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第1章 影子 二零一六年,4月,凌晨三点。昆城兰县的深山,被警戒线围住,四周悄无声息的寂静,但不是安宁,是死寂。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天际染成诡异的橘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糊味和木材的灰烬气息,刺鼻得让人作呕。 林弦一跟在华年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泥泞的山坡上。即使戴着口罩,那股浓烈的味道也无孔不入。 “前天晚上的山火,火势太大,今天凌晨才完全扑灭。” 当地民警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恐惧,“清理现场的时候才发现……一村子的人,基本都没了,法医检查后说很多人着火前就中了毒。根据现场勘察看,应该是在办酒席所以大家都来了。但是有些地方因为火刚刚扑灭,还有点烫要等凉透才能检查。” 华年脚步不停,嗯了一声,手电筒的光柱划破浓重的夜色,扫过断壁残垣。 当地民警看着四周叹了口气:“而且我们查过了。□□和油都是村里常见物资,家家都有储备,根本查不到特定购买记录。” 突然,林弦一定住了。 手电光定格在院落角落。一截焦黑的疑似人体骨骼的物件旁,被几个警察清理了出来,林弦一看到下面似乎埋着一个东西,然后告诉了勘察人员。 等他们挖出来一看,那是小块未被完全焚毁的粉红色的缎面,上面沾满泥污,但依稀能看出,旁人乍一看或许很难辨认。 但学过舞蹈的林弦一一眼认了出来。那是一只芭蕾舞鞋的残片。 在一片象征着毁灭的灰黑中,这一点突兀的,残存的美好,显得格外刺眼和诡异,却又让人忍不住深究。 这时,一个年轻的警员陈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华队!医院那边……昏迷的那个女人醒了!但她情况很不好,什么都不肯说。” 华年转头,看向林弦一。他的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得惊人:“林弦一,你跟我去医院。其他人继续勘查现场,一寸一寸地搜,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线索。” 林弦一沉默地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只舞鞋的残片,跟着离开。 她转身跟上华年的脚步。空气刺激着肺部,最后又吐出一口浊气。 市医院,病房。 浓重的消毒水味到处弥漫,却比刚刚的气息好闻了许多。林弦一接过资料看了过去。 向鸢,火灾现场唯一的生还者。林弦一一眼看上去,她几乎瘦得脱了形,弱小的身体蜷缩在白色被子里。 作为心理侧写师的林弦一尝试了各种温和的问询技巧,向鸢却始终闭着眼,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毫无反应。 华年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失去了耐心。他上前一步,压迫感瞬间充满了病房狭窄的空间。 “向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兰县山里,那个叫乌坳的村子,四十三口人,除了你全死了。你知道吗?” 向鸢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我们查了你的资料。北省淄市人,十年前失踪,学芭蕾的。”华年语速加快,像锤子一下下敲打这她的心。 砰的一声。 林弦一故意将装满温水的塑料杯重重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向鸢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抖了一下,终于睁开了眼睛死死盯住林弦一。 林弦一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声音依旧柔和:“我们在现场,找到一点东西。” 她拿出手机,调出那张芭蕾舞鞋残片的特写照片,然后将屏幕放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眼熟吗?作为一个舞蹈生,你失踪这么久出现在这……是,拐卖还是自愿?” 向鸢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像是漏风一样的声音。 “谁会自愿!我恨他们恨不得把他们挫骨扬灰!”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如果是我杀了他们,你们会抓我吗?十年!我这十年都是像畜生一样过来的!他们不是人!是恶魔!法律为什么要保护恶魔,为什么!” 林弦一看着她的样子,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内心复杂,手指下意识的捏紧又松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冷静的语调回应: “我理解你的痛苦,也承认他们的罪恶。但杀人,是另一桩重罪。”她向前倾了倾身,目光恳切, “如果真的是你,我们会向法院说明你的情况,争取最大限度酌情处理。但前提是,你所有的证词,都必须属实。” “是我,火是我点的,毒是我下的,就是村子里平常就有的老鼠药。” 华年逼近一步,眼神如鹰隼:“是你弄的?谁帮你下的毒?谁帮你点的火?根据检查结果显示,你的脚筋早就断了,手也受过伤一个人完成不了!还有没有其他的人,谁是同谋?” “没有同谋!”向鸢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坐起,却又无力地倒下,眼泪奔涌而出,“没有别人,只有我,人的恨意在极限下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像个疯子在哭喊,但林弦一却从她疯狂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华年直起身,对宁安和林弦一使了个眼色,三人退出病房。 “她在撒谎。”华年语气肯定,“但她在掩护某个,或者某几个人。” 林弦一看着病房门上狭小的玻璃窗,里面向鸢的身影重新蜷缩起来,微微颤抖。她缓缓开口:“应该不全是,至少她确实在现场,我们并没有人告诉她下的毒是老鼠药。” 林弦一把刚刚记录的本子递过去继续开口。 “虽然她极力要证明是自己,可是反而越暴露出来不是她,里面是我给她做的侧写……她有动机,有想法,可是她不像会实践的人,毕竟十年了,她要做,不用等到现在。” 华年点燃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线条。 “只可惜那边地区太过于偏远,根本没有监控。” 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锐利地看向林弦一:“我已经通知陈陈,去查失踪后回归的女生了,只是量太大,还需要点时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向鸢一口要死是自己做的,他们拿着现有的证据在会议室讨论。 陈陈几乎是撞开会议室门的,手里捏着的几页纸哗哗作响。“华队!找到了!南乔,18岁,安城人,失踪一个月,前天突然回家,时间、还有查到的出发地点完全吻合” 华年一把抓过资料,目光如刀般扫过:“我们这儿到安城,跨省,七八个小时车程。联系当地警方,请求协查。记住,手续要快,态度要软,对方是受害者,不是嫌疑人!” 命令刚下达,医院的紧急电话就切了进来,看守同事的声音带着电流般的急促:“华队!向鸢情绪崩溃了!