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胜喜》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个失踪的是名男护士,万喜只记得他好像姓李。
“这破地方没人待了不疯的,干几天就跑路的大有人在,我们都以为他只是不想干了。”
警察来的时候正值下雨,病人们的外出被取消,在活动厅里做着自己的事,但大部分的目光都不加遮掩地集中在那两名陌生的警员身上。
万喜窝在窗台借着阴沉的光线看书,但淅沥的雨声和王护士略显兴奋的说话声吵得她无法集中精神,同一句话看了三遍也进不去脑子,便索性专注去听警察和其他护士的对话。
负责问话的警察环顾了一眼四周,迎着那些好奇观察他的眼睛:“听起来你对这份工作很不满?”
王护士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看着天空“嘿哟”了一声,然后开始细数她和其他护士平日里有多么辛苦,照顾这帮病人有多艰难危险,而他们又是有着多么高尚的胸怀才会拿着这么少的工资来这家精神病院工作。
万喜无聊地撩了撩书页,和坐在旁边画板后面画画的老人交换了个眼神,老人的表情似笑非笑,手上的细画笔蘸了些墨汁,稳稳划过纸张。收回视线的时候,她发现另一个一直没开口的中年男警察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危险?”
“这里可不是普通的病院,都是些犯了法又没人管的精神病人,最后只能送这来。而且……”
王护士象征性地看了眼周围,凑到问话的年轻警察面前,压低了声音:“这地儿也不好,邪门。”
恰逢天空一记闷雷滚滚而来,年轻警察蹙着眉往后倾了倾身子,回避越靠越近的王护士:“同志,请保持安全距离。你说的邪门是什么意思?”
王护士表情一僵,脸上先前那点兴奋淡去,不悦地撇撇嘴坐直了身子矜持了起来:“就院里的一些传闻,也没什么好说的。”
警察不知道王护士为何忽然变了态度,出于义务他又追问了几次,王护士却都以“只是些对办案没帮助的故事”搪塞过去。
后面再问其他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叮嘱过,一个两个都对此一问三不知。
“为啥啊?那护士提出来又不说,让人怪在意的。”最后一位护工问话结束,年轻警察有点委屈地向一旁的同伴小声抱怨。
中年警察将笔收进胸前的口袋,捧着巴掌大的小本又过了一遍刚才记录下的一些信息:“小胡啊,做咱这行的,得让人民感到亲切、可靠。既然她有意透露,你就去努力争取争取。”
“怎么争取?”小胡警官眨眨眼。
“请她喝杯咖啡,或者雨中漫步一下,总之半个小时之内别让她回来。”
小胡警官悟了:“你想支开她直说呗,搞这么暧昧。”
中年警察看着小胡一路走远,成功叫走了在窗边看病历的王护士,他将小本合上,起身走向大厅另一侧窗台上窝着的小女孩。
万喜的目光从书页上挪开,抬眼看向搬了把椅子坐到自己旁边的警官——夹白的头发有些稀疏,一身朴素低调的黑色便衣遮蔽了隐隐凸显的肚腩,松垮的眼皮下却目光如炬。
“小姑娘,你在看什么书呢?”
万喜转头看了眼画画的老人,老人温和地点点头。她把书从自己膝头立起,将封面展示给中年警察。
“你喜欢悬疑小说?不害怕吗?”
这次万喜没有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中年警官。那双黑得特别的眼睛像一潭深水,完全没有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朝气。
中年警察等了片刻,耐心地继续开口询问:“我姓莫,你可以喊我莫叔叔。”
又是片刻沉寂,就在他心中叹息时,女孩忽然小声开了口:“我叫万喜。”
莫警官心里暗自欣喜,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万喜小朋友,你刚刚在听我们和护士们的谈话,对吧?”
万喜又是闷不吭声地盯着他,莫警官心里明白对这些病人急不得,循循善诱:“你喜欢这里吗?”
万喜蹙起的眉头给了莫警官答案,他也不逼迫她开口回答,继续自顾自地提出问题:
“为什么?因为这里的……病人们,让你害怕?还是因为护士们对你不好?”
