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楼层里,我们爱恋互证》 第1章 楔子 “我们来这里多久了?”秦澈坐在永夜庭院的石凳上品着茶,晚风悄悄窃走一缕茶香,带向那不可知的永夜深处。 梁乐站立在高楼入口,那楼仅两个他那么宽,二人对此已然接受。梁乐吐出一口浊气,“你说那外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呢?我已经不止一次看见雪地里生出来的冰计算机服务器,然而它们一夜之间又不见了,这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秦澈呷一口茶,吐出热气,缓缓道:“管它呢,来到这么个奇怪的地方,没死就不错了,其实,我觉得这鬼地方还是挺有…艺术色彩的。”说话间,水从草地中仿若幽灵般涌出,很快淹没了二人的膝盖。 白色秋千在水中漂动,二人急收拾了茶具上楼。 这楼起初极逼仄,二人倚贴着在墙壁的压迫下行进,毫无退后余地。 但是当他们走了不知道多少阶梯后,开始有房间浮现,第一个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它被涂上了红漆,就那样静静对着门口,仿佛有人在凝视。 而后是一间卧房,窗外是虚假的雪景,实际上,那里根本没有真窗户,也不知道日光从何处来。 他俩定居在更高处的楼层,整栋大楼里似乎只有他们二人。在他们居住的房间——一间独立的厨房,那里的餐桌旁,此时秦澈看着梁乐做饭,今天轮到梁乐了。房间虽逼仄却温馨,地上有两铺卷起来的棉被,这是二人睡觉的地方,空间虽小小却也五脏俱全。 窗外的永昼之光照射在他们年轻有力的身躯上,石楠花气息起起落落,最终消散在二人的欢笑中。但他们不得不将目光再次投向门外,投向那个充满混沌的无限世界了。 苍蝇闷闷地叫着,周围的昏黄光线从角落猥琐地摸过来。二人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也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秦澈起了疑心,先投了一片脱落的墙皮过去,撞地闷响很快沉没下去,于是四周依旧只有苍蝇营营叫着。 秦澈探出头去,那拐角处的灯已然亮起,墙壁是向内凹陷的,约莫空出了一个半径一米的半圆空间,灯在内面,灯下正是一个泔水桶,而苍蝇也是在这里喧嚣着宣告沉默的暴力。 臭味逼得他不想多待,但只听吱呀一声,更黑暗处有门开了,一束冷光从诱惑的门缝探出,勾引着秦澈的心神。 他打了个寒颤,却是带着一副憔悴的笑回了厨房房间。 梁乐急忙问:“是什么?” 他有些不安地答道:“泔水桶,走廊灯,房间自己开了门。” 梁乐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知道,秦澈是绝对想去看看的,只是碍于自己,才压抑着性子回来征求意见。 “别去好不好?” 沉默,诡异的沉默。 良久,梁乐才又道:“答应我,安全回来好么?”他的手抽了抽,眼神也暗淡了几分,呼吸缓慢起伏,最终长叹一口气。 秦澈的脸上不见了兴奋,兴致缺缺地回:“我会的,等我。”他转而向地下看,语气也变得虚浮不堪。 二人缓步走出,梁乐才真的确信多了一抹浊黄。 临别一吻后,在梁乐的注视下,秦澈渐渐被黑暗吞没,又被吐进发出微弱蓝光的房间里。门缓缓阖上,连微光也被禁止出走,此刻梁乐耳边只有苍蝇的营营闷叫,泔水的酸腐味也直冲上鼻头。 良久,他仍担忧着秦澈的遭遇,直到偶然一只苍蝇爬到脸上,才惊觉,同时抹了抹额头,这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汗水占领,手心也在汗湿中表现出一种干燥假象。 原来自己也在欺骗自己。 这是我想到这个灵感的时候即兴写的一篇短文,就拿它当引子,逐步展开咯,我略去了慢慢接触,二人已经是一对了[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第 2 章 梁乐转身回了房间,他只感觉自己被那浑浊的意象生奸了一样,那破败的,脏乱的不卫生景象,就如同自己老家的回忆那般,破败而缤纷。他不喜欢,但是那是他的回忆,他想起来了那个逼仄的出租屋,想起来了那个温柔的怀抱和强壮的臂弯。他想家了…… 四周的墙皮已经剥落得七七八八,空气中弥漫着粉尘的毒苦味和羞耻的石楠花味。他呆坐着,他不敢想,无论是回家还是窥探那个新房间。他逐渐闭上了眼睛。 秦澈在黑暗中行进,这里似乎是一个客厅,蓝光在更深处的房间里,它妖艳地色彩勾引着秦澈深入。 他停在那扇门前,那光芒已经触手可及。他的身子在发抖,他的大脑在发热,这是切实的生命赌博,机遇与死亡的博弈。他定住了,他想起来梁乐。 黑暗中霉味刺入鼻子,他想起来发小的家。