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后,系统让我拯救悲惨女配》 1、头上绿了? 池晋勒马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时,暮色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孩童的嬉闹声。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皂角香。 村东溪流清澈,常有妇人晨起在溪边浣衣。 池晋望了眼天色,都这个时辰了,这家人也忒惫懒了。 她轻笑一声,挥去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吐糟,骑着瘦马哒哒向村后头的池家老宅去。 三年未归,不知母亲、长姐和幼妹过得如何,还有,她那只共处过一夜的妻子,秦愿。 池晋不是此世土著,而是十余年前穿越过来的。 此世与华夏中古时期相似,如今的朝廷是大虞朝,皇室姓李。 独特的是,此世之人不仅有男女,还有乾元、坤泽、中庸之分。 池晋在穿越前爱看,倒是对这个设定不算陌生,好在女性乾元身体构造同普通女性无二,只有后脖颈处有一点腺体。 乾元的腺体小而平,坤泽的腺体要红艳软嫩许多,出生时可大致分辨。 三年前,她刚解决掉渣爹,就被朝廷征召入伍。 迟母怕迟晋一去不回,压着迟晋迎了一位坤泽入门。 那小姑娘才十八啊! 迟晋当然下不了手。 新婚夜两人直挺挺地躺了一晚床板,第二日迟晋就被带走了。 近乡情怯,池晋脑海中恍惚出现一张清冷如月的脸,三年前雨夜,她掀开盖头,秦愿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像极了山间的铃兰。 一颗心砰砰加快了两下。 池晋旋即暗自唾弃了自个一句色迷心窍,抬手拍了拍双颊。 嘴角的笑容却高高掀起。 与此同时,村东溪边,秦愿正蹲在溪畔浣洗衣物。 她身着一袭月白的粗布衣裳,衣角被溪水浸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姿。 秦愿面容清冷,眉眼如画,一头乌发随意地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支木簪固定。 小女儿当归在一旁的柳树下玩耍,粉嘟嘟的小脸满是天真。 忽然,一群熊孩子从一旁的巷子里冲了出来,为首的男孩手里拿着弹弓,对着当归做了个鬼脸:“小野种,看我不打你!” 说着,一颗石子便朝着当归飞了过去。 “母亲!”当归吓得尖叫一声,脸上挂着泪珠,她转身躲避石子,小短腿却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下,直直地朝着溪中摔去。 “当归!”秦愿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连手中的衣物都顾不上了。 要命的是,一道激流从溪底涌起,将小孩一卷,眨眼间便冲到了溪流中心。 秦愿扑了个空,岸边泥地湿滑,扑通一声,她便重重摔倒在地,衣裙下摆沾满了黑褐色的泥土。 “咳......母......” 小孩不过两岁多,虽然身子轻盈,没有沉入水中,但也着实呛了好几口水。 “当归!不要乱动,母亲来了!” 秦愿眼睛通红,看着女儿在水中挣扎,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可她不会游泳,贸然下去,游不到溪流中央,就得把自个也搭上去。 都怪她昏了头,怎么会把当归带到溪边来。 秦愿无比自责。 她大声哭喊着:“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虎子,快去村中叫人!” 秦愿不断呼救,但那群熊孩子见大事不妙,也慌了神。 为首的虎子更是害怕不已,生怕秦愿把当归落水的罪责推在他身上,竟吼道:“不......不关我们的事啊!” “她自己摔下去的!” “快跑!”虎子给左右使眼色,一群半大小子,竟真的不顾当归死活,作鸟兽散。 秦愿心凉不已,没想到这群孩子这般狠心。 往日里这些孩子乱嚼舌,她也只当童言无忌,不予计较,没成想,害了当归。 无人帮忙,她只能拼命扯下柳枝,坤泽的力气不大,秦愿手边也没有利器,只能咬紧了牙,使出全身力气,才扯下一条柳枝来,一双素手手心满是血痕。 她将柳枝向水中甩去,“当归抓住柳枝!” 可是当归一个两岁多点的孩子,哪懂得抓住柳枝。 “呜......” 眼看着女儿就要溺死了,秦愿一着急,就要往溪里去。 也不管自个会不会水了。 池晋正巧路过溪边,听到呼救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水中扑腾,另一个女子身影在河边踉跄,看着略为眼熟,显然是个不会水的,岸边几个孩童惊慌失措地跑开。 她来不及多想,翻身下马,三两下扯掉外袍和短甲,一个猛子扎进溪里。 救人要紧。 初春的溪水冰冷刺骨,她游到孩子身边,发现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小脸憋得通红。 “别怕。”池晋单手托住孩子的后背,孩子身上凉得很,只有躯干还有些余温。 池晋搂紧了小孩,小孩呛咳着将冰凉的脸颊贴在她颈窝,她不由得揪心起来。 这么可爱的孩子,若是没了,得多可惜。 感受着颈窝急促的呼吸,池晋心头稍安。 有呼吸说明孩子的气道没有被异物堵住。 她双脚用力一蹬,另一只手划水向岸边游去。 “你别下水了,孩子没事!” 池晋分出一分心神唤住溪边的女人。 这种时候,可不能再淹一个了。 见到女儿被人救起,秦愿忙拖着沉重的衣裙朝岸上去。 当池晋抱着孩子上岸时,她几乎是扑了过去。 "当归!当归!"秦愿颤抖着手抚摸女儿的脸。 女儿小脸苍白,一头软发湿透了,蔫哒哒的贴在头皮上。 好在当归呛水不多,小孩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虚弱地瘪嘴:“母亲......当归痛痛......” 见当归醒来,秦愿眼眶红了又红,都怪她没有看顾好当归。 她紧紧抱住孩子,泪水无声地流,险些失去女儿的后怕涌上心头,此刻满是疼惜,“哪里痛痛,母亲给你吹吹好吗?” “这里痛痛,这里也痛痛。”当归埋在母亲的怀中,委屈得很。 小身子一颤一颤的,声音软糯极了。 当归也是自小被家人呵护着长大的,从来没有遭过这种罪。 小人不明白,为什么村里的大哥哥总是要欺负她。 母亲不在的时候,要叫她“小野种”。 她明明叫当归。 她不喜欢。 秦愿缓缓拍着女儿的后背,亲亲她的脸颊。 池晋浑身湿透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柔软。 默默给自己功德+1。 秦愿哄住女儿,两人身上都是湿淋淋的,初春天寒,当归打了个寒颤。 得快些回去换衣服。 秦愿没有忘记还有个好心人救了孩子。 溪里那般冷,那人怕是也受了寒。 得报答她。 “多谢恩人......”秦愿抬起头,想请恩人去池家一坐。 但她话未说完就愣住了。 秦愿望着对方滴水的鬓发下那张令她忐忑不安的脸,怀中的当归突然发出细弱呜咽。她慌忙低头,却发现女儿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偷看池晋。 池晋也愣住了。 面前的女子眉眼如画,却比记忆中更加身姿曼妙。 岸边柳枝拂过秦愿苍白的脸,她跪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月白衣裳浸透后贴在单薄肩头。 发髻有些凌乱,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这不就是她守了三年活寡的小妻子吗?! 她什么时候成婚生子了? 呸!她什么时候与我和离再嫁了? 池晋震惊。 池晋心慌。 池晋的目光在秦愿和孩子之间来来回回,嘴唇微微颤抖,仔细看去,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眉眼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秦愿?”池晋试探着开口。 秦愿身子一颤,嘴唇紧抿,抱紧了孩子,低垂下眉眼不敢看她。 只细如蚊蚋地应了一句,“嗯......” 怎么办!她回来了...... 秦愿心中顿时一片灰白。 过不了多久,她和当归就会被赶出家门吧? 池晋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发白,显然十分紧张。 她闭了眼,突然有点心情复杂怎么破? 都说服兵役,没老婆,诚不欺我! “二姐?!”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池昭气喘吁吁地跑来,看见池晋时眼睛一亮,“真的是你!” 她一心在池晋身上,心情激动地拥了上去,“二姐,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怎么......怎么一走就是三年,连个信都没有!” 池昭声音有些哽咽,去年边关打了大仗,涿县的军户中传出不少死讯,她生怕池晋也有个好歹。 池晋看着妹妹,又看看秦愿怀中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 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那个新婚夜,她连秦愿的手都没碰过,这孩子肯定不是她的,莫非我走后,母亲替我放了和离书? 一想到和离,池晋抹去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可惜。 本来也没相处过日子,人家水灵灵一漂亮姑娘,凭什么要苦等三年。 池晋默默安慰好自个。 只是她那个新夫也太差劲了,不仅让娘子在这般冷的水中浣洗衣服,还不看顾好孩子。 池晋暗自蛐蛐。 回过神来,她按住池昭的肩膀,三年不见,池昭也十六了,明显身子拔高了不少,快到池晋额前了。 只是,池晋没有感受到妹妹身上的信香,照理说该分化了才是。 “我被编入了先锋营,一直没有寄家信的机会。” 池晋简单解释了一句,指了指孩子,“这是......” 秦愿的脸色更白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池昭却笑嘻嘻地说:“二姐,这是你和嫂子的女儿当归啊,两岁半。就等着你回来取大名呢!” 心中咯噔一声。 池晋瞪大了眼,“我的女儿?” “二姐,你怎么没以前机灵了?”池昭大剌剌嘲笑道:“嘿嘿,让你不给家里寄信,连当归出生都不知道。” 啊,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 很好,离后原上长草。 2、归家 池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池晋前世性别女,爱好女,母胎单身。 这一世,虽然是父母之命,但她也是期待过这个妻子的,香香软软,让她新婚夜一夜未眠。 只是那时秦愿刚满十八,放在她的世界还是个高中生,她想着先培养感情,若是合不来,她也会替秦愿再找个好亲事。 但朝廷命令来得太快,这场仗又持续了几年。 午夜梦回,战友偷偷摸着妻子准备的平安符时,她也会想起那夜柔顺的小妻子,觉得亏欠了小姑娘许多。 没想到自个竟是个大冤种。 真是好亮一顶帽子!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池晋的面色明显冷淡了不少。 只是池昭神经大条,回身看着嫂子和小侄女,才后知后觉她们三人身上湿透,当归更是精神萎靡地缩成一个小团子,看着可怜极了。 “嫂嫂,你们落水了?” 秦愿悄悄瞧了一眼池晋,冷冽的表情让她心头一酸,只轻声答道:“一个意外。” 池晋闻言眉间微蹇,诧异看过去,意外?明明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惑和怒火,拦下池昭的追问:“先回家吧,秦愿和孩子受了凉,需要换身干净衣服。” “对对对,这天可不能着了凉!”池昭没有察觉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 秦愿抱着孩子跟在池晋身后,低头无言。 突然,身上被裹上了一件黑色外袍。 秦愿侧眸看过去,只见到池晋流畅分明的下颌线。 池晋的肤色并不白皙,左侧眉脚一道寸长的浅淡刀痕没入鬓发,薄唇抿住不笑时,泄出一丝煞气来。 秦愿心中顿时低落,步子越发地沉。 想来,没有乾元可以忍受自己的妻子怀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还默不吭声。 纤细的手指捏紧衣襟,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温柔? 一路上,池昭挽着池晋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三年的变化。 池晋却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瞥向身后的秦愿和孩子。 一个不小心,秦愿磕绊到一块石头。 池晋眼疾手快,一手握住了她的细腰,“小心。” 秦愿惊诧了一瞬,侧过头去,正好与池晋目光相接。 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前,秦愿睫毛微颤,“多谢。”不自在地低垂下头。 被嫌弃了? 我也不想抱的好吧! 池晋皱了下眉头,心中也憋着口气。 她没注意到,秦愿的耳后根染上了一缕薄红。 只是手下的身躯微凉,她一时心软,回过神来时,当归已经到她的怀中了。 在秦愿诧异的目光下,池晋生硬道:“你走太慢了,再磨蹭下去会着凉。” 乾元体热,当归被冻得迷迷糊糊的,将池晋当成了大火炉,扭了扭小屁股,自个调整好姿势,在池晋胸口使劲蹭了蹭,“暖和和。” 小手还无意识地攥住对方一缕湿发。 小孩不动还好,一动倒让池晋颇有些手足无措了。 生怕把当归摔到。 像是捧着件瓷器似的。 但又软乎乎的,让人舍不得用力。 池晋动作略显僵硬地快步向前。 秦愿看着这一幕,酸涩中有一丝感动。 若能一直这样下去......秦愿打住心中的妄想。 她为自己有这种无耻的想法感到羞愧。 “母亲、长姐!你们看谁回来了!”池昭兴冲冲地推开木门。 池家虽然不大,但房顶垒的是瓦片,地上铺的是青砖,墙壁也是用砖头砌起来的,较之村中那些土屋还是要强上不少。 一入家门,池母从堂中出来,看见池晋,又惊又喜:"晋儿!你可算回来了!" 没了池父的嗟磨,这几年,池母倒是精气神好了不少。 家中只有池母一人,长姐池望有事出去了。 池晋见到母亲,亦是心中触动,“母亲。” 想着她们母女定然有不少话要叙,秦愿上前接过孩子,低声道:“我先带当归去换衣服。”便抱着孩子匆匆进了里屋。 池晋身上也湿着,池母简单问了缘由后,连忙让她去换衣服,又匆匆去厨房煮姜汤,“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刚化的雪水,可凉着呢!” “灶上热水一直烧着,晋儿打点热水擦擦身子。” 池晋应下,这湿衣服穿在身上确实难受得紧。 池家有四间寝房,中间主卧自然是池母的,池晋的寝房在东厢。 池晋走了几步,回头盯住小妹,“你跟着我干甚?” “我去看看当归。” 池晋没有挪动挡在前路的身子,看着池昭清澈的眼神,不由嘴角一抽,“你嫂子也要换衣服。” 她又道:“你去请个大夫来。” “啊,哦哦。”池昭连忙后退几步,“我这就去。” 池晋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莽莽撞撞的。 屋内多了不少新妇和孩子的物件,窗楹上贴着一些动物剪纸,一看就是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书桌一角放置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红色蜡烛,上面还贴着“喜”字。 池晋眸光渐深,目光落在秦愿身影上。 她正坐在床边轻声哄着孩子,动作温柔,眉眼间满是慈爱。 这样的秦愿,与记忆中那个羞涩的新娘判若两人。 池晋撇了撇嘴。 骗子。 案几上放着一套衣衫,是她从前的衣服。 显然是秦愿找出来放在上面的。 见秦愿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池晋将短甲放在箱子上,抬手解下腰间的衣带。 房间就这么大,也不管避不避嫌了,反正构造都差不多。 特意出去换衣服,万一母亲问起来,不好解释。 池晋自己都没发现,她在下意识维护秦愿。 几年边关生活,让池晋一个有些小讲究的现代灵魂,变得糙了许多。 湿透的衣衫落地,水渍发出啪嗒的声音。 池晋是女乾元,身材劲瘦,胸前的起伏比小丘都不如,但还是有点。 在行伍中时,战斗行军是家常便饭,小丘也是有点晃动的,池晋为了方便,一向会用白布缠一圈。 她取了张粗布快速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一旁的秦愿正用热巾擦拭着当归的身子,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耳根渐渐染红,这人怎么直接就脱了! 她手中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 “母亲,轻轻。”当归背上的皮肤被擦红了一片,小手捏成一个小拳头。 秦愿连忙放缓了动作,颇为自责,“对不起哦,这样还痛痛吗?” 她轻轻吹了吹当归的稚嫩的皮肤。 冒着热气的巾帕驱除掉当归身上的寒气,小孩被挼得双颊通红。 见擦拭得差不多了,秦愿手脚麻利地给当归裹上了一件厚厚的小被子。 被子上织了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一看就是自己做的。 可见秦愿对这个孩子很是疼爱。 池晋换好衣物,抬步走近,原本温馨的一幕,在想到这个孩子的身份时,却刺眼了不少。 “姨姨,谢谢姨姨。”稚嫩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当归记得,就是这个英气的姨姨将她从溪里救了起来。 母亲说过,受了恩恩,要抱抱。 于是当归伸出两只藕节似的小手,朝池晋脆声道:“姨姨,抱抱。” 小姑娘长得精致,一双眸子又亮又大,看得池晋心都软了不少。 她和秦愿的恩怨,不该迁怒到孩子身上。 池晋给自己找借口,竟真上前连被子带娃搂在怀中。 她的眼睛生的好看,笑起来时如有星光闪动,两颊的酒窝减弱了身上那股子凌厉的气质。 逗得当归痴痴地笑。 “漂漂姨姨。” 秦愿看着她对孩子笑得开怀,心中的自责自卑更甚,坐立不安。 “这可不是姨姨,是阿娘!” 池母推门进来,托盘中放着三大碗姜汤,空气中都能闻到那股子辛辣味儿。 “我来吧,母亲。”秦愿忙去接过来,只有有活干,她才不会一直不自在。 “哎,不妨事。”池母心中开怀,“当归啊,这是你的阿娘。” 当归抬起小脑袋,懵懵道:“祖母,阿娘兵兵。” 池母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阿娘回家了,不当兵兵了。” 当归眼珠转了一下,点了点小脑袋,对池晋喊了声:“阿娘。” “开心。” 漂漂姨姨是阿娘! 喜当娘。 池晋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表情。 她本来想混过去,可这孩子眼睛直直看着她,见她不应,又脆生生喊了声,“阿娘。” 一旁的秦愿面色苍白,看着也有些可怜。 算了。 又不会少块肉。 等日后和离了,孩子小,会忘记她这个“阿娘”的。 池晋应下了这声“阿娘”。 姜汤味重,饶是池晋、秦愿也喝得皱了眉头。 当归更是瘪着小嘴,小脸上全是泪痕,“辣辣,我不要。” “阿娘,坏坏!” 池晋一手端着姜汤,一手抱着孩子,因为当归的抗拒,险些洒了出来。 又被小孩子控诉,整个人尴尬极了。 秦愿看得没法,接过姜汤,声音柔柔的,“我来喂吧,妻君按住当归。” 池晋抿了抿唇,她算个什么妻君啊。 但手上动作很快,将当归抱好,不让她扭动,哄道:“喝了汤汤,阿娘买甜甜给当归吃好不好?” 同孩子说了几句话,她也童言童语起来了。 秦愿嘴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笑来。 “蒸的咩?嗝。”当归哭得小胸脯不断起伏。 “当然是真的了,你知道糖葫芦吗?红彤彤的,可漂亮了,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嘴里满是甜甜的香味。”池晋说得绘声绘色。 “要甜甜。”当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见当归缓和了情绪,池晋连忙示意秦愿喂姜汤。 快些吧!接下来她不会哄了! 秦愿凑近,俯下身子,慢慢将姜汤喂进当归口中。 当归小脸都皱紧了,但为了甜甜,捏紧了小拳头,忍忍! 一喂完,当归就忙不迭吐了吐舌头,“窝拐拐!”惹得众人轻笑。 3、晚饭 池母看着小妇妻两这琴瑟和鸣的样子,心中更是满意。 原本还担心二人成亲就分离三年,没多少情分,如今池母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晋儿回来了,想必很快便能抱上乾元孙女了。 当归是个坤泽,池母虽然疼爱,但终究还是有一丝遗憾在。 孩子落了水又哭过一场,喝完姜汤就昏昏欲睡了。 池晋小心将她放在床榻内侧,掖好被子。 当归嘤咛了一声,没一会就睡熟了。 小嘴吧唧了两下,也不知梦里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小贪吃鬼。 池晋轻舒了一口气。 小孩可真不好带。 她的背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刚要起身,却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循着那视线望去,正对上秦愿那双柳叶眼。 此时的秦愿侧眸看着她,眼中似有秋波流动,那眼神里藏着池晋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池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弄了一下,那种感觉很微妙,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赶忙别开眼,想起孩子那不明的身世,心里瞬间又冷硬了下来,别过头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抽离出来。 美色误人! 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池昭还未回来。 池母心疼池晋赶了一天的路,便先将饭食准备了,“天色不早了,晋儿,先用晚饭吧!” 池晋轻咳一声,起身越过秦愿。 “母亲,长姐和池昭还未回来。” 池母拉着池晋的手臂,“你先用,她们的饭温在灶上就是。” “望儿去了县城,一时半会回不来,不用等她。” “倒是昭儿,去村头请个大夫怎么去了这么久。”池母嗔怪了一句。 