她刚刚问护士借了手机说打电话……结果她在手机上看到父母已经去世的消息了!!” 病房里,向鸢像一尊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眼神空洞地靠在床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浸湿了胸前大片的病号服,她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林弦一拿起床头那只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是某个短视频平台界面:【寻找爱女向鸢第十年……】【老伴走了,我还得找……】 最后一条,发布于一个月前,画面是一个空荡破败的房间,配文是:“他们都走了,我也该去陪他们了。鸢儿,爸妈这辈子等不到你回来了。” 发布者:向鸢的父亲。 林弦一的指尖微微发凉,将手机递还给同事,目光与华年短暂交汇。不需要言语,他们都明白,向鸢这条线,暂时更难突破了。 “向鸢这边暂时没办法了。”华年站在走廊尽头,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安城那边回信了吗?” 陈陈只能无奈的开口:“华队,安城那边说,南乔家属情绪很抵触,说孩子受了太多刺激,刚缓过来一点,求我们别再问了,他们不追究了。” “不追究?”华年看了过去,烟头在指尖明灭,“几十条人命的纵火案,由得他们不追究?告诉安城同事,这是程序。我们马上过去!” 车上林弦一看着离高速出口越来越近,终于忍不住的开口:“如果……如果真的是我们想的那样,法院那边,她们是不是一个都不会无罪。” 华年继续盯着眼前的路,只是捏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泛白让林弦一知道了他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林弦一,你记不记得前辈说过,法,不能向不法让步,以暴制暴,那就停不下来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这件事情只能怪我们发现的太晚,绝不能因为她们是受害者就忽视那43条人命。” 林弦一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安城,南乔家。老旧的单元楼里弥漫着一种陈腐的压抑感。 她见到了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南乔的妈妈一见到他们,就直接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两位警官,我家乔乔已经太苦了,求求你们能不能不要在揭开她的伤疤了!” 南乔的父亲拉住了她的妈妈,眼眶通红的看着林弦一和华年。 “警官,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要抓那些人贩子,可是能不能让乔乔在缓缓。” 林弦一眼神扫过面前的两个人,最后叹了口气:“别担心,我是我们局里的心理医生,我不会直接问那些事情的,如果她情绪稳定愿意开口我才会继续。” 见状南乔的母亲才勉强同意,只是最后还是把华年留在了外面。 林弦一慢慢的走进南乔的房间,看着里面密不透光的压抑感,只是慢慢的走近然后保持一定距离站住。 一开始南乔并不回答,都是林弦一在说话,温和的声音让她慢慢的放松警惕,然后两个人才开始沟通起来。 看着她情绪稳定,林弦一才决定缓步上前和她聊聊那个村里的事情。 她蹲在床边,与那团被子平视。她没有试图拉扯,只是将一张向鸢的照片,轻轻从被褥边缘塞了进去。 “南乔,你认识她对吗?因为她是在现场发现的唯一一个嫌疑人,所以她很需要帮助。你能告诉我们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林弦一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安静等待着。 许久,被子里传来极细微的声音。“……是……那个大姐姐……” “那天晚上很乱……她打开门,让我们快跑,她脚受伤了,走路不稳,我们跑到半山腰,她让我们先走……” “她哪里受伤了?”宁安敏锐地抓住关键。 第2章 白羽 “脚……脚好像使不上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右脚。” 讲着讲着她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吐到上气不接下气,林弦一他们只能退出房间,回到车上,气氛凝重。 还没有坐一会,南乔的父亲拿着东西走了过来敲敲窗户。 “这个是乔乔让我给你们的,她说这个是拐走她的那个人给她的,那个人以朋友的身份接近的她,只是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林弦一说了谢谢后接了过来,回去的路上打开看着。却在书籍的侧面看到了一个名字,指尖瞬间停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震惊。 “华队,这上面的名字,写的是白羽。” 华年在服务区把车停下,才接过书看了一眼,“YU在这边的负责人,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涉及了拐卖。” “不对,以他的身份,不应该他亲自来做这件事情才对,有问题。华队,能不能催催那边的画像师,尽快出结果。” 在他们回到警局后,那边的结果也出来了,看着画面里那张熟悉的脸,林弦一的指甲死死的掐住手掌才压制住了情绪,看到华年担忧的眼神,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对于拐卖这条路,在向鸢那边也早就做了之前的画像,只是因为时间太远,向鸢只能勉强记住一双眼睛。 之前的那个人不知道和YU有没有关系,但是南乔那边却是明确就是那边的人。 林弦一回想着和南乔沟通的一切,最后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会议室里,他们的讨论还在继续,而那个想法还在蔓延。 等会议结束后,一杯温热咖啡塞到了她的手里,温暖了她冰冷的指尖。 林弦一才缓过神来就对上华年的视线,偏开头避开华年的眼神,把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 “你说,那些人到底要毁了多少家庭才甘心。” 时间还在继续,向鸢那边依旧咬死了是自己杀了人放的火。 因为村子的封闭和在场死亡人员太多,导致于没有任何其他有用的东西,一把火把所有可能的证据都杀的干干净净。只是在废墟里找到了一把被砍过的锁和对应上痕迹的斧头。 可就连那个怀疑的斧头,也在几天后得到了解释。 另一个被解救的名叫王静的女孩,因为回去后精神彻底崩溃,被家人送进了当地的精神病院进行封闭治疗。 医院的心理医生在长期温和的疏导下,王静的意识偶尔会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在一次情绪失控的呓语中,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截然不同的版本。 华年接到消息,立刻带着林弦一和宁安赶往那家精神病院。 在布满软包墙壁的病房外,他们通过监控听着心理医生与王静的对话录音。王静的声音时而尖利,时而模糊,充满了恐惧。 “锁不是向鸢开的,是那个看门的男人,南乔……她对着那个人笑,勾勾手指那个人就拿着斧头过来了,他砍开锁后扑向南乔,就在地上我们都在看……” “……后来那个人放南乔离开了,结果南乔刚刚走他就去叫人说南乔跑了……没多久南乔被他们扔了回来,衣服都破了身上都是伤。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开始冒烟,向鸢姐拿着钥匙打开门带着我们跑了。” 