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找你》 第1章 楔子—乱花丛生 柳墨台的意识悠悠转醒,朦胧间通了天地,他轻声问道:“天道啊天道,外面……是什么?” “一座山的半山腰处,那儿的桃花生生不息,永不凋零。”飘渺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若白云间的溪泉。 原来……是桃花林。真好。他放任自己的意识沉眠。 谁知,天边突然雷声大作,像是被吸引了一般,一道又一道全部批向了一道无名之墓。 此人之霉运千古难见,死后还要挨雷劈,柳墨台有点幸灾乐祸,正想着大发慈悲帮帮这位未知名的朋友,谁曾想自己身上开始雷云密布,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倒霉的仁兄竟是我自己。 好吧,那任它劈吧,柳墨台无力在多说片刻,他已经被劈到麻木了,原本想等魂魄养完还想在世间飘荡飘荡,估计这一劈啊,要魂飞魄散了吧。 好像这对他来讲还真没什么。 突然,眼前一清,柳墨台微愣,压抑着双目的不适,他朝四周看去,不是,他看到了什么!桃花林?什么?居然是桃花林? 柳墨台再度揉眼,这……把我给劈上地了? 他忍不住嘴角抽蓄,认真的吗?开玩笑吧?他没想再度当人啊,真的没想。 抬头望天,天朗气清。 一行白鹭已然飞过。 他等啊等,等啊等。 纹丝不动,毫无声息。 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柳墨台哀声长叹,无奈只得环顾四境,好在这山够高,他往前走几步,比划一二,此处风景清丽,不错,风水宝地,埋骨之绝佳站位。 他随处折了尾桃枝,漠然站在山腰,聊感空茫,不由扪心自问,真的就打算那么结束吗?重生一次可是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占尽,来的并不容易。如果要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可是不结束又该干什么呢?这个时代早已经和他无关了,降临人间又能做什么? 罢了,后人的时代让后人操心去,我这个前辈就不掺合了。柳墨台定下决心,毅然决然,他微微一笑,正打算随风而去。 突然,远方一残影疾驰而至。 “谁?”柳墨台冷声厉喝,转身接招,随手折断的桃枝发出爆鸣,斜着挡住一瞬而至的箭矢。 风尘尽散,来人显出身型。 柳墨台的内心宣告破碎,怎么净来些帮倒忙的玩意儿? 他挤出微笑,笑意森森,冷意刺骨,“不知阁下前来何意?是向我讨要酒吗?速度快成这个样子,没少修炼吧。” 来人拱手就是一礼。吓得柳墨台悄悄往后挪了两步。 只见对方语气温温,神色轻盈,丝毫不为柳墨台所恼。 “慕小将军的速度也不输在下分毫,这不,毫发无伤。” 这个称呼……真是久远的回忆。 柳墨台心火丛生,嘴角笑意消失,他反手一劈,拿出了十二分的狠劲,大地顿时龟裂,一道万丈深渊活生生出现在两人之间。地底翻涌不息,地下清泉潺潺溢出,拖着两坛埋了三千余年的佳酿,涌上地面。 “喝。”言简意赅,柳墨台不给来人拒绝的机会,先行拿上一坛,举了酒坛就喝,半喝半倒的喝,丝毫不怜惜刚挖出来的酒。不一会儿功夫酒坛子就差不多空了,躁意暂且浮于皮下,他可惜的“啧”了一声,当着来者的面,出手利落,酒坛子“哐”的一声,撞碎在来人脚边。 来人始料未及,问道:“何必生气?” 柳墨台不答,汹涌澎湃的灵力不要钱似的注入桃枝,发出不堪重负的低吟,“狂风恶浪!”数千桃瓣随着剑诀盘旋成风涡,狂舞着呼啸。 这一招并非自创,乃是三千年前家喻户晓的传说,手抄本遍布天下,柳墨台被逼着学了些皮毛。 来者面色沉静,一手揭下斗笠,一手画符,斗笠闪出刺眼的白光,几乎洞穿了数百米开外,若层层利刃般打向风漩,撞入其中。 “破。” 伴随着一声轻呵,风漩爆破,桃瓣朝四面八方飞去,最终尽数斩落在地。 “你果然是和我同代的。”柳墨台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不!不对!什么时候?来者迅速偏头,可已经来不及了,桃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横架在颈侧。 “哈。让我看看究竟是谁?”柳墨台再次笑出了声,很有仪式感的睁开了眼,对上来者一脸维持不住了的错愕,“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最爱使诈了不是?” 等会儿?不是吧?柳墨台也愣住了,他看向来者头上顶着的一对白茸茸的狐狸耳朵,暗道一声不好,马上收了桃枝,抛到九霄云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后推了几步,行礼:“原来是老国师家的后辈啊,多有得罪,还望体谅。” 真是风水轮流转,转的好啊,这下不得不道歉了。 柳墨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老国师家的后辈。 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息的尴尬。 来者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沉寂:“我自知您与前辈私交甚笃,可我……不愿牵扯前辈分毫,只是我本身有事相求,来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那倒是好办的多,柳墨台对来者的印象好了不少,若对方真拿当年老国师的救命之恩要挟,他还真就被拿捏住了。 这不,既然对方如此“正人君子”,那自是不必客气,一切都“不好商量”了。 只不过看来者如此模样……柳墨台挥挥手,又走回了桃木边,懒洋洋的往树干上一靠,问道: “恐怕不是小事?” 空气死一般的宁静。 柳墨台等了半天,对方唇瓣开开合合,始终不说一句完整的话,他等的有些烦了,本就心情不佳,这会儿更如狂风骤雨,压抑着转身就走的冲动,生硬的强行扭转话题,“叫什么名字?” 对方明显一愣,答道:“我名银翎。” “行,不说我就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柳墨台佯装欲走。 “慕小将军,请留步。”银翎挽留,又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开口。 “我本修行三千年有余,前几日刚好飞升,没曾想临门一脚却失败了。”他的声音苦涩。 “如何失败的?”柳墨台来了些兴趣,“若我没记错,我们这儿的飞升得分两步,一是魂魄成神,其次是肉身灌入天地灵气,进而破原身铸仙身。” “你这个嘛……让我猜猜,是不是魂魄已经成神,但铸仙身的时候却失败了?” 柳墨台饶有兴致地问道。 “慕小将军果然见多识广。”银翎的语气不由得沾染上敬意,“确是如此。如今我的处境极其尴尬,这幅肉身已然无法承载我的神魂,若是无法变为神躯,不消十载,我便会魂飞魄散。” 听到这儿,柳墨台彻底了悟,怪不得如此支支吾吾,原来是看中了他这刚刚从地里出来的,由天地灵气所凝聚的,接受了天雷的洗礼的身躯了啊。 确实,这幅身躯只要往里面灌入他已经获得的神力,换上他的魂魄,就能立刻偷梁换柱,不用再次飞升直接成神。 柳墨台微微勾唇,不予答复。 没想到,脚下訇然升起换天大阵。 不,不对!他刚想攻击银翎,但发现这个阵法不是他发出的。 睡意袭来,两人抵抗不住,莫名昏睡下去。 …… 要说到这换天大阵,上能通天,下能接地,引天地间至纯之灵气,非半仙之身所能触及,即便真是半仙之身,也该付出极大代价。 难怪柳墨台第一时间想到了银翎。 可惜,不是他。 而这阵发的发起者,此刻正在山脚下。 时间得回溯到半柱香前。 那是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他们的双眼金光闪闪。 幼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山,激动的问,“老爹!这到底是什么天材地宝出世?这么大动静?” “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不过嘛……”老者捋捋胡须,从背后摸出一块太极八卦盘,开始飞速演算。 幼子眼巴巴的瞅着。 一会儿,老者收回了太极八卦盘,疑惑,“这……我好像……没算出来?” “切——”幼子鄙夷,“你不是号称什么都能算吗?怎么沦落到连一个区区宝物都不会算了?” 老者急了,“不,不是这个!我算的绝对没问题,但每当最后一步,就重归于无。”他神色凝重,不小心揪掉几根胡须,诶呦叫疼两声,继续道,“是天道在阻拦我,它不希望我们得了这宝物。” “天道?”幼子似懂非懂,“那么厉害?” “嗯,对头!”老者突然大笑,“这宝物不简单啊!快快快,还记得我教你的换天大阵不?这玩意儿可派上大用场喽!赶紧用上,把这宝物给你娘亲传过去!” “好嘞!”幼子跟着大笑。 不一会儿,他们所在的山脉——兰音山,先是雾气升腾,换天大阵接通天地灵气,阵内两人昏迷在地,在他们闭眼后,外围电光大作,紫红色的雷一道接一道劈下。最终劈下三十一道。 “诶呦!怎么了?你踢我干嘛?”老者裤腿挨了一脚,他瞪着眼,看向幼子。 “劈了三!十!一!道!”幼子一字一顿,高声腔调。 “不就三十一道雷吗?这咋?”老者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看向幼子,见对方神色依旧凝重,于是想了想,嘴里开始嘟囔口诀,“天雷劈,天雷劈,五道天雷是草药,十一道天雷雪莲草,二十五道天雷宝器出,三十一…………三十一道天雷…………” 他睁大双眼,游移的看向幼子,异口同声“是人仙!” 完了!闯祸了! 老者把幼子一提溜,“嗖”的一下往北边窜去。 看来只有南沧狐王或许可以救他们了。 慢慢悠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乱花丛生 第2章 第一章——初入幻境 “醒醒呀~~醒醒呀~~”飘渺的声音从云端传来。 柳墨台一个激灵活生生吓醒,周围什么都没有,他独立在一片虚无之中。 满头黑线。 他抬头看向天边。 “别玩了,这一听就知道是你……” 飘渺之音顿了顿,转而化实。 “你咋知道?” 柳墨台不语,抬头凝视,“凡其言怪语必是天道所为,天下苍生谁人有您如此清闲?” 天道扎心,郁郁不平。 弱弱辩解:“还是很忙的呀。” 柳墨台微眯双眼,问道:“为什么开换天大阵?又突然找我?” 窘迫如天道,它言:“不是我!但的确是仙人所为。我不想出面管他们。这并不重要。我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事。” 柳墨台不接,咄咄逼人:“这换天大阵要把我们传到哪里去?” 天道犹豫,温吞道:“其实……是一个幻境啦……你们不会有事的……哎呀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天机不可泄露。” “……”柳墨台深深的仰望苍穹,“你有的时候真的不像是个天道。” “废话当然不像了。”天道可能真的在云端翻了个白眼吧,“我的存在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或者说我是整个宇宙的天道,是万物的起始,并非你们此间一方小天地的天道。这不还指望着你给我打工吗?” “不干。”柳墨台扭身就走。 “不要,这可由不得你的。”伴随着天道这句,柳墨台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凝神之下竟然看不出一点。 旋即,还没反应过来,混沌就消失无踪,柳墨台再次醒来。 这一次是真的醒,他来到了换天大阵的目的地——天道所解释的幻境。 头像炸开一样的疼,身体虚弱的快要无法掌控。 转瞬千里,加上被迫进入幻境,都给柳墨台带来了一定的损伤。 好在周围还比较安静,柳墨台一看,是一处客房。 自己周围倒是不见银翎,这个不见,不仅仅是人,还是痕迹。 他心下一沉,虽然天道说过没有问题,但他多年来始终如一日的谨慎早已深入骨髓。 照理说,两人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遇上的换天大阵,在阵法没有丝毫出错的可能性下,他面前摆的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这处幻境中有银翎所认识的熟人,所以自然而然发配至熟人身边。而且,是全幻境中他最熟的人。 其二,这并非普通幻境,而是令人窒息的蜉蝣极境,蜉蝣蜉蝣,朝生而暮死者也,这幻境也大抵如此。简而言之就是:变幻莫测。时间空间万般无序,混沌初开,上一秒与下一秒,全部取决于幻境主的心思。 而今,柳墨台所识之人中,仅有一人可做到如此地步,那人正是老国师。 他当初也被卷入那场幻境,亲眼目睹无数达官显贵死于其中,幸而老国师并不想杀死自己,否则他竟找不到丝毫办法活着走出幻境。 时至三千年后的今日,依旧不行。 故而,柳墨台略略休息,随后披衣束发,拿好所带物品,转身下楼。 