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与傲慢》 第1章 南萧 温庭晚坐上出租车时，母亲的电话恰好打来。 她戴上耳机，平静地接听。 陈锦蓉劈头盖脸地质问：“晚晚，你现在学会先斩后奏了是吗？” “我还没奏。”温庭晚答。 “你要气死我啊？”陈锦蓉不留情面地呵斥，“这么大个人了还玩离家出走那套，温庭晚，你丢不丢人？我限你一小时之内回到家！” 温庭晚把车窗降下，大肆钻进的风拂动额前发丝，刮到脸颊，又溜进衣领，飘到温庭晚模糊如沙粒感的声音里：“我不想结婚。妈，别再逼我了。” “你现在在哪里？”陈锦蓉敏锐地听到风声，担忧下又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怼，“你就为这事闹到出走？温庭晚，你都奔三了！我让你相亲有错吗？你就算一个两个不满意，后面不是还有人吗？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对抗我？” 温庭晚的心沉甸甸的，但声音依然温和：“妈，您不要混淆概念。我说的是不想结婚，不是对男方不满意，我不希望您步步紧逼。” “而且妈，您也常把我是老姑娘这话挂在嘴边，对，我是一个成年人，我不过是出门旅行，怎么到您这就成了离家出走？” 陈锦蓉被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又用上她一贯的命令语气：“我不想和你争论！你现在立马回来，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我会回来，但不是现在。”温庭晚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缓缓道，“你听，风声很大，我的旅程开始了。” “温庭晚！”陈锦蓉尖声咆哮，“你长大了，越来越不懂得体谅我了！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吗？你说走就走，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让你相亲有错吗？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走后谁照顾你？哪个女人不结婚生子、不传宗接代？你要当异类吗？” 温庭晚说：“如果您觉得选择一条自己想走的路就是异类的话，那我不作反驳。道理存在于不同立场的人的口中，我要挂电话了。” 温庭晚长按手机关机，摘下耳机。 在这场隔着手机的争辩中，她还是输给了母亲。 温庭晚觉得自己和母亲的关系就像海和鱼，辽阔的海洋裹挟着鱼，鱼的生长也离不开海。 鱼偶尔会想到海洋以外的地方看看，海的警告会形成海浪将它拍到沙滩，鱼贪婪地吮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可脱水太久会搁浅，鱼最后还是活不成。 长年累月被海水包裹的生活已经让鱼对水形成依赖，鱼离不开、也不能离开海。 “姑娘，你没事吧？”司机师傅是位面相和善的中年妇女，从温庭晚与母亲争吵开始，她就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温庭晚的情绪。 察觉到温庭晚在走神，她还是忍不住说：“纸巾在我座位后的储物袋。” 纸巾？ 温庭晚用力眨了一下眼，关掉车窗。 原来是风撞进眼睛，揉出了一行泪。 师傅放了首舒缓的音乐，乐呵呵地开导：“别伤心啦，你的地址是在机场，我相信你即将远行到一座充满期待的城市，旅行要快乐呀！” 陌生人的善意总是令人动容，温庭晚说：“嗯，谢谢姐。” 