录音到这里,变成了王静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混乱的呓语。 监控室外,一片死寂。 所有的证据成了闭环,打破一切的是南乔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出了怀孕,而时间和被拐卖的时间刚刚好对上。 向鸢自然也从林弦一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看着她语无伦次,眼泪不断涌了出来,那种混杂着痛苦、愤怒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绝望。 让林弦一原本准备好的追问,全都堵在了喉咙里。面对一个因为得知另一个女孩更深重苦难而彻底崩溃的女人,任何基于逻辑的审讯技巧都显得苍白而残忍。 她沉默下来。证据,一直都没有关键证据,都只有向鸢和其他人的证词。 那场大火烧的太干净了。 最后只能按照向鸢的笔录结案。 最后一次见向鸢,是在审讯室里,向鸢带着手铐坐在椅子上,手里依旧端着一杯热水。 她再一次平静的交代了全部过程。 十年前向鸢因为自己的善意,被一个老奶奶拐卖到了这里,从此之后恶魔开始了。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第二个女儿。” 在向鸢第一次生产完后,因为是一个小姑娘于是转头就又被卖了出去,于是在第二次生下女儿后,她知道孩子会和之前一样被卖走,最后过上和自己一样的日子甚至更糟,于是直接亲手在喂奶的时候掐死了她。 林弦一看着向鸢描述到这里的时候,她带着手铐的手比划了一下,似乎她还能感觉到那种温度流失的感觉。 “所以那天我再一次见到了她们的时候,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因为同样都是学习舞蹈的,所以向鸢清楚的知道走到这一天的南乔有多不容易,于是她做出了那个选择。 因为村里买来新人都要举办酒席,而向鸢因为这五年一直表现的都很听话,于是获得了在村子里自由活动的机会,包括这一次的酒席,也让向鸢去帮忙了。 在炖肉的时候,向鸢往里面下了耗子药,然后看着那些人吃了进去。 “之后我就等药效发挥,然后去村长手里找出来了钥匙,放了那些人,在他们跑了之后,我用炒菜的油泼到了柴房里。” 听着她看似平静的话语,林弦一心里五味杂陈,这一套说辞她听向鸢说了好几遍,只是依旧还能感觉到那场被点燃的火里。 向鸢有多少彻骨的恨意。 结案之后大家的情绪却没有丝毫起伏,因为这一次的教训,在大部分偏远的村子里,国家都出钱安装上了监控。 林弦一拖着步子从市局大楼里晃出来。天早就黑透了,街边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连着加了几天班,她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只想赶紧回家瘫着。 从市局回她住的那个公寓,要穿过两条热闹的夜市街,再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她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晃荡着,夜市里吵吵嚷嚷的声音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点。 可走着走着,她后颈窝突然有点发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瞬间汗毛竖起来。 她没立刻回头,而是借着路边小店玻璃窗的反光,往后瞥了一眼。人影晃动,看不太清,但那种感觉没散。 林弦一心里咯噔一下,睡意瞬间跑了一半。 她没停下,也没加快脚步,只是自然地在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停了停,假装看手机,眼角的余光死死锁住身后的动静。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男人,在她停下的同时,也隐入了旁边一家奶茶店的阴影里。 不是巧合。 林弦一捏紧了手机,心里骂了句脏话。她没往家的方向走,而是身子一拐,扎进了旁边人头攒动的小吃街。 她走得很快,在拥挤的人流里七弯八绕,专挑人多的地方钻。她能感觉到,那个影子还跟在后面,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不能回家。 这个念头清晰地冒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方向再变,朝着来时的路,也就是市局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越靠近市局,路上人越少。她几乎是小跑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敲。身后的脚步声似乎也急了,紧紧咬着。 终于,市局那栋熟悉的大楼出现在视线里。门口值班室的灯光,此刻看起来无比亲切。 她用尽力气,几步冲上台阶,刷开侧门,身影一闪就钻了进去。安全了。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林弦一?”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她抬头,看见华年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正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去接水。他看着她这副狼狈样子,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林弦一顺了口气,直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喘:“有人跟踪我。” 华年端着杯子的手顿住了,眼神瞬间锐利得像刀子:“从哪儿开始的?” “夜市那边就跟上了,我绕了一大圈,甩不掉,只能跑回来。” 华年没说话,脸色沉得能滴出水。他沉默了几秒,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YU的人。” 不是疑问,是断定。 林弦一心头一紧,点了点头。她知道,她和华年一直在等的,或者说一直在防备的,终于来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竟然还在记得那件事情,这样我们的计划就更好办了” 华年看着靠在墙上看着眼角泛红的林弦一:“当年的事情不会有人忘记的,他们会付出代价的。别想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弦一点了点头,又张了张口想说自己没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谢谢。”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车窗开着,夜风灌进来,吹得人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快到小区门口时,一直沉默开车的华年忽然开了口,眼睛依旧看着前方,语气没什么起伏:“以后留点神。” 他顿了顿,像是下达指令,“下班等我,我送你。” 这话不是商量。林弦一侧头看他,只看到一个冷硬的下颌线条。她没反驳。 车停在她家楼下。华年跟着她一起上了楼,没等她动手,他自己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把她那个小公寓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遍。