那是个欧式的公寓套房,里面充斥着劣质皮革和霉味……即使那位阿姨每天都会仔细打扫。那是什么霉?他也不知道。 他在黑暗中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转身回去,就在走到门口时,他发现了灯的开关。 水晶灯的光芒照在了这大客厅里,一切都是那么亮堂堂却毫无生机。窗帘上长着黑色的“老年痘”,外面景色不可见,只有漆黑一片。莫名地,他发觉此地有些熟悉,记忆涌到眼前,却又被莫名地阻挡。 窗外的沉黑没有丝毫变化,他开始怀疑窗户的真实性,忽然,他察觉到那一丝的劣质皮革味,这瞬间引爆了他的神经,致使他不待思考便立即逃离房间。 方才厌恶的蝇嗡,此刻却变得那么令人安心。 脑海里模糊的发小身影,定格在了那一杯新鲜的橙汁里。 他回头望去,那门却自己悄悄阖上了,仿佛从未开过,就连蓝光、劣质皮革味都只是一场梦,他叹一口气,不理会那梦魇般的记忆,回了厨房房间。 秦澈身上发凉,那可怖的房间难道是什么东西特制的陷阱?仿佛间有寒气从不知名处爬上脊背,冲到头顶。他打了个寒颤。 厨房里,他平视着不见梁乐身影,只一低头便见他紧皱着眉头在打盹,可见梦境并不愉快。他轻轻一摸,梁乐便被惊醒,秦澈感受到了梁乐似乎十分地热,自己却冷得可怕。 梁乐见他回来,松了口气,轻轻拉住他的手,二人越握越紧,秦澈已经能闻到那股沐浴露的淡香味。无言过后,二人对着门口发呆,恍惚间,梁乐又看见了那浑浊的黄光猥琐着爬过来,在门口忽地窥视了一眼便退去。秦澈并未发觉,他只在想着那蓝光,与那门后的可怖诡异。 冷热的分界此刻并不明显,碍人的沉默却加剧了隔阂,梁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道:“下次还是咱们一起去吧。” 秦澈却显得惊诧,“你不是不愿意去么?而且这个房间于我而言,十分可怖。咱俩的记忆都已经在这里慢慢地被消磨了,但有部分记忆是很难遗忘的,我在里面,感受到了我发小家的感觉,可…这并不是原来那个世界。” 梁乐听闻此言,眼中又开始飘忽不定,试探性开口道:“不然还是不管它了?” 秦澈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梁乐叹了口气,随即站起身,从橱柜里拿出一盒橙汁,直接递到了秦澈面前。 “喝点橙汁吧。” 秦澈的的脑海瞬间宕机,寒意转为了热感,他感觉自己很难去思考了,只有一种不惧死亡的狂热冲动,见秦澈呆愣在原地,没接橙汁,便开口道: “怎么了吗?” 秦澈颤抖着说: “当年唯一一次去我发小家见到他们,他们给我喝的就是橙汁。从那次之后,他家发生了变故,我就没再去过了,直到某天开始我见不到他。 他家里收拾得很仓促,翻倒的杯子里流出的橙汁浸在桌布上,已经干了,全是水痕,但能看到水渍上的几颗橙粒。” “老实说,我真的逃出来了吗?” 又一股凉意压制住了那火热的感觉,但这更激发了他的恐惧,情绪隐隐走向失控。见状,梁乐赶忙扔掉橙汁,将他抱在了怀里,任凭他的推搡,直至他安静下来。 事后,秦澈蹲着发呆,梁乐紧紧挨着他,他说:“在这里,好像没必要分清真假…你不觉得么?反正都是陌生的环境和诡异的空间规则。” 梁乐没有接话,他也走在崩溃边缘,但秦澈确乎是他的命脉,无论真假,只要能感受这温度,这气息,他便不觉孤单寂寞,也不觉恐惧悲哀。 蝇嗡缓缓,二人很快也回到了平静的状态,只是都憔悴了几分,眼角泛红。 一只苍蝇飞了进来,摇摇晃晃地。它的出现让二人不由得产生一股踏实感,不过它很快便飞到窗户外,迎接着永昼之光。可这却加剧了二人的不安,它去哪了? 老实说,它一飞出窗户便不见了,十分突兀,声音也是戛然而止,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样。这时,梁乐却产生了一丝决然,他告诉秦澈,他要看看窗户究竟有什么猫腻,只要有任何一点回去的机会,他都要去争取。 秦澈叹息,梁乐不愿探索大楼,却痴迷于这等的虚妄。不过他依旧支持梁乐,即使他持悲观态度。 不多时,梁乐已经坐在窗框上,感受着柔和的日光和微带香气的风,对面是高耸绵延的山脉,西方是一片淡色的童话城堡般的建筑群,大楼下面…被一团黑云笼罩着,让人想要…下坠…… 在秦澈发觉时,梁乐已经向后倒去,坠落入那片迷幻的黑雾。 他只差一点…便能抓住。 他只差一点…便能补救。 可是…他来不及。 没过多停留,他出门向下跑去,下面的水已经很高,他却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神奇的是,除了可以呼吸外,一切都和真实的浑水一般,他不断拨开面前的破烂或污物,摸索着大楼外壁四处找寻,他只找到了一块布,那块布缠在他手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摘下,他能看见上面写有留言,却在不断地被水吞噬。 