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圆梦殡仪馆》 第1章 老板(一) 每到傍晚,白古路便会异常喧嚣。 放学的、下班的、接孩子的、狂商场的,劳累了一天的城市在这段时间发出了最大分贝的不满。 在如此繁华的市中心地段,坐落着这样一间店。 门头是用霓虹灯牌制成的,墙面是一律的白,内里更是单调,即便是大白天也开着日光灯,亮堂堂,又阴惨惨的。 乍一看这间店,完全不知道是卖什么的,再看一眼那门牌就更疑惑了——AI圆梦殡仪馆,赛博朋克嫁接灵异玄幻既视感。 非常邪门,十分抽象。 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老何也不习惯,殡葬业,还不是传统的那种,看门的就他一个,老板成天见不到人,其他两名核心员工更是从早忙到晚,想找人唠两句闲话都找不着。 但谁让这里福利好呢?五险一金,包吃包住,除了基本工资还有提成拿,加班费年终奖一样不少。 像他这个年纪的,没背景没学历,履历又一般,在现如今的大环境下,还能找到一份这样的工作,不知道老祖宗在那边托了多少关系…… 虽然他不认识任何一届祖宗,但还是含泪在这里待了三年。 不过这种无聊日子大概也快要结束了,最近老板一直说要整改整改,而且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店内环境到公司氛围的那种改革。 老何托着腮,笑吟吟地望向窗外的斑马线,他仿佛看见老板正风风火火地朝店里走来。 如果你问他,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女人是谁,他能列举出一箩筐,毕竟谁没年轻过呢? 可如果问他,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女人是谁?那答案只有一个。 他那雷厉风行的老板。 这种怕,不仅仅是牛马对领导可随时随地扣工资的怕,更是他这样的小透明对那位常年神出鬼没的老板性格上的怕。 老何记得自己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老板正在窗边打电话。她穿着一件藏青色连衣裙,套着黑色长风衣,黑色高跟鞋。深棕色的微卷长发间,金边镶红宝石的耳饰若隐若现,衬得那脖颈更加白皙纤细。 聊到高兴处,她把脸上的墨镜取下,露出一双含水桃花眼,一颦一笑之间,眸子里生出万种风情。不过眼下似有些乌青,直男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化妆,老何看出来了,这张脸是天生丽质,并未施粉黛。 看见老何,她莞尔一笑。 那一瞬间,老何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百花争放百鸟争鸣,不用牵绳自己就巴巴地往前凑了。 接着,只见面前那人畜无害的女人朝电话那头娇滴滴地说: “是的没错,我们这里不接收逝者,对,就是死去的人,我们称之为逝者,因为直接说‘死人’显得不尊重,我们是正规门店,都是讲礼貌的人哦。” 这时一个电话插了进来,她瞥了眼接了。突然脸色一变,声音直冲云霄。 “草,你是不是想死啊?凭什么到我这儿就没货了?” “对,我就骂你了怎么了?礼什么貌?你第一天上班?” “哭哭哭,哭你二大爷呢,明天中午货送不到我手里你等着变成死尸一具吧!” 从前到后,可谓是无缝衔接,零帧起手,纵享丝滑。 好精分,好暴躁。 滤镜当即“咔嚓”碎了一地,老何懵得像只无助的蘑菇。在工作和美人面前,他只想选择保命。 哪知刚要开溜,索命阎王,不,美女老板叫住了他。 “你是来报到的吧?过来坐。” 老何想说“不”,但他怕自己的这种不礼貌行为会被骂。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迟疑,美女老板笑笑,随和又从容地招呼他坐到沙发上。 “刚和供应商打电话呢,这些人,成天拿了钱不给货,咱也不能惯着他们,你说是不是?给点小压力他们才能办好事。” “我看你有点紧张,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哈,我有时候脾气是急了点,但是你放心,我不常来店里,在这里干活你也见不到我几面。” “后面有人跟你对接,我先走啦,回见。” 说着她拿起包,撩了撩头发,从容优雅地离开了店。 老何盯着那双越行越远的细脚踝,好久才缓过神。 他在心里是这么琢磨的: 虽然老板暴躁,但是她也没骂我呀,虽然吓到我了,但是她道歉了呀,虽然精分很可怕,但是她不常来店里呀,虽然这店看着也不正常,但是老板美呀…… 老何觉得自己又行了。 就像女人都容易被危险迷人的男上位者吸引,他也被这难驯有趣的女上位者吸引了,这种心理高度概括后就俩字:犯贱。 总之,他决定留在这里工作了。 这一待,就是三年。 这三年他准时准点风雨无阻地上班工作,为的就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可越靠近,反而越发看不透这间诡异的殡仪馆和那位神秘的美女老板了。 比如这家殡仪馆到底靠什么挣钱?为什么福利这么好?老板成天不着店都去干什么了?为什么她特别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明明长那么好看还能当老板挣大钱,这合理吗? 思绪飘得有点远,老何端起杯子呷了口茶,余光瞥见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外。 再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推门而入。 有那么一瞬间,老何是以为是老板来店里了。这人的气质和老板太像了,高贵中透着满满的疏离感,偏偏那一举一动又恰当好处,让人觉得这天鹅是真天鹅,不是装模作样的大丑鸭。 然而再多瞧一眼,就不难发现来客跟老板不是一个性别。 这个男人约莫三十岁,一身灰白色西装,很合身,很优雅。皮肤是冷白色,一看就是常年坐办公室的精英人士。面庞轮廓清晰,五官比电影明星的还要精致好看,尤其是那双黑眸,威严甚足。虽然此刻面无表情,但隐约还能瞧见两眉之间有两条浅浅的竖纹,很明显是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 这绝对是个领导级别的人物。 待来人走到身前,老何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个棕色公文包,包上印着个十分奇怪的符号——白色空心圆圈里面刻着一个“卍”,符号的四个空隙处分别刻着四个7。 “诶您好,看看需要点什么呀?”老何嘴比脑子快,率先询问。 男人抬眸,也不说话,随便瞥了眼老何,跟看路边的石墩子一样毫不在意。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了大厅 —— 偌大的殡仪馆干净整洁,进门左手边十分妥帖地排放着两列实木柜,每个实木柜子上皆躺着一个骨灰盒,款式、尺寸、材质、颜色均不一样。 再看那墙上,长方形的壁龛里挂的满满当当的全是寿衣,老年人款式的居多,潮流款式挂在中间处,左下角最不起眼处还有几件小孩子穿的。 放眼望去,整个殡仪馆既肃穆,又荒谬。 “我来这里找个人。” 男人冷不丁地开口,声音如同烧着壁炉的房间里加满冰的咖啡。 来找人?那是来对地方了,这殡仪馆从来都不是靠卖大厅里的那几件东西来挣钱的。老何会心一笑,他就知道眼前这个身价不菲的男人来意没那么简单。 “您要找的是——” 老何笑吟吟地,带有诱导性质地问,几乎就要把“你们老板”这四个字说出来,但是他又不能明说,必须由客户自己提出来,这样他才能正大光明地给朝思暮想的老板打电话汇报情况。 不为别的,只为在打电话的时候能够多听听老板那温柔的嗓音。 “死人。” 突如其来的两个字将老何从美梦中拽了出来,不等他有所反应,男人接着冰冷地吐字: “死很久了,是个女人,在你们这儿。” 老何呆愣了几秒,接着局促地将双手握在肚子前,笑呵呵地低声说:“先生,可能你不知道,我们殡仪馆从来不接收逝者。” 这是真的,当年正式入职的时候,同事跟他说的第一条规矩就是这里从来不接收尸体。 也就是说这儿没有尸体的化妆火化埋葬一条龙服务。 闻言,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老何,意味不明地说:“你们不接收,不代表她不能来这里。” 这,这是什么意思? 老何被他那对黑眼珠盯得发慌,再加上这话,只觉一股寒风徐徐吹到背上。 虽然这里是殡仪馆,但好歹尚在阳间,就算接不了地气,也不能直接接地府吧? 快速平复好情绪后,他挤出一丝微笑,直到这时候才起来问人家姓名。 “不好意思先生,您怎么称呼?要不然您先坐?我给我们老板打个电话……” 说着他掏出手机正要操作,不想男人竟然直接无视他的话,往员工通道处走去。 