时间分秒流逝,莫警官没有等到万喜开口,决定换个问法。
“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将手机上递给万喜,上面是李护士的照片。万喜瞥了一眼,又重新低头盯着手里的书,但莫警官敏锐地捕捉到她刚才表情里瞬间细微的变化。
那是恐惧。
二人之间沉默流转,雨声和其他病人的低语笑声凸显了这份无言。莫警官听到了走廊处远远传来一串男人刻意的笑声,依稀伴着女人高亢的嗓音。
他心里暗叹,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招架不住了。
“没关系,小朋友,你继续看书吧,叔叔不打扰你……”
“它在跟着她。”
莫警官的动作顿住,有点滑稽地半蹲半站在椅子旁。
“你说什么?”
万喜迎上莫警官的视线,莫警官竟然莫名被那双眼睛盯的心底有些发凉:“下一个,是王护士。”
第2章 第 2 章
“听说今天来了几个警察,说是李护士失踪了?”
来换夜班的护工们一边给排队的病人们依次发药,一边交头接耳。
“我下午也在,还有个小帅哥警察问我话呢。他长得有点像之前演过那个轮回什么的那个电视剧里的男主角,王护士长都动了心,还拿咱院里的那些吓唬人的传闻钓人家呢。结果你别说,人家还真和王姐单独散步聊天去了。”
二人没忍住窃笑了两声,年轻的护工回过头含笑看着万喜吃下药,检查了一下她的舌根,忽然后知后觉地转回去问:“那李护士真的失踪了?咱院里又有什么传闻呀?”
“李护士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但今天确实大家都联系不上他。”万喜身后的女人也吃下药后,年长的护工站起身示意旁边的同事:“走吧去洗漱间,路上说。”
走廊里,万喜前面几个女性病人走着走着就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嘀嘀咕咕,说着只有她们自己才能懂的话。身后则是一个怀里抱着一个人形布娃娃的消瘦女人,边走边低声哄着它。
“你看你,衣服又脏了,在哪里蹭上的?一点都不乖,天天到处乱跑。”
两名护工在队伍一侧,看了眼没病人注意她们,便手挽手地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万喜无意偷听,但她自小五感敏锐,对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耳朵。
“我也是听以前在的一位前辈说的,他听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病人之中流传起一个说法:四楼最尽头的房间,不干净。”
年轻的护工瞪大了眼:“四楼最尽头的房间?那不就是我们这层的隔离区吗?”
“就是它。最早好像那里是间病房,但住在里面的病人总说会听到半夜有人敲门,打开门又什么人都没有。
“不过咱这医院性质,最不缺的就是幻听的人,所以一开始院里也没重视。但后面,住在那个病房的病人,确实接二连三失踪了。”
“失踪?那不是和李护士……”年轻的护工捂住了嘴。
“你还真别说,我也想着这事呢。咱们这大多数病人也都是家属不管了才丢在这的,以前失踪的那些案子基本都不了了之了,护士失踪还是第一次……好了,我们到洗漱区了,大家都正常洗漱啊,有需要帮助的喊我们。”
护工之间的夜谈暂停,万喜来到盥洗池前,脑内不受控制地想着刚才听到的信息。
她其实最早来这里时因为不愿意吃药,被王护士关进过那个隔离区,那里确实令她感到不安。
比如现在打开水龙头,她的眼前如烟雾般飘渺的蓝色粒子随着她的动作被扰乱、盘旋,每当她的肢体穿过那些烟雾时,皮肤上传来的那种细微的凉意微不可查,但她喜欢这种感觉。
可是那间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烧焦的糊味和腥臭味,令人不安的黑雾缭绕,置身其中的万喜只觉得头晕恶心。
“你太淘气了,衣服,得洗干净才行……”
万喜还在出神地想着那黑雾的事情,左手边的消瘦女人把布娃娃的裙摆放到水流下冲洗,万喜余光瞟到一抹红色,吸引了她的视线。
从盥洗池里飞旋升腾的蓝色雾气里,夹杂了丝丝缕缕的红。万喜侧目望去,看到那布娃娃衣服上沾染了一小片棕红色的污渍。
女人的动作也吸引到了年轻护工的注意,她走过来时刚好探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面面姐,你快来看看!”