温庭晚从泉州搭乘飞机到西宁，落地时天色渐晚，她到附近的酒店办理入住，明早八点再出发和旅游团汇合。 西宁昼夜温差大，晚上七点温庭晚的食欲才在胃里膨胀。她披上薄外套，到酒店周边的便利店觅食。 便利店的玻璃门旁立着一方电子投屏，屏幕里美艳的女人手里握着便利店新推出的汽水，红唇轻启念广告词，唇珠舒展成圆润的弧度，随着话音起落，女人再一笑，明媚又抓眼。 温庭晚认识她，班上的女学生课桌上贴满了她的照片，温庭晚依稀记得她叫—— “叮。” 玻璃自动门打开，从便利店走出来的女人正好与温庭晚擦肩而过，卷翘的发丝拂过脸侧，温庭晚嗅到了对方身上清冷的铃兰花香。 温庭晚下意识回头望。 女人身材高挑，浅褐色风衣衣摆翻飞，牛仔短裤下是一双纤白笔直的腿，她蹬着靴子，很快从温庭晚的视线远去。 温庭晚回过神来时，投屏广告切换画面，屏幕里还是那位美得让人无法挪眼的女人，只是手里举起了另一款饮料。 温庭晚记得她叫南萧。 - 温庭晚报名的旅游团为夕阳红旅游团，游玩为期12天的西北大环线。 旅游团迎合老人的节奏和体力，出发时间较早，主要从平坦的道路行驶，提供给老年人更舒适的乘车环境。 温庭晚在6点30分就坐上了大巴车。 但她算是较晚的一批。 老人们都很期待这次旅行，两两分好座位，操着不同的家乡话交流。 一见温庭晚上车，坐在前排的奶奶转头朝老友分享：“桂兰啊，来了个漂亮姑娘，你孙女有伴咯。” 温庭晚确认“漂亮姑娘”是在说自己后，微微睁大眼睛，迎上陪同奶奶旅游的一位小姑娘的视线。 两人同时尴尬地朝对方点头，又同时匆忙地别开眼。 温庭晚是觉得年龄跨度过大有代沟。 秦思泉是单纯社恐。 导游还没上车，举着小粉旗在车前摇啊摇地迎接老人温庭晚找了个空位，为避免让后来的人入座不方便，她坐到了靠窗的座位，把背着的背包摘下来抱在腿上。 老人们在导游的带领下陆续上车，温庭晚观察到除她和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以外，还有两位同行的女生，女生们坐到了她身后那一排。 温庭晚不善交际，她内敛的性子更不会主动与人打交道，她佯装很忙地侧头看窗外风景，座椅忽然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 一颗绿包装袋的枣糕顺着座位间的缝隙递了过来，身后的女生跟着探出头，一笑漾开甜美的梨涡：“你好，我叫苗淼，三水淼，我身旁的女生是林清竹，清澈的清，竹子的竹。” “这趟旅程我们大概都会坐在你身后这排，如果行程中让你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认识认识，相互也有个照应。” 别人先开口了回应是基本的礼貌，温庭晚收下枣糕，温和点头：“你们好，我叫温庭晚。‘庭晚初辨色，林秋微有声’的庭晚。” “这名字真有意境。”苗淼托腮笑，“你是一个人过来旅游的吗？” “是。”温庭晚说。 温庭晚特有的技能是把天聊死，明明是一名语文教师，她在课堂上可以高谈阔论，但私下社交容易变成一只封闭在壳里的蚌，需要别人从外撬开一点，她才愿意展露一点面目。 好在苗淼是一个健谈的人，她的鹿眼睁得又大又圆，亮晶晶得像飘落的雪花。苗淼又兴致勃勃地问：“住宿都是两人间哦，你期不期待你的舍友是谁？” “我都可以的。” “没关系呀，到时候你可以来找我们玩，林清竹带了大疆，她的摄影技术在我的督促下提高了不少，可以帮你出片哦！” “谢谢。” 负责接送夕阳红旅行团的大巴车即将启动，旅行团人数统共22人，老人们的座位很集中。 导游是位留着干练短发的女人，她左胳膊挽一只行李箱，右手拎三个背包，一边引导步履蹒跚的爷爷上车，一边把行李放到最后一排。 “后排有很多空位，大家带上来的行李要是占位置可以考虑放到后面，哎，没事，阿姨您放着，我帮你拎！” 