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客紫明》 第12章 冬阳隐雾承云弈 震伦身着黄褐道袍,头戴混元巾,脚踩十方鞋。一双浓眉笑眼,中庭通直唇红齿白,面白圆润。好生富态。 手持八面剑,引雷霆,穿云间。 此人乃是天道宗治下明德八卦宫的真传弟子。 旁人不知,他是带病修行。活不得几日了…… 此病乃是娘胎带来,筋骨不顺,脊骨内生骨刺,扎脊髓。便是通了任督,只能缓解不能痊愈。其实他指头已经没有知觉,所以反而最善雷法,不知疼麻,肆意运用。 足可见六丁六甲之命,也改不得禀赋。 而明德八卦宫,寻了许久才能捡着这个……不是宝贝的宝贝…… 杨暮客一剑刺去,并未急着动手,踏步挪移,躲开落雷。 他还在恢复当中呢。对付季林只是看着轻松,心中惊恐唯他自知,消耗事小,心乱事大。 心不宁,则气不畅。气不畅,则法不灵。 杨暮客迈步踏四方,神思仍在思忖那一剑砍在他脖颈之上。疼!疼得要死!便是变成了石头一样疼。脑袋都差点儿让人削走了。 天雷滚滚,正与那季林挥剑瞬间如出一辙。他还记得季林那一脸决然的表情…… 那么这个震伦,是否同样毅然决然呢? 杨暮客短促而有节奏地呼吸着,渐渐放缓变得悠长。手中掐阳雷咒,一手接引震伦降下雷霆,一手直接以剑诀甩到半空。 半空金光四射,震伦化身雷霆游走黑云之中,堪堪躲过。 杨暮客那道雷光半空炸开,赤红一片。天色越发昏暗。 小道士在地上跑,震伦在天上追。 “上人。莫往前跑了,与晚辈论道一番,定下输赢再走不迟。” 杨暮客呲牙一笑,“贫道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若杀我,我自杀人。但杀了人,心中不好受。你们这一个接一个,好不讲道理……” “上人说的最多的,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都怕……怕啊……您与我等大道不同。” 杨暮客反手就是一个雷罡抽过去,“怕?怕就光明正大!怕就该知错就改!我招你惹你了?” “上人。这还不够光明正大吗?!” 只见那震伦浑身金光闪闪,雷霆过身,滋啦啦引出一片银蛇乱舞。电浆如瀑布,雷雨交加。 轰隆一声朝着杨暮客落去,砸在雷罡上,青蓝雷罡瞬间湮灭。 雷霆犁地,杨暮客滋溜一声钻进土里。但大地雷场之中,他浑身酥麻 ,哆哆嗦嗦又把自己变作一块石头,等那天上的白胖子这招力竭。 半空元明宝剑雷霆之中穿梭,顺着震伦身旁疾驰而过。震伦雷法骤然被打断,威势大不如前。 杨暮客操纵在外元明宝剑,扰乱震伦施法,当下终于得了先机。一瞬从土里蹦出来,借着大地雷场犹存,双手五指抓握姿态。大地亦是滋啦啦迸发出墨涌一样的阴雷,大雨倒转飞向半空。 墨水随着雨滴而去,震伦抽出一把雨伞转圈抵挡。将阴雷甩个干净,撞见黑云阳雷化作一缕青烟。 杨暮客眼中金光闪烁,看着狼狈的震伦。心里渐渐将儿女情长放下……因他知道,这是道争。一路走得已经太远了。他杨暮客今日没有回头日,而这些天道宗治下宗门,又何尝有回头路? 既然注定彼此大道不合,那就各放光彩! 小道士搬运混元法基功,周身五行之光流转。 震伦举伞一看,畅快地笑了。 “好!我震元神功今日领教一番上清高门的混元道德真经!紫明上人!莫要叫我失望!” 杨暮客金瞳照世,周身气运蒸腾,好似非人。巽风为木,引震雷。 震伦头上黑云里的雷霆皆被大风吹走,露出了冬日暖阳。而他指尖一缕电花绽放,噼啪响。 “八方号令四方雷!天离佑我呼震兑。神雷现!” 没有光,没有响声。 杨暮客身旁的大树瞬间消散,好似从不曾出现过。一地粉尘。混元法五行之光被莫名的雷法削去一层,他只能脚跟一跺挪移闪躲。 见那小道士满地乱窜,震伦眼睛一眯,“八方雷帝,六合水师!” 雷公和水师神冒头一看,掉腚就跑了。管个屁,管不了! 也对。震伦自嘲笑了下,对方是上清门长老,请神官降世不是自找苦吃……他也记下了,拘神遣将没用。 杨暮客又岂是光挨打不还手的性子,他自己许下宏愿不乘云走回宗门,那就要想办法把震伦从云上给扯下来! 挪移之间小道士歪眼向半空一瞥,手中掐阵盘演算一番。方才神官到来,引来了些许香火气。好你个小门子,竟然敢请神官降世。杨暮客差一点儿就要拘神遣将,但他憋住了。 你不是引震兑,道爷我便去艮巽!杨暮客脚下一滑,来到了一处水眼边上。此处正是身后那一条冰河的支流。冬风吹拂高山。 杨暮客手中掐坤字诀,“大地。起!” 泉眼水流涌出,地面鼓起 大包抬着杨暮客往上。约么一丈来高,地势这就在他一方了。 继而掐地坤元磁之力,嗡地一声。震伦在半空被扯了一个踉跄。 好踉跄!杨暮客眼疾手快,掐巽字诀,直接以风束其身形,借着力道就要把震伦从半空扯到地面。这一摔,就算不摔他哥粉身碎骨,也要摔他头昏脑涨! 震伦半空翻滚。他既是玩儿雷法的高手,又岂能不会元磁。更何况他家宗门乃是八卦宫,他只是最擅雷法,并非不通八卦。 只见那震伦翻滚之间,亦是运转巽风帮他调整方向,借着元磁反而加速直奔杨暮客而去。 二人就这般一个在地,一个在天,开始了八卦五行斗法。 半空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但杨暮客施法之间忽然觉着有些不对,那些飘摇的香火气中有人道逆反之意。 这香火是哪儿来的?是朱颜国! 此地最近的香火神定然是来自朱颜国……莫不是小楼姐那边出了什么麻烦? 震伦瞧见杨暮客分神,嗤笑一声,“上人与贫道斗法之间还敢分神。忒瞧不起人!” 数十道雷霆宝剑半空化作飞矢,噗噗噗……扎得一地坑洞。 杨暮客眉头拧紧,足下大地陷落,元磁之力又重一分。水眼之处的河水瞬间挤开冰凌流淌一地。 震伦手掌拍地,直冲杨暮客而去。 而杨暮客低着头,指尖不再是阵盘。他开始用气运掐算占卜起来……此回占卜削寿五十年……值不值得? 他没看震伦,单手手掌一挥,划出一个五行轮。咚地一声将震伦弹飞…… 值!若师兄有难,五十年便五十年! 杨暮客进入天人交感之态,和贾小楼气运相连……占卜大气运者,要徐徐而进。否则定然不是五十年。杨暮客抽丝剥茧一般,看着庚金杀伐之炁入了朱颜国京都,看着酉金财气在朱颜国中酝酿着。 小楼姐这是要下什么大棋? 他漫步而行,只是一只手抵挡震伦来攻,全然陷入守势。 一天一夜过去了…… 天明时分,震伦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眼中放光。原来这紫明上人当真一直在逗他们玩儿。这等本领,又岂是他们这些旁人弟子对付得了? 震伦苦笑一声提剑而去,杨暮客伸出手,两指夹住剑刃。 小道士抬首露出一双明眸,“停!暂停!方才那不是贫道本事,贫道天人交感,支了五十年寿去占卜。气运都在我这边 ,你除非证真,否则定然被我压着。我这儿有事儿,你边儿上歇着去!” 震伦龇牙咧嘴,“您!您!这是论道!” 杨暮客指着震伦鼻子,“上清门观星一脉长老!勒令你去一旁站着!滚!” 说罢杨暮客也不管他,往边上一坐,阴魂遁入阴间,借着阴风直接飘去朱颜国。 震伦顿时张大了嘴。贫道是来杀你,不是给你护法的!即便是上清长老,也不能这般就阴魂出窍,作大死啊!你还没成阴神呢。 嗖嗖嗖,几道剑光落下。 一个人对着脖颈一比,龇着牙。 震伦摇头,“守着……不管怎么着。论道没完呢。咱们倒成了这大人物的护法跟班。且看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不顾生死!” 朱颜国今日晴空万里。 贾小楼坐着牛车入宫。从中宫泊车之地走出来,身着朱紫官袍,清风吹出身段窈窕。 半路遇见了一脸疲态的黎中堂。 黎中堂不但没穿官衣,更不着锦服,只是穿着深衣便入宫了。 “中堂大人,朝中年关总会。您何故如此?” 黎中堂疲惫地佝偻着腰,已经像是一个老太太,“退了。真退了。三辞是真的。你贾小楼天不怕地不怕。硬要将这国家弄得腥风血雨,我不想看!更不敢看!” “您错了。朱颜国并非一定要腥风血雨。” 贾小楼上前扶着黎中堂往中宫议政殿走。 此回女帝上朝来了,她早就一身明黄衮服坐在皇位中央。年关重要决策,必须经她之口敲定。 不多时,议政殿便人挤人。几个阉人男官站在最尾。外面呜呜泱泱京都的大大小小官员都来了,等着明年的章程下达。 朝堂上,贾小楼一声不吭。六部尽是弹劾她的谏言…… 强征徭役修渠,按理来说,只能征到平民头上。但贾小楼连勋贵家的丁壮都敢点名…… 沟渠选址,照理来说应该绕过田亩,但贾小楼为了工程浩大,竟然选择在富田穿行…… 一桩桩,一件件,毫不顾及规矩,拿人受审。勋贵的体面何在?日后在封地子民面前如何抬头?这非是只此一件,而是桩桩件件! 听着老臣都骂完了。 贾小楼上前。 “臣谏言……来年起由户部立经贸司,监察物价,主官择户部三人,监察司一人,监察司虚职。” 朝中大官听着此话尽数愣住,什么意思?自家的监察司 一摊烂事儿都没弄明白。这就要对户部指手画脚了? “臣谏言……中央立驿路衙门,从郡府衙门剥离,直收官道赋税,户部三人,工部一人,监察司一人。” 本来还议论纷纷的大臣都鸦雀无声了,这是作甚?这是要跟勋贵开战吗? “臣谏言……中宫设立中宫帑藏司衙门,直辖矿藏,天妖羽绒贸易,成铁,盐粮……勋贵俸禄自此不归户部发放,转由官贸营收分成。朝中上下齐心,重整旗鼓。此衙门由户部,工部,吏部衙门交叉管理。圣人亲查。税!七成。上缴国库。” 户部听了是有喜有忧,抬头去看高台上端坐的女帝…… 而礼部尚书听了简直就要跳脚骂娘了,这是何意?仗着圣人亲眷便要与我礼部开战了吗? 工部尚书似早就知晓,一言不吭。 黎中堂从椅子上站起来。 “贾院首,过了……太过了!一下新添三个衙门,与民争利!您眼中难道只有规矩,不顾生民死活吗?” 旁人没听见别的,只听闻那七成!这贾小楼当真是个疯婆子。七成收走,剩下三成是打发要饭的吗?! 已经无数人起了杀心……这贾小楼必须死!出了今日宫门就要她死! 人道之意要杀人。贾小楼便是气运之主,都如枯叶随风飘摇…… 她修为高绝又如何?她乃妖仙又如何?这是人道,这是几乎所有朝中大员的意志! 一把明晃晃的刀好似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她便那样笔直地站着。浑然不惧。 外面站着的所有官员听见了执笔女官的汇报声,尽数抬头,惊恐地看着那个大殿。议政殿好似一个吞人的大口。这是要把她们这些世家吃干抹净。 杨暮客的阴魂钻进了朱颜国神国。 “给贫道一个面子,去显灵一番。” 朱颜国国神傻傻地看着杨暮客,“您……” “给贫道一个面子。今天就算是天要杀贾小楼,都给我驳回去。你要站在她这一边。” “本神是听子民赞颂之音,您这是干涉人道了。” “哦?贫道干涉人道?” 杨暮客大袖一挥,他的大气运和宫中贾小楼合二为一…… “飞升天劫,贫道自己扛着,来日报应,贫道自己接着。贫道当下就要贾小楼她能功成……你欲何为。” 国神看着杨暮客手中掐着拘神遣将的咒令,不知所措。 第13章 宝镜调妆抹霞匀 朱颜国此地,位于朱雀行宫之畔,正法教出海之滨。 朱明明这位国神什么样的大能没见过?咄咄逼人者众,她都忍得。但杨暮客这笨招让她真的哑口无言。 “紫明上人。您想想……我若以国神之象显灵,回转当今朝堂之意,于祭酒大人合道是利是弊?” 杨暮客鬼影阴沉,盯着审过之外天降杀机。他掐着咒令的手已经开始捻诀,调岁神游神将军降世,继而冷言说着,“贫道想不得那么多。只知她若此关难过,贫道饶你不得。” “且慢!且慢!上人三思。再看一会,且就一会儿。” 当下朝堂之内,非是只有礼部一干人等欲要杀贾小楼。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女帝朱捷,亦是心怀杀意。三百壮女藏于宫后,只待她一声令下,定要叫那贾小楼血溅三尺。 贾小楼上表完了谏言,默默退至一旁。 朱捷观六部重臣,又看看一旁无奈的黎中堂。 “中堂,贾爱卿所奏可有些道理?” 黎中堂眉眼低垂,“驿路之事,极有道理。各地贫富不均,路政情况好坏不一。多数需由户部拨款工部修缮。不如直接收回朝中管辖,地方再无治理之权。但!各地远近不一,巡查难免照顾不周,一早一晚,一快一慢,皆是不公。地方治理就近解决,乃是不得已为之。” 朱捷一脸茫然,“那中堂大人到底以为,好……还是不好?” 黎中堂一声叹息,“臣以为,好!” 朱捷俏笑之声响彻朝堂,“那路政司衙门,便准了。户部取税,工部修缮,两部各出人选……” 女帝没提监察司,众人不禁去看贾小楼。 贾小楼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今日不查,早晚要查。立了衙门便是胜。 女帝思忖片刻,“吏治之事,依旧由吏部担着。过往考绩,太松些。让贾爱卿忙里忙外,日后要谨慎些。” 吏部尚书只得上前,“臣领旨。” 女帝看着书记女官端上来的谏言,细细盯着经贸司那份谏言。她当然明白平抑物价的重要性,如今朱颜国国运大涨,国中钱多货少,由户部直接下场平抑物价是一件好事。 但若立了一个衙门,日后定下规矩,那勋贵门封地产业便再不能自主,囤积居奇也在没了赚头。这一条,能不能杀…… 不够。仅此一条还杀不得贾小楼…… “贾爱卿。” 贾小楼上前一步,“臣在。” 女帝试 探着问她,“这经贸司,不若改名市行巡检衙门,由你们监察司担着何如?” “启禀圣人。监察司乃是陛下言官,为人正直只通刑律考绩,不懂济世之道。以执剑之手执笔,恐不妥。” 女帝只能看向黎中堂,“中堂大人,您以为这经贸司可有用?” “老身以为无用。物价因缺而涨,因多而贱。不需朝中监管,若皆有户部事事操心,劳民伤财。” 女帝笑着看向贾小楼,“爱卿,中堂大人认为这经贸司不妥。你可有什么说法啊?” 贾小楼默默陈言。 如今朱颜国钱多货少,物价飞涨。百姓若求活,便要卖田产,卖儿女,卖己为奴。诸多勋贵得战后赏赐,手中大把余财,以民生物资敛财并购百姓土地。多有田之民一夜之间沦为佃农。 民生疾苦。 女帝眼睛一眯,此事她早知。但也不过便是苦一时。她其实等着就是贾小楼汇报此事。 一旁的女官瞧见女帝用那指尖丹蔻敲打茶杯,手在后背晃晃。 中宫后院的三百壮女褪去襦裙,从瓮中取出铠甲,拉紧皮绳之音此起彼伏。 杨暮客以天眼,瞧见宫中三百甲准备冲击朝堂。目光盯向朱明明……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显灵……否则贫道唤来神官。先斩国神,再斩人皇。这朱颜国,我要他换个天,换个理。不就是气运合道,肉身成圣。我这师弟帮她解决万难!” 朱明明终于眼中惶恐,一声尖啸,“上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人道气运聚集之地,小神纵然是国神,也不能贸然冲进去。咱们一起去,去那宫中。若祭酒大人凡身遇险,小神定然一力保她周全!” 杨暮客念咒的丙寅时令都要喊出来。但他龇牙咧嘴地憋住,“那贫道师兄合道怎么办!” 朱明明脚下生云,载着杨暮客便往皇宫飞去,“大能合道您不懂。小神更不懂。但总不能是我等能干预的。求您……好好思量一下。” “思量个屁!贫道算出来是死劫!丙寅无道人间乱,此欲求神岁执天……” 朱明明上前一个定身术把杨暮客的阴魂定在神国里,“万万不能念,不能念!求您……等一等。” 天地间聚集了一股大漩涡。 无数双眼睛盯着此地…… 天道宗的合道真人来了,正法教的合道大能亦在。归云老头背着手,扛着天,静静地看着两位合道。朱雀行宫的主祭和两个祭酒都现身了。亦是在远方云边 静静盯着。 着甲之人轻声来到了殿后,只等着女官一声令下。 贾小楼说完一席话,静静地看着女帝。 女帝一声叹,“大战过后,都是功臣。逝者已去唯有功绩可评。生者得小利,本是理所当然……院首之言,将功臣陷于不义,未免矫枉过正啦。” “臣,军功亦是卓越。臣,不曾要过封赏……” 女帝瞬间眉毛一立!“哦?院首要何封赏?” 如今朝堂上下,贾小楼一言,早就顶过她朱捷千言。 女帝杀心,非是一日而起。 贾小楼是一把又快又利的宝剑。但宝剑两刃,伤人伤己。她为圣人,抓不住剑柄后,又岂能放任贾小楼?若今日不杀,让这贾小楼步步蚕食禁军,登高一呼,死的怕是她朱家血脉。 便是贾小楼没有此心,一路跟着贾小楼冲杀那些将领,那些奉贾小楼为榜样的能臣没有此心吗? 她今日就是要看看,这贾小楼到底要什么封赏! “臣不缺钱,今日不缺,日后不缺。一路打通了正南无人地的妖精国度。天妖骑将巡视四方,臣可以在南兴建海港,另寻出海口。臣掌握军中过半甲胄营造。更不缺权。臣的封地,一只蚊虫都飞不进去……兵甲强盛,若来时再战,可为我朱颜国卫土一方。遂,臣不求封赏……” 女帝瞬间面色铁青,转而一笑道,“好妹妹。果真是我朱颜国大才。谁能料想千年不听话的天妖鸟舍到你手中如指臂使。你既不要赏赐,何故为难那些只有少少功勋的大臣将士呢?妹妹,将心比心好不好?” 杨暮客的阴魂一分为二,嘴巴被国神封住了念不得敕令。但身子和脑袋拉着丝儿渐渐分开。神国里留个脑袋,狞笑着盯着朱明明。阴魂身子落入皇宫之中,手持一把长剑站在了女帝身旁。 女帝感觉脖颈之间凉飕飕的。 贾小楼抬眼看向女帝,“圣人岂不知臣无退路可走?”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 黎中堂窟通一声跪在女帝前面,一只手却抓住贾小楼的裙角,死死扯着绷得笔直。 “圣人,院首。莫要在朝堂之上说这儿戏之言……家国大事!慎言!请圣人掌嘴,请院首罪己!” 禁军女将提着长枪站在宫门前,尖刃银光刺眼。 “老身有罪。老身多年来治国无方……致使皇亲横行霸道,致使朝野上下贪腐横行……老身领罪请辞,请圣人恩准!” 贾小楼将裙角从黎中堂手中抽 出来,步步登上高台,一跃把装饰长剑取下。一时间所有人都六神无主。 袁母气血迸发,“本帅乃是南国定国公,昌祥公!你逾矩了!” “本君不准黎中堂请辞,圣人,请你回避。本君要,清君侧!” 袁母气血浑厚,一拳打向贾小楼。女帝一旁的女官一声尖叫,“护驾!” 三百着甲壮女瞬间冲入议政殿。 贾小楼从容地抵挡着袁母的拳脚,一群女官将那面色铁青的女帝护在宝座之上。 外面的禁军也冲入了大殿,长枪短剑同样瞄准了贾小楼。 贾小楼虽然是妖仙真人,当下却仅有凡人之力。一个无头鬼影手持一把长剑搭在朱捷肩膀上,唯有朱捷看得见……她战战兢兢,“妖孽!国出妖孽!杀了贾小楼!朕重重有赏!” 议政殿中,大臣们并未乱成一锅粥。这些女子皆是文武双全,不慌不忙给禁军让开地方。但若有机会上前擒杀贾小楼,这些大官儿也不会嫌弃功劳少。 国神朱明明左右权衡,两难之间。杨暮客的人头在半空飘着。下面那个鬼影拿着一柄阴气化成的宝剑在女帝脖颈旁蹭来蹭去,看得瘆人。生怕这混账上人一不小心把女帝脑袋割下来。 杨暮客这是干啥呢?吓唬女帝。得想办法让女帝知难而退才行,趁着还没打成死结……杨暮客这烂招也算不得已而为之。 玉香真灵飞入神国。早在朱明明潜入皇宫这大妖早有察觉,开口冷冰冰地说,“朱雀行宫祭酒合道大业之初,还请国神莫要干预!” 待她看见杨暮客竟然留了一个脑袋在此飘荡瞬间愣住。道爷不回山,跑这儿来作甚?她转念便想个通透,却又不敢言明祭酒早有安排。 杨暮客见玉香飞进来,自己只剩一个脑袋在上面。顿时气得磨牙,在这婢子面前又丢丑了。 朱捷伸手一摸,手上全是血。她何时被人割颈了?慌张地大呼小叫…… 朱明明眼疾手快,一指打飞了杨暮客的阴魂。她已然顾不得以下犯上。否则朱捷定要被杨暮客吓死,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玉香真灵飞去神国,肉身仍留在监察院室内。蟒蛇真灵默默看着主子遭人围攻,却并未所动,因为必胜。 莫不是杨暮客算错了? 当然没错。他算的就是天降杀机,是贾小楼逃不脱的杀劫。 贾小楼面对袁母的拳脚节节败退,众多卫兵和三百壮女前后围攻。 禁军打开宫门,让京都府传信的信使进 来…… “报!蕊承夫人家被天妖屠戮,无一活口!” 贾小楼游刃有余,“臣已查清,蕊承侯私通诸育院,将适龄女子买走,去她家中为奴,如今已经买三十九人,二十余人已经成才,武艺非凡。曾出言劝诫。但其人不听……养死士,目无国法。抄家之罪。用度一应皆是逾制。抄家之罪。收容农奴,其下藏匿人口数千。斩首之罪。数罪并罚,满门抄斩!臣为监察院院首,有先斩后奏之权。今朝下令,肃清京都。袁母……你与我斗。圣人,您要杀我。那我便将京都杀干净。之后天妖卫队会沿官道一路外巡,将所有罪户尽数铲除……只需我一声号令,诸位家中老小许是能多活一时半刻,尔等也有立功赎罪的机会……杀我?还是让我把朱颜国杀干净。尔等细细思量。” 女帝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贾小楼,你的权是朕给的……朕……” 贾小楼冷眼看向朱捷,朱捷遍体生寒。 只要朱捷敢说出来那句,取缔官职贬为庶民。那便坐实了朱捷是个昏君,无凭无证构陷忠臣。她贾小楼造反合情合理……这朱颜国便有了一天二日的理由。 两个禁军冲到贾小楼身旁。本来都是剑指贾小楼。但忽然一个禁军拦住了同袍。 当的一声,“将军一心为国,不是贼人。” 那禁军瞬间被乱枪刺死。 杨暮客的阴魂脑袋默默地看着朱明明。朱明明不知所措…… 这就是杨暮客掐算到的,天降杀机……一国都要落入尸山血海之中。贾小楼会骑着巧缘,妖风阵阵屠戮人间。那时贾小楼将缔造一个以杀止杀,杀无止境的国度。而贾小楼合道虽成,却杀孽无边。最终定然会死在天劫之下。 朱明明无奈地解开对紫明上人的封禁。 地上的阴魂一跃和脑袋合二为一…… “小看了贫道五十年的寿命?贫道不能泄露天机,但有必须阻止的理由。想来国神也看出来了。现在地上的兵卒伤不到我师兄分毫。她能从容躲过,是因为贫道和她气运合一。但凡她受了一丝伤,自己见了血。这位朱雀行宫祭酒的庚金杀念一放。贫道拦不住,这天下间,少有人能拦得住。您……准备显灵了吗?” 朱明明眼睛一闭,打开顺国。 女神神光照耀宫廷。她的化身一步步走到贾小楼身旁。 女帝心中畅快,大笑一声,“方才此女御使阴魂,欲要行刺朕。国神显灵快快惩治她!” 然而国神朱明明却躬身跪拜,“请贾圣收手… …莫要让此间再无回转余地。” 纷乱的议政殿和殿外的喊杀声瞬间变为一片死静。 宫门中冲进来一个传令官,又有两家满门遭屠。 一个丰腴女子目眦欲裂…… 搬空外一个白枭妖仙嘿嘿一笑,这亦是朱雀行宫祭酒。