这处客栈位置应该比较偏僻,一楼零星有几个客人,店小二正手撑柜台,毫无形象的嗑着瓜子,半边隐没在阴影下。 柳墨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偏头转向窗外,嘴角勾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 正好,它们在过节。 “客官,在看什么呢?”店小二拿着份菜单来了,神情却是止不住的高傲。在他心目中,眼前之人看着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飘渺若尘,实则白衣素雅,就两个字:没钱。 柳墨台毫不在意,装着世外高人的模样,继续看向窗外,忽视递到手边的菜单,引诱,“外头的红色绸缎还是那么飘逸,真是熟悉的氛围啊。” 店小二“啊”了一声,果不其然上了钩,“这众神节历来不都是这个样?客官你……不会没来过吧?” 这钩……脱位了啊。 柳墨台内心一紧,这店小二必然不对,太过谨慎了,真像是藏在暗处的眼线。 他转过头,继续凝视窗外,似是不想搭理这冒昧的店小二。 此刻,不回答显然才是最好的回答,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可店小二显然疑心不消,眼珠子滴溜溜滚上两圈,问道:“客官从何而来啊?想必对这儿不熟悉吧。” 柳墨台内心叹息,果然,在这儿等着呢,这句可不得不答了。 “曾与故人一同游经此地,犹记当初红绸飘飘的场景,甚是怀念,这回又见,便想歇下脚玩上几日。” 他的神色陷入回忆的慨叹,过了会儿,他随手一指,装作感兴趣的模样,“我见那处仙气飘渺,亭台楼阁独独立于高峰之上,可俯瞰全城美景,不知好不好玩?” 店小二的眼里精光闪过,迅速掩饰下去。 若非柳墨台一直暗地里盯着他看,可能就要忽略了。 只见这店小二更个没事人一样,还保持着刚刚的姿态,装作不经意的回答道:“那边?客官你可别吓我,这地儿可不是我等可去的地方,不怕被大妖杀掉吗?” 柳墨台眼神微眯,这店小二可不简单啊,看似回答了他的问题,实际真真假假,那边有什么一概不说,他到现在只打听出了现在是“众神节”这一个确切消息。至于山上,估计大妖是真,杀人是假。真是绵里藏针,一个不慎就会掉入沟底啊。 而且,还被怀疑了。 他彻底转向店小二,无悲无喜,一派平和,冷漠而自然的说,“我走了。” 似是对店小二的不实诚充满着排斥。 语罢,柳墨台踩上幻云清步,一瞬抵达门口,眼看着就要留下清白背影潇洒而去,坐实世外高人之身份,谁知一股千斤重压淋头而下。 一瞬间,步底青烟尽皆散去。 柳墨台眼尾余光瞥向屋内,一手扶住脸,眉头深深皱起。 脚下不停,往无人的街道继续走。 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这里竟然聚集了各式各样的妖族,刚刚那千斤重压之后,武功被封,形体显于突然浮出的面具之上,无可换,无可藏。 只有背对众人,快速离开。 突然,柳墨台脚步一顿,街上怎么会没人?怎么可能没人?这……他们要瓮中捉鳖,明显是清场了。 什么时候?难不成除了这店小二背后还有人通风报信? 这小小一客栈真的是危机重重啊…… 柳墨台拔腿就跑。 往山的反方向跑去。 七把暗器破风而来,直对面门。 柳墨台旋身,四把暗器飞空,回踢,其余三把击落在地。 他神色一凝,可恶,被拖住了。 暗处人影攒动,十个黑衣人呈包围的趋势挡住柳墨台。 任凭心中警铃作响,柳墨台自知已经失了先机,在这见鬼的突如其来的面具之前,他还随意的谈笑风生,不急不缓,底气自在心中。 可惜,现在武功被封,他必须仅凭招式打败他们。 整整十个。 场面仅仅僵持了片刻。 对面开始了试探。 三个黑衣人呈包围趋势往中间冲来。 柳墨台随手一挥,就地取材,红绸若猛烈的鞭子,又若狠辣的毒蛇,游走在微不可查的空隙间,以极其诡异的走位,反手缠住三人的脖子,毫不费劲的若利刃般绞杀三人,顿时,身首分离,血光冲天,分不清是血还是红绸。 暗器适时补向柳墨台。 他侧身一翻,躲了大多数暗器,手中红绸甩出残影,呈盾牌式以游龙的姿态环绕身周,以一种独特的韵律挡掉暗器。 突然,他回手一翻,借力踩着绸缎飞上空中。 西南侧,仅有一人。 他手中绸缎用扫尾的姿势裹着利刃扫向周围,自己不由分说横批那人面门。 那人接下这一脚,微压身子。 就是现在!柳墨台蓄力冲向那处空当。 “唰”的一声,什么时候?颈侧有血滴落。 柳墨台赫然回身,一双冷静阴沉的竖瞳盯着他,眼里闪着冰冷的锋芒,还有一丝玩味。 这一丝玩味在四周满地尸首之下更显怪异。 柳墨台来不及多想,扔下红绸转眼隐没在身前小巷。 心头的血都凝固了,他乍然意识到,最后那一把暗器……有毒。 柳墨台脚步不停,脚下回旋改往他真正想去的山上跑去。 身后,黄金竖瞳依旧紧盯着他。 他喃喃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又骤然变幻脸色,仰天抱怨:“可惜了……要不是怕他搅局,真想留他一命,压到地牢里,榨出他的一切,哈哈哈哈。”莫名转为狂笑。 阳光照在他脸上,蛇鳞面具显得没有温度。 一旁店小二从客栈出来,小心翼翼跪在血泊中,温顺的模样与浮现在他脸上的狼头面具形成鲜明反差。 在无人可见的角落中,店小二,哦不,改口狼小二可能较为合适,正紧盯着地面,流露出一抹局外人的冷笑。 “我走了。”没有温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狼小二忙不迭地起身相送。 那人走到一半,突然说,“你暴露了。” 狼小二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双腿不可抑制的颤抖。 “罢了,跟我走吧。”蛇鳞面具淡淡的说。 狼小二大松一口气,反反复复说着感谢的话语,在那人背过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恨意。 第3章 第二章——云烟雾绕 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落到池子里,激起缠绵的水汽。 亭台楼阁立于水面之上,以白底为主,各种浅色丝带在空中飘舞,偶尔带起一阵风铃之声,美轮美奂。 水榭边,两人一站一坐,手中端着上好的玉盏,正品着不知名的茶。 站着的那人赫然就是许久未见的银翎,只听他问道:“最近形式怎么样?” 坐着的那名女子轻笑,她的头上同样顶着一对柔软的狐耳。她抿了口茶,答道:“前辈不用担心,那群人到现在还想杀我。” 银翎淡淡地道:“到了现在他们还不死心?这么些年了,那场误会还没解释清楚?胡紫深,你哥怎么教你的?” 胡紫深,也是坐着的女子,叹了口气,随意的答:“这又没事,反正石霁唯下不去这个手,我只是想看看,那死黑熊精到底想干什么。” 银翎眉头一皱:“你最近还是当心点为妙,我看他们异动的厉害,估计快要动手了。” 胡紫深笑笑:“前辈是在关心我吗?不聊这个了,前辈不找那人吗?最近查的可严。” “何必问他?”银翎同样也被无差别对待的面具封了法力,先天的肉身只能察觉方圆一里的动静。 “我的风铃们告诉我,他已经到了。”说着,胡紫深回屋去了。 另一边,柳墨台悄悄打量着附近的环境,他看到水中弥漫的雾气,伸手试了试,水是温热的。 这……要浪费多少灵力啊。 他自顾自的心疼,从来对灵力精打细算的他实在心痛难掩,太铺张浪费了,要是……当年能有如此充沛的灵力,那些人,那许许多多的面孔,是不是……就都能回家了。 那个深埋在心底,引领着他走过很长一段路的兄长,是不是……也不会落得魂飞破散的下场了。 猛的,他把手从水中抽出,心在片刻间冷静。柳墨台冷嘲自己还是被蔓延的毒素影响了。这过往种种,不是现在的他该想的。 柳墨台小心翼翼地围着山走。这里究竟是什么妖的领地呢?他心里没底。但是,园子养人,人亦养园子,这里的一草一木,建筑风格,整体感官,都有其主的风貌。 他相信自己的感官,这儿仙气飘飘,和之前客栈处隐藏在雾中窥探般妖异怪异的感觉并不同,多半是法力强大,却淡泊名利的一只妖。 可是,如若真真淡薄至此,那为什么又在妖族成片之处,这细究之下竟然有些矛盾。多半待在这儿是有什么目的吧。他人求他,抑或是有求于他人?又或是这片山水有特殊之处? 总归,到了这儿柳墨台的担忧少了,毕竟,大妖之间多半都或多或少有所联系,因此大多都会与银翎相识,不管银翎在不在这儿,这儿对他来说,在整个幻境中,约莫是最安全的。 他慢悠悠的闲逛,走着走着就停下了脚步,那么长时间了,他多半早就被发现了。不过这大妖的态度……真是令人难以琢磨,似乎柳墨台在细微之处观察他时,他在暗处同样观察着他。 在柳墨台停歇的电光石火间,湖水乍然荡漾,一圈又一圈,中间似深渊般空了,底下的冷泉与湖面在日光下照的微暖的灵泉相通,最后轰然炸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 最后,所有的云烟尽皆散去,柳墨台这才发现,他刚刚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进了一个阵法,不由冷汗连连,什么时候? 这下,云烟雾散,湖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路,他这副身躯极佳的眼力看不出尽头为何物。 看来这又是个阵法。 此刻,精通阵法这四个字已经成为柳墨台对大妖的深刻印象了。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沿着小路走下去,自知大概是收到了大妖的邀请。水面依旧平静而又开阔,灵气在其中蔓延,游荡,会在某个瞬间在空中勾出几个简单的有趣的轮廓,又很快化成水花溅落湖面。 在柳墨台踏入水榭的最后一步,他回头,身后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原来水榭被做成了独立的小空间,倒是精巧的很。 然后,柳墨台一眼就看到了银翎,他站着,风微微吹起他的长发,狐狸面具只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他品茶,似乎注意到了来人。 头慢慢的向他转来。 柳墨台汗毛直立,向后退了一步,这究竟是和他一起进入幻境的银翎?还是原本存在于幻境中的银翎? 这对他来说很重要,柳墨台第一时间保持了沉默。 “慕小将军总算是来了?”银翎头一句话说。 柳墨台终于放下了戒备,是和他一起进入幻境的银翎,情况转瞬间变好。 不仅仅是眼下的处境,还有这个幻境的构成,总算不是蜉蝣极境。 自进入幻境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 柳墨台不在隐藏,他说:“我中毒了,但是没有灵力我探查不出来这是什么毒,而且到现在为止……我除了有点累,思想容易发散外,好像没有其他副作用了。” 银翎疑惑:“这……对方应该不会那么好心。” “确实如此。”柳墨台叹息。他得知道它是什么。只不过……他没说出口,因为他还不信任银翎,只有在幻境一个循环的最后三天死亡,才可以重新开始,柳墨台深谙此理。 于是,他向银翎打探幻境信息,以此弥补自己死后那么些年来缺失的消息。 根据银翎的描述,这个幻境的故事在现实中约莫发生在柳墨台死后两千年左右。 众神节,起源于一千五百年前,到现在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 据传言,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干燥的天气引燃了森林大火,正巧各族众妖很多都在打猎,需要食物的妖多半法力微弱,没能达到辟谷的程度。 当那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熊熊大火燃烧开来,带给了妖族断崖式的灾难,新生代死伤惨重,一日多过一日。 在整整三天三夜的斗争之后,各种族在狐妖的带领下,终于暂且放下手中屠刀,共同救援大火。 最终在第七天,火扑灭了。 故有了众神节的说法,以示对各族联合的纪念。 “那面具呢?灵力可以勉强解释为对和平的态度,可这面具……是为什么?”柳墨台问道。 “大火烧伤了很多小妖的面孔,面具只告诉别人他们的种族,而不让他人窥见其容貌,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他们的自尊心。”银翎答道。 倒还挺人性。 柳墨台暗恨的牙痒痒,毕竟,若非面具突然出现,他的灵力被突然封印,哪会落得如此模样。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一瞬,柳墨台恢复了往日的气度,即便身上还有毒在身。 湖面在亭台楼阁之下熠熠生辉,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无声的神采,柳墨台看了会儿,突然问道:“我是不是该去见见这里的主人了?” 银翎很快笑道:“好啊,也是时候了。” 在很短的一瞬,柳墨台没有放过他只是微微颤动了的手,直觉告诉柳墨台,这个与他相处并不多的人,露出了表面之下的不忍与痛心,即便看上去他似乎从来不会有什么多余情绪。 