显然是听见这句话,看见眼前的两位同僚面露难色。
元疆饶、尚随清两人正得圣眷,况且这元疆饶还恶名在外,不宜开罪。
如果正经的按程序办事,他们就必然要请百姓离开。
但一这样就像是坐实了狗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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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平白无故担一个骂名。
不划算。
他心中的弯弯绕绕还没绕明白,元疆饶就似有似无地瞟了他一眼,骨节分明冷白的手高高举起腰牌,在百姓面前他朗声道:“此事涉及朝廷官员,我们锦衣卫接管,在下一定还大家一个公道。”
这个烫手山芋能扔出去就再好不过。
他年纪大了,眼看着就能告老还乡,在这个位置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顺天府尹如释重负,他朝着元疆饶告谢,又忍不住露出一脸苦相解释道:“那汉子当日受了外伤,后半夜便烧热不治而亡,我们昨日便已结案,今日却不知怎得就让这妇人闹得这来了。”
“我家掌柜的好端端的如何会出了事……”
那位婶娘止住了哭,但脸上还是带着哭意,她两指小心翼翼扯着尚随清的袖子,尚随清黑色的袖子上留下一道土痕,“我们不是想要讹钱,只是如今年岁不好,家里只有两个女娃,这让我们怎么活呀。”
婶娘怀中探出两个脑袋,衣服单薄但齐整干净。
尚随清感觉自己嗓子仿佛哽住,她眨眨眼收敛下眼眶的滚烫热意,她扶着婶娘起了身沉稳道“阿姐,先把婶娘扶进去休息。”
“我要跟着一起去,别你们联起手哄得我嫂子白白吃亏。”那汉子如熊一般站在学堂门口。
尚随清默不作声,一侧身让开条路。
她敛眸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日朝堂上莫名其妙的攻讦。
尚随清感觉胸口发闷,手指在身侧蜷缩成拳。
她的确曾经生于官宦,但年幼时就跟父亲远走京城,走在江湖四处游历,她见过权贵压人,但没想到仅仅为了给自己下绊子就有人能砸一条人命进去。
管仪立刻把人从尚随清手中接过来,她身上有种平易近人的气质,扶着婶娘往学堂内走柔柔地开口道:“您放心……”
尚随清刚一转身就被一堵人墙挡在面前。
她站住脚顺着这人的精致下颌,看向元疆饶的双眼,其中似乎含情。
尚随清不似往常笑意盈盈,她的眸中显然带上了冷意:“元大人这是何意?”
元疆饶看得出尚随清动怒,他不在意一拱手,把皇帝抬了出来:“陛下授命,在下负责贴身保护尚大人。”
“况且,尚大人何必迁怒我。”元疆饶眼底突然漾起笑意,勾着尚随清小指,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他道:“我才是能与你同舟共济的人。”
尚随清无端心口一滞。
“那就辛苦元大人。”尚随清深呼吸一口平息了自己中烧的怒火,敛眸拱手道。
元疆饶正色,细细把自己的揣测和计划道出。
他到底比尚随清更了解京中时局,也正式把这朝堂局势剖给她看。
元疆饶手指拂过自己腰间的穗子:“我知你自由自在惯了,但京中多是身不由己。”
“你也是吗?”
室内寂静,元疆饶却突然听不清尚随清在说什么,他反问:“什么?”
“身不由己。”尚随清没看他,像是随口一问。
门扉嘎吱一声,冷风卷进来,铜铃铛一声响,元疆饶才惊觉自己心跳得乱七八糟,倏然哑了声。
元疆饶不敢盯着尚随清。
心口发烫。
5. 第 5 章
管仪暂时把人安排在了学堂内空着的厢房,根据着尚随清的意思,跟学堂里的人一起吃住,安排活计,领月银。
只听房中两人窃窃私语。
“到底也是因我而起。”尚随清道。
管仪不解道:“可,我说也太过蹊跷,怎么平白无故就缠上你了?”
“不知,陛下如今正值壮年,他们动作未免也太大。”尚随清轻声说完这句就突然噤声,心里不免忐忑。
只希望这只是个猜想。
管仪等着明日再给这母女三人安排事务,那大汉硬生生坐在这里不走,学堂中有元疆饶携来的护卫,安全不成问题。
尚随清也便没有过多阻拦。
“那两个小孩,也是该上学的年纪,能留下便留下吧。”
“今晚我与元大人还有事相议,就不回来了。”尚随清转了转两腕,袖下遮掩着机关暗器,她道。
“可你毕竟是……”管仪口中嗫嚅略去那两字,“稍有不慎,让他发现这就是欺君的重罪。”
管仪看着眼前的尚随清,俨然模糊男女性别的边界,俊秀非凡、雌雄莫辨,却还是心有不安。
元疆饶这人给她的感觉很奇特,行事上完美无瑕、大公无私,但像是在心里打着算盘估着一个人的价值。
“你拿好这个。”管仪从小匣中取出一个小瓶,她擅经商管理之余,也尤擅研究迷香,一小瓷瓶香粉被塞在尚随清手中。
她默默收入怀中,安抚地冲管仪笑笑。
今日学堂外的那一出戏只是利用无辜之人开场。
此去只怕艰难。
她要与元疆饶演好这一出“请君入瓮”。
元疆饶府中尚随清还是第一次来,下人在前引路,她跟在其后,颇有闲情雅致地欣赏庭中景色。
元疆饶审美不错,偏好清雅风格。
正三品的官职却住着一品大员形制的府邸,却谁也挑不出错来,这是陛下御赐。
宴客间内,酉时已过半,火炉旁只有他们两人闲谈对酌。
“这到底要喝到什么时辰?”尚随清额角被酒意熏得痛,面上两片酡红从眼下晕到面颊,实在不是她不胜酒力。
这酒后劲未免也太大,尚随清不过几杯便感觉浑身力散。
元疆饶指尖摩挲着小巧的酒杯,全然不在意道:“要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他又是一杯下肚。
“这群人真能放肆到在京中刺杀朝廷官员?”
此话一出,尚随清灵光一闪汗毛乍起,两人之中小几挡住飞来的几道寒光,一个激灵,酒意全无。
她惊诧的目光瞪向元疆饶,比了个手势配合着口型问道,然后就看见元疆饶露出一个笑,朝她颔首肯定。
尚随清黑着脸紧抿双唇,不去想那个自己方才确认的辛秘。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容易出事,尚随清懊恼自己喝了酒就犯浑,丢了一贯的谨慎。
该死的元疆饶。
诚心算计我。
她虽然意识清醒,但身体还浸在酒中,金属暗器刺破窗纸,就带着杀意卷风朝自己飞来,尚随清侧身躲闪却避之不及,不等她用袖中暗器击飞来物。
尖锐刺破衣物的细微声响,在尚随清耳边响起。
她愣愣看着眼前自己前一秒还在心中暗骂的人挡在面前。
脑子突然转不动,双手愣愣环住挡在自己身前之人,湿润粘稠的液体流满自己双手,迅速地一滴滴落在地上。
“不辱使命。”
元疆饶鼻翼翕动,他嗅见了与尚随清往常截然不同的香味,唇色已然发白,却还在微弱的开合嗫嚅道:“你今日,熏是什么香……”
“贼人已捉拿……”护卫匆匆而来看见屋内一片狼藉,惶恐跪地。
尚随清割开元疆饶伤口处的衣服,手上动作忙碌,一刻不停,她手上都是血,脸上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惶然。
尚随清急令道:“去叫府医。”
元疆饶卧房中的布置反而比其他地方要简陋许多,没有价值连城的物件,只是简单的书案、小塌、床。
生活痕迹很重,一进门还让人以为误入那个家道中落的书生卧房。
尚随清手上还是血迹,像是没来得及处理,坐在元疆饶身侧捶胸顿足,恨不得自己替其受苦。
随后就是一阵沉默,元疆饶试探地一碰她。
尚随清一串眼泪如珍珠,吧嗒吧嗒落在元疆饶放在一侧的手背。
“尚大人……”
元疆饶看上去有些恹恹的病色,萎靡不振,他仿佛知道尚随清不喜他人的身体接触,于是收回将要伸出的手。
“叫我炽禧就好。”尚随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即使知道这个人多半是刻意如此,她还是软着语气打断他将要出口的可怜话。
元疆饶起身,锦被滑下露出他精壮,却多有伤痕的上半身,和被布巾包扎好的伤口:“澄怀,家父取的表字。”
元疆饶的字确实是让尚随清出乎意料。
与这人外表相称,但却不符内心。
她自哂一笑,自己不也是如此。
炽禧,澄怀。
“那些人可曾交代?”尚随清关切问道。
元疆饶摇头道:“无一活口。”
他静静合眼休息,听到尚随清起身欲走却伸手便抓住这人。
元疆饶可怜道:“我毕竟是为尚大人受的伤,尚大人不该照看会我吗?”
图穷匕见。
尚随清踱步到一旁洗干净了满手血迹,用帕子仔细擦拭,终于洗掉一点身上难受的感觉。
“我睡觉不老实,只怕会又伤了元大人。”
元疆饶拉开锦被道:“无碍。”
两人同床和衣而眠,夜色渐深,尚随清的呼吸也渐渐渐平缓。
元疆饶轻手轻脚缓缓起身,用上了学武之人隐匿气息的技巧,他目光略过尚随清安谧仿佛无所察觉的睡颜。
毫无疑问这是他探查真相的最好时机。
可如果真相不是他猜测的那样还好。
如果是那样,尚随清当真是个女子呢?
他如此唐突。
元疆饶不敢继续想下去,面庞随着自己的想法逐渐染上薄红。
他与尚随清相处不到半月,却已经大有改观。
就算尚随清是女子他又要如何去做?
禀上吗?
这样他与家中那些豺狼虎豹何异,吞吃婶娘姑姑姐姐妹妹的血肉,挤压她们生存的空间。
元疆饶内心纠结,他合眼又躺了回去,扪心自问,他在心里期望着尚随清是个女子,做出一份惊天动地的事业。
她所作所为既非恶事,自己何必苦苦盘查,非要知道真相。
元疆饶刚闭上眼,一翻身尚随清就滚进他怀中,他刚欲往后躲着保持距离,突然动作一滞,刚降下来的温度又缓缓升高染上颜色。
他微动大腿,尴尬地躲开尚随清抵在自己腿边带着体温的东西,显然是女子没有的。
自己也是糊涂了。
怎么会突然觉得尚随清是个女子。
他背对着尚随清,却又感觉不对,于是又转身平平躺在榻上与床板间贴合没有缝隙。
尚随清也翻身背对元疆饶,像是在梦中,她动着手腕把那装着香粉被自己捂热的瓷瓶又塞回怀中内袋。
第二日,一贯早起的元疆饶反而等到日上三竿才茫然睁眼。
“马车已经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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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着了。”尚随清衣冠整肃道。
她知道元疆饶乘车前后都没有进食的习惯,也就没有叫早膳。
元疆饶欲言又止,看见尚随清最后还是只吐出来一个字:“嗯。”
昨夜发生的事太尴尬,他还是开不了口,于是还是决定装着不知道。
昨夜两人确实都没怎么睡好,相互轻轻依着,直到喧嚣人群挡住马车,元疆饶先醒过来。
“何事?”他低声问,轻轻捂住尚随清的耳朵,指尖又忍不住碰了一下她的喉结,触感真实,不像是假的。
大概是他多想了。
“有人在铺子闹事,公子我们要不要绕路?”