老何职业生涯中还没遇到过如此“自觉”的客户,没啥经验,脑袋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老板平日里的教诲: “绝不能让闲杂人等步入员工通道!” 下一刻,他几乎脚不沾地地冲了过去,由于身高不够,靠近男人身边的时候还蹦了一下,企图用自己年近不惑的宽大身躯网住人家精壮的后背。 然而只是两秒的功夫,男人已经不在原地,老何甚至都没看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就感到身体失去平衡,紧接着额前一疼—— “哎呦卧槽!” 他头朝前拱到了墙上。 这下撞得可不轻,他眉毛和眼睛都皱在了一起,抱头喊疼的间隙,他瞧见男人正双手环胸地站在一旁,满脸嫌弃地望着他。 老何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一股火涌上面庞,他撂下狠话: “你敢在这里砸场子,你知道我老板是谁吗?” “她叫闻灵槐,你出去打听打听她的地位!有本事你就别跑!” 男人当然没有跑,而是在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意外挑眉。 “你说你的老板叫闻灵槐?” “有本事你别跑!” 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总是喜欢重复自己的话。 男人缓缓勾起嘴角,哼笑一声。 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轻蔑,也不是开心,而是一种仿佛开玩偶盲盒结果开出了一块黑曜石的好奇加兴奋。 继而开口道:“我要找的死人,就是你的老板。” 老何一顿,眼睛瞪得像弹珠,下意识地就想反驳点什么,然而嘴巴连续开开合合好几次,也没能蹦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只觉有一群苍蝇叮着自己脑袋深处的某个想法嗡嗡乱叫。 其实吧,他早就怀疑他的老板不是人了。 第2章 老板(二) 晚上六点,天已黑透,连昼夜不分的大学生都开始出巢觅食了。 闻灵槐依旧横在床上,整个人处于睡晕过去和尚有一丝意识之间。 直到一阵叫魂似的铃声响起。 她凭感觉摸到手机,艰难地将眼眯开一道缝。 来电显示:林总。 如果这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倒霉蛋打扰她睡午觉,那这会他已经是死尸一具了。 但,来电的这位是她的人脉,还是一个特殊地方的重要人脉。 能怎么办?宠着呗。 她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灵槐,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的女人很显然是在吃东西,话说得不大清楚,“我跟你说啊,你摊上大锅了!” 闻灵槐应付地“嗯”了一声,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你就不问问什么锅?”林薇有点不满意她没接茬。 顿了一下,她自问自答道:“大帅锅!” “……” 闻灵槐嘴角一抽。 坦白说,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那个地方的员工都是这副臭德行,天天开着能冻死企鹅的玩笑,八卦着这个男的那个女的,以此为乐还要同化别人。虽然她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作为一个拥有三名员工的董事长,她还是拥有基本的道德素养以及稍稍优雅一点的处事风格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得亏是外人,要是她的员工成天只顾看脸,沉迷美色不务正业,那铁定抽陀螺似地给他抽得团团转然后让他滚蛋。 闻灵槐点开免提,将手机扔到稍远处,却依旧盖不住手机那边的絮叨。 “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帅!老娘我活了三十多年,这样极品的男人只见过他一个,脸好看,身材更好,要不然怎么说是我们总部的明星人物呢?而且据我们的深度观察,这极品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你说他不会是不行吧……哈哈哈……” “开个玩笑哈,他其实算是跟我平级,不过呢,上头很看重他,我们平时跟他也没啥交集,只知道他的权利很大。” “我跟你说灵槐,据小道消息称,他是被大领导派去你那儿查事儿的,你呢,就积极配合,你还不知道我们这儿嘛,无非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好对付得很。” “虽然这大帅哥有点高傲,但只要你说两句好话,我保证他大概率,嗯,很大概率‘不会’为难你的,你的生意也基本‘不会受影响’,这个你可以放心啊……” 林薇是个老狐狸,把本该明确的事实轻飘飘带过,然后着重强调个别字眼,再加点颇具特色的笑声,使整段话听起来特阳光特积极,还滴水不漏。 而受工作经历和人生目标的影响,闻灵槐是个特别擅长缩句并且精准提炼关键词的人。林薇说了一大段,在她听来是:巴拉巴拉巴拉你的生意巴拉会受影响。 “你的生意”这四个字瞬间让闻灵槐弹射坐起。 “那男的现在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夸了这么久,结果这丫头居然用“那男的”来形容帅哥,听得林薇直摇头,“已经去你店里了呗。” 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闻灵槐赶紧起床收拾。 “行我知道了,谢谢林总,过俩天找你吃饭,挂了。” 开店3年,混社会10年,你要是问这样一个老板遇到的最难的事是什么,她三天三夜也倒不完苦水。非得选一样的话—— 那就是店又被查喽。 “查查查,当我这儿是瓜地啊,天天来猹。” 闻灵槐骂骂咧咧地加快了手头的动作。 是,她知道,她干的都是不正当的生意,她的店表面是殡仪馆,实际游走于人间与地府规则的灰色地带,挣的都是不明不白的钱。 但这年头,谁又能完全说得清是非对错呢?再说了,她犯法了吗?并没有,挣的钱带血了吗?也没有,她只想挣很多钱提前退休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 所以说嘛,干嘛总要跟她这样目标纯粹内心坚定的人过不去呢?闻大老板感到一阵无力。 从起床到收拾好去往地下车库,前后花了不到十分钟,临出门前,她不忘在镜子前拨弄一下稍显凌乱的发丝,又拿出一只温柔玫瑰色口红,为自己点了个淡妆。 再忙再累,也要出挑明媚。 完事后她随手一扔,口红“啪”地落桌上,裂开的外壳无声地控诉着它那优雅且疯狂的主人。 半小时的车程硬是被闻灵槐缩短至十八分钟。等她赶到了地方,双脚还没完全踏入店里呢,就被眼前的景象迷惑到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 只见那位素日就很好惹的员工,此刻正可怜兮兮地坐在凳子上,背弯得像虾仁,听到动静飞快抬起脑袋,露出额头上醒目的伤口。看见是她之后好像更害怕了,双手颤巍巍地揉着一张已经皱巴巴、湿哒哒还带有血的纸巾。 他的脚边还有一部摔坏的手机。 其实刚刚在来的路上,闻灵槐已经和他通过话了,谁知这平日里看起来就不坚强的员工这会更是一点都支棱不起来,哭哭唧唧半天也没说明白,只一味地重复有人砸场子有人砸场子,然后突然挂了电话。 闻灵槐将目光转向沙发上的生物。 那个林薇口中的大帅哥,权利一人之下的大领导,此刻正皇帝一般坐在沙发上,带有探究的目光直勾勾地插在她身上。 闻灵槐暗暗吸了口气,一边绽放出常用的明艳微笑,一边朝他走去。 “都是自己人,误会了。” 她很确定自己的表情足够的完美,因为她从男人的眼睛里捕捉到了微不可察的闪躲。 “不知道您来得这么快,不然肯定给您安排好。我叫闻灵槐,您怎么称呼?” “傅景山。” 男人是个给台阶不下的混蛋角色,没有握闻灵槐递上前的手,甚至没有站起来,反而问了句:“你是闻灵槐本人?” 闻灵槐也不恼,保持微笑缩回手,挑眉道:“如假包换,傅总有何指教?” 傅景山不确定地再次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随后直言: “我接到通知,来抓一只缢鬼。它叫闻灵槐,女性,为情所困,自缢而亡,死亡时间两百年前,阳寿耗尽后被地府捉拿关押,最近跑出来了。” 看吧,混蛋说出来的都是混账话。 闻灵槐意料之中地笑出了声,随手撩了撩额前的头发。 她转身朝老何道:“你先去医院看看伤要不要紧,这里交给我。” 傅景山忽然插话:“他的伤我看过,没事。” 闻灵槐回过头,看到男人一脸肯定的模样,不禁把“你小子还学过医呢”写在眼神里。 “不过他确实有必要去医院。”