见母亲执着,池晋无奈,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能点点头,跟着池母走出房间,“那好吧。” 秦愿站在原地,看着池晋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母亲,当归刚睡下,我去煮点米粥,等她夜间醒了好用。”池晋没忘记孩子。 秦愿眸中水光波动了一下,柔声道:“妻君,还是我去吧。” 池晋脚步微滞。 心中自嘲,也是,人家有亲生母亲。 “也行。” 她话音冷淡。 说罢,便去了堂屋。 秦愿掐了下手心,本就受伤的手,又渗出一点血丝来。 池家的晚饭并不丰盛,案几上摆着一盘清炒野菜,一碗豆腐汤,还有一碟腌制的咸菜和几个粗粮馒头。 饶是如此,也比村中大多数人家吃得好了。 普通的农户家,都是野菜混着麦饭糊糊。 池晋在军中,野外行军时,甚至因为缺粮,挖过虫子吃。 当初可把她恶心坏了。 可是不吃,就得饿死。 池母拉着她的手坐下,夹了一筷子野菜放到池晋碗里。 “你走了三年,都清瘦了不少。多吃一些,回家了好啊......” 池晋坐在矮凳上,却没动筷。 “母亲。”池晋突然开口,“当归......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池母笑道:“你走后的第九个月啊。” 她回忆起秦愿怀孕那段日子,不由得感慨了一句,“那会儿可把愿儿折腾坏了,早产了半个月......” “坤泽本就体弱,她也是吃了不少苦,往后啊,你好好对她,再生个......” 池晋没有听进池母催生的话,她心中一沉。 九个月,正好是新婚后的时间。 可她明明记得,那晚她连秦愿的手都没碰过。 怎么会这么巧? 那孩子还长得像她。 怪不得母亲她们一点怀疑都没有。 池晋只觉得头更疼了。 她心中是不愿将秦愿想得那般坏的。 实在是秦愿给她的感觉,太柔善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决定先按兵不动。 池晋岔开话题,询问起池母这三年的家常。 从这宅子可以看出,池家还算殷实。 只是池父是个挥霍家产的暴躁乾元。 不事生产,还殴打妻儿。 三年前池父死时,家中已经不剩多少余财了。 池晋从军一应装备武器都要自己准备,耗费了不少钱财,家中又少了个壮劳力。 想来,池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宽裕。 “还好望儿的绣技被县中的贵人看中,每月都能卖些绣品补贴家用。”池母说着,眉间却涌起淡淡的愁丝。 “这是好事啊。”池晋为长姐有门谋生的手艺高兴。 这个世道对女性乾元都有偏见,更别说坤泽了。 朝堂上的高官十之八九都是男性乾元。 在军中,池晋没少被那些依仗性别升官的将领抢夺功劳。 坤泽能自个挣银钱,多少也能少受些欺辱。 “如今开春了,家中还有些田地,赶明儿我垦出地来,种些粟麦。”池晋如今服完兵役,自然要为生计打算。 好在她在边军中服役,虽然凶险了些,但立功不少,参与了大大小小的战斗,长官赏了下不少银钱。 三四万文,相当于一名七品官吏半年的俸禄了。 池晋只有一匹瘦马,光是驼她的盔甲武器就很吃力了,自然运不了那么多钱。 不过边关有不少外族商人,她大多都换成了金子,足足有四两金子,贴身保管。 只留下几百枚散钱,以作不时之需。 兜里有钱,心底不慌。 窗纸上落下一道身影,池晋瞥见,收住了话头,“母亲,用饭吧。” 她拾起筷子,夹了块粗粮馒头。 秦愿入内,就见池晋不愿看她的样子,抿了抿唇,坐在了侧位,不远不近。 而池母心底偷笑,这孩子,拉着我说了这么多,原来是要等媳妇。 “愿儿,快用吧。晋儿特地等着你呢。” 池晋夹菜的手微顿。 我没有。 您别乱说。 她感受到一旁注视的目光,还有一声轻笑。 池晋绷着脸,连菜和馒头,狠狠嚼了一口。 嗯,咸菜腌得真不错。 她刚冒出这个想法,池母就道:“好吃吧,这是愿儿冬天特地腌的。” “咳咳!” “哎哟,你这孩子吃饭这么急作甚!” 池晋目光幽怨,您不说那句,我能噎着吗? 她忍着咳意咽下馒头,身前正巧端来了一杯水。 她连忙接过来,灌了一口,“咳,谢谢啊。” “无碍的,妻君。还要水吗?” 秦愿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嗯? 池晋端杯的手一紧,余光瞥见秦愿那温柔的脸,不由后悔,叫你手快! 她放下杯子,程序化地笑了笑。 好在后面没再出什么岔子。 刚用完晚饭,池昭就领着郎中跨进院门。 老大夫药箱上沾着泥,“抱歉抱歉,村里赵家媳妇难产,耽搁了。” “唷,池二女郎,久违了。” 池晋起身拱手回了个礼,“张大夫客气了。” “小女今日落了水......” 池晋领着张大夫进了东厢房,介绍情况。 当归还在熟睡,小脸微微泛红,呼吸平稳。 张大夫仔细把了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道:“孩子受了凉,但喝过姜汤,暂时没有发热。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开一副药吧。” “麻烦您老了。”池晋很是客气。 张大夫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写下一副药方:桂枝、白芍、甘草、生姜、大枣,用于治疗风寒。 池晋接过药方,笑道:“多谢张大夫了。” 张大夫摆摆手,正要离开,池晋却忽然开口:“张大夫,劳烦您再给内子看看。” 秦愿一愣,抬头看向池晋。 池晋却躲过她的目光,只是对张大夫道:“她手心有擦伤,身上也着了凉,坤泽体弱,还是看看为好。” 秦愿心中一暖,眼圈险些红了。 她不解地看着身前的乾元,为什么,你要这么好? 哪怕池晋骂她打她,她也不会如此难受。 她勉强笑了笑,“不用麻烦了。” “需要。”池晋很坚定。 她可听母亲说了,秦愿身子不好,今日又这么折腾,哪里受得了? 必须看。 张大夫观察了一下秦愿的面色,表情严肃了几分,点点头:“确实该看看。” “你快坐下,让张大夫把脉。” 在池晋的催促下,秦愿有些局促,但还是伸出手让张大夫把脉。 张大夫取出一张绢帕,覆在秦愿手腕上,才搭上手指,仔细检查后,道:“坤泽体寒,受了凉容易引发旧疾。这几日要注意保暖,我再开一副调理的药。” “秦小娘子先天不足,恐有胎里带的弱症。得温养着。” 他说着,又写下一副药方:“风寒初起,桂枝汤最宜。再加当归五钱,黄芪三钱温补气血。” 池母问得急切:“可会影响日后生育?” 秦愿羞红了脸,又有些难堪。 池晋皱眉道:“母亲!” 语气逐渐缓和:“身体康泰,寿岁圆满就是最好。” 张大夫打圆场道:“老夫人不必多虑,这病不影响。” 实则体弱之人,每每葵水来时,疼痛远甚常人。 秦愿虽能生育,但遭的罪定也更多。 但这话嘛,此时说出去,平白添些事端。 “那就好。”池母松了口气。 “家中没有备药材,还要叨扰张大夫一回。”池晋取出怀中银钱,“待拿了药,一并给如何?” 张大夫习惯了,“可。这些药材老夫都有备下,女郎随我去取便是。” “今夜就熬上一副。” “二姐,我去吧。”池昭拦下池晋,二姐方归家,该多陪陪嫂子侄女。 “对,让昭儿去。”池母也搭腔道。 池晋只能将银钱交给池昭,“天黑,打把灯笼走。” 4、系统上线 池昭取药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池晋对秦愿道:“我去煎药,你先休息吧。” 秦愿摇摇头,“还是我来吧,妻君累了一日,才该歇息一二。” 池晋皱了皱眉,她发现这人一点都不爱惜自己,“你手上还有伤,别碰水了。” 秦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有好几道的擦伤,是之前在溪边慌乱时留下的。 她抿了抿唇,没有再坚持。 面前这人又要冷了。 她其实很怕池晋冷脸的样子。 池晋拿着药材去了厨房,生火煎药。 她虽然不常做这些事,但在军中时也学过一些基本的医术,煎药对她来说并不难。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池晋盯着炉火,心中却有些乱。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对秦愿和孩子心存芥蒂,却又忍不住去关心她们。 可是她们那么柔弱,生病了肯定遭罪。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治好了,才放心和离。”池晋自言自语。 药煎好后,池晋端着药碗回到房间。 秦愿正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当归的背。 当归虽然睡了一觉,但小孩仍旧困顿得很,在母亲怀中不断哼哼。 她没有用晚饭,秦愿不可能让孩子饿一晚上。 狠了心,将当归唤醒。 又抱着孩子不断地哄。 好不容易喂进去半碗粥,当归就眨着眼泪求抱抱。 见池晋进来,她犯了难,当归这样子,可怎么喂药。 只能语气更加轻柔:“当归,母亲的好孩子,再喝一点点好吗?” “乖宝。”秦愿低头抵住孩子的前额,亲亲她的鼻尖,“乖宝。” 当归小嘴撇了撇,小鼻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是乖宝宝。 池晋见状,凑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将药喂进当归嘴里。 因为是给孩子喝的,池晋悄悄放了一丢丢糖。 多少能改善一些味道吧? 可当归还是皱紧了小脸,一脸可怜相,控诉的眼睛看着池晋。 花了不少时间,才喂完当归。 当归最后直接小声啜泣着,裹在小被子里一抖一抖。 看得人无奈极了。 秦愿抚摸着孩子的后背,眼中柔似水,轻道:“没事,她睡着了就好了。” “嗯。”池晋略有些别扭道:“你的药也趁热喝。还有,你的手,记得涂药。” 说罢,她就出门将瘦马上的行李卸下,忙活了起来。 只是到夜深了,池晋犯了难,今夜要同秦愿共处一室? 池家只有这几间屋子,池晋倒是想在厨房将就,可要是被池母她们发现了,又得好一通解释。 啊,烦人! 当归已经睡着了。 秦愿坐在床边,望着池晋来来去去的身影,搅动着手指。 今晚,要与她同睡? 她会愿意吗? 秦愿咬了咬唇,见池晋收拾好盔甲武器,正想开口。 可池晋直接从柜中搬出一卷被子,铺在地上。 秦愿半张着口,顿时哑言无声。 手指又不自觉地掐手心。 池晋铺好被子,一起身就看见秦愿坐在床边,一副局促的样子。 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秦愿这般怕?都不敢动? “你不用担心,我睡地上。”池晋低声说了一句,不再看她,躺在了被子上。 她没有担心。 秦愿想反驳,但想到池晋对她的冷言,这人怕是厌恶极了自己。 她抿了抿唇,站在床边,月光将她影子拉得细长,低声道:“你睡床吧,地上潮气重......” 池晋摇摇头,“我是乾元,不怕。” 她可做不出让一个病弱女子睡地板的事。 池晋背身解开外袍,摩擦声掩住秦愿轻颤的尾音。 秦愿看到池晋冷漠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再坚持。 昏黄的烛光中,秦愿低垂脖颈,解下腰间丝带,带着铃兰香气的衣衫落在架子上。 她背对着池晋躺在床上,竟比得知自己怀孕那日更难熬。 另一边,池晋躺在地上,听着秦愿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却有些烦躁。 内室若有似无的铃兰香,不断往她身上钻去。 自个也是不争气的,竟然想这香气再多一些。 她翻来覆去,梆子敲过三更时,终于阖上了眼。 池晋在梦魇中回到穿越那日。 隆冬天,院中扎马步的小女孩只着了件单衣,冻伤的手脚又黑又紫,流出脓血。 “没用的东西,扎马步都不稳,日后你怎么恢复池家的门楣!” 耳旁池父怒气冲冲,只一个照面,满口酒气的池父竟然一巴掌把小女孩打翻在地。 好巧不巧,雪地上插着一把镰刀。 一道血痕从小女孩的左眉划出。 鲜血染红了白地。 呼吸骤停。 池晋穿越了。 "叮——"一道机械声突然响起,"嗞......嗞......重大错误!重大错误!立即修复!" “第1世界,投放灵魂:池晋。身份:早死炮灰。” “热......痛......”池晋蹇着眉头,脑海想要爆炸一般。 什么鬼系统?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我是救赎女配系统125号,请宿主完成救赎女配任务,让女配感受到真善美,引导其向善。任务对象:秦愿......” 大量信息涌入脑海,池晋只觉得头痛欲裂。 冷汗浸透里衣时,忽有温软巾帕拭过额角。 "妻君发热了。"秦愿焦急的呼唤似从云端传来。 池晋烧得糊涂,竟握住那截皓腕呢喃:“她不是......狗作者......” 恍惚间有人将她揽进怀里,后颈触到湿润的温热,像化雪的春溪漫过龟裂的荒原。 晨光微晞时,池晋在药香中醒来。 额上覆着浸了凉水的帕子,秦愿伏在床边睡得不安稳,眼下泛着青灰。 她照顾了我一夜? 池晋满目复杂。 池晋仰头望天。 池晋,啧,该死的系统。 通过昨夜系统不顾她死活的灌输,池晋明白了当归的来历。 ——系统提取她和秦愿的基因合成的孩子。 这个世界原是由一本架空古代abo演变而来。 迟晋就是个早死炮灰,与女配秦愿洞房花烛留下个女儿后,就战死在了沙场上。 原著中,迟父没有早死,反而是迟母在多年的嗟磨中半死不活。 迟父怀疑秦愿红杏出墙,怀了别家的野种,怒将身怀六甲的秦愿逐出家门。 一时间,村中全是对秦愿的各种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 秦愿冬日替人洗衣服,夏日帮人收麦谷,吃尽了苦头,落得一身病,才将女儿拉扯到三岁。 却被县城富少看中容貌,强抢了去,而小女儿流落街头,被活活饿死。 女儿死后,秦愿直接黑化,游走于贵族官吏之间,窃取情报,引突厥人入城屠戮,导致半个北境险些都落入外族铁蹄之下。 由于秦愿引发的怨气过于深重,万界穿书局派遣了救赎女配系统来拯救秦愿,改变她的人生线。 迟晋,就是那个被救赎系统绑定的倒霉蛋。 这天杀的系统,有能量捏娃,却不早点激活。 不愧是“半傻”! 想到昨日对秦愿的疏离、冷淡和怀疑,她都恨不得挖坑埋了自己。 秦愿当初发现自己怀孕时,应该也很惶恐吧? 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突然当了母亲,身边也没人可以诉说,太可怜了。 池晋已经开始心疼了。 “提醒:秦愿为反派女配,曾造成数万人伤亡。” “她本性善良!”池晋心中反驳系统。 自己的娘子,自己疼。 秦愿后面的黑化与前半生的苦难脱不了关系。 世道烂了,怎么能只苛责被裹挟的普通人。 好在罪魁祸首之一的渣爹已经没了。 果然祸害遗千年。 池晋眸光沉沉。 十几年前池父就虐死了“池晋”;三年前,他喝多了马尿,恶劣至极,竟要卖了池望。 一番争执之下,池晋将他推倒。 好巧不巧,池父一头撞在了案几尖角,就这么没了命。 没了池父将秦愿赶出家门,想必秦愿后面遭的劫难,也能避开。 一想到原著里当归死了,秦愿被强取豪夺,池晋就气愤不已。 狗作者! 她平复好心情,捋清思绪,这一世,她定然不会让秦愿母女受伤害。 池晋侧过身子,看着床旁清丽的妻子,怎么看怎么不过瘾。 “对不起,我错怪了你。” 她伸出一根手指,悄悄点在秦愿脸颊上。 啊,好软,像棉花糖。 秦愿睁开了眼。 池晋指尖一抖,欲盖弥彰地缩了回去。 秦愿也是一愣,没想到池晋会碰她。 应该是无意的吧。 秦愿低垂下眉,挪远了一些身子,免得挡到池晋。 “妻君,你还有不适吗?” 昨夜池晋突发高热,可把她吓了一跳。 池晋没有察觉到秦愿的心思,以为她趴久了不舒服。 乐呵呵道:“我无碍,烧退了。” 又偷瞧了一眼,又一眼。 满脑子都是她真好看,还照顾我。 “母亲~母亲~” 当归虽然睡醒了,但还闭着眼,翕动着小鼻子在被子里找母亲的味道。 她在被子里乱拱,绕了一圈才拱到了一个“大暖炉”。 “大暖炉”有些硬梆梆的,不像母亲软软的。 当归撅起小嘴,哼哼了两声,又喊道:“母亲~母亲~~” 半坐起身的池晋对腿边的小崽感到好笑。 她本就觉得当归可爱,又确定了是自己的孩子,唯一的芥蒂也烟消云散,老母亲的心瞬间泛滥起来。 “没有母亲,阿娘抱你好不好?” 池晋搂起孩子,放在怀中,贴贴。 大人的发质更硬,戳到当归皮肤上痒痒的,惹得当归不断扭动身子,笑出声来,“阿娘坏坏。” 池晋抱着孩子,看向秦愿,一大一小一齐瘪嘴。 “我坏吗?” “阿娘坏。” 5、恶语 两人真的很相像。 秦愿此刻恍惚了一瞬,险些以为她们就是真母女。 她们若是真母女,该有多好啊。 池晋一定是个好阿娘。 秦愿温婉地笑了笑,晨曦透过窗间射进来,看呆了池晋母女。 “母亲,抱抱。” 当归是个颜控。 转眼就忘记阿娘。 一心要母亲了。 小崽上半身几乎都伸出床沿,池晋怕她摔着,忙环住她的小身子。 秦愿也上前接住了当归。 起身的时候,低声道了句:“你很好。” 池晋愣了一瞬,随即心里开了花。 初春的天还是挺冷的。 秦愿给小崽套上厚厚的袄子,像个福娃娃。 当归伸伸胳膊腿,好重。 一双大眼睛祈求地看着母亲,但秦愿不为所动。 她又巴巴地朝池晋看过去。 小模样把池晋都逗乐了。 可惜,池晋自己都披上了一件有夹层的长袍,对小崽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崽儿啊,阿娘我也穿得厚,你就别挣扎了。 天已经大亮,池晋起得迟,早食在灶上温着。 池母早早就出了门,听闻隔壁山的观音观香火灵验,她想为池晋求个平安符,去去晦气。 用过早食,池晋去后院给那匹瘦马加了一把草料。 这马长得瘦骨嶙峋,脾气却不小。 池晋添草料时,被喷了一脸的口水。 “嘿你这家伙,不就让你饿了会儿吗?脾气这般大?” 池晋捏住马嘴,左右晃了晃。 “再吐口水,扣你马粮!”她放了句狠话。 瘦马鼻子喷出白沫,尾巴一甩一甩,明显没把池晋的话放在眼里。 刚从后院转出来,池昭就凑了上来。 一脸痛心疾首:“二姐,你怎么一回来就惹嫂子生气啊?” 池晋一脸莫名:“???” 见她不知悔改,池昭拧眉道:“没惹嫂子生气,你能睡地上?” “嫂子心挺软的,你要是错了,就赶紧认错!别又着了凉!” 她可真是为不解风情的二姐操碎了心。 池晋昨夜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秦愿怎么搬得动她,又不能任由她躺在地上。 只能去西厢寻来池昭,两人联手,才将池晋搬上床。 池晋哑巴吃黄连。 “你想多了,昨夜没来及洗澡,我身上味重,怕熏到你嫂子才睡的地上。” “昨儿你不是在村边的溪里游了一圈吗?”池昭一脸你莫骗我。 啧,找错借口了。这锅还真不好卸。 池晋左右张望,没看见秦愿和崽的身影。 岔开话题道:“你嫂子和当归去哪了?” 池昭语重心长:“二姐,嫂子去溪边浣衣了。你快去帮忙,说不定嫂子就原谅你了。” “放心,当归在我屋里玩九连环呢。” 池晋看着小妹,想解释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看她满脸笃定的模样,就不解释了。 牛脾气。 扯不清。 倒是秦愿,手上还有伤,怎么又去溪边了。 池晋加快了脚步。 秦愿来到溪边时,好些的位置已经被村中的妇人、小娘子占据了。 她远远瞧见,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将木盆往怀里紧了紧,躲过这些人的视线,寻了个偏僻的角落蹲下。 溪水清冷,刺骨的寒意透过指尖蔓延开来,可她仿若未觉,只是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搓着衣裳。 皂角沫子顺着水流打着旋儿,将昨日外衫上沾染的污泥晕成淡黄色的云纹。 远处浣衣的妇人堆里忽然爆出一阵尖笑,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 不远处,那些妇人却已瞧见了她,眼神交汇间,那八卦的火苗“蹭”地一下就燃了起来。 “要我说啊,最会勾人的还得是池家那个。"穿绛红短打的妇人将棒槌砸得山响,“那小东西指不定是哪个野汉子......” “可不嘛,池二女郎成亲第二日就走了,她倒好,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这孩子娘到底是谁,怕是她自个儿都说不清咯!还当自己是个正经媳妇呢,也不嫌臊得慌!”另一个妇人接上话茬,嘴里吐出的话满是恶意,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什么娘啊,没准是个爹!”旁边梳双丫髻坤泽小娘子长得倒是淳朴,一张嘴却扯着尖锐的嗓子,眼神里满是不屑,五分的长相活活只剩两分,“村里的张三郎、刘四郎可是对那狐媚子大献殷勤。” “呸!真不要脸。” 秦愿攥着衣料的指节发白,木盆边缘的裂痕刺得掌心生疼。 她将身子往柳树阴影里缩了缩,却听得那绛衣妇人故意扬了声:“要脸面的早该投了井,偏有人腆着脸吃池家饭,生个野种当宝贝——” “哗啦”一声,秦愿失手将木盆掀进溪中。 漂走的衣物像片片残破的蝶翼,她踉跄着追了两步,绣鞋陷进淤泥里。 “哎哟,这是急着投胎呢?”双丫髻掩着嘴笑,“可惜溪水太浅,淹不死狐狸精。” 哪怕被这么奚落,秦愿只面色苍白了几分,她低着头,指尖的颤抖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这些话,这三年来她听了太多太多,每一次都似被狠狠凌迟了一番,可她无从辩驳,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这些人只会在她面前如此猖狂,转头对着池家,又换上一副和善的嘴脸。 当归确实不是......秦愿心中有愧。 因着这层愧疚,秦愿再委屈也没想过寻求池母等人的帮助。 她不想惹出是非,坏了池家的风评,只能将满心的委屈与苦涩咽回肚中。 只恨不知哪个登徒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污了她。 “王婶子。”双丫髻突然扯了扯绛衣妇人的衣袖,“昨儿傍晚一群孩子去了溪边后,一个个都失了神,也不知是遭了什么邪术!” 傍晚只有秦愿会去溪边浣衣。 王婶子听了登时就急了,她说她家虎子怎么一脸被吓住的模样,原来是秦愿作弄的,真是个丧门星! “那个贱蹄子居然敢欺负我家虎子!看老娘不扒了她!” 6、护妻 “你要扒了谁?!” 池晋喂完马,心中惦记着秦愿,便往溪边寻来。 刚靠近,那些妇人的嚼舌声便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耳朵里。 她眉头瞬间蹙起,满心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怪不得昨日秦愿傍晚才在溪边浣洗,原来村中有这么多长舌妇! 是啊,就是有这些造谣生事的人,原著中秦愿才会过得那般凄惨! 池晋眼中一黯,心疼秦愿这几年受的欺辱。 她什么都不说,背地里指不定受过多少委屈。 一想到这,池晋越发厌恶这群妇人,都是些侩子手! 她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周身气势迫人,捏住王婶子的肩膀,眼底淬冰,“野种?贱蹄子?呵,我倒没想到村中还有你这般的老毒妇。”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一个会杀人的孙子,你王家的根都是歪的。” “整日里说长道短,最恬不知耻、黑了心肝的就是你们家人。” “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池晋骂起人来不输拳脚功夫。 