她快步走近,伸手想要夺过娃娃。消瘦的女人平日里看着浑浑噩噩,在这事反应却快得惊人,布娃娃还没脱手她便一把将它抱了回来,瞪大了眼高喊:“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抢我的女儿?”
其他的病人也都转过头来看二人争夺娃娃,年长些的护工连忙过来试图安抚住消瘦的女人。这时,洗漱区外的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年长护工有些着急:“孙……葛秀兰,你别紧张,我只是看到你的……额,女儿,衣服上有脏东西,对吧?我来帮你一起洗掉,好不好?”
被称为葛秀兰的女病人死死抱着娃娃,急促地呼吸着缩在地上,地上的水渍浸湿了她的病服衣角:“婷婷不哭,不怕。妈妈保护你,妈妈保护你……”
“什么情况?一晚上都不能让人安生是吧?”
王护士未见其人声音先至,在一左一右两名男护工的陪同下皱着眉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葛秀兰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手里那个娃娃,我看有血……”
“那就拿过来看看。”
“我也想啊,但一碰那个娃娃她就情绪激动。”年轻护工苦着脸压低了声音回答,有点紧张地观察着王护士的脸色。
很明显,因为另一名护士调岗,导致王护士需要多顶一个夜班这件事让她的心情十分的不好,她对葛秀兰说话的语气让护工觉得很不妙:“这血怎么来的?说话。”
年长一些的护工试图劝阻:“王姐,要不让我来试……”
“怎么老是你这么让人不省心啊?又是说娃娃不见了到处乱跑,今天又整这出。我们现在必须检查你身上有没有伤口,能理解吗?”
葛秀兰依旧蜷缩着坐在地上,对王护士的话没有丝毫反应。王护士冲两名男护工挥挥手,他们上前去试图控制住葛秀兰,却在手碰到她的胳膊一瞬间被她挥开。
“别碰我!”
葛秀兰的尖叫引得在场的几名病人也跟着开始大叫起来,还有人惊恐地跑到角落里堵住耳朵背对众人蹲下。
万喜也向后退了几步,她直勾勾地看着葛秀兰,看到她身上冒出缕缕令她不适的黑烟。
王护士彻底被激怒:“愣着干啥呢?带走去隔离区。”
两名男护工一左一右架起葛秀兰,她纤细消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但在约束带的限制下还是无法逃脱控制。
“梁面面,许晴,带其他人回去,有问题喊人。”
“知道了。”二位护工连忙安抚下其他人,许晴看到万喜的表情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说了声“没事了”,便去寻找下一个人。
万喜站在原地,脸色有些发白。
刚才一片混乱之际,她在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模糊的人影混迹在人群之中,周身被黑色雾气包裹缠绕,一双怨毒的眼睛紧盯着王护士。
第3章 第 3 章
“方医生,这么晚才下班啊。”
许晴安顿好最后一个房间的病人后,在走廊遇到了同样要去搭乘电梯的医生方锡明,二人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
“是啊,整理了一下前不久出院的那名病人的档案。”方锡明提着公文包,笑得疲惫却依旧儒雅随和,礼貌地伸手挡住电梯表示女士优先。
“啊,是那个强迫症严重到有自残和伤人史的孩子吗?我就说怎么有一阵没看到他了,我问了王姐,但她……”
“王护士长?她说什么?”
“没有,她只是让我一个护工别多问……其实也是,毕竟我也不算什么正式员工,也没什么知情的必要。”
方锡明叹了口气:“很抱歉,医、护是两条不同的管线,我也没办法干涉你们内部。但我认为你没有错,你是真心关心你的病人,也是因为有你的照顾他才能走向新的人生,我相信他不会忘记你的。”
许晴眼圈一红:“谢谢您方医生,我不是诉苦告状的意思,您千万别误会。我只是……真的很担心那孩子,虽然我看他已经稳定了很多,但偶尔好像还是会控制不住。您知道他出院后的去向吗?”