傅景山仰起高贵的头颅,往沙发上一靠补充道,“看看脑子。” 闻灵槐的呼吸顿时变得深长且隐忍。 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欺负她的员工。 然而考虑到种种现实因素,她不得不暂且维持友好的形象,只是整个人开始锋利起来。 “傅总,看来我们之间的误会很大,既然这样,我先带你去参观一下,请吧。” 说罢,她开始自顾自朝员工通道那边走。 原本还在伤心地数着小九九的老何闻言也立即跟了上去,作为这家殡仪馆的前台加售货员加保安,他一直向往能去核心区域瞧瞧。 不过他看老板这会眼神带刀走路带风,于是自觉地弯背低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顺着员工通道走到尽头,打开一扇密码门,后面是一个狭窄但明亮的楼梯。 上来后,映入眼帘的还是一条贴着白瓷砖的过道,这条过道十分宽敞,两边则是用玻璃隔出来一个个房间。一边亮堂堂,一边黑洞洞;一边暖乎乎,一边凉飕飕。 很明显这里跟楼下一样,宽阔,整洁。 但邪门。 闻灵槐走进一间明亮但阴冷的办公室,一个身着中式上衣,额间有痣的大耳朵高瘦男人立马起身笑着揶揄: “呦,闻总,稀客啊。” 男人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白毛衣,戴着黑框眼镜的大眼睛女人,她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有一种幽灵般的美感。 “张耳,李慧。”闻灵槐拿手指扣了扣桌面,“把手上的活停一停,给你们介绍一位贵客——” “这位是山总,仙字去掉人,也叫半仙。” 张耳刚喝进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傅景山皱眉望向笑得灿烂且得意的闻灵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不要轻易惹女人。 “山总,既然你也是特殊部门的,我就直说了吧,我们这里确实有鬼,但一切都是按照规矩办事,所有的流程都是按照上头走的,该有的证件都有。” 闻灵槐拉了个椅子坐下。 “这家殡仪馆呢,我也开了三年了,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您说您来抓鬼,是否有点小题大做呢?” “小题大做?”傅景山的眼神暗了下来,整个人也开始长刺,“你知道那只缢鬼犯了什么罪,知道它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么?” 闻灵槐轻飘飘地反驳:“犯了再大的罪又怎么样?我们是按照流程从大牢里给它弄出来的,这个在鬼差那边也是有记录的。” 傅景山两眉之间的竖纹深深显露出来,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语气更是凌人。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个嘛——”闻灵槐俏皮一笑,伸出胳膊打了个响指,“让咱们的大科学家给你解释一下吧。” 闻言,李慧如同接收到了指令一般,立刻用AI一样的声音回答: “以客户的需求为基础,利用AI技术打造虚拟空间,在这个空间中,鬼可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做任何想做的事,了结心愿,消除怨念。零阻碍、无负担、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简单来说,就是——”闻灵槐长腿一翘,双手环胸接过话。 “挣活人钱,圆死人梦。” 优雅,实在是优雅。 两名男员工看着自家老板不禁由衷在心里鼓掌。 场面一时间颇为寂静。 明明美女与刺头之间针尖对麦芒到火光四射,可四周依旧是阴嗖嗖的,冷到老何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铛铛铛——”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突然响起,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闻灵槐疑惑地望向张耳,后者立马指了个方向道: “隔壁灵堂,来货了。” 傅景山最先反应过来,快速冲了出去,闻灵槐紧跟其后。 二人几乎同一时间赶到了灵堂,不等她对于这个男人的干涉表示抗议,四面无窗的灵堂忽然就起了一阵阴风。 绑在供桌上用于布阵的铃铛再一次响了起来。 闻灵槐满脸兴奋的同时不忘提醒道:“你小心点,这可是个大家伙。” 傅景山不解地瞥了她一眼。明明利益相悖互相厌恶,却在这时候提醒。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铃铛声越响越急促,供桌上的烧鸡烤鸭苹果梨被掀翻落了一地,二人慢慢地退到了一起。 傅景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装了水的玻璃瓶。 突然,一颗头颅从上面掉下来悬停在二人中间。 明明是倒着的,那长长的头发没有向下落,而是往上走。从闻灵槐这个方向看到的都是头发,从傅景山那个方向看到的还是头发。 “吓我一跳。” 闻灵槐拍了拍胸口,表情却是镇定得很。 傅景山一把将她推开,快速将手里的玻璃瓶伸向那个鬼东西,哪只下一刻头就消失了,一眨眼一个浑身冒黑气的女人站在了供桌上。 她的头发又长又枯燥,像一片被虫蛀得千疮百孔还掉着渣的树皮,遮住了她身体大部分地方,从那底下隐约露出来的皮肤是青紫色的,长且尖的指甲是血红色的。 傅景山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道黄符,正要上前,闻灵槐叫住了他。 “喂,你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 傅景山哪里听得下去这种话,从这个鬼现身的时候他就一个目标,赶紧把它处理掉。 快准狠一向是他的做事风格,对付这种怨气大的鬼魂更要如此。 手里的黄符飞了出去,可根本近不了女鬼的身,反而落地自燃,开始燃烧灵堂内一切可燃物。 “尽给我找麻烦!” 闻灵槐见状赶紧救火,而女鬼这一刻出现在西南角,下一秒又出现在东北角,叮叮当当地乱作一团。 忽然,灵堂内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紧接着,隔壁响起一声中年男人的惨叫。 闻灵槐赶紧奔了回去,只见办公室一片狼藉,老何哼哼唧唧地一手扶着玻璃,一手扶着胸口,一副胆快要破碎的可怜模样。 而一旁的张耳恭敬地捧着一杯酒,不停地转着方向,对着凌乱不堪的办公室念念有词道: “是我们对不住您,是我们对不住您,这次是意外,看在上次的份上原谅我们……” 看似正常的李慧则一边蹲地上收拾凌乱不堪的文件,一边虚弱地嚷: “老是这样,张耳你能不能管管啊?烦死了!” 整个场面聚集了各类角色——半瘫的,半癫的,半死不活的。本来就不正常的地方此时看起来更加神经,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废物,完蛋玩意儿。 女鬼早已不知去向,后槽牙都要咬碎的闻灵槐转过身,对上半仙质问的目光。 她抚着额,心想干脆自己也眼一翻晕过去得了。 第3章 阿母(一) 阴天无风的夜晚像扒在皮肤上的湿衣服,黏黏糊糊,又冰又痒。 王朔独自坐在落地窗前喝酒,沉闷的空气加上酒精带来灼烧感让他异常烦躁,他扯掉领带,又将鞋子脱掉,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瞟到角落的落地镜有点异样。 他将脑袋扭过去,眯着眼睛打量起镜子中的人。 已婚成功男士,三角眼,挺鼻梁,薄嘴唇,脖子中间有块黑色胎记。 这块胎记他曾经用过各种办法去除,结果都没什么用,就好像已经深深地烙在了骨头上,这辈子都别想甩掉。 他扯起一边的嘴角,对着自己笑了笑,仰头喝光最后一口啤酒,余光却注意到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的一幕—— 镜子里的自己还在笑。 他揉了揉眼睛,镜子里的人依旧扯着嘴角,眼神却是痛苦至极,一只接着一只的蛆虫从血红的眼眶里钻出来,顺着脸爬到脖子的黑色胎记上,蛄蛹吸食,越来越多…… 见鬼了。 反应过来的王朔大叫一声,酒瓶用力砸在镜子上的同时,人后仰摔到了地上,尾椎一阵钻心的疼。 好不容易爬起来,他看向镜子,发现除了被酒瓶砸出的裂纹外,一切都消失了,刚才的画面仿佛都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幻想出来的。 “草。” 王硕朝地上啐了一口,嗤笑一声,凑上前,手指朝镜子摸去。 一滴血染红了裂纹,他定眼一看,镜子里的天花板出现一根麻绳,扭头望去,又什么都没有。 