很快,门打开了,胡紫深,这儿的主人,坐在侧边的窗檐上,脚下的鞋子歪七扭八,被她踢开,双腿晃啊晃,脚腕上的金铃铛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 屋里多了两个人,显然是她的侍女,但深具特色,左侧那个,一身青白交领襦裙,神色灵动,眼珠子总是咕噜咕噜的转,似乎有使不完的机灵,她正拿着一些药。 柳墨台注意到她的最主要的原因,显然是她的面具,没错,她也是人。 至于另一个,她冷冷的站在阴影里,似乎快融入进去,可是,她的面具却出卖了她,引起柳墨台的惊异,她,一个正儿八经的魔族,还是高等的魔族,居然成为了它族的侍女。 真的令柳墨台开了眼了。 通常而言,魔族身来就有血脉的差异,这种不可逆的差异使得它们血脉压制的厉害,由此等级分明,而高等魔族,尤其是向这位侍女一样血脉的,理应统领一方,麾下成千数百的魔族追随才对,可是,理应有的魔族骄傲,现在完全不曾体现。 为什么?柳墨台留了心,但愿只是他的多想。 胡紫深见到他们,语气淡然缥缈,又暗含敬意:“前辈们谈完了?我介绍下,这是采荷。” 说着指向那位人族侍女。 “餍梦。” 不等胡紫深介绍,魔族侍女主动开口,如果忽略毫无起伏的语调的话。 胡紫深静默片刻:“采荷,药给他。” 旋即离开。 餍梦也跟着走了。 柳墨台的手一下下摸着钱袋。 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现场只剩下他,采荷,和进来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银翎了。 采荷似乎没发现此刻奇怪的气氛,她笑嘻嘻的把药递给了柳墨台,叽叽喳喳说着,一会儿关心柳墨台的伤,一会儿又说到和“姐姐”相处的日子。 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第4章 第三章——藏骨之地 门伴随着采荷的离开而开合,在它轰然关上的刹那,万籁俱静,众声尽皆沉默,只余银柳二人相看茫然。 随后,是迟迟不散的凝重。 “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且随我来。”银翎一拂袖,从柳墨台身侧而过,行至屋内正中央,双手飞快结印,脚下步伐律动,翩然起舞,若梦似幻。 半空中接二连三的亮起点点星芒,贴地极近,上下微弱的浮动着,最后停留了六处。 银翎的“舞”停了,他突然把柳墨台拉到了他的身侧,柳墨台目色中难掩惊异,“此阵?”,他打量环在周围的星芒,屋中不知何处传来“咔哧咔哧”的机关运行声,还不及反应,脚下升起莲台,星芒正是它的花瓣尖。 至此,柳墨台反应过来,原来此阵正是这上至天仙,下至人族,无一不赞叹的伟大发明——瞬移术。 只不过……设阵之人学识精湛,深谙此道,又志趣高雅,便把一个简简单单的瞬移术改成了眼前这般令人头晕目眩,一时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正想着,眼前俨然变了模样,柳墨台忽觉鼻尖一痛,他撞上了银翎,“怎的停了?”,眼睫深压下眼尾泛起的涟漪,他意识到定然有什么不对。 “此处有人来过。”银翎蹲下身子,手指着一处壁画,这里明显比之前暗。 柳墨台凑近,呆楞片刻,居然是血迹,看上去大概就两三天的模样。 这处血迹刚好压在一根线条上面,望至整幅壁画,在封闭环境下散发着的温润光芒正是源于画上的线条,这些线条十足讲究,每每起到画龙点睛的功效。 血迹原本不明显,尤其是在昏暗的环境下,奈何壁上的线条因为它微小的遮蔽而整根罢工。 这才在第一时间引起了两人的关注。 “我去问问小深。”银翎面色凝重,他转过身,语速出奇的快,仅仅只是简单的告知一句,便若飞鸿般稍纵即逝,突的消失在柳墨台面前。 一时之间,柳墨台不曾摸得着头脑,无奈,只得继续前行,他沿着石壁一路向前,细究之下,竟不知不觉间看进了壁画。 这画上多是狐族轶闻,人物该是照着时间排序,故事有善有恶,有悲有喜,倒是比朝野中那些个虚伪的史官好上不少。 走着走着,脚边的发光线条忽闪,石穴内的光线暗了一瞬,柳墨台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微末的粉尘。 奇道:这里怎么会有百年玉精的残骸?还被人甩了个粉碎。 眼前光线一闪,离柳墨台身前五步之处莲台出现又消失,银翎回来了,胡紫深也跟着来了。 见柳墨台蹲在地上研究着什么,胡紫深率先朝他走来,动作轻盈优雅,眉宇间淡淡的留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 简直向鬼一样!她的脚透过了地上厚重的玉石残骸,仿佛如若无物的向他走来,蹲在他的旁边看他刚刚看的地方:“呀!原来是在看前辈啊,这幅图我也喜欢的紧,前辈那时还是只单开了灵智的小狐狸呢。” 柳墨台看去,哪来的什么小狐狸,他眼前壁画描述的是浴血飞升的银翎对天虔诚的发问的场景。 好在,银翎向他走来时并没有穿过残骸,脚下发出微末的粉末的碎响。 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柳墨台,又看了眼壁画,指着那副后面不远处的一幅,问道:“小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着消息?” “哦,这个啊,其实是最近了,半个月前发生的,前辈不知道很正常,毕竟我哥还没把人追上手呢,应该是他追人途中闹出的笑话,不知怎么被记了上去。”胡紫深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解释道。 柳墨台看去,是一只俊美的狐狸,鬼鬼祟祟的躲在塔楼窗子下面,探头探脑的模样生动逼真,窗里只有一道白衣剪影,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模样,即便隔着壁画,柳墨台依旧能感受到那阵疏离。 倒是与胡紫深描述的模样对上了。 他与银翎对视一眼,心下有了判断,但戏还得按照幻境来,他的指下寒光闪烁。 果不其然,胡紫深不消片刻就想起了正经事:“劳烦前辈带我去看看究竟是哪等鼠辈悄然破坏我族藏骨地!此事我定然调查个清晰明白。” 银翎点头,带着他朝来时的路走了过去,柳墨台慢悠悠的坠在后面。 果然,那处血迹还在,壁上的线条依旧没有亮起,但胡紫深怎么看都没有注意到,反而盯着另外一条由柳墨台破坏的暗线,在那里研究。 那条暗线是被针截断的,针尖上有凝时阵,这阵藏的深,好一会儿胡紫深才找到它。 突然,莲台再次显现,这次没有马上消失,也没有多余的人进来。它发挥了另一个作用,微缩投影。 于是莲台上呈现出了缩小版的高峰,其间的亭台楼阁个个宛若真的一般,与外头一模一样。 这时,一串波纹从边上蔓延,里面走出了一行人,带头者赫然就是那蛇鳞面具。 没想到那么快,柳墨台的神色微暗。 “咦?这不是石霁唯?他来干嘛?前辈……是不是这位……哪里惹到他了?”胡紫深看向银翎,眼珠子却频频看向柳墨台。 “说他不在好了。”银翎不答,但保护的意思明确。 胡紫深记下,踩上莲台,瞬间消失在屋里。 微缩投影依然还在,余下二人继续看着。 一阵波纹律动,室内出现了胡紫深的身影。她拿了两个新杯,往茶壶里到了一泡水,滤出,石霁唯,也就是先前始终戴着蛇鳞面具的那名蛇妖,刚巧上了门,正碰上给他递茶的笑盈盈的胡紫深。 “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递出的杯子被石霁唯一手挥落在地,茶水溅的满地都是。 “给别人喝过的茶,在给我喝,不合适了吧?”石霁唯瞥了一眼,黄金色的竖瞳冷意若风雨中的大雾一般冒出,看得清,令人胆寒。 胡紫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深吸口气,“你在我的地盘砸我的杯子,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气氛顿时针锋相对,嚣张跋扈。 看得柳墨台与银翎目瞪口呆,柳墨台忽然想到,自幻境中见到银翎后,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同他谈起过前期的遭遇,他不想说,多少有点丢人,银翎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看出来他的意思,也一直没有问。 也就是说,银翎很可能对蛇鳞面具没有印象。 柳墨台犹豫片刻,沉思片刻,最终三言两语向银翎叙述完了之前遇到的事。 其间诸多事情自然是隐去了。 不过银翎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估计是知道一些的吧。 反正他说了,提醒过了,一切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随后,微缩投影上传来另一枚茶杯摔落在地的声音,柳墨台赶忙看去,画面上又多了一名素衣男子,他挡在石霁唯面前,茶水打湿了他的衣袖,茶杯在他脚边碎成了一块一块。 那素衣男子让开了衣袖,银柳二人同时瞳孔地震,原来遮住这名素衣男子的面具竟是上好的和田玉,与留在地下室的摔成粉末的残骸一模一样的质地。 而且这名男子在画面上是凭空出现的,为石霁唯挡了一杯茶后,又很快消失无踪。 画面上的其他人并没有露出讶异之色,显然是习以为常。柳墨台推测,这玉石的本体应该就在石霁唯身上。 看那残骸的模样,添上玉石本就有为持玉之人消灾减祸的特性,以及眼下这两人不对付的局面。 柳墨台试图还原事情的本貌,估计是原本胡紫深这一方同石霁唯那一方有没化解的矛盾,或是立场不和,误会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后来矛盾激发,问题解决,但这个时候又有第三方势力的加入,导致两人一块儿死了。 或者也有可能这一矛盾根本没有解决,而是有突发状况逼迫两人联手,最终却玉石俱焚。 又或是……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最为主要的,重点依旧是找到幻境主。 而幻境主已经给了他们头一条线索,地上的碎玉,和可以出入藏骨地的人。 思及此,柳墨台问银翎:“你们这藏骨地有多少人能进来?” “所有狐妖,若有道侣的话道侣也可以。” 顿了顿,银翎又告知了另一个信息:“这该是万事未曾发生前,之后,藏骨地无人可进。” “?” “为什么?” “有不该进的人进来过了,藏骨地就关了,即便是我,现在也没办法找到它。估计要等我们这代狐妖全部死亡之后,才会再开。” “那你为什么能带我进来?我们出去它不就关了?还是说幻境的缘故?” “不对啊……胡紫深在看到我在里面的时候没有丝毫惊讶……” “嗯……没事,幻境的缘故。”银翎应完后就不在说什么了。在柳墨台看不到的地方,他一边的狐耳悄悄的抖啊抖。 如果世界上有一本专门记载研究狐妖行为的书的话,那么里面肯定会写道:狐妖一族,抖耳释意:害羞、愉快。 虽然柳墨台自是能察觉到不对,但他莫名忽略了。 此刻的他,正想着什么时候去验一下石霁唯。他怀疑石霁唯,他有护主玉石,是最可能在那场损失惨重的大战之中活下来的人,而在藏骨地的玉石残骸又与他关系密切,壁画上的血迹证明了幻境主在幻境即将轮回之时都负伤前来这里。 所以,石霁唯是死是活至关重要。 当然,这只是柳墨台存粹的怀疑,他最希望的还是能到大战现场,最后看究竟是谁活了下来。 不过……这一理想注定不会实现,如果这么干,幻境主必然会跟着一块“死”,他们看到的就会是全军覆没的结果了。 微缩投影上,黑衣人们搜遍了高峰上独属于狐妖的府邸,什么都没找到,最后不情不愿的打道回府,看石霁唯的模样,怀疑显然没有打消,他疯笑着伴随着波纹消失了。 胡紫深这次并没有下来,她再次拿出了一只杯子,又泡了壶茶,喝上了。嘴里嘟囔了两句,虽然小声,但在静谧的藏骨地中清晰可闻。 “这茶原来就不是给你喝的,谁让你们的面具是全脸呢?还是我们狐妖的半脸款面具好啊。” 第5章 第四章——炎淮历世 许久之后,银柳二人脚踩六瓣莲台回到了胡紫深的水榭之间。 胡紫深依旧依坐在那扇斜方形的窗沿上,手中端着杯茶,茶的上方没了雾气,已经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听见一旁传来的动静,胡紫深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看着她似乎随时会飘散成风,成雨,成天上的云彩,悬挂在夜幕之中的月亮。 银翎隐约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许多年前,在老国师陨落之后,银翎曾去过他住的地方,在那儿找到了一个匣子,匣子里装着一颗染血的内丹,内丹边上是用法术保存完好的一颗有着血窟窿的心脏,旁边是很多名贵字画,也有很多传记,名字无从得知,也被术法遮去了。只有一本书的书名他可以看到,封面上写着《闲时卦》三字。 他知道这是给他的。 但也并未完全猜对,翻开它的第一页,潦草的笔画依稀写着:致银翎,及未曾谋面的胡氏兄妹。 