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被神医养废的这件事》 第1章 第 1 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刚完成任务的荒岚悠哉游哉在屋檐上散步,听着身后宅院里惊慌失措的喊声,他勾了勾唇,很好,这次活干得不错,又能在暗影混吃混喝小半年了。 一想到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贪官丞相孙承乾的府邸,三刀六眼捅穿了那肠肥脑满的家伙,他简直要忍不住高歌一曲了。 却不道人有失蹄,他开心还不足三秒,脚下突然一空,顿时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不由让他踉跄一下 。 凭借着轻功,荒岚勉强站稳。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一块被踩碎的青瓦似乎正在嘲笑他。九死一生的刺杀任务没难住他,却在一块碎瓦上栽了个跟头。 忍着刺痛,他鬼鬼祟祟地打量四周,这要是被他的同行发现,那他暗影第一刺客的脸面往哪搁。 幸好,他完成任务就发信号让他们回去了。 此时冷风猎猎,四下无人,他放心地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被痛得倒吸了口凉气,脚踝已经非常迅速地鼓起了个大包。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几个吐息间,荒岚察觉到贪官的暗卫似乎已经发现了他。要是在平时,这种麻烦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可现在,受伤的脚踝拖慢了他的行动,动一下就有钻心的疼痛。好在,身为一名顶尖刺客,他从不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与毅力。 荒岚思忖片刻,对方人数众多,硬碰硬显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他强忍着剧痛,足尖轻点,飞掠出去。虽受了伤,却也身轻如燕,所到之处连屋檐上的白霜都未曾留下痕迹。 眼见那道墨色的身影即将融入夜色,黑衣蒙面的暗卫们对视了一眼,领头的那位趁着荒岚身形凝滞一刻,拧眉飞手扔出一枚飞镖,毒辣地直朝心口而去。 电光火石间,荒岚只来得及用长刀格挡。长刀出鞘,寒光映射一瞬他满目的冷幽。 即便如此,那枚飞镖仍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左臂,不同寻常、火烧火燎的痛感席卷而来。 “淬了毒?”荒岚嗤笑一声,他脚步未停,几个起落间,暗卫们就失去了他的踪迹,只余那枚飞镖嵌在树上,残留的血色刺目极了。 飞跃过几条街道,荒岚喘着气,堪堪落至一个黑暗的小巷子。他捂着左臂,滑靠在墙壁上缓了片刻,便再也忍不住吐了口黑血。 平平无奇的面容下,他的脸色愈加苍白,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重影,他抖着双手拿出怀里暗影阁配备的解毒丹,闭眼服下打坐运功。 可不过一息,他猛地睁眼,再次吐出口血,竟隐隐有了走火入魔之势。荒岚再也撑不住,瘫在墙头,心里暗骂:阁主吹得神乎其神的解毒丹,就这?不会是在哪个菜市场批发的吧…… 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少年稚气的声音,像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打破了小巷的寂静: “公子你快看!这儿有个要死的!” 荒岚涣散的神智被这句话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小兔崽子……咒谁呢……”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温和地接过话头,带着冷冰冰的刻薄:“阿竹,莫要扰人安息。”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倒是默契。 荒岚艰难地转过头去,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在下没死成……真是……让你们失望了……” 马车旁,那道肃静的青色身影似乎沉吟了片刻。他缓步上前,在荒岚身侧停下,垂眸俯身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只被丢弃的解毒丹瓷瓶。 “‘回春丹’……”他准确地道出了那鸡肋丹药的名字,语气里听不出褒贬,“暗影如今,是越发会省钱了。” 