尚随清猛地睁开眼睛,扒在马车窗边看了几眼立刻确定了是自家铺子,拔起腿往下跑。
“本官在此,你们谁敢继续造次!”她第一次摆出自己官员的身份去阻止百姓。
她看着管仪一个瘦弱女子站在店前。
“你们无非是欺她辱她是个女子,你们卑鄙无耻。”
元疆饶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生气,气愤让她眼眶都发红,浑身颤抖着。
任由尚随清皮相再好看,元疆饶都只能看到她皮囊上的情绪。
愤怒。
他目光稍微后移,就看到管仪,无任何惊惧之色,坦然自若,俨然管家风范,衣料华美符合店铺气质,但是衣服形制十分精干新颖,方便做事。
元疆饶自有一套识人之法。
他料定这女子绝非柔弱的菟丝花。
他阔步上前,不语只是架着温和的面庞,却姿态强硬地拉住尚随清的袖子,扯着她站在管仪身后,他俯在她肩头耳语道:“你当替她撑腰,而不是出征。”
元疆饶感受着手下人清瘦的薄肩,他一低头就是与自己相比低到自己唇下位置的尚随清。
他盯着这人的睫毛想。
怎得这般瘦小?
他垂眸不动声色地算了算五品官员的俸禄,又恍然,尚随清做官不到半月,还未领到俸禄。
尚随清听完元疆饶的耳语一愣,她竟然没有一个旁观者看得清。
她神色复杂,反思自己。
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在保护管仪。
但她需要吗?
学堂中基础的方向都是她来制定,管仪一人往返两边都游刃有余,实施上没出个半点岔子。
可他偏偏关心则乱。
把她当做需要保护的对象。
侮辱了管仪的劳动,也蔑视了她的能力。
尚随清向元疆饶低低道了一声谢。
“你个小娘皮懂个什么?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尚随清又想迈步,却被元疆饶一按肩膀,脚步便顿住,脚步又转了回来。
“我便是这家的掌柜,你口口声声说我家货品把你女儿毁了容却连我都认不出……”管仪通体气势凌人,她一拍桌子道:“你究竟是哪家红了眼的来砸我们招牌。”
“诸位邻里都知,我们铺子随在京中立足不久,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我家相公更是开办学堂,让多少贫寒家中的稚童幼子有书可念。”
“你到底是什么恶毒居心,要弄垮我家铺子,毁我相公学堂,让人无书可念。”
管仪条理清晰,字字珠玑,话音一落。
那破皮便被团团围住。
之后的事情元疆饶都没有心思看下去,他脑子里一直转着管仪口中的那几个词。
我家相公、相公……
无媒苟合。
他撇了眼尚随清,发现这人神情自若,仿佛已经习惯,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一甩手。
啪。
尚随清手背一声脆响,她莫名其妙看着元疆饶。
有病。
6. 补昨日更新,明日照常更
尚随清一人在室中,伏案外衫披在身上,信纸展平,她人长得清俊秀气但字却洒脱恣意,写完后便从怀中掏出印章,在印泥上揉着均匀朱色。
红色的章印刚刚摁在纸面,她的房门口便吵吵嚷嚷,一阵比一阵高的声音呼着她。
“先生!”
“先生!”
尚随清抬手把外衫穿上,推开门:“什么事?”
学子群中窃窃私语半晌,却无人敢出来。
尚随清平时虽然脾气不坏,但立威颇深,大家都畏惧也尊敬这位年纪轻轻却支撑起学堂一切开支的先生。
“学堂来新人可以。”
武邑被诸位学子从人群中推出来,一个踉跄,却还是先作了个狼狈的揖道:“但这两个小女娃不行。”
是指前日的在学堂门口的那位妇人和两个女儿。
风卷进来,尚随清抬手拢紧衣襟,她不语,用眼神示意他继续,等着他把自己的理由都说出来。
那日她觉得那两个女孩子还是该去上学的年龄,于是随口让管仪安排了下去。
她们之前都游走在乡下田野里,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我们大家都是贫苦出身,并非是自视清高,瞧不起人,只是如今我们一群男儿与她们同堂,她们日后的名声该如何?”
武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声音被彻底掐灭在嗓子眼里。
他家中也有姐妹,知道好名声对她们以后的重要性。
武邑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尚随清的脸色,先生一向不喜更改自己的意见,可这次他没等来尚随清有什么表态,只是看她抬手疲惫一遮眼。
是了。
这次确实是她欠考虑。
“我会考虑,你们先回去早早休息吧。”尚随清朝他们一挥手道。
他们还想说什么却都被尚随清挡了回去,于是只能齐齐告退:“是,先生。”
尚随清重回房中,她把那封信又重读了一遍那封信,犹豫地又在信上又添了几笔,塞进小小的信匣中准备明日寄出。
半年前,她重回京城,有父亲的先例在前,开办学堂她也是慎之又慎,只有一个底线,不触犯世家利益。
于是她就不欲在学堂中开办科举范畴中的科目,而是面向百姓开办木工、厨艺诸如此类的技术科。
但当时接手的学堂时候,秩光奚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保留教授四书五经的科目。
“你的想法固然很好,但不读书不明智,你的想法就是空想。”秩光奚信誓旦旦道。
况且当时学堂的情况也不允许。
眼下有了元疆饶的资助,学堂情况好了很多,尚随清也便把此事提上进程。
她等着对面那两人的回信。
元疆饶一人独坐府中。
自从那日两人在府中会宴之后,元疆饶所谓府邸年久失修,无处可去的蹩脚理由就再也立不住脚。
尚随清就把他赶回了府中。
丝毫不留情面。
元疆饶站在尚随清房门前道:“好歹我与尚大人还有几夜之情,何必如此。”
他故意说些引人误会的话,却十分刻意地把挑衅的眼神扔给管仪。
管仪支了张摇椅坐在院中看着他们两人拉扯,笑而不语,哪怕接受到了元疆饶的挑衅眼神,也只是气定神闲抿了一口茶。
她虚虚做了个口型。
“妾室。”
元疆饶唰得黑了脸。
“元公子,学堂地方小,烦请您换个地方,给学生们腾个位置。”
元疆饶故作不解,脚下丝毫不动:“我回府中如何能空出位置?”
“我与管仪睡一处便可空出一间。”
尚随清气定神闲,轻轻依在门边,双手环胸语气中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调笑意味:“毕竟我们也算是夫妻。”
“我不同意!”元疆饶眼睛猛然睁大,失了往常风度,他像是被人拿了玩具的小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道:“你身上还有学堂如此重担,安能耽于情爱?”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尚随清毫不留情地关了门。
砰一声。
他蹲下身子,捂着鼻子。
尚随清耳朵贴近门边听了听声音。
屋外静悄悄,尚随清反而觉得奇怪。
开了门,却猝不及防被人往前一拽。
元疆饶把她抱在怀里,胸口却被尚随清用手掌抵住,他一愣,却还是继续对着尚随清耳语:“炽禧,求求你了,我府中无人,一人独住实在寂寞……”
他尾音缠绵,像是床笫之间的情话。
尚随清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奶黄色的小狗,也是如此,一下就扑进自己怀里,用湿漉漉的鼻头蹭着自己撒娇。
她动作一慢没推开元疆饶,突然感受到元疆饶炽热的体温在两人接触间传递过来。
尚随清一慌心尖一麻,酥酥的痒意从尾椎骨遍布全身,她从脖子后侧一路红到耳尖。
男女授受不亲。
尚随清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她一把推开元疆饶,垂眸躲闪道:“我不喜他人接触。”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脑中形成了意个猜测却不敢笃定。
她转身决绝道:“我心意已决,元大人还是请回吧。”
元疆饶后退两步,捂住尚随清推开他的胸口那处,又盯看了半晌着尚随清背对自己却露出后颈皮肤染上的绯色,他得意扬唇一笑。
尚随清,你也有这幅作态样子。
元疆饶好心情地背着手,跨步离开,自己原本的一样东西都没带着。
整张脸上都写在“意气风发”四个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好事,能让一向外热内冷的元疆饶露出这幅样子。
元疆饶走后,尚随清的心慌意乱终于平复下来。
“你与元大人倒是亲近了不少。”管仪与她相伴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她那一瞬的心慌,她走过去故意促狭道。
“有吗?”尚随清坦荡地挑眉问,她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仿佛方才都是一副假象。
“我还是觉得元疆饶这个人心思难辨。”
尚随清叹一口气道:“我知道的,阿姐,但我总觉得,他身上虽然算计颇多,可心肠不坏,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管仪点点她的额头:“你这救风尘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如今不是在江湖乡野,行将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尚随清轻轻合眼,坐着把脸埋进管仪腰间:“阿姐,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走错一步,学堂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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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累。
自己要谨慎又谨慎,不能再被元疆饶动摇了心思。
罕见的女儿态。
她也只有在管仪面前能如此轻松随意。
元疆饶抬眼看堂下来报之人。
“公子,我观尚大人那日确实急切。”那日迟来的护卫道。
“她压根没信。”
护卫惊愕,下意识反驳道:“可尚大人那日……”
“尚随清这人极爱干净,那日却带着血污匆匆进我房中。”
护卫不理解。
这不是更能说明尚大人在意公子吗?
元疆饶无奈叹气,信手拿起一本书册卷着敲了一下护卫脑袋:“笨。”
“我问你,那日可紧急到尚随清脚不沾地?”
“自然没有。”护卫立刻答。
“那尚随清就不可能不处理手上污渍,你说她这番姿态是做给谁看?”
护卫恍然大悟,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
“倒是感觉公子……春心萌动了?”