一句接着一句,让王婶子脸色越来越铁青,心肝都要气呕出来。 原著里这些人都是害死当归的推手,池晋不过以牙还牙,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你......你......”王婶子被池晋捏得肩膀都要碎了,敢怒不敢言,生怕池晋再使劲,她的肩膀要废了啊! “你什么?”池晋越说越气,“昨日王虎领着一群孩子把我家当归推进溪中,差点淹死!我都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今日竟又造谣我家娘子!” “真当我家娘子是软柿子,随你拿捏?” “今日新账旧账一并算,尔等不给个说法,都别想走!” 池晋毕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较真起来,身上那股子煞气哪是这些妇人、娘子受得住的。 众人面上慌乱,惴惴不安,但又不愿主动道歉,折了面子。 “池女郎~”双丫髻一脸矫揉造作的故作柔弱,夹着嗓子,“我们……我们也就是胡乱猜测,没准儿就是那秦愿不检点……你是不知,她背着你同村中好几个乾元都纠缠不清。” “呸!”池晋打断了双丫髻的挑拨,“年纪轻轻一张嘴就淬了毒。” “心中有佛,所见皆佛。你张口闭口,狐媚子、不检点。究竟谁清谁浊,一目了然。” “我的娘子,她有多清白,我岂会不分?由得你来编排?” 都是坤泽女子,怎么一个天一个地? 面前这人的绿茶味都要漫出来了,池晋满脸嫌弃。 快看看娘子洗洗眼睛。 作为坤泽,哪怕不是周围人被捧着,也没有人敢这般骂过她,双丫髻一张脸青白交加,恨极了池晋和秦愿。 都怪那个狐媚子!才会让她被指着骂! 双丫髻明面上收起嚣张气焰,暗地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住秦愿的身影。 见王婶子和双丫髻接连吃闷亏,其他人更不敢再说什么。 没想到池晋这般护短,今日算是踢到了铁板。 “池二女郎,我们……我们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嘴碎了些,你别往心里去。”一个年长些的妇人率先软了语气,开口道歉。 “就是就是,我们以后再也不乱说了,你快让让,别挡着我们浣衣。”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可那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甘。 池晋都要被气笑了,这群人真当她好打发,一句道歉都没有,就想揭过此事。 那秦愿不就被白白骂了三年吗? 她松开钳制王婶子的手。 王婶子虚脱般的跪坐在地,既后怕又怨恨。这煞神!也就是我家大郎不在,不然哪容得了她放肆! 哎呦唉,她的肩膀,痛死了! 望着池晋为她出气,秦愿倚在柳树旁捏了捏衣袖,微风扬起她鬓边的碎发,心中有涟漪荡开,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难得勾出一抹笑容。 已经足够了。 从池晋站出来制止她们那一刻,秦愿的委屈就散了。 只是池晋站得远,没能看见。 在众人以为此事已经揭过时,池晋却要求道:“你们还未向我娘子道歉呢。若不是道歉,那就让里正来评理。” 那些妇人顺着池晋的目光望去,只见秦愿还在那僻静处,身形单薄,好似风一吹就能倒。 她们心下有些愧疚,可那张嘴却像是被油糊了,吐不出一个字。 “不......不用了吧。”一妇人试图施压秦愿,喊道:“秦小娘子,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和为贵,你说是吧?” 秦愿抿了抿唇,瞧了眼池晋。 池晋以为她又要发善心,忙喝道:“你们辱骂我家娘子的时候,怎么不以和为贵?” “妻君。”一道温柔的声音唤住池晋。 秦愿款款行至人前,素手交叠于腹前,垂眸缓声道:“张二婶,婶子既知''''以和为贵'''',何不先以礼相待?妾身虽愚钝,却也知''''礼之用,和为贵''''。” 她忽地抬眼,眸光如寒潭映月:“若婶子肯先致歉,妾身自当以礼相还。” 张二婶脸色涨红,支吾道:“这......这......” 秦愿一个农户出身,怎的这般牙尖嘴利。 池晋挑眉看向妻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更多的是赞赏。 这样露出尖牙的样子也好可爱。 秦愿感受着一旁灼灼的目光,不由耳根有些热乎乎的。 既然池晋坚持要为她讨个公道,她也不能脱了后腿。 这群人话里话外都不占理,再僵下去,依着池晋表现出来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万一叫来了里正,她们更是不占理,还要被罚。 终于,一个妇人率先服软,“我们……我们错了,秦小娘子,之前是我们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虽声音不大,却也算是开了个头。 其他妇人见状,也陆陆续续地跟着道歉:“抱歉,秦小娘子,我们不该捕风捉影,胡乱说话,你原谅我们吧。” 王婶子、张二婶几个编排得最厉害的,也低下头道了歉。 秦愿轻声道:“无碍,莫有下回便好。” 她的心思本就不在这些妇人身上,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她们的承诺无足轻重。 总归有人还惦念她,为她出了头。足够了。 池晋见秦愿这般,心中更是柔软了几分,“诸位,都听清了吧,莫要,再有下次。”最后几字,一字一顿。 碍于池晋的护短,她们只能灰溜溜应下,这衣服也不洗了,纷纷收拾东西,离这妇妻两远远的,免得再惹出什么事来。 池晋走近秦愿跟前,自责道:“是我的错,让你一直受委屈了。” 秦愿眸光一颤,该道歉的不是你。 池晋欣慰:“''''礼之用,和为贵'''',娘子真是好口才。” 秦愿慌了一瞬,她不过是,看过一点池家的藏书罢了,多的也不会。 “我没有......” 话未说完,池晋就牵起了她的手,“《孟子》云:‘不敬人者,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娘子,日后若再遇见造谣生事者,不要忍让,出了事,还有我担着。” 她家娘子向来心善,池晋更希望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样,才能少受伤害。 秦愿自幼干活,一双纤细的手上满布茧子。 池晋没忍住摩梭了几下,心中已经盘算着给娘子购些香膏了。 秦愿在她的温柔下有些不知所措,她们,不和离吗? 和离后,她还会如此待我? 一个人若是胆大无畏,定是有所倚仗。 池晋帮得了她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她一个已“污”之人,又有何脸面一直待在池晋身边。 何必对她这般好? 秦愿心中一半热一半凉,只觉着面前的乾元女郎惯会凌迟人。 既苦又甜。 7、池望归家 “嗯,我知晓了。今日,多谢你。” 池晋感受到她的手在抽离,心中顿时涌起一抹不舍。 抬眼见秦愿还是那副温柔顺从,但又不甚亲近的模样,有些失落。 不过她们本就没有多少相处的情谊,秦愿又是个内敛的性子。 还是她唐突了,不该动手动脚。 可是秦愿的手真的好软啊,握在手中如同温润的软玉,让她舍不得放开。 池晋恋恋不舍地将手背负身后,“咳,我们是妇妻,本就一体,你不用这么客气。” 妇妻一体? 是怕给池家背上不好的名声? 还是,爱重...... 秦愿下意识觉得是前者,她自幼没得到过疼爱,如今面对池晋的示好,也忍不住往利益使然去想,不然,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偏爱? 但面前的乾元眼神温柔,从昨日救下当归,到今日替她出头,无不表明,池晋不一样。 秦愿不敢应下,从云端坠落比从未拥有更加难受。 她别开了头,不敢去看对方晶亮的目光,“总之,我真心感谢你能做这些。” “妻君,我无碍的,你先回去吧。溪边的衣服我还未洗净。” 面对秦愿的冷淡,池晋没有离开。 她本就是来阻止秦愿洗衣服的。 手上的伤都没好,逞什么强? 她连忙拉住秦愿,“你别去洗。手上的伤不想好啦?我来洗,你回家去,当归想你了。” 池晋怕她不愿走,特地搬出当归来当借口。 秦愿抿了抿唇,“只是一点衣服,往日里我都习惯了,手上的伤不重,没事的。” 一听这话,池晋立马皱起眉头,怎么可能没事? 伤口泡了冷水,那是又痛又痒,而且还会感染留疤。 “不行,在手伤没有养好前,你不准碰冷水。” 池晋冷着张脸,言辞强烈。 秦愿真心觉得这点伤不算什么,可是面前的乾元都生气了。 秦愿不想惹她生气。 她看了眼木盆中的衣物,又看了眼挡在身前的乾元,终于松口:“盆中的衣服只是昨日沾湿了水,妻君只需简单搓洗拧干就可以了,不用皂角捶打。” 见秦愿听话,池晋才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行,我知道了,你别操心,回家好生休息。” 只是一盆衣服,池晋撸起袖子没多久就洗干净了。 她抱起木盆,心中盘算着在池家后院打一口井。 村边这条溪流离池家宅院也有个两三里远,平日里用水浣衣都得跑到溪边来,实在是累人又耽误时间。 再者,村里人总爱嚼舌根,她可不愿让自家娘子日日被溪边那些碎嘴妇人的唾沫星子沾着。 打口井可不简单,得先请位井匠来勘探水源,不然凿了井,不出水,可就是大乐子了。 清原村中,也就是这个村子,没有会勘探水源的井匠,还得去县城请一位老师傅。 另外,还得招木匠制作和安装井阑,力工挖掘、提土等,挖一口井至少得五个做苦力的工人。 算上所需的材料,估计要花费一两千文钱。 池晋身上虽然有金子,但铜钱只剩四五百文。 也不知家中还有多少余钱,如今刚开春,地里没有收成,还是得精打细算着。 实在不行,只能先兑掉一两金子。 总之不管怎样,池晋都得去一趟涿县。 她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池晋抱着木盆转过土墙时,辘辘车轮声惊起一只野狸。 只见一辆青幔马车从身边缓缓经过,停在池家门前。 车帘掀起时,半截石青色袍袖探出来,绣着云纹的袖口下,池望扶着车辕盈盈落地。 她站在马车旁,仰头对车窗说了几句,眼波比春溪还软三分,声音轻柔。 “你快些回吧,路上小心。” “不......嗯,那好吧。” 也不知车中人回应了什么,池望腼腆地笑了。 随后马车驶离,池望站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转弯的小路上,她才收回目光。 “长姐。” 池望转过身,看见离家三年的二妹站在不远处。 她先是一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快步走了过去。 “阿晋!” “你何时归家的?” “昨日刚回来。”池晋笑道。 昨日她正巧去了县城卖绣品,早知阿晋回来了,就不该在城中留宿的。 池望仔细打量着池晋,在边关三年,池晋黑瘦了一些,她目中满是关切,“这些年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池晋摇摇头,笑道:“还好,不算太苦。” “长姐还是那般漂亮,得迷倒多少人啊。”池晋打趣了一句,眨眨眼睛,意有所指。 池望闻言,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轻拍了拍池晋的手臂,“别胡说。” “哦,那方才是......” 池望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声音又轻又快,“没有什么人的。” “不要乱猜。” 看着池望羞涩的神情,池晋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八九不离十。 长姐有心上人了。 不过池望现在不愿多说,她便贴心地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一同进了家门。 池望拿着手中的包袱,径直走向西厢自己的房间。 窗边放着一架织机,织机上还挂着未完成的绣品。 房间的一角摆着一张绣架,上面铺着几块锦帕,旁边的小几上放着各色彩线和绣针。 墙上挂着几幅绣品,有花鸟、山水。 池望将包袱放在绣架上,轻轻打开,里面是几块新的锦帕和几卷彩线。 她将锦帕铺开,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将彩线一一收好。 随后,她换下身上的襦裙,穿上深色的麻衣,准备去做家务。 另一边,池晋在院子里将洗净的衣物晾晒在竹竿上。 她晾完衣物,正准备回屋,忽然看见秦愿端着一盆菜从厨房里走出来。 秦愿的双手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洗过菜。 池晋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又碰水了?” 池晋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她伸手夺过秦愿手中的菜盆,点了点秦愿的脑袋,“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捆起来,等手好了才解开。” 这人真是,只要一不在她的视野之内,就各种找活干。 天生劳碌命,她也得给掰正了。 秦愿被她说得有些心虚,低下头,低声道:“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也不急于一时。”池晋将菜盆放回厨房,随后拉住秦愿的手腕,带着她往东厢房间走,“你的伤还没好,得好好养着。” 池晋力气大,秦愿只能被她牵着走。 进了房间,池晋让秦愿坐在榻上,自己则从柜子里找出张大夫开的伤药。 秦愿伸手想要接过药膏,却被池晋轻轻拍开了手。 “我来。”池晋的语气不容置疑。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今日池晋第二次牵着她的手不放了。 秦愿心中一股股情绪涌起。 池晋一手握住秦愿的手腕,好细啊。 一把都能抓完,还有余裕。 手腕与掌心不同,没有茧子,光滑极了,池晋没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 旋即她轻咳一声,另一手取出一点药膏,轻轻涂抹在秦愿手心的伤痕上。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弄痛了秦愿。 房间里只有她们二人,一片寂静之中擦药的摩擦声透进心底。 秦愿不仅手心有些痒,心中也像是被池晋挠了一下,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又听见身前弯着腰的乾元女郎温言细语道:“我不是想要凶你。你得自个爱惜自个身子。” “手伤好好养几天就能恢复如初,何必反复去折腾?” 秦愿的目光却落在池晋的后脖颈上,那里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中有一颗小红点,隐约能闻到一丝雪松味的信香。 那味道清冽而冷峻,像是冬日里的松林,带着几分凛冽的气息,却又让人感到安心。 秦愿的脸渐渐红了。 她撇过头,不敢再看池晋,只点点头,又想起池晋看不见,张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了。” 池晋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专注地为她上药。 挨着秦愿近了,池晋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别样的清香。 不是信香或是皂角的味道,而是秦愿身体散发出的体/香,很是宜人。 双手都涂上药膏,两只手如同莹莹白玉,池晋想一直握下去。 “好了吗?”秦愿转过头来,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看不出什么。 池晋恋恋不舍地松开,轻咳一声,“嗯,好了,药上完了。你好好休息,别再乱动了。” “实在闲不住,就......就去抱抱当归。” 池晋收好药瓶,嘱咐了几句,见秦愿乖乖点头,才转身出去。 8、腌菜 秦愿看着涂上药膏的手心,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哪有这般严重。 只是,只有池晋一人对她的伤这般上心。 过往在秦家,吃不饱穿不暖,挨打干活都是常态。 哪怕嫁给池晋之后的三年,秦愿也不敢懈怠,唯恐惹得池家人不喜。 一双纤手什么累活苦活都做过,掌心尽是老茧。 秦愿摸着掌心的厚茧,抿了抿唇,这般“糙”手,池晋怕是不喜的吧? 听说乾元都喜欢嫩滑的坤泽,哪像她...... 秦愿的情绪越发低落,起身整理起屋子来。 人忙起来,便不会胡思乱想了。 池晋回到厨房,发现里面堆积着不少晒干的菘菜,光吃肯定是吃不完的。 池晋正犯愁要怎么下手,一股青涩的草腥味钻进鼻腔。 恰好池望抱着一摞蒲草跨过门槛,见她对着菘菜发愣,出声问道:“阿晋,你在想什么呢?” 她便问道:“长姐,这些菘菜该怎么处理?这么多,总不能一直堆在此处吧。” 池望指尖拂过晒干的菜叶,细白手腕上晃着根褪色的红绳,笑道:“自然是做腌菜。这法子简单,放着不易坏,往后好几个月都能就着吃。” 她又笑道:“小愿制腌菜的手艺极好,你可有口福了。” 池晋不由想起昨夜的小菜,确实可口。 “娘子她昨日伤了手,腌菜又要用水又要用盐,还是别让她上手了。我来做吧。” “小愿受伤了,严重吗?”池望吃惊,关切道。 池晋忙道:“一些擦伤,已经上过药了,好生养几日就能痊愈。” 池望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池晋又确定了一遍:“这些菘菜要制成咸菹吗?” 这时的腌菜也被称作菹,有卒菹、咸菹和酢菹之分。 卒菹酸爽脆弹,多以葵菜为原料,可直接用作小菜食用。 咸菹口感偏咸,腌制久,滋味浓郁,多以菘菜等蔬菜为原料,常作为佐料搭配肉类炖煮。 酢菹则以米汁或粥为发酵物,加入青蒿和薤白等食材制成,酸香浓郁,口感丰富,也是多用于炖菜、煮菜添加酸香风味。 菘菜便是大白菜,厨房内的干菘菜有三四百斤之多,可以腌制一大坛子咸菹。 池望道:“没错。这些菘菜都是冬日里地里长的,有些老了,做成咸菹最适宜。” 池晋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这么多菘菜,得用个大缸子才能装得下。 “家中有大些的缸吗?” 池望想了想,道:“后院柴房里应当有个七石缸,之前盛了水用于防火,后来一直没腾出来,要不去寻一下?” 俩人一拍即合,直奔柴房。 柴房里堆满了杂物,最暗处果然有个大缸子,只是久未使用,蛛网在瓮口织出朦胧的纱,看着有些破旧。 池晋走过去,伸手叩了叩瓮壁,回响沉闷。 她担心这缸是不是漏了,池望却道:“这缸我之前见还好好使着,兴许就是落了灰,擦擦就行。” “这缸子够大,应是能装下那些菘菜。” 池晋点点头,正要使力去搬,却被池望攥住腕子:“当心砸到自个,我去唤阿昭。”池望说完,转身出了柴房。 池昭正抱着当归在屋里玩耍,听见池望喊,应了一声,“来了。” 没过多久,池昭单手抱着小团子跨过门槛,发间还沾着纸屑。 当归一见到池晋,立刻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喊:“阿娘!” 池晋笑着接过当归,亲了亲她的小脸,“当归乖,阿娘在干活呢,你先跟姑姑玩一会儿。” 当归在池晋怀里扭成麻花,伸着小手要去抓阿娘衣带,池望见状带着当归离她们远了几步。 “嘶,要把这玩意搬到前院去?”池昭走到缸子前,伸手试了试重量。 “你们搬得动吗?”池望担忧问道。 池晋与池昭对视一眼,“问题不大。我和小妹都是乾元,应该能搬得动。” 两人撸起袖子就要搬,池望在旁看着,心里直打鼓,生怕她两一个不留神闪了腰。 听见院子中的动静,秦愿从寝房出来,与池望、当归站在一起,担忧地看着池晋。 两人配合默契,长年练武,力气确实不小,瓮底离地三寸时震起陈年积灰,而后稳稳当当把缸子搬到前院。 池昭和池晋合力,洗刷缸子。 池望则在一旁把那数百斤菘菜分成一把一把的,用蒲草扎成把。 见她们忙活得热火朝天,秦愿也想搭把手。 池晋一眼瞧见,忙瞪她:“你手伤还没好,老实歇着。” 秦愿无奈笑笑,她知道自己拗不过池晋,只得牵好当归,哄着孩子在旁边看着,别乱跑。 池望噗嗤笑出声,手中蒲草抖落几点碎屑,打趣道:“阿晋会疼人了?护妻心切啊。” 她转头冲池昭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地撞了下池晋肩头:“二姐可真是好乾元。” 池晋耳根微红,轻咳一声,“莫要胡言。” 秦愿更是有些局促不安,将当归的小揪揪都扯歪了,“母亲!”当归撅着嘴,扭开身子。 日头挪到中天时,池昭舀起第五桶井水泼在瓮壁,泥浆混着陈年腌渍蜿蜒而下,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褐色的溪流。 秦愿攥着当归的小手站在廊下,看池晋挽到肘间的衣袖被水渍浸成深青,小臂线条随着刷洗动作起伏如弓弦。 池家本来备有两口大水缸,洗净缸子,储存的水顿时少了一半。 接下来制作咸菹还得用不少水,池昭自告奋勇去溪边打水。 池晋便坐下来帮池望绑菘菜。 秦愿几次想伸手,都被池晋挡了回去。 绑菘菜又不用接触水! 真霸道! 还是池望见秦愿确实闲得难受,将一把菘菜摊在竹匾上,温声道:“小愿,前日母鸡抱窝,不如去瞧瞧可有初生的雏儿?” 这活儿轻松,也不用沾水。 秦愿如蒙大赦,忙起身去了后院。 池晋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 怎么就这么勤快? 池望笑道:“你呀,别太拘着她。人还没二十呢,对她轻言细语些。” “知道你是为了她好,但管得多了,徒惹厌烦。” 池晋委屈,她很惹人厌吗? 算了,秦愿既然闲不住,那就做点轻松的活计。 池晋退了一步。 当归见阿娘她们在忙活,也好奇地凑上来,想要摸摸菘菜。 池晋怕孩子弄伤了手,将当归夹在身前,一边做活,一边教女儿:“当归,这是菘菜,等腌好了,可好吃了。” “崧菜?”当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在空中挥舞着,仿佛也在帮忙。 “对啊,菘菜,酸酸爽爽。” “阿娘,甜甜。”当归不知酸酸爽爽,只晓得甜甜,她喜欢。 池晋一愣,不由好笑,这孩子,还记得甜甜呢。 看来糖葫芦得买回来了。 她可不想当一个言而无信的阿娘。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家一日只吃两顿,朝食和晚食。 几人忙碌了大半天,终于编好最好一把菘菜。接下来就是制作咸菹的关键步骤了。 制作咸菹得把分成把的菘菜用调制好的浓盐水清洗,再把菘菜铺入缸中。洗过菜的盐水澄清后,把清汁倒进菜瓮里,让它淹没菜把,不必翻动调和。 放盐是个技术活,多了少了都不行。 秦愿不放心,喂完鸡专门过来盯着。 池晋让她动口就行,“盐要化得这般浓?”