话音未落,他冰凉的指尖精准按在荒岚肿胀的脚踝上,撕开了周边的布料。 “嘶——!”荒岚猝不及防,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阁下……好手法……专往……痛处戳……” “嗯,骨头没断。”慕容瑜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这才松开手,“只是裂了,加上中毒。” “遇上我,算你运气好。”他站起身来淡淡宣判,随即不等任何回应,便径自朝马车方向偏了偏头,“阿竹,帮我抬他回去。” 失去意识前,荒岚只感觉自己落入一片温暖柔软,周身是一缕清苦的药草香。 天光大亮,荒岚睁开眼,头痛欲裂地抚着额头。他下意识地在枕头边抹去,碰到了熟悉冷硬的兵器——他的长刀,这才松了口气,艰难地坐起身,只感觉浑身酸痛,活像被暗影里的前辈按着训练了几天似的。 他的脚已经被上了夹板,手臂上的伤包扎得干净利落,除了偶尔能感到痛之外,内力运行也畅通无阻。简而言之,忽略脚上的伤,已经达到活蹦乱跳的标准了。 他环顾着这间淡淡飘香的屋子,素净雅致,还很有闲情逸致地挂了几幅字画。思索间,受伤后被青衣人捡回来的记忆后知后觉、逐渐清晰。 然而,比这些更迫切的,是荒岚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他感觉自己现在能吞下一头牛。 正当他准备挣扎着下床时,打扮干练、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推开房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你醒了,你的脚还有伤,别乱动!先用膳垫垫肚子,再喝药。” 他边说边将托盘放在床前小几上,只见托盘上放着一碗清可见底的白粥和苦味浓郁的汤药,映得荒岚面如菜色。 “阿竹小公子,就没有别的吃食了吗?” 少年圆乎乎的娃娃脸上,粗黑的眉毛皱了起来:“有你口吃的已经算不错了。你昏迷了三天,大病初愈,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我家公子心善才收留你,不曾想收了个麻烦精。” 荒岚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更何况,这毕竟是救了他性命的恩人。他从善如流地端起那碗白粥,喝了一口,信口称赞道:“嗯!米香醇厚,火候恰到好处,看似平淡,实则内有乾坤……此粥之境界,足以媲美登仙楼的招牌烤鸡了。” 阿竹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轻嗤了声:“油嘴滑舌。” 那白粥极为妥帖地熨暖了荒敛的胃,连带着全身的经脉舒畅了许多。荒岚放下空碗,目光隐忍地落在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上。 阿竹双手环胸,打量着荒敛那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幸灾乐祸:“公子吩咐了,这汤药虽然喝起来不甜,但也并非不苦,良药苦口利于病,趁热喝吧。” 荒岚嘴角抽了抽,恍惚间以为自己成了武大郎,这碗汤药成了催命符,显得少年可爱的娃娃脸都变凶恶了。 他心理斗争了半响,闭眼拿起那汤药一饮而尽,硬生生喝出了一腔孤勇。回过神来,他只感觉这苦味直冲天灵盖,像是要他命一般,魂都散了几分。 阿竹抚掌大笑:“不错不错,难得碰到你这么爽快的病人……” 他话音未落,却见荒岚勉力坐直了身体,朝着门口的方向虚虚拱手,声音虽然还带着伤后的沙哑,却清晰沉稳: “在下荒岚,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阿竹一回头,果然看见他家公子斜倚在门框上,端的是一副芝兰玉树、朗月入怀的好相貌。阿竹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收起了碗筷,侍立在旁边。 慕容瑜闲庭信步走进来,满屋子似乎都亮堂起来。他面容俊美清冷,一袭青衣,仿佛自带一缕月华,让满室都浸润在一片清雅的光晕里。 可这公子嘴里的话却显得不那么温柔可意:“无妨。只是下次受伤前,不妨先选个离我医庐近些的地方,也省得阿竹多跑几趟腿。” “公子说笑了,”荒岚并不放在心上,只笑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慕容瑜。” 慕容瑜? 荒岚眸光微动,原来是这位。 杏林之中有名的圣手,与他妙手回春的医术齐名的,还有他出众的脸和古怪的脾气。据说他一出手就要万金,却又时常分文不取地去救治那些山野村夫。