“本官有自己的想法。”他道。
“况且公子钱、人、书,府中能给尚大人的都尽数给了出去。”
元疆饶笔尖一顿,挪走笔下在砚台上有刮了两下,似乎有些百无聊赖,但他还目不转睛看着公文,理所应当道:“我用虚情假意,图她一颗真心,自然要付出不少。”
元疆饶现在偶尔闲暇也看话本,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起码不能学这些书中的做作文人。
护卫身侧有人奔来,在元疆饶耳边匆匆私语。
殿中药味颇重,闻着都苦涩,元疆饶嗅觉一向灵敏,此刻却像失灵一般。
“陛下。”
他行礼,还未单膝跪下就被皇帝虚虚扶起。
“你我之间何必多礼。”元无衍道,“尚随清的事情我已听闻,皇后说,光是宫中就省了不少碳火钱。”
皇帝缓缓起身,冬衣偏厚却还是能依稀看出他其下微微凸起的脊骨。
“朕知道先皇伤了他们的心,让他们现在露宿江湖都不愿再回朝为官,尚随清是朕必须把握的机会,她跟她父亲是一种人。”
元无衍此刻丝毫没有往日放浪模样,反而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病色一般道:“病体残躯,朕也拖不了多久了。”
元疆饶垂眸不语,不敢接话。
他虽然那时候还年幼,但知道的并不少。
尚随清的父亲曾任三代帝师,桃李天下,教出无数朝廷栋梁,广收弟子,只有一个标准,只收寒门。
后来先帝却偏信谗言,将尚老大人一家革职流放三代不得为官。
最后路上儿子儿媳病逝,只留下一双儿女。
尚老大人的不少学生进谏却被统统革职,对朝廷失望远走江湖。
直到如今的陛下继位,为尚老大人翻案。
可哪怕广开科举,寒门子弟为官也只是聊胜于无。
眼下,不过是给尚随清封了一个五品小官边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你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替朕把那颗心收拢回来。”元无衍的目光投过来,像是已经把元疆饶整个人看透,他语气平平却尽显威严。
不择手段?
元疆饶面露恍然,干脆跪地道:“臣,求娶尚大人。”
7. 第 7 章
元疆饶话音一落,殿内一片静谧,内侍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到元疆饶那番惊世骇俗的话。
元无衍喝茶的动作猛顿一下,一口气卡在嗓子眼,茶水呛得他不停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元无衍猛然把瓷杯飞掷,砸碎在元疆饶身侧,他怒道:“元疆饶你发的是什么瘟!朕说的是你安排人手,演的那出苦情戏,朕可以不追究你滥用职权。”
元疆饶显然是预料到陛下的反应,觉得可惜地压低了眉头。
他如今对尚随清的心思很奇怪。
爱?也谈不上。
喜欢倒是有几分,他虽然面上不显,但终究还是个性清高,能入眼的人不多。
尚随清算一个,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因为她懂他。
元疆饶自从入仕以来便没从别人耳朵里听见过几分好话,他父亲虽没有位极人臣但也素来饱受美名。
旁支都骂元疆饶这人,污了元家清贵世家的门楣。
他觉得如果有的选,还不如跟尚随清纠缠下去,起码尚随清懂他的身不由己。
他如今年岁不过弱冠,偶尔也想任性一把。
元无衍没应承他的话,转身入座,疲惫地一捏眉心,挥挥手让他退下去:“今日朕允你宫中打马,朕现在只想你马上消失在朕面前。”
元疆饶只得恭敬退下。
元无衍思来想去半晌最后匆匆没让任何人跟着去了皇后宫中。
今日正好学堂休沐,尚随清还算清闲,于是来帮管仪打点铺子,却被管仪神神秘秘叫进了铺子二楼。
“今日新研究的妆面,你好好坐在此处就是帮我大忙了。”管仪捏着她的两颊,平时看着清瘦这么一捏却虎口拥着一团软肉。
管仪含着笑意,上下左右仔细端详尚随清这张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
“阿姐,那日我带回来的酒可有结果?”尚随清嘴唇上被点上绛色,她轻轻一抿,颊边那颗小痣被管仪刻意遮掩住。
管仪知道尚随清情况特殊,于是仔细调整了她的五官特征。
原本英气清俊的五官都在胭脂粉饰下平添几分柔意,看着温柔小意没有什么攻击性,又因为她身上的书卷气,略一抬眸就显得灵动俏皮。
若不是管仪亲手所化,她也可能认不出这便是尚随清。
管仪满意催她换上女装,求她在店中展示一天妆面。
“我细细查过,酒没问题,不过跟你身上的香混在一起便有了轻度软骨散的效果。”
尚随清并不感到意外。
事发突然她一开始确实慌了神,但府医给元疆饶诊治的时候,让她闲了下来。
便总觉得有哪处不对。
自己不能说千杯不醉,也不至于几杯就倒。
她与元疆饶一同参加过西苑御宴。
元疆饶的酒量与她不相上下,没道理最后自己喝到手脚无力,连暗器都躲不过。
尚随清不知道元疆饶为什么要筹谋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
“阿姐,我计划着开一些其他的课程。”
“是朝廷科举要改吗?”管仪问。
尚随清摇头,却被管仪用三指指捏住下巴勒令:“别动。”
“与科举无关,我想开放一些只能女子来做的课程。”尚随清仰视着管仪,小心翼翼地只动着嘴巴道。
要提高女子地位不能操之过急。
管仪给她描眉离得太近,尚随清不习惯地合上眼。
让妇女可以都去劳动。
不必为了所谓的名声就没了上学的机会。
管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她道:“这自然是件好事,但请谁来当老师呢?”
挪开笔的瞬间,尚随清察觉到脸上痒意消失,缓缓睁开眼睛。
管仪愣愣看着,忍不住放缓了呼吸。
尚随清平时男装打扮时清俊眉眼间藏着锐气,攻击性很强,但她在外总是温吞对人,于是留下第一印象就成了谨小慎微。
平时在学堂中,任她多么好看让人第一时间就只能注意到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总是憋着坏的狐狸。
但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尚随清缓缓睁开清亮的眸子,里头透出狡黠神色,像颗熠熠生辉的宝石,颇具肉感的朱唇轻轻抿着,显出她才十九的青春好颜色,才真真像是娇养在闺阁里的大小姐。
“陈如思。”尚随清明眸皓齿,微微笑道,她眯起眼睛像是邀功的小猫,有着特别的娇憨感。
管仪笑着把尚随清推出二楼,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温柔许多:“好清清,你今日就给阿姐当好这个金字招牌吧。”
尚随清顿住脚步,犹豫道:“万一碰上元大人……”
“我与你相伴五年,这幅装扮你站在我面前也是认不出的,况且,尚大人有个妹妹是皇上都知道的事情。”
“这妆面用了我研究的东西,遇水遇汗轻易都不会掉的,你大可放心。”
尚随清受不了管仪抱着她胳膊撒娇,对着镜子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确定轻而易举确实看不出自己原貌才跟着下了楼。
元疆饶谨遵圣意,策马离开皇宫。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殿前说了那句鬼话。
元疆饶一拧眉,尚随清的一言一行都盘旋在他脑子里,扰得他心绪难平。
他想到皇帝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他专心把注意力放在尚随清身上。
又是尚随清。
他心中郁闷,掉转了马头,不知道往什么方向去了。
定是这几日不见尚随清才会时时想起。
那他现在就去见她。
让她少在自己心里作乱。
元疆饶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单知道尚随清拳脚功夫不差,身边的管仪擅长用香制香,学堂的学子都平平无奇,没什么值得注意。
元疆饶随身带着本子,巴掌大的炭笔外包着一层木头,平时他都在纸张上把这些一字一画记下。
朝堂大半官员都被世家垄断,元疆饶这个出身最是了解不过。
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群人手伸得太长。
元疆饶眼里闪过冷意,一项项罪证都在他心里记着,只等着陛下找好所有位置替代的人,就是算账的时候。
“你们先生呢?”元疆饶在学堂中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他随手拦下一名学生问道。
“尚先生好像去了管娘子那。”
元疆饶略一点头,又骑着马风风火火去了管仪的铺子。
管仪的铺子今日异常的热闹,元疆饶刚走进去就被满铺子的香气熏得直呛。
他嗅觉灵敏,所以一直都不爱进这些胭脂铺子。
可这次是来找人,他也就只能耐着性子进去,忍受着一团一团浓香钻进自己鼻子里。
在众多女子之中找到尚随清一个大男人,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元疆饶却左看右看都找不见自己熟悉的那张脸。
元疆饶原本闭气还能继续待下去的铺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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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却不得不把封闭的嗅觉又放出来,他紧紧蹙起来眉头,闭着眼睛全神贯注细细闻着自己熟悉的味道。
单手捂着鼻子动作微不可查,停在一人身后,随着那股味道越来越近,元疆饶刚一睁眼睛,顿时再做不出任何动作,他愣愣看着跟自己相隔不过几寸的面前女子。
双瞳剪水,皓质呈露。
还有鼻尖萦绕的细腻清香。
元疆饶从没有与其他女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面颊肉眼可见地烧起一片通红,整个人僵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
他从这人身上看出来点熟悉感。
“登徒子!”
尚随清可没忘了自己现在的女子身份,她毫不客气捏着团扇拍在元疆饶额头,美眸露出嗔怒道。
当男子时不好表现出来,现在本官就要你这无礼之徒,好好吃点教训。
尚随清生性就活泼,不是什么安静性子,而如今这道女子的身份对着元疆饶,反而成了自己天然的保护罩。
元疆饶面上罕见露出窘迫,连连后退了几步。
不对。
他明明闻到这女子身上的味道跟尚随清如出一辙。
元疆饶一向精明的脑子罕见卡了壳。
管仪见状赶紧上前,紧张地把尚随清护在身后,怕距离太近被元疆饶看出什么端倪。
她明嘲暗讽道:“元指挥使这是做什么,我家小姑再生得如花似玉也不是你冒犯人的理由啊。”
小姑?
难怪身上的气味跟尚随清如出一辙。
元疆饶拱手道歉,目光小心翼翼瞥着这女子的脸,忍不住晃眼。
那双眸子圆溜溜的盯着他,警惕中似乎带着无措,团扇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嗔怒的双眸,弯眉细细的画在脸上。
她跟尚随清的漂亮是两种风格。
尚随清看起来像是一只总憋着坏的精明狐狸,他妹妹跟他长得有几分相似,样貌更是不差。
她像猫不像狐狸,看着就像一只雪白皮毛的金贵狸猫。
那双眼睛跟尚随清最像,元疆饶看了第一眼就喜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元疆饶离开醒神,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跟尚随清像的有关的似乎都能扰乱他的心。
他已弱冠之年但还不通人事,对于男欢女爱更是不屑一顾。
因为他忙。
非常忙。
从初通人事就开始忙,所以一无同房丫鬟,二不喜女色,府中伺候的佣人都是清一色的男子。
就是如此外面才会传出他好男色的消息。
元疆饶觉得这未免不是一种避免麻烦的方法,可现下又暗自后悔起来。
这人碎嘴的毁人清誉。
尚随清透着团扇薄薄的纱看着元疆饶罕见的羞恼模样,差点在心里笑烂了嘴。
元澄怀啊元澄怀,你也有今日。
她朝管仪眨眨眼,管仪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
铺子二楼。
管仪开门见山问:“你看上我家小姑了?”