银翎接着看去,此书并没有杜撰目录,开门见山直接写到了三人的劫数大致时间,银翎自己是三千岁后,胡紫深是一千岁后,胡佑溟略有特殊,是自出身起。 至于劫数内容究竟是什么,老国师并没有写,只有亲历才能得知了。 在后面,就是修炼方面的个性化指导了,包括但不限于心法阵法符箓暗器。 银翎细细看完,复制了两份分别给了胡氏兄妹,后来就没过问了。 现在,正是胡紫深一千五百岁的时候。银翎从结果已经得知,她没能渡过劫数。 只不过现在的“她”并不知道罢了。 “你觉得你的劫数是什么?”银翎眼见着四下寂静,开口问道。 “不知道。”胡紫深皱眉,深深叹了口气,“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银翎顿时无言,也不想说话了。片刻,他叹了口气,与胡紫深打了声招呼,胡紫深叫来了魇梦,他们跟着魇梦去了炎淮山。 炎淮山正是当年发生大火的地点。 那场让无数妖族流血牺牲的大火诞生了魇梦,一位高阶魔族。 虽不知她为何成为了胡紫深的侍女,个中缘由,多半是胡紫深趁着她心智尚未成熟之时忽悠的。 由于路并不遥远的缘故,几人没多久就到了山脚下。 炎淮山实际上是一座巨大的山脉,并非专指单座高峰,其上共有大型火山口四个,形成了天然温泉。又有无数小温泉镶嵌其中。 不过,炎淮山并非绿意盎然,大火之后,此处终年燃烧着灭不去的火焰,只有稀疏的几棵弯折着黑焦身躯的枯枝在苦苦挣扎着。 魇梦带他们绕着炎淮山山脚下走了大半圈,那里是一处小温泉边,缺了块火焰,二人勉强在此处落脚。 随后魇梦便消失了。 柳墨台叹了口气,他之前一直没有言语,但在那场静默之中敏锐的察觉了不对。 尤其是到了现在,银翎依旧不发一言。 这不发一言之间,全然是对故去之人的思念。 “胡紫深……和真正的她不一样吧。”柳墨台拿出了酒,不是好酒,是从那处客栈里顺的。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放的。 “或者说,和你对她的记忆相差胜远。” “不过话说回来,你突然带我来炎淮山是为什么?” “这一块区域很特殊,只有这里没被火焰覆盖,但我无法看出它与别处的不同。” 银翎缓慢转过头,视线终于焦距在柳墨台身上,他犹豫了,或许是从来不曾对陌生人吐露过心声,他本质上也没这个习惯,可是他在想的东西,却偏偏与这个幻境关系密切,是一很重要的矛盾点,柳墨台作为他临时的盟友,似乎应该告诉他。 最后,他回答了。 “这个幻境主知道的消息极其有限,她不知道进入藏骨之地的限制,在看到你刻意留下的痕迹后,幻境主眼中所认为的‘胡紫深’十分重视,前去调查。” “但真正的胡紫深会立马发现其中的不对。” 顿了顿,柳墨台立马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藏骨之地只有狐妖与其伴侣可以进入,其他人进入的不是完整的藏骨之地,进去后藏骨之地就会悄然消失,五千年后才会再次现于人前。” “所以,你是说极有可能有人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藏骨之地,心生觊觎,妄图入内盗取宝物,胡紫深知道的时候自顾不暇,嘱咐了一个人前去藏骨之地,而根据幻境的线索,这人极有可能就是幻境主。幻境主完成了胡紫深的‘嘱托’,后来不知为何创造了这个幻境,估计他之后也没有在现实中回过藏骨之地了,不然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银翎叹了口气:“确实如此,我刚来时看到了藏骨之地的阵法也稍感意外,但以我对小深的了解,她不会让人知道这个地方,除非迫不得已,因而我带你下去查看,事实也证明了我的想法。” “藏骨之地并不完整,真正的它比你想象的要大很多,并不只有壁画,里面与其说是藏骨,不如说是藏宝,每名狐妖死后,都会出现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形制基本照搬他们身前的住所,但是会自动改建,扩建。里面放着他们身前的财宝,甚至于如果某狐族前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藏骨之地也会自动给他添上,直到塞满整个宝殿才心满意足。” 柳墨台深吸一口气,造这个藏骨之地的狐妖前辈可真是个人才,不过话说回来:“你告诉我这些……秘密,真的没事吗?” “无事。”银翎转过身,不愿多说。 柳墨台注意到他的耳朵又抖了抖,心下觉得好玩,想着这人也可勉强算作他的后辈,就顺手一撸。谁知银翎“唰”的一下连连起身,撞入火中,衣角被烧却不理不睬。眼睛盯着他看,有一丝湿漉漉的,清澈,青涩。 真不像几千年的大妖啊!柳墨台心生慨叹,有一些若蒲公英般的柔软充斥了他,此刻,他竟然在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的情况下主动关心起了对方的情绪,嗯,一点慌张,一点尴尬,在加一点不愿去说。 于是,柳墨台理所当然的忘掉了被银翎拿来试探的不悦,说起了另一件想问的正事。 “那又为什么带我来炎淮山呢?是和碎玉有关?” “是的。”银翎即刻便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他悠然望向天穹,“你看得出这碎玉被火烧过,这火,来自于炎淮山。我怀疑,有人盗了炎淮山的火种,所以前来查看。” 柳墨台点头表示明白,回忆起了餍梦带两人来时的种种表现,她并不像是完全不知情,看来这火种的遗失,要么和她有关,要么,就是遗失了很久了。 接下来,两人默契的各自探寻着炎淮山,终未有所获。 夜半,凉风裹挟着火焰的热浪打在脸上,包裹着一系列不曾得知的谜底。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幻境还在继续。 最后停留在了第五天,天空在一片狼籍中碎裂,洒下的碎渣深深扎入大地,地在一下又一下的打击中摇晃,崩摧,炸出无数的裂谷。 在成片的厄灾面前,在幻境即将崩坏之时,柳墨台的眸中参了无数杂质,热烈的像烟火,又像寂静之中的永夜,带着非人般的死寂,漠然。 这是他第二次眼见着世界在眼前崩塌了,第一次,是他眼里的世界,现在,却是客观的幻境中的世界。 一段枯枝掉落在头发上,柳墨台抬手弹去,无奈笑笑,不得不承认啊,还是看客观的世界在眼前崩塌更加震撼。 他在震耳欲聋的静默中笑出了声,又在满目笑声中看向了银翎。 像个疯子,他想。 没关系啊,无所谓了,他伸出手,在放肆中震颤,最后还是学了回君子,微叹着拽住了银翎的衣袖。 “怕吗?” 他问。 注定不听答案,也不要答案。 眼前的裂谷横劈了大半座炎淮山,深不见底,只能见到吞吐的深渊。 岩石在狂舞,大地在震动,天空的碎片不断落下,晚霞倾泻,瀑布倒灌入天。 柳墨台拽着人无畏的跳下了裂谷,与深渊拥抱,消失在漫山狂舞的火焰下。 风变得凌厉,身体不在可控。 他很慢很慢的转过头,也或许只用了一瞬间吧,他看见银翎也在看他。 原本,他以为的他眼里会有错愕,惶恐,惊慌,失措,充满着不理解和抗拒。 而不是现在的这般温柔,依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或许他什么都理解,什么都知道。 然后选择静静的陪着你,望着你。 让你千疮百孔的心,跳的失去了旋律。 千万缕青丝漂浮在空中,隐隐约约遮住了视线。 和,嘴角压抑的真笑。 世界止步于碎裂的痛觉。 裂谷吞没了两人的身影。 他们深埋地下。 这一次,柳墨台不怕黑暗来袭,他们会回到幻境的迄始,在恒古之后。 …… 像雾一般的光从窗口透过,照在沉睡的躯体上。 眼睫颤动,柳墨台再次醒来,他看向自己,伸手摸到了自己的脸,面具消失了,他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那处差点要了他命的客栈。 第6章 第五章——幻境重启 天空阳光普照,大地上的建筑似有仙气飘逸而出,一切回到了刚开始的模样,没有碎裂,没有毁灭。 柳墨台笑着笑着,嘴角怎么也扯不开来,他呆呆的看着帷幔,震愣着漠视着幻境中的一切,此刻,脑海中庞大的信息走马观花式掠过,好像什么都记不住,留不下,最后只余上成片成片的空白。 飞花落叶在窗外飘过,一股熟悉的重压扑面而来。 无需任何人的点醒,柳墨台感受着灵力重新凝结,变成一段一段,堵塞上经脉,无法运转。脸上覆面感再一次清晰的传来,他知道,新一轮的幻境,正式开始了。 心绪趋向于无波的湖面,理智逐渐汇拢,柳墨台这一次不打算去找银翎,他打算实行一个兵分两路最后汇合的计划。 这并没有和银翎说过,但是在迟迟等不到他的时候对方自会体会他的意思。 其实,此想法来源于最后几天的一场微末的分歧。 那时,他们刚探查完炎淮山,毫无所获,最后在夜幕降临之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各自的想法。 柳墨台觉得,幻境主是石霁唯的可能性比较大,玉在他身上,他与胡紫深之间也存在误会,很有可能在误会解开后的危情下被临时托付。 而银翎则还是想先找到胡紫深,通过这个幻境里的核心人物来查找线索,同时也可以借用她的人手去探查消息。 两人的想法其实都没有错,第一轮里幻境提供的消息太少了,但好在都让两人找到了方向。 只不过那时的他们,在踏入炎淮山的那一刻起就走入了死局,原本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后两人准备出去,没想到炎淮山上会有结界,只能进不能出,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这个结界,估计连胡紫深也不知道。 后知后觉的他们只能等待下一轮幻境的开启。 说起来,就连现在的柳墨台,依旧对那处结界困惑,他不觉得是他的判断出了问题。 思绪回归现实,柳墨台唇角微勾,他胡思乱想之际半只眼睛还盯着窗外,这不,有动静了。 那抹金黄色的反光在他特意调整了位置的铜镜上留下了踪迹。 原来那时石霁唯是这时候来的啊。 柳墨台知道了他的藏身之地,顺带推演起当时那些个黑衣人的位置。 不多时,柳墨台起身弹弹衣角,一手折起客栈房里的装饰性扇子,藏在衣襟间,顺手往扇子里夹了些自制的小玩意儿。手一拍窗檐,借着撑起的力轻松翻越了过去,一秒不到的时间里脚尖再次借窗檐反冲而上,另一只手飞快抓住了铺作,借着屋檐的遮蔽从外侧翻上了梁。 “砰”的一声,大门被暴力踹开,踹门的人是柳墨台记忆深刻但又差点忘了的狼小二。 他一点都不怜惜自家的门,也不管发出的噪音,主打的是稳准狠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际登堂入室,抓捕归案。 结果门内空空如也,还少了把扇子。 狼小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我明明……” 然后冷汗连连,毕恭毕敬,浑身上下无一不在颤抖的和身后人汇报。 石霁唯越听气压越低,最后实在是受不了支支吾吾只会推卸责任的狼小二,一把把他踹下了楼,从窗户,正好与柳墨台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柳墨台:“……” 没来及开口就砸下楼的狼小二:“……” 柳墨台眼疾手快往他嘴里扔了把刚抓的土。 吃了土的狼小二怒目圆睁,愤恨不已到就像是要吃人肉食人血。 见状,柳墨台毫不犹豫把小树苗连根拔起,往狼小二头上砸去。狼小二眼睛瞪出了框,昏了过去。 由于窗边花盆的动静实在太大,石霁唯实在不得不注意了。 他看向横梁,柳墨台一跃而下,并不打算躲躲藏藏。 “怎么……想抓我吗?”他笑嘻嘻的问。 “不能抓吗?”石霁唯“天真”的回问。 眼神对视的片刻,无处不在的火花飞溅。 柳墨台绕过窗边,径直走向客栈的床,靠坐在边上,看似无意间从衣襟里取出折扇,展开,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散落的青丝随之一起一落。 “就那么想抓我?为什么?让我来猜猜……是为了狐族那小姑娘吧?听说你与她有仇?” 石霁唯眼睛微眯,柳墨台知道自己方向对了,接着道:“这计划布置了多久了?啧啧……可惜,费尽周章的你最后甚至连动她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可悲……可叹呐……” 他的话显然戳到了石霁唯的痛处,石霁唯眼里是恨是怒,抽出腰间软剑就斩向柳墨台,招式狠戾,招招致命。 柳墨台也不啰嗦,也不还手,只顾着大笑着跳窗出逃,顺手又踩了脚倒地不起的狼小二,一个飞身避开了数把飞向他的暗器,在一眨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随后,柳墨台找了隔壁街上的一条小吃街,边走边吃,毫不避讳,慢悠悠的逛着,又买了壶酒。 至于钱么……踩狼小二的那一脚顺手拿的。 可怜的狼小二,又是被踩又没了钱…… “杀人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堪入目的爆鸣声尖叫声夸张的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吵得柳墨台头疼,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突的往出冒,在黑了整整一个度的脸上居然没那么明显。 