温庭晚本以为她旁边的座位不会坐人了，正考虑要不要把背包放在空位上时，姗姗来迟的南萧上车后径直走到她身旁。 “你好，换个位置行吗？我习惯靠窗。” “好的。”温庭晚起身让位，也不奇怪她为什么有这么多空位不坐偏挑到了这。南萧擦过她走到里面，温庭晚鼻尖耸动，嗅到熟悉的铃兰花香。 南萧戴着顶兜住大半张脸的墨镜，粉色鸭舌帽下是披散的及背长发，发尾卷翘。南萧的混血感强，鼻梁高挺鼻尖微翘，嘴唇不薄不厚，唇色水润得似蒙了雾的湖面，上唇衔着的唇珠就是映入湖面的日轮。 这张脸轮廓优越，是典型的骨相美人。 苗淼只偷瞄了一眼就羞得把脸埋进林清竹的肩窝，闷声道：“她好漂亮！” 林清竹轻车熟路地揪住她的后颈，将这根一看到美女就埋土的小萝卜挖出来，说：“毕竟是超模。” 温庭晚坐到外面，双腿并拢，重新把背包放在腿上，动作之余禁不住瞟了南萧一眼。 南萧察觉到她的视线，慢悠悠地摘下墨镜，墨镜下是一双狭长的、略带攻击性的狐狸眼。 南萧不笑的时候让温庭晚联想到伺机狩猎的野生红狐，野性张扬，锋芒毕露。 温庭晚心虚地把视线收回。 反倒是南萧直白坦荡地盯住她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打开话匣子：“你为什么会选择报夕阳红旅行团？” 温庭晚愣了一下，然后回答：“我喜欢慢节奏式旅行。” “现在跟团夕阳红的年轻人很少，那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会选择夕阳红旅行团？” “我不知道。” 南萧笑了：“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反问我一句为什么吗？” “哦……”温庭晚温吞吞地点了下头，依言问了：“为什么？” “我说我是大学生没买着回家的票，所以蹭旅游团的车你信吗？” “信。” 南萧没预料到她的回答，扬了扬眉，略微诧异：“为什么？我看上去很有学生模样？” “你很年轻，有年轻人的朝气和锐气。” 南萧唇角的弧度加深：“那你就不年轻咯？” 温庭晚实话实说：“不大年轻了。” 南萧手肘靠到座位靠背，脸颊枕在手肘上，她没想到这场旅程能遇到说话这么出乎意料又有意思的人，索性多逗了几句：“如果我说我早就不读书了呢？” “不读书和年轻没有关联。”温庭晚说。 南萧忽然俯下身，凑过来说：“你真的不认识我吗？我自认为我这张脸还是很有记忆点的。” 温庭晚屏息，下意识后仰身体，讷讷道：“你是南萧，你很有名。” 回答依然在南萧的意料之外。 这时载着一名司机一名导游兼22名游客的大巴车缓缓出发，窗外林立的大厦晃成一帧一帧，犹如电影慢镜头，恰好经过一个公交车站，车站挂着的广告牌和温庭晚面前这张脸相叠。 南萧很有名。她年轻，漂亮，有名气，眉眼极具侵略性和这个年纪难藏的野心。 她比海报上看到的脸还要漂亮，漂亮得动魄惊心，以至于她一靠近，铃兰花香掠入鼻端时，温庭晚的第一反应是屏息。 清晨的日光从车窗钻入，视线所及之处的路牌和建筑都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光线越来越灼眼睛，南萧微微眯眼，把挂钩里卷着的窗帘掀开，拉上。 “我晒不了太阳，你介意我拉窗帘吗？” “你有关窗帘的权利。”温庭晚一板一眼地说。 南萧又笑了，她并不像传闻说的那样性子坏爱耍大牌。 温庭晚难得主动把话题接过：“所以你报夕阳红旅行团，是不是不想被那么多人发现？” 老年人并不大关注网络上的公众人物，尤其是时尚圈。据温庭晚班上喜欢南萧的那位女学生分享所知，南萧的工作都是杂志拍摄和红毯走秀，只拍过一档娱乐性的综艺。 也就是那档综艺，将她推入风口浪尖，给她扣上清高傲慢的帽子。