方锡明面露难色:“这个,你知道的,我们这里的性质。”
许晴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懊悔地捂住脸:“哎呀,我在说什么。”
南平市第七精神病院,专门收容犯案的精神病人,政府出资来进行监护治疗。由医生评估达到出院标准后,当然就是要去承担刑事责任了。
许晴来的时间不久,接触的也都是些轻症且没什么攻击性的病人,每次从电梯出来像现在这样经过两道安检时她都觉得很割裂,没办法把那些病人和罪犯划上等号。
“没事的,关心则乱,我能理解。”方锡明停下脚步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向许晴彬彬有礼地道别,“我的办公室到了,那我先收拾下班,今晚值班辛苦了。”
“嗯,再见方医生。”许晴摆摆手,转身向着护士站走去的步伐轻快,心里一边是为那孩子总算进入下一个人生篇章而开心,一边又有种隐隐的、不知名的荡漾和雀跃。
但她的这份心情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便被突如其来的惊慌吞没——
她眼前一黑,停电了。
这雨下了一整天仍不见颓势,莫昌钧的车窗上落了许多被雨水带下的花瓣,又被雨刷器无情地扫到一边。
“老大,监控我们拿到了。李思最后出现地点是隔离区,看起来是去找什么东西,但里面当时没有病人也没有其他人。后面全楼监控出现了十分钟左右的雪花屏,技术组在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我先把前面能看的部分发你。”
“好我看看。你们先继续查,看下有没有可能修复或者人为删改可能。”
“我知道……额……”
“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老大,你还在盯着七院吗?”
“嗯。”莫昌钧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随口回应的声音里透了些疲倦,但他的视线仍盯着斜前方那栋破旧矮小的病院楼。此时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三至五层的监管住院区基本都已经熄了灯,只有走廊和二楼的护士站还亮着。
“是不是国安的那帮家伙也在,所以你才打发我回局里?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副驾驶上的男人咧嘴笑了:“礼貌提醒,你老大开的是公放。”
“……”胡一衫听到男人的声音,二话不说就挂了电话。莫昌钧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开对话框里的监控视频翻看。
“这位小胡警官,对我们的怨气还是这么大。”
副驾的男人一身黑衣,略长头发有些乱,在脑后束起的小辫子翘向四面八方。大晚上他却戴着一副圆形小镜框墨镜,手里轻轻扇着一把黑色折扇,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在黑夜里都能隐约看出扇骨泛着星点银光。
莫昌钧一个眼神都不给他:“我也一样。”
男人狡黠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但莫昌钧没有看到,只听到他那依旧欠揍的语气:“那莫队长这次是得着什么情报了,竟然愿意捏着鼻子来主动找我们特情局?”
“情报倒谈不上,只是直觉吧。”
“什么直觉?”
莫昌钧放下手机,望向七院的方向:“有个小孩给我的感觉和你们那个队长有点像,就顺手提了个申请。反正我看你们平时挺闲,错了就错了吧。”
男人来了精神:“像?怎么个像法?”
“说了是感觉,怎么说得清……等等,有点不对,走廊和护士站按理来讲晚上不熄灯的吧?”莫昌钧话说到一半眉头逐渐拧紧,忽然坐直了腰背紧盯着那栋旧楼。
此刻眼前这栋精神病院,正从顶层开始一层层灭了灯,甚至连二楼的护士站和一层的大厅陷入了一片漆黑。
小辫子男人又晃了晃扇子,笑着感慨了句:“不愧是老刑警,直觉真准。”
莫昌钧听出来男人话里的意思并不是指眼前这明显的不对劲,他眼里带着怒意,转过头压抑着怒火看向男人:“你早就确定了?”