知道了!知道了!石霁唯来了呗。怎么那么那么吵! 柳墨台绝望,并憎恶自己为什么要选一个人流密集的地方。 并也怪石霁唯为什么天天搞出那么多骚动。 好在,混乱的场景没有持续多久,妖们跑路的姿态大多经过千锤万打,熟练得很,没几秒就狼狼藉藉地空了。 石霁唯黑衣人开路,给自己创造了盛大的入场仪式,慢悠悠的从中间走来,那模样不像商量,倒像是抓瓮中之鳖。 把你堵死,看你挣扎。 只可惜,柳墨台一副事不关己的面貌,淡淡的撇嘴:“又来?闲的?” “自然不是,我只是前来请朋友帮个小忙。”石霁唯眨眨左侧眼眸,笑容中全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柳墨台眉头微皱,不详的预感猝然升起。 只见石霁唯继续道:“我见朋友清逸脱俗,身姿卓越,气度非凡,上可与天仙相斗,下可与龙蛇相争,这般绝色容颜……要获得他人信任,应该不难吧?” 柳墨台无话可说,咂嘴道:“隔着面具你从哪知道的我的相貌?” “自是从朋友的姿态性情中知道的,不知朋友可愿帮我这忙?回头我请朋友吃上一顿这儿的特色,再来三两小酒,细说详情。” 反应好快,柳墨台已经不再诧异了,头一轮的时候,他没有防备,狼狈离场,这一次,事先知道有那一拨人,自然从容了许多,就造成了此刻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状况。 石霁唯也知道这点,刚开始不顾一切的绞杀是怕计划不受控制,现在发现了没办法奈何对方后就“拉拢”对方,让计划之外的人去牵制本身就存在的变数,这变数恐怕就和他希望“帮忙”的事情相关。 柳墨台暗自思量,他倒是想顺水推舟答应了,可总归还是心存疑虑,石霁唯不是幻境主还一切好说,若真是这幻境主,那自然会把他推的远远的。 可是不答应,则死路一条。 再三权衡之下,柳墨台答应了石霁唯,两人各怀鬼胎,勾肩搭背一路插科打诨,沿着日落的黄昏林,走过山间潺潺溪流,最后入了一座悬崖上的石窟,石窟内酒水饭菜早已备好。 只不过这酒水饭菜与柳墨台想象的不同,也不知眼前的石霁唯究竟如何做想,竟摆放的全是素食,一条千年蛇妖洞窟内全是素食?柳墨台这会儿不太能理解。 或许,不是他本身吃素,而是在吊念谁。 柳墨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副画面。 那日,也是黄昏时分,天边火烧云造就的红霞同炎淮山终日不灭的大火连成一片,他依旧没能查出什么东西,与同样空手而归的银翎一同坐在枯枝边唯一一块净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话说你家后辈是怎么引得人家误会了?” 银翎愣了两秒,他端坐在那里,姿势温文儒雅,正融进了日落,此刻偏头,半边金黄。 他说:“你大概不知道石霁唯曾也有兄长,叫石靡,曾救过伤势重重的胡家兄妹,后来联系一直十分紧密,炎淮山大火那次,石靡不幸离世,不知是被何人引导,石霁唯就觉得他兄长是被胡佑溟害死的,胡紫深一直替她哥辩护,奈何对方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始终不信。” 柳墨台奇道:“你对他俩不是放养吗?这件事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银翎短而又短的尴尬了一瞬,柳墨台从他始终温和的脸色上看到了一丝嫌弃:“这两小家伙后面跑过来找我,把我的宅邸搞的乱七八糟,还把我珍藏的美酒喝了个干净,然后跑过来和我哭诉了半宿。” 他顿了顿,眉宇间依稀能记起曾经的烦躁心绪:“没办法,仍谁专门跑到你府邸和你一件事翻来覆去讲个半宿,还得好好哄着,端着长辈的架子,你能不记忆犹新?” 柳墨台不给面子,哈哈大笑:“那你还挺耐心的,明明烦的要死还得顾及面子安慰他俩,换我就一脚把他们统统踹回门,让他们自个儿消化去!” “……”银翎手里玩着枯枝,那枯枝总是发出“咔哧咔哧”的响声,偶尔断了落在地上,和泥混在了一块儿。 黑夜来的迟,火总是冒充太阳的光辉。 恍然中,柳墨台依稀想起,他曾经也有一个好人兄长,原本想祭奠他的酒送了银翎,只能和他分一坛了。哎,我滴兄长啊,少喝点挺好,记得在下面多活几年,不要那么轻易的就再死了啊…… 第7章 第六章——红白 或许是回忆中的场景在岁月的侵蚀下太过貌美,柳墨台默默拿起筷子,来之不易的尊重他人的行为。 “啪”。 筷子被石霁唯打落在地,对方睁大眼睛盯着他看,随后毫不犹豫的笑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你不会以为这玩意儿是给你准备的吧?” 柳墨台看看地上的筷子,再看看笑作一团的石霁唯,要是再不明白岂不更遭人笑话。 顿时起身,把刚刚坐过的凳子拉的远远的,随后一言不发的盯着笑着的人看,眼神可怖。 石霁唯心底估计还没笑够,奈何被人盯着实在扫兴,只得意犹未尽的直起身来。 “放心喽,我骗你的,根本没打算请你吃饭。” 果然,柳墨台脸色更黑了,这会儿也不想搭理这个神经病,视线悄然移到酒上,既然不吃饭,那酒总得要有,何况这味儿……醇正! 于是他径直朝石霁唯走去,扬起一阵坏笑,在对方着急躲闪时伸出去的掌猛的转向桌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走了桌上的酒,脚底旋转半周,接上幻云清步,转瞬间拉开了距离,然后抬手一倒。 “好酒!” 柳墨台眼神发亮,满是惊喜。 “你!”石霁唯有被气到,孩子似的冲了上来,两人打做一团,下手都跟玩笑似的,场面一度混乱。 直到柳墨台突然抢走了一个东西——玉佩。 气氛瞬间凝固,孩童般的纯真顷刻间化作了凶狠的刀锋游走在石洞窟内。 柳墨台感受着玉佩传来的温润的气息,这会儿确定了,就是碎成灰的那块。抬手扔还给了石霁唯。 石霁唯不像方才那般无所顾忌,黄金色的竖瞳成了蛇类威慑猎物的最好武器。 接下来两人都不在有只言片语,默契的面对面坐下,直到蜡烛拖着残躯即将燃尽的时候,石霁唯率先打破了沉默。 “朋友你究竟是谁?” 言语夹杂戒备喷涌而出,锐利的刀锋一闪而过。 “在下姓柳名墨台字痕生,乡野惆怅客一枚。”柳墨台如是道。 “呵,乡野惆怅客?痕生兄说笑了。瞧您这武艺身手,怕不是军方?藏的可真好啊,我竟不知人间出了这般高手。”石霁唯讥笑道。 柳墨台这会儿自知解释不清,干脆不做解释,“承认”对方的话,神秘笑道:“哪国没有几个藏着的?你们动静太大了。” 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石霁唯边上,从他腰间锦囊里摸出药瓶子,“你不也随身带着毒丸?这东西也不简单啊……” 石霁唯顿时冷汗连连。 柳墨台退一步,收走了药瓶,身上气质顿时一变,他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又喝了口酒,“你可以说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了,我上面没让我动手,除非……你们危及到人间。” 沉默片刻,石霁唯不打岔,直言:“痕生兄应该知道我曾有过兄长,家兄并非死于大火,他是被人射杀而死,致命伤是箭。我查过他的尸首,他死前应该遭遇了围攻。” “箭矢是胡佑溟的?” “没错,是他!” “所以你怀疑是他杀了你兄长?” 意外的,石霁唯犹豫了。 “不,不会是他。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哦?为什么?凭感情?应该不是吧?” “你不知道他的劫难吗?” 劫难?“你是说自他出身之始就相伴着的劫难?我略有了解,不知详细。” 片刻,石霁唯垂下的眼睫给黄金瞳染上一层阴影,叹息解释: “其实,这世间原型非人的修者中,除却那些地下的,和浊气侵染的不人不鬼的那些个东西,基本上都被你们称之为‘妖修’,我们这群妖修里,有些特殊的种族,就像你所知道的狐族,其实算起来并不能称作妖修,这你该是不清楚了。” “确实如此,还请石兄解惑。”柳墨台来了兴致。 “自古以来,咸有成仙者,飞升需修的圆满,真正能一次就飞升者更是少之又少。而世界上有一些人,虽未修得圆满,然至善至纯,身上因果浅薄,天道在下一世便使其投身于神兽之身,历经各自劫数,得到第二次飞升的机会。你所知的狐族,全称该叫永泊狐仙,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第二次也飞升失败了呢?” “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原来如此,难怪他要放手一搏。 “这些密信,怕是狐族本身都不曾得知,你又是从何得知?” 柳墨台审视道。 “我无所不知。”石霁唯肯定,底气不知从何而来,似乎他本就该如此模样。 柳墨台嘴角抿着一丝轻笑,事情自此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他最后试探:“这个消息怕是你们妖族自己都少有人知吧?” “确实,所以不是说密信吗。”石霁唯毫不在意,这会儿也不见之前的紧绷。 殊不知柳墨台的内心翻江倒海,这幻境主是何来历?缘何在他心里石霁唯是个无所不知的形象,缘何幻境主能知道妖族如此秘密的事,这事怕是狐妖本人都不一定清楚。裸露在外的线索越盘算越不清,最终只得大珠小珠落玉盘,通通吃到肚子里。 知之甚多,了解甚少,身在局中,不得解脱。 这是他对幻境主的评价。 “所以这些神兽啊……” 未等石霁唯解释完,窗外传来细碎的声响,无端联想起躁郁的蝉声浸泡在水中的模样。 乍眼一看,原来有一个小姑娘静静地趴在窗边,衣角蹭着灌木。 她并没有惊艳的容貌,只是一双眼睛散着细碎的光芒,若银河倾泻在了林间。 她正小心翼翼的往里面张望,不知道听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柳墨台起身,走过去,没想到却把人吓得泪意连连,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看着,“嗖”的一声不见了踪影,徒留下一缕花香和隆拉着脑袋挂在窗边的小白花。 石霁唯见状,捡起小白花,对柳墨台介绍:“这是我的一个下属,相信你已经猜到它是花妖了。她修为低微,你得护着她点,但是她能与草木接连,探听消息,关键时刻用处可大。而且,她的本体不在此地境内,你也注意到她没有戴上面具了,灵力可用。”柳墨台接过,下意识呈保护姿态,那小白花微微颤颤的缩在手中。 “剩下的到时候让她予你讲吧。”石霁唯不等话落,就已经和黑衣人一同撤走,赶集似的,慢上一刻都有危险在后面追的那种。 柳墨台戳了戳小白花,一秒,两秒,三秒,再戳,依旧没有动静,无奈只得扯下屋内装饰性的飘带,好好的把人家卷在里面放入荷包。 他又在屋内找些线索,索性背面的墙上挂着张地图,看内容年代已经久远,柳墨台凭借着自己头一回的记忆,大致还原出这一片的地理位置。 最后,柳墨台的目光停留在右下角的一侧,那里,他自始至终没有去过,石霁唯大致也是要他去那里了。 不多做思考,柳墨台收拾了些必要的东西,准备准备就起身出发,临走前顺手拿走了余下的酒。 不多时,他就到了一扇朱红大门前。 门前看着凄凉,没有人气,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缺了各色仆从,取而代之的是与门同色的装饰性飘带,隐隐间差点让柳墨台以为自己到了鬼城之中。 行人匆匆,各色的面具一闪而过,都在有意的绕开这个大门,柳墨台眯着眼等了会儿,也观察了会儿,没看出什么来,下意识捏住袖口暗器,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沿着廊下走了许久,七拐八绕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总算是见了人影。 那是个红衣姑娘,正坐在窗前梳妆,两人之间一窗之隔,她没有看过来,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两颗朱红玛瑙取代。 “我不知阁下何许人也,但若是进了府中,还是趁早出去为妙。” 红衣姑娘开了口,她脸上戴着一副白色兔面具,与一身飒爽的红衣有着鲜明对比。 荷包微颤,落在地上,小白花突然化了型,半透明,没有实体,但红衣女子感受到了,空无的眼睛对上了她。 “茵姐姐。” 小白花压抑又喜悦的低声呼唤。 被称作茵姐姐的红衣女子“吱呀”一声开了窗户:“你怎么来啦?”语气轻快,伸手想要拉住小白花的手,却从她身上穿了个透。 “茵姐姐,我不是本体过来的,你知道的,我本体不在这儿,现在这个是我开的一朵小花,是我的分身。” “没事没事,你来我已经很高兴啦。不过下次不要来了,你知道的,那个东西……” 说着红衣姑娘惊呼着低了声,有一种压抑的不安的默契在两人身上徘徊。 一旁默默看了半天的柳墨台适时走了过去,轻笑了声,忽略自身三千岁的事实,跟着小白花一口一个茵姐姐:“茵姐姐,你们不用担心,这不是小白花专门找了我来帮忙吗?