他指尖一勾,一股阴火从那丰腴女子身上浮起。邪火染心智。此女冲上前拿起地上的禁军长枪便要刺杀贾小楼…… 杨暮客的阴魂从神国里走出来。他此时便要为贾小楼担当一分。 阴魂好似一根面条落在地面,些许从殿门照进来的阳光烫得他浑身冒烟。指尖夹住凡人的长枪,弹出气团落在此女喉间。此女气血回流,呼吸暂停,晕倒在地。 第14章 提笔勾勒人间美 杨暮客阴魂鬼气森森,似有似无。 当一个男鬼出现在议政殿内,彻底引爆了一群妇人老妪的怒意。 “贾小楼!你竟然在中宫圣地招来腌臜之物!大不敬!” 贾小楼愣愣地看向杨暮客,她亦是不曾料到这位好弟弟会来……疏忽了。 杨暮客则浑不在意,反正朱明明显灵,这些人一概不会记得此间事情。届时她们只是隐约有感,国神大人显灵,平息这一场纷乱。 小道士背着手直接走到女帝面前,“季通是我的马夫,我的侍卫。他为你之夫婿,因你朱家争斗枉死……好生冤枉啊……见着过往主人,便跪下磕个头吧。” 女帝勃然大怒,“朕的女儿便是死在你手,你还要朕给你跪下磕头?” 杨暮客搓搓指头,“贫道侍卫因你家事而亡,人命关天,朱捷女士你总要给贫道一个交代。” 朱捷气得浑身颤抖,“来人呐!国神,你把这秽物领入宫中作甚!” 朱明明一声不吭。 兵部尚书花艳一举拦下户部尚书。 “桑太君,不要闹了。” 那桑太君气喘吁吁,“闹?圣人被恶鬼威逼,贾小楼以下犯上,外面有天妖卫队血洗京都。谁在闹!” 朱明明到场,那些军士尽数被定在原地。贾小楼亦是被锁在一道光柱中,好似等着人道审判一般。 贾小楼噗嗤一笑,看向皇座之前的恶鬼。 “大可。莫闹。下来……” 杨暮客回眸,小碎步赶忙站在国神朱明明一旁。 女帝面庞滚泪,“贾小楼!朕命你彻查吏治,推进男官选拔。此番改革,要你和吏部携手并进。你是如何做的?你枉费朕一片苦心!朕要改了阴盛阳衰的局面……但你却要拆了朕的朝堂!挖了朱颜国的根!你辜负朕的一片心意!眼高于顶,不听人劝!你要朕如何?你要杀多少人?杀光了我朱颜国女子,你来做这个女帝嘛!” “臣之所为,合理合法。便是如今血洗京都,臣于此清君侧,亦是合理合法。” 贾小楼的视线穿过大殿外的人群,看向庭院中孤零零立在高台上的日晷。 “圣人,时间不多了。许是再有三刻,便要杀进朱雀大街了。诸位高官家中子女都要死在臣的兵锋之下。” 好狠毒的女子! 在场高官无不背脊发凉。入朝当官是作甚,不就是为了一朝富贵齐家同享。若家被屠了,便是这朝堂上胜了又有何用? 朱捷挺直了腰杆,抹了一把泪。事到如今都撕破脸皮,再无需装腔作势,便冷笑一声,“杀。都杀光!” 一群老臣瞬间茫然地看向女帝,黎中堂跪下,继而跪成一片,“圣人慎言……” 朱捷指着贾小楼,“织造总监昌祥公,监察院院首,禁军统领。冒大不讳御前动兵,何该朕慎言?” 杨暮客两手揣在袖子里,看向朱明明。这位国神默然地盯着女帝……女帝终于失言了。 贾小楼仍是一副清丽无情之态,却因女帝朱捷此话卸下一身包袱。她亦是忍了很久了。 她握着剑柄揖礼,“好。那便听圣人之言都杀光。” 女帝面目狰狞,“当真敢?” 贾小楼点头,“臣一直恪守本分。这阴盛阳衰之局,若非从根子上改革本就无解。今日多少男官入朝,来日根深蒂固的女爵世家便要毁去多少。圣人之命,可改一时。微臣之为,意在定万世基业。您若不愿做那圣皇,稍候臣便掳走宫主。咱们再无君臣恩情。” 杨暮客伸手出来,“慢!!慢……一个个,话赶话,这是作甚?都是大人物,耍什么小性子。” 贾小楼在众人瞩目之下,纤长细指抚摸剑脊,“大可。本君长缨在手,只需登高一呼便能改天换日。” 这话无人反驳,她们也不知贾小楼是如何做到今日这般地步的。 “小楼姐,退一步……” 贾小楼摇头。 杨暮客一跺脚,转向朱捷。 “不若,圣人退一步?” 朱捷愤然起身,“吾乃朱颜圣皇!” 杨暮客低眉一笑,“那贫道退一步。贫道的有缘人,于此间落户安家。且贫道侍卫,因你……” 他一指指向黎中堂。 “因你。” 他又一指指向户部尚书桑太君。 “还有你……” 杨暮客回头指向朱捷。 “致使季通死于非命。贫道本来给他掐算过,至少该是有个百岁寿。才五十多,死在毒刃之下。尔等这些凡人,需如何向贫道交代?贫道当下退一步,季通之事我不追究,但季通之女,朱语仙。贫道要她好好活着。否则贫道咒死尔等……放心,一点儿都不疼。” 杨暮客那阴寒的面庞,配上龇牙一笑。 所有人都感觉被一条恶毒的毒蛇盯住了,这话忒吓人了。 比贾小楼要清君侧吓人得多。 到底谁在耍小性子 ?不过是一个男人的性命,你这恶鬼就要索取众多高官贵女之命!此时好似清君侧什么都不重要了……弄死这个恶鬼才是最要紧的。 但袁母不敢。其余人不知这小道士威风,袁母却深深晓得。贾小楼有这小道士作保,后顾无忧啊…… 袁母收了一身气血,默默站在一旁。此间之事不是君臣之争,已经是仙凡之争。 人道杀机渐渐从贾小楼头顶挪开,一步步往杨暮客头顶上移。 杨暮客阴魂之身遍体如针扎,甚至远在数千里外的肉身骨骼都在咯咯蹦蹦作响。 贾小楼作为气运之主,伸手一捞,“大可。不值得。你为何不愿意相信,本君能成就一番大业?” 杨暮客艰难地咧嘴一笑,“小楼姐。为了这群母狼跳进火坑,才是真不值得……” 在场众人,唯有朱明明晓得,杨暮客到底担负了什么。 贾小楼以为自家好弟弟只是担了人道杀机,但杨暮客此时还担着干涉人道的因果。 宗门大能们以为杨暮客只是担了人道因果,却不知皇权气运已经视他这个搅屎棍为敌。 女帝恨意无边,以为她的皇权气运压制了杨暮客,却不知杨暮客背负着朱雀行宫某一位祭酒的恶念。 杨暮客骨子里那股狠劲儿终于被逼出来了。他已经变得青面獠牙,恶狠狠地环视着众人,“凡人死多少,贫道不在乎。贫道在乎一路护送昌祥公归来的因果。给贫道一个说法!现在就给!” 咔嚓一道天雷落下,这是皇族气运引来的护道之雷,劈得杨暮客酥酥麻麻浑身舒畅。早来啊,这点儿疼还不足够。再疼些……多些疼痛,才能让他从那茫茫压力之中解脱一二。 女帝有些惊慌,杀一个贾小楼为何会这般难? 贾小楼终于于心不忍,“传令!禁军当下围而不杀,过堂审过再予处置!” 围着她的某个禁军,兀地扔下自己手中的长枪,一路狂奔冲向大殿之外吹响了鸣笛。 贾小楼两眼通红,“本君现在当堂立案,彻查季通王死于华楼一案。彻查相关过往人员,吏部,刑部!” 一位礼部主管默默走出来,刑部司一人走出,“下官得令。” 两个女子匆匆走出去。 此时很多人忽然意识到,原来贾小楼早就培养了一干嫡系。她不怕,她是真的不怕。就算当堂杀光了高官,她能即刻组建自己的班底。 杨暮客艰难地笑着,“小楼姐啊小楼姐……你早有这样的底气, 为啥不说清楚。我好疼,我心也好疼!” 贾小楼垂着手,“本君行事,必须合理,合法。本君清君侧,大义大节在我。本君伙同同党伐异,则为人不齿……” 黎中堂垂头丧气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早就知道贾小楼变法乃是有所依仗。一个要兵有兵,要权有权,要钱有钱的大臣。她不贪,她不拿。只为了变法。这等图谋她凭什么去抵抗?她默默地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女帝……心中嘲笑。 朱捷啊朱捷,你当真是看走了眼。这位你不知从何处扒拉回来的雏鸟。如今长大后要反噬我等所有人呐。 女帝呵呵一笑,“此道长从外随国神而来,定然是得道高人。不若就此立为国师,解我等心头之惑。大功德!大气度!你之马夫,乃我夫婿。此事该查,定要查个清楚!是朕误会昌祥公了。昌祥公一心为国,清君侧,对!朕年老力衰,思虑不周。尔等大臣要辅佐昌祥公好好彻查吏治。” 杨暮客垂着头,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巨大压力马上就会将其压垮…… 贾小楼将宝剑收入剑鞘,“臣。要清君侧!” 杨暮客眼中一丝清明。压力骤减。 女帝愕然,“你……” 朱明明飞到女帝身旁,耳语几句。长袖一挥,神力将议政殿内外覆盖,所有人都迷茫一瞬。 她们忘记了刚刚发生什么。 神国微光闪耀在议政殿大堂之内。回响着贾小楼的那段话,“臣,要清君侧。” 朱捷眨眨眼,“昌祥公何故如此?快快放下宝剑。” 一群侍卫和那三百壮女竟然忘记了她们要来此作甚,她们都站在贾小楼身后,仿佛是为她助威一般。 黎中堂抓着贾小楼的裙角跪下去,“万万使不得,贾院首万万不能痛下杀手啊!” 贾小楼面色冷清,她依稀记得自己下令,屠光罪孽深重的侯爵满门,一路直奔朱雀大街。她此时冷笑一声,“晚了,本君已经勒令禁军,开拔前往蕊承侯府邸。屠光满门,一个不留。毕竟那户人家,怕是连门前的石阶都不干净……” 女帝眼睛一眯,“朕的爱婿枉死想来与此人有关?” 众人不敢接话。 “贾院首,彻查此事。数年都没有一个交代,今年必须有个交代!” 贾小楼欠身揖礼,“臣领旨。” 女帝冷笑一声,“吏部尚书何在?尔等是如何考绩?怎能让贾院首发此雌威?”女帝一拍金椅怒极而笑,“这法,看来当真是不得 不变了。贾院首所奏三条,尔等后续细细参详,年后落实!” 朱明明扶着杨暮客回到神国,玉香仍在,上前一把抱走她家道爷。冷冷地看着朱明明。 “你早就能入梦解朱捷敌意。偏偏要等到事情不可收场……我家道爷遭了无妄之灾!” 朱明明一脸歉意,却不言声。 杨暮客按着玉香肩膀,让她把自己放下去,佝偻着腰呵呵一笑,“国神大人尽力了。国神大人说得对,贫道笨,贫道蠢。一番无用功……害得自己遭了大罪。” 杨暮客盯着玉香,“你家主子早就有底气,你咋就不跟我说一声?我犯得着用这蠢招去干预?师兄她当真要杀光所有勋贵吗?” 玉香一脸委屈,“那自是不能。您随小姐一路回来,还能不知小姐什么性子。从来都是万无一失才肯动手。您若不给她气运,想来也不会朝堂对峙。小姐自然是让黎中堂慢慢去与人撮合。至于杀几个贪官污吏,年终了,总该有人给这世道一个交代。” 朱明明一声哀叹,“紫明上人想好如何收场了吗?” 神国之上,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 杨暮客掐子午诀,深揖。 “诸位前辈,诸位道友。贫道心急如焚,救人心切。失策了。紫明修行尚浅,不知收敛,仗着辈分高宗门显赫,于此耀武扬威。紫明日后定然仔细反省。国神大人,贫道给您致歉。” 半空一个云影化形,老道士冷冷盯着他。 “紫明!你挑动人道国神,袭扰人道之主心智。致使其修改决定。一国亿万子民所生业力,你如何承担?” 杨暮客看向正法教那位紫袍真人,赶忙作揖,“晚辈只愿民生无事。若因世道变化血流成河,非晚辈想见。占卜削寿五十年,天道已罚……” “占卜削寿岂是代价?若我等修士人人都如你肆意妄为,何谈人道治世?你紫明起了坏作用!” 杨暮客挺直了腰杆,“削寿五十年去占卜人间事,承人道杀机,承皇权气运反噬。若修士都如我,贫道愿为领头人!” 归云呵呵一笑,“师侄儿说得好。五十寿不短了。记得回来了去到后山,叫归裳师弟给你调理一番” “弟子多谢师叔。” 漫天大能再无一人敢言。 第15章 最爱凡尘又一轮 朱颜国议政殿,乃中宫主殿,内立二十四朱红立柱,室内宽十二丈,长五丈五尺。九间十门,屋窗紧闭。 门窗三交六椀棱花,覆白纱如雪。 数百人在大殿,算不得拥挤。但中间躺着一具尸,那就有点儿怪了。 一众四品五品官儿拥蹙一堆儿。众人权当看不见那具尸体,她是如何来,如何死,无人在意。 贾小楼看了眼殿外的日晷,眉头锁紧,辰时朝会,当下已经巳时一刻。其身后的三百甲士随朱捷离开…… 朱捷离去,着深衣的黎中堂迷迷糊糊,开始主持朝政。便是请辞之言她也忘了。 今日所有人一番准备,她们都忘了。 下朝之后贾小楼步伐匆匆,一路赶往监察司门房。她认得那个禁卫,那是一个很懂来事儿的小姑娘。 为何她死了?身后那群披甲的女子哪儿来的? 贾小楼面无表情,看到定坐闭目的玉香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定然是有修士来过…… 朱捷匆匆离去后直奔后花园,她要去找她的心肝宝贝女儿。如今小丫头是她唯一的依仗。 旁人不知那三百甲士是怎么回事,她如何能不知?但为何没杀了贾小楼?她记不得……但隐隐记得,好似来了一个男人。 一旁的执笔女官将朝堂笔录递过去,朱捷头皮发麻。上面只写了一段没头没尾的话。 封昌祥公家中奉养道士,杨暮客,为国师。 她何时说过这话,因何而说?女帝不敢往下想了,只能等着昌祥公亲自来给她解释……当下没撕破脸,许是算一桩好事。 “昌祥公到底屠了多少勋贵?” 女官没敢言声…… “朕要知晓她!到底放肆到了什么地步!” 女官默默地念出一长串人名,听得朱捷咬牙切齿。她没能保住她们……身为君主,保不住自己的拥戴者。女帝已然明白,这贾小楼翅膀当真是硬了。 能屠了这么多勋贵,便能冲入皇宫屠了她皇族满门。竟然有禁军为了护住贾小楼而死!这皇宫,到底是谁的皇宫! 怒过之后她总感觉后怕,不是对贾小楼的怕。而是好似一条毒蛇盘在一旁盯着她…… 朱捷在想她到底在怕什么,但她偏偏什么都想不起…… 黎中堂下朝之后看了眼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摇摇头直接去了中书办事。途中吩咐亲随,“去,把我家中行李都搬到国神观去,日后不在家中住了。” “娘娘……您不是要请辞嘛,怎么还要搬家?” “闭嘴!让你做就去做!” 黎中堂佝偻着跑进中书,轻轻掩上门。她觉得那贾小楼定然是个妖精……一个不怕人道的妖精。那便轮到她来怕了。 贾小楼案前办公,没多久玉香转醒。 小楼看她一眼,“大可回来过?” 玉香无声点头。 小楼便继续问,“回来做了什么?” 玉香张张嘴,“道爷把气运借给您……” 贾小楼无奈叹了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大好局面便叫他给毁了。” 玉香赶忙上前一步分辩,“道爷是为您好。” “我知道。” 贾小楼只言一句便继续办公。杀了那么多人,后事如何处置她得给个交代。 办公之中,她脑海亦是不停推演。 朱捷不是一个蠢人,为何今日要准备三百甲士当庭袭杀。这不是一个英明君主该干的……有人影响了朱捷。是谁?杨暮客?还是有人提前干预人道被自家大可发现了? 但总归朝野没有分家,这是一件好事…… 小楼认真地看向文书,轻轻一笑。自己当下终归只是凡人,太容易受他人影响,包括自己的蠢弟弟。对于朝官,贾小楼很谨慎,她只下令屠了几个证据确凿的子爵之家。 杀勋贵,抄其家。本来只是第一步,朝堂之上还在争论三条改制之策,届时禁军会打开宫门放人传讯。 第二步就是推诿到女帝身上,第三步是围住朱雀大街……逼着群臣低头。慢慢落子徐徐图之。从最初围剿户部侍郎丘念,再到缉拿禁军朱校尉……贾小楼慢慢铺垫,便是为今天雷霆一击。恰到好处。 朝中大臣吃惊之余,却又深知理当如此。这就是一根慢慢套在她们脖颈上的绳索。 至于女帝。竟然能逃脱自己的气运掌控,着实值得玩味…… 此刻她已然洞悉过往。 有人要借人道杀她,杨暮客是回来帮她挡刀。但这臭小子又瞧不起谁呢……即便杀了人皇又何妨? “玉香,朝堂里死了个姑娘。找一个地方埋了,立一块碑。把她家中亲眷接到昌祥镇去……也算有个交代。我想,这就是那蠢弟弟要我做的吧……” “婢子明白。” 国神的神国中。玉香没说几句话便真灵离去,杨暮客自然不留。 他看了眼朱明明,“国神大人,劳烦好好照顾贫道师 兄俗身。下次如果贫道来不及……我是要发疯翻旧账的。” “小神明白。” 杨暮客阴魂乘着阴风往回走。他不着急。 因为还有一场论道等着他,能拖一时算一时。 游荡在阴间里,小道士痛感未消。 挡了人间大劫,却又不禁得意洋洋。即便是坏了自己师兄的好事,但他依旧得意。他不能放任贾小楼走上一条不归路。 因为,若贾小楼那般合道,他俩自此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在杨暮客占卜中,小楼姐为了合道屠戮人间。大道宏愿之下皆为蝼蚁,她所为已然和天道宗无甚区别。 人命,不能只是一个数字……人皇朱捷,也不该是她手中的玩偶。 来时不过眨眼之间,归时却走了一日。 太阳落山后,杨暮客阴魂归体。懒洋洋地看着一众筑基修士。 “辛苦诸位帮贫道护法,震伦道友。你我论道未了,这便继续吧。” 一众筑基修士赶忙退开,震伦只不过是守护在旁,而杨暮客神魂出窍消耗自然不小。遂震伦笃定小道士定然不如他,此回也许非是必死之局。 震伦手抓雷罡,暴起就要伤人。 而杨暮客脚踩震位,引雷入体。 束土强身法加持之下,杨暮客伸手接着逸散的雷电,反手拍出更大的雷光,“你不怕疼么?” 嘭地一声。震伦被拍进了土里。头脑昏昏。 一众筑基修士反而想问,那个不怕疼的是您才对啊!这疯子一样的打法哪儿有什么上门风采? 杨暮客手中捏着雷霆,滋啦啦一点点靠近震伦的面庞。 他下不去手了。 震伦等着紫明的雷霆一击,却左等右等等不来,嗤笑一声儿,“上人不杀我?” “贫道刚刚开悟……” 还未等他说完,震伦再次暴起。但杨暮客可不蠢,一步挪移躲开。 震伦喘着粗气,“您若不怕雷,为何早不这般对付晚辈?” 那小道士懒洋洋一句,“怕疼……” 震伦听见之后哭笑不得,既然最擅长的雷法都奈何不了紫明,他这命不久矣的修士还活着作甚?啪地一下拍在自己脑门上。嘎嘣死了。 震伦死得太快,快到杨暮客有些发懵。 他没要杀人。他不想杀人了,真的不想。他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眼中只有道争的混账!可震伦还是死了。杨暮客麻木地看着周遭一群修士,像是一个 老农看自家田里结果儿的庄稼。 “还有谁人要上来送死?!”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跃跃欲试。 杨暮客指着前路,“既然尔等都想送死,那便前面去排队。贫道当下心情不好,明日日出再与人论道。” 嗖嗖嗖,一群修士全都向前飞。 夜里杨暮客提着那盏破灯,孤独地走在风雪中。天地灵炁从灵台灌入,他一步步修行,也在想办法解开天道宗给他布下的罗网。 这些修士,想来一死能换来比死更多的价值。那么杨暮客有没有办法让他们不死也能得到呢? 答案是没有。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总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杨暮客本来自以为一步步,逼着那群修士跳出来重新论道,分出敌我。但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敌我之分,早在论道前就定下了。 杨暮客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不对!就是不对!他调过腚往回走…… 果然,震伦的尸体还没被人领走。 他默默地走到一旁。也没埋,他不属于这片土地,不埋他是对的。那便发送一下吧。 小道士拿出木鱼,棒棒棒敲着,开始发送震伦。 一把火,把这魂儿都飘走的尸体烧成了灰。那一身法器和道袍留下来。都拾掇好放在一堆儿,留了一张字条。 “震伦与上清门紫明论道,死于我手。” 杨暮客大踏步往前走。 有些人飞得太远了,没注意到小道士复返。但有个人注意到了,便是大腿被刺一剑的雁归灵山派的道士。等小道士离开许久,他才近前探查。心道这紫明上人竟然毁尸泄愤,但他瞧见那张字条愣住了。 震伦师兄的魂魄已经归于天地,一丝灵性不存。但那些法宝和道衣整整齐齐地放置一旁,和那一坛子骨灰是那么刺眼。 上清门紫明,好大的魄力! 他认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杨暮客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论道。走了大约小半年,季春的最后一缕花飘落。 最后一个人的论道完成了。 那人他也没杀,但也自杀了。 他没问一个人,尔等为何自杀。他也没问一个人,尔等为何不活。反正都是要和他们结仇,那便结仇! 敲着木鱼发送了最后一人,留下字条。 雁归灵山派的道士跑出来,给杨暮客磕头。 “多谢紫明上人成全!多谢成全!求 上人也杀了我吧……” 杨暮客噗嗤一笑,“你我论道已经结束,我杀你作甚?你就算自杀,贫道也不会留字条。结仇,活着复仇不是更好么?你的道友,都死了,都被贫道烧成了灰。且记住,活着,才能找贫道来复仇。” “可晚辈纵然是修一辈子,也比不得上人一根毫毛……” “你叫什么?” “晚辈道号无翎。” 杨暮客一步步往前走,“无翎啊。你不一定要问贫道复仇,去告知天道宗,贫道留你一个活口。让天道宗治下的旁门都听好了。观星一脉,和天道宗问天一脉道不同不相为谋。够了吗?” “多谢紫明上人饶命之恩!” 归山之后,杨暮客身上一尘不染,一点儿伤都没。紫寿托徒儿送来了一张条子,那“老道士活动心中关隘”里有一位同辈的师兄去世了。让他去灵堂敬一炷香。 杨暮客换了一身素黑的道袍便过去。 原来里头不止是证真的,还藏着还真的老道士。 敬香过后便去紫乾师兄那里点卯。 “出去一趟,修得几分人心?” 杨暮客沉默不语,猛然抬头,“怎地不拦着?想来拦得住吧……” 紫乾哼了声,“你自己去纯阳道不知进退,话没说清楚……” 杨暮客不服气,“纯阳道那人送我回来的时候你怎地不说?我去纯阳道之前怎地又不交代?” “我们是等你如何去做,而非要教你。与天道宗开道争之战的是你上清门观星一脉紫明长老……而非我等。你如何做,我们干预了,那便是上清和天道宗开道争。让我等老骨头出山斗法么?那你再也下不了山了。出山就要被天道宗大能拍死。情愿么?” 杨暮客只得喏喏地答一句,“不情愿……” “干涉人道丢了五十年寿命,我师傅归裳后山等着你呢。你也是心大……” 杨暮客没解释。为了贾小楼,丢五十年寿命也就丢了…… 不到还真,后山没法乘云,他一步步走上去。 归裳笑呵呵地打量着他,“每次下山,留下一地腌臜。比不得你师傅归元。” 杨暮客深揖阴阳怪气地说,“徒儿自是比不得师傅。” “归云出去了。去中州了。” 杨暮客眉头紧锁…… 那丰腴妇人拉着他的手,几步挪移来到高山之上的宅子里。院子里炉膛火焰高涨。 “道争一事,还不急。 你要能定下心修行,就快些修行。即便不到证真,你也得出山看看浊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如今天地四处有裂隙反复。