一无所获后,他回到了水面上,他孤独站立了良久,他想…或许,梁乐去到他说的那个城堡群了吧,又或者回家了,想到这,他将布一放,也向窗外扑去,然而,迎接他的,依旧不过是污水,这里没有梁乐… 他幸运地游了许久找到大楼,他知道,梁乐或许真的迷失了,或许得等下一次退潮。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只能祈祷。 回到厨房,布神奇地干了,字迹模糊,能看清的只有一个爱心图案。 他崩溃大哭,他想起了发小,想起了父母,想起了曾经的同学,想起了老家巷子里的秘密,想起了门边酣睡的老人,他们似乎都在诉说着回去的话,然而最终出现的是不久前消失的梁乐。 明明…他们才温存没多久,却有如此戏剧性地分离了。墙皮的毒苦味四散开来,驱逐其余的味道,哈哈,连梁乐的气味都消失了,可是他只能迫使自己笑着面对。 他也决然地出门,向着那恐怖的房间走去,大不了一死。 门开了,还是老样子,那气味,那格局,抱着死亡的觉悟,他才能在此好好回忆,他躺在沙发上,于是劣质皮革味爆发,他却只觉熟悉,长叹,又觉寒冷,于是打了个冷颤。 一起身,他四下一望,向那蓝光房间走去,一开门,里面是一台蓝屏的电视,任凭怎么摆弄都无法恢复使用。电视对面是柔软的大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却无人用,他躺上去,想着,就算是死,也得死得舒服些。 他在床上睡着,再次醒来时,他看见一缕阳光。 拉开窗帘,外面是浓雾和太阳,浓雾的遮蔽导致窗外除天空外不可见,而太阳给予了他慰藉,至少,他没死,至少,他看见了太阳,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睡得很舒服。 他开心地回到原来的那个厨房房间,里面还是老样子,不过布条上多了一行字:“你去哪了?” 他沉默着站定,他发觉有人来过,他不能确定是不是梁乐,他希望是,但他没看见任何一个人影。被单依旧静静躺在地上,洗漱用具没有新使用的痕迹。 只有字迹和地上的水渍。 他又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他走出门,到处看去,很遗憾,没有任何人影。 他大声疾呼!可是只有回声在逗弄他。 苍蝇的嗡嗡声已经停止了,它们停在泔水桶上,秦澈一靠近就爆发声音,四散飞走,待秦澈走远后,它们便又静立着,仿佛连这点热闹也不愿施舍了。 秦澈回到发小家的模拟房间,他把窗帘拉开,客厅顿时亮亮堂堂。接着他四下环视一圈,视线定格在了原本属于发小的房间,门很新,锁已经被拆下,从锁洞中能窥见里面相较昏暗,不过依旧有一定能见度。 他缓缓推开门,发小身上的香味充斥着这个房间,球鞋,衣服,书,玩具……这些都是老样子,唯独少了照片。 窗户外面是另一栋楼,对面那户人家的窗户与发小房间窗户对望,只有三米距离。他有了个大胆想法。 第3章 第 3 章 他望着窗户出神,随即将窗玻璃移开,仔细打量着两窗口间的距离和着力点。 外面大雾茫茫,他在思索之余感叹着这就像新年后的早晨,白雾在惨白的日色下虚弱地勾勒着人形,就像有人在走动,然而无比的死寂又诉说着孤独。 他离开窗户,在房间里寻找合适的材料,他要搭一个连接通道,去到对面那栋楼,说实话,这窗户外面和楼外面不是同一个空间,或者说同一个世界,至少此前,他除了城堡群和大楼外没见到别的建筑物。 门板、逃生绳、床板……很快他收集到了许多相较多余的垫材之类的物品,不多时,他将这个简陋的通道搭建完毕,好在两窗间并不间隔很大,莫约两米。 秦澈将绳子一头绑在自己身上,另一头绑在逃生钩上,而后缓缓爬上这短且难以信任的通道。 他缓缓站起,微风拂面,和煦的阳光从白云和翻腾的雾气中透出零星。凛冽而…带甘甜的空气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他并未过多停留,稳步走到了对面那个房间。 那也是个卧室,相较于发小的房间,它更显空旷与简约,房间里除了必要的物品外,只有十本书、一本草稿、一支钢笔,以及一副未完成的钢笔画,画上只有一个有力的躯体,面部未完成,结笔有些匆促,线条渐渐扭曲了,仿佛要逃离。 秦澈四下打量了一番,最终确定了这不过再平常不过的卧室了,乏味到甚至没有厄难。 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许久,没有任何其它声响,秦澈这才开门出去,风迎面扑来,这户房真是空旷简约到乏善可陈,白色墙壁,棕色柜子,纯色椅子,都是大色块。其它门都开着,没有任何人…当然,他也早有此预料。 继续逛着,他发觉在这乏味的房间里,却还有幅不知是画还是照片的艺术品,那是海滩,天格外蓝,沙滩上放着遮阳伞和躺椅,等待着人去享受,然而画中没人,就像这个诡异世界一般。 