营销号传，南萧一不尊重前辈，二不搭理后辈，三不欢迎粉丝，经常性甩脸色耍大牌。 在南萧被网络上的人口诛笔伐时，温庭晚的学生趴在课桌上哭了很久。 “猜对了一半吧，我是抱着想放松又不过多引人注目的目的来，但更重要的还是，”她伸出白皙食指，指尖轻点虚空，又转了个圈，指向屁股刚坐热乎的导游。 “喏，那是我小姨，我来支持她生意。” 第2章 舍友 南溪就跟后背长摄像头似的，回头看了南萧一眼，霍然起身，摆弄胯前的小蜜蜂麦克风。 “叔叔阿姨，还有妹妹们，大家好，我是你们本趟旅程的随队导游，我姓南，单字一溪，叔叔阿姨们管我叫小南就行，妹妹们喊我一声南姐！” 老人们都很热情，一位阿姨先带头鼓掌，接着爷爷奶奶们都把手掌拍得响亮。南溪笑着摆出“暂停”的手势，“好了好了，我感受到你们的喜欢了，巧了，我也喜欢你们。” “现在由喜欢你们的我来介绍一下后续行程安排。现在是七点，我们从西宁出发，出发前往青海湖的度假客栈，大家放好行李，稍作休整后，我和一会儿上车的地接导游会带领大家游玩青海湖。” “我们的客栈是两人一间房，我来给大家分配房间，放心啊，一起报名的都会尽量安排在一起！” 温庭晚来前就做好了与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的准备，她静下心来倾听自己的名字，而身旁的南萧后靠椅背，已经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 她也是一个人来的。 温庭晚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觉得自己会和南萧分到一个房间。 结果恰恰相反，南溪念：“房号1108，温庭晚，苗淼。” “房号1109，林清竹，南萧。” 温庭晚心下奇怪。 苗淼和林清竹怎么会被分开？ 南溪在停车前分发了房卡，苗淼在她身后说：“温温，房卡你拿着吧，我怕自己粗心大意丢了。” 温庭晚应了一声，伸手领取房卡揣进针织衫口袋。 现在是八月，南宁的早晨气温很高。温庭晚是打车过来的，行李就只有一个背包和行李箱，对气温的炎热竟然没多大感觉。 直到下了车，一股盛夏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像一口正在烧火的大锅，她们就是锅里蒸腾的早餐。 温庭晚弯腰从行李舱门里拿出行李箱，车里坐在比较后排的老人大包小包地下，南萧一身轻松地走在最后，眼见身前的老人装苹果的塑料袋即将散开，她顺手托了一下。 “我帮您拿吧。”南萧接过老人左手拎的所有塑料袋。 “嗳，谢谢你啊，孩子。”老人缓步往下踩台阶。 南溪见状快步过来扶老人下车，又问南萧：“你行李都放在舱门？” “在客栈。”老人把手伸来示意自己拎，南萧耸肩，“没事，我没行李，我顺路帮您拎回客栈。” 南溪疑惑：“什么时候寄过来的？” “昨天就到了。”南萧把别在领口的墨镜摘下来戴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管你要住宿地址？” “小滑头。”南溪嗔她。 “彼此彼此。”南萧调侃两手空空的小姨，“我这招跟你学的，老滑头。” 南溪把插在口袋的旅游团标志旗子拿出，轻轻地用旗杆拍了南萧一下：“找打！” 旅行团安排的客栈面朝青海湖，房间朝南，双人大床，温庭晚走在前面刷卡，苗淼在她后脚跟进来。 温庭晚转头问：“苗淼，你想睡哪一张床？” 苗淼脱口而出：“都不想。”反应过来后她赶紧摆手打叉，“那个，温温，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在苗淼还没选床位前，温庭晚继续把背包挂在手臂上：“你说吧。” “就是，我报名旅游团之前，跟林清竹吵架冷战了，所以先前没告诉她我要去旅游，后来和好了她才报上的，我们就没有被分到一起。” 