漏出来的浊炁凭着修修补补已经拦不住……要你们观星一脉指导。” “我?”杨暮客指着自己的鼻子。 “嗯……”归裳点头,“看不起自己?你不是会中和灵浊之炁吗?这事儿只有你们观星一脉敢这么做,你要从旁说出自己的感受,要补多少灵炁,从什么方位布阵,这些得你亲自前去才行……” 第16章 一阴一阳之谓道 杨暮客立在一旁思忖治理浊染之事。 归裳未管他,径直去屋中准备药材,让杨暮客药浴。这臭小子一点儿都不晓得,用五十年寿占卜几近伤其根基。 准备一会儿,她往院子里一瞧,杨暮客人没影了。也倒是勤快,正帮着她在后院侍弄花草。 “紫明!进来泡药。” 杨暮客几步跑过来,看着水桶下的灶火。 “师叔,您这是让我泡药,还是要把我煮了?” 归裳撇嘴,“你小子当真是不怕。在外不知收敛,还把元阳锁了。如今你证得三花,聚阴于灵台之中……此番阴阳不交,若是最后汇成一炉,自然无事。但你偏偏削去五十年寿命。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杨暮客傻小子一样摊开手,“师叔你看,身子一点没亏,神魂也没伤……” 归裳指尖一缕银丝甩出,将杨暮客的阴魂从躯壳中提出来。 这本事好生了得,提出来的阴魂三魂七魄俱全,如肉身无二。正是阴阳对照。 肉身没了魂主保持摊开手的姿势。 杨暮客阴魂依旧潇洒,“您瞧,神魂一点儿事儿都没。” 只听归裳冷哼一声,“当真?” 那阴魂瞬间被拆成了三魂七魄,彼此目目相觑。 只听归裳言道,“精气神……体藏精魄,魂藏元神。你乍看无恙,但已经短了一口气……” 杨暮客当下十神恍恍惚惚,彼此相连断断续续,已经断了气! 归裳指着胎光和非毒之间的一道黑影,“这口气,乃是冬日时令,金炁削你木命。还不上,此一生都还不上。你当是你筑基那些年,能把早年支取寿数演法的亏欠都还上。如此便不把支寿占卜当一回事儿。但占卜一事,乃是窥视天机和舍命借灵炁完全不同……你师傅没教你么?占卜,都是要削寿的,消耗的是先天元气……” 十个鬼影同时点头,“弟子当然晓得,师傅早就说过,若寻遁去其一,要以先天元气偿还……” 归裳拿出一节枝丫,吹了一口真元。一缕缕木性精华去补断掉的元气。继而她掐诀,提着杨暮客的魂儿塞进身子里。 杨暮客此时胃中翻腾,食道莫名的发凉。 “去,到那药桶里泡着。下面若火烧尽了喊我……”说罢归裳默然离去。 杨暮客脱光了钻进药桶,瞬间觉着恶心反胃。莫名的寒气从丹田升起,直冲灵台。过往杨暮客干混账事儿的时候锁住的元阳,如今又修得虚丹。其 实早就该龙虎交汇,任督通阴阳。等着阴魂阳极生阴,出阴神。虽慢,但日日都有变化。 他证得三花五六年了,但莫说生阴,便是龙虎相交的丹气都没多出几缕。 此时杨暮客才意识到,若非他根基深厚,修混元正宗,削去五十年寿便能毁了道基。 但小道士闭上眼默默地躺在药水中,并未想太多。没毁道基,便是冥冥中自有分寸。想来这也是归云师叔的戒尺没落下来的理由。若真毁了?那便当个教书匠,老老实实寻一个府字辈的小娃……把这观星一脉传下去。 没多久,归裳进来给他添药。 杨暮客恍惚醒来,水雾朦胧地看着师叔穿着油绸衫子进来。哗啦啦一簸箕药倒进来。 “师叔,这么多药材……” “为了保你万无一失,什么代价都值得。若当真还不上,你师叔归元敢去苍龙行宫抓一条龙取肝给你入药。” 杨暮客顿时面色羞愧,“是徒儿不懂事儿。让长辈操心了。” 这一煮便煮了七七四十九日。 中间填了两次火。 杨暮客不白挨煮。混元法又精进几分,五行掌控更加熟稔。火克金,隔着药水还不耗他本源之木。 归裳师叔的医术果然了得。 她乃是乾清一脉,亦是修引导法。但乾清需辅佐服食法,去浊留清,不能让凡间秽物染了道体。想来这也是归裳师叔住得这么高的原因吧。 疗伤过后杨暮客穿好衣裳从西厢出来,归裳师叔正坐在丹炉旁,拿着一盆丹药当糖豆子吃。 此女子当下长发披肩,背后束成一股,粗布白裙套着小坎肩儿。脸蛋儿无脂粉,皮肤细腻。阳光照着如蛋白晶莹透亮。 女子侧颜看他,“去外头求人要那些美颜丹,延寿丹。丢不丢人。我前两日一样炼了一炉。味道还成,下次在下山别问旁人去要。好似咱们上清门的长老身无长物一般。你要晓得,你是上清门长老,缺了什么,问你紫乾师兄去要。别自己想着去外头寻摸。不然你在这上清门修行作甚?” 杨暮客讪讪一个深揖,“弟子记住了。” 哼。归裳往嘴里丢了一粒美颜丹进屋。 杨暮客留在此地修行,天高炁清。吐纳毫不费力。小腹之中虎啸龙吟,锁住的元阳也渐渐放开,随着真元运转周天。 丹气养灵台,灵台住元神。 出阴神,需七返九还,三魂七魄开始了归一的过程。 归一的过程非常慢 ,七魄的精气要慢慢融入三魂当中去,三魂要渐渐归入胎光里。 一日十二周天。七魄便少了一丝精气,混元五行入幽精,过爽灵,入主胎光。 夏去秋来,杨暮客钻到归裳屋里。 “师叔。都说修行要学山医命相卜。徒儿如今只会相和卜。命也是一知半解。不若您教教呗……” 归裳正在整理药草,翻个白眼,“你小子有多少时间?你那混元法最耗精力,阴阳五行面面俱到,你还想学医?岂不知医才是最花心思的。不是我不教,而是你没时间学。千人千样,人人病皆不同。你若学了,先去凡间摸爬滚打数十年,弄明白凡人病理,再来宗门学个百十来年。学吗?” 杨暮客缩着脖子,“想……学……” 归裳嗤笑一声,“想?你想干的事情怕是多了。想不想一步成仙?” 杨暮客嘿嘿笑着,“那自然是也想。” “去修你的混元法。过几日你师兄紫贵回来接你,领你去治浊染。他已经在路上了。” “徒儿明白。这就去养精蓄锐。” 归裳当啷一声把药材匣子放好,“你别想着继续锁元阳……肾水和与心火龙虎交汇,开启了就别断了。待虚丹成假丹,元阳便不会丢了……除非你自己舍得。” 杨暮客瞬间羞成一张大红脸,“徒儿不敢!” 归裳看着他灰溜溜地跑了噗嗤一笑。 过了一夜杨暮客神清气爽,龙虎交汇之间,便是阴阳交泰。走路生风,一行一动虎啸龙吟,双眸犹如藏利剑,一眼过去便摄人心魄。 只见那小道士一身玄黑道袍锦绣云纹,束高发散于背。足踏云履一步步朝着山边走去。 紫贵乘云而来,小道士瞬间又和光同尘。恭恭敬敬地欠身作揖,“紫明拜见师兄。” “师弟快快随我去。都等着你这大能人呢。” 紫贵也顾不上别的拉起杨暮客就跑。 飞离了后山一路直冲东南外海而去。 杨暮客好奇地看着紫贵,这师兄在外往来于各家宗门,何时这般失礼过。怎地都不去归裳师叔那里拜见? “师兄。您怎么这么急,不给师叔问安去?” 紫贵瞬间一个冷颤,“师弟。咱们归裳师叔是大忙人,洞天里全都是珍宝草药,长辈照看珍宝都还来不及,怎地还有时间理会我等小辈儿?” 诶?不对啊。归裳师叔对他可好了。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师兄。师叔她人很 好的……还给我许多灵丹妙药呢。” 紫贵面色狰狞一瞬,“你小子,怕不是没见过师叔的真面目。你过来……我告诉你……” 这师兄言语含糊,只敢说是某一位女子大能,更不敢说时令说具体故事…… 听着紫贵悄声评说,杨暮客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怪不得师叔拆他神魂好似玩物。 原来这归裳师叔早年见未还真,便拿着宗门弟子练手。便约人论道,斗法混着医术来,将人拆了七零八碎,然后再装回去。还要教导弟子,如何拆才不会血渍呼啦……这位大能眼中可没什么上下尊卑。修为不如她的都要遭她一顿毒打。 更骇人的便是,她早年间还不熟练的时候,把人拆了装不好之事时有发生,她便登门问诊,再施药治疗。 杨暮客看着紫贵,觉着这位师兄好生可怜。想来当年定然没少挨了归裳师叔的毒打…… 紫贵说完了抓着杨暮客的胳膊警告道,“可不许说是我跟你说的。师叔她对你好,那是心疼咱们紫字辈最幺的那个。当年紫晴她也这般照顾。但那小子不争气。” “师兄放心,师弟嘴巴最严,决计不会泄露一丝风声。” 俩师兄弟默契地点头,一瞬光朝着海外某处浊炁迸发之地前去。 按理来说,大海中胎衣地幔破损,浊炁迸发乃是常事。需大能前去治理,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便是地幔合不上了。浊炁和灵炁不停往外泄露,催生出大群妖邪为祸世间。 驰骋不久,便看到一群修士结阵,将一片水域封得水泄不通。 大阵之中风雷滚动,乌云密布。海水沸腾,波澜之下红光闪烁。无数鬼影哭嚎着…… 灵炁与浊炁汇聚半空,便阴阳击薄,爆鸣声此起彼伏。一时大雨倾盆,一时冰雹入海。 丁工灵府的真人上前,“启禀紫贵上人,地幔之下的九幽裂隙已经封堵。但地幔仍旧无法愈合……” “无妨!”紫贵大袖一挥,“此乃我上清门观星一脉长老,紫明。有他在,治理浊染轻而易举。” 杨暮客趁此机会打开天眼,目光穿过海面直射海底。胎衣地表裂开,不止是迁走岛屿之后地壳变薄。而是随地幔游走的地脉断了。灵浊通路阻塞,然封堵不上。 其实搬来一块陆地镇压在上面便能堵住。但……方圆万里已经没有一个岛屿能够迁移,天道宗未搬走的岛屿尽是地脉交汇之处,不能搬。 这一群大能真人,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把万泽大州的 陆地搬过来填在此处。若都这么填,万泽大州拆了亦不足够。 杨暮客皱眉沉思片刻,微笑看着丁工灵府的真人。 “晚辈参见紫明上人……” 杨暮客赶忙欠身回礼,“真人多礼了,贫道修为尚浅,只呼道友便好。我们各论各的。贫道已然了解情况。请容我思虑片刻。并非不能治。” 丁工灵府的真人愕然地看向紫贵。这筑基小道士才来,便知道要怎么治了?那还要他们这些真人作甚?他观星一脉多教导一些弟子出来,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浊染。 紫贵阳神显露,打开洞天水土。 只见洞天中屋舍俨然,一座小亭落在山石上飘过来,给杨暮客充当立足之地。 小道士洞天之中俯瞰海面,此地幔乃是南北走势。长有十九里,弯弯曲曲毫无规则可言。最南端的地幔已经断裂枯竭,茫茫海水灌进去海面上有一个大漩涡。深海到处都是熔岩冷却后的岩石。正在一层层隆起。 其实等岩浆覆盖整片海域,下面的地幔重新接通自然就能平息浊染。可如此一来不知要枉死多少生灵…… 杨暮客指尖一弹,引来一丝灵炁。灵炁化形变作图样。 海底走势八卦方位一应俱全。 看得丁工灵府的真人眼前一亮。行家一出手,当真不同凡响。 别看小道士才筑基,感应到了走势图比他们这些大能入海侦测还要清晰可读。 紫贵一旁笑笑,这《上清太一长生观想法》可不是人人能学。若无大气运,那一缕光就能把人生生克死。 杨暮客将海底山川地貌拆了个稀碎。找出来拥堵之处。 “艮位有失,天地自足。想办法把此处艮位补全,先天之貌自然恢复。引东离地火,截断深层地幔一时,冲北坤。” “上人所说我等自是知晓,亦是为此在做准备。但浊炁迸发,不敢深入。” 杨暮客抬头,“贫道去。” “您!?”丁工灵府的真人瞠目结舌。筑基要下混沌炁海?不要命了? 杨暮客静静点头,“贫道留下道标,尔等以大法力支援。我想弥补此处胎衣地壳不难。” 第17章 知坤知乾汇于冲 杨暮客纵云而去,紫贵以大法力打开一道入口,任他进入。临行之前紫贵给了一张符箓,此符箓只要贴在海底艮位之处,诸位真人便在结界之外催动大法力筑山定乾坤。 一旁的真人面色凝重,“紫贵上人!您当真放心他去?” 紫贵两手揣在袖子里,睥睨瞧他,“若论灵浊之辩,想来这世上没人能比他更明白。他是谁人徒儿?” “归元上人……” “我归元师叔治理浊染万千,最后遭反噬。便是这样,还能找出来一人继承衣钵。你当此人从归元手里活蹦乱跳出来,且能道心不移,是谁人都成?我师弟一路修行,与旁的打交道不多,但纳炁之时,都不曾依靠灵山宝地。这等定力,尔等学得来么?” 紫贵之言,道破了杨暮客一路走来最艰险之处。 紫明修行,一路随时随地入定,何曾顾及灵炁稳定?这小子可不是师门里长大的,是在外乱窜有了如今的成就……这一番话,任哪个修士来咀嚼一番,都不禁羡煞了他。 杨暮客冲进结界之后,迎面而来的便是冷热交加。冷风和热风闹脾气一般,就是不冲合,到处乱窜。 他一身法力外显,以自身去合先天。上坤下乾,一个倒栽葱钻进沸腾的海洋里。 海洋之下气泡中火焰乱舞,时不时便会爆炸引来乱流。 灵炁合五行之律,浊炁乃混沌不清。 杨暮客指尖灵光一现,混元法引灵炁合浊炁,清理出来一个小空间容他下沉。 海水之热他没办法消除,那便用金之变革去消热。 海中看到一群煮熟的鱼虾,化作诡异的邪怪,见着活人便要扑上来吞噬。小道士岂有闲情和它们去斗,直接往下沉。 那些邪怪被地幔涌出来的灵浊之炁一涮,骨肉无存。 借着《上清太一观想长生法》杨暮客眼中放出一缕光。 依着照弱者道之用,随波逐流。他只需要顺着洋流漂一段路,便能抵达地幔的艮位所在。 一道清灵之水的甬道在他身后形成,穿透混沌世界。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混沌之中,蕴含着亘古不变的道理。阴阳不交为否,阴阳合和为泰。 海底成片的木炭谙燃,释放着可燃气体。那些被烧干的巨大水藻往外扑倒,杨暮客只需要沿着此路,便能找见凸起艮位。 果不其然,才漂流没多会儿便瞧见咕噜噜往外冒岩浆的地方。但太热了,根本不得靠前。而 且这个位置在不停地移动着。纵然被数位真人以大法力封禁,此地仍然变化万千。 莫说上前去贴符箓,就算往下沉些距离杨暮客都感到冥冥中有股恶意。 杨暮客拿出天地文书,“紫贵师兄。我看见了艮位所在。但地幔不停移动,凭我筑基法力留不下标识。” “不要逞强,不若推出来从长计议。” “您稍等……” 杨暮客目光灼灼,看见地脉中好似存着活物……他灵台通透,运转真元聚元神视之。杨暮客看到了一群诡异的生命体正在聚合,一声大叫,“师兄!来不及了,海底好多浊炁凑在一起,似是生了灵智。若不处置怕没几日便有邪神诞世。” “紫明!你不要一意孤行。留不下道标就速速退回来!” “师兄,我从海中央打出一条通路来,你们施法直接将那团浊炁打散。” 紫贵一声怒喝,“胡闹!你不会引导术。我等真人法力灌进去你何处去躲?” “师兄放心,师弟将那条水路分个岔路,让诸位真人法力直上直下,定然伤不到我。” “你确定?海中暗流汹涌,你清理出一条水路来又如何确定不会变化?” “师兄莫要小瞧了师弟的混元法!那通道只会随着诸位大能的法力越拓越宽,定然不会伤着我!” 杨暮客话音一落,对着身后斜上方一指。指尖灵光一闪法力汹涌而出。腰间两柄宝剑出鞘。元明宝剑和清净宝剑都是上乘法器,但与混沌海域当中震颤不停。咔啦啦作响。 只见那两柄宝剑分化阴阳,两条光线缠绕沿着指尖灵光而去。法力宣泄之间杨暮客浑身金焰飘荡。此一招,便用去一成法力。 这便是他言说来不及的原因,潜入此处杨暮客已经消耗一成。此时路程才过半而已。若浮上去逃离修整,补足法力至少需一日夜。再推演艮位需重新观察。最关键的是,如果下面那个邪神当真有灵智,定然已经警觉海中变化,不会给杨暮客第二次机会。杨暮客有信心对付一个只会异动的地幔火山,但可没本事对付一个有了灵智的邪神。 无论如何,此次除掉邪神,便是最优解! 紫贵在结界外上空盯着沸腾的海水,隐隐看见红光里有一道气旋迸发出来。 “我师弟做法了!诸位,且收着力道一击下去打通此路。” “得令!” 加上紫贵一共来了五位真人,结界再次在人为操纵下流出缺口。嗖嗖,两柄宝剑飞出来。紫贵以引 导之术,让那两柄宝剑环绕在他的身旁。此时紫贵已经锁定了杨暮客在混沌海中的位置。 杨暮客手中掐阴阳太极手诀,太阳火藏少阴火,少阴水围太阳水。借混沌之炁,取少阳木合太阴金为藕荷旋转。轰隆一声巨响,一条甬道直奔海面而去。 继而他另一只手掐纯阳诀对着头顶一戳,顺着甬道又戳出一条正向上的通道给他容身。 “师兄,紫明做好准备了。” 紫贵眼睛一眯,“诸位,请了!” 只见紫贵以大引导术,汇聚天光星力,驱散了茫茫大洋之上的水炁。太阳真火落在指尖。咻!一道金光沿着那条路直冲而去。 杨暮客在水底瞧见光芒便往上浮了一段。 太阳真火沿着那条阴阳图开出来的水道直射海底。 另外四真人的术法也随后而至。 海底瞬间地动山摇。 嘶……杨暮客浮在海水中搓搓脚掌。方才那一击当真是炽热无比。这双云履都都被照得烫脚。 他以目中金光向下看去,那浊炁团不停地蠕动,似是还要吞吃周围灵炁。但一条向下贴住符箓的通道已然形成。杨暮客噗嗤一笑,拿起天地文书,“师兄!方才那招太热了。换一招!下面那个邪神仍然活着……您这真人也忒小气些。” “哼。还不是怕你受不住!诸位,此番随我再次施法!” 杨暮客隐约听见了答应声,赶忙以束土强身法强壮肉身。 轰隆隆,一条冰道瞬间从海面斜插海底。 等真人法力尽数散去,杨暮客纵身一跃,打通冰道顺着甬道一路滑下去,滑了一半儿地幔岩浆的热度扑面而来,而冰道已经开始溶解,哗哗灌水。 距离地幔还有三十来丈的时候,混沌之炁铺面而来。 杨暮客好似穿梭在另一片时空。他搬运《上清混元道德真经》,一呼一吸,周身道德金光闪烁…… 耳畔万千之人的呼唤声让他还晓得自己是谁。 有一个人呵呵笑着,“混元宝经,固然可以收服玄黄之炁,却终归自己亦要归于混沌。不若以道德为锚,谨记当下……” 又一人惊喜道,“妙!妙……就该走出人道之法。否则我等与虾元,龙元吞噬混沌的修者有何不同!条诚真人果真了得!” 杨暮客运转功法,看到了暗红岩浆。两指夹着符箓,一手端着天地文书。 “师兄。我准备贴符箓了。需东离火一击打通,继而一路直向南乾。你们要 调整好方位……” 结界外的真人们相互传音,最南方的镇守结界之人得令,随时准备解放。 紫贵与另外四名真人一个挪移来到东方。此时乃是黄昏,暗时令已经借不到东离火。但大引导术之下。天地光景变幻,以后天代先天。 紫贵手掐南离火诀,朱雀真火从天而落。 “紫明,速速撤出来!” 只见杨暮客一身白光,运转金炁。他眉间挂霜,靠近艮位之处掷下符箓。 符箓摇摇晃晃贴在了熔岩之上,瞬间变大,开始覆盖火焰。杨暮客打了一个冷颤,自己用金炁用过劲儿了。但顾不得,赶紧往上飞。 他化身一道光,借着上方的瀑布甬道疾飞。 飞到漫天雷霆之间,杨暮客好似一只大鸟,踩着一朵云,向南飘去。因为南方的结界马上就会解开,不必叫人弄出缺口逃离。 紫贵眼中光芒四射,大引导术天地变幻。南离火落在东方,天上如同出现了两个太阳。海面倒映着虚假的太阳将大日真火射入海中。 真火穿透海水照在符箓上,一股莫大的力量推动着艮位隆起。四位真人搬运功法,造山之术。真人大能搬山移海的法术好似扯着海底泥沙。海水迅速上台,一道山脉开始形成。 岩浆鼓动,不停地沿着此处覆盖。轰隆一声,涌出的岩浆快速向南穿梭。 杨暮客嘭地一声撞在结界上。 结界外的真人嘿嘿一笑,看到火焰南移,这才解放。拉起紫明便往东北飞,去和紫贵汇合。 地幔走势一路直奔着南方,重新接通断裂之处,岩浆再次涌向赤道。 无边的灵浊之炁随着洋流飓风吹向大海深处。杨暮客一时间看怔了。 紫贵扯他一下,捏着两把剑的剑格塞到他手中。 杨暮客这才回神,掐剑诀将宝剑收入剑鞘。 “师兄。这点儿小事儿,应该不是非得用我吧……” 众多真人听见此话都憋着笑,但细细想来,他们又笑不出来了。 紫明抬手给诸位真人作揖,“多谢诸位,贫道日后会一一走访。” “届时我等恭迎上人大驾。” 紫贵领着杨暮客慢慢往回飞,笑着问他,“觉着容易?” 嗯。杨暮客点头称是。 紫贵畅快一笑,“若不让你这筑基彰显一下。他们怕是都觉得你紫明上人徒有虚名……该是让人知道观星一脉找着传人了。这世间浊染日后定然有人处置。 否则下回来找你的,便不是论道……下毒,离间,偷袭,色诱……他们会一条条地尝试弄死紫明上人。怕不怕?” 杨暮客倒抽一口凉气,“这么不要脸?” 紫贵嗤笑,“要脸皮何用?” 杨暮客着急地问,“那我来治浊染了,他们就不这么干么?” 紫贵捏着下巴,“啧,你这话问的。让你紫明不吃饭,成么?” “那不成……唉……”杨暮客叹息一声,“此回我老老实实回去七返九还,争取把三魂七魄凝练一体。待我证真了,他们总不该舍了道人,出来做这些腌臜……” 紫贵没接话茬,反问,“见着了邪神诞生,怕么?” 杨暮客伸懒腰,“我就是出来见世面的……即便不用我来,诸位大能三两下便清理完。您问我怕不怕?生命之初,本源之意。往上倒腾,大家怕是都源出一炉。那算我一个远房亲戚……” “呸!尽说歪理。你跟邪神论亲戚,贫道不认。回去让紫乾师兄赏你两戒尺。” 杨暮客回了宗门,果真挨了两板子。但他自己不以为然,日后他不说这话便是。 他以为自己和那邪神……当真就是亲戚。都是天生地养,不知从哪处蹦出来的。 观星一脉忒冷清了,杨暮客便钻到后山爬到归裳的住处。 “又来我这作甚?讨药吃么?” “弟子不依仗外物,借您宝地修行……”杨暮客偷偷瞄着归裳。 归裳翘起二郎腿直指后院,杨暮客唱个肥喏便钻进后园子去侍弄药草。 紫明出山治理浊染,在论道杀人之后再次传开了。 兮合真人前去会见至秀。 俩人一个正法教长老,一个天道宗值守。都在地方着济灵寒川的大妖。 兮合靠在椅背里,好不容易得了清闲,他终于放下架子,看了眼至秀。 “你们天道宗真就这么放任下去?观星一脉怕是日后唯一的指望了。” 至秀给兮合斟茶,无奈地回他,“若事事都想着退路,改天换地还何谈功成?你正法教不也袖手旁观么?那就别管。至少我们九景一脉对紫明师叔仁至义尽。本姑娘不曾得罪他,他须是念着我的好儿。” “筑基……浊染……这俩词儿能联系上么?”兮合郑重地盯着至秀。 “您说想说紫明师叔大不同。那也不该跟我说。去找问天一脉去。” 兮合噌地一下站起来,“你们天道宗当真不拴好了自家的妖 精?” “与上清境禹余天的上清老祖说去。他们不去大罗天证就星君,大罗天便总有缺口。围不住天罡,我天道宗就永远分不出人手来。地上的浊染当真是我家做事儿不干净?你这话不若问问你们正法教自家老祖!” 兮合眉头紧锁,“至秀师弟,贫道还有要事。” “不送!” 第18章 天降地升聚为泰 天道宗再造乾坤,对谁得益最多?修士许是说,对凡人最好。 但在济灵寒川之上,这些妖精却深以为是对妖精最好。寒川疾苦,妖精确实活得不咋地。但混沌海两极却越来越稳定,被人道驱赶到界外的妖精们再不必受理智沉沦之苦。如此来说,妖精的下限被天道宗用无形大手拔高许多。 所以妖精是知恩的。 还是早秋,济灵寒川已经漫天鹅毛大雪。 几十只小兽听着巡边的化形大妖言说域外之事。 “话说那上清门紫明,不日前刚刚平定万泽大州外海浊染。他才什么修为?筑基而已,这等人物日后该是何等威风?小的们……听闻那紫明上人最喜言说,化形成人,那便是人。此等人物愿平视我等,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一只蜜獾揉掉脑门的雪,追着那巡边的妖精快步跑上前,“队长。您不是说要多感恩天道宗。这上清门观星一脉和天道宗一向不对付。我们该尊谁是好?” 只见那妖精嘎嘎一乐,“尊谁?管他尊谁……天道宗,上清门,又何时顾及我等死活。我们就是占便宜。诶……”这妖精拖着长音,眼睛一翻,“在谁那能得着好处,自然尊谁。” “队长就是聪明!” 只见一架飞舟飞抵玄武行宫所在的神寿国。飞舟乘载着一群才开了灵智的小妖精,它们有些生于中州,但更多是灵州各家宗门抓住后遣送而来。 神寿国国主长生君听到紫明上人能入浊染之海,便差使手下几个化形的妖精前往万泽大州。去打听上清门的口风。 上清门紫贞是当下治理浊染的主力军,他一人挑大梁,领着一众府字辈的上清门人巡查外海。未离宫提供各种器具辎重。 引导一脉的弟子不修混元法,进入浊染之地需身着护体宝衣。铺设海底隧道,构建全域阵法,引导天地灵炁直接冲击浊染之地。雷霆万象之下尽数归于自然,待休养生息数年后生灵再生。 紫贞领着一群弟子离去,此处海域蔚蓝一片,只有哗啦啦的浪潮声。一只鱼儿好奇游过来,没游多远便憋死了。 混元法,当真没那么好修。 修士根骨要五行俱全,通周天之变。可若五行皆修,难分主次,只剩一词便是平庸。遂根据禀赋不同心性有别,擅长术法自然不一。 像杨暮客这样,把阴阳五行揉碎了任意揉捏,需要有比根骨更重要的事物支撑他去修行。那便是气运…… 归裳在屋墙边上打量侍弄草药的杨暮客。 她在琢磨这大气运之人的身体,是否有啥精妙之处。 可看来看去,除了肉身是天造地设的宝材,也没瞧出来什么区别,毕竟没多一个鼻子多一双眼睛。 气运这东西也忒虚无缥缈…… 其实有个简单的观察方式区分气运,便是谁站潮头。 归元师弟曾站于潮头,出阳神之后,整治天下浊染。千年前天道宗封禁中州,正忙于中州外海造陆,此时天地混沌,比当今还要恶劣。但就是归元一人,率领众多真人平息了一处又一处的浊染。所以归元便是那大气运之人。一马当先,一呼而应。 但站在潮头,亦要惹人非议。说来归元师弟还是气运不足,过刚易折啊。等了十余甲子……终于等来了这臭小子。 他。能不能扛得动这份担子呢? 杨暮客弯腰薅草憋得一脸通红,归裳师叔住得地方忒高了些。杂草的根子都极深,若是薅不干净,没几日又要长出来,那便是白费工。 归裳看着杨暮客嘀嘀咕咕,黑着一张俏脸,“嘀咕甚呢?” “师叔。这草也长得忒深了些……您又不是没本事施法除草。弟子这猫腰撅腚干了一晌午,就薅下来这么一点儿,眼瞅着还有好几亩田没弄呢。” “你小子非要弄个干净么?我自己弄,从不连根拔起,便是拔了根儿,来日还是要长。药草退化,总要变成杂草。你自己笨,又怨得着谁呢?” 杨暮客叉腰晃晃脑袋,“师叔有理,弟子受教。这便快点儿弄,晚上陪师叔一齐吃饭。” 归裳便这么身段婀娜地走了。 杨暮客拔草一直到夕阳西下,一轮圆圆的红日沉于西方云海……他站在山巅眺望着。 因为高,所以静。因为静,所以能听见远方有人供奉香火的念诵声。 杨暮客扛着锄头慢悠悠往回走,红光似纱披在身上,那些香火功德被他播撒在了药田里。 饭桌上杨暮客抱着饭碗狼吞虎咽,他是真饿了。 吃完一碗抹抹嘴儿,“师叔,这后山为啥非还真飞不起来?” “仙人留下的洞天建材,未到还真,自然看不懂真意。” 仙人……杨暮客早就知晓,自家宗门是先有仙人,才有宗门。毕竟是从太一门分家出来的,但没想到仙人的洞天竟然留在了山门里,没随着仙人寿终一齐消散。 归裳吃完了用巾子擦擦嘴,朱唇一碰,“仙界就是道祖的洞天……” 杨暮客听了后脑瓜子嗡嗡响。终于 明白了为啥看不到天外的仙界,却能看见星君的化身。 小道士试探着问,“所以仙界也是一个个仙人洞天连接成的?” 归裳满意地笑笑,“猜着了,还想问什么?” “星君……是什么?” 归裳端起碗就走,“大罗天,是守护天罡的洞天外层,所以叫天外天。星君显露自身洞天原形,与洞天合二为一与世长存,是保证元胎不会溃散。天道宗治世的大道,自太一门第一次分家便开始了。” 杨暮客盛满了饭,看了师叔背影,张着大嘴把菜盘子舔溜光,碗中饭几口吃个干净。他也赶忙端着碗碟跑到归裳身旁一同洗碗。 见归裳洗的仔细,他献殷勤地去抢。归裳一拍,弄了杨暮客一脸无根水。 他只得讪讪一笑,“师叔,那仙气为啥和灵炁不一样?” 归裳瞥他一眼,“非是元胎自身灵炁,乃是天外所采。能一样吗?” 归裳洗干净碗筷放好便要出门回屋,杨暮客又小碎步追上去,“师叔。那五百年一劫又是怎么回事?” “回去!洗干净……” “弟子遵命!”杨暮客调头小跑回到水池开始洗涮。 洗碗的时候,杨暮客不禁想到了天道宗的九景一脉。这九景一脉能开玄门,于元胎之上随意走动,甚至包括真人洞天。此乃他亲眼所见,至悦开玄门来到了捕风居掌门的洞天之内。 那岂不是说,天道宗在仙界也能随意穿梭…… 洞天乃化虚后内景外显,自成一界。若集体飞升天外,洞天相连,那得有多广袤? 怪不得次次仙人下凡,总有人收敛他们遗留的仙气。这是为了防止污染元胎,更是为了窥见大能的洞天真意。 洗干净碗,杨暮客反而不急了。反正就住在师叔家里,什么时候去问不成? 他默默回到自己的厢房,开悟去了。 今天师叔教他最重要的东西,非是仙界秘辛。而是除草。 不能着眼于一时,更不能因无用便铲除干净。勤快,比尽力要重要。 杨暮客搭建的五行紫府太纯粹了,只囊括了五脏六腑的周天经络,他的骨骼肌肤都不曾囊括进去。今夜他便要走一个全程。便是今夜走不完,那便慢慢来…… 此一定坐,便是一夜。 寅时一过,卯时分阴阳。杨暮客阴魂从体内坐起,来到窗前打开窗子。 晨风吹进来,天边紫霞放光。 祥光归紫府,瑞 炁贯黄庭。 祥光便是《上清太一观想长生法》的那一缕光。如今冠名上清……他阴魂归位,肉身睁开天眼,将那一道光接引到身体之中。 入灵台,照见紫府。 功德之光与五行同在,搬运最后一个周天。 一缕阳气照进了阴魂之中,龙虎交汇下,杨暮客终于迈入了神魂生阴的阶段。 收功之时,观霞沉淀后的阳气从鼻孔喷出,白烟里隐隐带着火星。 此时杨暮客仍然开着天眼,看着归裳师叔从屋里披头散发地走出来。虽然身姿慵懒,只着舍内深衣,但浑身上下莫名道韵蒸腾。 他兴奋地拍了一下巴掌,怪不得从没见过归裳师叔打坐修行。原来她已经世事练达,一行一动皆是修行了。 人家喘息之间便纳炁无数,比他这定坐一夜还要多数倍不止。更夸张的是,杨暮客明显看到了一个精炼的过程,纳炁后返还天地,师叔只取走一丝。至于是多少,他竟看不出来。 这般盯着女子看,归裳气得咬着腮帮子,拿起木桶便顺着窗子丢进去。 “看什么看?仗着自己修了观想法基功就盯着别人看?你敢这般盯着别的宗门的长辈看?人家不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杨暮客一缩脖子嚷嚷道,“弟子只是好奇真人是如何修行的。” “把我的衣裳都洗干净,本尊正犯了懒骨。你这小崽子来了听我使唤我乐不得呢。真人修行你看了就能学会?没学会走就想学着跑?” 杨暮客赶紧抱着木桶跑到山泉边上给师叔洗衣裳。 时过一年,他这般闲适地修行进步不大。亦或者说,他已经到了一个去芜存菁的阶段。 七返九还,本来偌大的胎光如今变得愈加凝实。其余魂魄同样凝实,却越来越分不清彼此。身上的法力没变多,反而少了。 当下他须发之间,亦在运转法力。 若以前需掐诀念咒,搬运周天才能施展高明术法,如今他只需起诀心意运转便可达成。 此时的紫明上人,和一年多前下山云游那位杨暮客已是云泥之别。 杨暮客抓起一个云团坐在屁股下面,虽然在后山不能乘云飞翔,但可以代步省力。 那小道士要出去和紫乾真人点卯,顺便去“老道士心中关隘”看看。 紫明才走,一个巨大的云影拿着指头轻轻敲打高山结界。 一道道涟漪下,归裳从屋里出来。看向天边的归云。 “归裳师 兄,师弟中州又走一遍。归元他不曾给紫明留下线索……” 归裳抱着膀子,“那人一肚子坏水儿。元胎要是当真能开口人言,他定然不会透露一个字儿。你自己不信,偏偏要去查……三番两次,引来了地仙注意。若非太一门盯着贾小楼,你当真以为锦旬那崽子肯守规矩?” “唉……”归云一声叹息,“师弟这就回去。” 哼。归裳一把关上门不再理会。 杨暮客走出山道,去灵堂里祭拜一下犯戒的老前辈。而后一脚云彩直奔山顶大殿而去,去掌门屋舍点卯。 在紫乾那里领了些许用度,听听最近风闻。 召岳宫的疏恍真人叛出宗门,入天道宗旁门,坤泰观。 召岳宫少了一位真人不禁迁怒到了紫明身上。言说是紫明言辞引诱,致使其叛离。召岳宫掌门找上门来,让紫乾给个交代。这事儿紫贵前去处置了。 “师兄?这事儿怎么能按在我脑袋上?那疏恍本就有叛教心意。我不过言说了个天圆地方,他自己憋不住了?” 紫乾坐在椅子里,端着袖子侧头问他,“哦?你说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能让一个真人叛道?” “天圆地方,天,圆也,全也。方,国也,律也……天道有律,地自方。” 噗……紫乾没憋住笑了,“这话你敢在外说?旁人怕是以为你是天道宗的,非是我上清门的。” 杨暮客抓抓发髻,“我不认同天道宗那套规制天下的做法,但不代表天道宗是错了。说说又怎地?” “成么,你去召岳宫就这么解释就行……” “真的?” 杨暮客坐直了瞪大眼睛。 紫乾拿出戒尺,啪地一下子拍在杨暮客脑门上,“假的!老老实实认错!你年轻不懂事,让人家攥着把柄,当了攻讦我上清门的梯子。你若不借着坡儿下来,只怕是让人指着脑门子说,你紫明上人是我上清门在万泽大洲清除异己的手段!” 杨暮客揉揉额头,“您又不是归云师叔弟子……怎地老和他老人家学。” 紫乾收了戒尺,“呵……贫道除了你观星一脉的功法,样样精通,不然如何做得掌门?归云师叔乃我上清顶梁支柱。我学来怎地?” “师弟定然前去认错。师兄等着好信儿便是。” 杨暮客离了正殿,又去礼堂见过紫寿,陪着山脚下的老头儿们玩耍一番,一脚云头直奔召岳宫。 第19章 天下熙熙,腌臜几多迷眼。 杨暮客昂首挺胸,此番出山门不比以往。 他富! 一年来在归裳师叔那讨来许多丹药,都揣在袖子的宝匣当中。师叔没少拿他气血入药,这药亦是占了大气运的。凡人吃了口,便是益寿延年。 捕风居那弄了一山的通宝,跟紫乾师兄那换了大把的灵材。有行科的灵宝檀香,有画符的通灵朱砂。这两种东西他用不着,因为他不修符箓法。本想着送到玉香那,让玉香守着贾小楼也莫要落下修行。 他隐约记得那青灵门有符箓法,想来玉香用得着。 除此以外,摆阵用的铁木,冷石,坚冰,宝矿,一应俱全。还有不少粗胚,能拿去磨宝鉴。 那些得了香火的青铜粗胚都是凡间香火供奉许久,便是不用来制作宝鉴,煅成一尊方鼎,拿来砸妖怪正是顺手。 一路飞着,正巧遇见了紫贵师兄。甭问,他定是等着自己的。 杨暮客上前拖着长音儿一揖到底,“师弟拜见师兄……” 紫贵气哼哼地瞧着他那得意劲儿。 “你紫明当真好大的威风,把人家真人挤兑走了,回了宗门竟然不言语一声?” 杨暮客这才讪讪一笑,“这……师弟本来以为也不算个事儿。他嘴上一说,我还能一直挂在心中?” 紫贵端着手,比比划划指指点点,当真是骂也不是夸也不是,只落得一句,“你啊!混账东西!” 杨暮客一缩脖子,“当真为难?” 紫贵哼了声,“什么为不为难,都是面子上的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给他召岳宫些许宝材灵食,他还能四处嚷嚷?” 杨暮客这一听,便不得乐意,“怎地?还要拿东西给他们?” 紫贵讥讽地问他,“若不你紫明上人低头?去人家宗门叩头认错?为兄琢磨,这事儿也便翻篇儿。” 杨暮客这便明白,这头是不能低,东西必须给。他那一脸得意,扭成了一张苦瓜脸,便这么跟在紫贵身后往召岳宫去。 来至召岳宫。 又不比上次杨暮客访道之时。这次山门紧闭,护山大阵尽数打开。 紫贵让山下的山神上前去传讯,然后把一座大山砸进了召岳宫去。这山杨暮客可是太眼熟了,就是捕风居给了那座金山通宝,下头还垫着一大堆灵材石头。所以比原来看着还要大。 轰隆一声,那召岳宫的护山大阵山摇地动。 召岳宫一众弟子在大阵里被那金山迷了眼,这么多人道 香火祭炼的通宝。这能奉养多少游神,开垦多少灵田。怕是他们召岳宫再不愁行科所需的香火了。 召岳宫掌门眼皮不停地跳,胡子气得乱颤。但最后终究把怒火憋成一脸堆笑,比哭好看不了几分。他侧头吩咐弟子们,准备迎人。 一座金山落下去,大阵便开出一条路来。 紫贵一手,把召岳宫的艮位给砸没了,用这宝材金山替换,没个三五十年,此地阵势甭想清理干净。需是得拆一点儿,再将原有的山石抬一点儿。慢工细活儿,才能将原来的大阵修补完整。 俩师兄弟等着山门里来人相迎。 不多时召岳宫上上下下尽数出动,敲锣打鼓,琴瑟齐鸣。一群人列队将两位高门上人迎到宗门里去。 来至大殿,敬香行科。 场面话说了许久,紫贵言说,此番是领着紫明过来还礼。上一次紫明单独前来访道,把人家的经阁看了一遭,因此触类旁通,此恩必要言谢。 继而紫贵便递上去一个储物袋,里头装着御龙山上耕作得来的灵食米粟。不多,五百石。 召岳宫掌门是一脸欣喜,郑重接过去。 他俩谁都没说疏恍真人叛离之事,这便算过去了。 大人说话,杨暮客插不上嘴,便主动请辞,去四处走走。 掌门身边的道童领着杨暮客离开正堂。 “这位道友,壶枫道人可是归来了?” 那小童指路给他,“您想来还记得路,他就在精舍,回来一年了,正在教导徒弟。那徒弟已经还在炼炁,不曾筑基。唉……可怜壶枫这小子,心高气傲,收了个弟子不成样子。” 杨暮客听着小道童阴阳怪气儿,递过去一瓶养体丹,顺着风就走了。 来到壶枫精舍,当当当敲门。 “哪位?”醉醺醺的壶枫打开院门,哐当一声,门又关上了。 听着门后淅淅索索,这道人整理一番仪表。一脸堆笑打开院门,“晚辈恭迎紫明师祖来访……” 杨暮客横他一眼,迈着方步进了院子。 壶枫躬身在他身旁随着,一路进了精舍。 杨暮客抻着脖子打量一下,到处都是灰尘。“你那徒儿呢?屋里这么脏,自己不收拾徒儿也不管?” “嘿嘿。上人。那女子在隔壁院子的小屋,我这儿不叫她来。我一个人修行求个清净。” 杨暮客一时间五味杂陈,看来壶枫是当真看不上这个徒弟。当年是他撺掇壶枫下山收徒,给 小楼姐去治水。他后面再没管……这算不算误人子弟? 他也不嫌椅子脏,撩起衣摆灰尘尽数吹个干净,慢慢坐下。 “是贫道对不住壶枫道友……” “上人这话说得。”壶枫低着头喃喃应声。 “疏恍真人是你师祖?” 壶枫忍住了心中恶念,道一声,“是……” 杨暮客深呼吸,一双眼睛锃亮,“贫道其实和天道宗关系没那么差。至秀真人与我相交不错,你们这一支若是想去中州,我可以帮忙透个话。想来你师祖在天道宗一人也寂寞,你们在召岳宫过得也不踏实。” 壶枫咬牙切齿地抬头,“紫明师祖!您让我们这一支都成了叛徒,居心何在?我壶枫日后还有甚颜面长生修行?若听您的,怕是我和师傅便要成了这天下间最大的笑柄……” 杨暮客哼哼一笑,摸了摸自己眉毛。 “贫道和那群小辈儿论道的时候,你壶枫一直都在。对吧?为何不跳出来一同论道?想来贫道应该斗不过你,你赢了,这召岳宫面子和里子都有了。去寻你师祖,更是理所当然……” 壶枫顿时泄气,“师祖……晚辈确实曾心境不宁,好悬走上邪路。但晚辈一心修正道。” 杨暮客点头,“你如今的心病,应该就是贫道逼你下山收徒。你那徒儿我去看看……你壶枫道人证真我能指点,你那徒儿筑基。我也能指点……” “您……”壶枫仗着大嘴,看着杨暮客起身出门。 杨暮客回头瞥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大气运!我!” 这狂生离了壶枫精舍,门也不关,等着壶枫追上来。来到田晴的小屋。 感受到里面女子正在纳炁,他运转鼻息,擤气一声。哼! 轰隆。 小院儿上空聚集的灵炁尽数被震散了。 壶枫侧身从门庭下探头看着,心中惊涛骇浪。这小道士修为又精深了。其人对灵炁掌控,怕是比他这证真修士还要纯熟。 女子慌慌张张打开院门,看到紫明站在门外。 杨暮客打量着田晴,“见着我,跪下磕个头吧。” 壶枫两步窜过来,“见着上清门的紫明上人,高门的师祖,还不跪下叩头?” 田晴一脸无助,眼中有些许悲愤。杨暮客一瞧便知,壶枫没少背后骂他,所以这姑娘定然不当自己是个好人。不是好人便不是好人。杨暮客趾高气昂,龇牙笑着扫视着田晴样貌。 此女资质平庸,长 得还算过得去。一身法力多而散,任督堪堪打通。似是多年炼炁无成,心气儿已经被磨干净。距离筑基,十年五年都算少了。这是准备炼到死么? 田晴缓缓跪下去,轻轻叩头一声,“晚辈拜见上清门道祖……” 她落在了尘埃里,再也言语不出其他。 杨暮客上前将她虚浮起来,“姑娘。其实咱俩修行时间差不多,贫道比你多十几年而已……” 田晴顿时打了一个摆子。 杨暮客进了院子随手一挥,将门关上。 “你师傅两百多年,证真,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天赋。贫道许是再有几十年,便要出阴神。我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当下七返九还,都是天下间最难的修行方式。” 田晴眼眶瞬间一片雾,什么都看不清。她曾以为自己被修士收徒,前程远大。她自以为不再是凡人……但在一群修士中间,她甚至连开口提问都不敢了。第一次跟师傅归山,有一个一同入道的师兄,但一年前那位师兄已经筑基了。她却连炼炁都不曾圆满。 她可是朝中重臣,年芳十二通读经史,十四入朝为官。二十一便是侍郎……怎么就沦落到这般地步。 “你这一跪,贫道便认了这段缘。日后在召岳宫过得不舒坦,便去上清门。当个火工道人都比在这强。” 田晴抹着泪抬头,“师祖……” 杨暮客掏出一大堆丹药,“这些是我师叔,合道大能炼制的丹药。吃了益寿延年。有些还是她老人家拿我的气血练手之物。你磕了头,便是认下这段关系。贫道最爱一个体面,有人欺负你,便是让我不体面。明白了吗?贫道给你做靠山……” 田晴愣住了,她官场上厮混了好多年如何听不出这句话的份量。但心中更委屈,这靠山又要来何用呢?看着杨暮客掌中一摞瓶瓶罐罐更是心酸不已。她何曾吃过像样的丹药。 杨暮客翘着大拇指指向门外,“你这师傅是个穷货。修行讲财侣法地,你一字不沾,还想精进?贫道修行,日日吃得都是灵食,与人交道,俱是各路大能。你心境越来越窄,整日关着门纳炁,任督都不通,纳炁多少便要散去多少啊……” 田晴睁大眼睛,“师祖……您说的是真的?我……有资质?” 杨暮客那一脸嚣张尽数被这话给惊没了……这姑娘是个榆木脑袋么?他讪讪一笑,又一本正经,“资质……这……不好说。大家都是六丁六甲之命,阳木生阴火天地交融之时,阴阳交汇而生,命数都差不多……但资质这东西嘛…… 你确实不多……” 田晴那俏脸瞬间黑成一团,撇嘴道,“那您……何故给子弟这些。” 她可不敢上前去接杨暮客的丹药。 杨暮客抓起田晴的手一把将丹药都塞过去,“资质禀赋这东西,是动态的。难理解么?” 田晴看着手中的丹药,耳朵里只剩下那句是动态的…… “姑娘。你厚积薄发,跟你那师傅是如出一辙。他在筑基困了将近两百年,终于证三花出阴神,得以证真。你又何必愁呢?炼炁,就是打磨躯壳而已。你日日炼炁,苦修不坠,以为当真只是禀赋问题?” 杨暮客回头看了眼关着的院门,“壶枫!进来!” 壶枫赶忙推门小跑过来,“弟子在……” “你徒弟修行,你指点过么?” 壶枫面色坨红,臊得抬不起头。 田晴看向自己师傅。这位仙风道骨的领路人,原来是当真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杨暮客指着隔壁精舍,“你师傅的屋子脏成那样,你这徒儿关心过吗?” 田晴亦是低头不肯言声。壶枫日日酗酒,她也不曾劝过。 杨暮客把田晴的指头一根根掰着合上,攥住了丹药瓶子。 “你们啊,就不像是两师徒。既然我促成的,那便我当个见证。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日后你们这一支儿,努努力,不就是没了疏恍真人。待你壶枫成了真人,这召岳宫谁敢与你龇牙?” 此时杨暮客眼中满是笑意,这句话铺垫这么久,终于让他给说出来了。没了疏恍,这因果从这儿就被他杨暮客接下来。 小道士揣着袖子领着壶枫离开,回头对田晴说,“吃一颗药,好好睡觉。晚上入定。白日修动,夜里修静,一动一静,方是性命。贫道去也……” 壶枫一个人看着自己那个院子,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可小道士已经扬长而去,再不给他道谢的机会。 紫贵站在云头憋笑,“就不会说些好听的话?” 杨暮客撇嘴,“多押韵啊,怎么不是好好说?” “忒粗俗。好心办坏事儿一样。” 杨暮客翻个白眼儿,“跟您学的。您拿着大山砸人家,我便用糙话砸人。砸醒了就行……” 紫贵无奈摇头,“你啊……这回又要去朱颜国?” “对。去去就回。师兄不必担心。” 紫贵扔过来一张请神符箓,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0章 天下攘攘,清净未必端正。 乾云观如今都到了出山外送丹药的时候。 前些日子水云山差人,把真传子弟聪苒供奉生母的延寿丹送过来。 纯质给徒弟明悦整理衣领,“这次为师求来名额叫你能下山……你看。那水云山不出世,只能到处求人办事儿。咱们乾云观虽然被罚封山五百年,但好歹人家紫明上人给开了一道口子。让尔等有下山云游的机会。出去了,莫要招惹是非。记得了?” 明悦如今已经长大,高挑清秀,一脸的书卷气。 “知道了师傅。徒儿先随师兄去一趟朱颜国,然后沿路打听消息。之后独自前往各家山门拜会,弟子要去丁工灵府,未离宫。绝不绕远,更不会被妖精骗了。” “好孩子。去吧!” 这位小道士便这般跟着师兄来到山门口,只需念诵紫明上人名号。 “受上清门紫明上人之托,送美颜丹延寿丹于朱颜国。祈求天人大阵开启。” 只见那紫贞留下的封山大阵卷起一股狂风,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直奔界外。 