她盯着木勺里打旋的晶粒。 秦愿望着那人后颈沁出的汗珠,没忍住轻轻拭去。 池晋抬眼过去,指尖触及香帕一角,磨出一点温热的痒。 秦愿忙收回了手,虚虚扶着瓮沿指点:"盐水挂壁成珠便可,妻君且看......" 池望抿着笑往水中添盐。 几人将菘菜分批洗过后,往瓮里码菜把,蒲草束住的菘菜层层叠叠。最后倒入盐水封缸时,池晋突然想起前世家乡的酸菜。 咸菹其实和后世的老坛酸菜有些相像,前世她虽然没有亲自腌制过老坛酸菜,但家乡的酸菜十分出名,她也听说过一些做法,除了放盐以外,还会加入少许花椒、八角茴香、冰糖等香料,最后倒入适量白酒。 这样制作的酸菜更加酸爽可口,风味浓郁,香气独特,醇厚柔和的酸味之下带有微微的甜味和咸味,层次丰富。 这般想了,她便问了出口:“娘子,咱们能不能在咸菹里加些椒、八角茴香之类的香料?还有冰糖,这样做出来的咸菹味道会更好。” 秦愿眼睛一亮,光是听这描述,她就能感觉这菹滋味定然差不了。 但随即她又叹了口气,轻声道:“糖价不便宜,至于妻君口中的冰糖更是闻所未闻,而椒、八角茴香等香料主要生长于南方,更是难求。” 池望也摇头:“这些香料在咱们这儿确实少见,偶尔有商贩从南边带过来,价格也贵上不少。冰糖是什么?我只知蜂蜜、石蜜,还有南方近来流行的蔗糖、饴糖。听闻蜀地出现了一种新糖,因形似霜雪,名曰糖霜,可惜只有王公贵族可以享用。” 糖霜?那不就是冰糖的前身吗? 不过听长姐所言,这糖霜竟是个稀罕物。 看来她想要重现前世老坛酸菜是无望了。 见不可为,池晋只能收起心中的念想,这时的生产条件实在是太差了,连冰糖都没有,她不由得有些失落。 池望见她有些沮丧,笑着安慰道:“阿晋,虽然不知你从何处听闻的方子,但咱家的咸菹也很好吃的。等腌好了,你尝尝就知道了。” 池晋展颜笑了笑,“嗯,长姐说的是。” 她也并非真的就馋那一口,十几年都过来了,池晋的口腹之欲没有那么大,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不过池望所言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北方少甘蔗,糖价远甚于南方,或许能想出个生财的路子。 9、我们和离吧 傍晚,池母踩着牛车辕木下来,摸出五文铜板,笑道:“多亏你了,不然可得走好一阵子。” 老刘头呵呵笑了两声,收下铜板,“客气了。” “观音观香火灵验,想必不久就有喜鹊上门了。” 池母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要真是这般,我定要好好还愿。” “哈哈,积善之家必有好报,您放心着吧。”老刘头常年赶车,惯会说进人心坎里。 池母高兴,又取出两枚铜板塞进老刘头手中。 花斑黄牛喷了个响鼻,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渐远了,“谢你吉言。” 池母转身要往村后头走,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池家嫂子!” 王婶子拎着竹篮从从院中探出头来,高声唤住池母,她臂弯里挂着一篮子自家种的菘菜,脸上堆着看似热情的笑容,快步走到池母跟前。 “池家嫂子,这菜啊是今儿我在菜地里刚摘的,新鲜着呢,给嫂子尝个鲜。” 池母忙摆手道:“这怎好意思。妹子你太客气了。” 王婶子故作愁绪,道:“哎呀,早上我这人心直嘴快,说了些话惹得池二女郎不喜,回去我越想越觉得是她们小两口的事, 我确实是多话了。这篮子青菜就算是我的赔礼,你可一定得收下。不然啊,我这心头不安得紧。” 池母一头雾水,池晋在她跟前向来孝顺,待人接物也是有礼有节,怎会平白无故与王婶子有了争执。 她不敢随便接下这青菜,忙摆手:“这话怎么说......晋儿有时耿介了些,但绝非无礼之人。若是真有冒犯到妹子的地方,还请担待些。至于赔礼,万万不用。哪有长辈向晚辈赔礼的。” “嫂子可别推辞。”王婶子硬把竹篮塞过来,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她叹了口气,故作一脸为难之色,“池家嫂子,我当然没有生气,池二女郎能文能武,在村中有口皆碑,我自身不会与她不快。” “就是年轻人嘛,护媳妇护得紧,听不得一点关心。” 池母一听,果然追问道:“小愿她,做了什么?” 王婶子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故作贴心地说道:“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没甚么大事,嫂子你不用担心。” 王婶子越是这般说,池母心中越是想要知道。在池母的一再追问下,王婶子装作说漏了嘴,“就是村里的张三郎喜欢......”话说一半,王婶子赶紧捂住嘴,一副后悔的模样。 池母的神色明显变了,她虽未再多问,但心中已然起了疑窦。王婶子见达到了挑拨的目的,心中冷笑,又火上添油地压低了声音:“要我说,这新妇太招眼也不是好事......” 池母攥着竹篮的手一紧,指节泛了白。 她心思重重地回到家。 晚间,池家堂屋里飘着咸菹炖肉的醇香,案桌上氤氲着菘菜豆腐汤的热气。 池晋握着竹箸在陶盆里搅动,琥珀色的汤汁裹着切成方块的炙肉,咸香混着酸爽气息直往人鼻尖钻。 当归早扒在桌沿,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紧紧盯着竹箸,发顶两个小揪揪随动作晃悠。 “当归坐好。”秦愿让女儿好生盘坐在矮凳上。 今儿算是一家人齐聚一堂,但池母却难以提起喜悦的心情,她舀了勺汤,眼神却总往秦愿身上飘。 烛光里秦愿低眉顺眼,偏生眼角眉梢都像浸了兰香汁子,连布衣荆钗都压不住的出尘清丽。 池母搁下陶碗,青瓷碰着木桌闷响。 刚要张口,池晋夹了块炙肉放进池母碗里,“母亲,尝尝这个,用咸菹煨了两个时辰呢。” 池晋转向秦愿时眉眼都弯了,舀了勺肉汤浇在她碗中。半透明的油花在粟米饭上晕开,裹着片颤巍巍的肉块,香味扑鼻。 娘子也要多吃些,这身子还能再长长。 “妻君......”秦愿望着迅速堆成小山的碗碟,竹箸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落。 这也太多了。 她忙拦住池晋的动作,轻声道:“我吃不下这么多,莫要浪费了。”又主动给池晋添菜,试图让池晋停下这“投喂”的行为。 “娘子要是吃不下,我来帮忙吃便是。”池晋自个说这话时,耳根都有些红。 但娘子就得一点点捂热,池晋决定主动一些,反正她脸皮厚。 秦愿更加害羞,脸上红霞满布,嗔怪了池晋一眼,心想这人怎的不害臊,屋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今日这颗心可是被池晋弄得上上下下了数回,都快没空去纠结愧疚和离的事了。 秦愿装作未听见方才的话,将已夹起的腌蕨菜撂在她碗尖,“昨日见你多尝了两口这个。”话音未落,池昭突然噗嗤笑出声,被池望在桌下轻踢了脚。 秦愿只觉得耳根烧得厉害,忙垂首去照料女儿。 都怪池晋乱说话。 这辈子没这么羞人过! 她不知日后还会有更羞人的时候。 池晋也轻踢了对面池昭一脚,快别笑了,我娘子都不理我了! 她是一点也不反思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哎呀,这两口子,真牙酸。池昭憋着笑,脑袋已倒在池望肩头。 池望无奈地点点了小妹的脑袋,悄声道:“你再笑,小心阿晋收拾你。” 见池晋与秦愿这粘腻样,池母眼神复杂,但终是没有在饭桌上开口。 一桌人只有当归一心美食,握着木勺与肉块搏斗,滚烫汤汁溅在手背也顾不得吹。 池晋看得好笑,正要伸手帮忙,小团子突然"啊呜"一口将肉叼走,烫得直吐舌头哈气,活像只偷鱼的小猫。 秦愿眉间微皱,怕孩子不知事烫着,揉了下当归的小脑袋,“当归,慢些吃,小心烫着。” “咱们当归吃饭倒有武将之风!”池昭说着学小侄女吐舌头的模样,动作间将池望刚夹的蕨菜碰掉了。 池望无奈扶额,小妹这性子,和当归也差不了多少。 当归虽小但很聪慧,听了这话,对小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肉的动作都优雅了不少,那模样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池晋看得心软,摸了摸当归的软发:“当归喜欢吃肉,那以后阿娘日日都让家里能吃得上肉。”说着又给女儿碗里添了勺肉汤。 秦愿无奈道:“别太惯着她,她人小不知分寸,夜间积食就不好了。” “嗯嗯,最后一勺。”池晋乖巧保证。 见她这般,秦愿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比起她来,池晋更会纵着孩子。也不知到底谁是亲母女。 秦愿看着池晋对当归的好,总是会犹豫主动去结束这样的日子。 而当归眼睛亮晶晶,满是惊喜地问道:“阿娘,真的日日都吃上肉肉吗?” 池晋点头,满是宠溺:“是真的。” 被女儿这般期待,池晋的事业心熊熊燃烧起来。 不挣钱怎么买肉肉和甜甜? 明天就去县城探听大虞朝的制糖水平到了什么地步。 当归又问:“那甜甜呢?阿娘,当归也喜欢吃甜甜。”一提起甜甜,当归的句子都更长了。 池晋扑哧一笑,自家女儿还真是喜欢吃甜食,“当归乖,甜甜自然也是有的。” 有甜甜!当归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嘴角上扬,露出灿烂的笑容。 池晋余光看向秦愿,也不知秦愿喜欢什么,她要是能让秦愿也这般开心就好了。 用过晚食后,池母终于得了机会,避开池晋,将秦愿叫到房中。 “愿儿啊。”池母也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她本性软弱,说不出太重的话。 但外面传的流言终究让池母心头介意得紧。 “母亲,可是有什么吩咐?”因着方才饭间的温馨,秦愿难得面上的笑意久久未退。 池母咬了下牙,一声声敲打在秦愿心头:“咱们池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到底讲究个清白名声。” “听说张三郎总在咱家附近转悠?” 秦愿面上血色渐褪,张口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我不曾......” “我自然信你。”池母眼神闪躲,快语道:“只是人言可畏。晋儿心疼你,你合该更谨言慎行些。” 屋内铜镜映出秦愿模糊的面容,透着股清寒。 秦愿低垂下眼帘,喉头如同哽着团棉花。 池母到底与她更有情分,由此也更伤人。 秦愿不敢想象,若是池母知晓了她与池晋还未圆房,却有了当归,得有多生气。 想必那时,池望、池昭也不可能有好脸色。她与当归如今得到的“爱”和待遇,皆是因为妻女的身份。 没了这层关系,秦愿心尖一颤,不敢再往后想。 “您放心,我不会......不会......”秦愿的声音有些哽咽。 池母见她这模样,一时也觉得自己话重了些,见秦愿已将她的话听了进去,也不想太逼她。 “好了好了。唉,母亲我也是想要你们好好过日子。” “以前晋儿不在家,难免有些不长眼的凑上来。” “日后啊,你好生在家中带当归,别与外面的人过多接触。争取早些怀孕,再生个乾元孙女出来。我啊,也就心安了。” 池母说着取出一枚的银镯,就要套在秦愿的手上。 秦愿连忙挣脱池母的手,“母亲,我不能收。” 池母嗔了她一眼,“长者赐,不敢辞。快收下。” 秦愿抿了抿唇,不再反抗,冰冷的镯子挂在纤细的腕上,松松垮垮。 “这是我特地去观音观开了光的镯子,能保佑你和晋儿早生贵子。你可万万不能取下。”池母盼乾元得紧。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儿子。如今膝下只有池晋一个女乾元,孙辈不能是男的,至少也得是个乾元才行。 男性对女性有身体上的优势,男性乾元力量最大,女性乾元的力量与男性中庸差不多。 在世俗偏见中,男性强于女性,乾元强于坤泽、中庸。 朝堂之上,占据高位的多是男性乾元,一言定万家生死。 池母亦不能免俗。 秦愿只觉得这镯子冻人得紧,不然为何她的手都快没了知觉,心里就跟四处漏风的破屋一般,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吱,池晋闻声歪过头去。 廊下青砖洇着夜露,她指尖的草蚱蜢在月光里泛着银辉。 秦愿阖上正房的门,见那人倚着栏杆朝她轻笑。 “娘子看这活灵活现的......”池晋献宝似的举起草编,几个跃步就到了秦愿身前,话尾突然哽在喉间。 ——秦愿眼尾有一缕薄红。 “娘子,你......哭了?” 池晋实在是想不出今晚还有什么事能惹哭秦愿,迟疑问道:“可是母亲说了什么?” 此刻秦愿望着面前明朗温润的乾元女郎,一时间竟移不开眼。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只是心中生出一种渴望,想要将池晋的面容再看仔细些,再多看一会儿。 倏地,她明白了。 “池晋,我们和离吧。” 10、亲生的 什么? 和离? 池晋眼睛睁大,不敢置信,她歪着头,怀疑方才重听了。 她不死心追问:“你方才说......?” “我们和离吧。” “你若是要休了我,也......也是应当的。”清冷的声音击破池晋的挣扎。 哦,她的娘子要和离。 !!! 明明方才还是好好的,池晋想不明白秦愿为何要和离。 她不敢相信,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娘子,怎么会突然提出和离? 池晋委屈,秦愿就那么不喜欢她? 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头顶上涌,等回过神来,已经抓着秦愿来到了屋后的僻静树林。 秦愿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并没有挣扎,任由池晋拉扯着她。 月光从树梢间落下斑驳的光影。 秦愿姣好的面容一半沐浴着朦胧的光辉,一半潜藏在黑暗之中。 秦愿的眸子低垂,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她的手腕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握住,握得生疼,却并未挣扎。 池晋松开的刹那,秦愿微不可查地涌起一丝失落。 “是母亲今夜同你说了什么吗?”池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跑了一路,池晋的脑子被冷风吹回来了。 秦愿不可能无缘无故要与她和离。不是她过于自信,而是便是要和离,也当是昨日她刚回来之时。 晚饭时,秦愿还不是这副模样,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 怎地一个照面不见,她就红了眼尾? 若是发生了什么,只能是池母把秦愿叫走的时候。 秦愿低垂下头,咬住嘴中软肉,一丝血腥味渐渐在口中蔓延。她的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见秦愿不愿开口,池晋忍不住贴近了几步,几乎与秦愿呼吸相触,开口的委屈压抑不住:“那就是我做得太差,惹你厌恶了?” 不,怎么会......她怎么会厌恶池晋。 秦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尖泛白,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你很好。”秦愿终于出声。 池晋继续低垂着眉眼,眼神里的颓然和自责满溢而出。 秦愿心中一颤,她不想见池晋这副模样。 月光淌进她泛红的眼尾,哑声道:“是我配不上你。” 池晋心头一跳,差点稳不住装出的神色。 你怎么可能配不上! 她以前只觉得秦愿有些内敛,没想到竟是到了自卑的程度。 肯定是村里那些长舌妇把她娘子打压成这样的! 她娘子容貌出众,性子温柔,哪哪都是极好的。合该无忧无虑,自信大方的活着! 池晋捧起秦愿的双颊,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秦愿眸中一颤,因为池晋的眼神好专注,装满了她的身影,竟让她荒谬地感到关心和爱意。 “你看我,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普普通通,我哪来的大脸觉得你配不上我。” “你还记得咱们成婚那夜吗?”池晋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神情,“那夜我掀起红盖头,见到你的刹那,只觉得有烟花在脑海中炸开,这么出挑的小姑娘居然成了我的妻子。我好幸运。” 这是真心话。 池晋见色起意。 如今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秦愿脑海嗡了一下,被池晋突然的告白给搞懵了。 “可......可是。”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痛苦所淹没。她咬着嘴唇,声音哽咽:“可是我......我不干净了......我们明明没有洞房,我却......”说着,她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秦愿难以启齿,一提起这件事,她就能想起当年怀孕时的惊慌失措,痛苦无助。 无缘无故失了身子,是秦愿难以拔除的心中一根深刺,将她为数不多的尊严碾碎。 哈? 啊这...... 池晋突然想给自己一巴掌。在心中痛骂自己是个大蠢蛋。 她怎么就忘了告诉秦愿当归是她们两人的亲生骨肉。 系统:“警告!警告!涉及系统机密,宿主不得透露当归的出生原因!” 池晋硬了。 这坑货系统,真的很想将它暴力拆卸回炉重造。 她立刻在脑海中回怼:“要不是你擅作主张偷取我和秦愿的基因,怎么会让秦愿无故怀孕?” “我在不知道穿书任务的情况下,都能提前解决掉渣爹,去除秦愿日后悲惨命运的始作俑者。” “而你呢,干啥啥不行,休眠第一名。攒点能量居然全用在破坏我辛苦的工作成果上!” “秦愿那三年没能逃脱原著中被村里人奚落欺负的根本原因都是你的错!” “甚至她现在还要与我和离,那不正应了被赶出家门吗!” “我辛辛苦苦干一场,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怪不得都说,有没有队友不重要,没有猪队友最重要!” “你要是真有能耐,那就拦我吧,反正我今日一定要解释清楚当归的身世!” 池晋不干了,摆烂谁不会! 系统125:“......嗞嗞......嗞嗞嗞嗞嗞” “尊敬的宿主:请宿主遵守万界文明用语,构建和谐生态环境,在不透露穿书世界和系统的基础上,合理解释当归的身世。” 这系统真贱啊。它哪是125啊,分明是1250,大蠢! 池晋都不想再多看它一眼,欺软怕硬。 得赶紧解释当归的来历!她看着秦愿那满是痛苦的表情,心中一阵绞痛。秦愿此刻的破碎模样实在是太让她心疼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其实,当归是我的女儿。” 秦愿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声音哽咽:“你......你不用这般牺牲来安慰我。” 池晋欲哭无泪,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她咬牙道:“真的!我没有骗你!” “当归是我的女儿,亲生的!” “我若说谎,天打......” 却被秦愿一把捂住了嘴,秦愿身上颤抖,“不要发誓!”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终于正视池晋的眼睛,祈求道:“不要骗我。” 她的自尊已经摇摇欲坠,池晋善意的谎言只会更让她痛苦,提醒她自个有多配不上。 池晋被她眼中流露的痛苦死死捏住心脏,“我绝没有骗你。” 池晋语气坚定,眸光中的真诚直直透入秦愿心底。 她像是被重锤一般,只听那人更坚定道—— “当归真的是我的亲生女儿。你看她的模样就知道......” 怀里的身躯陡然僵住。 若这就是是真相...... 老天为什么要对她开这种玩笑? 秦愿脑海那根弦一下就崩断了。 啪的一声,池晋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个红色的掌印。 秦愿几乎脱力地跪坐在树下。 “混蛋!” “大混蛋!” “你知晓我当初有多......”秦愿捂住脸不住地哭泣着。 她显然把池晋当成那个轻薄她的登徒子。虽然不知池晋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新婚那夜,她失了忆,或许池晋离家后,又悄悄回了家。 池晋看到秦愿这个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一样。 她从未见过秦愿如此失控的模样,即便是被村妇乱传流言蜚语,她也多是默默忍受。 原来,她那般痛。 池晋心中不是滋味,仿佛看到了原著中那个破碎的女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蹲下身子,轻轻地抱着秦愿,任由秦愿在她怀中厮打。 “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天杀的系统! 秦愿冷笑了一声,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为自己那三年的痛苦羞愧而不值。 什么好乾元! 她原来是个混蛋! “你放开我,我们和离......” 池晋心里一沉,怎么越弄越糟了! 她急忙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这事我绝非故意瞒你,秦愿,当归的出生是个意外,我也不知情,但她确确实实是我的女儿。” “其中关窍我无法言说,但请你不要再说和离,给我一个弥补你们母女的机会好吗?” 秦愿只默默地颤抖哭泣。 也不知听进去池晋的话没有。 池晋还在不断地道歉。 渐渐地,怀中人的泣声停止。 池晋眼中划过一丝欣喜,难道她原谅我了? 半晌,秦愿抬起头,眼神冷静下来,却觅不到往日的温柔,“你为何不愿和离?” 为何? 池晋一时哑言,脑海中划过了许多,救赎任务、妻子的责任、对她命运的怜惜、孩子,到最后定格在秦愿温柔浅笑的容颜。 “我......我喜欢你。” 池晋自己都没发现,方才的声音有多么黏腻低哑,像是情人间的絮语,令秦愿冰封的心裂出一道缝隙。 对啊,我喜欢她。 若不喜欢,哪怕秦愿未来凄惨,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任务对象,池晋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帮助秦愿,没必要非得将她绑在身边。 因为喜欢,所以怜惜,所以心痛。 池晋恍然,眼眶红了,她怕为时已晚,秦愿就这样离她而去,从此毫无瓜葛,“我真的......我真的喜欢你,想珍重你,与你走过一辈子。不要,不要和离好不好?”说到最后逐渐哽咽。 秦愿沉默着,她望着池晋,眼中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愤怒、痛苦之中,潜藏......