我原本还以为需要对付一个府呢,没想到只是一个人,感觉身上瞬间轻松了不少。” “切莫大意!”红衣姑娘叹了口气,语气说不出的无奈,“白衣你真的是……什么都没同他说就把人带来了啊……” 柳墨台这才得知了小白花的名字…… 第8章 第七章——极善极恶 小白花微微垂下脑袋,语音里微颤的委屈:“那……茵姐姐,我要说吗?” 红衣姑娘目光凌厉,冷冷地瞥了一眼。 柳墨台心底暗叫不好,一瞬间想要离开,却硬生生凭借着毅力违抗了本能,将计就计失去了意识。 后面身体无法动弹,咬住的舌尖上的疼痛使他勉强留了一丝朦胧的理智。 有人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刀子上有一颗妖异的红宝石,泛出血色光彩,夺目,危险,迷人。 刀子在柳墨台的视野之间越来越近,直逼至眼前,随后沿着面具的边沿,连着脸皮一点点割了下来。 红色渐深,没有血滴下,但刀子太钝,割的太慢,柳墨台昏沉的意识偶见清明,眼前又慢慢的模糊,然后又被疼的醒了不少,就这样……从杀死这人的倔强,到盼望刀子离开的期许,一点点像深夜里的萤火,暗下去,沉寂在无边的麻木里。 不知过了多久,面具已然揭下,血肉模糊的脸上眼珠格外突出,他看到了连着面具割他皮的人,不!不是人!也不是妖! ——是“梦拒”。 梦拒由生魂制成,七只生魂制一个梦拒,从此不入轮回,不得超生,日日积攒冲天怨气,在狭小的被过度使用的躯壳中,撕扯别人,也葬送自己。直到生魂被磨灭成飞灰,躯壳渗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怨气,至此,得以制成。 这个过程持续时间大概为十年左右,梦拒成功的可能十不足一,绝大多数都因为内里生魂的不平衡而四分五裂。 据说,天地混沌之时,天道尚未完善,世间之人仅分黑白,极恶与极善,魂魄也处于至纯懵懂之态,一切皆为本能驱动。 极恶者向往绝对的力量,凭借本能吞噬着身边的人,于是,在比极善者不知早了多少年的一个寂静的日子里,极恶端有一只孩童般的意识恍惚间诞生了,他环视四境,众生皆是食物,他吞噬,吞噬,不断地吞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后,他停了下来,他在无声的世界里百无聊赖,他在没有回音的困顿中发着无人见证的疯,他试图造出和他一样的东西。 用的是天地间随处可见的,最初的灵魂。 他开始圈养魂魄,让魂魄吞噬其他魂魄,实验做了一批又一批,天地间的魂魄见不到头,他的实验也从没有结局。 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会变成他的模样,也没有一个魂魄可以像他一样幻化出形体。 他看向自己,拆解自己,用疼痛分割自己,把自己的每一块幻化成一个新的躯壳。 飘忽在世间游走的魂魄被他抓住,融进躯壳里,他们凭借极恶的本能互相撕扯,没完没了,最后却什么也不剩,被怨气侵染的躯壳回不去了,成了游走的傀儡。 他可悲的发现,他控制的了傀儡,却造不了会说话的魂魄。 后来,他给这些无魂傀儡取了名字,梦拒。 他又一次被能有同类者的美梦所拒啦。 后来,这个传说,这个古早的神话演变到如今,被不知道哪个闲的没事的邪修拿去满足沾了血的闲情雅致,成了连累无数人,害的地府日日加班的“梦拒”。 也是现如今,形如傀儡般的站在柳墨台面前的怨气容器。 梦拒手持瓷瓶,往柳墨台没了皮的脸上倒了很多粉末,刺痛感和盐一样强烈,生肌能力确实极好。 疼了没多久,柳墨台的脸恢复了,梦拒上前,一手捏住柳墨台的下巴,空洞的脸部对着他,不知道什么意思。 随后,柳墨台被五花大绑,一个麻袋兜头而下,遮住了视野。 视野外,红衣姑娘默默合上了窗,小白花被她别在了发间,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忍了那么久非人疼痛的柳墨台在麻袋里彻底郁闷了,他还以为没了面具灵力就能回来,没想到并不能,打着这个算盘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还被绑了,真的是……气煞人也。 随后,梦拒把柳墨台带到了一处厢房,强硬的喂了柳墨台一嘴看不出什么的东西,柳墨台呛到咳嗽起来,梦拒抓着柳墨台的脸,硬是灌了下去。柳墨台胃部翻涌,生理性的往外吐,但都被梦拒捂住嘴,一点都没吐出来,不断在胃部和食管之间冲击,最后仅仅只是在唇部带出了一丝血。 呵。 呵呵。 他真的好久都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了。 那些日月里,站在他背后的人太多,他只能选择忍耐,再疼再痛也要咬着牙坚持。他没有退路。 可是现如今,柳墨台狂笑,身上的灵力强行倒灌,冲破层层枷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妖族大阵,天上雷云密布,紫色天雷狂轰滥炸,整个兽府一瞬变得稀烂。 柳墨台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冷静,他向天一望,缓慢,却逃无所逃举起手臂,管它什么幻境,管他什么幻境主,通通给我破。 那么首先,就是脚下的兽府,先让我看看这兽府主人是谁吧,哟,原来是一只黑熊精啊。你会知道什么呢?我可不要你告诉我,我自己来搜。 啧,看来就是个背景板,幻境主对你也不熟悉啊。 片刻功夫,脚底大地化为焦炭。 柳墨台一抬脚,石霁唯的洞窟瞬间坍塌。他抓住石霁唯,故技重施。 原来如此…… 他脚步不停,转瞬到了藏骨之地,他的前方有一道身影,背对着他。 “你就是此方幻境主宰?” 柳墨台懒洋洋的问。 “重要吗?” 幻境主冷哼。 “不重要了。” 柳墨台抬手。 毁天灭地的灵气震动,一切摇摇欲坠。 一掌挥出,“砰”,地动山摇,另一只掌接住了他的攻势。 飞沙走石散去,强大的灵气对冲,天上地下为之倾塌。 闷哼一声,极清极淡。 “你是?” 他看去。 接住他这毁天灭地的一掌的不是别人,是许久未见的银翎,他的发丝在狂风乱舞中飞扬,嘴角挂着一抹血迹。他的神情恬静,像是阻止毁天灭地的魔王的无私神仙。 幻境主还是背对着他,被他护在身后。 “你?” 柳墨台有一瞬的走神,露出了千分之一秒却是致命的破绽。 银翎毫不犹豫,无悲无喜的面孔像是瓷器,阵阵碎裂,他手指苍穹,肆虐的灵气平息,时间拨前。 最后的时刻里,柳墨台定定的看着他。 用了灵力,你的身体还撑得住吗? 他想问的,却还是没有出口。 …… 一阵刺目的光线照在眼睛上,柳墨台从客栈的床上起来,他的头像炸开一样疼,脑子难免昏沉。 他想给自己找杯水,艰难起身摸索,却只找到了昨夜剩的凉水,瞬间没了喝的**,口渴难耐,柳墨台迷迷糊糊摸到了自己带的水囊,喝了一口,没想到是酒,酒香清冽。 这酒……好像是慕大哥给我的?真的是……都记糊涂了。 心里叹息,看来我的身体还是太弱了,昨儿连夜赶到这里,没想到好不容易睡个好觉,第二天就发起了低烧。 算了,睡吧,昏天地暗的睡吧。 恍惚间似乎有人蘸了水喂给他。 再次醒来时,床前坐了人。 那人一袭薄粉轻纱,眉目如画,气质卓然,像是桃花盛开的香气侵袭着柳墨台。 柳墨台看的愣住了。 “你是……我的娃娃亲?” 作痛的脑子终于从混乱的记忆里搜刮出了点东西。 面前这人名唤银翎,乳名小狐仙,他俩的母亲是闺中密友,那时玩笑似的结了个娃娃亲,没想到生下来都是男婴,心底遗憾。 本来吧这事应该就此作罢,奈何两家家母心有不甘,小时候逗小孩儿就经常拿这个说事,结果柳墨台给听进去了,一直以为银翎就是他媳妇,直到**岁才知道不对,但这个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哪有那么好改。 这不,不清醒的时候就顺口了,搞得对面欲言又止,不知道心底在琢磨什么。 哦对,差点忘了,他是哑巴来着。 柳墨台赶紧给人道歉:“那个别生气啊,我这不是以前叫顺口了吗?” 越解释好像越像是在掩饰,柳墨台急得团团转,怎么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就废了呢? “没事……” 银翎应该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温吞回应。 咦?他不是哑巴吗? 哦,对哦,我是因为小时候他总是默不作声才以为他是哑巴的,后来他被我烦的朝母亲告了状我才知道他不是哑巴的,怎么这会儿又给人记错了?我真是……发了个烧都给我烧糊涂了。 柳墨台心里和自个儿打哈哈呢,他这个“娃娃亲”只是纯粹不爱讲话而已。 “诶,话说明后两天是不是有灯节啊?我记得每到这个时候,长街就成了不夜城,灯火像火龙一般守护着这里。” 还不等银翎回答,柳墨台自顾自的继续:“哎,以往家母都会与我一起来和你们小聚的,可今年她又怀上了小妹,舟车劳顿的没有办法只能让她待在家了。对了,令母一切安好?哦对,应该是安好的,瞧我这脑子,前阵子还还给我们寄信说她改嫁了呢。” 银翎过了会儿,估计是嫌他烦,不想听下去了,纠出里面的逻辑错误,打断道:“你又如何得知是小妹呢?” “那可不,我娘她啊,一直盼望着有个妹妹。这可不得让她如愿吗?”柳墨台笑意盈盈,满心满眼的温暖,“话说你现在怎么样?你娘改嫁了,你自己的府邸准备好了没?” 柳墨台好像在为他烦恼,这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见柳墨台突然一拍桌子,笃定道:“没事!就算你娘不要你了我也要!总归不可能让你无家可归啊。” 他拉着他的手几步从客栈楼上蹦了下去。 第9章 第八章——迷失 店里显得有些残破,有些凄凉,食客们未必见得到,店小二照常磕着瓜子,一边谗笑献媚,一边愤世嫉俗。 阶梯老而陈旧,从上边走下来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咚”。 今天的声音不同寻常,像是敲击的鼓点,轻快的多。店小二抬了抬半瞌睡的眼皮,见是两个年轻公子哥,身上不见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瓜子壳重重砸在地上,又迅速弹起,最后散落四处,被店小二的脚跟来回碾压,最后拖泥带水,不情不愿地跟着店小二站到了两位公子前面,趾高气昂道: “常房五百,概不赊账!” “你!”青衣公子哥显然年轻气盛,禁不住这样的礼待,冲上前就想理论,被身后那位拽住衣角,一时间竟硬生生止住开了闸的怒气。 他的语气温软:“怎么了阿翎?是我刚刚走的太快了吗?有没有拽疼你?” 被称作阿翎的公子显得有些沉默,片刻后也只是朝他摇了头,越过他走到柜台旁,从荷包里取出五百文铜币,放下。 青衣公子忍不住摸了摸干瘪下去的荷包,满脸惆怅。 两人走出了客栈,背后依稀传来店小二更为过分的骂声。 柳墨台显然不是个能吃亏的主,但钱不是他付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亦兄亦友的银翎付的,他怎么舍得驳了他的面子,只敢跟在后面把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尽数匀给他。 温湿的风夹杂着还未散去的尘烟,挡去了银翎身上那股腐朽的死气。 他的担忧还是成真了,进入幻境最怕的是沉溺其中,从此只当自己是梦中人,不知身前来路身后去处,亦不知自己是其中云烟过客。 柳墨台从来不是朱门绣户养出来的富贵公子,他是那个走过尸横遍野的沙场,在举步维艰的朝堂里安然脱身守护一方的慕二将军。 怎么会沉溺于幻境? 怎么会在幻境中如此无力,最后竟要凭借蛮力出去?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因为——他失了魂魄。 银翎总算弄明白了,这一份了悟却来的太迟,迟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残念被轻易的,理所应当的侵染。 灵魂是会发出警告的,意念也会。 柳墨台的残念意识到了,妄图打破这方幻境,换来自身清醒。 然后呢?这个幻境连着的现实就会塌缩,出去也难逃一死。 他只能,也只能强行打开灵力限制,与他搏上一搏。 然后,他成功了。 从此梦里不知身是客。 柳墨台深陷其中,不知来路,不问去处。 “怎么了?”柳墨台笑笑,在他眼前,隔了千山万水,走过来用力抱了抱他,“没事的,钱花了就花了,咱可不纠结这些小钱!” 明明自己生气的不行,却先安慰他。 银翎措手不及,一时惊骇,唇开开合合,一丝轻微的响动都发不出,他显得更闷了,风暴堵在心里,最后沉闷发酵,埋的更深了,深到不见踪迹。 最后吐出:“没事,我不在意。” “哎,嘴上说着不在意,行动上可不见得如此。你都快把自己给憋屈的发霉了还说没事?你这性子啊……遇到点什么就喜欢往心底里藏,你娘心大,也不见得发现,你也不说,最后总是这样默默难受。” 柳墨台摊开手,玩笑一般吐槽道。 “真不是为了这事。”玩笑总予人轻松,银翎内心的滔天巨浪默默平息,余韵香甜。他手指街道,“你看,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 “是吗?”柳墨台刚开了口,自己也愣了,他这才想起来,原来城中近来妖孽横生,这妖孽不吃人不杀生,独独带走了人的魂。 