师兄在前头嘀咕,宗门资源如此短缺,却不得不给那一群凡人炼延寿丹。这紫明上人当真好大威风。 另一人便还嘴,幸得这紫明上人如今只是筑基,他若还真,师兄这般去嚼舌根子,怕是要拘了魂抽筋扒皮。 这大师兄再不敢言语一句,一张脸冷得似块寒石。 但他们才飞了一半,便听说疏恍真人叛逃一事,又是这紫明煽风点火。紫贵领紫明再去召岳宫访道的消息也一路传开。 召岳宫得了通宝灵材之山,这群小道士心中七上八下。 当年他们乾云观刺杀紫明,落了个封山五百年的下场。如今紫明惹了这般大的麻烦,却只用…… 可是……这宝山若能砸在他们乾云观该有多好。 “明悦,咱们师兄弟,就你不善斗法。你是专修术数,万世要小心。如今世上精灵越发多了,你可万不能因善误入歧途。” “师弟明白。” 几人落入凡间,分头去打探世间消息。 尤其是赤道另一端的中州,西耀灵州,东土神州三地的天下大势。此乃重中之重。 他们这么一耽搁,正巧碰见的杨暮客。 杨暮客乘云来到朱颜国,鼻尖儿总觉着发痒。这是有人念叨他,被心血来潮感应到了。但还不是亲眷之人,若是亲眷之人不至于心血来潮。有瓜葛的修士……不懂遮掩…… 他心下了然嘿嘿一笑,落 下云头。他也化凡混入人间。 正瞧见乾云观几个师兄弟聚在一起核对新闻。 杨暮客一来,这几人瞬间如坠冰窟,一句话都不敢言。 “贫道上清门紫明,见过诸位道友。” 大师兄赶忙上前作揖,一头冷汗,“晚辈明仲参见紫明上人!我等乃是前来交付延寿丹和美颜丹。” 杨暮客恍然大悟,“你们是乾云观的?” “弟子乾云观明仲,拜见上人。” 继而一众筑基道士皆是上前觐见。 杨暮客一一还礼,端得周到。让他们直接把丹药给自己。此时不由得想起师叔归裳的话,从外面讨丹药着实跌份儿。又想到了紫贵师兄拿财富砸人的阔气。 他伸手一掏,从匣子里取出些摆阵用的宝材。 那明悦瞬间眼睛就直了。呆愣愣似个木头。 看着紫明上人身影消散在墙边,一群师兄凑过来拍打他。 “明悦!明悦?吓傻了?” 明悦眼中含泪,“师兄,你可知那紫明给的都是甚物?” 大师兄狐疑地看着明悦,“有甚了不起的,不就是些许镇物么?” “咱们要去丁工灵府和未离宫,正是要求宝材修理云山大阵。这些……这些东西可比咱们要换的珍贵得多!师兄!咱们不止能换来宝材,还能换药材,换灵食!小师弟们不用吃苦了。都筑基有望了!” 大师兄明仲一把将那储物匣塞进明悦手里,“师弟,一一分辨。弄清楚价值,咱们当下回不了宗门。没办法请示长辈。” 明悦打开储物匣,找出那一块铜锭,“这东西能做天地文书……只要真人肯用大法力构筑阵法,咱们下次出山便能联系到宗门呢。” 此间鉴宝,自不必多说。且说那杨暮客乘云而去,直奔朱颜国京都。 贾小楼将昌祥公府的人都接到京都之中,杨暮客始料未及。原来那冷冷清清只有两女的院落如今也是人气兴旺。 门上挂着一块金匾,太保府。 杨暮客啧啧称奇,一脑袋撞进墙里。踢开跑上来的巧缘,“滚一边儿去。贫道此回来是看家姐,没功夫搭理你人来疯。” 正堂里屋中郑薇洹懒洋洋地坐着,她年岁大了,小楼容她。 “君上,您如今就该抛出些诱饵。让那些人去争,争得头破血流,她们打生打死,您一旁谈笑风生,多自在?” 贾小楼如今实权在握,已经不必日日都去宫中处置。她这 监察院院首的职位还留着,禁军大将的职位已经辞去,只留下一个天妖卫队校尉的头衔。昌祥公的织造营生此时已经归中宫帑藏司衙门。 贾小楼弄了一条货运航道直指中州,运送天妖羽绒。她饲养天妖,整条航线的货运价码和材料价格都是她说得算。她富,还带着一条航线外的官道营生一齐富。 重修官道,富得是材料行,是服徭役的民家,是开驿站的东家,是沿途小贩。 但这只是一时的,工期一过,如何能让人继续富下去,这才是贾小楼头疼的地方。 贾小楼听见郑薇洹的建议,暗暗摇头。这法子不是不行,而是太可行。 挑拨离间,鹬蚌相争,端得好办法。但非她所求。 她要的是,能做大做强弥合矛盾,这才是她火炼真金的合道之法。 “郑大姐说得有理,但本君……大可回来了!”贾小楼一抬头,便看见厅堂门口站着一个钟灵毓秀的道士。 郑大姐赶忙拿起怀中面纱把脸遮住,她可不愿意露出自己的老态。这位中州乾朝的妃子,如今唯一的心病便是这张脸。 杨暮客上前拥抱小楼姐,轻轻拍打她的脊背。而后无言放开,从袖子里掏出几瓶药,放在郑薇洹的桌前,“你儿子孝敬的。还有我讨来的。另外一些,是我师叔炼制的。这些丹药有师叔她用我气血练手之作。以气运为药引,益寿延年,清明神志。” 郑薇洹低头看着那一瓶瓶丹药,抖如筛糠,啐一声,“亏你还记得。我当我要老死了呢。” 贾小楼绕过来,低头从下网上看杨暮客。不禁啧啧称奇,她是最知这蠢弟弟的。本来大好局面便是他坏的,可如今一趟,这气度不凡的小伙子打哪儿蹦出来的? “大可……两年不见便长大了。” 杨暮客赶忙躬身一个肥喏,“小楼姐莫打趣弟弟了。” “不叫师兄?” “修行之事此时放下,大可弟弟亦是凡人。” “好!”贾小楼抚掌一笑,“凡人杨暮客!你可知你搅弄了多大的风云?如今中州五朝何意,定国号为齐。是你物我齐平的齐,是天下大同的齐。” 杨暮客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大可洗耳恭听。” “中州罗冀二朝起兵剑指东南,一路横扫鹿朝。打的难解难分的乾汉两地被罗冀联军一并吃下。如今中州,中西两地已经再不分彼此。我用的,便是你杨暮客一路留下的关系,通过天妖羽绒贸易,限制各家传讯,以冀朝西南海港,为销路 ,中州唯有罗冀联军不缺纸鸢……如今中州齐朝国神为貔貅,麒麟被奉为太上元灵正神。神道一片靖宁,你那敕令,生效了。” 杨暮客挠挠腮帮子,“这是你和费麟大神合力为之,怎么推到弟弟头上来。” “本君何时参与过神道之事?本君说的是凡间!”贾小楼背着手,那滔天权势滋养的气度自然流露。 杨暮客瞬间矮了一截,白长那么高的个子。挤眉弄眼道,“那朱颜国自此以后再不缺物资用度咯?中州那富饶之地,与朱颜国通商贸易。啧,您就不怕被中州吸血,抽干了财富?” 小楼面露笑容看向郑薇洹,“郑大姐,你瞧。这便是咱家的好麒儿,一句话,便说出来本君所忧!” 杨暮客不曾动用法力,直接指尖起盘掐算。找出中州最大的问题在哪儿。 小楼见他凝神,伸两指捏住他的鼻子,“大可……用不着那么费事。偌大土地,本来各尊雄主。如今合为一统,真正犯难的,是那位罗朝皇帝,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放权不是,收权更不是。中州的改革,怕是要比本君还狠!你算得出来么?” 杨暮客长叹一声,不禁有些气馁,总是比不过这位好姐姐。 他看向郑薇洹,那老娘们儿已经偷偷拿了一瓶丹药塞进嘴里一粒儿,美滋滋地品尝。 杨暮客便哼了一声,“那方才你们谈论什么呢?郑大姐言语又是什么意思?” 郑薇洹手在纱巾下托着下巴,指头摸索着法令纹等着丹药生效,“如今朱颜国民生产业尽数收回朝廷经营。那些富足之家一股脑都钻进手工业,求出口。让她们出海,她们又不敢。互相挤兑,这才是咱们君上犯难的地方。本来物价高企,如今又财货贱卖。伤民,亦伤税。” “小楼姐又不是户部尚书,操心这个作甚?” “我是摄政大公……” 杨暮客一听噎着半天没喘气儿。 “弟弟不通政事,不扰二位商量。”杨暮客按着椅背起身离去。 贾小楼噗嗤一笑,“郑大姐,你去宫里,告诉圣人这国师回来了。要大宴一场。至于那些商行倾轧,回头让户部去处治吧。与各家商量一下,总不能这么一直斗下去。” “妾身得令。” 小楼转身去往书房继续办公。 杨暮客背着手,中州东北有一个强国名叫亓朝,和当下这个庞然大物犯了名讳。看来中州一时半会也安定不下来。小楼姐的手段越来越看不懂了啊。什么不能放任河蚌相争, 什么要做大做强。杨暮客理解不了,这与合道有什么关系?他的眼界只能在五行阴阳一道之上。 瞧见了那小矮子蔡鹮。这通房大丫头拿着采买单据,跟下人姑娘正在核实。杨暮客一看就头疼,这些凡间的乱七八糟,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占。难怪宗门要修在高山上。人多了事儿就多,还是清净好啊…… 他穿墙而过,来到了大街上。 走到闹市区,闹市中男人多起来了。不似以往朱颜国京都街面儿上尽是女子。 所以一个道士出现也不算扎眼,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逛着。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一个庙,庙里贴着他的一张画像,竟然是个背影。抬头一看,国师庙。这小道士龇牙咧嘴,怎么有人给他立生祠?他也没做什么? 便掐着一个障眼法,把一个人神志懵了来过来问,“这庙里供奉的是谁?” “你这牛鼻子道士,竟然不晓得我们朱颜国国师?他可是请来了国神显灵,让我朱颜国阴阳调和的大圣人。若没有他请来国神显灵,如今我们朝廷不知要斗得多很。你这道士,就是该给你们同行敬一炷香,多与人家学学。哼,不学无术的东西。” 杨暮客放走了那人,撩起衣摆就要进去。但瞬间他头皮发麻,一股冥冥的敌意剑指眉心。 他抬头一看,此人不是自己。只是借用了自己的形。怪不得察觉不到此地香火,原来并没有归于自己的气运。那一日所有的敌意,已然存留在了这个国师名号之上。 杨暮客识趣地退了出来。 眯眼看向国神观,两条神道之意竟然并立着…… 他隐去身形脚踩云头直奔国神神国而去,穿过阴间来至朱明明大殿之外。 “小神参见紫明上人……” “闲话休提,那国师庙是怎地来的?怎么与贫道犯冲?” 朱明明万福作揖后起身,“小神一直都受用女子香火。男子香火与我秉性不合,小神还没办法收拢。男子祈福便不灵验,有人灵机一动,便把您塑像弄成了神明,供奉起来。这些男子数千年的怨气,一股脑跟您那虚影去说……那不是福运,聚集其上的尽是恶念……” 杨暮客气的面色通红,咬牙切齿,“我若拆了,该是如何?你若不管?它会不会生了灵智?” “当下不会。但若有了灵智,定然要去坏您道心。且您杀不死它,它便是凡人臆想的您。除非您自戮……” 杨暮客此时才明白,紫贵师兄为何要给自己一枚唤神的符箓!自 己作孽,已经成了阻道的邪性…… 第21章 大器免成,知冠而重 杨暮客从神国离开,夕阳下晚夏风舞烟云。 他静静思考着。 若用师兄给的符箓请神,有两种用法,便是直接将岁神请来,立下规矩。自此这些国师庙再无可能有邪性诞生。然,堵不如疏。堵了此回,淫祀定然兴于民间。妖孽横行,便是给小楼姐添麻烦。 不可请岁神! 杨暮客眯眼看着城中那一缕缕无人收敛的香火,神光城池四方各有一柱。竟然弄了一个天然的四象杀阵。若非贾小楼治理得世道清明,恐怕杀阵此刻已是煞气滚滚,邪风呼啸了。 倘若用这张符箓,敕令给那邪性起一个名字?捏造一个香火神?如此一来,便是他杨暮客自己将香火接应…… 不可! 杨暮客马上意识到,便是他应下此城供奉的香火,但整个朱颜国横跨万里的疆域,还有无数他照顾不到的神龛祭坛。 若是不能都一同解决……此番动作之后,邪性定然会去而复返,一点点儿污染敕令命名的香火神。 他回到灯笼高挂的太保府,看见贾小楼她们已经在一栋高楼中设宴,今夜想来是要好好给他接风。 当当当,此回是正门敲门。 里头婢子探头一看,认得这是家中男主,拿着柳枝掸水,找来锦布给他擦鞋。洗脸洗手,一套规矩下来终于放他进门。 下面婢子都议论,君主当真了不得。道爷还没回来,她已备好餐饭,差内院的姑娘去琼楼等着伺候。难怪君上能掌握朝政……就这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一群只认眼前利益的豺狼勋贵,又凭什么和自家尊上去斗?! 杨暮客被一个姑子引到后院,步步登楼。 此回屋中只有亲近之人。 贾小楼,玉香,郑薇洹,蔡鹮。 郑大姐吃了丹药,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当下看去,仿若四十余岁的妇人,额头圆润美人尖儿,乌发高盘挂花垂玉。 屋中女子俱是穿着绫罗绸缎,纱衣披肩。这般美人儿,果真赏心悦目,便是看一眼都能长寿。 四女一旁唠家常,见他上来起身相迎,除了贾小楼都给他作揖。 “恭迎道爷回府。” 杨暮客面上一黑,“什么东西……好似不知道我回来一样。” 贾小楼剜他一眼,笑道,“这规是我立下的,怎地,大可要拂了本君面子?” “岂敢岂敢,弟弟给小楼姐请安……” 贾小楼招呼他上座,“这就对了。家中还是有家中 的规矩,世道也自然有世道的规矩。” 杨暮客瞬间便听出来弦外之音,眼睛一亮,“我那事儿……小楼姐心中有数?” 贾小楼与他挨着坐,玉香坐在她这一侧,蔡鹮坐在杨暮客那一侧。郑薇洹去开门,拍拍手。门外两个女子出门让丫鬟们开始准备酒菜。 小楼双手扶着膝盖,声音有些哀怨,“你成了这朱颜国的国师,两年来一次面都不露。旁人议论纷纷,都以为本君拿你当做后手,便是那国神观的道姑子都不给我好颜色。城中男子得了自由,闻风就是雨,便要给你立生祠。我能拦么?拦不得,便看着他们好似得了靠山一样,这朱颜国你杨大国师的庙宇,雨后春笋一座又一座……等着你自己来收拾。” 杨暮客把紫贵师兄给的符箓往桌上轻轻一拍,“这东西用得上么?” 小楼如今虽是凡人,但真灵已醒。过往见识不凡,一眼便瞧出此乃上清门给他的兜底之物……她索性言道,“你若用了,后面的麻烦我来处置,老老实实回你的上清门修行去。这朱颜国百来年内就不要再来了。” 杨暮客见小楼姐如此答复,更是不肯去用此招,不由得气急败坏道,“有法子直说……遮遮掩掩……由我猜来猜去作甚?” 屋中侍女端着盘子鱼贯而入,玉香和蔡鹮起身接应。一一指点该放在何处。 小楼待那些侍女离开之后才说道,“明日随我入宫,宫中设宴。宴席上由你陈词一番,叫起居室女把你的言行记下来,再让官报传一传……能不能有效,还要看你杨暮客的修养。” 杨暮客听后龇牙咧嘴,这也不比施法轻松多少。 面对修士他能面不改色。但叫他去说场面话。这不是难为人嘛!不过有招儿总比没招强。 一餐酒席吃完,自是互诉衷肠按下不表。顺手帮着郑大姐和蔡鹮用真元调理一番。 期间蔡鹮言语一句,水火相济盛景道爷何时能领着她再看一番…… 杨暮客竟被这通房大丫头给点化了。 水火相济…… 朱颜国阴盛阳衰,根子不就在阴阳不调上嘛? 第二日一早,杨暮客从桃花帐中翻身起来,蔡鹮进屋给他梳头打扮。 “你拿来一身衮服作甚?这朱颜国何时有过男子的衮服?” “君上说了……”蔡鹮上前把杨暮客按到椅子里,“此番道爷入宫面圣,把您那一套逍遥的性子都收敛起来。至于怎么做,您自己该是心中有数!大人物您见识过,大场面您也经 历过。万万不能丢丑!” “明白了。” 正午之时,宫中禁军卫士来接。大路封街,杨暮客骑着禁军高头马,一身衮服腰间挂两件,头戴皮弁,剑眉星目气质高昂。一手执缰绳,一手压剑柄。身后便是摄政公的宝辇。 入宫门,解两剑。由女将封存保管。这小子骑马穿过城楼,沿着朱墙金瓦往前走。一个心扑通扑通在嗓子眼里跳着…… 中宫下马,步行过御花园,来到帝王宴客的百花宫。 六部朝堂官吏俱在,香花铺道,一女官高声唱,“国师大可道长驾临……” 众人皆起身,便是那高座的的女帝都领着一个小丫头站起来行礼。 人道气运凝成一股,扑面而来。杨暮客呼吸内敛,心跳缓慢。脚踏方步来到会场正中。继而摘下皮弁,礼天敬地拜人皇。 “臣,杨大可。参见女帝!” “国师快快免礼。”女帝笑眯眯打量着杨暮客,见他将皮弁戴好。伸手指着一旁单独的座位,“国师此处来坐,一年多国师云游四方,未回我朱颜国。着实可惜。今,文武百官设宴迎国师归来。庆我朱颜国,国事兴隆。” 杨暮客走到座位前并未落座,而是看向门口,“臣与圣人一同迎昌祥公入宴。” 女帝颔首,“好!” 此时门口女官再唱,“帝师太保,监察院院首,文成鸿运昌祥大公,入宴!” 贾小楼头戴紫金百花冠,冠后十二鸾鸟衔金枝垂穗,玄黑襦衣赤线锁边,腰间束云锦宽带,步幅间裙裾轻摆。 “臣贾小楼,参见圣人。” 女帝喜迎小楼,由女官领着贾小楼坐于百官之首。 圣人在高台之上,杨暮客则在当中,而后便是贾小楼和百官。 众人都落座了,此间唯有一个男子,又长得玉树临风,实在显眼。偏偏他还不落座。 杨暮客先给百官深揖,再给女帝深揖。 “臣,不敢坐于此……臣不曾作为,这国师之名乃是虚名。昌祥公济世为民,让臣占了便宜。臣,何德何能居此位?请圣人调整座次,臣愿坐于昌祥公下首。” 女帝一脸愕然,贾小楼也未曾料见自家弟弟会弄这一出。 杨暮客主动下台阶,走到贾小楼身后,再一揖,“臣,入世修心。不求荣华富贵,如今一事无成,便居于圣人之下,无功可承其名,无福可受其禄。道经有言,大器免成。怀公道大器之心,自要谦逊。臣,愿意为国行科,去国神观敬 奉国神。但治世济民,乃是诸位之功……” 一时间有人不禁悄声议论,而众人更多是疑惑。 大器免成?可作此解? 女帝呵呵一笑,声音洪亮,“国师这便讲经了?大器免成?我等都以为是胸怀大器本该如此,乃先天之物。国师何来此说?” 杨暮客昂首挺胸,“免之一字,本是脱帽致意。免成,当是谦逊有成。若身为大器,不知谦逊,则居高和寡。人道之中,自然无成。高山立地,寒风催,覆雨雪。故水为其常势,润物无声,是为免。木秀于林,则有风雷加身。此为不免……” 女帝道一声彩! “国师果真胸有沟壑,不愧是昌祥公家中男主。” 众人目光又落在昌祥公身上。 这位大可道长说的是甚?说的曲高和寡,不正是昌祥公么?手握大权,一力推行改制。她何曾听过人劝,木秀于林便是说的她。这其中,顶数她最是不尊“大器免成”! 贾小楼无奈一笑,“我家大可不懂事,言语顶撞了圣人。还请圣人勿怪。” 众臣皆是倒吸凉气。这话音一转,若论曲高和寡,也没人能比得上圣人了……昌祥公之言,诛心! 女帝挥挥手以示无妨,“大可道长来带道经新解,着实让朕而耳目一新,心里痛快啊……朕如今不就是守虚么?朕无为,便是免成!” 贾小楼俏脸一笑,“臣,定然为圣人宏愿,尽心尽力!” 女帝让女官将台上的餐桌端到贾小楼身后,这一场宫宴便这般开始了。 席上杨暮客始终以贾小楼为准,她吃,杨暮客便吃。她停,杨暮客亦停。 酒宴之上,女帝好奇问杨暮客,“如今朱颜国大改,为何还要为家中女主为先?国师理当并行才对。” 杨暮客却笑笑起身,“臣以为,当是达者为先。论学识,臣不如昌祥公。论能力,臣更不如。既都弗如?何故自为先?有人前方带领,安稳家业,臣方能云游四方,毫无挂碍。是以长姐为先,女主为先,并无过错。此为阴阳合和之道也……冲而为和,不忤逆,方能圆满。若有一日,臣自有章法,可与昌祥公相提并论,此时再同调并行又何妨?” 众人此时齐声喝彩,好!就该这样。 女帝看着那一唱一和的昌祥公和国师,不禁心中委屈……她为何就没有这样一个男子帮他支撑。半生凄凉孤枕难眠,若有一个贤内助,她又何以至此?一番凄婉自是无人诉说,只得拉着一旁的小宫主劝道,“这位 是你父亲的老师。你武师傅与他一家,日后你也要多向他学……记得没?” “孩儿记住了。” 宫宴之后,杨暮客和贾小楼特邀留宿一宿。 夜里贾小楼和女帝抵足而眠,竟然掏心窝子地说着未来愿景。女帝皮里阳秋评价一番。起居室女自然如实记录。 次日,那朱仙语主动跑来,对杨暮客问这问那…… 杨暮客则一副师长模样,在女官面前敦敦教导。 女帝和贾小楼坐在书房,看着那一大一小,聊了几句朝中之事,再无多言。但女帝就是不舍得让杨暮客离去,黎太师那边的课都不去上了,就是让杨暮客去教。 又留一日。 他本来宴席上手脚发麻,紧张到背脊全是冷汗。连珠炮一般提问,让这小丫头惹得心火燥热,全然忘了当时的狼狈。此时可谓满头是包,厌烦至极。 瞥见一旁那笔记事的起居室女,头皮发麻,赶忙撇脸端正态度。笑呵呵地问朱语仙,“你可还有什么不解?” “先生。我母亲说阿父来自一个小国,他游历诸国。这些国度都是男子当家,为何独我朱颜国是女子当家呢?如今变了,又好似没变。母皇和昌祥公大力推举男女合力。却还见不着效果。却还引来不少民怨……” “这……”杨暮客还真不好解释,他思忖许久,“因为女子多,男子寡,故而女子能人辈出……” “先生,这我知道。我们朱颜国,曾叫朱厌国。男子打仗,故而今日有偌大领土。但最后落了个人丁稀少的下场,天道似是惩罚,国中男子反而越来越少,生下来女儿居多。便成了朱颜国。日后不打战了,男子许是就能多起来,对吗?” 杨暮客情不自禁揉揉小丫头脑袋,“错了。人有阴阳,不分男女。女若要强,自然显阳。咱们朱颜国啊,是女子把男人那一份都担起来了,这才是了不起!但宫主要记住,自封故而衰,外求则可盈。人之道,乃是损不足而奉有余。需是与外交流,方可更正阴阳。” 官报将杨暮客的言行不停地发出去,这一位国师好像真的有些才学。但却伤了很多男子的心……不少人骂骂咧咧……一股股怨气附着在了国师庙里。 他们不去敬香,就是站在外面骂。 杨暮客随着贾小楼从后宫离开,与小楼耳语几句。出了车辇直奔国神观。 他将那一张福禄交给国神朱明明。 “国神大人,请你立神官,引入男神。贫道这有一张镇魂符,内藏阴兵,可 为你神国中先锋。” 第22章 或跃在渊,临兵斗者 杨暮客将镇魂符中的阴兵尽数放出来。当着朱明明的面,给他们一一指示。 “诸位,尔等常随贫道。罗朝事态变迁,我不敢将尔等放入中州,此中因果忒大,小道我承受不起。今日寻来好去处,便是这女国神国。今天时晚夏,有凶。坤地泛水泽生。阴气邪祟现世,尔等争功的好时节。尔等于此为神国男将,开的是万事之先。都来,见过此位国神,日后尔等便听她号令!” 朱明明即便万般不愿,当下也得拧着鼻子认了。 她看看手中的唤神符,此符可引香火,敕令神名。一个神位,换他安插一些阴兵而已。 “诸位将士俱是英灵,既不能归乡,便将神国当做家。待阴司夜狩,诸位便从旁相助,可好?” 一群阴兵唱喏。 此事便这般定下。 杨暮客又告知朱明明不日会前往国神观行科一场,为她汇聚人道气运。她喜笑颜开,亲自将杨暮客送至神国之外。 随贾小楼回到太保府,杨暮客指尖起盘掐算。但此回若是不支寿命,则一片混沌不清。 他长叹一声,“要下雨了。” 贾小楼风风火火往后宅走,“下多少?” 杨暮客撇嘴,“没算。要拿寿数去掐算,大可舍不得。” 小楼哼哼一笑,“为了我,支五十年寿占卦。你当国神她敢给你藏着掖着?当下变化都该是应在你干涉人道上。” 杨暮客深呼吸,“变化是好事。您执掌金炁大运,就该有变化。不能只看一时得失……” 贾小楼轻轻笑着直接奔琼楼办公去,留下一句,“那你也要给自己搏出一条路来,当下去好好准备。不要变化之时慌手慌脚……哈哈……晚上过来吃饭。” 