再次转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脖子上被套上了绳索,而镜子里的人正朝自己咧嘴。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猛地将他吊起,挂在天花板上左右晃荡,窒息和恐惧令其眼前发白,饶是把指甲嵌进肉里也没能将绳索抠出来,只能清晰地感受着绳子勒断骨头的绝望。 一眨眼,他就断气了。 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也是一种仁慈。 …… 路边黑色轿车内,闻灵槐和傅景山一前一后地坐着。 “所以那只缢鬼不是第一次去你们那?”傅景山率先打破沉默,“而且你们很了解它?” 闻灵槐闭目靠在椅背上,原本客人跑了就够让她烦躁了,结果现在还要应付这个从明知故问的男人。 “是又怎么样?你来我们这儿之前没有先调查一番么?” 她语气淡漠地回答,演都不想演了。 傅景山语塞,的确,他在来殡仪馆之前并没有仔细调查,只是接了上级的指令,看了下文件,拿以前的经验来办事。 顿了下,他转移话题道;“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闻灵槐半个身子向后探去,笑吟吟地道:“山总也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啊,我以为您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呢。” 傅景山的眸色暗了下去,或许是之前的工作环境的缘故,让他养成了人人都得捧着他的脾气,于是遇到眼下的情况时,他选择毫不犹豫地嘲讽: “还不是怕槐总记恨,毕竟您可不是个大方的人。” “对啊,我就是个小气的人啊。”闻灵槐眨了眨眼,那游刃有余的表情显然是没有任何话语能够伤害到她,“你知道就好,以后少欺负我的员工。” “还有,这声‘槐总’叫的不错,叫得老娘我心情愉悦。干脆以后直接喊我鬼总,鬼老大也行哦,知道了吗——” “半,仙?” 论怼人这方面,闻灵槐就没输过,人在江湖飘,力量这方面天生是薄弱了点,但嘴上功夫绝对是能够以一抵十。 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闻灵槐扬起嘴角,看着前方心情大好。 直到车窗突然被人敲响。 一个中年瘦警察弯下腰,朝她说:“闻总,可以过去了。” 闻灵槐点点头,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没管身后的男人。 “小陈警官,现场什么情况?” 陈时拿纸巾擤了把鼻涕,五官全都皱在了一起,语气更是难以掩饰地嫌弃: “哎哟您可别提了,我看过那么多的命案现场,没一个比今天这个惨烈,您说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呐。” “死者呢,名叫王朔,今年34岁,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已婚,调查显示他常年家暴他老婆,但是他手底下的员工都以为他是个很爱老婆的男人。” “死者死于窒息,目前鉴定为自杀,现场只有满地的蛆,按理来说,现在的天气并不热,而且尸体也没有腐烂,不应该出现虫子。” “而且那些虫子怪得很,我们一到现场,全都散了,跟收到什么命令似的。” “反正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谋杀案,我们大领导的意思是找像闻总您这样的人才过来,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件事。” 闻灵槐接过陈时递来的文件,大致浏览了一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刚接通,就听见张耳那货在手机那头大声呼喊: “老大,那位半仙呢,就那位山总,他人呢?” “不知道,估计躲哪个角落哭去了吧。” “啧啧……”张耳同情地摇了摇头,“老大你说你这么完美一人,干嘛欺负人家帅哥啊。” “有事说事,我这边忙着呢。” 闻灵槐说着就要挂断电话,那边的张耳赶紧道:“诶别挂别挂,有事,真有事老大。” “我刚问了我在77所的朋友,他们说,那位山总……不是,是傅总,是他们那里很大很大的领导,他一句话,把我们整个店端了也不是不可以,而且我问了老何昨天楼下到底发生了啥事,他跟我说完之后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啊,为啥那位傅总会说那只缢鬼和老大你同名同姓啊?” “反正我觉得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老大你还是对人家傅总稍微客气点吧……你看人家长那么帅,对吧,你们就好好处呗,最好能擦出点别样的火花出来,那岂不是锦上添花,哈哈哈……” 闻灵槐一直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笑得眼睛都弯了,“温柔地”朝手机那头不知死活的人道:“再哈一声,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先戳进你的鼻孔里再塞你嘴里。” 张耳立马噤了声,老实说,他相信老大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考虑到正事还要办,闻灵槐不得不先收起要收拾手下的心,话锋一转,道:“对了,那只缢鬼,它的后人去我们店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来了一次,当时是一群人,大概四五个吧,然后这个月六号她们又来了一次,当时老大你不在,是我接待的,后来我也跟你汇报了。”张耳回。 “你还记不记得那群人长什么样儿?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能有什么不一样?都俩眼睛一张嘴呗……” “诶不对,我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有点不同的地方——”张耳一拍脑门,“她们的衣服很有特点,不像是现代都市人会穿得那种款式。” “好,我知道了。”闻灵槐挂了电话。 她来到了案发别墅的门外,刚要进去,走在后面的陈时突然大声道: “诶你谁啊?干什么的?” 闻灵槐一回头,发现傅景山不知啥时候跟了上来,看表情,这位半仙此刻非常,非常,不,爽。 “这位是傅总,我们是一起的。”闻灵槐调皮地眨了下眼。 “哦哦,不好意思哈。”陈时挠了挠头,“我寻思他要打人呢。” 闻灵槐一笑置之,径直走进了面前的别墅内。 这栋房子坐北朝南,采光极好,但一进门就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随之扑面而来是股腐烂铁器的味道。 现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干涸的血迹,闻灵槐戴上手套和鞋套,开始四处观察。 家具什么的完好无损,除了一面落地镜。 这面镜子出现了裂纹,上面还有一些已经氧化成黑褐色的血迹。闻灵槐弯下身,凑近了看,发现裂缝中有只还在动的棕色虫子。 她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掏出一只玻璃瓶,小心地扣在缝隙上,小东西蛄蛹了一下,掉进了瓶子里。 “这是尸蛊?”一直不语的傅景山盯着瓶子问道。 “没错。”闻灵槐难得没调侃,反而正经起来。 所谓“蛊”,通常就是把一些毒物,例如毒蝎子毒蛇毒蜈蚣等扔到一个密闭容器内,让它们在里面叽哇一通乱捶,等过上一段时日打开容器,还活着的那个便能称作是蛊。 但“尸蛊”不同。 这种蛊的做法是先从腐烂的尸体上收集到一大堆蛆,将它们投入到容器内,加点特质草药,再喂以新鲜的尸体,这个过程还要保证容器内部的温度不能过低,否则虫子会死,也不能太高,不然虫子会发臭。 判断尸蛊是否成功的标志之一便是看开盖后有无腐肉的臭味,要是有,那这一缸蛆都不能要了,要是散发的是一种血混合草药的奇特味道,那便成了。 成了一半。 在喂养尸蛊的时候,还需要和它们培养感情,这样尸蛊才会听主人的话,替主人办事。这种拿蛆当宠物的做法闻灵槐也只是在书上看过,很久之前听一个老师傅说过这是霭山一带古老部落的秘术。 “它的主人还在这附近。” 闻灵槐表情谨慎起来,尸蛊出现的地方五百米内必有操控之人。 她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然而一种刺骨寒意从身后传来,几乎是同一瞬间,她被扑倒在地上,后背一疼,耳边传来玻璃杯破碎的声音。 