阳台、衣柜、甚至连床底都没放过。 确认没问题,他走到门口,撂下一句:“锁好门。”然后带上门就走了。 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林弦一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漱。等躺到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干脆爬起来,抱着膝盖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坐下,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发呆。 一个月后,法院判决下来的当天,林弦一收到了一封邀请,那是南乔的舞蹈比赛的观看邀请。 为了验证之前心里那个疯狂的猜想,林弦一和华年一起去了。 到了比赛厅坐下,林弦一看着上面随着音乐起舞的人,像一只一只洁白的天鹅自由舒展。 压下心里复杂的想法,继续看着,直到最后结束。 一个工作人员过来说南乔邀请她和华年去后台一趟,南乔给她们准备了礼物。 第3章 豆浆变咖啡 到了后台,她就直接递给了林弦一一个精致的盒子。 林弦一打开,里面却是一件极其眼熟的芭蕾舞裙。 “希望这条芭蕾舞裙,能唤醒你曾经对于这些的记忆。” 啪 东西掉在了地上,她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猛的抬眼看着南乔。 “向鸢保护的人,是你。” 南乔却只是微笑看着林弦一,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听说你曾经也喜欢芭蕾,所以才给你送了这个而已。小林姐姐,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林弦一和南乔擦肩而过,死死的捏紧双手。最后只能转过身看着她离开。 “她果然是YU的人!” 华年听到这里,疑惑的看着林弦一。 “看到这个裙子,我也想到了。” “我之前给她做心理侧写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看似缩在房间里,可是桌面上有使用过的痕迹,笔被按开还没有按上,一个被拐卖、身心受创的女孩,还有心情去写东西,还能如此恰好地提供关键证据,这本身就不合常理。她是白羽的人。” “白羽?”华年思考了一下,突然看了过去,林弦一对上他震惊的眼神点了点头。 “百晓生计划里,果然有他们的人。” 林弦一和华年此刻清晰的知道,原来那些人已经知道了这个计划,而她在此刻在真真切切的意识到,父亲林峰在设计百晓生计划时候的前瞻性。 用不同的信号来联络,每个人知道的方式都不一样但是他们都不清楚,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华年和林弦一还有最上面的那个启动计划的人。 只要那个人出手了,他的联络方式会直接暴露他的身份。 林弦一蹲下准备捡起盒子,就先一步被华年捡起来放到他的包里。 “这个裙子作为证据,我带走吧。改天送你一条新的。” 夜里,林弦一陷入了混乱的梦境。 梦里是夏天,空气黏糊糊的。她刚跳完舞,练功服还没换,背上被汗水浸湿一小块。妈妈牵着她的手,掌心温热。 “下个月的市里比赛,张老师说你有希望冲前三。”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低头看她,“明天妈妈休息,陪你去选条新裙子?” 老旧的居民楼,楼梯间的声控灯时好时坏。走到家门口,妈妈掏钥匙的动作却顿住了。 门虚掩着,露着一条黑漆漆的缝。 妈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猛地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拉,另一只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阻止了她差点脱口而出的疑问。 “别出声……”妈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紧绷。 她能感觉到妈妈抓着她胳膊的手在微微发抖,但那力道却大得惊人,拽着她就要往楼下退。 就在转身的刹那,身后的黑暗里,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伸了出来,带着一股狠厉的风,捂住了妈妈的口鼻,另一只手重重劈在妈妈的后颈上。 妈妈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软了下去,牵着她手的力量骤然消失。 她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妈妈像片叶子一样倒下去,撞在楼梯栏杆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那只刚刚还牵着她、温暖的手,此刻无力地滑落,指尖擦过她的裤脚。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浇下,把她死死冻在原地。只看到昏暗的光线下,那个高大的、模糊的黑影,笼罩了下来。 林弦一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 黑暗中,她大口喘着气,梦里那只手捂住口鼻的窒息感仿佛还残留着。 她伸手摸向床头柜,拿起水杯,手却不受控制地抖得厉害,杯沿磕在牙齿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那股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 她蜷起腿,把脸埋进膝盖里,很久都没有动。努力忘记这一切然后逼着自己入睡。 却依旧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她起来打开电脑被锁起来的文件夹,里面是小时候的一些照片,终于最后她下了决定,要进一步的推动计划了。 该怎么让他们相信呢,那就从一份区别对待的早餐开始吧。 第二天一早,林弦一比平时提前十分钟走进办公室,手里拎着几大袋早餐。 她默不作声地将豆浆、包子、油条堆在办公区中间的桌子上。 同事们陆续到来,有些意外,纷纷道谢。宁安拿起一杯豆浆,插上吸管,看着正在分筷子的林弦一,挑眉:“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破费。” 林弦一笑了笑,还没开口,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华年走了进来。 她立刻从桌子下方拿出一个单独的精装纸袋,快步迎上去递给他:“华队,你的,感谢你昨天晚上送我回家。” 华年一愣,下意识接过。袋子里除了标配的包子豆浆,还多了一个用料扎实的三明治和一盒牛奶。 宁安眼尖地瞥见,对比了一下自己手里朴素的早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她凑近林弦一,用气声调侃:“哟,区别对待?办公室纪律要不要了,林弦一同志……” 林弦一面不改色,同样压低声音,回得坦荡:“那你来每天送我回家,我天天也给你区别对待一下。” 宁安被这直白的回答噎住,随即失笑摇头,走开时低声嘟囔:“行,你厉害。” 华年没听清她们的低语,只是提着那份过于丰盛的早餐,带着几分笑意和了然,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下班后,林弦一没换警服,直接去了墓园。 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墓园里没什么人,只有风刮过松柏的沙沙声。 