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 她薄如蝉翼的眼睫微颤,如同蝶翼要振翅远行。 池晋心中惴惴不安,倏地,颈窝迎来了清香温软。 ——秦愿阖眸倚靠在她身上。 “我的腿麻了,抱我回去。”她低声指使道。 池晋不可置信地轻轻搂住怀中娇弱的身子,铃兰香将她包围得密不透风。 手下的身子凉得吓人。 “秦愿?”池晋忙低头看过去,秦愿一张脸上满是酡红,已累得睡了过去。 “不好!发热了。”池晋一摸秦愿的前额,心中咯噔一下,一个用力将秦愿紧紧抱起,快步赶去了张大夫家。 11、信期 池晋抱着秦愿一路疾跑。 秦愿的额头贴在她颈侧,滚烫的呼吸像火星子燎着皮肤,垂落的发丝被冷汗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池晋手臂又收紧三分。 怎么这么远! 其实张大夫家距离池家只有不到三里地,池晋过于急切才会有此感觉。 “张大夫!”她抬脚踹开虚掩的院门,惊得檐下药锄哐当砸在泥地上。 “谁啊?” 窗缝里漏出昏黄烛光,不一会,张大夫提着油灯探出头来,外袍带子还歪在腰间。 “抱歉张大夫,叨扰了。我娘子发热昏迷了,劳烦您快帮忙看看。”池晋语气急切。 张大夫面色怪异了一瞬,怎么又是池家人。 昨日发热一个,今日又发热一个。 他走近瞥见秦愿唇上有些泛青,被打扰到的不满瞬间被郑重代替。 “快进来!”张大夫将池晋引向诊室。 池晋快步跟上,额上冷汗不时滑落。 她将人放在铺着艾草垫的竹榻上,掌心触到秦愿后颈时,信香已经浓得几乎要凝成蜜汁,黏哒哒地沾满池晋的掌心。 一股浓烈的铃兰香在室内爆发开来。 不好! 池晋呼吸不由一滞,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 她咬紧了牙,双臂撑在秦愿身子两侧,青筋凸起。 铃兰信香源源不断地从秦愿的脖颈散发出来,钻进池晋的鼻息,缠绕在她后颈的腺体上,不住打转。 像是干涸的花朵努力生长根须,遇见水源便饥渴地攫取,紧紧不肯放开。 池晋险些没经住诱惑,被勾出雪松信香来。 冷汗一滴滴浸湿衣领。 不行,不能伤害她。 秦愿定然不愿意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被标记。 池晋不想趁人之危,然而犬齿却不受控制地探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嗯,热......好热.....”竹榻上秦愿无意识地呢喃着,带着潮湿的哭腔。 感受着体内不断涌起的冲动,池晋红了眼,狠狠咬了自己一口,手腕上顿时出现一个血印。 “嘶,你对自个可真狠。”张大夫嘴鼻蒙着一块白布,手中拿着一排银针走了进来。 池晋感受到生人的接近,转身一双眸子满是戾气,身体前倾,肌肉紧绷,如同被觊觎珍宝的巨龙。 这是乾元保护自己坤泽时,蓄势待发的动作。 在不断的坤泽信香的刺激下,池晋身体里那股子乾元的占有欲被激发出来。 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撩动她紧绷的神经——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的坤泽。 张大夫都无语了,他是中庸! 这些乾元还真是冲动易怒。 看清是张大夫,池晋才勉强拉回神智,哑声道:“有平息丸吗?” 她快要忍不住了! “有有,你快服下出去。” 不知是不是“出去”又刺激到池晋的神经,她从张大夫手中接过平息丸时,一身气势就像是要痛揍张大夫一顿一般。 池晋深吸口气,连忙往口中倒入一颗平息丸,脚步踉跄地逃出诊室。 门外传来砰得一声巨响,张大夫眼皮跳了跳,这家伙又砸烂他什么东西! 刮着冷风的夜里,池晋将整张脸都埋进院中的水缸中,脚边是碎裂的木桶。 寒冷彻骨的水将一股股涌起的热浪冲淡。 不知过了多久,池晋从水中抬起头,张开口急促地呼吸,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两步,瘫倒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哈......哈......”太难受了! 池晋并非没有来过信期,但往日里自个熬熬就过去了,从未像方才那般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她脑海中不断地回想起小铃兰的滋味,后脖颈的腺体突突地跳了两下。 打住! 不能想! 小铃兰岂是你可以肖想的! 池晋努力甩去脑海中不断绽放的小铃兰,越想越难受! 又不能标记! 她像一条快被太阳晒干的鱼在沙滩上不断摆动。 好在平息丸逐渐发挥作用,池晋体内的冲动被压制住一些。 她混沌的脑子找回些许理智,扭转过头,望着紧闭的木门,从缝隙中逃逸的铃兰味越来越淡。 看来张大夫控制住了秦愿的信香爆发。 池晋心中又烦又燥,恨不得起身把门推开。 在她蠢蠢欲动之际,张大夫的声音传出:“池二女郎,进来吧!” 池晋一个腾跃起身,三两步推开了门。 张大夫坐在竹榻边把脉,回首看她的表情颇为无语。 这人是贴门上了,这么快? 需要这么防备老夫吗? “怎么样?我娘子还好吗?”池晋没注意到张大夫的无语,急切问道。 “情绪大起大落,以至心气不顺。”张大夫捻起秦愿头上的银针,在烛火下淬红后放入药箱,“加之夜晚邪风入体,她本就有先天体虚之症,相互交织下提前引发了信期。” 池晋越听脸色越苍白,都是她的错! 都怪她拉着秦愿在外面吹了半夜的冷风。 都怪她思虑不周,让秦愿大悲大怒。 若是秦愿能好起来,便是和离也...... 池晋几乎要哭出来。 张大夫看着池晋摇摇欲坠的身形,啧了一声,“情况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 他叹了口气,与这些家属沟通真难! “简单说就是风寒碰上信期爆发了。老夫已经为她施针压下了信期,接下来按方子治疗风寒,调理体虚就能痊愈。”张大夫说得更通俗了一些。 池晋沉入河底的心又捞起来一些。 大夫,您说话不要大喘气啊! 她忙道:“那您快开方子吧。” 张大夫点了点头,起身到一边写方子。 池晋小心坐在秦愿身边,秦愿出了一身冷汗,散乱的发丝黏在两颊上,像是被雨打风吹过的小铃兰,看着令人怜惜。 池晋不敢看她的脖颈,只将她的发丝捻起,往耳后梳去。 秦愿的眉间仍旧因为不适仍旧蹇起,池晋眼中发酸,心中一阵揪痛。 “对了,银针只是暂时压制住信期。她如今体虚,不能用汤药强行压制信期,最好用乾元的信香安抚她的信期。” 12、标记 “乾...元的信香安抚?”池晋舌头差点打了结。 “没错,每日一次,直到信期结束。”张大夫想着年轻人容易情动没有分寸,特地嘱咐道:“只能注入信香。此时若行房事,怕是会损伤了根基。” 房事? 池晋忙摇头,“当然不会!”她们连标记都不曾有过,怎么会行房事,她又不是禽兽!但她还是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嗯,那行,老夫去煎药,你今夜标记一次。” “不是......”池晋忙拦住张大夫,吞吐道:“您不是施针压住了信期吗?今晚......就不用了吧。” “乾元的信香能更好地安抚坤泽的身体。银针就像是强行在发洪水时筑堤堵塞,今晚她要是能得到乾元信香的安抚,会好受得多。”张大夫不得不仔细解释。 “啊......这......”池晋很是纠结,她,她怎么能标记秦愿! 秦愿明显是不愿意她碰的,可是生病了又没有办法。 只是她这犹豫不决的模样落在张大夫眼中就变了个味道。 张大夫眼神突然怪异怜悯了起来,安慰道:“你......你不要讳疾忌医啊,那病......也是能治的。” 什么病? 池晋懵了,“我有什么病?” 她除了昨日因为系统激活发了热,没生什么病啊。 张大夫咳了一声,也有些不好开口,“就是......就是你不行,可以治。要不我给你看看?” 我,不,行? 池晋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质疑她不行,不由眼角一抽,咬牙切齿道:“我没有不行。” “真的?” “真的!” “那行,你快标记吧。别磨蹭了。”张大夫绕过她。 你就走了? 池晋怔怔地看着昏迷的秦愿,一想到要标记,就挪不开步子。 秦愿那般清冷的性子,若是得知她这个“骗子”标记了自己,怕是会更恨她。 突然,竹榻上的秦愿难受地拧了拧身子。 已经被银针压下的信香又有了复苏的迹象,渐渐从红肿饱满的腺体泄出。 池晋见状不敢再犹豫,大不了秦愿醒后再打她一巴掌!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池晋决定再背一口趁人之危的大锅。 她慢慢俯下身去,秦愿清冷的容颜在她的眼中放大,池晋喉头滚动,攥着被单的手不自觉收紧。 “对不起。” 铃兰香气不断涌入她的鼻中,池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它不断牵引着,去攫取更深的甜蜜。 在两人双唇只剩一拳之距时,她的头侧偏过去,埋入秦愿的颈窝。 除了铃兰信香更加浓郁,一股清雅的体香从莹白的肌肤上透出,牵引着池晋的心神。 好喜欢。 池晋胸中越来越鼓噪,脑中一片浆糊,嘴唇轻触到颈后的肌肤上,秦愿竟颤抖了一下,她清醒了一瞬,哑声安慰:“别怕。” 双手拢住身下娇软的身躯,烫人的体温直抵池晋心脏深处。 她没有直接咬住腺体,听人说,标记前的亲密安抚可以缓解坤泽被咬住腺体的痛苦。 池晋不想让秦愿疼痛,哪怕秦愿昏迷着,她也不愿做有任何令其不适的动作。 软软的唇在腺体周围不断打转,那朵娇艳的小花开得更加艳美,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张开,透出最柔软的内里,不断吐露花蜜,勾着池晋慢慢接近。 软唇吮过腺体四周的肌肤,留下一串串樱色印迹,最后池晋的尖牙终于触到了腺体上,又软又弹,信香滑腻,仿佛饱满的葡萄,一咬就爆汁。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舌尖轻舔过后,尖齿刺破腺体,刹那间,甘甜信香涌入口腔,混着铁锈味的血。 身下人突然剧烈颤抖,冰凉手指抓住她衣摆,喉间溢出幼猫似的呜咽。 “忍一忍。”池晋扣住秦愿乱抓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唇齿更深入几分。冷冽的雪松顺着尖齿不断涌入坤泽的腺体。 雪松信香瞬间被铃兰瓜分,叫嚣着不够!不够! 池晋不得不更加卖力。 不一会,两人的信香交织得难舍难分,整个屋子都是缠绵的气味。 标记的效果果然很好,秦愿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柳眉舒展,仔细看嘴角竟微微上扬,张牙舞爪的铃兰重新回归淡雅。 尖齿松开腺体时,池晋眷恋地轻舔了一下。 她此时难受极了,只是临时标记的信香交融完全不能安抚她被秦愿勾动的欲望。 但池晋牢记张大夫的叮嘱,哪怕再难受,也松开了牙。 她强迫自己从秦愿身子上起来,缩在角落,大声喘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 这一夜,池晋几乎没合眼。 残月西沉,窗棂外透进一缕青灰色天光。 池晋将手中绞了第三遍的湿帕子轻轻覆在秦愿汗湿的额角,指尖触到那截白玉似的颈子时,忽觉有细碎电流窜过指腹。 昨夜信香交融的余韵仍在血液里翻涌,她慌忙蜷起手指,却见昏迷中的秦愿无意识蹭了蹭她的掌心。 清雅的小铃兰仿佛就在鼻尖,要是能贴贴就好了。 望着秦愿羽睫投在苍白面容上的暗影,她鬼使神差地俯身——却在鼻尖即将触到那人鬓角的刹那,被院中骤然响起的鸡鸣惊退。 池晋骤然清醒,耳尖烧得通红,暗骂一声:“你不要做个登徒子啊!” 榻上人忽然发出细微嘤咛,她忙倾身去看,却见秦愿只是翻了个身,棉被滑落处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肩头,几点红痕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昨夜被迫标记时的旖旎画面又撞进脑海,直到张大夫再来把脉时,池晋仍觉后颈腺体突突直跳。 “嗯不错,脉象更加平和了,带她回去修养吧。” 他这每日上门的病人人来人往,也不是个养病的地方。 池晋轻舒一口气,“那就好,昨夜多亏您了。” 她好生感谢了一番张大夫,给足了诊金。 池晋带上一大包药材,脚步匆匆地先回家套上马车,然后再将秦愿接上。 马车上铺着一层厚实的棉被,池晋用宽大的外袍将秦愿裹成粽子,俯身时又瞥见秦愿衣襟下未遮全的咬痕。 她下口有这么重吗? 池晋连忙拉起被子遮住,生怕自己再看到些不该看的。 池昭抱着当归迎出来时,正撞见二姐将怀中人往床榻安置。 当归见到母亲,踮脚要往榻上扑,却被池晋拎着后领抱了起来:“母亲睡着了,当归不要去打扰母亲好吗?” 池昭着急问道:“二姐昨夜带嫂子去哪了?嫂子怎么病成了这样?” 池晋仔细替秦愿掖好被角,一想起昨夜,面色有些不自然,放下当归,她背过身去整理药材,“没去哪,就是院子后面的林子,只是昨夜风太大,不小心着了凉。” 池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约会也不找个好地方,大晚上去林子里吹风。 佛堂檀香缭绕,池母手中念珠转得飞快。 池晋推门而入时,正听见母亲在菩萨跟前念叨:“求菩萨保佑......” 那些年池母和孩子被池父家暴后,她也是只一味地念经烧香,仿佛如此这般,生活就会好起来一样。 池晋对此既可笑又无奈,她盯着佛龛上垂目慈悲的菩萨,无甚恭敬地随手上了柱香,青烟袅袅中,问道:“母亲,您昨夜和娘子都说了些什么?” 毕竟是母亲,池晋的面色缓和了几分,身上的冷意收敛些许。 池母捏紧了手中的串珠,见到秦愿病弱不醒本就愧疚的她,被女儿这么一问,更是心虚后悔。 她叹了口气,“我,我就是与她提了一下村中的流言,哪知......唉!晋儿,母亲也是一片好心。” 随后池母将昨日是如何碰见王婶子及王婶子是怎么“诚恳”道歉的一一道出。 “晋儿啊,自古名节为重,那王妹子也是热心肠,只是,谁也没想到愿儿那般刚强,才弄成这样......” 池晋越听越不耐,心头火起,忍不住打断母亲:“且不说这些皆是子虚乌有的谣言,便是那张三郎真私心爱慕人妻,又与秦愿何干?” “母亲,天下间岂有发生恶事,不罪罪人,反去归咎受害者不慎重其行的道理?” “我,我也没有责怪她啊。”池母心中有些不高兴了,自古以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圣人都言:教令不出闺门,事在馈食之间而已矣。是故女及日乎闺门之内,不百里而奔丧,事无擅为,行无独成,参知而后动,可验而后言。昼不游庭,夜行以火,所以正妇德也。 为人妇就该在守在院墙之内,不做抛头露面的伤风败俗之举。 秦愿惹得闲汉觊觎,流言传遍村中,她作为婆母,只是言辞委婉地提点了一句,有何错之? 女儿竟然这样来指责她! 这些圣人言若让池晋听见,她定会大骂一句:狗屁! 尽是掌权者洗脑弱势群体的糟粕话术! “晋儿,她既为人妇,洁身自好不是理所应当?我自问待她足够真心,从未打骂欺辱过,只是一句提点而已,值得你大动干戈吗?”池母也难受,说着便开始抹起眼泪,“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从前你那般孝顺......” 池母一哭,池晋便是有再多的道理也说不出来。 对于池家三姐妹,池母确实不愧为慈母心肠。 这时代的人被各种圣人言所规训,所有人都在条框之下行事,只要逾矩便被扣上大逆不道的帽子。 池晋无法去苛责池母观念老旧,什么样的土壤长什么样的苗,她只能无奈地软下语气劝慰母亲。 大不了日后她顶在前方,少让她与秦愿接触就是。 只是那王婶子,池晋却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教训! 先撩者贱。 王家人三番四次出手招惹,真当她不会动手? 池晋可不是吃哑巴亏的性子。 13、醒来 秦愿昏迷了两天两夜,其间池晋每日都要标记秦愿一次。信香在池晋齿间流淌,总是勾着她更进一步,她忍得很是难受。 而且信香会影响人的情绪,池晋怀疑自己也到信期了,不然为何只要见不到秦愿她就心生燥意? 第三日破晓时分,秦愿终于醒了过来。 秦愿缓慢睁开眸子,许久未见阳光的眼睛被光亮刺得微眯起来。她扭动了一下脖子,后颈传来阵阵酥麻,怎的有些疼? 虽然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她一向生病就很难熬,全身酸痛都是常事。 只是,怎么此次身子没有那般难受,还有些奇怪的轻快感,心情也莫名的愉悦,明明那夜,是那般的不愉快。 秦愿没被标记过,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想到那档子事上去。 她半坐起身,就见当归三两下从床尾爬到秦愿身上,母亲醒啦! “母亲!呜~~” 小孩红扑扑的脸上泪痕还未干,笑得傻气。 秦愿把当归拢在怀里,她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开嗓还有些沙哑:“怎么啦,最乖的当归怎么哭啦?” 说着她贴贴当归的脸颊,当归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母亲睡不醒!我怕。”小身子还在微微抽动着。 秦愿只觉得心都软了,爱怜地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没事的当归,母亲只是做了个长长的梦,舍不得醒来,没想到吓到我们当归了,是母亲不对。” 当归撇了撇嘴巴:“那,那母亲下回不可以了。要做梦,带当归一起!”小小的拳头握着,一脸认真地看着秦愿。 秦愿笑了笑,这孩子,眼神中带着一丝宠溺:“好啊,下回母亲做梦,一定不把当归落下。” 当归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秦愿怀中,声音闷住:“嗯嗯。母亲说话算话!”像是幼猫儿撒娇。 房门忽地轻响,秦愿抬眼便撞进一双晕着水光的桃花眼,嘴角清浅的笑容僵住。 池晋端着药碗,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眼中的欣喜却掩饰不住。 四目相对时,秦愿率先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池晋心中失落,轻咳一声,端着药碗进来,“你醒了?感觉如何?身上可有别的不适?” 秦愿神情微愣,这场景似曾相识,只是主客翻转。 她垂眸盯着棉被上的大红花朵,忽觉眼眶发酸。 半晌,她抿了抿唇,声音疏离冷淡:“我没事了。”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尴尬冷淡的氛围,如同池晋初初归家那日。 不过池晋要比秦愿主动多了,她将药碗放在一旁,动作熟稔地把当归从秦愿的怀中薅了出来,“这么黏母亲啊?阿娘抱抱好不好?” 当归撅起小嘴,她还没有贴贴够呢! 坏阿娘。 “当归想母亲,阿娘日日见。” 池晋也故作委屈,一大一小瞪着同样的桃花眼,“那阿娘也想你母亲怎么办?” 当归转了转眼珠,脆声道:“那阿娘抱抱母亲,母亲身上香香的!” 池晋眼中带笑,好女儿!一脸期待地看向秦愿,蠢蠢欲动。 秦愿面上染起一层薄红,她居然连小孩子都骗!一双柳叶眼冷冷地瞥向池晋,颇有种你过来逝世的威胁。 还是当归给力,挣扎着从池晋身上下来,两只小手展开,试图将母亲和阿娘都环住,“来抱抱!” 池晋心中暗笑,一脸无辜地对上秦愿的薄怒,身子却主动贴近了几分,方便当归抱住她。 这人真是不要脸皮! 秦愿捏着被角踟蹰不前。 当归疑惑看着母亲,母亲怎么还不过来?小眉头微微皱起。 “阿娘,母亲累到了,我们靠近近!”当归奶声奶气地说着,小手拉着秦愿的衣角。 池晋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要不是怕秦愿立马翻脸,她肯定抱上去。 秦愿眼皮一跳,为了女儿,只能起身。她深吸一口气,动作有些僵硬,眼神也刻意避开池晋。 两个大人被一个孩子拢在身前,当归一脸满足,笑得很开心。 太近了。 秦愿仿佛闻到了池晋身上的雪松味,与第一夜不同,雪松的冷冽感不再,醇厚的木质香让她心情都宁静了不少。 两人呼吸相接,秦愿连忙垂下眼,专注在女儿身上,试图以此缓解耳边的痒意。 可池晋怎么会放过机会,她贴近秦愿的右耳,温热吐息:“原谅我好不好?娘子。” 秦愿只觉右耳一烫,身体里倏地一股酥麻感穿过,这人怎么又说这个! 被欺瞒得那般惨,秦愿不想就这么轻易揭过。 至少,至少也得让她后悔自个不是任由她欺骗拿捏的...... 她刻意忽视身体中不知为何涌起的热感,连忙挪开身子,手按在右耳上,目光落在被冷落的药碗上:“我要喝药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池晋也见好就收,反正来日方长。 只有当归懵懵抬头问:“母亲喝药药,是痛痛吗?”小脸上满是担忧。 秦愿朝女儿笑着道:“母亲不痛痛,喝药是因为睡久了没有力气。等母亲喝完药,就可以抱起当归了。” 当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大人般道:“母亲不抱抱,养好。当归会自己走。”小小的身体挺了挺。 药碗已不似方才那般滚烫,池晋跪坐在榻前,仍旧如往常般习惯性舀了一勺,在嘴边吹凉后,递往秦愿唇边。 瓷白的小勺触碰到樱桃般的唇瓣,褐色药汁浸润唇缝。秦愿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之前,她不会也是这般喂的药吧? “喝吧,不烫的。”耳旁池晋的声音温柔。 秦愿这时挪开也晚了,药汁会洒在被单上,只能被迫咽下这一口,忙道:“不用喂我,我自己来。”白玉似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色。 池晋本又舀起一勺,闻言有些惋惜地乖乖将碗给了出去。 秦愿仰头将药汁一口饮尽,苦得眉心微蹙。 池晋下意识去摸袖中蜜饯,这是她特意托池望去县城买回来的。 “含住它就不苦了。” 秦愿怔了一下,眼眶有些湿润,从未有人在她生病时买过蜜饯,关心药苦不苦。 甚至从前在秦家,她生病时,连碗苦涩的药液都不可得,只能硬扛过去。 “不喜欢吗?”见秦愿久久不接,池晋又慌乱地从袖中取出其他口味的蜜饯,“我还有其他味道的......” “没有不喜欢。”秦愿附身含住了她指尖蜜饯,湿热一扫而过,池晋后知后觉地将手指藏在怀中。 ...... “小米粥暖胃,你这两日没吃下多少东西,快趁热喝点。” 池望推门而入,便见秦愿披着一件外衣,双目怔然地盯着窗外。 “小愿?”池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是空荡荡的院子。 秦愿眼波颤动了一下,欲盖弥彰地捂住染上薄红的耳尖,不好意思道:“抱歉,方才有些走神。” 池望了然地笑笑,贴心道:“阿晋骑马去的,城门落锁前一定能回来。” 已经缓和过来的秦愿,娇嗔了一眼,嘴硬道:“谁想她了?” 一想到池晋清晨走时,俯身告诉她自己这几日,日日被她标记,秦愿就一股子热气上涌。 果然是坏蛋! 池望抿唇笑了笑,妹媳要是照一照镜子,就会发现她的眼睛有多么含羞带情。 