百姓眼看着不行,求助官府,官府新上任了一位大人,有些手段,请来了住在山上的仙人,一下就把妖孽解决了,过程中两人打斗的威势毁天灭地,最后城毁了,事了了,魂却回不来。 百姓唏嘘,后来城就慢慢空无。 现在在这儿住着的,没几个像样的活人了。 怕是银翎目睹了一切心底难受,一直不曾发泄。 柳墨台看向银翎的神情越发充满了怜爱。 也不知道对方脑补了什么剧情的银翎叹息一口,默默拉过柳墨台的手,像是害怕把人弄丢了。 他说:“我们上山去。” “上山?是去找神仙吗?”柳墨台两眼亮晶晶,充满了期待。 “非也,并非神仙……”银翎无奈。 “那也是当世大能者!“柳墨台不减热情。 两人沿着盘山小路翻过崇山峻岭,走了近一天一夜,终于在黄昏将尽之时到达了山底。 仰头看去,山上雾气弥漫,有通天瀑布倾泻而下,隐约能窥见亭台楼阁的身影。 沿着瀑布一路而上,那些飘渺的建筑逐渐显出身形。 有一女子持灯而立。 冷呵:“来了。” 银翎沉默片刻,答道:“来了,真是没想到幻境主居然是你,采荷。” 语毕,山上清泉瀑布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竭,屹立不倒的若仙家一般的建筑迅速消融,世界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内里伤痕遍布的血肉。 断壁残垣间,几人来到现实与幻境的交界处,那里有一方棋盘,有人在对弈,显然是在等他们。 走到近处,得以窥见真容。棋盘边共有四人,一狐妖,一青年,一老者,一幼童。对弈的是青年与老者。 只见那稳重自持的老者慢悠悠的落下一子,胜负分明,他不紧不慢的起身,随后看向正迎面走来的他们。 身旁有一道小身影飞快跑来,是幼童,向采荷飞扑而去。 老者气急败坏,这会儿像是破了伪装,拿出了不符合年纪的速度跑来,抢在幼童之前先一步抱住了采荷。 采荷嫌弃:“你先把易形术解了!” 老者委委屈屈,不情不愿解开了术法,脸上的褶子变得平坦,面容变得光滑,身形抽条,变瘦,最后居然是一张娃娃脸,水灵的很。 看了许久的柳墨台风中凌乱,他并没有想起来自己是谁,这会儿约莫是没见过此番景色,错一步躲在银翎身后。 几人频频看他,显然是对他有点好奇,却出于尊重未多加询问,自顾自谈起话来,并没有避讳他,反倒让柳墨台心里安定了不少,这会儿也开始聚精会神听起几人的谈话。 默默听了许久,自家“发小”朝他看了一眼,随后刻意称呼几人名字,暗示其中关系,使得柳墨台大致理清了几个人的身份,这是聚在一起的两代人。 上一代:银翎. 下一代:哥哥胡佑溟与伴侣白晓。 妹妹胡紫深(已故)。 幻境主采荷是妹妹胡紫深从前的侍女,老者和幼童分别是采荷的夫和子。 此时此刻。 采荷:“话说老祖宗你该是又夜观天象了吧,这事儿做的真真是不地道啊。” 银翎捋捋袖口,淡定道:“你指哪件?引诱他们开换天大阵?还是抢夺你在幻境中的主导权?” “你!”采荷气急,“当初我家小姐去世的时候你不来,一千五百年间也不来,如今幻境刚刚生成就来,嘴里说着给我家小姐伸冤,实际上你根本就没在乎过她!枉费小姐对你如此尊敬!” 一时间落针可闻。 片刻,胡佑溟出来打圆场:“采荷,不可无礼!前辈也是修炼到了关键时期,一直闭关这才出不来。“ “闭关?什么关一闭就是一千五百年?”采荷字字泣血。 天门关。 银翎不答,神色悠然,好像从来没将什么放在过心上,千万凡事只是像落叶一般,没有人会在意每一片叶子是喜是悲。 柳墨台静静地看着,心口堵着,所有人都在怪他的发小,采荷怪,老者怪,幼童怪,打圆场的胡佑溟怪,默不作声的白晓怪,最后在他自己头上,他也在怪他自己。 他的心陷在淤泥里面,身成了倾尘脱俗的空壳。 可是,无心之人无痛,怎会压下伤痛。柳墨台至始至终都相信银翎,即便是他已经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的记忆是假,他以为的共度的时光也是假。 周围的空间像是周天星辰快速旋转,最后消弭于一片失语的混沌。 银翎用抢来的幻境掌控权再次开启了新一轮的幻境。 这一次,柳墨台和他在一起,他们到了山上,胡紫深的居所——早已烟消云散的永间水榭。 柳墨台的记忆回来了。 准确的来说是新一轮的幻境形式变了,骤然的变化使原本就此沉溺的他清醒。 他隐隐约约想起,这是头一回见到这块牌匾,也是头一回,知道了这里的名字。 亭台楼阁间传出嬉笑怒骂,一眼望去,他看见粉色罗裙在粼粼水边跳出点点星光。狐耳少女笑着和采荷魇梦玩成一片,放肆张扬,正是不知愁的时候。 这是柳墨台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胡紫深。 幻境中的人物往往是幻境主眼中的人物,那些胡紫深受的影响太多,太杂,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如今在眼前站着的,总算是最原始的,完整的她。 两人身形透明,并不能触碰幻境中的活物。柳墨台先一步走近,寻了个位置靠着,正是头一回见胡紫深的时候对方倚坐的窗台。 午后的时光转瞬即逝,晚间,夜深人静时,胡紫深独自走出屋舍,攀上屋檐。她在仰望星空,纯粹的仰望星空,渐渐抽离了人的情绪,像是俯瞰尘世的创世神,喜怒哀乐贪嗔痴一概皆无。 好似与宇宙融为一体,又好似她就是宇宙,和宇宙同享无迹的孤独。 柳墨台记住了这双眼睛。 其实单论五官,胡紫深的这双眼睛无疑是她的败笔,并非世人追捧的类型,柳墨台一时之间想不出去用哪些词汇形容。 她不像那些多情美好的女子有着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也没有一双无辜的圆溜溜的杏眼。 她更不是英姿飒爽型的。 真的要去描述,她的眼尾微微上挑,眼白泛着盈盈蓝色,眼珠微棕,与眼白交连处并不全然清晰,睫毛微垂,于是在眼尾拖出了一条深沟。 让人望而却步,却觉得温柔。 好像她自己就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胡紫深再也没干别的,只是静静的看了夜空一整个晚上,银柳二人也没做别的,默默的陪了胡紫深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未出而霞光先至,云染了彩。 永间水榭的大门在訇然声中骤开,外面站了一人。 那人名叫石霁唯,一夜没睡。 第10章 第九章——无奈 永间水榭终年弥漫着吹不散的雾气,晨梦中尤胜,胡紫深翻下屋檐,回到房头,不曾向大门口看上一眼。 石霁唯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朦胧的雾里,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后来,日升月落,岁月如流水般转瞬即逝,不知不觉间已然半月,他们风雨无阻,依旧如故,一个坐在房顶,一个站在大门,共享同一轮明月,同一片星河,不曾只言片语半字。 这日入夜,胡紫深轻车熟路,照常翻上屋顶,天上的明星不见几颗,她感叹道天要下雨,回屋捡了把油纸伞撑开,那是最最普通的一把伞,尤其是在胡紫深满屋子机械暗器的房里。 夜半,果真下了雨,雨势甚急,油纸伞艰难的抵挡着雨势,终在晨昏破晓之际告毙。 胡紫深叹了口气,坐在淋了一夜的湖边,穿着滴答淌水的湿衣,用手绢细细擦干伞上的雨泽,把伞放入一个特制的精美匣子,沉入湖底。 大门在轰然声中骤开,门外是青山绿水。 采荷讶异的问道:“小姐,那人去哪了?” 胡紫深注视着湖面:“他不会再来了。” “啊?”采荷明显是讶异了一下,旋即问道,“那小姐你晚上还出来吗?” 胡紫深沉默片刻,答道:“看心情。” 随后的夜里,胡紫深依旧翻身上了房顶,整晚整晚的看星星,风雨无阻。 然后又在每一个清晨里看向大门外的绿水青山。 “小姐小姐!过两天就到百年一次的众神节了!您是不是该出门走走了?”采荷的眸子亮晶晶的。 胡紫深还是靠坐在窗沿,手捧一壶热茶,转过身来摇了摇头:“不去了。” 她看见采荷肉眼可见的失落,轻笑了声,安慰道:“没事儿,你家小姐我啊近些年来性子越来越懒了,不想往外跑了。到时候你的魇梦姐姐来了,你也能出去见见你家小孩,陪他到处玩一玩了。” “小姐~~~”采荷抱着她家小姐的胳膊撒娇,完了自顾自在一边乐呵,往包袱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儿。 胡紫深笑笑,继续看向庭院里百年不变的翠山湖。 两天之后,有人身披不灭火焰,踏波而至。 睡莲应声绽放。 女子走到窗户前,看向百年未见的小姐:“魇梦回来了。” 胡紫深笑着拨了下挂在窗前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嗡鸣,明知故问道:“闭关的怎么样?” 魇梦轻微的皱起眉头,片刻又恢复了冷冽:“那个坎依旧没有渡过,今天早上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闯入炎淮山,偷走了我一颗火种。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强行破关也没能追上。” 胡紫深沉默片刻:“这不怪你,你做的很好了。” 顿了一顿,胡紫深让魇梦下去了,看不透她在琢磨什么。 众神节当日,胡紫深并未像之前和采荷说的那样足不出户,相反,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她就带着魇梦出门了。 山下有条小吃街,柳墨台“啊“了一声,当时他的记忆还没有回来的时候,银翎带着他上山,路过这里时大脑给他瞎编了许多回忆,依稀记得,那不曾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他与他每一年都会来到拐角处的一家店点上两碗手擀面,那面筋斗的很,配上西红柿,排骨,雪菜,甜椒烧成的汤底,再在上面撒上一捧青菜,两勺牛肉,雪天里总是能温暖人心。 只是没想到,原来在现实里,去吃面的是胡紫深。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没有发生过的事,没有尝过的味道,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记忆里,记得那么深刻。 那些幻境塞给他的回忆,究竟是参考了多少现实?让多少地底的历史悄然闯入? 不知道了,看下去吧。 魇梦原本就是一个冷美人,胡紫深这会儿也不遑多让,两人没一个说话的,沉默的氛围像是在给谁收尸似的,完全不像是在吃饭。 凑近一看,手擀面的香气隔了千百年传入鼻腔,让人不住吞咽口水。 果然不是面的问题。 主仆二人沿着小吃街从头走到尾,慢悠悠的,时间好似停滞。 “去看看采荷吧。“巷尾,胡紫深突然提到。 旋即摸出了瞬移符和隐符。 转瞬到了三亩田地外的一处茅草屋。 这茅草屋真的是茅草屋,估计还漏雨,一点也不像是人住的样子,足以可见这主人家到底是何等的不修边幅。 风吹开了吱吱呀呀的大门,篱笆墙边上种着几株葡萄,养的挺好。 柳墨台“咦”道,这主人家也真够古怪,若说有钱,用不着住如此破败的茅草屋,也不见侍童小厮,若说无钱,该是种不起葡萄这等水果,也没这牵情雅趣,而且院里边根本不见稻米的踪迹。罢了,他的脑海里逐渐显现出那个本相是娃娃脸青年的老者,突然觉得这好像还挺正常。 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啼,那声断断续续,像猫儿一样,听不真切。 躲在隐符之下的胡紫深二人悄悄从窗口翻了进去,婴儿孤零零的待在一个房间里,她们悄悄哄了哄,马上不哭了。 两人没待多久,看了眼主卧睡的昏天黑地的采荷,这就回了永间水榭。 魇梦显然不像采荷一般多话,从不问胡紫深为什么。 难得水榭如此安静。 过了会儿,清晨差不多过了一半,一股熟悉的重压扑面而来,眼前的胡紫深回到了先前两轮幻境中的形象,狐狸面具戴在了脸上,只余一双眼睛和一张摸不透的嘴。 柳墨台心里一紧,下意识捏了捏银翎的手,呢喃道:“等了一个多月,要开始了……” 这是他们的目的,但没有人期待。 阳光在湖面上照的正好,胡紫深难得不在屋里,她在水边放飞了一只纸鸢,那尾纸鸢刚飞过屋顶,就被一箭射穿。 大门口出现一对身影,以石霁唯为首,后面跟着熟悉的黑衣人。 一名黑衣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弓。 石霁唯一步一步走来。 胡紫深漠然看向他:“你终于来了,我已恭候多时。” 一切都像是早已预料到,并没有产生丝毫涟漪。 “胡紫深,你作为狐族中人,亦是妖族的一份子,怎么能和你哥一起包庇魔族逃犯?” 石霁唯声色冷冷。 胡紫深不理,放飞第二只纸鸢。 “咻”,也被射下。 于是她放飞第三只。 果不其然,又被射下。 这回,她不放了,轻声道:“你认识这些东西吗?” 石霁唯狠狠皱了下眉,重复:“胡紫深,你作为狐族中人,亦是妖族的一份子,怎么能和你哥一起包庇魔族逃犯?” “呵。”胡紫深忍不住摇头,“都那么多年了,你果然什么都没变,那么多东西都压在心里,挺难受的吧?” 石霁唯的怒气一下子被挑起来了,黄金竖瞳冒出逼人的冷意,“你也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做着这些无用的,徒劳的,看不懂的东西。” 