铺垫很长，温庭晚猜得**不离十：“所以你现在想让我和她换个房间睡吗？” “嗯，对！”苗淼双手合十抵到下巴，小鹿眼一眨一眨，“拜托了，我跟林清竹不能分开的，也特别麻烦你，我会去跟南姐说明情况！” 温庭晚能理解，小女孩间闹别扭快好得也快，温庭晚能看出来苗淼和林清竹是一对好闺蜜，拉起行李箱往外走：“不麻烦，我现在过去。” 苗淼小跑到前面开门，又快步走到隔壁1109，一轻二重地叩门三声。 开门的是林清竹，她长了一张清冷高智脸，戴一副银框眼镜，没表情时冷淡，甚至透着几分不近人情。 林清竹侧身为二人让道：“我和南萧说了，她同意换舍友。” “那我就不进去了。”苗淼看向温庭晚，“温温，你进去吧，有住得不舒服的告诉我。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她打开手机扫一扫，“我扫你，加好友后传照片也方便。” 温庭晚和她添加了好友，拉着行李箱走进1109，南萧正背对着她蹲在行李箱前面，将里面的化妆品和护肤品一一拿出，头也不回地问：“我把护肤品放浴室里行吗？” 温庭晚下意识：“你有……” “我有放进浴室的权利，对吧？”南萧左右手各拎两瓶护肤品，很轻地笑了一声，媚眼如丝，“你说话好正经。” 温庭晚浑身好似被电了一下，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被一个人的眼波撩到，对方还是同性，局促地撇开眼：“你选床了吗？” “没有，你先选吧，我都可以。” 温庭晚想起南萧习惯靠窗坐，将背包拉下来放到靠门的床上，“我睡这吧。” “行。”南萧走进浴室捣鼓护肤品，温庭晚整理了一下床铺，坐到床上打开手机，群名为“夕阳红征服西北大环线”的微信群涌出一条条群艾特。 导游南溪照顾到爷爷奶奶们老花眼或不识字，一边艾特全员一边发语音：“大家收拾好了吗？我们8点30分统一在客栈门口集合！” “我们的地接导游也到啦，一会儿咱们就去游览青海湖！特别提醒一下，青海湖昼夜温差大，温度偏凉，大家带上外套来，别冻着！” 温庭晚身穿米白色针织衫搭长裙，比起热她更怕冷，又套了件白色外套。 南萧还在浴室没出来，两人现在也仅仅是舍友关系，温庭晚没打招呼，先行下楼集合。 地接导游是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名叫胡彪，他拎着装小吃的礼品袋，抓了把托在手掌，挨个分发给团员，“这是我们青海的特色小吃青稞酥，有没吃早餐的吗？拿多几块填填肚子。” 南溪清点人数，南萧卡在她点完的最后一秒到场，南溪拍了下她胳膊，“不冷吗？” 温庭晚循声而望，南萧套了件学院风黑色外套，底下是一条格子短裙，她散着墨发，肤白素妆，瞧着与高中女学生无异。 南萧自侃：“我是做什么工作的？都习惯了。” “小心老寒腿！”南溪不赞同地皱眉，“你好歹穿条腿袜。” “下次一定。” 南溪是第一次带西北大环线，严格来说是第一次带行程超一天的旅行团，在此之前她带的都是一日往返。被领导委以重任后，南溪在家族聚餐上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南萧这小妮子听进去了，招呼没打就报名了。 南萧的父母没有感情，又或许学生时代时有，但随着相伴走过七年之痒，随着结婚生子，随着观念产生分歧，随着冒出很多新手父母会冒出的各种层出不穷的问题，两人从无尽的争吵到永久的倦怠。 他们的感情淡了，外出商务的时间长了，对待女儿多数时间都是扔给亲人扔给保姆。 长大后的南萧似乎继承了父母对亲缘的凉薄，也开始不回家，开始跑更远的地方工作，与家人之间生出了隐形的嫌隙。 唯独跟南溪关系好一点。 