元疆饶一口气呛住,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是我唐突了尚姑娘。”
元疆饶故作沉静道歉,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他面上神色装得再如何好,他通红的耳尖和红的滚烫的眼下都暴露了他的感受,心虚的垂眸他连气势都弱了三分。
“呵。”尚随清的冷笑声传上二楼。
元疆饶脊骨飞上来麻意,浑身一激灵。
8. 第 8 章
尚随清道:“元疆饶,我拿你当朋友,你这么对我妹妹?”
她的声音阴沉沉的,冷笑着站在楼梯口,大步流星地窜过去,眉骨一拧,揪住元疆饶的领口按倒在茶桌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
出乎意料的是元疆饶没有任何反抗的行为。
静静闭着眼睛等尚随清的拳头落下来。
拳头半晌没有落下。
他睁开那双多情眼睛,眸底却只有愧色,嘴唇紧紧抿起道:“错了就是错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尚随清冷哼一声甩开了他的衣领。
管仪见他们二人似有话要说,于是退了下去继续看着一楼的铺子。
二楼的房里就只留他们二人。
尚随清喝着茶,面上一摊冷色,不理会元疆饶,连余光都没分给他。
元疆饶此刻的心绪已经恢复稳定,他叹了一口气,指尖蹭过去,勾着尚随清的小指头解释道:“满屋珠翠我找不到你,想着闻闻你的味道找你,真没想到会是你妹妹。”
他现在无论从什么方面都更需要尚随清,低头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尚随清面上没有表情,心里一跳顿时翻起惊涛骇浪。
难怪一开始元疆饶就敏锐地试探自己的身份。
尚随清行走江湖时,就听说过有人的天赋就是能根据气味识人,不仅能分辨出熟悉之人是否被人冒充,还能分辨出陌生之人是男是女。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元疆饶最后放弃了探查,又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
尚随清终于放下茶杯,却面露怀疑:“你真能根据气味认人?”
“自然。”
元疆饶见尚随清终于愿意理了自己,也知道这篇在尚随清这里算是翻了过去。
元疆饶不想在这方面多说些什么,于是避而不谈,换了话题:“你难不成打算把你妹妹绑在身边一辈子吗?”
元疆饶这番话,令尚随清头又痛了起来。
难不成又要给自己编一个未婚夫出来?
她下下意识摸索了一下指尖却发现自己掌心中正紧紧握着元疆饶的手,她默默甩手道:“我自有打算。”
人家哥哥都说到如此地步,元疆饶也便不好再说什么。
尚随清见元疆饶不出声,她一扭头却发现这人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
尚随清心里一紧。
元疆饶踱着步,站定在尚随清面前,伸出手扶在尚随清的肩膀上。
尚随清绷紧了身子,却不明白元疆饶要做什么。
即使她今天,踏错一步,让元疆饶起了疑心,也不至于直接露馅,被人就地扒了伪装。
元疆饶道:“你到底来得有多匆忙。”
他从尚随清鬓边捻下一朵梅花,两指一捻碾碎了花瓣,花汁把他指尖染上淡红,温热体温催发出的梅香在两人之中。
“你找我来是有事?”尚随清问,元疆饶这次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往常这人一入宫中便忙得不可开交。
管仪气喘着爬上楼,面上带着红润的喜色,打断了元疆饶没出口的话:“炽禧,吴先生来了。”
吴先生?
元疆饶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上的花纹。
他对这些江湖人士并不熟悉,但曾经与尚随清父亲有旧的他事无巨细地背过一遍。
吴寂墨,曾在工部任职,好酒,为人狂放不羁,眼高于顶,但确实是个能工巧匠,有狂妄的资本。
不过他辞官的理由不全是先帝昏庸,而是夜深时分未回家中,不知何故炸毁了整个工部官署。
往年的功劳与如今的过错相抵,才被轻拿轻放,罢官回了老家。
尚随清给他解释道:“我父亲旧友,请来学堂当先生。”
“我在附近的酒楼开了房间,你快去,等着吴先生喝得酩酊大醉就不好了。”管仪忙催促道。
吴寂墨这次来的时候可带了个大东西,不一定喝了酒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尚随清没骑马,元疆饶却翻身上马,一把把她拉了上来,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尚随清就先一步拉紧了缰绳。
“快走,别让吴先生再炸了其他地方。”
元疆饶抿着唇悄悄笑着,身体重心前移,前胸无意擦过尚随清后背,他记得尚随清不喜他人触碰,于是立刻弓起身子。
两人同乘一匹马,中间却被留出一片真空地带。
尚随清察觉到那一瞬间的触碰,面露疑色。
这不像是元疆饶一贯的勾人手段。
酒楼与铺子的距离没有多远。
夜还未深,酒楼却热闹非凡,尚随清觉着不大对劲,两人前后携着进了定下的包房。
刚挤进人堆就看见一位鬓发微白的中年人,面上两片酡红,酒气熏天坐在一个木质仪器前。
嘴里含含糊糊往出道着意味不明的语气词。
满地都堆着雪白的棉布,尚随清蹲下仔细一摸,激动地扯住元疆饶一起摸这块棉布。
“这是……”元疆饶不明所以,对上尚随清的眼睛却一顿,尚随清眼睛因为兴奋微微睁圆,原本偏长的眼睛透出澄澈的生气。
元疆饶心底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却被尚随清的话转开了全部的注意力。
“吴先生入京可不到半日。”
元疆饶也因为惊讶微微睁圆了眼睛。
吴寂墨入京不过半天,就算是有十个人帮他,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织出这么长的布。
他目光转向那台木质机械,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如果能推广下去。
如果能推广下去。
“女子也便能一同劳动。”
“百姓们都能过个好冬。”
两人异口同声,看着对方都激动的面色不由得一笑。
尚随清立刻起身,把人群遣散开,关上包房的门。
吴寂墨却已经趴在了这木质机械上响起鼾声。
元疆饶已经打点好酒楼的掌柜,他阔气道:“今日这间房已经被本官包下。”
尚随清有意逗他,促狭拱手道:“元大人阔气。”
元疆饶话在嘴边一哽,轻哼一声不愿跟尚随清过多计较。
尚随清坐在管仪定下的一桌酒席,倒了两杯酒:“今日高兴,你我定要痛饮一杯。”
“好。”元疆饶一口应下。
他显然心情也不错,眉梢眼角都漾着笑意,通体少年气质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不再端着那副官架子,与尚随清仿若寻常好友。
尚随清垂眸看着杯中澄澈酒液,脑子里转了一圈方才元疆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元疆饶能说出那番话,也不像是传闻中那般不堪。
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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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尚随清原本就打着只可信其一的态度。
但元疆饶也是出身世家,何至于被污名到如此地步?
她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
尚随清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被明明白白摆在了世家的对立面,而元疆饶与自己虽然表面上像是站在了一起,但元疆饶身上的谜团还是太多。
让尚随清看不透。
她在这件事上不能不谨慎,她怕元疆饶想要的东西自己给不起。
尚随清数着跟元疆饶相处的这些日子。
她不敢说自己一点动容都没有。
尚随清,你究竟是什么想法?
她平日忙得不可开交,为自己的事情从来都分不出多余的心思。
现在元疆饶就在自己面前醉着,尚随清逃避不了自己的心。
你如今是什么心思?尚随清逼问自己却问不出答案。
酒过半巡,元疆饶眼尾翘起,眸子半眯着其中氤氲出水意,酒杯一倒就沾湿了半边衣袖,他已没有清醒的意识。
他迷蒙着眼睛,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眼前之人,只看得见一个绰约多姿的身影。
元疆饶喉结一滚,索性闭上眼睛,动动鼻子,却始终分辨不出来这人是谁,心中升起烦闷,他索性伸手一把捏住尚随清的腕骨:“你是谁?”
他压这声音问。
把人扯在自己跟前,他扣着两腿一夹,把尚随清固定在自己身前。
长臂一揽,元疆饶把头埋在尚随清平坦紧致的腰腹间,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尚随清意识还清醒,她刚把手搭在元疆饶脸上打算把人推开,却先摸了满手泪水。
“母亲……他们都欺负我。”
尚随清一愣,垂眸看着元疆饶,忍不住放缓了动作,她轻轻拍着腰间这人的脸颊道:“元疆饶,你看清楚我是谁?”
元疆饶却伸手扯住她的衣领子往下一揪。
尚随清没防备猝不及防坐在他大腿面上,元疆饶眼中哪里还有惺忪醉意。
元疆饶半胁迫着尚随清,把人架到房中妆台上的明镜前,半边眉毛挑着笑得恣意,像只得了荤腥的狼犬。
尚随清感觉到元疆饶的指尖缓缓划过自己喉间,却在锁骨处停了下来。
“尚大人,不……应该是尚小姐。”元疆饶的声音里带着阴恻恻的笑意,尚随清毛骨悚然想躲开镜子中自己被掌控的样子。
却被元疆饶从背后狠狠桎梏。
无法动弹。
“你骗本官骗得好惨啊。”
元疆饶道完后半句话,尚随清狠狠闭眼,拼尽全力一个侧肘击过去。
耳边便传来一阵闷哼。
“尚随清,你有毛病?”
元疆饶带着委屈的意味愤怒地控诉道。
房帐挡住外界的目光侵扰,尚随清一睁眼就是元疆饶大大咧咧扯开亵衣,精壮但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层红。
“本官昨夜一直睡在床上,你非爬上来不说还给本官这份大礼。”
元疆饶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腰侧摸。
尚随清刚刚睡醒,猛然把元疆饶一推。
“我……”
元疆饶补全她的后半句话:“不喜他人触碰。”
他狼狈起身,房门却猝不及防被人从外打开。
尚随清忙拉住床帐,却已经为时已晚。
9. 第 9 章
吴寂墨嘿嘿一声笑出来,推开房门转身立刻关上,三两步就蹿了过去,上下打量着扶在床边的元疆饶:“这是……”
“吴先生!”尚随清怕他说出什么,打断他的话。
吴寂墨看着尚随清的打扮,脸色僵硬,满目疑色。
元疆饶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他起身自己把满地的衣服一件件穿好,他穿的还是昨天进宫的那身衣服。
吴寂墨见尚随清也要起身收拾,便打了个由头拉着元疆饶先走:“辛苦元大人先带我去学堂看看,顺便把东西带回去。”
元疆饶看着房间外大咧咧摆在酒楼平时歌舞升平的台子中央,拿出口笛刚发出号令,不消片刻,便从屋檐之上,几个飞身越下几人。
“搬到学堂去。”元疆饶一扬下巴,又补充了半句:“事后自己去库房领赏。”
几人打扮皆如寻常百姓,尚随清收拾齐整,扶着栏杆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元疆饶察觉到注视回头看她,只能看见尚随清半身笼在阴影中,看不清这人的神色。
他鼻子灵通,就自然在其他地方有些天残,元疆饶的眼睛离远了视物便总是朦胧。
他心里猜着尚随清是什么表情,不由得越走越近。
大约还有十步之远时,元疆饶忽得停下。
尚家小姐的身量居然与她哥哥如出一辙?