此时,涿县城南陋巷深处,铜钱状的槐叶如密雨般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池晋叩响褪了漆的木门时,正听见里头传来骰子碰撞的脆响。 “哪个不长眼的......”门缝里探出张横肉丛生的脸,却在看清来人腰间挂着的横刀后陡然堆笑:“这位女郎君,敢问有何贵干?” “我名池晋,来寻刘家二郎刘千。”池晋报上来意,眉心却轻蹇起。 看来这刘千还是在混日子,不知又收拢了多少游手好闲的小弟。 原来是找老大的。 那汉子点头道:“请您稍待哈,小的去回禀一声。” 池晋眉毛微挑,这汉子竟是懂些规矩,她方才倒是将人家想得过于不堪了。 没等多久,刘千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跑来,“晋姐!” “您竟回来啦!方才牛二同我讲时,我还不敢信!” 刘千是个瘦高个,二十出头的年纪,偏生站姿松垮如柳,一头乱糟糟的额发,麦色皮肤上横着道寸许长的旧疤,从右耳根蜿蜒至锁骨,倒像条盘踞的蜈蚣——这伤是从前债主打的。 池晋还未从军时,曾救过他一命。 故友重逢,池晋也感慨了句:“我方归家不久,你倒还是老样子,还做着台底下那档子事?” 面对池晋,厚脸皮的刘千也有些面皮发热,混了那么多年,他还是在下九流打滚。 “唉呀,您也知道我,大字不识几个,也就混口饭吃,呵呵。晋姐,里边请,里边请。”刘千使劲挠了下后脑勺,踢了一旁汉子一脚,喝道:“快把我藏在梁上的茶拿来煮了。” “不必麻烦,我来此是有事请你帮忙。”池晋不愿他破费,“借一步说话?” “晋姐,您别这般客气,咱俩什么关系,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尽管说!”刘千拍着胸脯保证,同时挥手示意手下离远些。 池晋轻笑一声,这刘千别的不说,光是知恩图报、讲究义气就强过不少人。 她也不扭捏,开门见山:“我想查一个人。” “谁?” “清原村头王家的长子王大福。” 14、采购 刘千扣扣脑袋,“可是那个满脸大麻子的王大郎?您想知道哪方面的消息?” 池晋眼底淬着冷意,“鸡鸣狗盗,偷奸耍滑之事。” 刘千明白了,顿时来了精神。哼哼,王大福是吧,惹了我晋姐是你倒霉,他定要把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在晋姐跟前好好长长脸,“别的我刘千不敢保证,这事晋姐您就放心吧,保管不出三天,那王大福穿什么裤衩都给您查得清清楚楚!” 池晋嘴角一抽,这倒不必,我不是很想知道他裤衩啥色,辣眼睛。 她拍了拍刘千肩膀,“我信你。对了,你可知涿县哪位井匠看暗水的水平最高?” “您要打井吗?” “是有这个打算。” 刘千拍拍胸脯,“晋姐若放心我,不如都交给我来办,不仅是井匠,打井的木材石料我也替您一并找齐了。” 他刘千在涿县混这么多年,这些消息都是手到擒来。 一事不烦二主,池晋也乐得一并解决了,她也大方,拿出一颗金豆子,“剩下的就当你们兄弟的辛苦费。” “嘶。”金子!刘千眼珠子都瞪大了几分,不愧是我晋姐,从军那么苦的活居然都能攒下金子! “这......这多了。” “不多,你不是还有不少小弟小妹吗?都分分,之后学点正经手艺。”池晋没忍住提点了几句:“如今虞朝建立十几年了,朝廷的律法越来越严,能洗白还是早点洗白。行了,不多说了,我还有些事。有什么消息,我会在城门口等你到酉正三刻,晚了就送信到清原村。” 刘千握紧手中的金豆子,平日里混不吝的人红了眼睛,晋姐,您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池晋径直去了西市。 喧嚣漫过坊墙时,池晋正立在糖铺前。 粗粝糖块堆在陶罐里,泛着浑浊的琥珀色。 “老人家,你这糖甜不甜啊?可以尝点吗?” 卖饴糖的老妇人打量眼池晋的衣着打扮,是买得起糖的主,才咧开缺牙的嘴,枯枝似的手指拨弄着糖块,最终捻出沙砾小的一块,或者说一粒糖,“保管甜!这可是蜀地来的高档货!” 池晋只笑不语,蜀地的糖冠绝大虞,只是眼前这糖的成色嘛,或许是南方的,但绝不是出自蜀地,太砸招牌了,那些蜀商最是会钻营,岂会做这等拉低口碑的短视之举。 再者饴糖是以麦芽为原料制成,南北皆有,但在北方更多见;而南方天热潮湿,易长甘蔗,南方的糖多是从甘蔗中提取,结晶得沙糖。 她也不嫌糖粒太小,含在舌尖,眉头微蹙——甜味裹着涩,糖分化了后还有一点渣滓留在舌尖。 明显是提纯不够造成的。 “怎样,甜吧?女郎君买点吧,老身算便宜些,18文一两。别家没有20文拿不下来的嘞!” “行,老人家帮我称个二两。”虽然糖的滋味一般,但这老妇人也不容易,池晋也不白尝那一粒,取出铜板来。 “哎呦,好好好,女郎君你真是好眼光!”老妇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干枯的手微抖地称量糖块。 等待时,池晋随口问道:“老人家,怎的不见有石蜜卖?” “女郎君说笑了,石蜜那等贵重的东西,我这种平头百姓哪拿得到货。” 池晋继续打听:“哦?石蜜有那般贵?我听闻京州和洛中的达官贵人中近来流行乳饧,石蜜较于乳饧如何?” “都是稀罕货,石蜜从西域传来,乳饧也需塞外的牛羊供奶,要价有沙糖饴糖的六七倍之多。”老妇人用黄纸将饴糖仔仔细细包裹住,才递给池晋。 池晋继续闲逛,发现有卖菜种的铺子。 “女郎君想买什么菜种?”伙计近前招呼。 池晋看了一圈,问道:“可有忝菜种子?作价如何?” 甜菜此世被称作“忝菜”,有书记载,忝菜“叶似升麻苗,南人蒸缶食之,大香美”。 甜菜在北方也可以种植,此世的北方还算温暖多雨,没有太多的水土流失,到处是无人的深山老林。 “有有有,每两10文,女郎君想要多少?”伙计问道。 “既是买来种的,怎么也得半石,单价算便宜些吧。”池晋打算拿出十亩地来种植甜菜,作为榨糖的原料。要不是北方没法种甘蔗,她高低得整个“甘蔗庄园”。 半石就是六十斤,六百文的生意不小了,伙计请来掌柜。 掌柜也是个爽快人,算的9文一两。 池晋的余光又瞥见巷口糖葫芦草靶。 鲜红山楂裹着糖衣,亮得像深海红宝石,晶莹漂亮。她买了两串,一串给娘子,一串给当归。 池晋身上的铜钱骤然一空,她将一麻袋甜菜种子绑在瘦马上时,瘦马很是不爽地喷了池晋一鼻子水。 “长本事了你?不想干活?回家扣你口粮!” 这马,脾气是越发大了,池晋骂骂咧咧。 申时的日头将人影拉得老长,越是没钱,越是容易遇见心动之物。 池晋就站在胭脂铺前犯了难。 螺子黛、口脂、香膏在榆木柜上排列整齐,特别是那罐铃兰香膏,瓷瓶入手温润,让池晋爱不释手。 “给娘子带的?”掌柜娘子抿嘴轻笑,腕间银镯叮咚作响,“这可是本月的新方子,不仅润肤,还能引蝶......” 池晋是真想要买,这香膏与秦愿绝配,可惜囊中羞涩,早知方才就不该买那么多种子。 她恋恋不舍地放下香膏,“呵呵,不必了。” 这铺子中的东西,最便宜的胭脂也要五六十文,香膏更是昂贵。 而她脑门上就贴着四个大字:我是穷鬼! 待城门快落锁时,刘千匆匆赶来。 暂时只打听到王大福在泰和楼后厨做采购的活计,并且常常出入烟花柳巷。 “晋姐,我手下人发现那小子在花楼出手可大方了,他一个后厨伙计,竟有那么多钱,比我还过得潇洒。”刘千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采购? 这可是个捞油水的好职位啊。 恐怕这王大福不是吃了回扣,就是以次充好、倒买倒卖。 池晋想了想,道:“查查他接手的货物,与菜贩屠户有没有过于密切的来往。” “好嘞。”刘千又笑道:“晋姐,那井匠我已寻好,城东的刘师傅,是我族叔,有现成的柏木轱辘与青条石,其他木材、石料需得明日才能凑齐。” 这么快? 池晋挺高兴,早点打井也好。 两人约好明日材料购置好后,就开始打井。正好刘千手底下有人,池晋也不用再去请劳力了。 天色已晚,池晋匆匆出了城,骑上瘦马,朝着家中奔去。 瘦马扬蹄掠过池家前的槐树林,池晋忽地勒住缰绳,耳尖微动,隔着三丈远便听见自家后墙传来窸窣响动。 她翻身下马,低声对瘦马道:“你自个先回去。”说着拍了下马屁股。 瘦马生气地甩了下尾巴,才哒哒往池家走。 池晋从林子中绕过去,右手搭在腰间的横刀上。 暮色中,一道身影正扒在墙头,靛蓝粗布裤管下露出半截黧黑脚踝,蹬着墙缝的布鞋湿哒哒沾着黑泥——一看就是从村边泥沼地悄悄摸过来的。 池晋越看这背影越眼熟,可能不是小贼。 她放开横刀,靴尖勾起块碎石,精准击中那人腿弯麻筋。 “哎哟喂!”黑影应声跌落,摔进墙根的灌木丛里。 池晋追身上去,那人正蜷成团往大路上爬。 “这点本事还敢爬别人的墙头?谁给你的勇气啊?” 池晋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人肩膀,扣住其腕子反剪背后,膝头重重抵上脊椎。 一套标准擒拿式行云流水。 “哎哟,疼疼疼!放,放手啊,我是张三郎,不是小贼!”被按在泥地里的人扯着嗓子嚷,声音慌乱,地上的腐叶塞了满嘴。 张三郎?那个流言中缠着她妻子的张三郎?呵,这小子爬她家墙能打什么好主意。抓的没错! 池晋手劲更大了,“闭嘴!再嚷嚷我废了你。” 这话是吓他的,但张三郎怕啊,腿都哆嗦了,死死地抿住嘴,生怕池晋废了他。 这种人看上秦愿,她都觉得恶心,什么癞蛤蟆都有。 池晋越想越生气,扯起张三郎的葛布下袍,腥臊气扑面而来。 !!! 救命,脏东西! 她忍着恶心迅速用粗麻布料裹住张三郎的脑袋,然后拳脚交加,打得张三郎蜷缩成只虾子。 池晋下手有分寸,专挑腰腹软肉和脸上下手,拳拳到肉却避开要害。 张三郎惨叫连连,全被蒙在布料中。 张三郎肿成细缝的眼瞅见是她,抖如筛糠:“池,池二女郎!”他也知道自个往日纠缠秦愿有多过分,见是池晋,心中霎时凉透了,天要亡他! “误,误会,真真是误会!” 池晋皮笑肉不笑,“什么误会?说,你翻我家墙干什么?” 张三郎眼中透着心虚,正想说谎圆过去,池晋就把玩着腰间的横刀,漫不经心道:“想好了说。” 铮!刀身在月色下熠熠生辉,贼锋利。 张三郎咽了咽口水,冷汗滑落,更加结巴了:“是,是,是村里传,秦娘子要,要咽气,我才来看......” 15、糖葫芦 “咽气?” 张三郎不敢隐瞒,将村里传的秦愿生了重病,马上就要死了的谣言全盘托出。 他嚎啕大哭,说他只是关心秦愿,绝非有什么歹意。话里话外,无非是想让池晋放过他。 哪个黑心肝的传这种丧良心的谣言?! 池晋被气得心肝疼,这村里人真是每天都在刷新她的印象下限。 秦愿一没害人,二没夺利,善良温柔一小姑娘,这些人怎么就对她这么大的恶意,恨不得诅咒她死? 他们越是见不得秦愿过得好,她便越要狠狠打脸。 池晋冷笑着揪住张三郎的前襟,追问:“你知道谣言最初从何处传出来的吗?” “这,这我哪知道,都传两三天了。池,池二女郎,我可没说秦娘子坏话,真的!您高抬贵手,放过我行吗?” “行啊,我放你。”池晋突然松手,由着那人烂泥般瘫在地上,“限你三天内查清楚都有哪些人参与了谣言,特别是最初造谣之人。” 张三郎咽了咽口水,“要是没查出来呢?” 池晋露出一口白牙:“那我就每日上门打到你查出来为止。” 回家后,池晋连忙舀了几瓢水,仔仔细细地将手搓了好几遍。 碰了张三郎,这手,脏了。 脏了她不要紧,脏到秦愿就不行! 她抹了把脸,推门时特意放轻动作。 暖黄烛光泼了她满身。 空气中逸散着淡雅的铃兰信香。 秦愿正歪在临窗矮几上,纤指捏着银针在旧衣破口处穿梭。 听见门响,秦愿抬眼过来,一丝欣喜一闪而过,很快被掩饰下去,语气寻常:“灶上煨着饭,快去用吧。” 果然还是娘子赏心悦目,她还关心我。 池晋背着手走近,笑着解释了一句:“在城里耽搁久了些,下次我肯定不这么晚回来。” 秦愿嘴硬道:“你回来早晚,与我何干?” 这人真是,她何时拘着过她了。 池晋霸道地占据草席大半位置,紧紧贴着秦愿,“你是我娘子,当然要管着我归家早晚。” “瞧这个。”她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纸包住的两根糖葫芦,桃花眼中满是期待:“尝尝?” 秦愿被身边人挤得脸热,后颈的信香不住地往外泄。 经过几次信香交融,哪怕此时池晋将自己的信香收敛得极好,秦愿也能感受到冷冽的雪松气息在不断地勾起她心底的依恋。 她压下心底的燥热,低声道:“给当归吃吧。” 池晋撕下包裹糖葫芦的黄纸:“买了两串,你一串,当归一串,不准再推辞了。” 晶莹香甜的糖葫芦抵在秦愿唇边,甜味一下就渗进心里。 都说血缘是个奇妙的东西,当归嗜甜,秦愿也不遑多让。 只是过去无人在意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渐渐地她也就忘记了追求喜爱之物的本能。 秦愿的指尖轻轻捏住了竹签,咬下这颗山楂,糖衣在唇齿间碎裂,她忍不住眯起眼,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好吃吗?”池晋轻声问,怕秦愿嫌弃糖衣黏牙。 秦愿点点头,又咬下一颗山楂,糖衣的碎屑沾在唇角,她却浑然不觉。 池晋的目光落在她沾了糖渍的唇瓣上,不由掀起嘴角,娘子这模样活像只餍足的猫儿,可爱。 “看我作甚?”池晋的目光太明显了,秦愿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嗔了一句。 “看你可爱,想亲。”池晋一秃噜嘴就把脑中想的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惹急了秦愿,立马就被赶去厨房用晚食。 秦愿捂住双颊,后颈的铃兰越开越盛。 想到晚间还要标记一次,秦愿的耳尖泛起淡淡的红晕。 被秦愿赶出去,池晋也不恼,娘子这是害羞了! 她乐呵呵去厨房用了晚食,又提着剩下那串糖葫芦去池昭那哄孩子。 秦愿还在信期,当归睡在东厢房不太合适,就同池昭一并睡。 “阿娘,这个好吃!”小虎牙“咔嚓”咬破糖衣,混着山楂酸香炸开在舌尖,激得她皱起小脸又舒展,外头裹的麦芽糖化了,甜津津的蜜淌了满嘴。 糖衣碎屑落在前襟,当归满脸认真地捡起每一粒糖屑放入嘴中,像是护着珍宝似的。 看得池晋、池昭都笑开了。 “喜欢吗?”池晋屈指拭去她腮边糖渣。 当归忙不迭点头,举着糖葫芦往秦愿唇边送:“阿娘也吃!” 池晋感动极了,真是她的乖女儿,连最爱的甜甜都愿意分给她。 她就着当归的小手咬下半颗,却见当归突然缩回手,宝贝似的护住剩下两颗:“大人吃甜甜,牙长虫虫的,够了。” “噗——”池昭笑弯了腰,二姐啊,你的破洞小棉袄真是机灵。 池晋揉乱了当归的软发,呵呵一声,“那小孩吃,不长虫虫?” “不,不长。”当归挺了挺小胸脯,满脸笃定。 谁也不能阻止她吃甜甜! 虫虫也不可以! 被小棉袄好好温暖了一把的老母亲决定给唯一的目击者加压力。 “阿昭,我请了人明日来家中打井,明早寅时末你随我去山里猎几头野物,好招待一番。” 池昭闻言苦着个脸,寅时末,天才开始蒙蒙亮就要出门,也太早了! “二姐,你的弓马那么娴熟,猎头野物,那是手拿把掐,不在话下。”池昭的小嘴就跟抹了蜜般,恭维话一篓筐,讨好地笑道:“我这细胳膊细腿,也没多大用处,就,就不去了吧。” 池晋微笑着按着小妹的肩膀,出口残忍:“你看你都十六了,迟迟都未分化,定然是锻炼得少了,这不行。明早不要迟到。” 看着池昭只能接受的幽怨眼神,池晋的心情很是美丽。 亥时,整座山村已不剩几盏灯火。 池晋回到东厢时,铃兰信香扑面而来,将她的脸熏得绯红。 秦愿已坐在床边,桌上只点着一盏幽暗的油灯,勉强看得清屋内的摆设。 池晋后知后觉想起,该标记了。 而且还是秦愿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标记。 她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两下,差点被屋内的矮几绊倒。 秦愿闻声看过来,往日里清冷的眼睛染上了水晕。 “你,你没事吧?” 池晋被那双眼冲击了一瞬,生出将小铃兰揽入怀中的冲动,胸口鼓噪不已,“我没事。” 她缓缓走进秦愿,铃兰香气越来越浓,后脖颈的雪松挣扎着逸散出来,与铃兰勾勾搭搭。 秦愿掌心生出冷汗,齐整的被单皱成一团。 “今晚,还是要标记一次吧。”池晋走到秦愿身前两个身位处停下,再近她就要忍不住抱住小铃兰了。 秦愿咬了咬唇,嗔了身前人一眼,明知故问! 体内的情潮更加翻涌,秦愿阖上眼帘,轻轻“嗯”了一声,将头转向一侧,露出雪腻莹白的脖颈,鲜艳的腺体点缀其上,如同雪中红梅,摇曳生姿。 得了允许,池晋的手指轻轻触上秦愿的肌肤,软玉一般,令她呼吸急促了几分。 不管是第几次标记,池晋都觉得紧张万分。 她磨磨蹭蹭的让秦愿更是难熬,“你快些!” “嗯嗯。”池晋加快了动作,俯下身,薄唇点在腺体周围的肌肤上,逐渐靠近,直到柔软的舌尖轻轻舔舐着红透了的果实,饱满的汁水已经溢出,又香又甜。 秦愿身子一颤,一股酥麻感从下方升起,难以言喻的感受令她忍不住想脱离身上那人的安抚。 “别动。”池晋揽住秦愿的肩膀,不让小铃兰从她的口中逃离。 “直接标记!”秦愿都快被磨哭了。 池晋眨了下眼,直接标记得多痛啊,但身下人拒绝太过强烈,她也只能露出尖齿,低头咬住秦愿的腺体,雪松缓缓注入其中。 穿透刹那的疼痛瞬间被雪松带来的舒爽感淹没,秦愿没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只能倚抱住池晋的腰腹,手指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池晋心中嘶了一声,恐怕挠得不轻,雪松源源不断地被坤泽腺体攫取,直到秦愿体内喧腾的铃兰平息下来,池晋才松开齿关,轻轻舔了舔那处可怜的咬痕。 随着呼吸渐渐平稳,秦愿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如同漂浮在云端,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她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哑声道:“好了?” “嗯。你快些休息吧。”标记结束,池晋恋恋不舍地松开秦愿。 经过几日的训练,结束标记后她已经学会熟练地压制翻涌的信香了。 池晋退开身子,准备去取衣箱上的被褥。 却听见身后人道:“地气重,一起睡吧。”嗓音还带着情潮余韵,像揉了蜜的沙。 池晋揉了揉耳朵,不敢置信,娘子愿意让她同床了?! 她惊讶的样子太过外露,惹得秦愿又是一羞,躲开她灼灼的视线,“一人一床被,你若是喜欢睡地上,也......” 池晋忙抱着被子跑到床边,打断秦愿的“后悔”,“地上冷,还是床上好。” “谢谢娘子!” 秦愿都主动递台阶了,她要是不把握机会,不就成铁憨憨了吗? 熄了灯,两具身躯肩并着肩,呼吸相闻——床太窄,便是想拉开距离都没办法。 16、狩猎 池晋一颗心仍旧砰砰直跳,但却没有再多做更亲密的事情,只侧过身子,静静欣赏秦愿的侧颜。 从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上挑的眼尾,到精致秀美的鼻梁,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饱满的红唇之上。 鬼使神差间,池晋竟想尝一尝那处是否甜润。 窗外忽地打起一道惊雷,惊得池晋忙打散心中旖旎。 果然做不得登徒子!她缩了缩身子,主动保持距离。 而身旁人呼吸清浅,怕是已经睡着了,池晋小心翼翼替她掖了下被角,才安然睡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池晋迷迷糊糊中感受到怀里一团温香软玉。 她瞬间就清醒了,看清盖着的被子是她那床后,一颗心又放了回去。 那没事了,她不是“占便宜”那个。 池晋挺想就这样等着秦愿醒来的,奈何要早些上山狩猎,不得不忍痛悄悄起了身。 秦愿枕在她臂弯里睡得正沉,青丝如瀑散在衾枕间,后颈腺体上未褪的齿痕泛着淡红,控诉池晋昨夜有多用力。 池晋满脸通黄,捏起秦愿的衣领遮了遮。 下次一定咬轻些! 她屏息抽出手臂,指尖掠过秦愿挺俏的鼻尖,“真漂亮,是哪家的小媳妇儿啊?嘻嘻,是我家的!” 又皱眉小声蛐蛐:“唉,你要是醒来后也这么‘诚实’就好了。” 池晋发现秦愿是有些口嫌体直,别扭又害羞在身上的。 外表的软刺时不时扎一下,内里却是柔软又香甜。 她将滑落的被子掖紧,才悄声下榻。 昨夜飘了零星小雨,晨露沾湿窗棂,池晋借着天边的微光换上靛青窄袖胡服,牛皮护腕束住小臂,腰间横刀与箭囊相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二姐,真的好早啊......”池昭揉着眼睛抱着弓从厢房出来,发髻歪斜,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要不是迫于二姐“淫威”,她绝对,绝对不会起这么早! 打鸣的鸡都没这么勤快。 池晋抛过去个油纸包,毫不意外小妹这迷糊样,笑道:“麸饼夹酱肉,路上吃。走吧,去小青山。” 池昭迷瞪着眼去接,险些被滚烫的饼子烫了手。 她心中哀嚎,我姐克我! 其实池晋也不是故意要整她,打猎要趁早,大白日猎物们都机警着呢,到时转遍了整座山都不一定能捉到足够的猎物。 村外薄雾未散,瘦马踏过露水浸润的草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两人同乘在瘦马上,一口口咬着带出来的干粮。 别说,夹肉的饼就是香。 池晋三两下就啃完了,村外到小青山之间有一片田是池家的。 如今初春还未播种,田里只有杂草长得茂盛。 大虞朝的田分两种,永业田和露田,前者是世袭的私有田地,后者则是朝廷按丁口分的。 按律令,成年男性乾元和男性中庸每人可分得露田八十亩,成年女性乾元每人可分得露田六十亩,而成年坤泽无论男女都只能分得露田四十亩。 可惜律令规定的田亩数和老百姓拥有的相差甚远。 就拿清原村来说,成年男性乾元能分到四十亩田就顶好了,有些女性坤泽甚至都不给分田。像秦愿这样的外村嫁进来的,根本就没有露田可以分。 好在池家是军户,虽然永业田被池父败得差不多了,但池家母女的露田是分够了的,有百四十亩地,池晋本人的租庸调也是免除了的。 平素池家的田地都是包给佃农租种,每年存的银钱一场兵役就得花得七七八八。 等打完井,池晋觉得制糖得快些搞起来,多攒些银钱,眼前这些田地就可以划出一部分来种经济作物。 她正思索着,身前的池昭边往嘴中塞饼,边伏在马背上打哈欠,发间红绳随着颠簸晃荡,突然出声道:“二姐,咱们猎只山鸡就回吧......”话音未落,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 池晋回过神来时,眼疾手快拎住她的腰带,不由打趣道:“昨夜偷牛去了?” “才没有!”池昭嘟囔着挺直腰板,“是当归闹着要听故事......” 她心中大喊冤枉,你们小两口亲亲我我,把当归扔给她带,她可是一顿好哄到半夜才眯了一会会! “等嫂子身子好了,就......” 倏地,池晋眼睛一亮,勒住马缰,翻身下去,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池昭别出声。 耳边是晨风穿越林间送来的细微窸窣声,她搭箭挽弓,箭簇在渐明的天光里泛着冷色。 “嗖——” 箭矢破开薄雾,穿透灰兔后颈钉入树干。 池昭瞪圆杏眼,“哇塞!二姐好厉害!”她翻身下马去捡猎物,却被池晋一把拽住:“别动。”却见池晋反手又是一箭,将惊飞的野雉射落在三步开外。 池昭更是张大了嘴巴,伸出大拇指,你牛! 才走到山脚就有了收获,她要有这箭术清原村,不,涿县横着走! 池昭乐呵呵跑去捡起两只猎物,一扫方才的颓废困顿,“今天咱们肯定收获不小!” “二姐你藏私!怎的你的箭术那般好,我就不行?” 池晋把箭矢抽出来,仔细擦干血迹。 这箭矢是按军中标准打造的,用一支少一支,她可舍不得扔掉。 闻言,池晋轻轻翻了个白眼,“从前是谁拉弓一刻钟就手痛脚痛心肝痛的?” 