杨暮客站在庭院中,摸着自己鼻尖。他如今本领强了,很少会顾及天时忌讳。 戊辰年夏末,阳土开始转阴,水沉降为泽,临卦大凶。 六四为阴,恰巧碰上一群阴盛阳衰的男子起邪性,搞不好就要邪祟遍地。人邪,它也是邪啊…… 许是拖上一个月,等着秋风一过再无雨,也没这么多屁事儿。 但很不幸,他屁颠屁颠赶着夏末来了。 秋收时节,一场大雨降在田土里。 国师杨大可,在国宴中一句达者为先,且指明了要追随昌祥公。这话落在那些当佃农的男人耳朵里,怎么听怎么膈应。 几人凑在一起,拿着镰刀抢了地主老财,一路泥泞跑进山中当土 匪。 一群女子着甲,夹着骑枪提着灯冲入山中。一片血雨腥风。 小楼拿到郡守汇报,大笔一挥,按律行事。 按律便是要杀光的…… 秋风起,杀意来。杨暮客摸摸自己的额角,自己果真就是一个灾星…… 夜里蔡鹮领着两新丫头过来给他添衣裳。 这些年昌祥公府一直给他留着例钱和用度。秋季的用度之物从府中拨下,通房大丫头便顺手领了置办衣裳。蔡鹮千叮咛万嘱咐,但杨暮客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因为他阴魂已经离窍,直奔荒野而去。 荒野里恶鬼成群,被人道怨念勾引而来。一个阴雷咒,黑蟒现世蜿蜒而过。滋啦啦一群恶鬼灰飞烟灭。 余光一瞥,一个肥硕的女子从城隍庙里飞出,领着阴兵开始夜狩。 灭了这群恶鬼,还只是顺手的事情。秋来阴气沉降,它们不过是从阴间逃出来的邪祟。 真正让杨暮客头疼的,是人间的淫祀。 一般的淫祀和他无关,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应。该是有一个变化的源头…… 国神朱明明打开神国之路,将一缕诡异的男子香火送到杨暮客阴魂所在之处。 “刘大人,您砸了这香火殿有甚用?那国师跟咱们不是一路的……” 杨暮客侧耳一听,听见了这句话从西南传来。 他便往西南去飞。 “刘大人。砸了这香火殿,咱们还如何拉拢男丁?您该打谁的旗号?” 一个男子的声音模糊,“为何要打着别人的旗号呢?本来以为昌祥公家的,能有点儿志气。既然这国师都服软了,还凭什么拜他?” “门外那老道士说,这两年来香火一直没人收。若小的说,开始就不该拜他,就是该您挑大梁……” “我正经的官身,掺和到这些事情里。你当是那贾小楼的刀不够快?当年拢共三个男子考举,唯我中第。也曾想着此生做一番事业。看来那女帝和贾小楼都是嘴上说说……这权力,谁不爱呢?男子自己做主当家?呸!就那杨大可的德行!自己家的男人都要给女人当狗!我刘炫凭什么听她们号令!” “官人!慎言!慎言!” 小道士听了此话噗嗤一笑,他记起来此人是谁了。七八年前从朱颜国京都离开,凑巧碰见一个书呆子借书…… 这人有些意思,当年怎地就瞧不出来是这么个坏种呢? 阴风一吹,杨暮客挪移个六七百里, 大雨噼噼啪啪落在官道上。 自在神明瞧见了一条驿路,道路两旁修筑了许多宅院。一个官衙的大牌子还亮着灯,门口有两个女子看守。 他站在门口,“贫道要进去。” 一个女子打了个哈欠,“进去?谁进去?进去了?” “才什么时辰你就犯困?若让那驿丞抓着,又要搬出来昌祥公压人。” 女子捂着嘴,“许是见鬼了?进去就进去,吓死那个臭男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杨暮客嘿嘿一笑,迈步进了官衙。 穿墙而过,来到了后院。后院里一群家丁看着一个神龛被砸个稀巴烂。 一个书生气喘吁吁,“老子!老子!本想把他供成了神,给我们男人指一条路!他就这么指路!家里的车夫都能入赘皇宫当帝婿。这朱颜国都是贾小楼家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也能当国师!本官哪一点儿比不得他!” “我的好官人!你快歇歇吧,这些年您在官道上传道,把那大可道长当成偶像去拜。您敛了多少财?若真的让上面查下来,一个修建淫祀,私自经商。就要扒了您的官皮!” 小道士站在刘炫身旁,手心儿里出现一把梦虫。顺着风雨一吹,在场之人伏倒一片。 自在神明低头打量着刘炫,化成一股阴风入他梦去。 刘炫穿着衮服,端着酒樽在香火庙前迎来送往。一樽神像坐起来,活动活动腿脚朝着门口走去。 “你拿着我的名声儿,都做甚了?” 刘炫回头一瞧,神像竟然活了。 “你是大可道长?” “对!” 刘炫端着酒樽呵呵一笑,“听闻你路上传道,有劝学,有物我齐平。还说要知行合一。小生敬仰不已,便把您当做偶像,日日祭拜。小生能有今日,都是您的鞭策。我不曾去势,便能当官儿。如今也是朱颜国有名有姓的人物!” 杨暮客盯着刘炫看了许久,问他,“小楼姐愿意把你当成新政男子的榜样,你为何要自甘堕落呢?” 刘炫尖声大叫,“堕落!?谁堕落?” 杨暮客伸出一根指头,“多了一个甲子,少了便是十年。昌祥公变革处处落地,你无需借用我的名号也能聚拢一群男子,你那时若有功绩,入朝执政,同样是一呼百应。为啥偏偏要弄成邪教,便是一个像样的教义都没有。把贫道的背影挂在庙里头作甚?” 刘炫一拍脑袋,“我就说,我就说。估计那群男的,唯有本官见过你的 真面目。你怎么就长得这般俊俏。我想给你画一张相都不行。若有你的画像,我刘炫不就被比下去了?只能给你画一张背影……你猜怎么着,就你的背影,都比本官育人要强。那些女子知晓你是昌祥公家的,竟然也不拦。这庙大大方方竟然能在京里办起来……多可笑。到头来,你凭的不还是女人的权势!” 杨暮客走出大殿外,看清了刘炫的梦境。那是一群女子在院子里吃酒。各个都在恭贺刘炫。 “你知道吗?权力是需要武力做保障的。国中藏戈方为国,或跃在渊,兵无常势才有疆。” “兵无常势?” 刘炫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杨暮客。 “对。小楼姐能定鼎天下,凭的不是阿谀奉承,更不是阴谋诡计。而是手中有兵权。东南大将袁母大元帅都要依靠她的货贸渠道才能保证给养充足。你没有兵将,终究是沙海筑楼啊……好自为之……” 杨暮客背着手离开,化作一阵风从刘炫的灵台离开。 至此,他已经明白自己要面对什么。等等去小楼屋中求求情吧。 刘炫从大雨中被冻醒了,看见破破烂烂的神龛。气不打一处来。 上前举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下去,“你一个没几日香火的杂碎还想来教训本官!” 这一去一回,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屋中三个丫鬟大眼瞪小眼,杨暮客嘿嘿一笑,“都去小楼姐那去点卯。道爷我有点儿心事儿,忘了吃饭。也连累了你们仨。” 蔡鹮哼了一声,“外头落雨呢,这羽绒大麾披上……” 贾小楼放下笔,瞧见杨暮客走进来。大麾交给婢女,拿到外头门廊挂好。 “想好怎么应付了?” “想好了。人们心中有惑,我杨暮客给不出答案。一场科仪,能做多少是多少。您帮我开了头,我这上清门人,便要以乾卦对临卦。以九四对六四。或跃在渊,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杀!” 贾小楼噗嗤一笑,“你这易数真还修出一些门道来了。土龙之年应乾卦,对临卦。或,兵戈也。这话怎地不在国宴上说一说?要不要明日登报?” 杨暮客盯着贾小楼,“您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贾小楼把手中公文推过去…… 杨暮客愣住了。若论杀性,他是一点儿也比不过这位好姐姐。 明证律法,男女不论。独此一句,便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来日天明,杨暮客从桃花帐中爬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此番去国 神观行科,让女帝给包场了。以国师之名举行国祀。 宫里送来了国神官袍,三个婢女伺候杨暮客穿好,那四象杀阵的恶念瞬间消解许多。 贾小楼一夜休息,神清气爽。穿着监察院的官服入宫去了。 这俩人分头行事,便要搅弄一番风云。 乌云盖顶,好似深渊一样。 宫中钦天监的女官们一肚子牢骚,那国师怎地偏偏要挑这个时候行科?当下行科,恐求不来多少天道赐福。再是等几日,便到了秋祭之时。那时五谷丰登,大醮感恩天地,自然有应。 舟源郡田氏隐匿田土,欺压佃农,致使佃农欠租造反。杀! 佃农袭击雇主,杀人越货。杀! 驿站有人利用脚夫走私。杀! 驿道官员利用淫祀转运钱粮。杀! 吏部大臣聚在监察院边上,看着一张张贬谪的调令发出来。刑部尚书怒火中烧,指着贾小楼。 “昌祥公!你积点德吧!你家大可道长正在行科,你这边就开始清洗政敌!这些事情犯得着当下摆上台面吗?秋收在即,杀了干干净净!谁人给你昌祥公做事?” 贾小楼哼了一声,“尚书大人,天癸来了?” 户部尚书顿时气得抖如筛糠。 “尚书大人。改革成果需要保持,蛀虫必须要清理干净,否则我们数年辛苦将会毁为一旦!” “老身国祀都没去,陪你在这发疯!我真是受够了!你才该来当这个刑部尚书,你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杀星!” “尚书过奖了。” 国神观中,杨暮客提着一柄宝剑。此回他只用元明至阳之剑。 女帝朱捷坐在观礼台,搂着朱语仙细细打量。这一位国师,究竟能弄出什么名堂。 正殿中一群坤道着紫金道袍,唯有场地中间的小道士一身明黄。小道士站在香案之前闭目养神,黑压压的云似乎马上就要落雨。 两年前杨暮客领着朱明明篡改了朱颜国的人道气运。在座之人好似隐隐约约都看见了当年幻象……唯有女帝当真了。她想起来,这国师就是被小道士逼着定下的。不过又如何呢?如此也好…… 此时云层中煞气翻腾。 京都四作国师庙汇聚的恶意尽数灌注进去。 “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几个坤道面面相觑,怎么念的是六甲真言? 六甲阳木,遂为乾。 取九四,起刀兵。 “破岁甲子阳气降,大势新成戊辰宁。有请国神巡天下,换我朱颜再清明。请神!除邪!” 轰隆隆,乌云雷罡降下。 杨暮客手掐雷决,引雷砸在脊兽上。国神观白茫茫一片,水汽云雾中金光洞开。数十个阴兵携金光四散而去。 “请国神剿灭人道淫祀。有人利用贫道名声……非我本愿!” 大殿之中宝鉴显灵。 “国神谕。人道大改,朝廷核查过往,秋祭提名……甲木男子,正阳辅神。” 第23章 穷韵兮盖知天 那小道士于国神观中雨中步履稳健,淋水非显狼狈,更多几分俊美。 散场之后,朱语仙上前与诸位道师请礼。邀杨暮客入宫一叙。 飞舟起,雨声不停。这世间于此寂静。 室内杨暮客一句不言。 此时他恪守俗道规章,行科之后需是慎言,否则就要漏炁。凡人与神灵相交,此时一言一语都可扰动天机,生气运之变。若开口言语,恐还会惹了禁忌邪祟。 街面上因暴雨无人,窗后的女侍卫只能听着雨水刷洗屋脊打发时间。 不多时,飞舟停于宫内。安排杨暮客前去养性宫。朱语仙这小丫头又随着女官,前往中宫去请贾小楼。 三个时辰过后,杨暮客终于开口饮茶。 瞧见女帝携人来访,贾小楼和朱语仙亦在其中。他从窗前离开前往门口等候。 女帝朱捷换了冕服,只着一身宫装。贾小楼仍穿着监察院官服。 小姑娘朱语仙换了一身素白道袍,脑袋上包着两个冲天鬏。项上挂金环白瓷小锁,釉质下尽是祝寿贺词。手腕上拴着红绳,红绳头坠着国神观的平安符。 杨暮客低头一寻思,便从袖子里掏出掏出一块玉片,金刀咒的敕令封存在内。上前一把塞进小丫头手里。 说是来给朱语仙讲课,但那小丫头被请到外面的书房去了。 养性大殿正房只剩三人。 杨暮客开口第一句,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朱颜国,有邪神作祟……” 小楼不应声,她不管神道之事。她化为凡人,只管自身合道。于她眼中,以人道大势碾过去,任何阻挡在前皆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轰隆隆雷声响,蔓延远走。杨暮客心有感应,京都周边的淫祀香火已然散尽。 朱捷上前一步,“国师莫要说笑。朱颜国千百年来,守在朱雀行宫边上,有何邪神敢犯?” 杨暮客再次看向贾小楼,但贾小楼只是笑而不语。 他伸手揉揉眉心,“贫道想请人道法剑……” 朱捷愕然,“您这话该是在国神观说啊。此时与朕和昌祥公说来何用?” 贾小楼干脆了当地说,“没有!人道法剑要汲取人道气运,我这没有香火给你驱使。官祀以外,今日之后都将取缔。你若是想求情,本官有法无情。” 见小楼如此决绝,便是女帝都压不住她。杨暮客只得讪笑一声,“臣只是想为昌祥公分担一些……若是没有,那贫道自己想辙。” 屋中三人有说有笑,小楼轻言今日斩了多少贪官,贬谪多少污吏。 不多会儿杨暮客便去书房给朱语仙去讲经。 贾小楼用金刀将朱颜国的旧史刮得干干净净,必然会有邪祟寻来,欲求在其上重新书写留下痕迹。 昨夜杨暮客去了刘炫那处。此后恍然大悟,定然有人刻意引导。否则一个凡人,如何能够汇聚与他犯冲的香火。但他找不见源头,只是想劝贾小楼,莫要杀了。杀得越干净,那些邪神引动人心就越方便。 所以昨夜他说要杀。杀干净阴司的陈腐,杀干净世上的妖孽……昨夜归程,本想着行科之后可领神将巡弋。但贾小楼不肯。弄出一句,不论男女,大杀特杀! 他方才屋中之言,乃是退而求其次。需请来人道法剑,方能干涉凡俗。便是想借来些许气运,帮着小楼解决问题,解决她那木秀于林的张扬之态。但小楼又否了。 想着淫祀遍地……其实类似场面他见过……与罗朝玕神是一套东西。让神种潜入人间,诱惑人堕入邪道。只是这次手段更隐秘。 正法教治下,自然该是如此。朱雀行宫之畔,邪神自当收敛。 可越琢磨越不对劲! 夜里杨暮客和贾小楼受女帝款待,他默默地看着小楼。 很多事情串起来,便再简单不过了…… 朱颜国万里疆土,一座宗门不留。 朱雀行宫再不差遣外出行走。 太一门藏在幕后冷眼相待。 正法教一直没有人出面。 唯独他一个上清门弟子屁颠地跑来帮着小楼姐撑腰。只凭人道和朱颜国神道,又如何能照看如此多人口,这般多精灵…… 以穷举法,他终于看透了此间门道。自知已经走对了第一步,那便是扩大神道影响,将敕令交给朱明明。 此物是师兄给他,他再转交……心中不由得感慨,还是自家的兄长知道疼人。 他已经明白了小楼姐为何一点情面不留,为何一丝权力不放。她好难啊…… 夜里杨暮客穿着一身单衣来到窗前,看着雨后晴空。 朱语仙隔壁睡得正香,能听见小丫头磨牙声。 朱明明领着那一众神将前来复命。神国洞开,杨暮客脚步悬空,一步步穿窗而去。进入神国,他欠身一揖,“想来多年为了应付贫道师兄,国神大人辛苦了。” 朱明明一副市侩姿态,挥挥手,“上人哪里话。” 杨暮客直 抒胸臆,“国神大人,贫道敢问这朱颜国六丁六甲之命者,都何处去了?” “除去召岳宫壶枫道人领走一位,如今都各安天命,生老病死。无一人踏入道途。” 杨暮客听后追问,“他们不曾入朝为官?此等命数之人,天生聪慧,气质超群。想来能为我师兄所用。” 朱明明咬了下嘴唇,“昌祥公掌权之后,考绩严苛。这些人既能为公所用,亦能为他人所用。遂君顺其自然,并未刻意挑选。” “今夜之后,贫道会住在那养性宫中。借皇族气运,借人道气运。与国神一同巡视,找出邪神踪迹。不知国神以为如何?” “上人想调理阴阳,又岂是一朝一夕之功?祭酒殿下如今合道在即,需一甲子安宁。您又岂能时时前来照看?堵不如疏,由昌祥公独自处置才是正着。” 杨暮客龇牙一笑,“朱明明……” 这彬彬有礼的小道士混不吝地喊她真名,将她说愣住。 杨暮客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贫道两年前支五十年寿,改了一番因果。这因果,至今也没消散。朝中大臣百余人,禁宫侍卫女官不计其数,皆有你来迷魂施术。这样的因果,不算小吧。” 朱明明此时再没了悠闲姿态,“上人说得不错。” “好!贫道为了解开凡俗因果。在师兄合道这甲子内,助她提防邪神。当年合悦庵企仝真人差遣几个神官,便能平息邪神阴谋。贫道不信你不如企仝真人。更不信有我相助,还解决不了这世道变迁!” 朱明明瞧见上清门紫明目光坚定,自然知道该应付下来。但…… 杨暮客如何不知朱明明心中疑虑,“你想登岁神殿成就鬼仙?遂不敢招惹过多因果?” 朱明明倒抽一口凉气,可不能让这位爷继续说了,再说他怕是能把太一门,正法教都牵扯进来。 “上人!有什么事情您只管吩咐。” 杨暮客伸手一掏,拿出一方青铜锭。继而一手掏出自己的天地文书。在师叔归裳山中修行,他自然有归裳的联系方式。传音告知心中所想。 归裳笑他多情累赘,心难清净。但还是帮他炼了一本天地文书。此文书乃是私用。而非岁神殿下放的神国制式文书。 递给朱明明,“此物只可联系我,有合道大能的法力作保,别人拦不住消息,也不知你何时何地传讯。我要保贾小楼凡俗此生平安,直到她洞天合人道。她说过一甲子!这一甲子之内,不管贫道多远。只要你传讯,贫道必然全力赶来。你 。我。她。从此休戚与共!朱明明,你敢应下吗?” “小神多谢上人施恩!” 朱明明自此一揖,杨暮客看世界的眼光变了。 他何故要在乎小楼的想法?支寿五十年匆匆赶来,他不也没问小楼姐么?那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今夜,我等便是巡视第一遭。邪祟沿着贾小楼修建官道蔓延。那我们就先查官道!走!” 朱明明开神国通道,二者甩神将一路幻光疾驰。 刘炫已经被刑部缉拿领走。此人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看似站在台前,却未曾引起神道反噬,更不曾引起监察院注意。所以只是网点源头的假象。 从神国甬道离开,他俩站在被砸烂的神龛前头。杨暮客开天眼,一缕金光射出。深夜之中紫气东来,虚幻的白日匆忙景色一一浮现。 一个老道士絮絮叨叨,指点他们在何处修建神龛,如何敬香礼拜。 有趣有趣。 杨暮客才发现这神龛方位在西南,敬香竟然用的是水鼎。这怎么能是给人敬香火,若是换一套唱词,这就是迎社稷神的手段了。他们是用这无人收敛的香火勾引当地神官。 “朱明明。你竟然没瞧出来他们这是利诱你的部下?” 国神面色尴尬,“如今西南通海,灭南枭国之后领土骤然扩大。小神照顾新增领土都顾不过来。至于神官,不曾短了香火,谁曾想会有这等腌臜之事。” 杨暮客手中掐诀,口念敕令。以天眼看见是谁人作祟,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法掌。大手虚空一抓,抓住了一根细线,法力顺着细线而去。嗖地一声,一个老头子被抓到国神面前,一脸吃惊。 “上人。此人非是我朱颜国人。” 杨暮客背着手居高临下,“来朱颜国几年了?” “老道我……”此人开始眼神涣散。 死了。 杨暮客长吁一口气,“非是朱颜国人,那就是通航之后才来。且看贫道本事。” 他腰带金光一闪,与中州麒麟元灵大神意念相通。 这老道士魂魄并未被中州收走。定然非是中州来人讨生活。 “继续往前,看看还有多少神龛,还有多少这样的邪神神种潜入世间。”杨暮客话音一落,手掐六丁火,将这老道士烧个干干净净。 继而他大手一挥,一根灵香飘到官道外的村庄里。社稷神门前多了一支香。 “莫被那神龛引诱。这香火我都不收,尽是腌臜意念,你 又眼馋个甚?贫道给你!” 随着朱明明继续往南,一路驰骋,一路捣毁。 距离海岸越近,这些淫祀便越多。二十多个神将,只是铲平了京都周边的香火供奉。谁能料想此处已经被侵蚀到这等地步…… 杨暮客龇牙打量朱明明,“这便是你说的心怀新占领土?” 朱明明亦是怒目圆瞪,“小神分身乏术,的确疏忽了。” “算了,不怪你。这地方才打下来几年。如今还要靠着袁母她们军威震慑。神道有所不查,情有可原。但此路沿着官道,却让我师兄一无所知,着实耐人寻味。谁家地盘?” “正是袁母。元帅与昌祥公达成合作,保证陆路畅通,方便海贸……” 小道士噗嗤一笑,“她真心的?大晚上,定然在做梦,我俩进去瞧瞧?” 朱明明拉起杨暮客的手,嗖地一声直奔镇南元帅府而去。 一方良田之中,一个壮硕女子正挥汗如雨地收割粮食。她就好似一个老农一样,也不管日头正盛,就是埋头做事。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田埂上只有一壶水,一篮饭菜。 朱明明和杨暮客坐在车辇里从旁路过……杨暮客抽抽鼻子,没有闻到一丝邪性。 啪吵到袁母,杨暮客凑到朱明明耳畔小声说,“这位大功臣,看来心累了……” 朱明明听后要下车问个清楚,但杨暮客拉住她摇摇头。 “非是她,既然她心累了。就由她去……一人率兵谋算数十年,青春尽数献给朱颜国。一场好梦,何故毁了呢?” 朱明明便领着杨暮客驾车离开。 从袁母梦中出来,杨暮客鼻子好用。走了一阵儿便闻到了邪祟的味道,他可太熟悉了。这是恶鬼怨念作祟…… 腰间清净宝剑噌地一声出窍,直奔那恶鬼而去。 然而恶鬼竟然警觉,逃之夭夭。滋溜钻进地脉之中,奔着大海而去。 又是海中邪神……此番做法像极了那玕神的手段。但玕神和他因果忒深,岂能毫无感应? 一路来至那恶鬼宿眠的地方,是袁母的副将。既然知晓是谁,后面好办,由着人道官方处理便好。 走在城外,杨暮客看向大海,猜到些许因果。 天妖……邪神……修士……恶鬼…… 洱罗真人,又是与你相关吗? “今日便到此为止,贫道心中有数了。这是外海来的邪神……在那南枭国已经渗透已久。你这国神啊… …” 朱明明面色坨红不敢应声。 人间还有许多淫祀,都是供奉在自己家中,路过一户商贾。杨暮客眉心直跳,有人把他的背影替换了原来的神像。一缕缕香火竟然与他相关。 他也不管许多,直接抖开镇魂符,对着里面已经被他封了十几年的女鬼说,“想出来透气么?” “道爷这是什么话?您罚我在这楼中反省。里面妖精血肉都吃光了,也不见您理会。” “让屋里头人做噩梦,贫道便给你一缕香火。此地乃是朱颜女国。女子当家……” “女子当家?!哦对。是有这么个地方。您来此快活风流?” “休得话多!如今贫道已经距离证真一步之遥……进去让里面的人做噩梦,贫道赏你香火。” 镇魂符的楼门洞开,一股阴气儿飘出来。 女鬼瞧见一旁的国神朱明明,云雾恍惚一下,好悬尽数消散。