男人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墨镜边框:“你当我们天天戴个墨镜纯装逼?走吧,它行动了。”
第4章 第 4 章
雨中夹杂着时隐时现的呜咽,不知是风声还是人在哭泣。
往常这时候同房的病友们都还会窃窃私语一阵,但今晚不知是不是被葛秀兰的事吓到了,大家都一言不发,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万喜闭着眼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但空气里的腥臭味越来越重,好像当时她屋里那只死了两个月的老鼠。
想起那只老鼠,她嘴里一酸再也忍不住,起身吐在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吵……烦死了。”对床的中年女人翻了个身,嘟囔着骂了一句,但很快又睡了过去。
吐出来后万喜感觉好受了些,轻喘着气取过纸巾擦了擦嘴。借着窗外雨幕中微弱的灯光,万喜能隐约看到屋里蛰伏弥漫的黑色雾气,浓郁得令她窒息。
黑雾丝丝缕缕掠过她的皮肤,遗留下一片细微的粘腻触感。
她不知道她看到的这些是什么,没有人能给她答案,甚至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些只是“幻觉”,是不存在的东西。万喜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经验,独自面对属于她的、无人理解的世界。
哪怕这个世界是她病理性的臆想,但当下的每一次感受都是真实的,她得学会如何应对。
胃里还在翻腾,身体发凉乏力,万喜只能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呼叫铃直通护士站,万喜知道今晚值班的是王护士,但她实在不想吵醒对床后承受对方崩溃的愤怒,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红灯亮起没多久,就有人轻轻叩响了病房门。
万喜脚步虚浮地下了床,手伸到门把手时,她的目光无意地瞥到了门口墙边挂着的电子数字表。
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太快了,从二层的护士站坐电梯到这里,怎么样都需要五六分钟,但她按下呼叫铃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两分钟。
而且,护士查房和急救,从来不会敲门。
万喜放下手看向房间下方门缝,往日那里都会漏入走廊上的灯光,现在却是一片漆黑。
没有等到回应,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接着第三次、第四次,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重,最后几乎变成砸门一样,那薄薄的门板仿佛随时都会被砸开。
腥臭的味道愈发浓郁,万喜咬紧了后槽牙一步步后退。她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在面对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很危险。
万喜环顾了一下四周,却看到其他病床上的病人都依然睡得很熟,仿佛只有她能听到这巨大的声响。
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万喜当机立断地作出决定,退到了自己的床边,快速又小幅度地爬了上去,伸手按灭了呼叫铃。
几乎就是同时,房门被砸开,弹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万喜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料中的脚步声,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塑料袋的声音,从门口向着万喜这边,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听声音的位置来看,应该是在第一个床位那里停了下来。
万喜曾经也听到过这样塑料的声音,她很怕是老鼠,抄起扫把回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身后盯着她。
她心跳极快,此刻无比庆幸今天的大雨,窗外的雨声不至于让她的心跳声在这样安静僵持的环境里暴露。
塑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向着第二张床、第三张床移动,直到靠近了万喜的床位。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万喜再次感到一阵恶心,想吐的冲动从胃部攀升,她几乎无法呼吸。
口腔的酸水不停分泌,万喜感觉自己濒临失控。
臭味越来越浓烈,就在她的忍耐快到极限时,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了这沉闷的僵局。
塑料声再次响起,万喜感到一阵微风拂过,她来不及细想这意味着什么,张嘴“哇”地吐了一地。
缓过神来的时候,万喜喘着粗气环顾四周,才确认危险确实暂时解除了。
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她定神回想,总觉得刚才那声尖叫……很像是王护士。
王宁和许晴、方锡明三人站在电梯间旁边,许晴举着手机给正在查看电闸的保安打光,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王姐,刚刚那是……什么情况?”