尚随清在男子之中,身体显得单薄,腰也细而柔韧,肩膀窄小,皮肤白……
元疆饶斜斜靠在栏杆双手环胸,指尖摩挲,刚睡醒的脑子慢悠悠地转,想法也不由自主地偏了方向。
“回吧。”尚随清已经走到他身侧叫他。
“嗯。”
元疆饶有些兴致缺缺,随口应了一声,却在尚随清看不见的背后,眸色沉沉,如同一只野兽。
尚随清额角微痛,也一语不发走在前,偶尔附和吴寂墨两句话。
她与元疆饶酒量相当,昨夜应当是差不多程度醉下的。
尚随清脑子里面已经回忆不起来什么东西了,昨夜的酒是管仪定下的,处处都不可能有元疆饶插手的机会。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会跟元疆饶同处一塌?
元疆饶此刻也不像表面那般平静,他酒量和酒品都很好,鲜少有醉到断片的程度,昨夜的事情自然不是毫无印象。
尚随清醉得惊人,却比往常安静许多。
一杯一杯喝着酒,哪怕昏昏欲倒也一杯一杯下肚。
元疆饶拦不住,就陪着她尽兴。
“你要什么?你想从我身上谋求什么?”尚随清软软地一揪他的衣领,“你与我相交可有半点真心?”
元疆饶身子顺着那力道向前一扑,他知尚随清醉酒后万事不记,又或许是酒太过醉人,他竟然也忍不住说出几句真心话。
却还是半真半假掺杂。
“我不求什么,也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你知我,炽禧。”
“只是我这一生有太多不得已。”
尚随清听着吴寂墨把昨夜的元疆饶活灵活现,一口一口吃着点心。
她昨夜喝得多,只朦胧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吴寂墨说完咂咂嘴,像是细细品味元疆饶话里的味道:“我倒是觉得他的真心多过假意。”
“你们这相处个把月以来,他可有做过伤你害你的事儿?”
“确实没有。”
这一点尚随清无法否认,他跟元疆饶一步步的拉扯中,元疆饶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反而是这人因为自己受了不少伤。
尚随清眉毛一拧。
元疆饶身上还伤着,如何能陪自己如此喝酒。
吴寂墨道:“那你不妨与他交交心。”
他隐约能看出点东西,尚随清在意元疆饶。
不像是在意管仪和其他人那样的在意。
而是基于男欢女爱之上的一种朦胧好感。
尚随清也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孩子。
他是看着尚随清从刚到他腰间的个头到现在,也是他看着尚随清从小时候的活泼伶俐变成如今的稳重谨慎,他心里难免会有些难受。
吴寂墨甚至怀疑自己老友让尚随清女扮男装的决定是对还是错的。
他看着尚随清冲着他行礼要礼貌告退,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学堂是你父亲的期望,但你也要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尚随清不知道吴寂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她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父亲的遗志就是她的责任,她不觉得把这份责任当成自己的目标有什么问题。
她就是靠责任驱动的机器。
为人臣子替君分忧,为人儿女替父圆梦。
理所应当。
吴寂墨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压根没想过这件事,于是也不强求,只当做尚随清把元疆饶也当成了自己人才如此挂心。
“元疆饶。”
尚随清轻轻叩响门扉。
房中无声。
尚随清等了会,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继续敲门。
房中还是毫无动静。
尚随清一犹豫,知道元疆饶伤口还没愈合担心他出了事,她即使不想也只能硬着头皮闯进去。
她一脚踹开堪堪挂上锁的木门。
元疆饶此时正坐在桌前背对着镜子,衣物全都拥簇在腰间腿面之上,他似乎没想到会有来人如此莽撞,眼前却背光看不大清,于是羞恼道:“滚出去!”
“是我。”
尚随清话一出,元疆饶立刻闭了嘴,衣服一拢,遮住了伤口。
那一眼却还是让尚随清看见了伤口,她心中一沉,莫名升起一丝怒意。
尚随清走过去一点力气都没收着,她把人按在桌子上,三两下就扒开,见元疆饶欲反抗,嘴里吐出两个字:“别吵。”
“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要陪我喝酒?”她问。
那双眼睛透过镜子盯着元疆饶。
元疆饶衣衫半散,前胸贴在桌上,他说不出来假话:“因为我拿你当朋友,因为我不想扫兴。”
尚随清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她鬼使神差想起吴先生劝她交心的话。
手上力道也就轻了几分。
“傻不傻?”尚随清这次来带着药,她擅长处理伤口,之前她受了伤都是自己处理在这方面也是得心应手。
“你是在心疼我吗?”
元疆饶看着尚随清垂眸的样子,出人意料的温柔,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疯长,他按下心底隐隐的悸动,反而没头没脑问出这句话。
尚随清见他状态尚可,也乐得想要逗逗他:“是啊,我心疼你。”
她故意压着声音,说的话暧昧,偏偏声音也腻人。
元疆饶这次却不羞不恼,反而一改往常恣意随性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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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也没有在人前的城府和温润。
他似乎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年。
元疆饶握着她的双腕,一翻身也不顾伤口在桌面上摩擦,他感觉背后火辣辣的痛,却莫名其妙有些说不出的兴奋,他静静看着她问:“那要不要跟我过一辈子。”
这句话如同雷劈一般击中尚随清。
她脑内一片空白,只留下一个念头。
完蛋了。
元疆饶真成断袖了。
她沉默着却没停下手中的动作,罕见地安静包扎完了伤口。
元疆饶往日的行为举止无论多么暧昧,她都能从其中看出虚假,但这次不同往常,元疆饶完完全全是抬着一颗真心给她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尚随清却已经想不起来,她与元疆饶个把月已经从生到死从安全到危险都经历了一遍,可以算得上同生共死。
但……
元疆饶见她这样,指尖挑着穿好衣服,系好腰带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确保整齐才抬头笑道:“吓死了吧。”
尚随清干涩笑了下就离开了屋内。
一扭身,尚随清闭上了闪动着惊疑不定的眼眸。
她摸不准元疆饶方才到底是玩笑还是当了真。
她知道元疆饶家中情况,顿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元疆饶家中只有他一个独苗,自己却把人逗弄成如此地步。
她立刻去找了管仪道:“我要出门一段时间。”
“干什么?”管仪头也不抬,她打着算盘,时不时在铺子上勾画两笔0问。
“一些小事,要走一个月,我妹妹会来,一切事物你们商量着来。”尚随清这么说,他知道管仪一定能明了她的意思。
管仪心不在焉,听完她的话,闷闷笑了两声,她懒散抬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你哪里还能挖出来个妹妹?”
看着尚随清眸底尽是认真,没有半分玩闹意思,她才抿了下唇,眉头簇成一座小山:“你认真的?”
“嗯。”尚随清道。
管仪一向聪明,尚随清立刻明白管仪知道了她的意思。
管仪深吸一口气,终于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她低低道:“你疯了?”
“我没疯,我作孽了。”尚随清绝望道。
她第一次干出来这样天打雷劈的事情。
元疆饶已经打道回府,他坐在马车之中。
他说那句话确实是带着十成十的真情实感,所以才能骗过去尚随清。
他手下按着密函,眸色暗淡,让人猜不准他的心思。
时间越来越紧了,他必须要尽快。
他要抓住尚随清最致命的把柄。
利用她,利用学堂,乃至利用陛下。
他要把整个关彧元家都尽快握在手中。
哪怕让你恨我呢,尚随清。
元疆饶感觉自己心里发闷,明明他只是按照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做事,为什么会难受。
为什么?