她走到一处并排的墓碑前,站定。碑上很简单,只刻着名字,没有照片。林峰,钱瑟。 “爸,妈,我已经正式在昆城局里了。” 她顿了顿,像是汇报工作一样,语气平静:“我参加了我来之后的第一个案子……” 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会儿案子里的细节,像是要把积压的情绪都倒出来。末了,她声音微不可闻。 “爸妈,百晓生计划,启动了。” “你设定的那个最重要的角色,我被选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山间的凉气沁入肺腑,“你们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啊,你们来梦里和我说说,好不好。之前也没有好好拍过照片,我的快忘记你们的脸了。” 她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拂去墓碑底座上的些许尘土。动作很轻,充满了怀念。 说完,她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名字,转身离开。 警服的身影在暮色渐合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林弦一从墓园出来一抬眼,就看见华年斜倚在车门上。 他低着头在看手机,一只手还拎着两杯咖啡,像是等人的样子。 林弦一下意识地往他左右看了看,没见着别人。她走过去,直接开口:“华队?你怎么来这儿了?” 华年闻声抬起头,把手机揣回兜里,把手里的其中一杯咖啡递给她,动作自然得像是排练过。 “刚去厅里汇报完出来,队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听他们说,你是穿着警服走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还有些泛红的眼角扫过,语气没什么起伏,“我猜你就是来这儿了,诺,还是你喜欢的卡布奇诺。” 林弦一接过咖啡,是温热的。她没说什么,低头喝了一口,苦涩和奶香混合在嘴里漫开,正好压下了心里那点没散干净的酸胀感。 “上车吧。”华年拉开车门,“送你回去。” 林弦一没矫情,绕到副驾坐了进去。车里放着点轻音乐,声音不大,刚好盖过了沉默的尴尬。 开出一段,华年才又开口,眼睛看着前面:“以后下班,别一个人往这种偏僻地方跑。” 林弦一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嗯”了一声。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个YU,像悬在头顶的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华年没再说话,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 车开到林弦一家楼下,她解开安全带下车。 走了两步,她又停住,转身对着还没开走的车挥了挥手里的咖啡杯。 “谢了,华队。” 车窗降下,华年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回了句:“上去吧。” 看着林弦一的身影消失在单元门后,华年才重新升起车窗。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在楼下停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周围寂静的角落,确认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发动车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林弦一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上升的数字,手里那杯温热的咖啡,好像把墓园里带出来的那点寒意,也驱散了一些。 ……这咖啡,味道还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阳光斜斜照进市局办公室,林弦一刚整理完上午的卷宗,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华队,指挥中心转接,城西实验中学,命案。” 警笛划破城市的喧嚣,一路疾驰至城西实验中学。后楼那间旧储藏室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先到的派出所民警守在周围,学校负责人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脸色惨白地站在线外,额头上全是汗。 华年率先下车,林弦一和宁安紧随其后。一股沉闷的、混杂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味从敞开的门洞里飘出来。 “什么情况?”华年看向最先到达的片警。 “保洁傍晚打扫,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叫来保安踹开门,味儿就不对了……发现人后立马就报了警。”片警指了指里面,“窗户有老式防盗网,完好无损。” 宁安利落地戴上口罩和手套,弯腰钻了进去。里面堆满了废弃的课桌椅、破损的体育器材和蒙尘的杂物,空间逼仄,光线昏暗。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蜷缩在几张摞起来的破旧课桌后面,身体已经僵硬。 宁安快速做了初步检查,退出来,走到华年身边压低声音:“尸体僵硬程度比较高,但最近天热,加速了**,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具体得回去解剖。体表肉眼可见多处损伤,新旧叠加。致命伤需要进一步检验。” 华年面色沉静地点了下头。 宁安转身招呼同事开始小心地将尸体装入裹尸袋,准备运回局里进行解剖。 “陈陈,”华年转向正在门口和窗边仔细勘查的年轻取证员,“搜仔细点,任何可疑的痕迹、物品都不要放过。门锁,重点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暴力破坏或者技术开锁的痕迹。” “明白,华队。” 第4章 噩耗 林弦一听了华年的吩咐,回到市局,就立马开始联系。她先拨通了张薇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喂?哪位?”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 “您好,是张薇女士吗?这里是昆城市公安局。请问您是李沐水同学的母亲是吗?” “是。他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惹事了?”女人的声音瞬间绷紧。 林弦一斟酌着用词:“张女士,请您冷静。我们发现了李沐水同学,情况比较严重,需要您立刻来市局一趟当面沟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什么意思?什么情况严重?他人在哪里?” “我们在城西实验中学的后楼储藏室找到了他。很遗憾,他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听筒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抽气,紧接着是东西落地的闷响。张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不……不可能!他……他应该在他爸那儿!或者……或者自己回我这儿了!