小妹这孩子,跟驴似的,给一鞭子走一步,池晋深谙其本性,教过几次就不管了。 “呵呵,我那时还小。”池昭越说越小声,玩儿多开心,谁小时候能射把子一两个时辰的?也就二姐变态,不过老爹也挺凶的,池昭对池父的记忆都不太清楚了,毕竟池父老打她,她不爱记! “二姐,待会入山,我定然让你刮目相看!” “行,拭目以待哈。”叫上池昭本就存了锻炼她的心思。 池晋用干草把野兔、野雉的脚绑了一圈倒挂在马鞍上,嘱咐了句:“不过待会你小心跟着我,我让你射箭你再动,山里头危险多着呢。” 进山之后,山势变得陡峭起来。 林深树密,天光本就暗淡,更加难以穿透茂密的枝叶,到处都是阴森森的,时不时还传来虫蚁的爬行声和毒物的嘶嘶声,让人毛骨悚然。 池昭有些后悔方才说出的大话,这鬼地方黑不溜秋地怎么瞄准射箭啊! 她怕踩到陷阱,一路上紧跟在池晋身后,恐惧中又充满好奇。 小青山她只在山脚玩儿过,没想到里面是这般景象,这深山老林的,一个不小心得把命搭进去。不过有池晋带着她,一向崇拜自家二姐武力的池昭其实也没那么害怕。 池晋将横刀紧握手中,林子大了啥玩意都有,还是得有件武器近身才安全些,她又强调一遍:“阿昭,别跟丢了。” “嗯嗯。”池昭连忙点头,“怪不得小青山离村子那么近,村里却连个猎户都没有。这山中也太人迹罕至了些。” “二姐,你以前进过小青山?” 池昭跟在池晋脚步后面,愣是没踩到一个坑,毒蛇毒虫还未靠近就被池晋给辣手解决了,她肯定进过不少次小青山。 池晋闻言,眸光微闪,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托池父发癫的“福”,只要池晋稍有反抗不满,就会被他扔进扔进小青山反省,除了后山,其他地方池晋都去过。 池昭小她四岁,还未被池父过多嗟磨时,池晋就有了打赢那个老东西的实力,因而没受过这苦。 不过池晋也没想同池昭多说。 穿出这片压抑的林子,半山腰的林木稀疏不少,勉强能看得清周围景象。 两只野雉正大摇大摆在泉边喝水。 “阿昭,你来试试。”这儿视野好,适合新手。 “好嘞!”池昭闻言一喜,连忙拉弓搭箭,瞄准一只野雉。 “咯咯咯——”射出的箭矢偏了方向,擦过尾羽,一头扎在石头缝中,两只野雉扑棱着翅膀就飞走了。 “就差一点!它飞得真快。”池昭懊恼地叹了口气,池晋安慰一声:“没事,也没差多少距离。再练练准头。” “看准了再放,关键是手不要抖。”说着池晋指向飞走不远的野雉,搭弓瞄准就是一箭,咻地将其钉在地上。 池晋一边狩猎一边指点池昭。 日头渐高,林间雾气散去大半。 池昭终于射中一只野雉,兴奋极了,“哈哈!二姐你看!” 而池晋也没闲着,又猎了三只野兔、六只野雉。马鞍旁挂满猎物,血腥气引来几只秃鹫在头顶盘旋。 山林间最多的就是野兔、野雉,大型动物可遇不可求,虽然有些可惜,但这些猎物也够用了。 池晋心里琢磨把兔皮剐下来给家里人各做一双手套,肯定保暖。 “一只野雉三百文,野兔四百文,咱要是天天上山打猎,嘶——一月就是好几十贯钱!县令都比不上!”池昭此刻满眼都是小钱钱。 池晋无情泼她冷水:“还县令都比不上?也就小青山常年没有猎人,那些动物的警惕心不强,咱再来几天,估计抓个兔子都费劲。” 有句话池晋没说,照理说山川湖泽都是圣人的私产,盗猎和砍伐林木都是杀头的大罪。 也就是新朝还未将土地丈量清楚,小青山的产权不明晰,官府现在不管,她们才能钻空子。 “唉,那算了,起早也挺累的。”发财梦碎后,池昭顿时息了心思。 17、大收获 两人一马正准备下山,忽听深林传来一声呜咽似的哀鸣。 “有情况?”两人对视一眼,调转马头,朝深林中探去。 池晋拨开密集的荆棘,只见一头雄鹿陷在洞坑之中,鹿角缠着藤蔓,后腿伤口深可见骨。 “是鹿!”池昭惊呼出声,这么大头鹿可真是珍品。 鹿全身都是宝,鹿茸、鹿角、鹿肉皆有药用价值,鹿皮可以制成毯子或衣服。 老天爷果然还是要她们发财的啊! 池晋也诧异了一瞬,随即眼中带笑,“看来今日的运道真不错。” 野鹿向来警剔又敏捷,特地去抓都难以遇见,居然让她们捡了便宜。 这头野鹿只比瘦马小了一点,品相是真好。 “呦呦!” 那鹿见有人靠近,不停地挣扎,试图从洞坑中跃出逃跑。 池晋拔出腰间横刀,“野鹿这么可爱,是炖了吃好还是烤了吃好?” “都要!”池昭只一想想,心里就乐开了花。 炖的软烂入味,烤的肉香奶甜! 寒光在野鹿咽喉一闪,姐妹二人费了不少力才将野鹿从坑中抬了出来。 一旁的瘦马警惕地口吐白沫,向后退去,被池晋一把抓住缰绳,“瘦儿啊,你扛得动的,回去给你加餐!” 但瘦马却一反常态地不停垛着蹄子,很不安的样子。 她这匹马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火油箭雨都经历过,少有像现在这般焦躁。 “怎么了你?”池晋眉间微皱,附近难不成有危险? 正此时,深处传来一阵虎啸声,震落了满枝露珠,她心中一惊,迅速反应过来。 “不好!有大虫!快走,阿昭。”池晋忙喊道。 闻声辨位,那只大虫的位置还有些远,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池昭闻言脸色煞白,“不会吧?” 两人一马一路狂奔,终于出了山林,好在那老虎并没有追上来,不然可就危险了。 池昭累得气喘吁吁,靠在池晋身上:“二姐,刚才好险啊。”差点就成大虫口下的小点心了!真是累得她够呛。 池晋也心有余悸,若是她一人,视野开阔又离得远,还能试一试射虎,但方才又是密林,池昭武艺稀松,还真不敢久留。 瘦马更是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背上抗的野鹿甩了下去,冲着池晋不断嘶鸣。 或许骂得挺狠的。 池晋难得对瘦马不好意思,揪了一把地上的野草喂到它嘴边,“纯天然,好吃。”被瘦马一口气吹飞。 “啧,脾气真大。好了好了,回家喂你胡萝卜。”池晋仔细梳理了一把马头,把瘦马哄高兴了才松手。 一人一马的互动看得池昭愣了眼,“这马也太有灵气了吧,真是马不可貌相。” “呵呵,它机灵着呢,你别说它坏话。” 回村路上,晨耕的村民纷纷侧目。 “鹿!好大一头鹿!” “那是池家的老二老三吧?居然猎回了这么多猎物。” 也不乏有人酸溜溜道:“到底是军户出身,打猎跟吃饭似的。也不见用这本事带带村里人。” 池昭听着村里人羡慕的议论声,不由耳朵红红,腰背挺得笔直,嘿嘿! 大虫带来的恐惧已经被抛到脑后去了。 半道上,一面上敷粉的绿袍青年抬着下巴凑近:“这鹿匀我半扇如何?” 池晋看着对方涂脂抹粉的脸,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哦?那你愿出多少钱?” 那青年登时眉毛一皱:“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这鹿还破了皮相,给你一百文......”话音未落,池晋就让他哪里凉快哪儿待着去。 一百文,真亏他开得了口。 一只野雉都不只一百文。 这人莫不是傻子。 池昭小声蛐蛐:“这李四郎最是爱占人便宜,到处打秋风,特别讨厌!” “他打过咱家秋风?”池晋想起李四郎是谁了,不就是里正的私生子嘛,几年前因为游手好闲被正房夫人赶出了家门。 “那倒没有。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只是......”池昭瞅了池晋一眼才道:“那泼皮曾经调戏过嫂子。” “嗯?!”池晋冷下脸来,怎么这么多欺负我妻子的人! 池昭连忙道:“我当场就打了他一顿!后来这小子吃痛,再也没来过。” 哦,报复回去了,好吧,池晋可惜地捏了捏拳头。 只是这李四郎不上道,池晋明显表现出不悦了,他还不肯离开。 “那我多加二十文行不?池晋,都是乡邻,你别太无情义了!” 池晋都快气笑了,这人哪来这么厚的脸皮啊? “李四郎你这就不对了,在商言商,你也太贪图便宜了吧。” 一道粗犷的声音插进来,来人满脸麻子被日头晒得泛红,正是王大福。 李四郎啐了口浓痰:“我贪便宜?那你小子巴巴跑来作甚?”乌鸦别笑猪黑,王麻子傲气个屁! 见是王大福,池晋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王家人,捧高踩低,无利不起早,一肚子坏水。 王大福昂起下巴,眼风扫过池家姐妹,迟迟等不到接茬,他不由轻咳一声,面皮有些抽动,没好气对李四郎道:“我自是来买鹿肉的。” 李四郎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装样儿! 谁不是来买鹿肉的? 这泼皮!王大福脖颈青筋突突直跳,但他没忘记自己的目的,这野鹿可是好东西,只要到了他手里,随便转手,就能赚个一番。 这些不识货的乡巴佬,东西落他们手里头都是糟蹋了,还得是他王大福来收走,嘿嘿。 “池二女郎,你也知道,我替城中大酒楼做事,这鹿你卖给我,我绝对不让你吃亏。”王大福端起架势,拿腔拿调,算盘珠子都快崩池晋脸上了。 “不卖。”池晋不按他想得来,同油腻的人多说两字她都觉得被糊了一脸,难受。 这人怎的不上道啊?王大福急得去拽鹿角:“我说得是真的,你......” 他试图加点价钱挽留住池晋,毕竟这鹿他馋得紧,都是哗啦啦的钱呢! 可两人中间突然伸来只竹篮,将王大福挡了回去,何寡妇扭着水蛇腰挤了进来,鬓边绢花险些扫到王大福鼻尖:“哎哟,王大郎,人家都说了不卖了,怎的你还要强买?” “我与池二女郎做买卖,与你何干?!”见是何寡妇,王大福原本嘴臭还想骂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话,但怕惹池晋不喜,黄了生意,就咽了回去。 “嚯哟!”何寡妇捂住唇角的硒笑,“往日里你王家少颗菘菜都要满村子抓人,何时大方过了?别是想占人家池二女郎便宜吧?” 这娘们!王大福生了气,扬手欲推,还未碰到,就被池晋擒住:“我说了不卖,别再纠缠!”池晋冷眼扫过他,令他打了个寒颤。 王大福腿软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挽起衣袖,就那一下右手腕居然留下了紫红手印,一碰就痛。 池家这兵痞子劲真大!他有些不敢惹上去了。 何寡妇拍着胸脯,“王大郎真是粗鲁,说不过居然动手,还好池二女郎出手及时。”她又冲池晋笑道:“瞧瞧这鹿眼还润着,定是今晨刚猎的鲜货,最是滋补坤泽,给你家娘子炖汤正好。别便宜了那些红眼睛的。” 都是嫁进村的媳妇,何寡妇往日同秦愿交好,看不惯村里人欺负老实。 池昭小声道:“二姐,当初嫂子生了当归体弱,产后无乳,正是何寡妇省下她家狗蛋的奶水,抱着襁褓中的当归喂了数月。” 何寡妇也是个可怜人,年近三十才怀了孩子,结果孩子刚出生,男人外出干活落水死了,留下孤女寡母守着薄田度日。 要说被村中闲汉骚扰,何寡妇受到的困扰比秦愿只多不少,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不过她性子泼辣,谁不长眼来招惹,她是真敢提着菜刀砍过去的。 池晋从池母处了解到秦愿生了当归后身子不大好,没想到奶水都没有,更是对妻子心疼了几分,要是她当时陪在身边就好了。 难得村里有何寡妇这般的好人,肯帮扶秦愿,池晋佩服她的性格,更感谢她的帮助,不由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 回家宰杀猎物时她特意留了一只肥美的鹿腿,让池昭送去给何寡妇。 日上三竿,村口忽起喧哗——刘千带着井匠刘师傅和手下人拉着打井材料招摇过市。 村民们又围着看热闹,议论纷纷:“嚯,池家今日是要作甚哪!风风火火的,就没歇过!” “这是打井的工具吧!”一个老头盯着柏木轱辘就移不开眼,羡慕极了。 整个村子也就里正家有一口甜水井,其他户全都得靠去溪边取水,哪个不羡慕家里有一口私井啊? 如今池家竟要打井,这可是十里八乡头一遭。消息一传出去,瞬间盖过早上猎鹿的风头。 池家院墙外看热闹的婆子们抻长脖子,可惜池家大门紧闭,只能怏怏而去。 “晋儿啊,这么大阵仗是要作甚么?”池母忧心忡忡拉着池晋问道。 “母亲别担心,这些人是来打井的。”池晋回身扶住她。 “打井?”池母瞪大眼睛,“咱家哪有那么多银钱?” “您放心就是,银钱我已付清。”池晋归家时的四两金子,用掉了一颗金豆子,还剩七颗金豆子。只是铜钱那真是一文都不剩了。 18、打井咯 一批批的木材、石料被搬进后院,池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廊下,池望挽着秦愿的手,不由感叹一声:“家中有了井,要方便不少呢。阿晋真是有心。” 她侧头看向秦愿,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早已越过人群,定定地黏在那道如青竹般的身影上。 哎哟,小两口就是黏黏腻腻的,池望作坏般道:“小愿,要不要去问她怎的就想起打井了?是想讨哪位小娇妻的欢心啊~” “长姐!”秦愿嗔怪似地推了推池望的胳膊,真是老爱打趣她们。 她嘴硬道:“那当然是为了让家里人轻松些,母亲、长姐和小妹,她是孝顺。” “啊,是‘孝顺’~”池望笑得眼睛都弯了。 秦愿又羞又气,索性扭过头去装听不见。 池晋领着众人进院,眼睛像是装了雷达一般瞬间就落在秦愿身上,秦愿被她看得怔然,用指尖虚掩唇角时,眸中漾开的笑意已掩不住。 嘿!娘子她对我笑了!池晋乐得一口白牙晃眼得很。 “池二女郎?”刘师傅见她突然咧嘴笑被吓了一跳,还没打井就这么兴奋? 池晋立马恢复肃容,轻咳一声:“咳,刘师傅,您看这宅子周围哪处打井比较合适?” 啧,方才是不是有点丢脸了?池晋耳后根有点热。 好在刘师傅压根没注意她们这些眉眼官司,一心干活,敬业地掏出罗盘仔细勘测:“这得好好看看。小井无需太大的地下水流。” “我见附近有溪流经过,想必这地下出水还是容易。” “那就拜托刘师傅您了。” 池昭在后院招呼着几人把木材、石料都堆在马厩旁,这里有棚子,下雨不怕打湿。 “都听昭姐的!”刘千指挥手下人。 “好嘞,昭姐!”一群人声大如洪钟。 昭姐?池昭差点呛到,乱喊什么!你们大我这么多! “别叫姐呀!池昭就行!”她跺着脚纠正。 好半天才纠正这群人的称呼,池昭满脸无语。 见她们都在忙活,池望和秦愿看了会热闹后,就去厨房烧火煮汤。 下午干起活来,水肯定少不了,现在烧水还有时间放凉,免得喝的时候烫嘴。 刘师傅的罗盘在院墙外三丈处停住,老匠人抓起把黄土在掌心揉搓,湿润的青苔沾了满手,“这方位好,土色发乌,底下定有暗河。池二女郎觉得如何?” 这位置虽然超出了院墙,但地皮还是池家的,正好将后院院墙往外拓展,把水井围起来。 目前池家的后院不够大,池晋日后想要放置制糖的器具都很勉强,把后院扩宽后也方便做事。 她估算了下需要重砌的院墙长宽,对这井的位置还算满意,“那就此处吧!” 定下位置后,就好办多了。 一切都是,专业人干专业事。 刘师傅:“今日先挖引水渠,明日下石砌井壁。” 难得有雇主不指手画脚,刘师傅好好过了把督造的瘾。 “开工——”刘千吆喝声十足。 众人干劲十足,毕竟池晋给的金豆子可值不少钱,说什么也得把活干漂亮了! 铁锹翻起潮湿的泥土,井坑渐渐加深。 池望、秦愿准备了凉茶,一群糙人抓耳挠腮,都不敢多看池家的娘子,一大海碗凉茶咕噜噜下肚就跑。 她们都怕这些人喝坏了肚子。 第一天挖井的进度还算顺利,挖了大约两丈深,井坑已经初具规模。 收工后,池晋叫住众人一并用晚饭。 干了几个时辰的重活,这群人也是真饿得肚皮贴背,但一个个巴巴地望着刘千不敢挪步子。 “怎的?嫌乡下菜不好吃?”池晋打趣了刘千一句。 刘千忙解释:“晋姐请客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太,太破费了。” 乡下干活向来是拿钱不管饭,管饭不给钱。 他们拿了那么多工钱,再惦记饭食就太不知进退了。就算是一人一个馍馍,也要吃掉不少粮食。 “破费什么?准都准备了,坏了倒掉岂不更可惜?”池晋拍了拍刘千的肩膀,“别扭捏了,几顿饭吃不垮我。” 知道刘千他们不好意思,她也不是将人当廉价苦力,都是朋友,吃顿饭是应当的,不然她何必大清早的上山打猎。 池晋一顿连劝带威胁,才把人劝动。 刘千的肚子正好传来一连串响,他面红耳赤,“好嘞!那就承晋姐好意!” 晋姐就是心善,对了,那个谁,王大福的事,得尽快给晋姐查清楚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池晋。 手下人一听有饭吃,眼睛都亮了。 待到池家拿出炖煮的野雉肉、野兔肉后,这群人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这简直是过年啊! 便是那些高门大户也不会给苦力吃肉食,给口饱饭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了。 一个个看池晋的目光都由衷地带上了美颜滤镜。 这群人除了男性,就是女乾元,十几个人也不好挤在内堂,毕竟池家还有坤泽女眷和孩子。 好在他们也知事,端着铺满肉饭的碗蹲在院子里也吃得满嘴流油,畅快得很。 “千哥,咱以后跟着晋姐干算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乾元嘴上还沾着饭粒,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光:“咱以前得多久才能吃上一回肉啊?” 刘千瞪了她一眼,“你饭量那么大,别吃垮了晋姐。”刘千何尝不想,虽然池晋让他们学个正经手艺营生,但哪是那么好找的,有好活计大家都是藏着掖着的。 可他也不愿赖上池晋,他们人也不少,哪能让别人管生计,太不要脸了。 内堂里,当归活灵活现演绎出一个掉进了瓜田的猹,香迷糊了。 “母亲!我要这个肉肉!”她一边与野雉腿较劲,油渍顺着下巴淌到衣襟,一边眼睛滴溜溜渴求陶罐里腾起白烟的野兔肉,眼耳口鼻皆忙活得团团转。将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秦愿嗔了她一句,“肚小心眼大,将碗里的肉吃完了再夹。” 当归撅了撅嘴,小屁股一扭一扭,大口撕下野雉腿肉,唔要快快吃!恰兔兔! 秦愿看得直皱眉,生怕她呛到,正要训人,上首池母却单独给当归盛了小半碗炖野兔,“难得吃上一回,孩子喜欢就由她去。” 当归眼睛一亮,小嘴甜甜:“祖母最好了!” “哎哟,乖孙女。”池母笑得眼弯,手上又给秦愿盛了一碗炖野兔,“愿儿啊,你大病初愈,也补补。这人呐,求得就是一个舒心,有什么疙瘩,别一直郁结在心里,你说是吧?” 秦愿忙起身双手接过陶碗:“母亲说得是。” 池母也没说什么重话,是她当时因为当归的身世有些情绪过激。 再有,她是池晋的母亲,当归的祖母,秦愿也不想她们之间闹得太僵。 “母亲,阿愿有烦心事,阿晋会去心疼她,您不用操心。”池望察言观色觉得两人有些不对劲,支援一声秦愿。 池母神色有些讪讪,嗔骂了长女一句:“行行行,知道你们不愿意我多管。只是,望儿,你都二十有三了,这婚事还迟迟......” “哎呀,母亲,我有分寸!”池望将剔了骨的雉肉推过去,截住话头,“您快尝尝,这野雉又嫩又滑。” 真是一家子犟种!老二我行我素,老大也绵里藏针,老三......不提那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池母真不想管她们了,想多了气,一对比下来,她突然觉得秦愿比她们听话懂事得多。 这找谁说理去? 正此时,池晋、池昭端着煨了许久的鹿肉进堂。 “铛铛铛!别光顾着桌上的,还有好菜呢!”池昭眉眼飞舞。 陶瓮里鹿肉被切成均匀薄片,小火慢煨得软烂,枸杞和红枣浮在肉汤表面,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哎呀,你们把鹿肉也炖了?”池母一脸心疼,“卖出去能换不少钱哪!” 池昭缩了缩后脖子,凉凉的!都是二姐的主意! “鹿肉对坤泽和体弱之人滋补甚佳,咱家先紧着吃。”池晋盛出三碗满满的鹿肉汤,放在池母、池望和秦愿身前,“再说鹿肉还多着呢,赶明我拖半扇去涿县。” 池晋随口应付池母一句,她手里是留不住钱的,卖了鹿肉也存不住。也不是灾荒年代,何必把生活过得紧巴巴的?反正池晋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投喂家里人,身子都养好些。 “你这孩子!”池母半推半就,捧起鹿肉汤啜了一口,周身都暖洋洋的。确实是好东西啊,池母越喝越舍不得。 “小愿,快喝吧,阿晋一片好心呢。”池望揶揄地搅动鹿肉汤,这汤炖给谁的那真真是太明显了。 秦愿面上薄红地接过碗,只喝不语。 她不想接茬,身边人却上赶着让长姐看热闹,池晋乐呵呵地挨着秦愿坐下,目光时不时扫过秦愿的小碗,见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鹿肉,又适时添些野雉肉、兔肉在她碗碟中。 主打一个照顾周到。 秦愿的筷子就没能歇一歇! 粉红泡泡冒了满室。 只有小崽眼中全是肉肉:“阿娘?我嘞?” 19、别扭 “张大夫,您瞧瞧这鹿茸、鹿角的成色如何?” 问村里谁最了解这些东西的价值,那肯定是郎中。 王大福之流池晋定然是不卖的,但张大夫还是值得信任。 用过晚食,她就提着分割好的鹿茸、鹿角登门。 “好茸啊!”张大夫放下手中的药杵,凑近细看那对鹿茸,鹿茸表面泛着细腻的光泽,未干的血迹在茸毛尖凝成珊瑚珠,伸手轻抚,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呵呵,今儿村里可是热闹极了,池二女郎好本事。” 池晋笑道:“您这收吗?不收我明日带去县城。” “收收,老夫当然收!”张大夫满脸惊喜,貔貅般紧抓着不放,生怕池晋反悔:“你们小年轻不懂行,拿去县城准被骗!” “是是。所以我这不就来找您老了吗。”池晋顺着小老头话奉承。 “嘿嘿。”张大夫宝贝似得将鹿茸、鹿角收好,转身从里屋搬出一个钱匣子,足足数了两贯钱,“快收下。钱货两讫了哈。” 主要是鹿茸珍贵,占了大头。 池晋不由好笑,她还能反悔不成。 “鹿肉不易保存,我就不卖您了。”池晋将一包油纸包裹的生鹿肉放在药柜上,“给您尝尝鲜。” 张大夫舔舔嘴唇,“行,老夫就不客气了。我这还有点灵芝粉,你拿去泡水。” 晚间,秦愿洗漱后回房,就见池晋捧着个小木箱一脸乖巧端坐榻边。 “娘子,你收着!” “什么东西?”秦愿迟疑地打开小木箱,啪地一声,木箱阖紧——里面有两贯铜钱,还有金豆子! 这么多钱?秦愿不敢接,忙推出去,“我怎么能收着?你自己拿着。” 她就没听说坤泽掌钱的。 从前在秦家,也只有秦父和她大哥手里握着钱财。她帮村里人干活挣点铜板都被大哥抢走了,嫁入池家时,除了衣物,什么嫁妆都没有。池母虽然不管她手中的钱财,但池家的家资她也是没见过的。 池晋骤然给她这么多钱,秦愿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和害怕。 “如何不能收,你我乃是妻妻,你来掌钱是应当的。”池晋又把木箱推过去,一副秦愿不收下不罢休的模样。 “你别胡闹了。”秦愿只觉得这是个烫手大山芋。万一少了钱,她要如何交代? “我没有胡闹,娘子~”池晋贴贴过去,软下声音道:“我花钱如流水,手里存不住钱。” “就说上回我去县城,那是花了个兜比脸干净。你就当帮帮我,管管这些钱好不好?” “不然过不了几日,这箱子可能就空了。” 池晋主打一个死皮赖脸,今儿这钱不塞进秦愿手里,她可不会松口。 秦愿被她劝得有些松动,这人确实喜欢紧着好的用,归家才几日,不仅买肉买糖,还要拆墙挖井,柴房里还放着半石忝菜种子,不知要鼓捣些什么,是个爱花钱的主。 她皱着眉头,勉强道:“那,那我暂时收着。日后你随时可以拿回去。” “咱们记个账簿吧,万一出了问题......” 