傅景山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她身上,原本的体重差距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扑倒,让她感觉自己的肠子都挪了位置。 “赶紧起来,我要被你压死了!” 闻灵槐很少这么气急败坏,实在是因为太衰了,自从这个男人出现就没遇见一件好事。 “我是在救你!” 傅景山同样没好气,但还是迅速起身向她伸出手。 闻灵槐借力起身,没来得及争辩,一个黑色身影悄然出现在旁边,伸手去捡滚落在地上的装着尸蛊的玻璃瓶。 闻灵槐率先反应过来,腾空后踢,那人伸手格挡,待看清面容后,闻灵槐一惊。 “是你?” 黑衣女人没有一丝慌乱,满脸冷漠地回应。 就在这短短的空档间,傅景山将玻璃瓶捡了起来,闻灵槐分了心,而黑衣女人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死死地控制住。 “别动。” 闻灵槐感觉自己的脖子旁有个尖锐物,她垂眼一瞧,一枚银针正抵着自己的命脉。 “哟,弹指飞针啊,刚才是要置我于死地?才在我那儿做的生意,要不要这么绝情?” 有生以来头一次成为被老鹰捏住的小鸡,闻灵槐觉得特憋屈。 还是在那个男人面前。 黑衣女人没说话,似乎根本不屑于回答,也不屑于在场其他两人的身份,那双狭长阴凉的眼睛里只有那个玻璃瓶。 她朝着对面的傅景山冷冷开口: “你手里的东西和这个女人,选一个。” 要命了,这么老土的剧情竟然发生了她身上,闻灵槐第一个反应是笑。 “山总,你要是对我还有点怨怼,就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摔了,把那条恶心的蛆给我踩死,踩得稀巴烂,也不枉我们相恨一场,千万别昧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多想想我是怎么挖苦你的,别昧了良心啊,千万别。” 闻灵槐一通输出,她可不是在说反话,既然这个东西对那个女人这么重要,那么她必然不想看见它被毁了,只要拿捏住这点,那么她们还是有谈判的余地的,没必要打打杀杀嘛。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时刻能为核心利益变通,闻灵槐深谙其中的道理。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傅景山二者都没选。 他跑了。 一句话没说,一个表情也没给。 带着尸蛊快速地消失了。 跟个冷笑话似的。 “果然,天下男人都是一副臭德行。”黑衣女人冷嘲道。 “男人的前提首先是个人,你看它像吗?”闻灵槐热讽回应。 女人收起银针,闻灵槐得以喘了口气,刚才那个姿势十分难受,让她脖子都僵了。 “他逃不走的,用不了多久就会乖乖回来。” 女人透过窗户朝外望去,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闻灵槐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拿袖子随意擦了下被玻璃碎片划破的手臂,眼睛朝门口斜睨过去,冷声道: “我看他最好是死了。” 第4章 阿母(二) 陈时在局里专门负责对接特殊案件,在面对这些非自然现象的案发现场时,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所以,他自觉地和同事们退到了警戒线外。 今天早上当保姆发现尸体的时候,不要说左邻右舍,整个别墅区都发生了震荡,几个小时之内,这片区域已经空了,连只狗都找不出来。 当然这也给他们省了很多麻烦。 比方说方才别墅内好像传出了点什么动静,要是一般情况下, 都得上去看看发生了啥。 但是陈时懂,他不问。 然而,当他看见除了闻灵槐和傅景山外,从别墅内还走出来五个女人的时候,他傻眼了。 这是……大,大变活人? 走在最上面的闻灵槐胳膊上挂了彩,陈时赶紧上前。 “闻总,怎么回事啊,你受伤了?” 闻灵槐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转身间瞥了眼傅景山,这个男人伤得比她重多了。 不过他活该。 “小陈,这件事你先不用管了,我马上给你们领导打个电话,后面的事你们就按照平常的流程走。” 快速交代好事情后,闻灵槐领着一波人离去。 没走两步,她突然又回头。 “那个,小陈,能不能帮个忙?” 还在发愣的陈时“啊”了一声,闻灵槐朝他笑笑,用手比划了一下身后,“这么多人,一辆车坐不下。” 陈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路上,当闻灵槐挂断电话后,充当司机的陈时小心地透过后视镜朝她微笑。 “闻总,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闻灵槐从鼻子里发出一丝哼笑,并非不屑,而是她实在有些累了。 “谢什么,我也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有钱不赚不是王八蛋么?再辛苦也要讨生活啊。 闻灵槐往后一靠,没了声音。 她是在闭目养神,但这落在陈时眼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时认识闻灵槐时间不长,但是他打心眼里觉得闻总是一个既神秘又优雅的女人,平时待人接物也都很随和,没什么架子,不像今天,忽然给人一种疏远冷漠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很割裂。 当然,这不是最糟糕的。 最完蛋的是此时车上还坐了两个这样的人。 副驾驶位上的女人,穿着一身颇具民族特色的黑色衣服,像是刚从哪个剧院下场的演员,按理来说也没什么不妥,可是她那对冰冷的眼睛好似两把被磨得发亮的老镰刀,随便对视一下,整个人就一激灵——看似没受伤,其实大脑已经碎了。而且她刚从发生凶案的别墅里变出来,谁知道她是人是鬼! 而后座另一个位置上的男人,看起来和闻总差不多身份,但是脸比闻总臭多了,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负了伤,脸上的血痕和额头上的汗珠让他看起来更凶更不好惹,刚才开车门的时候,他和闻总开了同一边的门,两人就这么望着对方,谁也不讲话,谁也不挪步,那架势,那气场,震得围观群众都直呼投降,最后陈时实在受不了了,打开另一侧的车门,恭敬地求着那位傅总上那边的位置,才算暂时结束了两人之间的战争。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仇什么怨,表面上是俊男靓女,实则一个是活阎王,一个是活祖宗,他们自己爽不爽不知道,反正吃瓜群众爽不了一点。 车内没有一个人说话,陈时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此刻,只有导航的声音让他心里有一丝温暖。 闻灵槐在这时缓过劲了。 她越想越气——其实也不必想,但凡是个人,遇到这样的事要是不发火她都得喊他一声奶奶! 她就不懂了,为什么刚才这个男人要跑,为什么要跑?有什么好跑的? 跑就跑吧,要跑就跑个干净,带着东西滚得远远的也行。 可是呢,他又被逼回来了,当时别墅外埋伏了人,他打不过,被逼退了回来。 还以为他多大的本事呢,最后搅得局面如此被动,这换谁谁不气? 闻灵槐深吸了口气,撇过身,不动声色地问: “你之前是想带着尸蛊去哪儿?回77所?” 傅景山闭着眼,似乎在忍着什么情绪,沉声回: “与你无关。” “……” 闻灵槐被气笑了,她发现这个男人有时候特别会装蒜,刚才和他的对话就好像这么着:在一家高级餐厅点了一盘精致可口的五分熟牛排,然后发现盘子里有只绿头苍蝇,你问侍者这是啥情况,侍者端着身段,高傲地扬了扬头颅,来了句—— 与你无关。 人家有自己的节奏。 闻灵槐边笑边点头。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她猛地贴到傅景山的怀里,因为将身子伏得很低,而傅景山又坐得很直,所以这个姿势格外暧昧,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望着傅景山清晰的下颌线,先是撒娇似地“啊”了几个调调,然后娇滴滴地说: “那山总你后来为什么又回来了呀,是不是那群坏女人欺负你了?哼,真是一群大坏蛋,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人家心疼死了。” 这一段行云流水的表演把正在开车的陈时惊得下巴都“咔嚓”一声掉了下来,就连副驾驶位上的女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望着傅景山由白转青再转紫的脸色,闻灵魂鼓起脸颊,无辜地眨了眨眼。 