他轻轻抚摸它的木框,他多想自己能去看看。 见这户没有任何价值外,他打开入户门,外面是逼仄的走道,满满的慢速发展城市风格,墙壁上贴着各种小广告,可他打不了,也大概率是空号。 他随便找了个方向走,直走到尽头的房间前停下。左手边是房间,右手边是楼梯,他选择了进入房间。这一户入门就是各种装饰,花草、雕花木质家具、花瓶、巨幅画作,一切都如草掩花那样相互挤压。 他向内探索,却偶然听见一丝沙哑的抽气声,就像那人的喉咙开了洞。 缓缓地…缓缓地,他走向声音的来源。那门半掩着,里面是几乎纯白的空间,风格与外部及其割裂。 轻轻推门,它便开了,里面错落着画架。中间有个白布包裹着的人形,他在不断抽气,听不到男女,因为他不说话。 秦澈缓缓走近去观察,他一触摸,哦,是久违的触感。 为此,他不由得更谨慎了几分,牵着一角,极速拉开,却忽而狂风大作,他自己被白布缠住了。随即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听着那脚步声出门去,自己却挣扎不开这白布。 良久,他不挣扎了,心中的恐惧使他催生出泪来,也正此时,布的动作也停息了,他将布缓缓拉开,弃置在一旁,随即夺门而出。 随着门重重关上,其余门自行开了,花卉从房间探出头来,盆栽也高大怪异了几分。 他察觉不对,向大门走去,却见茶几上静置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大大的“信”字,旁边还有此前未曾出现过的笔和墨。 一切都止息了,只是盆栽已然定格在一个怪异的大笑,它们已经比花盆还大不少,顶端顶着墙壁,有的枝系已然蔓延到了天花板上。 这好不怪异,他转头一看出口,那里已然生出了一株歪脖松,但却并不大,约莫半米,拦着出口。 他知道此地不能多待了,刚才那东西跑了出去,不知道是人是鬼,是人的话,那么至少可以抱团取暖,找梁乐也会更轻松些,是鬼的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出了门,他最后深深看了这个房间一眼,却只见那石砚飞来,带出一张宣纸,石砚落在脚边,墨撒了一地,宣纸却正好在手中,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不该带走,这一切都显得刻意,不过他…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或许有用呢?他捡起石砚,至少这个东西可以用来投掷。 他心下并不安,快步返回初来的房间,却见沿途的门都被拍击过,灰尘落地,门上却没有相应的掌印或别的痕迹… 当他看见时,心已经凉了半截——那门洞开着,直言不讳地说着有人闯入。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悄悄张望,却只见一切如常。这让他更觉诡异,不由得心跳加速,他怀疑那东西就与他有一墙之隔而已,埋伏着,等自己进去…… 这么想着,他握了握那不大的石砚,蓄力一冲,来到了房内,向门口一看,什么人也没有,一切如常。 他松了口气,转而却又提心吊胆地。 来到连接两栋大楼的房间,一切如常。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缓缓地,走了回去。 发小房间里开始蔓延霉味,一下地,他便差点滑倒,脚边有一簇苔藓……这才过去没多久。 或许,真的有什么来过了。 啪嗒,一支钢笔坠落,砸起几滴水。 沙沙沙,日记自己翻开了,字迹未干,但绝大部分都扭曲而模糊,只有三个字仍然散发着诱人黑光。 “我爱你” 不知道是为谁而写,不知道是何时而写,发小已经模糊,他只记得梁乐了。泪水缓缓滑落,落在地上,被潮湿吞没。 热烈的心脏驱使他呼出热气,迎面被冷风凝成水滴,似乎这是空间的泪,它无声地叹息。 那么,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发小早已远去,从那个分歧开始,从那次争吵开始,从那次离别开始…是了,他的记忆里有一个更加模糊的人,发小与之亲昵,暧昧,然而,他已经记不清,已经记不起。 感慨油然而生,怅然也悄然而至。他看向窗外,试着逃避,然而目之所及皆是囚笼,原来无意义,也是囚笼,原来逃离,也是囚笼。 书合上了,他捡起笔,仔细看看,无甚特别,随即收到口袋里。 我爱你,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却又是多么昂贵的一句话。蠕动的血肉扭曲着身体,发出规律的音节,于是痛酣于“爱情”中,最后相互厌弃,最后逃离。 半晌,似乎有烟尘从肺中吐出,但实际了然无物。虚浮的白光如同死人的手,向惨雾叩门,然而只有无声之声进入,将秦澈吞噬。 他不明白,他也觉得自己不该明白,随即狠狠摔门离开。