“你问我我哪知道?”王宁也因为害怕而整个人处于暴躁的状态,没好气地回答,心里不住地犯嘀咕。
自从她把那个看着诡异的娃娃带回护士站放在角落,打算第二天交给小胡警官时,她就总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今晚在护士站值班的时候,每当她回过头,都会觉得那两颗仿真制艺的眼睛在盯着她看,黑白分明的珠子却奇怪的有神。
所以她很确定,那个娃娃她就是被她放在了角落的椅子上。
后来,突然的停电把她也吓了一跳,当许晴和方锡明进来后,王宁却借着手机光似乎瞥见了那娃娃出现在了天花板上,四肢张开抓着墙壁,一颗脑袋180度转过来垂头俯视他们。
惊慌过后,当他们一起举着手电仔细查看天花板后,一低头却又发现那娃娃就在角落的椅子上安然地“看”着她们。
“是我看错了吗……可是方医生也看到了对吧?那个娃娃,在天花板上……”
“没看到他刚才跟你找那么半天找啥呢?”王宁简直快被许晴蠢疯了,恐惧和愤怒是一种贯通的情绪,此刻她所受的惊吓都自动化为了怒火,试图宣泄出去,“要不是你和梁面面连个病人都安抚不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真够废物的。”
许晴不敢说话,只能缩着头假装看保安修电闸。方锡明苦笑着打圆场:“好了,大家都别这么急躁。可能只是停电以后导致的神经紧张,导致我们在无意识间看到那个娃娃后,产生了集体幻觉而已。总之等来电了以后,大家都快回去休息吧。”
王宁就算再暴躁也不会不给方医生面子,冷着脸没再说话。一瞬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才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劲。
手机光照在保安身上,保安背对着他们踩在梯子上,手上却一动不动。
王宁狐疑地皱起眉,上前走了两步:“还没修好吗?要不换我看看。”
她拍了拍保安的肩膀,却不料保安像棉花制成的一般,轻软得像是没有重量,王宁拍了两下他直接从梯子上掉了下来,仰面躺在地上。
这一下把三人都吓得不轻,王宁站在最前面,是唯一一个看到保安面部的人——那张脸上,此刻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黑白分明的两颗珠子,斜斜地瞥着她。
王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尖叫,她失控地向着反方向跑去,慌不择路地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消失在了楼道里。许晴和方锡明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晴连忙跟过去尝试推开楼梯间的门,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
但许晴记得,楼梯间往常确实是上了锁的。毕竟这里的病人同样也是犯人,所以只有保安身上的钥匙才能开得了楼梯间的门,作为应急通道。
那既然此刻还是锁着的,刚才王宁是怎么……
另一边,方锡明壮着胆子打着手电走到保安身边,硬着头皮掀开保安紧闭的眼皮用手电照了照,又不敢置信地探了探他的脉搏、鼻息。
“他……死了?”
方锡明和许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和慌张。
第5章 第 5 章
万喜躲在走廊拐角,思考该往哪里逃。
“婷婷,你在哪里啊,婷婷……”
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拐角后不远处,刚才遇到葛秀兰的时候万喜发现她神态疯癫,甚至在看到万喜的时候喊着“婷婷”冲着她就扑了过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挣脱了束缚带跑了出来。
听着越来越近的呼唤,万喜回头看着因停电而停运的电梯,陷入了沉思。
看到葛秀兰的手扒住了墙角,万喜心一横,决定拼一把。
她向着楼梯间的大门跑了过去,用力地拧了一把把手,但纹丝不动的铁门让她心里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与此同时,听到这边动静的葛秀兰,也从墙后面探出了头。
凌乱的长发糊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咧开了嘴:“婷婷,你在这里啊。真调皮,快到妈妈这来。”
万喜眼里的葛秀兰,周身干净没有什么东西纠缠,看起来似乎只是个普通人类,但万喜依旧不想被她追上抓到。
万喜背抵在门上,谨慎地看着葛秀兰。当她向自己扑来时,万喜一弯腰从她身侧逃了过去。
本以为又要展开一场追逐战,但万喜没想到,葛秀兰这一扑却将楼梯间的门扑了开,尖叫着掉入了门内的黑暗。
万喜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顾不上消瘦的身子骨硌得生疼,急急扑过去一掌撑住那即将闭合的铁门。
门内一片漆黑,仿佛是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万喜内心迟疑了片刻,她很担心住在三层的马爷爷,她离开自己的病房出来遇上葛秀兰也是为此原因,但眼前这诡异的黑暗让她望而却步。
看了看窗外,万喜不知道这个夜晚还有多长,停电还有多久才会结束,等待多久才会有人来打破这惊悚的一切。
她收回目光,撑着铁门起身。
如果这唯一的通道关闭,她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比起等待被其他人拯救,她更希望自己去抓住可能的机会。
万喜一脚踏入了那片黑暗。
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人。万喜逐渐感到有些恍惚,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也逐渐变得不那么明显,而心跳……好像也不存在了?