她老老实实钻进人家里去窃人阳气,唬人噩梦。 第24章 自得兮与地寿 朱明明将杨暮客送回宫中,已经接近寅时。 此时不上不下,睡意全无,入定已晚。索性坐在房檐上,对着一旁的女侍卫一笑。他以内景观想法望紫气东来。亦是免去弄出声势扰“民”。 运功之际,心中回忆不停涌现,全然不受控制。 心湖里,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回看随贾小楼来到朱颜国,遇见了那位袁母。端得杀伐果断。当下想来,这袁母和贾小楼是一类人…… 而后他记起,是他传话雏缘观,方有真人道争。再过十年,封山的雏缘观迁走了…… 是他亲手杀光天妖卫队的校尉家族。 自此女帝将天妖饲养之权交予贾小楼。 下山还愿时,帮袁母率大军南下。 一路护送人道,不受妖邪袭扰。 那时贾小楼授命去正南抵挡妖邪入侵…… 他撺掇季通考举,被黎中堂相中,选入皇宫做帝婿…… 睁开眼,天已明。 朱颜国迄今为止弄到这般地步,和他杨暮客脱不清干系。 早饭过后,去给朱语仙讲课。 讲解中州风土人情。他亲身走过,亲身参与,言之有物。将冀朝君臣合力变法,裘樘朱笔革新之事娓娓道来。细细铺陈之后,又告知她结果。世家钻营,官校书院变为生意场……结果不美。 小丫头大受震撼,杨暮客并未解释太多。 “先生是我阿父老师,学识果然出众。可惜不能常在宫中教我……” 杨暮客抚她头顶,叹了口气,“至少能教你到秋祭……愿你日后做一个明君。” 朱语仙昂头看他,“先生。您与昌祥公将这女国已经搅得天翻地覆,即便是学生继位,又有何用呢?” “圣人为子民心中偶像,茫茫人海中的定海支柱。遂,引人瞩目,最是有用。好好想想……我去寻昌祥公有事。” 言罢,杨暮客匆匆离开后宫,让禁军领他去中宫监察院。 小楼室内办公,抬头见自家弟弟风风火火闯进来。玉香今早带着换洗衣裳入宫,她此时身着便装,带着一副套袖。 “给我权!”杨暮客冲到小楼桌前,按着桌面与她双目对视。 “国师大位,还不够你招摇么?国内门禁皆如无物,你哪里都可去得,还问我要权作甚?” 杨暮客目光炽热,语气郑重,“不够!旁人早有布局。彼时我等还在中州,他们便在等着……偌大国家,一个宗门没有。 此地不曾禁绝灵韵,这说不通……除非是你亲手布置……” 贾小楼拿起一本奏章打开,两笔勾下,扔在一旁。 玉香赶忙去关门窗。 小楼这才开言,“我事情多。只给你一刻钟……我先说,我随义父离开万泽大州十余甲子,那时方才还真,证真灵法相。我既没功夫布置,更不料今日要修化凡合道。还是你入山之时,让那老货点醒了我。” 杨暮客眉头紧锁,“不重要!这些不重要。现有邪神入侵,手段诡异。我要在南方开战,你要引导人道阴阳和合。必然合流,不可受阻。我时间不多,要权!” 贾小楼哼了声,但心中仍旧疑惑,便问,“要什么权?” “给男子找一条出路。官面的上升渠道被世家女子占去。从这条路上挤,他们一辈子也挤不出来,更不必说出人头地。那便先走神道,选阴兵!” 贾小楼放下笔,细细打量杨暮客。她用指尖揉了揉套袖上的朱砂。顺着杨暮客的话想了许多,这才问,“你要什么权?” “给我个司空之权,我要在官道上立庙,南方修国神观别院!” 贾小楼噗嗤一笑,“阻敌于外海,好想法。但人道如何对付邪神?你又小觑了别个!这样吧……男子考举怕是一辈子都争不过当今世家。便是开科,也没多少成材。我开一个道学!让男子去考。” 杨暮客恍然大悟,“道学?莫非……小楼姐你又早有准备?” 贾小楼摇头,“我本准备扩大海贸,过往有才男子皆出海。记得朱哞吗?这些善于钻营的,被外派为使节,一路九死一生。却都不愿意回来,只想着掏空国内,在外置办家业。那朱哞心怀不轨,主意打倒昌祥侯府上,自然是要杀掉。因他而受启发,我要跨海贸易,人才缺口非世家能补。你要修道观,我就助你兴建道学。两条腿走路,想来更顺。” “给本国师批个条子,我去面圣。” 小楼拿起边上的绢纸写了两笔递过去。 今,国师见南方妖邪现世,欲立神道于南,祈福平安。 杨暮客拿着条子来到朱捷寝宫,行君臣之礼,言明条件。 继而他乘飞舟出宫,直奔国神观而去。 国神观坤道心中恼火,好好京都不留,要去破落之地…… 杨暮客环视众人,“尔等若是不去,明日朝中议事之时,我便提议选男子入道观,供奉国神。” 一人上前喝止,“国师!本长老不同意!观中皆是女子,坤道修 持之地,怎能让乾道入内?” 杨暮客掸掸衣袖,嘿了声,“早知尔等便是这样。贫道也是乾道?怎地就不能入内?尔等不愿与乾道同吃住,那便另起炉灶,自此分阴阳两观……” 他也不解释,去大殿给国神上一炷香,乘舟而去。 二日早朝,拟票过堂。国神领司空之职,南方建国神观别院。 政令通过,国师总领全局,沿途布设道观,护佑民间平安。 经一晌午准备,杨暮客国神观行科一场,领着几个坤道登上飞舟直奔东南。 他们乘船前往东南袁母驻地。 落地后建立道观,先要谋求驻军庇护。 杨暮客在飞舟里静坐,怀中抱着一个锦盒。锦盒中是一尊朱明明的塑像。 盒中塑像开口说话,“此回紫明上人牵涉人道太深,恐有反噬。” “贫道以身入局,欲瞧瞧邪神究竟有何本领。我为国神求来香火,北方昌祥公扫清淫祀,只尊官祀。您可抽出精力,来整饬南方神道。贫道排下大阵调理地脉。此乃用人道手段对付邪神,非是干涉人道。因不同,则果不同。请国神安心……贫道修物我齐平,凡人,修士,神明,各执其道不偏不倚,如此便是齐平。” 飞舟落地,袁母来迎。 杨暮客躬身行大礼。对此女,他是真心敬佩。 至于治下不严,致使邪神入侵。且便随风而去吧……他也不说。 小道士上前一步,只言说,因建国神观,需鉴明人心。若有邪祟,一律当诛。 随行坤道各自去准备选址,集结工兵。消息虽她们散开……袁母大宅求情之人接踵而至,但她紧闭大门一言不发。 于此留足两日,杨暮客一步步沿着海岸行走。布九星连环,脚踩罡步,请星君瞩目。敕令上清靖宁,疏导地脉,贴山脊引导水土循环,构筑气运大阵。 阵眼,便是国神别院新址。 小道士纵身一跃,飞在半空。云头端坐养精蓄锐,等着邪神的反击…… 夜里妖风起。 两只天妖自外海而来,口喷污水,欲毁山脊地脉。 杨暮客睁眼一瞬,金光四射。腰间宝剑出鞘,一白一青两道剑光一闪而过。 半空雷霆乱舞,逼着两只妖精四处乱窜。 小道士手中掐诀,起九宫,朗朗之声传遍四方,“当真以为此地只有九星封禁大阵?呵,岂不知贫道最善混元法!?” 九星连环星象挪移,变 作九宫阵。九宫外展八卦,他脚踩中宫,分阴阳。 意义待料,那两只小妖顷刻间被他镇压在大阵当中。 不多时,阴风呼号,无边的煞气从海中袭来。 杨暮客见煞气来势汹汹,半空脚踩罡步,叩齿二十四响。 征召国神,接引神国。 九宫图上神国乍现。万丈金光掩星夜,腾云雾霭聚灵神。朱明明一身戎装,身后是众多护法神,与那阴风对峙。 小道士赶忙躲到朱明明身后去。凭他那筑基本事跟邪神叫板?他又不傻,岂会如此莽撞…… 阴风煞气滚滚,比神国众神毫不逊色。 朱明明率神国护法神前出,金戈铁马之声自天际而来。 一通鼓。 袁母入梦了。 她率领大军,站在海边的雄城之中。看着那些女子头颅筑成的京观……南枭国那群败类,还没伏法受诛,她不会倒下去。 杀!一声大喝,贾母亲自上阵,诛杀梦中南枭国的守军。 杨暮客端坐云头,对着大海轻声说着,“我许是猜到你是谁。但也许错了。南枭国你早就布设神种,便是朱颜国也有……我坐船归山途中,想来两次遇见邪神,都是与你相关。一次是那黎家的小姑娘,被你接走,一次便是定海宗里丢失宗门至宝。” 星空下,煞气黑雾聚在一团。 “大气运果真不同凡响。不过紫明上人猜错了。本神才被人放出来不久……” 朱明明附身袁母,率领一众护法神神将对着海中煞气冲杀,所向披靡。 金光之下邪祟聚形无她一合之敌。 眼见就要杀到那团雾气边上,但一眨眼,雾气竟然来至军阵后方。 那阴云喋喋笑着,“朱厌国还是老样子,只喜欢正面接敌。当年此地一只朱厌成了气候,海边上被朱雀麾下妖将击杀分食,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好惨呐……” 杨暮客屏息凝神,手中掐着唤神诀。若是朱明明敌不过,他便要请岁神下凡。 阴云越飘越近,亲切地说着,“小道士,别着急。你既要问我是谁,又要叫神官下凡斩我……那我还如何开口?” 杨暮客故作镇定,龇牙一笑,“敢问神名?” “本神名叫……” 蜕。 此名唯有杨暮客听见。 听了后世间好似破碎,乱风撕扯着他的道袍。 小道士此时再说不出一句话…… 因果往事化作丝线,好像一层层蛛网糊在他的嘴上。 要遭!杨暮客怒目圆瞪,心道邪神果真狡诈!此时无法口念真言,便不能起诀唤神。 远处袁母背生白翅,眨眼间化作一只七色鸟。大鸟伴生祥云,翅膀呼扇之下,瞬息来至邪神云雾边上。 邪神云雾散发金光,隐隐能看出一个人形。 二者一追一逃,叫杨暮客得了功夫喘息。他取出天地文书,书页展开字符飞舞。一串紫金咒令排成一列。 敕令。戊辰执岁,速速下凡。 施法过后,光柱通天。 一颗流星瞬息砸落。 金甲将,手持八角紫金鞭,高百丈,一鞭之下,星空再现。邪神气息,在岁神一击之下尽数消弭。 岁神鬼仙将神鞭搭在肘内,欠身一揖,“执岁殿当值,应上清门紫明敕令显灵,击溃邪神,就此告退。” 瞧见金甲将化作星辉散去……杨暮客终于松了一口气。但糊在他嘴上的因果仍然未消。 朱明明放归袁母的梦境,一团氤氲落入凡间。七色鸟化成人形,来至杨暮客身旁。 杨暮客端着天地文书,面色如常,轻轻一笑。一行字从玉书飘出来,“执岁已击退邪神。你就此开始布设神道。要快。” “小神领命。不过上人……您身边,无人护法。” 杨暮客合上玉书,往自家宗门的方向看一眼。 朱明明心中了然,轻笑一声赶忙告退。 待朱明明走后,杨暮客飞落到一座山头。 山中漆黑一片,他按着山壁,努力试着掰开自己的嘴。 但嘴上好似被灌注铁水,一根指头都塞不进去。舌头麻木,莫说叩齿,便是舌顶上腭,搭建灵桥都做不到。 一缕缕因果正在顺着他的呼吸,进入体内。 杨暮客眯着眼,额头尽是冷汗。他裹紧了道袍,不想让别个看见他的狼狈模样。 心道。他们只是要找一个大气运的。是小楼姐,还是他紫明,有何分别?由自己担下来又如何? 不就是邪神的因果,贫道与邪神的瓜葛还少吗! 此时杨暮客不禁去怨归元。到底谁才是您的徒儿?!到底是贾小楼是弟子的护道人,还是弟子是她的护道人? 因果一缕从金肺混入心火当中…… 杨暮客心呼不妙,犯淫思之戒了! 灵台中嗤嗤作响,渐渐邪风起,应了风灾,吹来一份旁人的回忆。 两个俏丽女子立于海底,在一块巨石前说话…… 一女子轻笑提问,“归元已经失踪两甲子。元胎到底能否沟通?” “您问我,我又问谁去?” 这个声音,打死杨暮客他也忘不掉。正是洱罗真人说话。 那人又问洱罗真人,“此地便是蜕神被封印的地方?这位可狡猾的很……” “它分化万千,这不过是其中一个真身。”她用手抚摸海底巨石,轻轻敲打,看向另一人。 此时终于得见样貌,此女正是尚杳。 凫傒尚杳,打开洞天搬运大法力,海底山摇地动湍流涌动,眨眼间将巨石装进去。 杨暮客跟随视线看向海面,洱罗惊呼一声,“不好,青瑶子追上来了。” 她急忙抓住尚杳的胳膊一个挪移,冲向混沌海。 这两女子一路奔逃,景色变化忒快。 杨暮客纵然聚集心神,还是跟不上她们行动的速度,看不清到底在何方位。 忽然杨暮客觉着嘴唇一凉,因果气息被人摄走了。 第25章 观夫圣贤非巧舌, 待杨暮客睁眼,便瞧见蔡鹮笑盈盈地瞧他。 “大少爷,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站着,两腿打颤?” 他瞥了眼半空,已是傍晚日落。 蔡鹮穿着十多年前的丫鬟衣裳,还梳着双丫髻。岂不知那丫头片子如今已经成了太保府中的大管家。 他坐下调息,嘟囔句,“化成她的样子作甚?” 洱罗真人拍拍衣裳,摇身一变化作本来样貌,蔡鹮如今的确与她有些相像。怎奈何个子太小,怕是不及洱罗真人肩头。 她见杨暮客已经无事,便轻轻一笑,“紫明就不怕依旧是邪神幻象?” 杨暮客一声厉呵,“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一次与我说清楚!” 洱罗真人冷冷一笑,竟不理会他径直走了。 身形散去之前留下一句话,“你这人心软,那时都不曾杀她。否则本尊也没法救你。见你心软,本尊也心软一次,饶你一命……” 杨暮客坐那吵吵闹闹,“太一门分了天道宗出去,我上清门也另立门户。但总归道法都出自一流,且近得很!天道宗要改天换地,我上清门要寰宇清明。如今棋局落在这朱颜国!有你们妖精什么事儿!若真说来,这还算是我们道门的家务事儿。你们这些妖精和旁门乱掺和什么!算是那根儿葱!” 嘿。杨暮客这话还真没说错。 道祖立道门,后改名叫太一,而后分天道,正法,乾阳,东岳。 上清出自太一,是最后分出去的一枝儿。 谁家师祖还不是师承道祖老人家了。大家都能喊上一句,自家就是道门正统。且不接受反驳。 这一番牢骚,竟然引动了风云变幻。 啪地一戒尺抽在杨暮客脑门上。 杨暮客抬头看看天,吐了一口气。 “徒儿知错。” 老老实实打坐,平心静气。犯淫思之戒,惹来邪风不小。吹得他头昏脑涨,但如今已经伤不到根基。 只需捋顺心中所想,解开心结便万事大吉。 他自是明白,不怪大能都在与他猜谜。他自己本领不到家,本就应当知晓有限,多了他也管不着。修行不能一飞冲天,一步步慢慢来。总能等到有人对他全盘托出。 不过,他更是不傻。如今获知的消息已经足够他看出一个轮廓。 灵台之中狂风骤起,只言片语变作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 很久之前师傅归元他老人家去治理浊染,然后跟元胎说话了 。继而入邪。至于是治理浊染当时还是治理之后,那不重要。元胎说话,不管说什么,哪怕一个字都是惊天秘密。想来与赤道有些关联。 赤道深渊连接地心,乃元磁归墟所在。气运之主便是要从其中逃脱……贾小楼朱雀施救,半途而返。这便是大气运的由来。 净宗有再造气运的手段……邪地仙便仿造贾小楼的经过,欲要争锋。 所以太一门,天道宗,正法教,朱雀行宫,都盯着贾小楼……让她合道,给她一片安定的空间…… 杨暮客想到此处,不禁得意地嘿嘿一笑。当下这么一弄,邪神从外而来的可能就越发小了。定然是有内鬼! 即便有内鬼又如何?小楼姐乃是金炁之主,宵小岂能妨她证道? 这个邪神,起初他以为来得是陵鳞神,但猜错了。 是个叫……谁来着?他抓耳挠腮,就是想不起那个神的名字。 这个神不是一个字,而是有个特殊的语调和念法来着。不记得便说不出口。 想着想着,他忽然一愣! 他自己都不知从哪儿来,天生地养一样。莫不是也跟赤道……? 杨暮客一哆嗦,赶忙收摄心神。 灵台的邪风渐渐止息。他想通了。 洱罗真人和邪地仙并非一伙儿的,但他们都为了谋求贾小楼身上的气运,暗中动用手脚。 师傅将小楼从朱雀行宫带走,也是为了保她性命。否则对付一个妖精,大能又何必顾及手段。 “我该来,我也必须来。干涉人道也罢,再造神道也好……都必须帮她把这难关过去!” 贾小楼身为气运之主,远远便听见他的心声,笑了下,在他耳畔说,“我若不成,那矛头就要尽数朝你去了。” 杨暮客用拇指抹下鼻尖,“秋祭过后我便回去修行……” “我还当你现在就要道别呢。” “给你做国师,自然要把事情都办妥当!” 杨暮客噌地一下站起身,起飞直奔一处历史久远的战场。 此地名叫易阳关,乃是朱厌国倾力攻占之地。下面埋着数不尽的尸骨。 杨暮客脚踩老阴,摆聚阴阵法。自在神明出窍指点四方,掐炼尸咒。 黑风骤起,刮去地表一层阳土,吹散了阴间的浊灰。一口灵炁喷出去,与浊炁相合。无边尸骨重现世间,开始迅速腐烂。聚阴阵的阴气越来越厚。 总有那水坑尸体不败,慢慢从土层里钻过来。 元神归位,杨暮客手掐敕令对着一群铜尸一点。起巫法,盖傩面。翘脚起舞,呼呼喝喝。幻影中他头发披散,长袖飞舞。四方通灵,阴间鬼哭狼嚎。 一条条小路蜿蜒而去,铜尸之旁亮起灯笼。 这些朱厌国男子的魂魄早就往生去了,一个个铜尸招不来自身之魂。但招来了无数眼馋肉身的野鬼。 “都往后,女子入男尸,阴阳不和。贫道炼尸无用。” 杨暮客抛出聚集灵炁,心念附于其上一把抛出去。那些阴间的女鬼追着香火而去。剩下一群痴傻的男鬼,不堪重用。 他提着镇魂符心念往里一瞧,那个女鬼楼里面安静无声。 “魏娜!出来!” 女鬼滋溜从镇魂符中出来。 如今看见这小道士,她明白自己当年招惹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门派?背景?在她这孤魂野鬼眼中都不重要。招惹了不过就是一死,但这种修行飞快的,才是真正吓人。这才多少年,这小道士已经筑基圆满,开始证真了。 “奴婢魏娜,参见道爷。” 杨暮客摸摸鼻子,“怎地改了性子?” “您是大修士了。婢子自然要尊礼。” 嘿。才筑基圆满就算大修士?就这眼力劲儿?杨暮客一撇嘴。 他指着那些铜尸,“贫道炼尸用来巡查阴间邪祟。但此地男子跟他们祖宗比起来难堪大用。一个入主尸身的魂儿都没有。我把这铜尸的敕令交给你。你代我巡视,来来往往,巡查人间,不准有人祭拜淫祀。准你入梦两劝,倘若不听,杀!贫道以朱颜国国师之名,命你保此地神道香火不受污染!若有成,我以香火供奉,赠你功德,入神国为护法。” “奴婢领命。” 这女鬼娇俏模样瞬间变得霜白骇人,一双青绿眸子里,幽光闪烁不停。杨暮客上前在她额头写了敕令二字。脚跟一跺,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那大能气度学了十成十! 杨暮客乘云回到京都之外,落地抖抖衣衫。大步流星走入城中,先去国神观露面。一场秋雨过后,国神观满是落叶,坤道拿着扫帚扫地。 神像之前,杨暮客敬香念诵心中想法。将炼尸和差使女鬼之事告知。 朱明明夸奖紫明上人聪慧,以巫傩之术这等民俗术法代替道法,免去了过涉人道之嫌。 杨暮客掐子午诀一揖,扬长而去。 入太保府,静修打坐一会。等着下朝放班的时候,他随 着郑薇洹去接贾小楼。 饭桌上贾小楼盯着杨暮客看了许久,“大可。为何总用笨法子。” 杨暮客不想她会这么问,磕磕绊绊,叹了一声,“不然我去请谁?谁该来掺和这事儿?我看明白了,小楼姐不必为我担心。” “你来帮我分担,我自是高兴。但你因此耽搁修行,便觉着不划算。此回出去,又是伤了道心?” 杨暮客理了一下衣领,“区区外邪,不足挂齿。师弟我如今不比以往,道心通透。邪神见过不知多少,能蛊惑住我的,怕也不敢来招惹我。” “噗。说来说去,还是指望自家背景。” 杨暮客眉毛一挑,“您不也是一样。有背景不用,那是大傻子。师弟自然知晓修行艰辛,不会走错。您只管放心合道。民间淫祀,我定然处置好了。秋祭的时候我再行科一次,也给您的道学张目。日后男子南下为道,先把这阴阳不调的根子掰过来。” 此时杨暮客和贾小楼对桌而坐,二人便是这朱颜国的气运中心。一阴一阳,自此分割。继而天地运转,方位变幻。 贾小楼哼哼说着,“我合道,本来是高门于此地养蛊。让我去杀……但你一来,宝剑不必出鞘。我又何处去放这股杀性呢?” “海外!肃清海航,远征!杀出去!” 贾小楼往桌上一拍,东岳门上仙赐下的仙玉灵光闪闪。她是凡人,感受不到仙气了。 但杨暮客气息一滞,将腰上的麒麟玉带取下,也放在桌上。 “小楼姐,东岳门想来是用土生金之法,催您合道。那弟弟便将费麟大神所赠的宝器借给您用。” 贾小楼摇头,“我金炁大成,不再需要仙玉护主。你拿去参悟也好。” 杨暮客伸手,将仙玉摄到掌心,往玉带上一按。他修混元法,多次灵浊交汇聚为玄黄之炁。筑基修为自然炼化不得,有些便被玉带吸收储存起来了。他自己都不知晓。 只见一缕光似鸿蒙初开,迷雾中黯淡不显。渐渐扩大走出一个丰腴的宫装女子。 正是麒麟元灵大神,费麟。 “这便是万泽大州的土地么?好麒儿,经年不见,却没多少长进。” 贾小楼听见费麟也叫杨暮客好麒儿眉毛一立,起身作揖,“朱雀行宫祭酒,参见麒麟元灵大神,不知元灵大神何以穿梭赤道,抵达此处?” 费麟指着桌上的仙玉,“仙气乃天外而来,可跨过天罡挪移。虽然不如天道宗的九景之法,却也不逊色多少。你倒是 舍得,竟然把这宝贝也给紫明。” 杨暮客灵机一动,赶忙起身作揖,拜完费麟再拜小楼。 “娘娘,师兄。两位都在谋求变化,我师兄欲开海贸,与中州通商。娘娘如今贵为齐朝太上神明。想来二者合作,受益无穷。” 杨暮客起开,费麟便顺势坐下,打量一下贾小楼,“祭酒大人化凡合道,我为元灵。无法合作。” 贾小楼也点头,“人道有人道的规矩,你领了国师之职,可以妄为。但万泽大州,可容不下麒麟的神力。更何况,费麟娘娘将中州在此的亡魂尽数摄走,此地本就人口稀少,阳世之人多余阴间之鬼。这阴阳不和,有大神一份功劳在呢。” 杨暮客始料未及,这俩娘们儿聚在一起竟阴阳怪气儿,怕一言不合她俩便能干一仗。 小道士拿起玉带走到俩人中间,“娘娘,师兄。我今后要潜心修行,不管是仙玉,还是玉带,都是外物。用来沟通土韵固然方便,却也让紫明不知深浅。每年我会下山来探望师兄,此物若能助元灵大神跨越赤道,想来也能助您逃出藩篱。紫明不求娘娘能庇佑师兄凡间功业,但若前往中州贸易,还请大神庇佑一番,求航路太平,求通商顺利。此物,紫明置于师兄这里,年年下山,也可用此物向娘娘传达敬意……” 费麟轻笑一声,“既然好麒儿这般说,那本神允了。此戊土真玉留在祭酒大人这里,祝您再生金炁,大运亨通。” 好处,自是不嫌多。小楼盘算一番,并未推辞,点头应下。 送走费麟大神,来日杨暮客和小楼一同入宫。 抱着朱语仙在御花园看着秋景。 “先生,先生。您若是没有功夫,语仙自己去贡院便好。前几日黎师傅讲的我还没学透呢。” “怎么?贫道教得不好?” 朱语仙摇头,“母皇说您要准备秋祭,不准我吵你。” 杨暮客噗嗤一笑,“是怕我讲了太多中州的事情,让你心野了。就好似你那故去的姐姐一般,恨不自由。” “您知道?” 杨暮客叹息一声,朱寿愈就死在他面前,他如何不知。记忆犹新啊。 “秋,便是金。硕果累累,便是秩序落定之金,炁机结成方有果。秋风瑟瑟,是萧煞之金,定中生动万物凋零,乃是天地杀机。你要记得,定中若生动,但无果,此乃不祥啊……” “学生记下了。” 没过几日,杨暮客参与朱颜国秋祭。 朱颜国七色鸟 朱明明神位当中,护法神牌位次第有序。但凭白多了些空位,更多了数十神将。 国神观坤道大惊失色,却来不及了。 那小道士人山人海瞩目之下禹步朝阳,挥动三清铃。 叮铃一声,万籁俱寂。 秋日纯阳当中,告知天下,自此男子功勋彪炳之人,可敕封为神。 