他或许不该回忆,他或许不该找寻。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黑白黄色块占据着绝大部分空间,单调外依然是单调,只是在这单调中,他依稀还能找寻些与梁乐的回忆。 梁乐……他会回来么?或许他真的真的是回原来那个世界了吧…… 说着,秦澈回到厨房房间,一路上,他并没看到任何人影。虽然离开不久,但不知是何原因,那个房间已经被剥落的墙皮吞噬,到处是粉尘和石灰水。 他俩曾共眠的被褥也被压在下面,其上的气味已被决然抹去。 墙角放着一盒未开封的橙汁,他注意到这异样——“是他回来过么?”他这样想。 似乎有什么自脑海中燃起,他大喊着“梁乐!”然而没有人来,甚至回声和苍蝇的嗡鸣也沉寂了。 此刻,他忽而发觉自己被爱情的后劲抚慰了心灵,虽然此刻只有麻木与怨恨,但好歹也给予了他勇气,能够如同怨鬼一般向空间控诉,向之失控。 仔细搜索了一下,冰箱里的食物全都是新鲜的,只是位置一点没被动过,这固定刷新食物的冰箱也算这世界唯一的仁慈了。 他胡乱吃了几口,同时注意周围的响动。见四处无声,他又爬到窗头去张望,黑雾仍在,太阳仍在,城堡群仍在,只是那城堡群似乎多了些装饰,彩带、气球之类的物件在太阳下,仿佛一个个默立的宾客,诉说着热闹,衬托着孤独。 他想,梁乐若是没回去,会不会已经到那城堡群了?他不敢去寻找,毕竟下面的情况未明,至少水还没退,他也已经忘记上次退潮是什么时候了。 梁乐离去才没多久,他的脑海便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他从没存在过。” 梁乐从哪来?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刚到这鬼地方时便遇见了他,时日一久,便成了伴。如今关于梁乐存在过的证据,就只有那块布和那团被褥,其余的都被这空间销毁了…… 他真的存在过么?他半信半疑。 梁乐是谁?他从哪来?他并不记得多少,只记得是一个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人…… 第4章 第 4 章 真实的虫鸣,准时的上课铃,一瞬而逝的汽车鸣笛。一切如旧。 人们都去哪了?好吧,这并不是原来的世界,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着。 充满年代感的老旧教室仿佛在向他低语着什么难言的情感,沉默中有爱恋,爱恋中有怀念,怀念中有联结,联结中却是虚无。 清晨的学校是那种熟悉而久违的静谧,但他清醒地知道这是虚假不实的,或许这唤醒了他对初中的记忆,但他不愿意自己的记忆不断被这诡异的世界消费,但是,他该怎么办呢? 虽然,这里没有什么人去阻止他,但这捉摸不透的物理法则便是最大的阻挠者。此外他也得提防着什么未知恶兽从不知处突然窜出,将它所渴望的自己的血肉啖尽。 没有脚步声,没有交谈声,班班通却自己开了。古老的软件厂商图标,古老的电脑桌面,古老的课件,这一切都仿佛昨日的重现,然而唯独缺少了那灼烧灵魂的“禁锢”与身为意义主体的人。 秦澈浑身不自在,觉得有人在看他。从门外,窗缝外,树上,树缝里,桌洞里,桌缝里……那视线感无处不在。 然而他仔细看去,视线感却不见了,静听也没有呼吸声或摩擦声,视线感就像是错觉。话说,这样的第六感式的东西值得相信么?他不知道,他很怀疑,于是视线感融在他的每一步动作里。 他准备出去透气,一步踏出,水声便突兀出现,一转头,走廊尽头的厕所里,有人在洗手,是一个青年,但不是梁乐。 那人一回头,秦澈只觉得有点熟悉,而对方此时也发现了他,显得很震惊。 “秦澈?” 霎时间,秦澈想起来了一切,这就是他的发小。 一瞬间,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怀念、哀伤、恐惧在他心里揉成一条线。 “你怎么了?这么多年不见,再见到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 秦澈只顾着流泪。 良久,秦澈才开口道:“你怎么也在这?” “啊,学校要我们做调研报告,算学分,所以就来了。” “自从离开这里后,其实我也挺想你们的,不过我还是得听爸妈的,所以也回不来。我刚去找过你,你家里已经搬空了,你也搬家了么?” 秦澈思索,父母搬走了么?或许是家里发生了变故,或许是……他已经想不到了。 秦澈道:“嗯,搬了,我回学校来看看。” “对了,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认识认识!” 发小一转头,却突然僵住了。 “这里……怎么只剩我们两个了?” 秦澈面无表情地说:“这里已经不是学校了,或许……你和我一样都掉进来了吧。” “你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 秦澈忽然想到:“对了,带你去个地方。” 