南溪与南萧年龄不过相差六岁，小时候南溪经常带着南萧玩，带着她走街串巷，拿零花钱给她买零嘴。成熟后又像半个妈一样管她，南萧对她的依赖胜过亲生母亲。 集合完毕，南溪叮嘱大家穿好衣服，温庭晚把外套拉链拉紧。 客栈建在青海湖之上，从上到下俯瞰，可将青海湖的全貌尽收眼底。而当近距离观看，才惊觉湖泊的波澜壮阔。 地接导游刘彪为大家介绍了青海湖的历史，绘声绘色地讲述几个故事后，南溪宣布大家自由活动，两小时回到原地集合。 夕阳红老人团的老人都是结伴来的，三两成群地散开，温庭晚又看向南萧，南萧独自往一个方向走，显然有自己的规划。 苗淼则挽起林清竹的胳膊，邀请温庭晚说：“温温，要过来跟我们一起拍照吗？” “你们玩吧，我想去那边骑行。”来前温庭晚在网上做了攻略，青海湖附近有单车出租，她想租一辆车绕湖骑行，观赏美景拍拍照片。 “哎，那你需要出片微信call我！” 温庭晚点头答应，转头就去找人租了辆自行车，商家体贴地在车头装了放手机的支架，温庭晚把手机别在支架上，右脚踩上踏板。 八月的青海湖天不冷花没黄，湖色是饱和度刚好的靛蓝，清透得能见云影流动。油菜花田的油菜花正蓬勃生长，从缓坡铺展到湖岸，就像油画里的风景从画里跳出来向旅人展示自己热烈的、饱满的、璀璨的生命力。 湖边的风将温庭晚规规矩矩束在脑门后的低马尾吹高，要不是能力不允许，温庭晚真想学电影里的场景，放开车把手张开双臂。 然后一辆自行车在反方向和她擦过，温庭晚的余光瞟到那人双臂伸展，不由停下车望。 南萧脖子上挂着无线耳机，裙摆在身后微微翻飞，如同被揉开的雏菊。发丝更是如温庭晚在电影里看到的镜头，舒展、摇曳，冷白纤细的小腿在发力时绷出匀称的肌肉线条。 美得过目不忘。 温庭晚想。 她驻足片刻送走南萧的背影，骑上车继续前进。路过观景台，温庭晚扫码锁好车，确认把停在这不会挡到人后，拿起手机走向观景台。 毕竟是暑假，旅游旺季，观景台上挤满了许多拍照的旅人。温庭晚还看到了眼熟的小姑娘——那位在车上与她尴尬对视的女高中生。 此时她正举着手机，为奶奶和奶奶的朋友拍照片。 “思泉啊，再给我们拍几张，再录个视频，我们跳段广场舞！”秦思泉的奶奶何桂兰是舞蹈队的领队，越拍越开心，与姐妹手舞足蹈地跳起广场舞，秦思泉不断找角度拍摄，眼神专注。 温庭晚多看了一会儿。 很美好的场面。 曾经的她也幻想过与母亲旅行看风景，接着她会请路人帮忙拍摄，在小小的取景框里装下她最亲的亲人，她最盛大的世界。 可惜永远不能实现。 “桂兰，叫你孙女来跟我们一起拍一张呀。”何桂兰的姐妹一边建议，一边把秦思泉拉到中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我们找个人帮我们照张相……” 温庭晚与她视线交汇的刹那，奶奶热情地朝她招手：“这不是我们旅行团的姑娘吗？来，能给我们照张相吗？” 温庭晚走过来接手机：“可以。” 何桂兰也兴奋地凑过来，小孩似的比划一番：“我们想学年轻人拍在短视频平台很火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转场。”秦思泉嗡声提醒。 “对！转场！”何桂兰拿出自己的手里，播放参考视频给温庭晚看，视频里先拍蓝天，再拍湖景，接着拍人物，最后拍加了模糊特效的人群。 “姑娘，你看这样可以吗？”奶奶们问。 “没问题。”温庭晚看了一遍记下步骤，手机后置摄像头对准三人。两位奶奶一人一手揽住秦思泉的肩膀，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温庭晚比了个“OK”后开始拍摄。 蓝天，湖水，亲密无间的祖孙，屏幕移到观景台的人群。 一抹高挑的倩影映入屏幕，纵使只是一瞬，在晃动的镜头下，她扶着护栏看湖的神态、飘扬的发丝依然抓人眼球。 很巧，又是南萧。 南萧是天生的模特。 