奈何医术实在高超,还是有不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 因此,手头富裕的慕容瑜便在城郊起了个流云山庄,在此处待客接诊。 “那我这一次伤得真值。”荒岚抬眼,唇边的笑意深了些:“竟然能请到慕容先生出手。” 慕容瑜并不理睬,只是坐下来看了看他的伤处,把脉开药一气呵成。把手上的杂物交给阿竹后,他这才观察着荒岚的面色,不咸不淡道:“你既这么说,那不要忘了付我的诊金,盛惠一万两。” 还不等荒岚做出什么反应,慕容瑜就俯身向前,白玉般的指尖点了点荒岚的脸颊: “你脸上这张东西,实在碍事。你体内的‘饮鸩’之毒,余毒未清,便会浮现蛛网般的红血丝。” 他递上一面小巧的银镜,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为你诊治,我需要看清它。” 除了刺杀任务的目标,还从未人离他这么近,荒岚不适地朝后靠了靠,接过银镜,有点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慕容瑜点到为止,离开了屋子,阿竹也紧随其后。 荒岚摸着自己被慕容瑜碰到的脸,心里腹诽:要不是阁主那个老头这么抠门,他何至于此。越想心里越无语,等他伤好,一定要狠狠宰阁主一笔,顺便让他付了诊金。 再说了,他本来就是因为出任务才受的伤,荒岚理直气壮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多时便有了困意。 只是在入睡的前一刻,他迷迷糊糊嘟囔着:“我这张脸……还从没给别人看过呢……” 第2章 第 2 章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通神舒畅。荒岚精神抖擞,拄着拐杖蹦跶着出了门。外面风和日丽,碧空如洗,正适合他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在不远处晾晒草药的阿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颇为新鲜地盯着荒岚那张丢在人群里毫无记忆特点的面皮,眼睛滴溜溜转着,也不知在琢磨点什么。 荒岚倒是乐得轻松自在,他自食其力给自己找了把躺椅,瘫在上面,舒服地眯起了眼。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给他踱上一层金边,飞舞的发丝显得整个人十分潇洒。 阿竹看久了竟觉得这张脸也不错,话虽如此,他还是悄悄绕到荒岚身后,风驰电掣般出手直朝荒岚耳后而去。 本以为能一睹真容,不料荒岚竟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了阿竹的手腕,悠悠然打了个哈欠,这才慢吞吞睁开眼:“是在给我扇风吗?力道还是小了点。” 阿竹神色一凛,手腕微动挣脱开来。他不可置信般连出数掌,却都被荒岚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俩人几息间过了数招,阿竹都找不到任何破绽。荒岚反手制住他,朝自己的左臂伤处抬了抬下巴,笑道: “习武之人不要轻易急躁。你瞧,我还伤着呢,你忍心看你家公子三天的努力打了水漂吗?” 所幸那伤口包扎完好,没有任何开裂出血的迹象。 阿竹悄悄松了口气,倏然收手,心中骇然。 他自幼便是武学天才,十五六岁已难觅对手,此刻却被人一招制住——而对方,纹丝未动,气定神闲。 这人,恐怕已经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了。 “抱歉,是我方才过于心急了。”阿竹抱拳微微低了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无妨,你如今不过志学之年,这般武学造诣已十分难得了。” 荒岚盯着对方毛茸茸的发顶,手痒痒的,等他再反应过来,已经鬼使神差地顺手捋了好几个来回。 阿竹瞪大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捂着头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荒岚讪讪放下手,迎着控诉般的视线,重新躺倒,欲盖弥彰地偏过头:“今日天色颇佳,真是个好天……好天啊。”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在这间极为开阔的小院中远眺,荒岚只觉胸中残存的郁气仿佛都被一扫而尽,只留逸兴遄飞,豁然开朗之感。 可惜脚有伤,不然他定要一夹马腹,在城郊痛痛快快跑上一场。 阿竹埋怨地蹲在屋檐下,骂骂咧咧地梳理着自己毛毛躁躁的高马尾。除了师父跟公子,还从来没人能在太岁头上动土。可谁叫自己打不过这人呢? 他回头瞥了一眼荒岚乱糟糟的鸡窝头:得,自己要是手欠抓回去都算便宜他了。