他的视线看向落在地上的“死去”的纸鸢,它们确确实实是拿最朴素的纸折的,没有任何机关阵法在上面。 这是最普通的纸鸢。 胡紫深难得不理人,怔怔地看着地上,她好像有一瞬间的神游。不过很快,她就回过了神,也许也是现实逼得她不得不回神。 石霁唯率先拔剑,剑锋淬毒,招招阴险致命,以奇绝的速度和不断变化的走势占得上风。 胡紫深也并不示弱,虽然在所有人都没法用灵力的前提下,胡紫深这类偏向于术法的妖折了大半实力,但是身上各种机关森罗万象,暂且也应对的上。 一炷香过后,胡紫深的体力明显不支,正想着速战速决。 石霁唯的招式也开始慢下来。 突然,石霁唯的招式被胡紫深截断,下一招没有跟上,露出了腰侧致命的破绽。胡紫深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出手,眼看着就能攻守颠倒,谁曾想七,八支箭雨往此处射来,胡紫深为了躲避致命伤只得转攻为守,后又旋身躲闪,好不容易躲过,第二波箭矢再次扑面而来。 胡紫深心里压了口气,拔了一支断箭,利用巧力把几只箭带到一起,趁着第三波还没抵达之际借力上跳,谁知一张铺天大网缠下,胡紫深被迫困于其中。 黑衣人们像见了糖的蚂蚁,赶快围了上来,彻底把胡紫深捆了个结识。 石霁唯施施然走上前,眼里的笑意像天真的孩子:“小深姐姐,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进步啦?这招黄雀在后可还是你教我的呢,我用的是不是很好?” 胡紫深偏过头,不正面朝他。 算算时间,魇梦应该已经出境,去找他哥了。 两人先前根本没有计划过,但是胡紫深想要放走魇梦,石霁唯就把边防的那些真正有实力的黑衣人都召集了过来,神不知鬼不觉的默许了魇梦的离开。 但面上看去,就是石霁唯为了逼问出魔族下落抓捕了一直以来备受众妖崇敬的胡紫深,这条消息在第二天传遍大街小巷,一时之间,封印了灵力的众妖都人心惶惶,紧闭的城门口被围的水榭不通,但谁也没走成,因为魔族还没有抓到。 众神节当真还是众神节,妖们的神魂都被吓得满街乱窜,真真是热闹。 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像极了后来幻境里的断壁残垣,即便没有倒塌的建筑,凄清的氛围也大差不差了。 永间水榭被射穿的三只纸鸢已经被风吹得不知所踪,又或许是地上散落的涂满了污渍的纸团。 胡紫深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里,整整一天没有人来过,漆黑的带着肮脏血迹的墙压迫感十足。 可能是没有星星的缘故,她的眼里染上了夜色。 石霁唯此刻并不在城里,他在城郊外刚刚结识了一只法力微弱的小妖。那只小妖的窝在空了的兔子洞旁边,它的本体是一株小白花。 森林里的花是淋不到雨水的,它们的头上有参天大树。 月光从树影的缝隙里照在小白花身前三寸的地方,小白花喜欢温和柔美的月光,它拼劲全力,只是微微向前挪动。 后来,一直照不到月光的小白花幻化成型,能力是幻影,只要摘下本体的一片花瓣,就能去任何地方,出现在任何地方。 于是,她用虚幻的身躯照到了一直渴求着的月华。 第11章 第十章——林中花 这一座专属于妖的城镇边上有一府邸,府邸荒凉,透着漫溢的骄奢,门前有一红衣女子,眼神空洞,目光呆滞。 厚重的大门屏蔽了众妖的感知,大门上挥洒着玩笑般的笔墨,写着两行“对子”:我乃七十里地第一大妖,尔等见我应当叩首作楫! 当真是不要脸至极! 奈何四处人员稀少,顿时显得府邸鹤立鸡群,立在成片的从石砖缝里长出的野草之上。 小白花轻咬下唇,神色中竟是骇然,眼前的红衣女子她一点也不陌生,那是陪她长大的茵姐姐,从灵智初开之时她就陪在她身边,怎么会以如此样貌站在这个破败不堪的府邸之前?顿觉眼眶湿润,握了握手中玉佩。 玉佩传给了她一丝丝温暖,似乎是有名温润如玉的君子帮她擦拭眼泪。 小白花狠狠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毅然决然推开大门,一脚踏入了府邸。 她答应了别人,不能食言的。 厚重的大门发出“嘎叽”一声响,同样厚重的灰尘在这番变化间纷纷上扬。 幸而小白花来的并非本体,不然衣角怎么着都会染上灰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截向上的台阶,并非门口大门下的那几块,而是继续往上。两段台阶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断层,那断层做了条渠,里面有极细的水流流过,水下垫着五彩的翡翠,玉石,琉璃,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混杂着的破碎身躯五彩斑斓。 台阶走到了头,又急转直下凹陷了一个深坑,呈螺旋状,底部有一口大鼎,火光森然,在底部熊熊燃烧。 除了在外头看去掩人耳目的建筑外,真正的里屋竟藏在大鼎之下的地底! 跟着过来的银柳二人对视一眼,柳墨台轻声解释:“我在之前的循环里所见的并非如此,那时候这里的建筑与他处几乎没什么差别。” 看来这一段故事采荷也所知甚少。 “你可知梦惧?”柳墨台犹豫一瞬,问道。 在得到了银翎肯定的回答后,柳墨台接着说道:“站在门口的红衣正是梦拒,在这里被伪装成了平日里常见的魇傀儡。不过…之前的幻境中并没有伪装,遇到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梦拒了。” 银翎沉思片刻,目光看向柳墨台:“所以,你的意思是,在采荷对此处知之甚少的情况下,仍然知道此处有梦拒,并且清晰的知道梦拒的样子,说明胡紫深的死很有可能,不,应该是一定和这有关,而且还是其中的一个很重要的意外变量!” “没错!”柳墨台目光灼灼,“我当时来的时候遇到了两位红衣女子,一位是梦拒,看不清面容,另一位是小白花口中的茵姐姐,瞎了眼,但是在现在趋向于回溯的场景之下,这两人却是同一人,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说明—— 几乎是在脑海中闪过。 小白花已经走到了燃烧着的大鼎的旁边,边沿被火气熏的微微枯黄,她怯生生拿出玉佩,左甩甩右晃晃,见玉佩不理她,嘟囔一声作势要把它扔进火里。 余尤吟不得不满头黑线的从玉佩里面钻出来:“手下留玉手下留玉!” 这幅温润的面孔在差点被扔进火里的狼狈之下稍显滑稽。 小白花懦懦的看了他一眼,嘴里却扎人的很:“可是我唤了公子好多声公子都不理我,只得出此下策来试试您是否真在我身边了呢。” 余尤吟放弃了口头上的争辩,他绕着大鼎走了一圈又一圈,试图看出这是在炼制些什么,终是无果,于是转而研究如何进入地下的屋舍。 好在这一次很快就有了眉目,两人退回门口,从内关上门,反向旋转门把手,在经历一阵地动山摇之后,走到台阶的高处,那里出现了一条向下的路。 余尤吟打头,小白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两人很快就见到了地下的全貌。 此处一共分为三层,上两层全都是魇傀儡,一个个带着哭笑面具手里端着盘子,排成长龙沿着特定的轨迹“运作”。 最下层不得而知,只有两处极小的门供这些魇傀儡通过。 进去的时候,它们的盘子都是满的,出来的时候,盘子空了。 「我们会不会被发现?」小白花害怕声音会惊动这群麻木的杀器,打着手语道,又想到这人可能听不懂,抓起他的手又在掌心写了遍。 余尤吟不答,朝队伍里扔下一块碎银,碎银碰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见那群魇傀儡毫无反应,继续按照既定的轨道走着,碎银被踩的更碎,最后几乎和地板融为一体。 小白花见了,大舒一口气:“你早说啊,害得我还紧张了,没想到这群东西那么笨,看来我们可以直接绕过去啦!” 可是……余尤吟显然没有那么乐观,他不认为有那么轻易,可是附近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了,也不见什么陷阱,只得把目光看向第三层,在迟疑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决定向下看看。 “嗒、嗒、嗒。” 一声声脚步在静到极致的地底响起,小白花缩在余尤吟身后,小心地前行。 两人绕过遍地的魇傀儡,魇傀儡丝毫不觉,维持着秩序。他们走到地下,站在三层的门口,门仅仅只能容纳一只魇傀儡通过,他们的队伍井然有序,为了探求里面是何物,小白花与余尤吟商量着怎么进去。 原先两人的确是想装作魇傀儡跟着大部队进去的,可是魇傀儡的位置是满的,他们只能替换,但是在几番尝试之下两人发现,只要碰到魇傀儡,这东西就会不管不顾立刻攻击,攻击不成就自毁,随后所有的魇傀儡都会往这个方向看来,一拥而上,用自毁的方式与你同归于尽。 最终,由于小白花前来的并非本体,是类似于分身的东西,即便毁了会收到重创,但并非无法修养回去,两人一合计,小白花“跐”的一声成了一小片洁白花瓣,落在余尤吟手上,余尤吟轻轻一吹,花瓣跟蒲公英一样几乎毫无知觉的粘在了其中一名魇傀儡的盘子边沿,跟着傀儡大队一同走进了三层的门。 一进门,小白花顿时汗意连连,里面实在是太热了,像是在火里烤,可是样子却和冰窖一样,墙壁厚重,泛着本该是有些寒意的蓝光。 魇傀儡不见了。 小白花惊疑不定,最终千言万语堵在嘴子冒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啊。” 她站在一个倒吊着的女孩面前。不,是灵魂,女孩的身躯是透明的。 小白花回忆乍现,她忍着热,大着胆子揭开了女孩的头发。 居然是茵姐姐!幼时的茵姐姐! 她跌坐在地,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要笑不笑,半哭不哭,不好的预感从进门时就有,明明已经那么明显了,她依旧心存侥幸,直到眼前的场景逼迫她直面现实。 呜咽声在寂静中格外沉闷,眼泪流不下来,片刻就化作了水汽。 好似又回到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小白花猛然一咬牙,用袖口擦拭泪水,她在惊觉后炸醒,直接跑向门外。 “碰”的一声,她撞在了墙上。 空气墙。 前面看上去没有任何东西。 小白花摸了摸额角的湿润,额头定然是破了,有红色的东西模糊了视野,恍惚间看见了茵姐姐穿着最喜欢的红衣战在眼前,再一咬牙的功夫,她扶着墙壁起身,任由自己合上眼睛。 没错,她几乎是在瞬间就意识到:那不是出口! 门外应该有进来的,出去的魇傀儡,一切都是障眼法,一切都为了蒙蔽她的双眼。 那么她将闭上眼睛,不受蒙蔽。 视觉阻断,听觉味觉无用,嗅觉在热浪扑袭的时候也不管用,那就只剩下触觉了。 小白花沉下心,在墙壁边沿摸索。 一圈,两圈,三圈。 这是一个封死的空间,只进不出。 她无比确定。 既然如此,那只能想办法破壁了。 小白花走回茵姐姐旁边,深深的凝视着她,上前与她相拥片刻,温柔的放开,转过身。 她口中念咒,全身藏着的妖力汇聚成一颗璀璨的明珠,又涨开撑起一道门,化作长虹一般的光束飞向墙壁。 突然,她身形一顿,惊恐万分地喊道:“他在炼制梦拒!” 出不去了! 唯一穿透的光束已经无影无踪。 就在刚刚,小白花意识到,她自己现在竟然是灵魂形态,她带来的本体,那片毫不起眼的花瓣,早在一步踏入这里之时就失去了作用,她的灵魂收到了禁锢,早已无法离开。 原来,这里就是外头那个大鼎的内部。它炼制的不是丹药,是灵魂。它磨灭灵魂的意识,最后融合成一个疯狂的杀器。 而这样的杀器……小白花认出来了,是传说中的梦拒。 那些魇傀儡,本来就是残存的,不全的灵魂所诞生的产物。梦拒没那么好炼,意识的碰撞总会让灵魂不兼容而变成一盘散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的这种法子,要把残存的没法消化的灵魂化作一个个魇傀儡,排成长队,被再次吸收克化,最终在无尽的循环里成为梦拒的养分。 而地底三楼的那个通道,就是灵魂化成能量进入大鼎的通道,没有意识的灵魂自然没有形态,只会泛出蓝莹莹的光。 小白花算是明白了,这整个地底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根本不是什么住人的地方,存粹是为了把一个个灵魂切碎转化,压根就不用担心有人进入,这些“外人”都会因为种种理由进入三层,最终白白送货上门,连她这种并非本体前来的都会以此为链接抓取整个灵魂。这是个近乎无解的局,她只能拼尽全力传出一句话。 难怪那么好进…… 炙热的温度更上一层楼,加诸在灵魂上的热度即将要杀死灵魂。 小白花在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了醉意,她哭笑不得道。 “我的茵姐姐啊,这么看来……我得和你融为一体了。” 森林里的兔子窝边,有一朵莹白的小花,它被大树挡着,没遭遇什么风雨,却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