温庭晚的脑子没由来地冒出这句话。 第3章 脸红 早上的行程只有观赏青海湖，旅行团的司机师傅开好车等候，集合后一团人上车前往特色餐厅吃午饭。 胡彪给大伙介绍行程：“那今天呢，是我们西北行的第一天，行程相对轻松一点。中午我们回市区的海餐厅享用海鲜午餐，接着就去游玩来青海旅游必不可少的茶卡盐湖游玩过后，我们将返回客栈休息。由于本趟旅程只包早晚两餐，所以晚餐大家需要自行解决。” “我们客栈周边有一个美食城，里面有许多特色饭馆和便利店，大家可以到那里吃晚餐，有不知道去哪的也可以找我，我带你们去！” 车上的座位依旧按出发时排，温庭晚的右边坐着靠窗的南萧。 在南萧不开口的时候，温庭晚绝不会主动搭话。南萧手肘撑着车窗闭目养神，温庭晚则低头查看在青海湖拍摄的照片，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海餐厅，南溪按人数分了三桌，温庭晚与南萧不在一桌。但巧合的是，南萧就坐在靠温庭晚后背的隔壁桌，因为各餐桌之间间距不大，背对着对方的两人凳挨着凳。 考虑到老年人牙口不太好，晚餐选择的海鲜都是耐嚼且肉质松软的鱼类和虾类。 鱼汤鲜香，鱼肉入口即化，白对虾味道清甜，三文鱼口感爽滑，炒饭钻入味蕾，香得没一会儿就被空盘。 中途南萧去上厕所，坐在温庭晚身旁的苗淼意犹未尽地把视线从南萧身上收回：“她本人比电视上好看，你们说是不是模特都这样？小小的脸上挤满五官，腿都有我命——” “住嘴。”林清竹用筷子敲了下她手背。 苗淼立噤声，但很快又耐不下性子，又是努嘴又是摇头：“她前阵子参加了一档综艺被说真人秀原形毕露，说她傲慢人品不好，我看也没有啊，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她主动帮老人转桌三次，帮所有人盛汤一次，帮南姐盛饭两次，而且看起来很低调，哪傲慢了？” 林清竹：“你观察别人干什么？” “她好看啊！” “别乱议论人。”林清竹脸色黑沉。 “我这不叫议论！”苗淼理直气壮地说，“我这叫为她愤愤不平，为她义愤填膺！营销号的话果然不能全信……” 温庭晚沉思。 她想起了班上最乖巧的女学生哭得泪眼朦胧的模样。 南萧，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回神是因为身后的凳子传来挪动的声响，南萧重新入座。 温庭晚不由心悸。 她被自己会忽然关注一个陌生人的行为吓了一跳。 - 饭后夕阳红旅行团一团人乘车到今天的第二大行程——茶卡盐湖。 胡彪站起身面向团员：“我们下午将前往茶卡盐湖，游玩时间两小时，大家可以自行安排。咱旅行团包含一张小火车的车票，景区门口提供塑料水鞋，但大家记住离开景区要回到原位归还。” 南溪高举画着红太阳的小旗帜，“大家一会儿跟我走，我带大家进景区，给大家分发火车纸质票！小火车一共有六个站点，分别是天空之镜站、茶卡盐站、茶卡霞站、茶卡风站、茶卡雪站和茶卡心站。” “注意，小火车的始发站就是咱们即将上车的天空之镜站，但此站不会停车，返程才会停。我们进景区后小火车只停靠四站，也就是从茶卡盐站开始，到茶卡雪站结束。大家可下车游览，游览过后重新上车，一张车票通用，无需重复购票。” 湖上行驶的小火车听着就稀奇，车上的老人们兴奋地交头接耳，有位大爷甚至霍然起身，单手握拳抵在唇前，模仿火车的鸣笛。 “呜——” 火车到站。 温庭晚的西北之行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在长久规划过后的真正出发。 茶卡盐湖的水域之辽阔，可以盛下呼啸而过的湖上火车，可以盛下四周矗立的皑皑雪山，也盛下在旅人湖上行走的倒影。 温庭晚套上南溪递来的粉色水鞋，跟随拥挤的人潮检票上火车。 