发小却突然警觉:“你真的是秦澈么?” “那还有假?” 发小半信半疑地跟着他走,却在上楼时,听见发小回头一句应答式的“昂!”便骤然感受虚无感。 秦澈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看着那被植物挤压得扭曲的木门……看来,只有他不幸。 回到学校,风声依旧,阳光依旧,教室依旧,只是没有了刚才的热闹,没有了许久不见后的寒暄,没有了心底渴望的真实。 他僵硬地走到护栏旁,铁网将他拦住,他只能凭栏眺望;他将双手抓住铁网,忽地剧烈拉扯,但这只是徒劳,塑料的柔韧和光滑超出他的预料。“之前有那么滑么?” 他走到楼梯口处,缓缓下楼,一路上,没有一点人气,直到他走到第一层,也没有什么声音呼唤他,仿佛真的就只剩他一个人。 第一层除一个不算宽的走廊外,就是直连的楼梯,直通到下面的广场。 他还记得,广场椅子上躲避执勤老师视线地偷吃违禁食物。 他还记得,那年分别时,天气阴湿无比,带着浓的愁和淡的哀伤,不是为了学校,是为了朋友,为了发小。 他望了望四周的草丛,忽而走到草地上,径直躺下;这是个斜坡,他刚好能看见对面大楼的高层区域。 他曾无数次想过,太累了,不如就直接躺在草地上,柔软而亲和,但受限于他人眼光,以及这不大合逻辑,故而他从没做过。 所以,他是个疯子么?他只觉得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类似的想法,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点疯狂,那点乖张。 冷而湿润的草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他仿佛看到了更久远的记忆里,模糊的老友从晨光或晚霞中走来,他忽然想起,既然这里是从前的学校,外面是从前的城市,为什么不试试出去呢?至少可以在家里缅怀一下现实——对于他来说,现实约等于是逝去了。 说做就做,他快步走到大门前,平移门就那样静立着,从那大块且繁碎的孔洞处,透露着诡异的纯黑。显示屏上显示着乱码,霓虹灯依旧在闪。 他并不知道这门怎么开,故而向右转,走向旁边的偏门,那里本并无拦路之物,但那门洞里并不透出外面的景色,也是一样的纯黑,它是那样古井无波,它是那样静寂荒芜,以至于令人不寒而栗。 秦澈摇摇头,将目光投向了墙壁,或许,他可以翻出去。不过,既然要翻出去,倒不如从平移门那翻出去,他有些顾虑这电动平移门是否漏电,但转而一想,死了不也是一种解脱?故而心一横,将心如风那般冷冽而决绝,便笨拙地翻上了平移门上。 “看来它不想我死。”略带嘲讽,不知是向这世界还是这门说。 外面依旧十分静寂,只有秦澈一个人在沉重地走着,他不时左右看看,回忆着往日上学时的景象,如今他竟回来了!在上课时间走在荒芜而沉默的大街上。 似乎本来迷惑他的那些声音也都在他出来时一起消失了,这或许是代价,他被迫失去了那种迷惑性的体验。 单元楼下,只见一捆菜躺在街道里某户的小水池里被永不停止地冲洗,往日都是一位老太太洗菜,不过老太太早在他还在刚上高中时就已经去世了。她是个好人,偶尔会给邻里送些菜。 他不愿将水龙头关上,谁知道再开还会不会有这熟悉的声音?至少这样的喧闹比一派死寂更令人安心。 在安心的喧嚣中,他发抖地走上楼,步子很慢,又暗含着急切,汗水滴落在若有若无的热气中,他感觉脑子在不断“刷新”。 脚步声逐步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连那安心的喧嚣也被遗弃了,在他记不住的脚步声后,他停在了那熟悉的门前。 轻轻一拧,没锁,他满怀激动的心情将门打开,然后,随着一阵风伴随着熟悉的霉味将他的心彻底砸碎,他认命了,向左一看,那被植物挤压得微微变形的门依然不辱使命地工作着,向右看,那洞开的门里依旧单调乏味。 好,他又能怎么说呢?关于这该死的地方,他只有怨怼和诅咒,为什么选中他和梁乐,又将梁乐那么快夺走,为什么不完全给予陌生,而非要杂糅着回忆? 没人回答,没存在回答,他每次的大吼和质问都只被他自己听见,如果他认为建筑也是活的的话,他也可以认为大楼听见了,每个房间都听见了,可这样的拟人根本无用。 他身上的激动与热适时消退了,取而代之是那种他早已习惯的麻木与即将消失的悲哀。 或许他该好好休息休息了,虽然他并没有做什么活,出多少汗,但脑子里已经快要炸掉了,眼皮即将死而扑地,难以劝阻。 他迈着虚软的步子在心跳过重的难受中回到“发小家”,发小的房间里,苔藓化和潮腐的程度越来越重了,几乎半部分地板都已经苔藓化,木制家具如同泡水饼干一般开始变得松软,几乎一碰就碎。 不过至少其他房间还好好的,这种潮蚀只到门口便戛然而止,如同泾渭分明。 