他以前都是这样的!” “请您尽快过来,我们需要您确认一些信息。”林弦一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挂断张薇的电话,她又联系了□□。男人的反应更直接,嗓门很大,带着焦躁和一丝不耐烦:“警察同志?什么情况?那小子是不是闯祸了?我这两天忙,没顾上他,他不是该去他妈那儿了吗?” “李沐水同学被发现于学校内,已经身亡。”林弦一直截了当。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过了好几秒,□□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茫然的质疑:“……死了?怎么会?他……他那么大一孩子,平时都不用我们操心的……是不是搞错了?” “请您来市局辨认遗体,并配合我们调查。” 一个多小时后,张薇和□□几乎是前后脚赶到市局。两人没有同行,甚至没有交流。张薇眼圈红肿,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身职业套装,像是刚从某个场合匆忙赶来。□□则穿着工装,身上带着机油味,眉头紧锁。 停尸房里,冰冷的寒气裹挟着消毒水的味道。白布掀开一角,露出少年青白僵硬的侧脸。 张薇只看了一眼,身体就晃了晃,用手死死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则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哆嗦着,喃喃道:“……真的是沐水……” 询问室里,林弦一给他们倒了温水。华年也过来了,靠在门边。 “最后一次见到李沐水是什么时候?”林弦一打开笔录本。 张薇捧着水杯,手指冰凉:“是……是上周五下午。我送他回他爸那边。按照约定,这个星期该他爸管。” “你没去接他?”林弦一问。 “我……我那天临时有个重要客户要见。”张薇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想着……想着他等不到我,会自己坐公交回我那边的。他以前也这样过,很乖的,从没出过岔子……” □□猛地抬起头,脸色难看:“我以为他周一就该去学校了!就算没去他妈那儿,他也该自己回家啊!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所以,从上周五到今天,整整六天,你们两位都没有主动确认过孩子的具体去向?”林弦一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张薇和□□同时沉默了。看着他们沉默,林弦一的视线落到他们身上,最后发现说谎的痕迹较小。 张薇的眼泪无声地流,□□则沉默地搓了把脸,瓮声瓮气地说:“孩子大了,懂事,我们……我们也就没盯那么紧。谁想到会出这种事……” 问询结束,安排人送走几乎虚脱的张薇和神情恍惚的□□后,林弦一站在走廊的窗前,外面夜色浓重。 华年走到她身边,递过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初步尸检报告。 林弦一接过,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她迅速翻阅,目光在冰冷的专业术语间扫过,眉头越拧越紧。 报告显示,李沐水身上伤痕遍布,新旧叠加。十根手指的指骨,全部在近端被人为折断,依据骨质出血和愈合情况判断,是死前造成的损伤。膝盖和手肘都有挫伤。 然而,这些都不是致命伤。 在死者手臂静脉发现了一个新鲜的针孔,血液样本已送检,排查常见毒品及药物成分。最刺眼的一行字出现在关于衣物检测的附录里:在李沐水的外裤内侧,检测出属于他本人的精斑残留。 但所有这些,都比不上最终确定的死因带来的寒意。 死因:重度营养不良及脱水导致的器官衰竭。通俗讲,他是被活活饿死、渴死的。 林弦一捏着报告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边缘起了褶皱。一个身上带着如此多暴力痕迹的少年,最终却死于最缓慢、最痛苦的消耗。 “现场勘查有进展吗?” 华年摇头:“陈陈那边初步反馈,室内灰尘厚,除了保洁和最早发现尸体的保安的脚印,只提取到几枚不完整的、属于李沐水自己的鞋印。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财物……他身边只有一个空书包,里面什么也没有。至于那个锁已经恢复,是只能从内锁上的锁。” 她抬起眼,目光清冽,“我听说那个地方因为已经被废弃了,监控也不全,只能看到他是在进入了那栋楼是吗?” 华年沉默片刻:“嗯,他的人际关系还在查,根据二楼的脚印,有嫌疑的几个人全部是未成年,你记录的时候注意方式方法。” 林弦一看着那个报告还有其他的信息,在等待那几个孩子过来的时间里,心里开始做起了模拟。 一个听话从来不乱跑的孩子为什么会去到那个废弃的教学楼,那里大门口太远了,从二楼跳下去是因为教室门口有人? 那些人却没有把钱带走,要不然就是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钱。要不然根据现场混乱的脚印来说,他们也被吓到了。 林弦一还在思考着,就听到同事说人来了,于是立马拿上东西去了接待室。 一进去就看到几个孩子坐在那,看到自己进去却下意识的避开视线,他们在心虚。 慢慢的走过去坐下,然后看着不敢直视自己的孩子,把手里的纸递过去。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在纸上写出来就好。” 过了一会收了回来,看到上面统一的都是周二下午放学就没有在见过了。林弦一挑了挑眉,扫视了一眼对面的孩子,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天你们有没有去过那个放弃的教学楼?” 林弦一指尖捏着纸,上面又是统一的没有去过,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把手机放平,轻点屏幕开始播放,画面里是他们打闹着进入废弃楼一楼的视频。 那几个孩子在看到这个画面后立马安静,你看我我看你的不说话。林弦一把纸平摊到他们面前,然后安静的看着他们等待着他们先开口,顺便在不断的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突然她注意到有一个孩子手指紧紧扣在一起,然后不断的看着其中一个男孩,又被那个男孩瞪了一眼后就立马低下了头。 “你们在里面见到了李沐水是吗?见到他的时候他什么状态,我看资料你们是一个班的,是你们约他过去的吗?” 突然,那个一直抠着手指、不时偷瞟中间那个高个男孩林杰的瘦小男生,肩膀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他猛地低下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 “呜……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眼泪大颗砸在桌面上,“我们,我们就是叫他来玩玩……没想怎么样的,谁知道……谁知道他那么疯,直接就跳下去了啊!” 闸门一旦打开,堤坝便彻底崩溃。 “是林杰!”另一个寸头男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立刻指向中间那个高个男孩,“是林杰用他的笔记本威胁他来的!说他要不来,就把……把他那本写满怪话的笔记本扔到学校论坛上!” “对!是林杰约的!” 被指认的林杰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恶狠狠地瞪向说话的人,那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一种虚张声势的凶狠。但他紧抿着嘴,依旧一言不发。 