傅景山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 从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开始,他的心里立刻就生出了一点异样的感觉,起初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此刻他明白了。 这是打心里的厌恶。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别墅外受了伤的缘故,他现在的体温很高,血液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食一般。闻灵槐伏在他跟前仰着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她白皙修长的脖子。 他蓦地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 遂即大手一捏,将闻灵槐牢牢禁锢住,紧接着张嘴便咬了下去。 “你疯了?” 闻灵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他刚刚是要动手打她呢,这是在干什么? 她快速反击,用手掐住了傅景山的脖子。 此刻车子已然到了殡仪馆跟前,但由于受到了惊吓,陈时选择了急刹车,于是后座上的两人被惯性这么一带,加上自身力量这么一甩,结结实实地摔回了座位上。 闻灵槐完全处在了下风,长发糊在脸上也没空管,因为趴在她身上的男人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草,你得狂犬病了是吧?” “赶紧来个人把他拉走啊!” 闻言,陈时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解开安全带拼命地扯着傅景山。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拉扯有了效果,傅景山喘着粗气慢慢挪开了,血红的眼睛就这么盯着身下的闻灵槐看。 闻灵槐二话没说,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好像有那么点作用,傅景山的意识恢复了点,哑着嗓子道:“给我拿点冰水。” “我拿你爷爷个头!” 闻灵槐使劲一推,捂着脖子飞快下了车。 她走得,不,逃得太快了,以至于没注意到从副驾驶位上下来的女人站在车边幽幽地笑,并且说了一句: “看来他是中蛊了。” 闻灵槐狂奔回殡仪馆内,老何第一时间围了上来。 “老板,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闻灵槐拿出手机对着脖子照了照,没好气地回:“被狗咬了,你觉得我要不要去打狂犬疫苗?” “啊?”老何有点接不上话。 闻灵槐也没准备认真听他的回答,而是风风火火地去了二楼,老何似乎又在身后说了句什么,她完全没有心情听。 刚到了二楼的办公区域,她便和张耳打了个照面,后者被吓得窜了起来。 “哎呦我草,这谁干的老大?” “别废话了,赶紧给我拿点消毒止血的药酒来。” 闻灵槐瘫坐在沙发上,整个人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只有在属于自己的地盘时,她才能有这样的状态。 看到“战损”如此严重的老大,张耳屁都不敢放一个,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没几分钟,二楼就响起陈时焦急的声音。 “闻总!闻总!不好了,出事了!” 闻灵槐起身朝走廊走去,只见傅景山正踉踉跄跄地朝她走来,嘴角还流着血,看那架势,仿佛将他害到如此地步是她似的。陈时好几次要伸手扶他,却被他缓慢又执拗地甩开。 闻灵槐朝他的方向迎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是要干嘛。 如果现在手里能拿把剑的话,那这段路走得更能体现出她此时的心情。 她毫无畏惧地站在傅景山跟前,所有的困惑,不耐烦,愤怒全都体现在垮掉的嘴角上。 而她跟前的男人,眼里浓烈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迸发,就“扑通”一下摔在了她面前,晕了过去。 手拿药酒和纱布的张耳看到这一幕,来了句:“这下完了。” 面对闻灵槐质问的目光,张耳低头戳着手指,小心翼翼地解释: “那个,老大,刚才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接待77所的人,也不知道老何有没有打电话和你说。” “他们是来找这位傅总的。” 第5章 阿母(三) 祸不单行。 干她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和客人或者同行朋友发生争执。 特别是这种能让自己的店与正规商业说拜拜的同行,那更得像活菩萨一样供着。 所以,当初闻灵槐在见到傅景山第一眼的时候,虽然心生不满,该赔笑脸的时候还是得陪着笑脸,哪怕后面发生诸多离谱的事,在上升到肢体矛盾之前,她还是能忍得住的。 可眼下的形式就严峻了——傅景山晕了,还是在她店里,在她面前晕的,就算不是她干的,也难辞其咎。 上个客人的问题还没解决,又来了一个新的大麻烦,这店还能不能开了?这几个员工要怎么办?自己那纯粹的目标又要猴年马月才能实现? 当老板才知老板的苦。 闻灵槐带着伤,不屈地坐在会议室属于她的位置上。 面前是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各个都是一米八五朝上,身强体壮,也不知道77所那边的员工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离她最近的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脖子上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眼神最凶,压迫感最强。 闻灵槐吞了下口水——不是怕面前的这伙人一起上来揍她,而是担心他们拿殡仪馆威胁。 甚至可能触及到她,以及这家殡仪馆最核心的秘密。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主动开口。 “对于傅总的事,我很抱歉,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但傅总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没办法。” 她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整个人显得很诚恳。 “小黑痣”听到她这么说,稍稍收敛了一下表情,开口道: “傅总他在执行自己的任务,受伤了也不全是您的责任。” 什么叫也不全是她的责任,压根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不好?况且她还因为那个该死的男人负伤了。 闻灵槐忍着一脑门青筋听他继续扯下去。 “但是我们收到命令,您的殡仪馆得闭店几天,方便我们彻查。” 这话一出闻灵槐差点跳脚,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当然,多年对付这种人的经验又让她很快冷静下来。她平静地笑道:“手续呢?有正规文件吗?” 男人从胸口的夹层里掏出一个钱包,又从中翻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来。 闻灵槐接过一看,左上角的区域是用光变材料印着77所独具特色的标志——白色空心圆圈里面刻着一个“卍”,符号的四个空隙处分别刻着四个7,如果在阳光或者紫外线灯下看,能够发现这块区域还印着一张小地图,那是通往77所的路线。 这是辨别这张名片真伪的方式之一。 当然了,普通路人可能会说,难道看见地图就代表名片是真的了?怎么知道这地图是真的假的? 答案是不知道,普通人就是没办法知道。 业内只知道,这张名片一出就是保真,基本就可以断定给出名片的人一定是77所的人了。 继续往下,名片左边写着:肖广言,人力资源部主管,下面是邮箱以及电话。 闻灵槐微微挑眉,眼珠朝上看着面前的人,接着随手将名片往桌子上一扔,不屑道: “我怎么知道你这名片是不是真的?再说了,我要的是手续,你给我一张破名片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知道,她可太知道了,当年林薇和她第一次见面,临了了就留给她这么一张名片,并且告诉她,这玩意儿在她们这个行业,比任何推荐信,通行证都要好使。 “小黑痣”脸色又黑了几分,飞快地解释道:“见名片如见手续,我们来这儿也是上面直接授意的。” “上面?上面是哪面?”