他立马扑倒在隔壁主卧的大床上,当他将窗帘拉上时,蓝光照射在他脸上,电视机里不再是雪花屏,取而代之的是监控录像,一共四个镜头,由远到近分别是:山上、庭院、楼梯、客厅。 山上的“冰服务器”此刻显露真形,它们是一块块写着乱码的,点缀着亮片的巨大矩形冰块,并不是服务器,有的已经融化一半了,预计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成为一滩水。这会不会是那幽灵一般的水的来源?这使秦澈觉得惊喜而新奇。 庭院里,画面是一片浑浊,水还未退,只有偶尔飘来的垃圾或污物在镜头前添加一丝生意。 楼梯里没有变化,只有探索过的几处有光的地方亮着,其余便是水和一片黑暗。 客厅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此前见过的和放置的所有物品。 乏味到可怕,他盯着那监控许久,什么都没出现,并没有什么精彩片段展现,为什么它突然出现,这已经不是秦澈愿意想的了,管他的! 第5章 第 5 章 他不打算管任何事了,监控依旧毫无波动,他躺倒,闭眼,一股莫大的轻松感袭来,并着被褥的包裹感,他只觉得想让这一刻永远下去。 脑中的昏沉如一缕烟雾,悄然飘离,而他也悄然睡去。 梦里,斑驳陆离的色块中堆满了意象,翻覆奔涌如水,你方唱罢我登场。直至最后,一切都化作一片混沌,而他又在混沌中睡去,就这样,他在混沌中挣扎着挥动手脚,逐渐无力,最后意识幻灭。 而当他再醒来时,却是在一处不见尽头的长路,天空被阴云遮盖,四周也氤氲盈雾,那路边的灌木,也从云雾中探出欲擒故纵的手脚来。 而秦澈就在大路上,不知为什么地走着,仿佛冥冥中有信念告诉他要往前走,要一直走,直到骨血耗尽,直到血肉成空。 一路上无比单调,只有沙石泥土和云雾及那些“手脚”,可是他不能离开路,尽管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跑到那云雾中探索,可他就是没有行动,就那样一直走,仿佛有什么指引他。 走了许久,路程像拉伸一样形变过去。他看到前面有人,是两个中老年人,他俩站在树下,似乎在等什么人。 秦澈停步发问:“你们在等我吗?” 其中一人却问同伴:“这是戈多么?”而后是一连串无意义的对话。他们怀疑,思索,释然,进而又怀疑,思索,释然,于是秦澈转身离开,又走向远方,仿佛有人指引他,仿佛那里有什么希望。二人没有阻拦,只是继续讨论着他是不是戈多。 前路依旧是那样的渺茫不见尽头,他一直走,直到汗水浸湿了衣服,直到汗水化成了雾汽,惨然飘向那白色的障壁。然而被风一吹,它们又被迫回到了秦澈身上,于是激起了皮肉来颤抖,仿佛在向那白色障壁做最恶毒的诅咒。 鞋底的沙砾,在地上不停摩擦着,不见这苦难的尽头。它不断与大地亲吻,拥抱,耳鬓厮磨,却又不得不一次次离开,回归,仿佛明灭的烛火,不见幻灭,也不见稳定。故而,它终于在此刻发出了那令人牙酸的,发自灵魂的绝望哭嚎,此时不哭,便不再有下次,不再能哭嚎。然而,秦澈却并不闻得它的哭嚎,他只自顾自地走,越过一个又一个不见尽头的时刻。 终于,当哭嚎被当泪水流干,当流干被流干,在秦澈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小屋,门口有老人在喝水,可是碗里并没有水,其实连碗也没有,但他依旧那么喝着,进而感到酣畅,似乎还带着甘甜。 秦澈驻足门前,老人停下喝水的动作,二人就这样对视着,没人率先开口,无聊于是从二人毛孔中爬出,又钻入对方的毛孔,就在水快要流干时,他发笑,而后问:“老人家,可以借我些水喝吗?” 老人转了转那深眍浊黄的眼睛,便用砂纸摩擦般的声音道:“水么?这里原本有很多水的,现在只剩我碗里的了。”说着,便递过那碗,然而其实无物。 秦澈接过碗,大口畅饮,仿佛真的有甘甜清冽的水下肚,让他酣足。见此,老人点点头,敲敲门,门便兀自开了,然而里面是漆黑一片,秦澈疑惑,未敢进入,老人也没有动作,只是那么看着,进而又夺回自己的碗,开始喝水。 秦澈觉得自己的喉舌发干,欲要开口问为什么空无一物,却在开口前被老人喝退。门大力关上,不知是何人所为,然而老人连水也不喝了,就那样瞪着眼睛看着秦澈,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秦澈骇然,却不知该如何收场,只得又在老人的注视下,继续走向远方。这次不再有什么老人或房子,有的只是空无一物,他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停下脚步,纵然那指引感愈发强烈,可秦澈也已经发觉此处充盈着不可信的希望。他腿酸脑胀,只觉得天旋地转,当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迷迷糊糊地转了几圈了。 