元疆饶自问,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没人能给他答案。
包括他自己。
他无意识搓着指中的翡翠扳指,小灯照出它亮着闪闪的光。
元疆饶把尚随清的那双眼睛和尚家小姐对上。
原本心理的猜测越来越笃定。
希望你别恨我。他只能这样无力地祈求。
10. 第 10 章
书房内泡着苦涩中带着一丝清香的药味,这是元无衍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但眼下却干干净净,没有奏折堆积。
尚随清知道说多错多,大多时候都沉默不语着,只在元无衍说话时附和着也跟着聊几句。
眼下他们都无话可说,于是静得偶尔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和小炉上砂锅里药汤“咕嘟咕嘟”的翻滚声。
元无衍在她面前对于生病这件事,丝毫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淡漠的疏离,淡淡的苦涩药香不停从小炉上的砂锅中传来。
这种小事自是不用元无衍亲自费心。
元无衍注意到尚随清的目光,他如同闲聊:“朕过去政务缠身,不知煎药也自有一份意趣在其中。”
他手中拿着小小的蒲扇,时不时扇动带起一阵微风。
尚随清在下朝后偶尔会被皇帝留下,也无什么要紧的事宜,就只是找她说说话,待遇还颇好有茶有点心。
宫中桂花糕味道极好。
甜而不腻,香软细腻,刚端上来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小小一块配上苦茶,唇齿间便香气四溢。
元无衍近来也闲,他很少再过手处理政务,这件事尚随清也只是在闲聊的时候,听元疆饶提起过两句。
现在的政务一半都由皇后来处理,只有皇后拿不准的几件才剩下让元无衍过目。
尚随清认认真真看过那几份被批下来的奏折,她不会的不承认皇后那一手字与元无衍有近乎十成的相似。
所以即使李代桃僵了好一段时间,也没人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如果没有常年累月的功夫根本学不到如此相似的地步。
这不由得让尚随清控制不住阴谋论的想法,在心里泛出考量。
元无衍究竟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朕听闻你的武艺,早在云川一带就颇具盛名。”元无衍用炉子炙着汤药,水汽腾腾蔓延,攀到殿上梁柱。
他专心在手里的事情,像是无心一问。
尚随清摸不准皇帝的意图,也就谦虚道:“陛下谬赞。微臣幼时体弱,家父延请师傅教导,不过是学了几套强身健体的把式,看着似模似样,实则花架子居多,当不得真,只是瞧着好看罢了。”
元无衍缓缓直起身子,取下一侧剑鞘,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因久病而略显迟滞。
抬眼望来的目光,却足以窥探出元无衍曾经的雷厉风行。
他取下一侧悬挂的剑鞘,侧目瞧着尚随清,他随即手腕一扬。
元无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道:“好,那择日不如撞日,让朕今日瞧瞧你这位少年游侠的本事。”
那连鞘的宝剑便带着风声。
哐当砸在地上。
元无衍随身携带的宝剑带着剑鞘就这样被扔在尚随清面前。
尚随清犹豫再三。
天子面前动兵刃,是大不敬。
可元无衍眼中没有半分虚色。
元无衍就这么坐着,垂眸静静看她。
眼中翻涌着让人看不懂的思量。
于是尚随清接令起身,用脚尖一划挑起剑柄,手臂在胸前一收,便握住了剑柄,把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
轻握在手中,尚随清随意地挽一个剑花。
这一套动作动作流云似水,一气呵成,她谦逊一拱手对着元无衍道:“微臣献丑了。”
她目中透着认真,从最简单的劈砍划刺变化成更为复杂的连套动作,长剑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和破空之音。
尚随清脚下动作不停,步伐配合着繁华剑法,她看不出任何疲惫繁忙的神情,脸上挂着轻松写意。
动作不慌不忙,透着从容。
有人。
尚随清猛然脚下动作一滞,凌厉眼风扫去。
目光定格在那边的一瞬间。
青帐屏风侧,一道如有实质能把人刺穿的杀意凶猛袭来,白光乍现,屏风当中被穿了一个洞,背后飞身冒出一人。
她身体启发本能防御,立刻后仰躲避,柔韧腰肢向后一折,尚随清以掌心撑地翻身落地,反身握着剑刺过去。
一套动作干脆利落,却在看见那人的真正面貌时,收着手腕刺偏了方向。
元疆饶将剑收至身后,笔挺地站着,即使看着尚随清带着凶狠轻盈的剑气朝他而来也没有任何防身的动作。
他似乎笃定尚随清不会伤他。
最后剑气冷光,划开了他大臂一侧的衣袖。
元疆饶胳膊上却无血痕。
他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胳膊,将自己手中长剑收回到剑鞘。
冲着尚随清得意扬唇,含笑的眼睛似乎会说话。
他一步一步靠近尚随清道:“尚大人武艺高强,只是心不稳,剑也没不稳。”
尚随清因方才的惊变和紧急收势,气息尚有些微乱,握着剑的手也微微紧绷。
元疆饶眼中翻涌的情绪让她看不懂。
他的手交叠着握在尚随清手背之上,暧昧地蹭了一下,动作迅速到微不可察。
在尚随清把目光投过去时,又变得十分正经,元疆饶的指节收紧像是在替她握紧剑柄。
尚随清在看见元疆饶后,小臂内划剑锋朝着自己将锋芒遮掩。
她感受着手背上有些粗粝的触感,掌心和指腹都微微覆盖着一层薄茧。
一回神,尚随清手中微微一颤,微不可查地甩开了元疆饶的亲昵接触。
长剑入鞘,剑身微微发出铮鸣。
“啪啪啪。”
元无衍不在意他们两人之间情意绵绵的动作,两手轻拍为刚才那精彩的一幕喝彩。
“今日叫你们二人来,是朕有事相嘱。”
元无衍浅口抿着茶水,内侍欲劝说些什么,却被他一个眼刀屏退,殿内空荡,内侍全无,只有他们三人。
元无衍看着殿下他最宠信的两位臣子,细细把自己的计划道出。
“你两人武功技艺不相上下,智学才谋也相当,朕有你们很放心。”元无衍说完自己计划后,最后看着两人道。
这两人与他个性合得来,他很喜欢。
倘若不生在帝王家,他们三个或许会是很好的朋友。
元无衍似乎是回光返照,面上病容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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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有一事,朕死后,遗躯任你们驱使。”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
全力扶持王钰缨上位。
尚随清对这对帝后并不了解,眉头一簇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元疆饶死死扣住手腕。
尚随清算是硬生生被元疆饶拽出书房。
尚随清一言不发等着元疆饶解释,他刚才做出的那一番动作。
“你想从哪开始听?”元疆饶问。
尚随清熟稔道:“自然是从头开始。”
“奉命。”元疆饶拱手,做出一副任君差遣的样子,惹得尚随清有几分不知所措地扭开头,遮掩着眼下发热的窘态。
元疆饶曲起手指,掩饰翘起的嘴角道:“我起初不知那是你,看到是你之后就立刻收了手,至于不让你说话这件事……”
“你以为天下有什么事情能瞒过陛下吗?”
元疆饶这句话莫名其妙被尚随清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她看向他,试图揣测,却在他脸上半分痕迹都分析不出来。
“我在想,毕竟事关天下,如此是否太过草率?”
元无衍在位期间没做过多么荒唐的事,对比先帝而言堪称明君。
尚随清觉得比起扶持皇后上位,还不如挣扎着多寻些医师。
元疆饶道:“人不可能在一日之间病倒,更何况,出身世家并非就一定是世家的走狗。”
他话说到这顿了顿,随后自嘲一笑,“不是还有我这个朝廷鹰犬吗?”
“走狗也罢,鹰犬又如何?”尚随清与他并肩走着。
“我走在田野为黄牛,在行至朝堂为走狗,在学在书舍为驽马,一生倒是少有为人的时候。”尚随清轻轻拍了拍元疆饶肩膀安慰道。
元疆饶盯着尚随清一开一合有些水润的嘴唇。
忽然移开视线,闷闷道:“有做人的时候。”
“什么?”尚随清没想到元疆饶会如此突兀的说出这句话,她了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坊间不都说着什么人生四大乐事。”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尚随清话说到一半被元疆饶接了过去:“金榜题名时和洞房花烛夜。”
最后几个字他拖着尾音故意念得缱绻,目光盯着尚随清的脸,丝毫不掩饰放荡意味。
尚随清对他的调戏视若无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元大人若是府中寂寞,我可以帮着元大人问一门好亲事。”
“不劳烦尚大人费心,我心中自有人选。”
尚随清看着元疆饶心情不错一般,潇洒一转,丢给她一个背影就走了。
走之前元无衍对尚随清道:“我最后安顿你一件事。”
元疆饶亲手给她整理好了刚才因为武斗而有些凌乱的衣服,他的动作克制,极有分寸感,点到为止地拽了几下,直到尚随清的衣服平整。
尚随清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一句话整得惊疑不定。
“皇后不是寻常女子,陛下也自有他的道理。”
一些人到底在打什么谜语?
尚随清对世家的了解并不算多,而其中有些辛秘也不是她能知道的。
11. 第 11 章
今日早朝之上还是吵得不可分交。
昨日元疆饶和元无衍那些话,让尚随清有些心神不宁。
所以现在她连垂首倾听堂上众位往常文质彬彬的同僚们,唾沫横飞地对喷的兴趣都全无。
在元无衍的安排下不出一个月,他安顿下的一批新官就能在锦衣卫的护送下慢慢入京。
这个头自然是利用尚随清子承父业的名声牵起来的。
不少人欲报提携之恩,听闻尚随清开学堂需要人手便毛遂自荐来了京城,现在大多数都已经在路上。
人员四散,现在却一股脑涌进来,尚随清总担心出事,脑子里算计着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办法。
“朕哪怕一天见一个,也总能拉回他们被先帝伤过的人心。”元无衍一口气闷了苦药,舌尖微微动着搅动口中蜜糖,他闭上眼睛压抑住口中的苦涩道。
明君贤臣的美名叫人心动。
名垂青史的诱惑力也足够大。
尚随清知道只要元无衍愿意给一个台阶,之后的再度回朝为官的种种便都顺理成章。
反倒是促成一段佳话。
朝堂上的争论,最后大多都分辩不出来什么是非,大多数是些没营养的话题。
毕竟日日上朝,也不是每天都有要事要奏,偶尔也需要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调节一下。
尚随清神游天外的思绪却突然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臣,有本要奏。”
元疆饶跨步出列。
尚随清目光盯在他身上,元疆饶一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会轻易启奏。
不知道今日他要奏什么?
一般元疆饶启奏之前都会跟自己先说几句,怎么今日一言不发地就要干大事。
难不成是有意要瞒着自己?
尚随清脑子里画出一个问号。
元疆饶颔首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低头时他透过臂弯看上了尚随清试探性的疑惑目光。
元疆饶离开躲开她的视线。
内侍将圣旨接过,元无衍点头示意之后,立刻当堂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同文祭酒之妹尚氏,娴淑端雅,秉性温恭;才俊清朗,修谨自持,堪为良配。
今观二人才貌相宜,德行相契,实乃天作之合。特赐二人婚配,择吉日完婚。
钦此。”
这几句话让尚随清整个人如遭雷劈。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元疆饶,这人只留一个背影给她,连个目光都没有过来。
她不知元疆饶什么时候求来的这一封圣旨。
更不知道这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难不成自己真要嫁给元疆饶?!
下朝后,她面上都挂着阴沉,大步流星闪身道元疆饶身侧。
元疆饶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道:“先上车吧,我们路上再谈。”
他扣着尚随清的肩膀,把人往车上带,下颚绷得紧张看起来心情似乎也不大好,像是隐晦的憋着什么事。
“是陛下要把我们俩绑在一条船上。”元疆饶泡茶的手艺很好,一番动作赏心悦目,茶汤清澈,盛在陶瓷小杯中,被推到尚随清眼前。
尚随清没有那些闲情雅致跟他喝茶论事,她紧紧地抿起嘴唇,压低了眉眼,显然处在一种诡异的愤怒和暴躁中。
“你们可曾问过我,问过我妹妹是否愿意?”
她冷冷地质问。
元疆饶对于她这幅样子似乎没有感到意外,他一抬眸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了愧疚。
看上去确实有几分真情实感。
尚随清还是冷冷看他。
诚然她现在并不讨厌元疆饶。
但也绝对谈论不上爱。
跟重要的一点是,他知道如果元疆饶不情愿元无衍根本不会逼他。
尚随清一把扯住元疆饶的衣领拽到自己面前。
“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元疆饶笑的阳光灿烂,眯起眼睛让人看不穿他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的心脏这时候确实是在跳动着的。
即使尚随清此刻气得在发抖,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悸动和浅浅浮在心尖上的欲念。
想靠近,再靠近一点点。
马车一个颠簸。
元疆饶整个人立刻顺着尚随清拽着自己衣领的那股力道偏过去,下一瞬他僵直着不敢有任何动作,尚随清与自己最近的距离也不过三寸之远,两个人前胸几乎要贴在一起,中间只被尚随清用手掌抵着。
尚随清脸上神情也兀自慌张起来。
她一向镇静自若,这时候却神色慌张。
尚随清感觉到掌心传来两三下轻轻的震动,一抬眼发现是元疆饶两条胳膊挡在马车壁上,看着自己的眼中似乎带着调笑意味。
微微笑着从胸腔发出震动,颤得自己心跳也凌乱了几分。
“起来。”
“元疆饶。”
“起来。”
元疆饶察觉到她莫名腾升的情绪,低低道了一声歉,然后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没打算盘,我这辈子算计谁都不会算计你的。”
尚随清没心情听他说话,朝着外面叫停了马车就立刻下去。
“不劳元大人费心,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掀开帘子外面寒气似乎击破这一隅的安静祥和。
尚随清背对着他走远了没留下一个眼神。
元疆饶这时候也摸不准尚随清的态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冒险走的这一步究竟能不能成功。
尚随清出了这遭事除了管仪也就没了能讨论的人选。
“你什么感觉?”管仪听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完,坐在她身侧问。
我什么感受?