万喜心里一惊,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她想要去伸手触碰自己的肢体确认一下自己还活着都做不到,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她慌乱之际,周围逐渐有了微弱的光,在不断向她靠近。直到来到那光源下面,万喜才看出那是老旧住宅楼梯间的顶灯,昏黄的灯光忽明忽灭地闪烁着,看着是快要坏了。
也是这时万喜才意识到,并不是光源在靠近自己,而是自己正被什么人抱在怀里,顺着楼梯向上走。
到了六楼,万喜被换了一个姿势,看到一只纤细的手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敲响了门。
一个女人打开了门,万喜只能看到她的身体。女人穿着一条碎花长裙,手里拿着锅铲,声音里透着一点不耐烦:“怎么这么久?我菜都快做完了你才买回来。”
万喜听到抱着自己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说:“对不起妈妈,我刚才跑太急,摔倒了。”
“摔倒了?”女人声音提高了几度,从小女孩手里拿过袋子,“哎呀,这西红柿摔烂一半,里面都脏了,还怎么吃?”
女孩收紧了抱着万喜的手,没吭声。女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一把把女孩拽进屋子,关上了门,匆匆转身进了厨房:“算了,就这样吧。你赶紧去洗手,自己去擦药,饭好了叫你。”
小女孩摸了摸被拽疼的胳膊,把万喜放进了房间里,然后乖乖地去洗了手,从屋里的老旧红柜子里翻出了医药箱。
女孩用碘酒擦了擦伤口,疼得直倒吸冷气,但还是坚持着自己处理完了伤口。
擦完伤口,她跑来抱起万喜,眼里噙着眼泪却笑了起来:“婷婷乖,婷婷最坚强了。”
吃晚饭的时候,万喜被安置在沙发上。她的视角里,刚好能看到那个穿碎花裙的女人,却发现她的脸上五官一片模糊,好像只有一张脸皮。
女人和女孩之间的氛围很僵硬,女人不住地叹气:“你这个成绩也太难看了,比隔壁的小阳差了多少你说说?都说女孩没男孩聪明,但你俩天天一起玩怎么就不跟人家多学习学习?”
女孩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饭碗,肚子饿得直响却不敢动筷子。
“我一天天这么辛苦照顾你是为了什么啊……早知道当时就再生一个了,唉。”
女孩的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桌上,抿着嘴不敢发出声音。女人越说越气,夹了一筷子菜嚼了两口以后“啪”地一声把筷子砸在了桌子上。
“你也别吃了,给我进屋学习去。什么时候你考进前十,你再吃晚饭。”
女孩顺从地站起身,抱过万喜,撩起那个洗得发黄的碎花门帘走进了屋。万喜感到头顶没一会儿就一片湿热,女孩进了屋总算敢小声地啜泣起来。
到了晚上,女孩饿得不行,只能不停地喝水。总算写完了作业,而屋外已经黑了灯没了人。
女孩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洗漱好换好衣服后,抱着万喜爬上了床。
“婷婷饿不饿呀,等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都做你喜欢吃的。”
女孩头埋在万喜胸前,万喜没办法动也不能说话,心疼和悲伤攥住了她的思绪,她很想抱住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女孩,但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有鸡蛋羹,土豆丝,还有小阳妈妈给他做的排骨汤……”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像桌上越来越微弱的台灯灯光。万喜也越来越难过,越来越疲惫,逐渐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无力思考其他。
黑暗慢慢扩散,慢慢侵占万喜的感官和思绪,但万喜对此毫无察觉。
就这样吧,就这样睡过去吧。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比他差远了,这已经中招了。”
意料之外的声音打乱了万喜即将沉寂下去的心绪,她像从梦中被惊醒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拎着她的衣领子摇了摇,笑吟吟地看着她:“醒醒,洋娃娃。”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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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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