秦澈向左右看,究竟哪一条是来时的路?无论哪一条,都与感觉中的那条有出入,所以,是谁偷了他的路?秦澈摇移不定,但最终还是做出选择,迈出脚步,然而,这一步也不再踏在那沙土地上,不再给予鞋底泥沙哭嚎的机会,他径直坠入不可知的虚空。 秦澈惊醒,房间里的光线说明现在又到了晚上了,可是这并没有意义。他伸了个懒腰。 映入眼帘是那依旧开着的电视,里面的监控画面没有什么异样,唯一有的变化就是那山上的冰块又融化了,水好似烛泪,莹润而凝滞,那真的是水么?其实秦澈并不知道。 他一觉醒来,却依旧头昏脑涨,可是他并未发烧,或许是刚才那梦境的缘故吧。不过至少现在他不大困了。 秦澈完全坐起,微微一思索,似乎他们从未去过那片山上看过,其一是庭院外不知有何物,虽然那只是一片荒野,可是那毕竟是在庭院之外,大楼之外,并不是一个带有分明界限的地界,而且更加广阔无垠,谁知道呢…… 看着监控,秦澈想得出神,不过水还未褪,他并不能贸然进入那片浑浊水域,他忽然想到,或许世界上有那么有个孩子,生活在破败积水的城区,就面对着这样的污水,然而不想秦澈自己这样孤独,他能够享受秦澈而今遥不可及的苦难与爱恨,而且他是个孩子,他还能跑进父母的怀抱,当然,如果有的话。 秦澈下了床,走到客厅,四下一望,眼光定格在茶几上。那黑色人像依旧静止着,虽然只有轮廓与深黑,但秦澈强烈地感觉它正张牙舞爪,然而不再发出那样不可制止的吼叫了。 秦澈闲得不行,或许他该找些事情做?鬼使神差地,他跨出了大门,然而又停住了。现在真的该出去么?他能去哪?想着,他眼光投向了未发掘的黑暗深处,或许别的房间可以尝试着探索探索? 他摸着墙壁不断行进,终于触摸到一块铁门,上面的塑料膜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轻轻一推,门便开了。辽阔山谷之间悬聚着群云,萧瑟寒风棱角明晰,正冷峻地切过这片天地,秦澈于是觉得冷而清明。 远处一辆白色本田驶过,秦澈一阵惊异,他回来了!他回家了?然而下一秒,狂风将他吹回大楼,而门被贴上了“维修”标识,任凭秦澈如何操作都无法打开。 他在黑暗中叹息,于是有无物自叹息中诞生,狂奔向更黑暗处。 他继续走,沿着声音的足迹,虽然它并没有足迹。 这次的空白很大,他几乎走了百来阶台阶才又遇到新门,然而门紧闭着,也无法打开。 秦澈原路返回。 光亮处,他伸头向楼下看去,污水依旧静静流积此处,没有半点涟漪,没有半分消去。 他开始接受有什么东西存在,就像那被收于纸内的人形与每时每刻他从脑海中幻想出来的活物,然而他不能允许它们留在身边,虚假之物只有逃离才能不被证明不存在。 他又回到了那个厨房,里面的墙皮已经剥落殆尽,地上立起了一块“正在施工”的牌子。原被褥处,有了一床新被褥,他探手一摸,还存着温热,似乎施温者还未走远。 他下意识地猛然站起,随即意识到,他该大喊了,于是他狂呼梁乐的名字,又是由内到外,各处回荡着声波与无物的嘲笑,它们嘲笑秦澈行为的戏剧性。于是,在空旷中孕育出虚无来,又逃向不可知深处。 满地的粉尘使得他每一次落脚都感受到凹凸不平,他又想来小时候和家人爬山,他又想起来爷爷去世后的那个清明。 窗户外清冷的空气,混合着熟悉的毒苦味梦魇般纠缠着他的魂灵,他又想起了梁乐,他回来了对吧?不然那温热是谁的?那被褥是谁的? 他想,自己到底有没有一天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如果可以,他想和梁乐一起,他们吃了太多苦,他想,他回去后便不去追求或抱怨什么了,他只要好好享受生活,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们还在那个世界活着。 他想再喝一次冰镇可乐,再在篮球场上和朋友们打一次篮球,再在学校操场上和同学们举办一次本来不喜欢的活动,不为别的,只为他曾经那样活着,只为他曾经来到这了。 随即一阵莫大的虚无感袭来,他的脑海里,曾经的那美好,而今也不断被扭曲为:孤零零的篮球,灯光下无人的篮球场,人去楼空的教学楼,无人再至的操场。 翻开被褥,底下只有地板,那温热散得很快,这次便已微不可察了。他忽然想到一个点子,随即回房去了一张纸,写上了:“梁乐,是你回来了吗?如果不是梁乐,那么陌生的迷失者你好!;)我在出门右拐第一个房间里,或许你能在那遇到我,两个人相互扶持,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好多了,不是么?期待你的光临!” 他轻轻将之放在被褥下,并露出一角,其上还做了醒目标识,希望这能使他获得一个新伴。梁乐不大可能回来了,如果他回来了,为什么不找自己呢?毕竟他知道自己极大可能在那个房间里。 秦澈于是出了门,脚步沉重,心中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