闻灵槐往椅背上一靠,跟听到笑话似的,“我这儿可是正规门店,正儿八经地有营业执照的,别跟我搞这些潜规则,我不吃这一套。”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大战一触即发。 * 此刻的贵宾接待室,傅景山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 他的外套被脱下盖在腹部,白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两颗,隐隐露出里面的皮肤。 在他的旁边,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一边嘀咕一边在药箱里翻找。 她叫江年年,去年刚毕业就进了77所,由于出色的能力加上雄厚的家庭背景,被破格调到了傅景山的部门。 并且,在没有任何人的授意下,私自给傅景山做起了助理。 “找到了!” 江年年翻到一个蓝色的小药罐,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傅景山在这时醒了过来。 他皱了皱眉,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觉得五脏六腑仿佛被灼烧过一般,不能碰,不能动,可偏偏肺里还痒得很,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傅总,你醒了,你现在还不能大动。” 江年年赶紧过来扶住他。 傅景山疑惑地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江年年低头,小声回:“我是和肖主管他们一起来的,这次是直接接了汪总的命令。” 傅景山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他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了那张不耐烦的脸上,那个让人讨厌的女人,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 好像是他咬的。 该死。 傅景山不明白自己怎么干出了这么荒唐的事。 “傅总,你是不是很难受?”江年年担心地看着他,“你中蛊了,先把这个吃了吧,能暂时压制蛊的毒性。” 说到蛊,这倒是提醒了傅景山,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到尸蛊的瓶子后才放下心来,接过江年年手里的药丸吞了下去。 看到他身上的伤,江年年满脸心疼道:“傅总,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啊?还有,你为什么会中蛊啊?” 对于这个总喜欢问为什么的女生傅景山也实在欣赏不起来,当初她要调到这个部门时,他也曾反对过,奈何这个江年年家里关系深,没办法。 他浅浅回了句:“我没事。” 继而又问道:“汪总让你们来干什么的?” “汪总想让你继续留在这里调查。”江年年撇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点傅景山很清楚,来这里调查缢鬼是他的任务,这件事还没结束自然是不能离开,而且那份绝密文件里缢鬼的名字被修改成了闻灵槐,很显然77所内部有人对这家殡仪馆以及那个女人很感兴趣,故意制造这么个误会,像是个—— 小提醒。 提醒他那个女人不简单。 这些都是他已知的事情。 但现在又派人过来,肯定不是为了传个口信这么简单。 傅景山没应声,示意江年年继续说下去。 “肖主管他们来,是为了让那个闻总闭店一段时间。” “我看过闻总的资料,她……很美,但是性格好像还挺要强的,而且特别看重这家殡仪馆,想让她关店,应该是非常困难的,所以……” 傅景山一下就懂了,77所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露,想调查什么,一定会现查明背景,看碟下菜。那个闻灵槐,不会轻易屈服谁,得把她在意的东西摆在她面前,看似给她选择,实则不论怎么选,77所的目的都一定会实现。 原本这剩下的意思无需解释,但刚入社会的江年年虚荣心强,或许是在在意的人面前更想表现一番,于是她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冷冷地接着说:“她要是不同意关店,那就只能同意傅总您介入了。” 傅景山“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江年年攥紧了手,冷不丁地问了句:“傅总,你觉得那个闻总好相处吗?” 这个女孩总是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傅景山起身朝外走,并且拒绝了她的搀扶。 “这个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你可以先回去了。” 江年年咬着嘴唇,整个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傅景山刚出贵宾接待室,就注意到隔壁会议室的动静。 一群人将闻灵槐堵在椅子上,她那擅长交际的员工两边哄着,陪着笑脸,企图缓和一些气氛。 他缓慢地走了过去,身上的痛苦依旧,不过这些年他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暂且还忍得住。 肖广言第一个注意到他,赶紧过来慰问道:“傅总,要不要紧?” 傅景山想说不要紧,但蛊毒这种东西,解起来很麻烦,于是他岔开话题道:“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可是……”肖广言还想再说些说什么,但是看到傅景山的眼神后,立马噤了声,接着迅速吩咐手底下人的人离开。 原本还烦得不行闻灵槐,在冷眼目送肖广言一行人离开之后,将目光转向还站在原地的傅景山。 “你为什么还不走?” 傅景山看着她,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我中蛊了,你得负责。” “……呵。” 闻灵槐拍了几个巴掌,表示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简直闻所未闻。 顿了几秒,她朝张耳吩咐道:“你下去把那几个女人请上来,然后去机房喊一下李慧,十分钟后,办公室开会。” 说完她便朝外走去。 注意到她脖子上贴了一块纱布,傅景山挪开了眼神,心里有几个字欲脱口而出,又被他压了回去,最终只是低头跟在她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第6章 阿母(四)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闻灵槐还没开口,那群女人中最年轻那个小声地说了一句:“阿蛮,时间要来不及了。” 阿蛮就是那个黑衣女人,虽然上个月她来的时候介绍过自己,奈何闻灵槐每天要见的人太多,经常记不住人名,直到别人叫,她才想起来那个女人貌似是叫这么个名字。 “尸蛊呢?” 阿蛮盯着傅景山问,她知道尸蛊还在他身上。 傅景山丝毫不畏惧她的目光,停了几秒,才从口袋里掏出尸蛊的瓶子,捏在手里。 “我身上的蛊什么时候能解?” 阿蛮弯起眼睛笑了,“解不了,你中的是红米雀,只能受着。” 闻言傅景山的拳头立刻攥紧了,手上青筋爆了出来。 闻灵槐赶紧出来打圆场,“阿蛮姑娘,你与傅总无冤无仇干嘛非要这样,不如你把解药交出来,他把尸蛊给你,我们大家和平相处友善交流怎么样?” “我们从不和外人和平共处。”阿蛮冷声道,“你们这群人,满嘴的和平友爱仁义道德,其实自私卑鄙得很,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能不顾别人的死活。何况今日是你们不敌我们,有什么资格提条件?” 有那么几秒,闻灵槐没说话,平静得像一块钢化玻璃。 而后,她目光一转,朝面色铁青的傅景山说:“你,把东西给她。” “看着我干嘛?你没听人家说嘛,没时间了,要是耽误了人家的事你身上这蛊可就真解不了了。” 傅景山缓慢地松开手,阿蛮一把将玻璃瓶夺了去。 那只肥嘟嘟的蛆早已僵化,跟半根火柴棒似地直挺挺地竖在瓶子内。 阿蛮重重地晃了晃,瓶内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她的神色一下凝重起来,先是说了一句“没用了”,接着又怨愤地盯着“始作俑者”道:“你放走了一片罪大恶极的灵魂。” “谁的灵魂?”闻灵槐接话,“那个死掉的王朔?” 阿蛮阴阴地笑,“你以为尸蛊是什么东西?它们靠食灵魂长大。” 这个还真是孤陋寡闻了,闻灵槐一直以为它们是吃尸体长大的——毕竟书上是这么说的,不过想想也是,这玩意儿这么邪乎,怎么会和其他蛆一样吃肉拉屎呢。 