这句话问住了尚随清,她经常理性克制地思考一些问题,以至于对管仪这番问话觉得陌生。
管仪看着她懵懂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要我说,你不如试着以另外的身份跟元疆饶相处一段时间再看。”
尚随清拇指指尖缓缓蹭了蹭食指,像是把管仪的话放在了心上,又像是在自己思考些什么。
元疆饶单手撑着下巴,整个人从精神上都有些怠懒,长长的睫毛漫不经心地轻轻扇动几下,眼皮要合不合,手指摆弄着茶杯杯盖。
他眼下没有什么紧急的事务,不够紧急的都被他挪到了第二天处理。
所以现在只是静静地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尚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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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态度暧昧不明。
不能把人逼得太紧,怕起了反作用。
而自己布置下去的暗线也已经有了动作。
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是静观其变。
元疆饶不知道又想起来了什么,曲起手指放在唇边闷笑出声。
圣命难违,尚随清即使计划着成亲途中要出种种岔子也不能在表面上落下话柄,起码的商议婚期等等都不能有任何差池。
眼下就是她作为女方唯一的亲长与元疆饶一同回元家去商讨婚期。
关彧离京城不远,最快的方式就是漕运。
但不巧的是尚随清晕船,从早上上船开始,她便一直恹恹地闷在船舱之中,偶尔出来吹一吹晚上的冷风透气。
“我母亲有几个偏方,你要试试吗?”元疆饶拉过她的手轻轻揉着她的虎口,尚随清刚想把手拉回来,就被元疆饶一个用力。
在虎口处某个穴位用力按下。
“嘶——”
尚随清吃痛,蹙起眉毛,阵痛舒缓了一阵从胃里泛起的恶心。
但也没起到多么大的作用。
不消片刻,尚随清舌根底下便又分泌出了涎水,腮帮子反酸,还是有些恶心。
她一偏头,趴在桅杆旁闭上眼睛,慢慢压抑自己作呕的欲望。
元疆饶见这招不管用,于是卸下了腰间绑着的酒囊,打开塞子递给尚随清。
尚随清趴着但感觉得到自己的胳膊被戳了两下,懒懒散散一掀眼皮:“这是什么?”
她胳膊支起脑袋,漫不经心地看着元疆饶,目光里带着因为不适泛起的潋滟水光,这倒让尚随清整个人带了点虚弱的易碎感。
元疆饶道:“试试喝一点,我母亲说,这有奇效。”
尚随清极少听见元疆饶提起自己的家人。
今天倒是罕见的健谈。
尚随清接了过来,她今天不舒服,脑筋也转的慢,嘴对着酒囊咽了一口冰凉的清酒下肚,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东西是属于元疆饶的。
“抱歉。”
指的是她没注意对着嘴用了元疆饶酒囊的事。
尚随清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与元疆饶摆在明面上的身份是朋友,扭扭捏捏反倒惹人生疑。
这次元疆饶的主意倒是起了作用。
尚随清头晕目眩的那种飘忽感和恶心,慢慢随着酒意升起也被压了下去。
她舒服了一些,也就站直了身子。
“赐婚的事,你还是没给我一个解释。”
元疆饶垂眸沉思了一会,他忽然对尚随清道:“这样吧,我们现在玩个游戏,今日我只回答是或者不是,但你什么都可以问,如何?”
尚随清扬唇一笑:“被逼的?”
“不是。”
尚随清话风越来越凌厉,内容也越来越尖锐。
但元疆饶似乎还是那副处变不惊。
直到尚随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才转了头,直勾勾盯着尚随清。
“喜欢我?”
他的沉默不到三秒钟就给出了答案:“……是。”
尚随清把酒囊塞回元疆饶怀中。
她还有最后一个可问的问题,但她没说出口。
12. 第 12 章
下午,学堂的午休时间刚结束,数着日子除夕就快到了,学堂中不免有些倦怠的氛围,学子们也不免在这种氛围中感到浮躁。
元疆饶到了学堂门口,他臂弯中携着书本。
几名学生看见他行礼问候。
即使尚随清匆匆远走连个口信都没留下来,他也每天雷打不动的来授课。
元疆饶还记得皇帝所说的那句半月后便来学堂考较。
他数着学堂中正经教书的除了他就是秩光奚那个酸儒,吴寂墨虽曾在朝为官,却也早不记得科举那套。
他光知道这块木头跟那块木头怎么组合起来。
元疆饶冲着学生回礼后,颔首低眉笑着说:“今日有我的课。”
目光却无意中略过一个算得上陌生,也算得上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静静站着,腰杆挺得笔直,哪怕她故意斜斜倚在柱子旁想要佯装几分柔弱,想要让自己一眼就能区分开她和尚随清,却还是从无数个小细节都能看出,她根本不是一朵菟丝花。
她只娉婷的站在那里,就足以一眼万年。
元疆饶眼中再看不见其他人,双手背在身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审视,他不停的在脑子里对比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区别。
他一掀衣摆,大步跨过门槛,垂眸敛神。
原本四五分的猜疑,立刻腾升到了七八分。
“元大人。”尚随清行了一个女子的礼。
声音不甜不软,反而带着清脆的锐利,这是尚随清最真实的声音,没有刻意压着的伪装,她一双眸子正常睁着,行礼时目光却直白地看向他。
“好胆大的女娘。”
元疆饶调笑她一句。
尚随清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浮说出这句话,她本能地就眯起眼睛,眼皮一压遮挡住她的半边眼瞳。
圆溜溜的眸子顿然狭长。
元疆饶从她身旁走过,带动一堂风,他走过尚随清的身侧,略一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扔下一句似笑非笑的低语:“尚姑娘这时候到时候像极了尚大人。”
尚随清指尖一撮,两指捏住腰间彩带,用了点力气,指尖微微发白,她昨日确实被元疆饶哄得有几分乱了心神。
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元疆饶的背影。
她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伪装,甚至只是简单的粉饰。
揭露自己的身份对他难道会有什么好处吗?
明明连皇帝都不在意她究竟是男是女。
这一切都是出自于元疆饶自己的私心吗?
元疆饶究竟想要做什么?
前几日卯时,众位官员等候在宫门口时,尚随清提起耳朵停了几句旁人的闲话,她才知道元疆饶今日告病没有上朝。
她继续在朝堂上扮演吉祥物的身份,她还记得半月后,皇帝就要带着大臣来学堂考校她的教学成果。
索性事务已经完全安排了下去,学堂的一切运作都不用她再来操心。
尚随清区区五品自然也站不到多么显眼的地方,她缩在角落中垂头静听着大家汇报。
下朝后却被皇帝留了下来。
元无衍与元疆饶从辈分上是堂兄弟,自然生得也不差,只是如今一捧水敷面之后,其上的血色便立刻全无。
皇帝苍白到像是一张纸人,眼下乌青透出病色,眉眼低压着,印堂之中隐隐发黑,唇色全无,正闭目轻轻倚靠在女子肩上。
那女子正是皇后。
尚随清早听闻帝后情深,只是没想到,皇帝对于她的宠爱除了后宫无其他妃嫔,还有可在奉天殿内接触政务。
后宫干政一直是大忌。
更何况,皇后出身同样不俗。
关彧元家凭借皇家可为天下第一世家,皇后的母家便紧随其后。
皇后看向皇帝时面上也全是倦色,眼神中似乎流露出无法遮掩的忧色,听完尚随清行礼之后,她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神色。
那双威压似有实质的双眸点在尚随清脊骨,她葱白的手指捏着密函向下一甩。
啪嗒。
那张薄薄的信纸从高台之上被扔到尚随清面前。
尚随清心中一跳,面上露出惶然。
她与世家已然站在了对立面,而现在皇后如此模样,让尚随清提心吊胆起来。
她只怕这是借刀杀人。
她在心里冷静地揣摩对策,双手捧着那封密函刚一拆开封口,信中的内容却让尚随清所有的小伎俩都彻底失效。
“欺君之罪,本宫不欲听你辩驳,你认还是不认?”皇后朱唇微启,满头珠翠,看着光艳照人,眼睛却看得出不明显的肿胀。
尚随清白着面色,眸中尽是尘埃落定的坦然,她额头轻抵冰冷宫砖,一字一字坚定道:“臣尚随清认罪。”
“好。”皇帝悠悠睁开眼睛,他在皇后的搀扶中起身,一把抽出座旁的宝剑,闪烁着冷光的剑放在尚随清头顶。
尚随清似乎能感受到悬在自己头顶的冷意,鼻尖也仿若淡淡地萦绕着剑身上透出的血腥味。
“朕,有旨。”
宝剑被掷在自己面前,锃光发亮的剑面倒映出自己的惊讶目光,再略一上移,是皇帝带着病色的面容,眼神中却是将一切都看穿。
“尚家女尚随清,克己奉公、忠君爱国,赐尚方剑,上打昏君,下斩奸臣。”
他话音刚落就闷闷咳出几声,皇后立刻递上手帕,眼中的泪水顺着长长的睫毛滚下来。
“陛下何故如此?”皇后六个字出口,嗓音中的哭腔越发浓重。
“朕一生多见有才之士,却苦于当今风气被桎梏于闺阁之中,朕痛心不已。”元无衍对着尚随清道。
尚随清很聪明,话只用说一半,便足以明了其中关窍。
元无衍露出欣赏之色,他怜惜地抬手拭去皇后面颊上悬挂着欲掉不掉的眼泪。
他低低道:“你扶持我到如今地步,治国理政之能不次于我,我病体残躯已无力回天,我要给你造一双翅膀。”
“朕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你心中有怨。”元无衍在皇后的搀扶下,不顾任何形象,坐在地上,单腿支起胳膊撑在膝盖上。
“朕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支笔,去写史书,写一篇盛世出来,给朕这个昏君看看。”
尚随清仰面,瞳底全然都是不解,怔怔地看着元无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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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尚随清看不懂元无衍眼中的信任是什么,她在朝堂之上小心谨慎,满朝文武在她心里都是一群虚伪而各怀鬼胎的人。
她多疑。
所以看不懂。
元无衍究竟是什么意思?
“朕,要把,皇位传给皇后。”元无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缓慢而有力,似乎在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如此道。
尚随清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父亲桃李天下,而如今世家猖獗,朕需要你,需要老师……”
元无衍话说到最后改了称呼,声音也呜咽起来。
尚随清忽然就想起来,父亲被逐出京城那日,漫天飞雪,他们手脚都困着镣铐,城门口只有两人相送。
正是元无衍与现在的皇后,那时候的太子和太子妃。
尚随清记得父亲与元无衍打幼时起就关系甚好,甚至父亲对元无衍的关爱超过了对于自己。
所以后来,父亲被诬告时,尚随清才会愤怒、失望甚至替父亲感到不值。
尚随清从回忆的情绪中抽离,她转动眸子看着他,元无衍已经虚弱到没有精力去伪装,所言全无半分虚假。
“好。”尚随清应下。
吴寂墨的纺织机不适合用撂地讲学的方式,机械太大也容易被损坏,所以尚随清还在想着办法。
如果直接卖出去又有悖他们一开始的想法。
怎么样才能确保最后受益的是女子?