火车上几乎座无虚席，温庭晚勉强坐上一个长空位，那边又有人挤过来，她整个人向另一边滑，直到身体撞上女人柔软的胸脯。 “抱歉。”温庭晚僵了一下，她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南萧。 “没事。”南萧托住她的肩膀，“你一会儿要下哪个站？” “我都下。”温庭晚稳住身子。 “拍照片吗？” “拍的。” 南萧扬起下巴：“一起？” 两人的左右侧都很挤，大腿和大腿碰在一起，温庭晚起初有些不适应，但随着南萧的主动搭话，温庭晚的注意力又被转移。 “也可以。”温庭晚说。 “你帮我拍两张照片吧？堵一堵我经纪人的嘴。” “啊？哦。”温庭晚给她打预防针，“但是我没有相机，而且拍照技术很一般。” “看得清人就行。况且，”南萧笑着眨眼，“你觉得我这张脸撑不住吗？” 温庭晚认真地用目光描摹南萧精致惹眼的五官，察觉到这样不够礼貌，她又慌乱地移开眼：“背景杂乱的话，照片会不美观。” 南萧还是笑：“我美观不就行了？” 温庭晚却很较真：“这么漂亮的湖景，一定要拍得都好看才行。” 南萧觉得这姑娘挺轴，回答总能出乎她意料，但又不让人反感，相反南萧好奇她的摄影技术：“看你技术了，大摄影师。” 温庭晚微窘：“不是。” 业余“摄影师”温庭晚心想，她的拍摄技术一般，但是模特的表现力很好。 小火车沿着铺在湖面上的轨道前进，温庭晚侧头看窗，无垠的盐湖铺仿佛延展到天幕，水天共用一色。 茶卡盐站到了。 车厢里的人影如水流般统一汇聚到茶卡盐湖，已经有许多游客在浅滩打卡拍照，孩童们提着水桶，撒丫子狂跑，找准满意的地方再蹲下来挖盐。 站台有挖盐工具的售卖点，南萧先温庭晚一步走出火车，回头问她：“想玩吗？” 温庭晚摆手：“这是小孩玩的。” “不是小孩就不能玩了？”南萧轻挑眉，“那你呢？你想不想玩？” 温庭晚主要目的还是想拍照记录：“不想。” “这就对了。下次回答我想还是不想就好。” 两人沿着浅滩一路走，南萧不挑地方，温庭晚却对背景的美观度近乎执拗。挑挑拣拣，终于挑了处人少、背面盐湖似与雪山斜街的打卡点。 温庭晚举起手机对准南萧：“你摆动作吧。” 第一次为一个在国际具有影响力的超模拍摄，温庭晚还是个拍班上的学生被吐槽成马赛克的水平，她的镜头起初颠了颠。 但南萧在晃动的镜头下也是极美。她侧过脸，右手随意把散发抓成一束，风情万种的狐狸斜来。 咔嚓，第一张。 南萧正过身子，从外套口袋掏出一根棒棒糖，撕开糖纸塞进嘴里，没有特意凹动作，一手捏着糖棍，另只手插着口袋，静静地透过镜头凝望拍摄她的人。 专业原因，南萧对镜头很敏锐，她数着温庭晚拇指摁下的次数，正好在第二下之后，大步朝温庭晚走来：“谢了。” 温庭晚放下举手机的手，点进相片欣赏，构图出奇的好，人物与景色似融为一体，人物不抢景，景色也极衬人。 温庭晚越敲越满意，抬眼询问南萧：“你要看看吗？” “不用了。” “要加个——” 南萧忽然把自己的手机伸过来，两台手机背部相碰。她说：“碰一碰传过来。” 温庭晚将后面的“联系方式”咽进肚子。 她选取照片打开隔空投送，传给南萧后，又出于某种朦胧的难以名状的私心，擅自把南萧的照片留了下来。 她没告诉南萧。 “收到了。”南萧把手机抄回衣兜，转而掏出一根棒棒糖，用糖球轻轻划过温庭晚的脸，眉眼含笑：“拍得不错，温老师。” 温庭晚脊背一僵，机械地把棒棒糖攥到掌心，这才想起她经常给班里的学生家长传图，特地将ID名改为符合身份的“温老师”。 “老师”这个称呼，平时学生或家长叫多了，温庭晚习以为常。但毫无缘由的，南萧上唇瓣下唇瓣一碰，从舌尖里滑出这个称呼时，温庭晚觉得面部很臊。 又或者是热，温庭晚仰头看日光，炽热的光线染红了她小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