按捺住了想要继续捣乱的心思,阿竹规规矩矩地继续摆弄药草。 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入夜用膳后,因为脚伤,荒岚只能对着那个让人眼馋的浴桶慢慢擦洗身子。 身体上的泥泞与血腥味都被洗去,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如墨般的长发用内力烘干后凌乱地披散下来,寝衣的领口也随意敞着,一段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自颈侧延伸至锁骨下方,平添几分写意风流。 坐在银镜前,荒岚叹了口气,终是下定决心。他在耳后抹了涣形水,粗糙的劣质脸皮便轻而易举地剥离下来。 他自镜中抬头望去,果然,脸颊两侧红血丝张牙舞爪攀附在他脸上,显得肌肤愈加苍白。昏黄的烛光衬得他眉眼氤氲,狰狞的血丝则为他添了几笔山野精怪之感,妖冶而诡谲。 荒岚不由伸手摸了摸两侧脸,入手光滑,他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什么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感觉。要知道,这张帅脸,可是他全身上下最满意的地方,若毁了容他真要带一辈子面具了。 还未感慨完,门口响起了几声沉稳克制的敲门声。荒岚喊道“进”,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慕容瑜提着药箱静立于门畔,周身气息如深山落雪,寂然无声。他并不急于入内,沉静的目光将室内情形徐徐扫过,最终凝定在荒岚脸上,审度的视线几不可察地一顿。 看着慕容瑜这仿佛巡查领地的模样,荒岚失笑:“先生莫怪,我这人邋遢惯了。” 慕容瑜眉头微蹙,近前替他拢好领口,却不料冷白的指尖无意间掠过嫩红一点,俩人呼吸俱是陡然一滞。 慕容瑜被烫到了般迅速收回手,轻咳了声:“身体抱恙,就不要这么……袒胸露乳了。” 顿了片刻,他若无其事轻抚过荒岚的长发,已然干爽透了,这才弯唇轻笑:“不错,湿发就寝更是大忌。” 可看着手中墨发张狂不羁地乱飞,慕容瑜又收了笑,顺手拿过一旁的木梳,面无表情地梳理着,三两下便利落地为荒岚扎了个低马尾。只是束发时,指尖在他发尾多停留了一瞬。 荒岚忍着浑身的不自在,像僵硬的木偶一样被摁在木椅上,又看着慕容敛行云流水的为他打理好一切,心下纳闷:难道这神医是想给他进行最后的临终关怀?他如此周到,直叫人如芒在背。 似有无数蚂蚁在身上爬一般,荒岚悄无声息地往前挪了挪,耳廓也泛了些许薄红。 慕容瑜似未察觉他的僵硬,观察片刻,见荒岚难得一副端整模样,眼底神色便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打开在一旁冷落了许久的药箱,取出一只白玉小盒,递给荒岚,目光凝在他脸上的血丝处:“每日早中晚各敷三次,佐以我的汤药拔除余毒,这血丝自会消退。” “不过最好今夜就敷上”,说着,慕容瑜拉过一旁的凳子,长衫带过一阵混着药香的清风,人已端然坐下,意图很明显,要在这里监督荒岚敷完。 荒岚觑了眼,只见慕容瑜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无奈道:“既如此,那我现在就敷上。”他用玉片剜取少许莹白的膏体,手里稳稳地照着血丝处轻轻一抹。 这药膏气味清幽,敷上后,莹白的膏体竟渐渐化为透明,仿佛融入皮肤,只留下清凉绸缎般的舒适感。 可惜他的武功虽已达到出神入化、深不可测的境界,身后却没生得一双眼睛。是以虽然面上的血丝处都被照顾到了,可蔓延至耳后的地方荒岚却全然无觉。 他心下自得,自以为伤处都被覆盖,正欲放下玉片。可身后微动,荒岚侧头过去,视线正好撞上慕容瑜不容置喙伸来的手。 他有些不明所以:“先生这是?” 慕容瑜将他耳后的发丝轻轻拨了拨:“这里还有。”说着,他便抽走玉片,蘸了些许药膏,均匀而细致地涂抹在荒岚耳后。 俩人离得太近,慕容瑜温热的呼吸似有似无抚过荒敛的耳畔,如同一片羽毛轻轻掠过,直教荒岚汗毛倒竖,更加僵硬了。 熬过了难捱的一刻钟,慕容瑜终于放下了玉片。荒岚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欲开口赶人,谁料慕容瑜截过他的话头,又拿出一副帖药:“脚上的伤,也要换药了。” 木椅上实在不好施展,他被慕容瑜架起来,搂着劲腰慢慢挪到了榻上。荒岚意识到,慕容瑜似乎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 一定是因为我单腿站才没有他高,荒敛心里不服,面上却正襟危坐,一副温善顺从的乖巧模样。 好在这次换药不似之前那般难捱,除了刚开始有些痛外,帖药敷上去就已经是冰冰爽爽,十分惬意了。 “有劳先生了。” “医者本分,无需多言。