尚随清坐在书房中看着笔下氤氲出的应该大小不一的墨点。
“尚姑娘。”元疆饶还知道冒昧问未出阁女子的名讳过于冒昧,他敲了敲书房的窗棂。
“元公子。”
窗户一打开,就是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俏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尚随清窗户向上一推,宽大的衣袖顺着小臂滑下,露出光洁细腻的皮肤,纤细的手指扣着木质窗框,因为用了力气,指尖都泛出粉色。
元疆饶思维发散地一想,尚随清要总能装成这样该多好,巧笑嫣兮,温柔如水。
他不敢再细细观察,一低头留下两个红彤彤的耳尖对上尚随清的眼睛。
如果就这么伸手捏上去难免孟浪。
但元疆饶这幅样子实在好玩。
尚随清此刻是有恃无恐,元无衍知道了她的身份还给了她出乎意料的权利,这下她不怕元疆饶发现什么去告状。
反而是元疆饶,明明已经把自己的身份猜了七八成却偏偏还要装作不知道。
尚随清伸出手搭在窗边,指尖轻轻勾了一下元疆饶的耳廓,原本已经消成淡粉的耳尖又刷得变红。
元疆饶猛然后退一步捂住暴露自己心绪不宁的耳朵:“大胆,你竟然敢调戏本官。”
元疆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尚随清一只胳膊支在窗沿撑起半边身子,另一只手抬手捂着嘴笑,卧蚕向上一堆眉眼弯弯地笑,遮住眼底的思量。
元疆饶看失了神,心跳声巨大震得带着耳膜鼓动。
无论尚随清是男是女,他都只有两个字。
认栽。
14. 第 14 章
“这是哥哥亲自留下任务,但管嫂嫂忙得不可开交,只能请元大人帮我解惑。”
尚随清头一次对着学堂的事务当起了甩手掌柜,单手撑着腮帮子,她澄澈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元疆饶。
元疆饶还端的一副温润君子作态,却目光躲闪不敢看向尚随清那边。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之间不用顾及太多,所以两人大开着书房门扉交流也并无大碍。
窗户和门都开着,元疆饶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越来越热。
尚随清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烫穿。
明明她只是正常地看着他。
那么平静那么淡然,但为什么自己反而越来越心慌。
元疆饶能感觉到自己眼下都一片滚烫,他虽没有通房,却也对男女之间这种缠绵悱恻的情感不是一无所知。
他家中姊妹众多,难免会经常拿出来调笑他。
他那时不屑一顾。
如今第一次产生这种感受,他敏锐地察觉到却又不知所措。
元疆饶心中乱如麻,口头上还维持着语气平缓,公事公办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学堂中的一切都介绍清楚。
元疆饶说的都是一些基础的事情,尚随清抿着唇笑意盈盈地一挑细眉,开口的语气带着抱怨却如同撒娇一般:“这些哥哥早都同我说过我了。”
尚随清装得想吐。
她几时如此说过话。
可似乎元疆饶就吃这一套。
元疆饶起身道:“我一会写在纸上,派人呈上书面。”
他匆匆走到门口,却转身道:“尚姑娘如今还未出阁,我就不多留了。”
尚随清目送着他远去,脚步停在门口。
她垂眼看着顺着道路上的雪远远蔓延去的脚印。
元疆饶跨步的幅度都比往常要大。
他着急什么?
尚随清不明白,思虑着她指尖轻转绕着自己的垂在胸前的头发,一低头下半张脸埋进毛茸茸的衣领之中,脸颊被搔得发痒,她转过手腕两指按在自己胸口。
那种时不时在面对元疆饶时,心脏总会出现的奇怪感受又消失不见了。
她拿不准这种反应是好是坏,于是谁都没有告诉。
任由尚随清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能把“情”字无师自通。
她母亲早早离世,又与父亲关系并不算亲厚,家中丫鬟小厮也早在幼时家道中落时都被遣散。
她与管仪关系虽亲如姐妹,认识时就已是二八年华,管仪自以为她懂得这些,也就保持着分寸不多问不多谈。
以至于尚随清如今如同一张白纸,小心翼翼探索着这种莫名感受。
元疆饶捧着一团水往自己脸上扑,长睫上簌簌滴落着水珠,眼睛迅速地眨动。
他原本的计划是用女扮男装身份的事情威胁尚随清,利用她认识的那些能人,兵不血刃地夺取元家权势。
但尚随清一向细心谨慎,怎么会突然变回女子装扮?
纵使有自己似有似无的逼迫,但也不至于如此匆忙。
这幅姿态,倒像是有恃无恐。
元疆饶用帕子擦拭干净自己沾水的双手,他回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学堂他所知道的各项事宜逐一写下。
最后在纸上小小写了一行。
“听闻今夜京中庙会,欲邀尚小姐同行。”
“今日京中热闹,学堂休息半日。”尚随清敲了敲桌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道。
她如今女子打扮没有平时的威严,索性就走了另一条路子。
平易近人。
不过她刚在学堂中把话布置下去,就收到了元疆饶送来的纸笺。
尚随清捏着拿张纸,草草扫看了一眼,打算收起来时却被一个眼尖的学生看见了最后那行小字。
扑哧一声促狭地笑了出来。
“元先生真是胆子大,不怕尚先生回来打他。”那学生正是武邑。
“多嘴。”尚随清下意识一个眼刀子飞过去。
武邑浑身一哆嗦,立刻缩起脖子噤声。
真不愧与尚先生是一家人。
他暗暗想道。
管仪问:“你要去应约吗?”
“为什么不去?”尚随清反问一句,态度却是不置可否。
“我是担心他别有所图。”
“别有所图不怕,怕的是我们连他图什么都不知道。”尚随清做事还是那套老样子,问题出现了再说。
她本不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却在朝堂之上只能压着本性装鹌鹑。
尚随清抱着管仪的胳膊撒娇:“好阿姐,你还不信我吗?”
她知道管仪最吃这套。
管仪把书本盖在脸无奈道:“好了好了,你想去便去就是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们两人聚头的地方就在最热闹的摊子前。
尚随清鬓边一缕青丝被晚风拂乱,黏在欺霜赛雪的白皙面庞,在粉面桃腮上平添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柔弱风致。
元疆饶觉得周遭喧嚣仿佛瞬间沉寂。
唯有尚随清那双映着万千华彩的眸子,清亮得惊人,仿佛将漫天星河都敛入眼底。双颊因行走带着浅浅红晕,如同白玉生霞,竟流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艳丽颜色。
她即便此刻身着寻常女子裙钗,立在热闹喧嚣的庙会人潮里,也如同幽谷兰蕙误入凡尘,周身自成一段清寂氛围。
“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喜风,打一个字。”
元疆饶不敢再盯着尚随清看,于是转头看着台上花灯旁摊主口中往出说字谜,他一扭头看向尚随清问道:“尚姑娘可知?”
“秋。”尚随清几乎不假思索。
摊主笑着取下花灯递给她:“姑娘好才思。”
那是一盏精致的粉色莲花灯,烛光透过绢纱,映得她面容格外柔和。
元疆饶看着她提灯的模样,一时有些失神。
他喜欢尚随清。
他十几年人生里的一次次心动,都给了这个人。
尚随清接过元疆饶买来的一串糖葫芦,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顾不上其他窜了过去。
元疆饶一扭身看不见了尚随清的人影,眼前朦胧,此刻看谁又都像是尚随清。
他刚追上去两步。
“元大人。”
元疆饶听见这道声音叫住他,他的动作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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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雅阁,尚随清跟上那人,却在那人转身时候后退一步。
尚随清低低道歉。
“尚大人?”一道含笑的声音。
尚随清心沉进肚子里。
果然。
酒楼雅间。
尚随清口中刚刚咬下的那一块糖葫芦的糖壳慢慢融化在口中,只留下山楂酸涩的味道缠在舌尖,她看着竹签上一个个圆形的山楂突然觉得没了滋味,她把手中剩下的糖葫芦放在白瓷盘中。
“王姑娘是卖我一个人情吗?”尚随清一抬眼。
对面坐着的正是一副寻常富贵人家打扮的皇后——王缨。
她刚刚从外而来,比着屋内的暖意凸显出她身上的几分寒气。
王缨雪白锦缎披风被女婢接走,她脸上施着艳色明媚妆容,还是难以掩饰憔悴,她浅浅笑着道:“你我皆为女子,我自是不忍心看你被蒙蔽。”
假话。
尚随清对于真假一向敏锐。
酒楼雅间里熏着淡香,她鼻尖萦绕的那股香气却感觉头晕目眩。
元疆饶那些话也绝对是真。
尚随清捏住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一荡,口中酸涩全无,只留下茶水的清香和苦涩在口腔之中,她扭头看着窗外街上一片交错繁华、热闹非凡,却没有把话说明的兴致。
无非是她与元疆饶手中的权力太过惹眼,上位者担心他们联手逼宫。
元疆饶对自己的利用,也是真真切切的。
尚随清突然感觉全身涌上一股无力感,从四肢百骸由内而外地泡透她的躯体,从她踏入京城时恐怕就已经成了皇权的笼中鸟。
她一直想独善其身,把自己和学堂都与这片污浊朝堂摘离。
“虚情假意,惺惺作态,权势滔天的诱惑就大于真情吗?”
尚随清没忍住质问出口。
王缨看她,低低笑出声。
那眼神像是看一个天真的孩子。
“你要做什么?”管仪问他。
她此刻完全没有了站在尚随清面前那副温柔知心姐姐的模样,反而带着一种冷兵出窍的锐意,一身暗色劲装,面上覆盖着暗金色的面具,她腰间一小块玉牌写明她的身份。
锦衣卫。
“不干什么。”元疆饶没有义务把自己的事情都告知别人。
他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这幅打扮是什么意思,不怕尚随清发现你的身份了?”
“等陛下安排的这件事情了了我会自请退出。”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元疆饶道。
“她最讨厌的就是你我这种动机不纯的人。”
“我欲利用她,夺取元家权势,你从一开始便是被安排进来,监视她,管仪,难道你是什么好人吗?”
两人针锋相对时谁都不知道,自己最在意的人就在房间隔壁,将他们的小算计听得清清楚楚。
“我欲利用她,夺取元家权势,你从一开始便是被安排进来,监视她,管仪,难道你是什么好人吗?”
尚随清听到了这句。
也只听到了这句。
这一天,她被朋友和亲人同时背叛。
尚随清愤怒,但此刻她的头脑却出奇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