还有点她也没想到,那就是废那多么力气养的这么个玩意儿,竟然敢如此脆弱,不过这么一会儿就死了,当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时候这个女人要拿她的命去做交换,而不是直接上来把她和傅景山都给剁了。 “所以那个男的是你们杀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要两次在我这里做生意,把你们的祖先给拉出来?” 阿蛮端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纸杯啜了一小口,抬头时,那双老镰刀似的眼睛里满是奇怪的情绪,她问闻灵槐: “你相信爱情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跳脱太荒唐,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猛地集中起来,其中“某几个人”尤其在意,竖起耳朵听答案。 对比之下闻灵槐显得尤为平静,她直接了当地回:“我相信。” 周围一片下巴掉了的表情。 闻灵槐眼睛一转,正好和傅景山的目光撞在一起,后者猛地咳嗽起来。 有毛病?这个回答就这么让你意外?闻灵槐满头问号。 这里还有个人快要不行了,你们还在那儿爱情爱情……傅景山缓缓闭眼。 二人同时别过头。 听到她这么说,阿蛮倒是没什么反应,或许她本来就不在乎别人回答的是什么,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和你们说个故事吧。很久之前,在霭山深处有个部落,叫‘巴禾’,意思是‘自然的孩子们’。那里的人聪明友善热情,一直十分团结地建造自己家园,活得很幸福很安逸,她们的科技和社会文明程度都要遥遥领先外面的世界,当然这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于她们的阿母,也就是她们的首领——别芝心,一位伟大的女性。” “有一年,阿母去山里采药,遇到一个被蛇咬伤的男人,她便将他送下山,男人家庭富裕,在当地很有名望,在得知他上山是为了采药救治街坊领居的时候,阿母生了几分好感,为他解了蛇毒,而男人送给她许多山上吃不到的食材,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好感。” “阿母的几个丈夫都曾反对过他们交往,但情,尤其是爱情这种东西,一旦滋生就再也回不了头,更何况他二人不缺钱不缺权利,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有个问题!”张耳冷不丁地举起手叫道,“你刚刚说,几个丈夫?我没听错吧?” 阿蛮冷哼,“巴禾是母系社会,你以为跟你们一样,男人可以娶妻纳妾,女人就只能择一而终吗?” 闻灵槐递过去一个眼刀,张耳拍了自己一巴掌,忙说:“我多嘴,我多嘴。” 阿蛮接着道:“两人相爱之后很快就有了孩子,这时候男人的本性暴露了出来,他既不愿意放弃自己富家少爷的身份跟随阿母回到部落生活,也不愿意将阿母怀孕之事告知父母,且迎娶她入门,即便阿母作为首领原本就不可能做他的上门媳妇,可他连个态度也不愿意给。” “阿母十分愤怒且伤心,一个人回到了部落。男人在父母的安排下很快娶了别的女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后来,阿母生下了他们的女儿,那男的又不知打了什么注意,竟然回头求阿母原谅,希望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普通女子会怎么做不知道,作为大山的首领,阿母是不会轻易原谅的,哪知那男人竟开始糟蹋自己的身体,在众人面前跪着喊自己做错了,又钻进荆棘丛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最后拖着血淋淋的身体等在部落的入口前。” “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吗?” 闻灵槐无奈地笑,“你的那位祖先最后应该是原谅了吧?” “没错……”阿蛮也笑了,只不过脸上尽是苦涩,“阿母做了一辈子正确的事,偏偏栽在了感情上。” “她让人把那个男人的伤医治好,又与他谈了许久,最终两人还是重归于好了。日子也好像变得跟从前一样,甚至更加幸福了,男人的家人对阿母还有整个部落都很热情,她们的复合,也让当地的人很高兴,都赶着来送祝福,恭祝这对璧人重新携手,庆祝这个家终于完整了……呵,人们总是喜欢这样完美无缺的大团圆结局。” 阿蛮停了下来,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像是怜惜又像是厌恶。 闻灵槐轻声问:“那后来呢?” “再后来,天灾来了,那一年大雨连续下了一个月,淹没了陆地上大部分的房子,人们变得无家可归。洪水退去后,瘟疫又来了,陆地上的多数的人都没能幸免,勉强活下来的也都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就连部落也都受到了影响,阿母为了给大家治病,没日没夜地操劳,原本健康的身体也垮了。有一天,那个男人派人来传话,说自己病了,阿母立刻带上救命的药去往山下。等到了男人家中才发现,这场天灾几乎没有摧毁这里半分,他们全族五十九口人没有一个人受伤,除了一些打杂的下人,这里还维持着和从前一样的状态。” “阿母见到男人,发现他穿戴整齐,身旁是收拾好的行李。男人告诉她,自己要和家人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希望她能给一些药材,供他们路上吃。阿母劝说他留下来,和她一起为大家制药,就算不为了她和女儿,也要为了曾经拥护过他们家族的人,可那个自私的男人怎么会同意,直到那一步,他才将自己的本性暴露出来,他开始辱骂阿母,在发现她携带的箱子里有药时,直接伸手去抢,阿母身体垮了,力气远不如从前,两人争执的时候,男人用麻绳将阿母活生生给勒死了……” 听到这儿张耳忍不住了,他不禁喃喃道:“可是他不是很爱她吗?而且两人都有了女儿。” “爱?”阿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个男人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他以及他的家人接近阿母,不过是因为阿母是部落的女首领,能给他们带来资源和地位,满足他们的虚荣心,就连那些平民祝福他们,也仅仅是为了拍马屁奉承男人,以便获得他们家族更好的对待。男人一家都是城府极深的东西,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被蛇咬的那次,男人根本不是为了他人采药,他上山来是为了挖一兜金子——那是很久之前他埋下的,为了防止家族其他人私吞所以埋在了山上,可怜又愚蠢的狗东西。” “他勒死了阿母之后,非常害怕,于是把伪装成阿母伪装成自杀,然后逃跑了。” 说到这阿蛮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睛朝上,似乎透过天花板,透过两百年的光阴,看到了当年的惨状。 “最后,那个男人死了,头被割下来吊在房梁上,他们家族其余五十八口人,甚至是养的狗,都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他们的祖宅变成了他们的坟墓,家产变成了陪葬,通通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故事到这儿似乎结束了,但闻灵槐却摇头道:“不对,我看过你们祖先在地府那边的资料,显示的就是自缢而亡,不是他杀。除非,你还有什么没有说的,那个男人是怎么死的,他家里人又是怎么死的?” 阿蛮垂下脑袋,低声道:“男人是被阿母杀的,死掉的阿母变成了厉鬼找他复了仇,他的头是部落的人割的,家族里的其他人也是部落里的人杀的。” “巴禾部落的人有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蛮的眼睛倏然锋利起来,连同她身后的几个女人全都抬起下巴,仿佛此刻她们身体里跳动的是同一颗心脏。 闻灵槐还是觉得奇怪,整件事还是有漏洞,不过她没有过多纠结,而是问:“那你们来我这里,应该也不是为了给祖先圆梦吧?” 阿蛮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欣赏。 “闻总,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将阿母从地府里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