林弦一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杰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转向那个最先哭出来的瘦小男生,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清晰:“然后呢?把他叫来之后,玩了什么?” “我们,我们就是……”瘦小男生抽噎着,话说不利索。 寸头男生接过话,语气急促地辩解,仿佛这样就能撇清自己的责任:“李沐水他,他一直那样,说话细声细气,走路也扭扭捏捏的,我们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男的就……就闹着玩了一下……” “怎么闹的?”林弦一的笔尖点在笔录本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就……就用手……弄了他几下……”寸头男生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躲闪,“我们觉得……觉得他那样,挺有意思的……” “他反应很大?”林弦一追问。 “他疯了似的挣扎!”寸头男生立刻强调,仿佛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力气大得吓人,又抓又咬!我们都没按住,然后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一下子挣脱开,转身就扑向那个破窗户……我们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就跳出去了……” “我们当时都吓傻了!”瘦小男生哭着补充,“跑过去一看,他趴在一楼那边的草地里,一动不动,我们太害怕了,就……就赶紧跑了……” 拼图碎片终于勉强凑齐。 林弦一合上笔录本,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林杰。他依旧梗着脖子,但脸色已经苍白,眼神里的凶狠底下,是藏不住的慌乱。 “林杰,”林弦一叫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过去,“李沐水跳下去之后,你从哪跑的,前面的监控没有你出去的画面。” 林杰看没有办法只能开口。 “后面,他们跑了之后我去看了一眼李沐水,我去的时候他没有死,他站起来了见到我又跑了,我就没有管想出去,结果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那几个平常收保护费的混混,所以我就又跑回去从后面的围墙上翻过去了……” 似乎是怕林弦一不相信,还立马补充到,顺便把袖子和裤脚拉起来。 “你看,我不知道那个墙上有玻璃,我的膝盖和手都不刮破了,不相信的话你们去查,那个上面还有血迹呢!” 林弦一刚刚看过去,视线却被他手上的一个针孔吸引注意力,立马捏住他的手。 “这个针孔是怎么留下的?” 第5章 以意外的模仿作案 林杰手腕被林弦一牢牢攥住,那个新鲜的针孔暴露在询问室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脸上血色尽褪,之前的凶狠和镇定碎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全然的恐慌。 “不…不是!这不是…这是我不小心被、被树枝划的!”他语无伦次,眼神疯狂闪烁,不敢与林弦一对视。 “树枝能划出这么标准的针孔?”林弦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松开手,但目光如锁链般钉在他身上,“林杰,我要对你进行尿检和头发检测,现在。” “不!我不去!我没吸毒!”林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情绪激动,几乎要夺门而出。守在门口的华年一个眼神,外面的同事立刻心领神会地挡住了去路。 林弦一没有强迫他,只是重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用一种极端冷静反而更显压迫的语气说:“你可以拒绝,那我们只能依法申请强制检测。但林杰,你想清楚,如果结果是阳性,你现在的抗拒行为,会让我怀疑你是主动吸食,甚至……参与贩运。” “我没有!”林杰几乎是嘶吼出来,眼泪瞬间涌出,混合着恐惧和委屈,“我不是自愿的!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是谁?”林弦一紧紧抓住他情绪崩溃的缝隙。 “是是虎哥他们……”林杰瘫坐回椅子,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就是经常在学校附近晃,收保护费的那群混混……” 林弦一示意同事去准备检测试剂,同时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温和:“慢慢说,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逼你的?” 林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交代:“就…就是上个月,他们堵住我,要钱,我那天没带够,他们就把我拉到后巷,说没钱也行,尝点好东西就算抵债了,我不肯,他们就…就好几个人按住我,硬给我打了……”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狠狠擦掉鼻涕和眼泪,露出更多细小的旧伤疤:“从那以后,他们就经常找我,有时候是打针,有时候是吃点像糖丸一样的东西,我不敢告诉爸妈,也不敢告诉老师,他们会打死我的……” 尿检结果很快出来,阳性。面对铁一般的事实,林杰彻底放弃了挣扎,只是绝望地重复:“之后我的才开始学他们一样去找同学要钱,因为那个东西太贵了,可是我不买的话我好难受,我完了,我的人生完了……” 林弦一看着眼前这个从施暴者瞬间转变为受害者的少年,内心五味杂陈。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杰,听着,只要你能积极配合我们,指认那些人,说出你知道的所有情况,你的行为可以被认定为被胁迫、受害。法律会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也会保护你的安全。现在,把你知道的关于虎哥他们的一切,都告诉我。” 在林弦一专业的安抚和询问下,林杰的情绪逐渐稳定,开始提供更多关于那个混混团伙的信息,他们的样貌特征、经常活动的地点、以及强迫他们这类学生吸毒的惯用手段。 询问室的门打开,林弦一拿着新鲜出炉的笔录走出来,对等在外面的华年快速汇报: “华队,情况比想的复杂。李沐水逃跑时遇到的混混,很可能就是逼林杰吸毒的这个团伙。他们不仅收保护费,还在用暴力手段强迫未成年人吸毒,以此控制他们。宁安说李沐水也有针孔,害怕他的死和他们也逃不开关系。” 华年接过笔录,快速扫过,眼神锐利如刀。 他立刻下达指令:“立刻根据林杰提供的线索,排查学校周边所有监控,锁定这个虎哥团伙!通知缉毒队的同事,准备联合行动。这条线,必须连根拔起!” 夕阳的余晖将城西实验中学那栋废弃后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大部分警察已经收队,只有零星几个取证人员还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警戒线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透着一种事后的冷清。 林弦一站在楼下,理智告诉她,现场已经被反复勘查过,华年他们的行动也已经开始部署,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还是让她鬼使神差地绕过了警戒线,走了进去。