池晋一听连忙摇头:“有事我向你支取就是,还有那账簿我才不看。钱给你了,你就得花。花光了我都不心疼。” “谁要花光了?”秦愿才不像她一般舍得呢。 “嘿嘿,那娘子,你把咱俩的小金库管紧些。” 秦愿眼中似嗔似笑,又顶了回去:“我是貔貅不成?将它看这般紧?” “你知道我没有分寸嘛~”池晋人都快贴到秦愿身上了。 秦愿指尖抵在这人肩膀上,昨夜就不该让池晋上床,脸皮变厚多了,她一没留意,这人就贴上来。 她起身收好小木箱,烛火下身影绰约,“你自个让我管的,日后可莫埋怨。” “定然不会。”虽然贴贴被阻止,但池晋心里还是高兴着呢,钱在哪心在哪,秦愿今日管了这木箱,迟早也会管了她的心。 妻妻就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得太清怪生分。 秦愿的信期到了尾声,床榻上,池晋找到机会,红着脸劝诱秦愿又标记了一次。 次日,池晋卖了半扇鹿肉到县城,赚取了五百多文钱,人还没出城,便在胭脂铺花了个七七八八。 铃兰香膏和胭脂摆在秦愿面前后,秦愿哭笑不得,警惕地将钱箱子藏深了些。 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 池家的井仅仅五日就完工了。 新砌的井台泛着潮气,辘轳上麻绳还沾着新鲜桐油味,汩汩甘泉不断从井底涌出。 池晋舀了一瓢来尝,既清冽又甜润,不亚于山间的清泉,这井址选得那是极好! “这口甜水井若用来洗衣扫撒实在是太可惜了。”秦愿掬水轻啜了好几口。 池晋警铃大作,她家娘子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家里都有井了,你别想去溪边打水。” 这人怎么防她做活跟防贼一般,秦愿有些不高兴,她现在身子健健康康,不干活难道天天做个摆设? 她已经在家里待了好几日未出门了,原本还想去菜田里转转,这天气也是有虫子的。 可池晋那架势活像是要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乜了池晋一眼,心里有气,说话也带刺:“长姐都能靠绣工养家,难道我要混吃等死?妻君若觉得我只剩这种活法,那我也不敢反抗。” 怎的生气了?连许久未听见的“妻君”都搬出来了。 池晋的眉头都快拧出水来,她明明是关心秦愿身体,家里都有井了,还要去溪边浣衣,那她打这井有什么用? “我真没有那般想你!” “可你什么都不让我做!你有什么打算也不愿意与我商量。”秦愿语带委屈,别过身子不想看见池晋。 池晋日日的共枕同眠、投喂讨好终是将秦愿外表厚厚的壳扒开不少,都会主动发火了。 秦愿不是菟丝子,过度娇养只会越养越萎靡。 她越是享受池晋的好,越是想要给予相同的回报。婚姻从来都是势均力敌才能长长久久。 她在乎的哪是一口井,一条溪,而是眼前这个憨憨只会一根筋的我行我素。 可池晋还在钻牛角尖,觉得秦愿不好好爱惜自己身子。 她体弱多病的小妻子怎么能干粗活? 甜蜜了几日的小两口就这般闹了冷战。 池晋心中烦躁不已,正好刘千来了信。 出去散散心也好。 她下意识寻了眼秦愿的位置——正在厨房里择菜,池晋别扭地想告知一声,“我出一趟门......”却只得到对方冷淡的后脑勺。 她掩下失落的情绪,冷着脸跨上马就走。 “嘶,二姐这是要去打人呐,脸那般黑?”村口,池昭被马蹄扬起的尘土扑了一身。 “哇,二姐好飒爽!”旁边的小姑娘眨着星星眼。 池昭微抬起下巴,有些不满:“那是我二姐,你别乱喊。” “嘻嘻,干嘛这么较真。池昭,你带我去打猎好不好,我也想猎头鹿!” 池昭连忙摆手:“我不去,你也别乱跑,那山里有大虫!” “啊?可是这几天村里好多人都进山了,你别是骗我吧?”小姑娘一脸怀疑。 池昭严肃脸:“谁骗你了,那小青山真容易进出,早就被一扫而空了,还轮得到今天?” 小姑娘急道:“那你随我去告诉里正,劝村里人别上山了!” “哎,别抓着我啊!”池昭被她抓住一条胳膊跑得飞快。 涿县,醉仙楼后巷。 暮色将垂花门上的金漆染得愈发妖艳,王大福打着酒嗝从门内晃出,衣襟上还沾着胭脂印。蹲在瓦檐上的疤脸汉子冲对面茶摊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个挑担货郎缀了上去。 阴影处,刘千都自愧弗如:“这小子胆肥得很,两百文的鳜鱼记成三百文,三百文一斗的浊酒写成五百文......凡是经过他手的东西都得扒层油水下来。” “这么贪?!”池晋觉得离谱,泰和楼的东家怕不是个傻子,被手下这般糊弄,“有证据吗?” 刘千挠挠头,尴尬地搓着手,“兄弟们都是扒墙脚偷听到的,要不咱们套他麻袋,逼一个口供?” 池晋嘴角一抽,知道你不讲究这也太不讲究了,咱不干违法的事哈,“不必,听我说......” “嘶——”刘千瞪圆了眼,却是在怀疑:“管用吗?” 晚间,池家大门被叩响时,秦愿手中的针线顿了顿。 “谁啊?是阿晋回来了?”池望起身去开门。 廊下,秦愿借着整理衣料的动作,悄悄瞥向门口——是刘千手下的小妹,眼中的光芒顿时暗淡了几分。 这般晚了,那人还不归家?往日里蜜语甜言一箩筐,遇见争执了,脾气比谁都大。 秦愿没忍住总往坏处去想。 “池大娘子好,晋姐她在城中还有事未处理完,特地让我来告知一声。” 阿晋不回来?池望眉间微皱,回首看了眼秦愿,只见她低垂着头,辨不清神色。 池望心下轻叹一口气,也不知这两人在闹什么别扭,一整日都没有交流互动,阿晋也真是的,还学会不归家了。 “辛苦女郎跑这一趟,进来喝口热茶吧。”池望温声道。 那乾元女郎连连摆手,耳根都红了:“不必不必,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话音落下,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20、事情败露 池望拴好门闩,“小愿,天黑伤眼睛,别补衣服了,早些休息吧。” “无碍的,只剩一点了。”秦愿抿了抿唇,手下的针穿梭飞快,一不小心扎在指尖,血珠晕在衣领上。 她怔了一瞬,收拢藏起受伤的指尖。 池望走近,悄声问道:“阿晋惹你生气了?” “你放心说,我肯定不偏心她。” 秦愿嘴唇嗫喏了两下,有些羞耻,但有人能分享些体几话,她心中也能松快些:“长姐你别笑话我,就是......” 池望越听眼睛越亮,这哪是吵架啊分明是秀恩爱,两个都想对对方好。 她轻咳一声,掩住嘴角的笑意:“阿晋确实做得不对,该抱着娘子转两圈,再好好道歉。” “长姐!”秦愿轻轻拍了下池望的手臂,“说了别笑话我!” “我真的没有。”池望眼中笑意更浓,“不过阿晋一个人摸爬滚打惯了,很有主意,有时确实显得强势。妻妻间冷下来不会解决问题,得......热起来——” “热起来”三字一出,秦愿羞得脖颈都染上红霞。 长姐还未出阁,怎的说话这般......羞人? 热起来岂不是尽便宜了池晋,那人恐怕巴不得呢。 次日,泰和楼前,一辆雕花楠木马车缓缓停下,下来一位身着绛红色锦缎长袍的中年女乾元,正是泰和楼的崔东家。 每月月中、月末是崔东家视察名下产业的日子。 她方落下马车,还未站稳,街角忽的窜出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直直撞在她身上。 “嘶——你这......”崔东家双眸微睁,捂住被撞的胳膊。 “对不住,对不住!”那乞丐连声道歉,转眼消失就在街角。 身边的长随才反应过来,“东家,可要抓住那小子?” “不必。”崔东家眉间隆起一个川字。 “东家,您来了。”泰和楼掌柜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崔东家淡淡应了声,几句话就打发走了掌柜。 专用包厢中,崔东家展开右手,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躺在掌心,只看了一眼,她的面色就阴沉下来,“来人——” 此时,王大福正在后院与菜贩子交接,突然被两个护卫架起。 他心中一惊,大嚷道:“你们作甚么?快放开我!” “老实点!东家有请。”护卫冷着张脸,像押犯人般把王大福提溜走。 东家找他?王大福做贼心虚,当即觉得不对,但又挣脱不了这两个护卫,“大哥,两位大哥!东家找我何事啊?能不能给个方便......”王大福满头大汗,也只从袖中摸出十几个铜板,该死!昨日不该去醉仙楼的。 “啪!”铜板被甩在地上,“你还是省省吧。” 王大福急了,不要就不要,你还我啊! 到了包厢外,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后厨的伙计被叫进房间,不少人出来时都神色慌张,特别是有几个与他交往密切的伙计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 不会吧?王大福喉头不断滚动。 终于轮到他。刚进门,一本账册就迎面砸来。王大福手忙脚乱地接住,抬头就看见掌柜跪在角落,面如土色。 “王大福。”崔东家冷笑一声,“大字不识多少,但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东......东家。”王大福额上冷汗满布,强笑道:“小的不知犯了何事,望东家明......” “不知?”崔东家指着账册骂道:“你每月采买的食材价格,比市价高出七成不止。” “七成啊!”崔东家恨不得将掌柜和王大福瞪死,“你们真把我当傻子耍!” 她自诩对手下人还算优待,月钱都是给足了的,这些人居然还贪心不足,在采购上吃下那么多的油水,一成两成她也就忍了,可这足足谎报了七成! 最令她气愤的是,这事还是外人告发的,更显得她识人不清。 王大福忙叫冤:“东家,这都是掌柜吩咐的!我,我一个铜板也没拿呀!”他死死捏着账本,这事绝不能承认,不然肯定完蛋! “放屁!”掌柜猛地抬头,“分明是你主动找上我,说要一起发财!” 掌柜满脸后悔,哭道:“东家,东家,我跟了您十几年啊,到老了才被人蛊惑做下这糊涂事!念在我辛苦多年的份上,求您饶了我这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你血口喷人!”王大福急了,他在东家面前可是一点情分都没有,这个死老头!“我一个乡下老实人怎么可能想出做假帐的法子,明明是你威胁我,说不合作就让我在泰和楼待不下去!” “你,你胡说!”掌柜口沫横飞。 崔东家不耐烦见这两人狗咬狗,“够了。你二人狼狈为奸,中饱私囊,证据确凿。要么现在滚出泰和楼,把贪的钱吐出来;要么......咱们公堂上见。” 能让他们还钱了事,已经是崔东家最大的善心。 不然以她的势力,想要让这两人在牢里生不如死,草席裹身也不是难事。 王大福浑身一颤,看来这事是洗不掉了,他可不能进大牢,他一个泥腿子,进了大牢这辈子就毁了! “东家饶命!小的知错了!”他扑通跪下,涕泗横流,企图求崔东家心软,“都是掌柜逼我的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几岁幼童......” 掌柜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白眼狼!东家,不要信他!” 垃圾总是碍眼的,崔东家捏了捏太阳穴,“把他们一齐扔出去,十日内还不了钱,直接送公堂。” 两人还想挣扎,但护卫身强力壮,抓鸡仔般将他们扔到大街上,摔得一身灰土。 王大福双眼放空,他想不明白,事情怎的到了这个地步。 明明,明明早上他还有个最赚油水的岗位,风光无限,现在却一无所有,不,不对,他还有十几个铜板。 他的铜板! 王大福从地上爬起就要往泰和楼里冲,守在门口的护卫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脚。 “啊——”他蜷缩在地上,“让我进去,我的钱还在里面!” 护卫冷笑一声:“你二人做假帐欠了我们东家几十贯钱,没把你衣服扒了还钱都是仁慈了。” 护卫故意说得大声,让过往路人都听听这是个什么白眼狼,免得有脑子蠢的以为泰和楼仗势欺人,影响东家的生意。 “嘶——那不是泰和楼的老掌柜和后厨采购嘛,人品居然这般低劣!” “几十贯,老天奶哎!他们疯了吧,去醉仙楼卖花也还不了这钱啊。” “噗——那容貌也太yue了,咦~” 围在泰和楼外看热闹的路人越来越多,王大福一张脸火辣辣的,他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王大福,你还有多少钱,都拿出来,还不了钱东家一定会把我们送牢里的!”掌柜颤巍巍爬起来。 他跟了崔东家十几年,可太清楚她背后的权势了,他们斗不过的!老老实实还能有个善终。 还钱?王大福眼中恶狠狠的,他哪还有钱,手头只要一松快,就被醉仙楼哄了个干净,他狞笑着一把揪起掌柜的前襟,压低声音威胁道:“老东西,我反正是一文也没有。你要是不按时把钱还上,反正都要坐牢,我就先弄死你全家垫背!你那孙儿才刚两岁吧......嗯?” “你,你敢?”掌柜被吓得面无血色。 “你说呢!”王大福松开衣襟,狠狠掐上掌柜的脖子,直到留下青紫手印才松开。 “造孽啊......造孽!”掌柜一屁股跌倒,捶胸不已,“你,你把我全家杀了,我也凑不够那么多钱啊!” “王大福,王大福!这钱咱真的得还上!垫背也有很多种死法,你晓不晓得啊!” “泰和楼东家真是软柿子啊,把他们赶出来就结束了?忙活了一通这家伙只是丢了饭碗。”对面巷子里,刘千恨不得直接把王大福套麻袋揍一顿,还解气快些。 “先这样吧,至少他在城里是混不下去......”话音未落,池晋抬头看向墙头上——泰和楼的护卫刚摸到他们身后。 她眼皮一跳,还不想同泰和楼扯上关系。 “走!”池晋抓住刘千的肩膀就要跑。 那护卫见两人要跑也不再隐藏身形,飞快追上去,“站住!” “晋姐,那人作甚追我们!”刘千跑得气喘吁吁。 “应该是泰和楼东家派出的人。”池晋没想到那东家居然还找上他们,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总不会是觉得丢了面子要封她们口吧? 某种程度上,池晋猜得还挺准。 “晋姐,不是那边......”刘千喊晚了,眼睁睁看着池晋抓着他进了死胡同,哦豁! 池晋一脸幽怨,“你怎么不早说?” “您跑得嗖嗖快,我没机会啊!” 两人回过身,那护卫已经守在出口,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两个,哈,跑啊!嗯?” “我们东家找......啊!” 天旋地转间,他就被池晋一个过肩摔啪在地上,只觉脑子胸腔全在震动,你那么厉害还逃什么?! “抱歉哈!谁让你追着不放的,江湖不见!”话音落下,池晋和刘千已没了踪影。 21、挽上手臂 护卫没有办法,只能灰溜溜回去复命。 “算了,下去吧。”崔东家捏捏鼻根,她的护卫也算是好手了,却连一招都走不过,可见那人也是有些本事的,就当卖了个人情出去。 虽然心头还是很不爽就是了。 城里待不下去了,王大福只能回村里。 刚一进村,有股熟悉的不良感觉涌上心头,往日巴结他的村民没有一个凑上来套近乎的,还一个个在田埂边窃窃私语。 王大福听见一声硒笑,抬眼看去却对上了村民鄙夷的眼神,他的脑中腾地冒起白烟,怎么回事?难道城里的事已经传到村中了?不可能这么快啊! 肯定是家里的老娘们闹了什么笑话,害得他受了牵连。 王大福几步上前揪住那个村民,“你笑甚?!” 被抓住后村民有些怕,缩了缩脖子:“我没笑啊。” “你当我瞎啊?” “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你还想打人吗?”几个村民围了上来,原本他们对村里刚起的流言还有些不信,王大郎在城中都干多少年了,不可能出事。但流言才传了半天,王大郎就一身尘土脚印地偷摸摸回村,他们当即就信了流言九分。 有早就看不惯王大福作风的人嘲讽道:“我们笑的就是你王大福!平素好像多了不起钱花不完的样子,原来是贪了东家钱啊,你怎的还没被官人抓进去?” “对啊,清原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有道是树倒众人推,王大福还是棵不让人乘凉的歪脖子树,村民们更是肆无忌惮地唾沫横飞。 王大福气得双目喷火,是谁在传他谣言! 村民声大又不饶人,都是长期干活的身强体壮之人,王大福恨得不行,又不敢打起来。 一回到家,王大婶还没有眼色的追上来问村里的流言是不是真的。 “是是,是真的,行了吧!你烦不烦!”王大福一把把他老娘甩到地上,把外面不敢发的火全发在家里,一进屋,碗碟锅盆被扫碎了一地。 “哎哟!造孽啊!”王大婶趴在地上大声痛苦,里屋王大福媳妇抱住虎子根本不管外面人的死活。 “母亲,阿爹砸了碗是要买新的吗?”虎子哈哈大笑,“我早就看那破碗不顺眼了,没有里正家的好看!” “别乱说话!”王大福媳妇捂住虎子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兔崽子。 王大婶倏地抬起头来,“是池晋!肯定是池家的小畜生害得!” “你发什么疯?”王大福不耐烦喝了一句。 王大婶忙爬起来,将最近和池家的摩擦道出,“大福啊,肯定是秦愿那个贱蹄子鼓捣她女人设计的你!” 王大福越听眼色越阴沉,他想起那日池晋拒绝卖野鹿给他,原来是早有过节,他说呢! “砰!”他一拳砸在桌上,“欺人太甚!” “都怪你惹是生非!现在泰和楼那老女人逼我把钱都还上,你快把家里的钱和地契全给我!” “还钱?”王大婶懵了,怎地还要还钱啊!大福他也没给过家里钱啊! ———— 这日头变换得极快,方才还是万里晴空,这会子又天光渐暗,厚重的云层逼仄得人喘不过气来。 池晋从泰和楼那边脱身回来,刚到自家门外,就瞧见了熟悉的一幕。 张三郎那小子正猫着腰在她家院墙外徘徊,这回倒是没爬墙,只是那贼眉鼠眼的模样,任谁来看都得报官抓了去。 池晋脚步一顿,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都快把他给忘了。 他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啊?放着大门不敲? 张三郎若是知道池晋的想法,定要大喊一声冤枉啊!他就是胆儿小! “张三郎?” “哎哟,池二女郎,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张三郎先是一愣,随即堆满了谄媚,颠颠地跑过去。 在他扑过来时,池晋不着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男女授受不亲哈! 他刚到池晋跟前就唾沫横飞:“这几天为了揪出传谣言那人我是夜不能寐......” 大话一箩筐就是不到重点上,池晋挺无语地打断:“讲重点。” “咳。”张三郎左瞅右瞅,仿佛生怕被人听见似的,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你猜是谁?就是里正家的三娘子。” 池晋微微皱眉,那李三娘子不就是之前在溪边梳着双丫髻的那个坤泽小娘子嘛,除了王大婶,就属她嘴里不饶人,绿茶味熏天。 “那李三娘子可不是什么善茬,更何况她爹是里正,这公道怕是讨不了。”张三郎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飘,透着些心虚害怕。 池晋不太高兴,里正的女儿就可以随意犯错了?“她咒骂别人命不久矣,我求个道歉怎的里正还能拦?” 张三郎苦着张脸,里正要脸当然不会,但李三娘子,啧! 虽然这事是池晋逼他去查的,但他心里又何尝不为秦娘子把抱不平,见池晋不上道,也就多说了几句。 “哎呀,你不晓得村里的情况,李三娘子可是村里一枝花,她又会说话,到时颠倒黑白,污水泼你一身都洗不干净!” 池晋听出来了,这张三郎和李三娘子有瓜葛啊,“你招惹过她?这么清楚?” “谁招惹她!”张三郎要跳脚,“分明是她小肚鸡肠,单方面针对我!” 提起这事,张三郎更心虚了,说起来秦愿被李三娘子针对,还真是他那张嘴惹的祸。 当初那李三娘子曾看上过他的大姐张大女郎,可他一时嘴快,当着她的面说了句“她还没有池家的小媳妇好看”,结果就被她记恨上了。那坤泽心眼儿小得很,之后没少撺掇人来找他的麻烦。 当然,这事张三郎是万万不敢让池晋知道的,他还不想被铁拳制裁。 “依我之见,还不如往那李三娘子屋里扔些老鼠蟑螂,吓她一吓,既恶心人,又不会把事情闹大。”张三郎搓搓手,一股子跃跃欲试的模样,“这村里的暗巷后门、墙头高低,我熟着呢,保管李家抓不到人,嘿嘿!” 池晋看着张三郎这积极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有点不爽,这小子不会是真的惦记上她媳妇了吧? 还熟悉暗巷后门、墙头高低?真刑啊!要是哪天村里遭了贼,她一定第一时间举报张三郎。 “馊主意,这些小打小闹能制止她日后使坏吗?”村里人敢肆无忌惮传秦愿的谣言,就是欺负她一个外村嫁进来的,无人撑腰。她要是不杀鸡儆猴,立个典型,日后谣言还会层出不穷。 “那,那你要是想对付李三娘子,不如找李四郎合作。”张三郎挠了挠头,“当初李四郎被逐出家门,虽说表面上是因为他自己不争气,但背地里少不了李三娘子的绿茶手段。毕竟李四郎是里正的儿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里正心里也是舍不得他的。” “我今儿个中午还看见李四郎和王大郎往小青山去了,你要是想找他,我可以帮忙先去联系。” 李四郎,张三郎,池晋嘴角一抽,怎么那么不对劲呢?是要凑齐一桌情敌斗地主吗? 她看张三郎的眼神有些不善起来,“你小子,不该惦记的人别惦记。” 张三郎莫名心虚,强声道:“我哪能!我就是见秦娘子被欺负,打抱不平,嗯对,打抱不平。绝对没有其他的心思!” “最好是。”池晋皮笑肉不笑,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管他什么张三郎、李四郎,都是些歪瓜裂枣,没一个配得上她家娘子的,看着就心烦。 有些人自以为他的喜欢有多了不起,实际上只会给别人带去麻烦。 但凡池晋是个心眼小的,自个妻子与外边人不清不楚,都不会让秦愿过得好。 打发了张三郎后,池晋转身刚要进家门,余光一瞥,却瞧见秦愿背着菜篓和隔壁何寡妇有说有笑地从菜田里走了出来。 两人目光相接,池晋先慌忙移开视线,又后知后觉,她心虚个什么劲儿? 还未待她想清,耳边传来一声细语。 “阿晋。”秦愿轻声唤她,眼波流转间竟带着几分含情脉脉,她松开何寡妇,自然而然地挽住池晋的手臂。 温软的触感让池晋浑身一僵,耳根悄悄红了。她家娘子转性子了,当着外人都不害羞? 何寡妇掩着嘴笑:“哎哟,我方还在说池二女郎贴心,将小愿啊养得容光焕发了不少。”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放得开,搂搂抱抱一点不把她当外人看。 秦愿抿唇一笑,眼尾微微上挑:“何嫂子您别打趣我们了,阿晋脸皮薄。”说着转头贴近池晋,“对吧,妻君。” 近得池晋都能数清她眼睛的睫毛根数,都说清冷美人一笑倾城,对着妻子的美颜暴击,她怎么能说不?!只讷讷道:“嗯,对,我脸皮薄。” 何寡妇笑得前仰后合:“行啦行啦,知道你们感情好。” 池晋此时压根没注意何寡妇的打趣,只觉得喉咙发干,秦愿的手指在衣袖的掩盖下轻挠她! 这还是她那清冷如月的妻子吗? 昨日还冷着脸,今日,难不成解气了?虽然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惹火了秦愿。 “那我同阿晋就先回去了,明儿还是在这等你?”秦愿笑着摆摆手。 “行嘞。”何寡妇应道。 待何寡妇走远,秦愿忽然松开手,转身就往院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