你的毒几天我便能拔清,只不过这脚伤,”慕容瑜沉吟片刻,“要百天才能彻底痊愈。” “无碍,我恢复力一向不错。依我看,五十天足矣了……” “哦?照你这么说,你的医术定然在我之上了。”慕容瑜收拾着药箱,面无表情地瞄了他一眼。 荒岚:……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摆摆手:“我于医理一窍不通,全凭先生吩咐。” 完了完了,他心下懊恼,以往习惯性地托大他还能兜住,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 “那你便在我这待够百天再走吧。”慕容瑜眸光缓和下来,又嘱咐道“这条伤腿晚上不要压到。” 说罢,他微微颔首,又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了。 荒岚吹灭蜡烛,平躺在床上,回忆起刚才与慕容瑜相处的时刻,心道虽然这大夫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样子。好吧,就是很不好说话。但一字一句也都是为自己着想。 他是个典型吃软不吃硬的人,遑论这位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明日他就去外间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荒岚暗下了决心,闻着房中清苦的药香,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屋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荒岚你醒醒!外头有捕快搜查逃犯,你快跟我去屋后密道躲躲!” 荒岚猛地睁大眼,哑声道:“阿竹,我醒了。” 对方这才推门而入,慌里慌张地走近,看也不看就架着他的一只胳膊就往屋外挪。走了几步又觉得太慢,索性直接把人背起来就往屋外冲。 “外面发生何事?”荒岚伏在阿竹背上,眼神锐利。 “刚过寅时,外庄侍卫便来报有捕快欲强闯山庄。公子命我先把你藏好,我看十有**就是冲着你来的。” “你可真是个麻烦精。”阿竹虽语带奚落,但脚步一刻未停。也不知是在屋后哪里按了几下,一个足以藏身一人的黑黢黢的洞口便显现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用呢,你也算沾上光了。”阿竹往地上铺了个软垫,小心翼翼地放下荒岚,“你且在此处躲着——” 眸光触及荒岚昳丽的眉眼,他猛地卡了一下壳,随机反应过来,匆匆撂下一句“我去看看情况”便跑远了。 密道内潮湿阴冷,荒岚忍着不适,绷紧了身子,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凝神细听外间的动静。 第3章 第 3 章 不多时,果然有一队杂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但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很规矩,所有的东西都是轻拿轻放,有些隐蔽的地方甚至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就略过了。 待这些脚步声远去,荒岚只听得一个中年男子谄媚的声音:“慕容先生,我们这实在也是逼不得已。” “孙相爷在家叫人给刺了,您说这刺客得有多大胆子?听说皇上当时就气背过去了!当晚封了城,开始挨家盘查!” “一连找了三四天都没找到那贼人。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能来城郊这边找找看了。哈哈哈不都是为了应付差事嘛……” 不知慕容瑜说了句什么,惹得那中年人擦了擦汗连声保证: “您放心您放心,这么气派的庄子,我们这些人手底下也都有数。若是损坏了什么物件,赔偿是少不了的、少不了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所有杂乱的声音都消失后,黢黑的洞口再次悄然开启。荒岚头晕目眩,只是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喉咙像吞了块烧红的炭般,干痛难忍。 而脸上的血丝更为狰狞,已经蔓延到了下颌。 恍惚间,似有一阵凉风附在了额头,缓解了难耐的灼热。荒岚长睫微颤,埋头蹭了蹭,舒服极了。 那凉意似乎僵了僵,紧接着毫不留情地抽离。 荒岚不满的哼了一声,就要伸手捕捉。下一秒身子悬空,他的双手便本能地环上了身前之人的脖子。 滚烫的脸仿佛找到了救星,在那人冰凉的脸颊上贴了贴,就黏着再也不肯走了。 那人似是拿他没法子,叹了口气,无奈道:“才将养好的身子,又得了风寒,先前折腾的药怕是白费了……” 荒岚再醒来时,已经从幽暗的密道回到了屋子里。