每一次遇到和毒品相关的问题,她都会控制不住去想,是不是和YU有关。 楼内比傍晚时分更显阴森,灰尘的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散去的沉闷感。她沿着楼梯缓缓上行,脚步在空寂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林弦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窒闷,转身快步下楼。必须回去了,那边还需要她整理侧写报告。 然而,就在她拐出学校后巷,准备走向大路时,一阵压抑的呜咽和粗暴的男声让她瞬间定住了脚步。 巷子深处,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穿着校裙,瑟瑟发抖的女孩。为首的那个,膀大腰圆,脖颈上隐约露出青色的纹身,正粗暴地抢夺女孩的书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你虎哥我今天心情不好,借点钱花花怎么了?” 林弦一的心脏猛地一缩,虎哥!正是林杰供出的那个名字! 几乎没有犹豫,她立刻掏出手机,飞快地给华年发去了定位和简短的求救信息:【学校后巷,虎哥在场,挟持一女学生。】同时,她按下了录音键。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那个女孩绝望的眼神,一股热血冲上头。她是文职,格斗训练成绩只是勉强及格,她知道冲上去的风险。 但,不能眼睁睁看着。 “住手!警察!”林弦一清喝一声,快步冲了过去,同时亮出了证件。 虎哥和几个混混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都愣了一下。趁此机会,林弦一连忙趁机一把将那个吓坏了的女孩从他们中间拽了出来,护在身后。 “妈的,条子?”虎哥反应过来,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他上下打量着林弦一,看她身形单薄,又是个女人,狞笑起来,“就你一个?还想学人英雄救美?” “我已经呼叫了支援,你们最好现在就走!”林弦一强自镇定,试图拖延时间。 “走?”虎哥啐了一口,“听见老子名号还敢管闲事,我看你是活腻了!抓住她们!” 几个混混立刻围了上来。林弦一推开女孩,让她快跑,自己则迎了上去。她利用巧劲格开了最先伸过来的手,但双拳难敌四手,另一个混混从侧面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不能硬拼!林弦一猛地抬脚踹在对方小腿骨上,趁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拉起那个因为恐惧而挪不动步的女孩,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去。 “追!” 身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污言秽语的咒骂。林弦一大脑飞速运转,这条巷子是死胡同,来的路被堵住了,唯一的方向…… 是那栋废弃的教学楼! “跟我来!”她拉着女孩,拼尽全力冲向那栋已经被废弃的教学楼。 冲进楼内,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林弦一拉着女孩在一楼走廊里狂奔,视线快速扫过两旁破败的教室门。 有一间的门虚掩着! 她猛地撞开门,将女孩推了进去,自己也闪身而入,随即下意识地,咔哒一声,将老式的门锁从内按上! 做完这个动作,她和那个女孩都靠着门板,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门外,虎哥等人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清晰传来。 “妈的,跑哪儿去了?” “肯定在这栋破楼里!一间一间搜!” 女孩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流淌。林弦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因为过度恐惧而发出声音。 “别怕,别出声……”林弦一自己的声音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极力维持着镇定,凑在女孩耳边,用气声安抚,“我已经报警了,支援马上就到,很快很快……” 她的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听着外面搜寻的动静忽远忽近。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截然不同的、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以及华年那熟悉的带着焦灼和怒火的低吼:“林弦一!” “在这里!”林弦一几乎是瞬间喊了出来,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安全感涌了上来。她松开女孩,急忙起身想去开门。 手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纹丝不动。 她又试了一次,用上了更大的力气,那老旧的锁舌却像是焊死在了锁眼里,毫无反应。 “怎么了?”门外的华年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语气骤变。 林弦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冰冷的、荒谬的恐惧感沿着脊椎爬升。 “门……门打不开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抖,用力又拧又拽了几下,老旧的黄铜锁芯发出干涩的“咔哒”声,却顽固地卡死在原地。 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孩发出压抑的啜泣,恐惧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弥漫。 “退后!离门远点!”华年的指令短促有力。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沉重的撞击声猛地响起。 “砰!”门板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看着被撞开的门,林弦一猛地抬起头:“华队!李沐水……他的十根手指,是不是都在近端骨折了?” 门外的撞击声停顿了一瞬,传来华年带着喘息的回应:“对!法医报告确认,死前伤!” 一个冰冷清晰的画面瞬间击中了林弦一。 那个瘦弱的少年,拖着断指,蜷缩在这栋楼的某个角落,或许也是这样一扇从内部锁死、却再也无法为他打开的门后。他听着可能远去的脚步声,或者,根本无人经过的死寂。 他只能等。 等待不知是否会来的救援,或者,清醒地、绝望地,感受生命在饥饿和干渴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所以他出不去。”林弦一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门外的人听,“这种老式锁,从里面锁上后,需要手腕用力才能拧开,他的手指全断了,根本用不上力。更何况是这种已经旧的生锈打不开的。” 他不是不想逃,是失去了打开这扇门,这扇生死之门的最后能力。 外面手电筒的光柱瞬间刺破黑暗,晃得林弦一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