第26章 青史一笔留其行 待杨暮客归山之后,屋里憋了几日。 归裳传讯让他过去。这小贼喜滋滋地奔后山而去。 真人衣着清丽,不施脂粉。正在院子里享清闲,她指着一旁的旧屋。 杨暮客贼兮兮推门进去,又是一个大木桶。 小道士尖声叫道,“师叔!这让徒儿作甚?这一回我可没灾没病。” “把身上的人气给我洗干净。” 桶中都是净水,没有药。轰隆一声,木桶下面烧起大火。 杨暮客窜起跳到一旁,“师叔,您这回是要真的把我煮了?就算您修服食法,可徒儿也不好吃!” “一身官气儿,一身财主气儿,还占了皇族气运。你小子干脆去红尘里厮混去算了。干嘛还回来?你当是几个师兄都不找你,你就一点儿事儿都没?本真人见你屋中懒散,怕是再不管你。便要把混元五行,修成功名利禄。” 杨暮客嘀嘀咕咕,脱了道袍钻进木桶里挨煮。 归裳从躺椅里起身,指尖元气一闪化作一根长针。 提起衣裙走入屋里,对着臭小子风池穴就戳进去。捻动长针,一提一按。 杨暮客半身酸麻,指头臌胀。一缕缕香火气从他身上煮出来。 “师叔。归元师叔还没回来?他老人家离山好久了。” 归裳哼哼一笑,“翅膀硬了,便开始寻思从我们身上打听旧事儿?” 杨暮客坐在木桶当中心思活泛,转而说到,“徒儿当下一心一意修行,怎会心念功名利禄。” 归裳松开长针,任由那根针往他肉里缩。继而又去扎另一边,“你觉着自己找到了权衡之处,世间哪儿有那么多好事儿?太一门的师兄既然盯着她,你就应该知道,这世上没人能伤她。既然不能伤她,她如何做,你又何须管?” 杨暮客此时面无表情,怅然一叹,“许是身不由己?” “你手段不错。步步为营,物尽其用。把国师权柄用得远近合宜。不曾干预朝政,还能在人道留下根基。但……你以为不曾人前演法,便没多大干系?你那国师位子是怎么来的,心中没数么?” “那徒儿该如何去做?” “见过贾小楼,喊来朱颜国神,拿着唤神符在海边上候着。管他什么邪神,天官降世自然还一个朗朗乾坤……” “懂了……”杨暮客摇头晃脑,“抓主要矛盾!” 归裳一手提针,一手抽在他脖颈上。啪叽留了一道红印子。 “少 说那俏皮话!你犯淫思之戒,惹了灵堂风云变化。动了多大心思?还想藏着掖着?小贼,心野了是吧。” 杨暮客脸上露出一丝邪笑,“哟。这都让师叔给瞧出来了。有人要杀徒儿,徒儿自然要想办法解决问题。不能总指望家里来救。师兄说,日后他们有什么法子都要用出来。那徒儿就定下来一条道儿,自此每年下山一次……这一路风景都由我安排,但凡有一丝变化……徒儿还能不知道?大家都能掐会算。总不能徒儿临时起意,旁人还能算到吧……” 他抬手压在桶沿儿上,侧脸看着归裳,“小楼师兄出了门,便有仙界之尘帮她生金。诸位大能都老早落子,徒儿不能一直跟着别人的调子走。我得有自己的想法。” 归裳松开手中的长针,伸手捞住杨暮客的下巴,使劲儿往后一捋。 杨暮客脑袋撞在她的小腹。两眼看见明光闪闪的针尖儿照着自己的眉心扎下来。 “闷不吭声地就入邪了,小子,果真是大气运,藏得好深!你几个师兄不敢招惹,还是得老娘来!”归裳咬着牙,金针顺着眉心一戳到底。 真人法力触及灵台。 杨暮客肉身一动不动,一脸愕然地瞪着归裳。 灵台心湖之中,杨暮客被一束光困在原地,茫然地看四方。 “师叔。好好的这是作甚?!” “我治过紫晴。那小子修混元法,修得圆润通透,化为一体。你小子又走另一个极端,当下成了混元笼统,不分大小。我再问你,你说你要修物我齐平?是该如何齐平?” “徒儿自是吾丧我,不逆反自然,不主动干涉。” “有唤神符不用,示弱于人,这是吾丧我?” 杨暮客的元神面色发青,眼眶发乌,“早有因果,徒儿不过是承负前因。” “你心思诡谲,以身为饵,欲引天道宗出手,为师错怪你了吗?” 杨暮客元神鼻孔喷火,黑烟滚滚。他哈哈笑着,“徒儿谁都没说,您怎么看出来了?归云师叔打我一戒尺都没看出来。” “你定然以为,天道宗不择手段。你便也能肆意妄为。是也不是?” 元神此时化作自在神明,青面獠牙,杨暮客终究露出了他的大鬼本相。 “师叔,不能总挨打不长记性。别人论道用阳谋,一个个来送死。当今徒儿结仇还少么?” “紫明……再想想,我炉中火炼你十二时辰,你若想不通。就要被煮熟了。为师会把你炼成铜尸,保留灵性。自此 你就陪着我,等着下一个承负大气运之人开观星一脉。为师有大把时间陪着你。几千年,总能找到一个好苗子。” “师叔!您不飞升吗?” “不急。归云先去上清境,如今可没有位子给我。为师吃了一辈子药,寿命长着呢……” 自在神明冷眼看着困住自己的光牢,指头一碰没有反应,爪子按上去,好像摸到一堵墙。往前走,那光牢便跟着他。回头一看,与心湖之树距离不变。 他胡思乱想着,心湖之中刮起大风,心树东倒西歪,落叶一片片飘在心湖当中。 归裳师叔看来说的是真的……但自己当真入邪了吗? 杨暮客不作此想。他大义凛然,以道德为先。最是心正,心正则身正,身正则道正。何来入邪之说? 低头一看,心湖中倒映着小道士白皙的面庞,用爪子摸摸嘴脸。多端正的人啊。 往湖面上一坐,尖利的指甲划出一条波澜。 波澜荡漾到光牢之外,被狂风抹平,融入到了浪涛之中。 大风吹着心树。 好好的,怎么又起风了。何时又犯了淫思之戒。杨暮客用尖利的爪子捏着下巴,打量着大树郁郁葱葱。猴前辈在我心湖当中玩耍时,就没碰掉一枝一叶么? 金秋,金秋。如今贫道的心湖竟然也有四季,秋风吹掉了叶子,多可怜啊。 金克木,总不能是小楼姐克自己。那定然就是天道宗那群王八蛋。秩序为金,金曰从革,他们要革了我的心树! 恶鬼咬牙切齿,牙缝儿间咯咯蹦蹦直响。 我乃大气运,归元收我为徒,与朱雀所救金翅大鹏相提并论!许是从赤道深渊而出,一群杂碎……竟然想害我。还有归裳师叔,又看不起谁呢?就这光柱,还想困住我? 我的灵台,自是该我做主! 杨暮客起身,两爪攥成拳头,嘭嘭两拳砸在光墙上。 灵台中隆隆作响,天地震颤。 那恶鬼发疯,一双丹凤眼在半空冷冷看着他。 砸了半晌一点儿效用都没,他哀嚎一声,“师叔!何必如此无情!徒儿知错了!徒儿改!” 外面捏着金针的归裳额头汗珠滚落,但面露嗤笑。心中骂道,自以为是的混账东西! 恶鬼有气无力地再次坐下,“您是真人,干嘛非得跟我一般见识呢?我才不过筑基,有话您好好说不成么?” 他再一拍脑袋,“徒儿是有些张狂,以为自己有大气运,便想 着唯我独尊……” 这话说完,他便看见自己举着一个鬼爪。瞬间背脊发凉。 然后低头一看,湖面上的确倒映着干干净净的俊秀道士。便跪起来,映照倒影仔细打量,这眉眼也没啥变化啊? 抬头大喊,“师叔,您出题,总要给个指引吧。总不能徒儿自己提问自己答。那莫说十二个时辰,便是一辈子也答不上来。自己怎能照见自己呢?” 归裳终于长吁一口气,“还算有救。你当真是筑基吗?” 杨暮客眨眨眼…… 他不是筑基,难不成还是证真?他也没修成内丹,更不曾出了阴神。 一个小道士站在他边上说,“禀赋这东西是动态的……” 杨暮客翻个白眼,口中喷火,黑烟滚滚火星四溅,“我自己当然知道。修行也是动态的,筑基修行基础……渐渐添砖加瓦……” 又一个小道士钻出来说,“贫道离证真不远了……” 杨暮客龇牙咧嘴,“可不是不远了吗,这不就在证真。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七返九还,一步一步来!” 恶鬼张着大嘴愣住了,一嘴獠牙从火星子和黑烟中显露。 他已经在证真,若这真证错了。那一辈子就错了…… 可什么是真? 归裳那双丹凤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问他,“可知命修有一种圣婴修法?” 恶鬼獠牙挑着嘴唇一笑,“自然知道,圣婴乃元婴,修的本真复返自然。归于先天命数,神气合一。徒儿七返九还,比这还多一步哩。未来我若出阳神,自然不必再化圣婴与天同生。” 归裳点头,“所以你以为你是天地主宰?” 杨暮客低头喏喏地说了句,“有那么一瞬以为过……” 归裳一声大喝,“张狂!我当你是因何入邪,原来是因为这个……混账!你个混账!你凭什么主宰?太一门道门始祖,可曾主宰!你!你说……若在这条道上证真!你要搅弄多少腥风血雨!” “徒儿都是被逼的!” “你再想想……我去给你关小火,省得给你煮熟了。” 杨暮客打个哆嗦。感情真要把他给煮了。 恶鬼踮着脚儿,蹲在湖面上。左瞧右看,就是看不出哪儿出了差错。那湖面倒影的道士就是一脸清正。 他咬着爪子尖儿咔嚓咔嚓响,有人逼他,他就一定要这样吗? 当这个问题出现的时候,他傻了。 为啥有人逼自 己,自己就要试着去掌控一切,要全力按照自己的步调走。他让贾小楼去海上征伐,与朝中惩治贪官有什么不同?都是庚金杀伐……他让麒麟元灵照顾贾小楼,这话需要说出口吗?难道费麟会袖手旁观? 也就是她们与自己亲近,若是外人……不。若是有人这么指点杨暮客,怕是一个大耳瓜子就扇过去。 那么,真的是有人逼他吗? 杨暮客咬着自己的手指头,看着心湖中倒影着一个恶鬼。 “我啊。自诩与众不同,自诩钟灵毓秀……但不该想着事事顺心如意。错了!这回真错了!” 他抬头看着灵台中一双丹凤眼,一束光已经不见了。 “师叔。徒儿没什么好改的,日后好好证真就是,也不多管闲事了。但有人扰我,我也不饶。你觉得呢?” 经此一回,杨暮客便踏踏实实在归裳山中修行。 这远离人间的高山之地,他一身香火被那次煮了干净。也听不见山下吵吵闹闹。 平日里在田里照顾草药,用上了水云山的锻体之法。 引灵炁入体,五气朝元之下,顺着根茎一掐,一根杂草便被这样掐断。根虽留着,却再跟草药抢不得养分。 偶尔有几株野草冒出来,还会给传播花粉的宠儿栖身之地。 冬去春来,药园一片花香。 他坐在花丛中,七返九还进展顺利。胎光越来越大,此回非只是大,而是强。 强到何种地步呢?阴魂出窍,已经完全以胎光为主,其余二魂寄宿其内。看上去与肉身无二,朝阳和夕阳能照出影儿来。 这是纳阳的过程,因为要阳极生阴,靠着自身禀赋出就阴神还是弱了些。 武法最弱,那就让归裳师叔也教一些武法。至少下次遇敌不会狼狈。 “紫明。打架这事,就是快准狠……眼睛上的功夫为先,要能看清对面动向,要能看清对面弱点。” “师叔,我一直都看得清。” 归裳哼哼一笑,“又狂?” 杨暮客刚忙作揖,“徒儿知错,请师叔教诲。” “你看得见我动,看得见我如何动?又准备打在你哪里吗?” 杨暮客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啪地一声,归裳用沾了泥的小铲打在杨暮客的肩头。莫说看,听都没听见。 “师叔,这是武法?” “修到证真,还哪儿有什么武法。心随意动,观人灵性,若可以,你要准备看 透他的神魂!” 杨暮客双眼金光四射,开了天眼。 啪地又一声,一个簸箕砸在杨暮客头上。 归裳摘了斗笠挂在墙上,“看见了?” “没看见。” 归裳噗嗤一笑,“没看见就对了,因为我没要打你!去收拾杂草……” 夕阳之下,归裳身着罗裙施施然走出药园。 杨暮客半面一脸橘黄,弯下腰藏在阴影里打扫收拾。高山之上,屋舍炊烟袅袅,青云追红霞而去。 第27章 旧景如新落归鸿 乙巳年夏,木生火,欣欣向荣。稍微热了点儿,但风雨同调艳阳高照。万物生机勃勃。 杨暮客纳阳小有所成。 归裳昨年煮他一回,似如炼丹。 而如今他亦是假丹成,五气朝元,便有了那个元点。 确切地说,是下腹脐下三寸凝元气所在。可通体感应,调用全身。上走中丹田,膻中穴。贯通任督,大周天循环各有焦点。 内丹,是一个交通枢纽。平时主聚,行功做法则主散。 夏日之阳,助他养心脉。 全身血脉舒张,小道士看上去活力十足,与太阳一样炽烈,熠熠生辉。 杨暮客随着归裳压腿开胯,疏通筋骨。行动间自有风流。举手投足,略显逍遥。而归裳师叔一样动作,更慢,更细,却无一滴汗珠。此乃真身不漏。 活动完筋骨便开始晒药除杂,有些不入流的,师叔张嘴便吃了。杂物和枯叶丢了一地。 归裳师叔的服食法让杨暮客羡艳不已,不管吃多少灵食,吃多少丹药。都可化为精气融入自身。自然而然可分辨世间万物药用价值。 “师叔,这些东西吃来能精进修为么?” “无用。若想精进修为,最快地便是吃人。为师的服食法也有吃人的方式,如何报应最小清清楚楚,想学么?” 杨暮客甩着腮帮子摇头,“吃人就算了。挨雷劈。” 期间师叔教他武法,正是以医论武。武法目的乃是破坏身体结构。若身为修士能飞天遁地,还要指望用拳脚功夫打人弱点,用兵器近身搏杀,此乃取死之道。 归裳拿着一根树枝,抽打一下,地上的杂草尽数卷起拢成一堆儿,埋在土中。 “紫明,你觉得这算不算武法?” “定然不算。” 归裳将树枝递给他,“为师不曾动用法力。自己想想……” 这回轮到杨暮客吃惊了。他看不透师叔的法体,自然不知是否动用法力。但若没有,那便是肉身发力……可……可肉身咋能用出御风术? 劳作一日之后,夜里归裳和杨暮客坐在院子中。 师叔穿着素白短襦套着一件红翠相间的小坎肩,端着杯子指点杨暮客修行。 此夜归裳开始指点《上清太一观想长生法》。 杨暮客修得其实已经很杂,自悟五气朝元,挑选的性功和命功都是最难,且最耗心神。遂这观想长生法已经落后。 心湖中,杨暮客看着一道光贯 穿灵台半空,不见首尾。这便是他的观想之物。 观看许久,那一道光好似亘古长存永不消逝。 却看不出所以然。 收功杨暮客叹息一声,“师叔,徒儿没想到乾清一脉也修此法。想来与我观星一脉差不了多少。您为何早不教我呢?” “你小子有多少功夫用在观想上?观想之法本就大不同,当初你以什么观想?” “徒儿是看的道祖法相。” 归裳听了轻笑一声,她合上衣襟抱起膀子,“了不得!你师傅敢直接让你观想道祖法相,就此引你入道……还有么?” “还有四象天星。” 归裳点头,“我乾清一脉,只观早晚天象。求上清之气,观想自然也是天地自然。不曾看你们那传道之光。各有优劣。乾清一脉容易些,看天象便好。你们那一枝儿,若是看不见那缕光,一辈子也别想入道。至于服食法,观清炁,自然要重自身。佐以服食,根基强壮才不会思绪飘忽。” 杨暮客开着天眼,看着世间那一缕光无头无尾,笔直向前。 归裳也随他看去,看见的却只是一片氤氲,漫天玄黄之炁。 “师叔。紫乾师兄说,他宗门基功尽数通晓,唯独不会《上清混元道德真经》。我能不能学你们乾清一脉的功法?” “哟。开始贪多嚼不烂了?”归裳如今与杨暮客相处久了也学会俏皮话,她又道,“引导术是根基,你不修引导筑基,已经晚了。你羡慕紫乾样样精通,却不知他是宗门最没用那个,什么都拿不出手。让他去治浊染,恐不如你哩。” 这话杨暮客才不敢接,紫乾师兄乃是掌门,背后嚼舌根让他听着定然没好儿。 归裳大大方方讲她乾清一脉的修法。 入道之时要兼修引导术,观想法。而后筑基。筑基期间,佐以服食法三花聚顶。服食法修至肉身真身不漏,便可开始尝试化神。继而出阴神。长生法大成,自然证真。 杨暮客手中捻诀,掐三清指,“徒儿只会观想,既没修成真身不漏,也没修成长生。” 归裳咯咯俏笑,“你还当真贪心。我乾清一脉,容不下你这座大神。你这一辈子,都不能亢龙有晦。” 杨暮客看归裳准备离去,赶忙起身拦在前路,“师叔。什么叫不能亢龙有晦,徒儿修混元,主阴阳五行。星隐于野,便是阴阳交汇。” 归裳指着东方,“可我们乾清是晦而明,要以身为坤,天为乾。你既乾坤一体,如何外显?” 如此便开始日日补课,将观想法拾起来着重去修。 观想存思,端得累人。过往一幕幕,都通过那缕光的映照下在灵台中化为具象。沉下心总结过往。看着往日丑相不禁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朱颜国马上就要秋祭,他也开始准备着要下山。 去师叔屋里拿了几瓶丹药揣在怀里,吆喝着打一声招呼便去前山正殿点卯。 紫乾打量杨暮客,“木生火,心气要不稳就别下山。省的引火烧身。” “师兄放心呢,肾水并行,水火相济。有怒自无欲,有欲则不敢怒。师弟当下无欲无怒。” 紫乾犹是不放心,扣下了杨暮客的两柄剑。 杨暮客端着玉扇出门,腰间少了两柄剑,他还真好似缺了胆子。 小道士乘坐黑龙山神出了上清门,一拧身化成一缕清风朝着朱颜国疾驰。 朱颜国如今在南方大兴工造,数个海港拔地而起。 诸多男子慕名而来,剿匪,灭妖,做农工,当俗道。 袁母则领命组建水师,早年间南枭国的林场都被采伐殆尽,便沿着官道从北方运送建木。户部有令,与北方诸国开始通商。 贾小楼之前修建的官道竟然不够用了,需要再次扩建。 钱货流通远超往日数倍。一家家民房重新修缮,家中物品也越来越多。 黎太师家中几个贵女都辞去官身,如今开始治家。却不敢声明经商之实。因为贾小楼的刀太利,朝中大臣都被这煞星杀怕了。 如今南方最忙的港口名叫,兴寿港。是为了纪念女帝伐南死去的二女儿,朱寿愈。 两个男子盯着一辆空车从仓库驶出来,袖子上绑着一段红绸。 “听说了么,有一艘大船约好了入港却没抵达。” “这有什么新鲜的。” 左边那男子锤了下另一人,“大船!大船!是长五百丈的大船!海上劈风斩浪,杀妖灭邪的大船!” “不对吧。没听说啊,不是约了明日吗?” “蠢!入港之前先要泊在港外航道。你往南边看,航道上可有一艘大船!” 另一人倒抽一口凉气,“几万人呢,没见报么?” 只见挑起话头那人低声说,“我猜,定然是遇见了了不得的大妖。便是一路拜海主都不管用了。” 海港里游神背着小幡,幡上写着“天工造物,朱颜巡游”。那游神听见二人之言,嗖地一声直奔南方国神别院而 去。 国神别院之中一位坤道住在后院,前面有几个小道童,都是新收的乾道。若杨暮客来了定然要大吃一惊,因为这几个道童都是六丁六甲之命。乃是这朱颜国挑选出来能入道的良才。 可如今没有宗门敢来收人,只能沦为俗道。 坤道名叫瑞芳。 此女多多少少嫉妒一群小辈儿,观中大师傅们如今都去袁母那边帮忙组建水师。这门中只有她一人坐镇,已经教不了什么了。 她出了后院,瞧见那一群小乾道嬉闹,却随手就能画一道灵符借来天地灵炁。 一声大喝,“都闹什么呢?不要命了?你们是俗道,借天地灵炁是要削寿的!都活够了是吧!一个个机灵鬼,不好好治经!知不知道主观的坤道师兄如今已经能请神了?老娘还指望着你们能请神将上身,下山行科除邪呢?一个个吃得肚皮滚圆。知不知道这都是山下子民省吃俭用供奉来的?” 游神钻进大殿,赶忙入阴间与二十四神将报备。 此二十四神将正是杨暮客留在神国的阴兵。 将首差出四神,前去海港巡查,又分出一神直奔京都神国而去。其余人前往各郡城隍报信。几万人死在海上不算事情,但有些朱颜国人在船上,那亡魂就流落在外,必须招魂才能保证国中阴阳平衡。 贾小楼从中州预定了一批火器,乃是壮大水师之用。忽然急报,鸿胪寺已经几日没有收到振洋号的消息。 她提起裙摆直奔兵部而去,必须让水师出海巡查。如果是人为,那便让水师打着剿灭海匪的名义练手。但如果是有妖精作祟,贾小楼便只能盼着正法教出海镇邪。 杨暮客一阵清风,落在太保府。府中后院此刻竟然没人,前院虽然热闹但他都不认得。 等了许久,终于等见叫可心的丫头。便是蔡鹮身边新添的两个婢子之一。 他从屋中出来,吓得那小丫头蹦起来,而后惊喜大叫,“道爷回来啦!” 小姑娘如今抽条,长了不少。 “道爷快随我出去,君上那边正用人呢?” 小丫头闯进屋,拿起桌面上一堆文书挑挑拣拣,找到了南港兵务录事。拉着杨暮客就往外跑,而后坐上那辆专门入宫的牛车。 拉车的老牛都已经有白毛了。才不过几年,老牛虽仍有力,但已见衰啊。 “屋中人呢?” “君上如今要在兵部办海航授勋。诸育院今年选出来一批水师苗子,要南下服役。蔡鹮姐姐和小爱去 南城整备航司。这一回,也是君上跟官家第一次合伙送鸢纸出海。” 杨暮客两手一摊,“忙啊,都忙。我就我一个清闲人儿。” “您也不清闲。君上说了,如今这个场面,还多亏了您从中斡旋。一番规矩才能定下。” 小丫头叽叽喳喳,说着一年多贾小楼都做了什么。 杨暮客笑呵呵地听着,但他不准备再贸然掺和。 自己出手干预,反而给她添堵。若小楼姐用得着他,想来也不会藏着掖着……这次他选择相信,相信小楼姐有本领应付万难。 茫茫大海之上,春兰已经筑基,她修为最低,仓惶地往北逃。 莫名来了一场浊炁,船中人尽数妖化。修士亦是入邪发疯,破船就在海上飘着。她不知自己为何没受浊染,仓皇逃了出来。但那些修士都想着吃人肉。她怕不快点儿逃,待吃干净船上的,便要来吃她了。 可心领着杨暮客进了兵部衙门,兵部侍卫自然认得杨暮客。毕竟国神观上挂着杨暮客官儿像。 “末将参见国师!” 杨暮客挥挥手随可心进了府衙。 小楼正在和兵部侍郎审核名单,自然是要优中选优。看到杨暮客进来她也不急,尽数筛选一遍,定下来八人。这才过去跟弟弟会话。 “晚上吃饺子?” “好。”杨暮客点头一笑。 “可心,去找蔡鹮,让她去货行采买。今晚玉香下厨。” “明白了君上。” 府中住了一夜,第二日进京面圣。 圣人大喜,把朱语仙差到杨暮客身旁。小丫头长得更高,一年不见窜高了一头。以前不过是齐腰高些,如今已经到了杨暮客胸腹。 一架飞舟落入京都国神观,瑞芳护送春兰入京。这女子是振海号的唯一活口,而且不似凡人,只能交给观中长老处置。 国师入京的消息传到了国神观,长老便来请人。 旁人不知,但这些坤道长老晓得他是修士。 杨暮客一把捞起朱语仙抱在怀里,眼睛一眯。此回又是冲着贾小楼来的? 他领着宫主一齐出宫。待入观后,发现那女子竟然与他有些渊源。 春兰一把抓住杨暮客,“紫明上人!浊染,海上不定炁脉竟然不是灵炁,而是混沌。” 杨暮客握住春兰手腕,法力往她体内一送。 “你也受浊染了。” 小道士假丹一转,一缕缕浊炁被他祓除 。 “上人!快去出海救人……” 杨暮客苦笑一声,“晚了。不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从你染浊的程度来看,灾祸定然不小。救不了……想来已经有人去了。节哀吧,正法教治下外海,不会容许邪祟猖狂。” “你是说,师傅他们都没救了?” 杨暮客默默点头,恍然问她,“你如今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晚辈如今是碧水阁的弟子。” “哦?吉祥道人是你何人?” 春兰面色顿时凄苦,“正是家师,此回领了护航任务重开航线……” 这么巧?杨暮客龇牙一笑,而后一抹额前,心绪平静。权当它是巧合。 他拉住春兰的手拍拍手背让她安心,“不日会有人送你回山门。贫道要去一趟正法教。你先在这休息,我还要回来主持秋祭,不会让你无依无靠!” 春兰眼中噙泪,“多谢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