闻着比先前浓郁数倍的药香,他回想起那碗苦得要把他送走的汤药,两眼一黑,已经预想到后期会被怎样折磨了。 耳畔忽地传来一声轻笑,荒岚心下一惊侧过头去,生病让他的感知力骤降。他这才发现,暖色的烛光下,慕容瑜饶有兴致地环臂坐在竹椅上,歪着头不知看了他多久。 荒岚刚要发力坐起来,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慕容瑜微凉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静养。你风寒还没好全,躺着便是。” 荒岚点了点头,张口欲道谢,却发不出声音。他求助似地看向慕容瑜,指了指自己的咽喉。 脆弱的小动物毫不设防地暴露了要害,慕容瑜觉得有趣,但医者本能终究压过了恶趣味。 他收敛心神,想到荒岚的病,也是颇为头疼地揉着额角:“你先前那般……衣衫不整,后又在密道了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致使 风寒,加重了毒素蔓延,因此失声。” 荒岚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什么倒霉催的都给他碰上了。只听慕容瑜继续讲: “‘饮鸩’这种毒最为酷烈霸道,好在你是习武之人,体质强健,而我先前也已拔除了大半毒素,无需担心,只不过后续清毒的时间延长几天罢了。” “再过两日,你的声音便能恢复了。不过——”慕容瑜话锋一转,“解毒期间,衣衫不整地吹风莫要再做了。” 他沉沉瞥了荒岚一眼,见他乖顺点头,面色稍霁。慕容瑜收回目光,声音平缓却不容置疑:“从明日起,你所有的汤药——时 辰、火候、剂量,皆由我亲自经手。若敢剩下一滴,后果自负。” 说罢,他轻轻俯身探了荒岚额头的温度,见没有大碍,转身端来一个小瓷碗:“来,喝药。” 话音未落,他将荒岚半抱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荒岚正要伸手接过,慕容瑜却稳稳地躲开了他的手,直接送到了嘴边。 汤药还温热着,蒸腾的热气带着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苦涩。盯着这碗深褐色的液体,荒岚脸色苍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随后不由后退了几分。 这让他仿佛缩在了慕容瑜怀里,对方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肩。荒岚面色一僵,带着尴尬和抗拒视死如归地张开嘴,硬着头皮将药灌下去。 汤药甫一入口,想象中浓到极致的苦味却并未出现,反而是带着几分清甜的微苦,余味绵长。 荒岚舒展了眉头,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就着慕容瑜的手一口一口饮尽,只留碗底的残渣。 喝完药,他的四肢逐渐热了起来,经脉也涌上暖流。荒岚尝试着运了内力,偶有滞涩,并没受到太多影响。 他张口又习惯性地感谢,没发出声音才反应过来。慕容瑜轻笑了声挪开碗碗,极为自然地用手指捻过他唇角残存的药汁。 察觉到那抹温热,荒岚虽头脑发懵,却也没多想,或许只是顺手呢?或许就是慕容瑜人善良呢? 拖着病体躺下,荒岚见慕容瑜轻手轻脚地整理着瓷碗,眼皮一沉,一股困意笼罩住了他。 “还是太弱了……”他呓语了几句,就此沉入黑甜的梦中,梦里那碗深褐色的汤药似乎都甜了几分。 见他熟睡了,慕容瑜转身轻阖房门,阿竹有些担心地探头探脑:“公子,他没事吧?” 少年有些自责地低下头:“若不是我考虑不周,荒岚也不会发病,还害得公子您忙碌了一整天。” “他没事,”慕容瑜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只是需要多吃点药罢了。更何况他体内的‘饮鸩’,于我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病例。” 他顺手呼噜了一把阿竹的呆毛:“这么晚了,睡去吧,这里我守着就行。” 阿竹沉默半晌,递给慕容瑜一个黄铜雕花的汤婆子,这才一路小跑着回了屋。 慕容瑜失笑了片刻,进屋将汤婆子塞进荒岚的被褥深处。荒岚无意识蜷缩起来的身子慢慢舒展了。 风高露重,秋寒浸骨。慕容瑜打量了一番荒岚苍白的脸,起身又抱了一床锦被,如云般轻柔地盖住了他,还掖了掖被角。 他自己则熄了蜡烛,在房中另一张软榻上和衣睡下了。 一夜只听北风呼啸,撼得窗棂作响。 荒岚睁开眼,昨夜如附骨之疽的苦痛散了大半,周身只余睡醒后的慵懒与松快之感。 他坐起身,试探着轻咳一声,咽喉处仿若被棉花堵住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阿竹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知晓荒岚醒了,这才放心推门进来。他贴心地服侍着荒岚穿好衣物,端着洗漱的温水,表情严肃地望 着荒岚,示意他快些梳洗。 荒岚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怎么这主仆俩对他都这般无微不至,如同对待瓷偶一般,生怕他碰了摔了。 慕容瑜尚且克制内敛,阿竹却负荆请罪一般,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愧疚。等等,愧疚? 荒岚心下一怔,旋即明了——定是这次来势汹汹的病情让阿竹自责愧疚了。可平白无故添乱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见这傻小子站在旁边梗着脖子犯倔,荒岚无奈偏头推拒。俩人俱不肯低头,各不相让。 正在胶着时,慕容瑜端着托盘慢条斯理地踱步进来,观望了一会他们火花带闪电的眼神,温文尔雅道:“水要凉了。” 顿了顿,他又叹道:“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荒岚眸光落在他身上,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震惊:拜托,您跟大爷似的,站这看了半天戏,也不知道劝劝这傻小子。明明看热闹不嫌事大,还非要装得自己像正人君子。 是的,荒岚已经看出来,慕容瑜这厮完完全全就是披着张温润皮囊的刻薄家伙。 正欲侧头白他一眼,慕容瑜已出手,快狠准地捏住了他的下巴,笑道:“怎么?在这才待了几天,就敢对你救命恩人这么吹胡子瞪眼的。” 荒岚掰开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你要是不说风凉话,我至于如此对你吗?他甚至连白眼都没来得及翻。 阿竹见气氛缓和下来,忙见缝插针把水递过去:“公子说得对,荒岚公子还是快些梳洗吧。” 荒岚:……非要我就着你手洗漱完才行吗? 只见他出手如电,虚影一晃,阿竹只觉手上一轻,水盆便已易主。荒岚掂了掂那盆,放在床榻矮桌上。他眉梢微扬,这才心满意足地俯身洗漱,神态间尽是得了逞的舒畅。 阿竹:……这么大的人了,就非要这么幼稚地较劲吗? 不过——阿竹瞅准时机,趁荒岚抬脸的刹那,眼疾手快将袖间帕子结结实实盖了他满头满脸,眉眼间透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他没注意到,方才这么一闹,自己低落的心情已经不知飘到了哪。 阿竹抓着帕子,动作小心翼翼,下手却没个轻重。荒岚只能扬着脖子,生无可恋地任由那张脸被抹来蹭去。直到阿竹完工,他才顶着一头乱发和通红的脸皮重见天日。 只见荒岚如玉般的皮肤晕染了一大片红,徒增几分艳色。还有几滴未被擦净的水珠顺着墨色眼睫欲落不落,忽略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眸,其余地方瞧着无比狼狈,好不可怜。 这——怎么整得像我欺负了他,阿竹攥着帕子傻了眼,后退一步。慕容瑜已不由分说接过巾帕,轻柔地拭去荒岚鬓角上、眼睫间残留的水迹,将那一片狼狈妥帖地收拾好。 不得不说,慕容瑜的手法不知比阿竹高明多少。荒岚忍不住眯着眼,感受着面上的潮湿与倦怠被轻轻抚走。甚至对方还游刃有余地为他拢顺了黑发,简单利落地扎了个低马尾。 只不过,慕容瑜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后颈,待荒岚警觉地回首,他又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蜷手指,继续风轻云淡地束发。 瞧着荒岚一向锐利的双眼微微睁大,慕容瑜总感觉指尖发痒,几乎忍不住逗弄一番。 可摆在桌边的药膳却等不到他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慕容瑜试了试温度,有些遗憾地放弃了自己的恶趣味。 今日的早膳依旧是那寡淡如水的白粥,荒岚静默了片刻,终于认命般端起瓷碗,就着碗沿升腾的、几乎不见的热气,预备一饮而尽。 慕容瑜按下了他的手腕,点了点放在旁边的一碟咸菜梗子。青黄的萝卜丝或是白菜丝被切得极细,淋上几滴香油,散发着饱满而迷人的色泽。 荒岚几乎要眼含热泪了,这几日他感觉自己嘴里能淡出鸟来。即使他不喜咸菜,高低也要尝尝咸淡。 令人意外的是,他还没动筷,慕容瑜已执了玉勺,作势要喂他。 什么?他一双桃花眼瞪得极大:我又不是手废了,何至于此。 站在一旁的阿竹也颇为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公子今日这是闹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