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 第1章 第 1 章 傍晚六点半,CBD的光软了下来。不再是白天那种扎眼的亮,一点一点往暮色里沉,把并肩而立的写字楼群浸成半明半暗的剪影——像一群卸了力气的巨兽,垂着头蜷在暮色里。玻璃幕墙晃着灰紫色的碎光,洒在晚高峰的车流上,却穿不透“创景4A广告”那盏冷白色LOGO。它悬在外墙中央,亮得晃眼。 客户服务部没剩几个人。杰瑞还在敲最后一份报表,键盘声稀稀拉拉的,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在空荡的办公室里,静得让人发慌。倪婕正把“风尚家居”春季会展初案往公文包塞。手腕一蹭,桌角的咖啡杯突然“哐当”倒了,褐色液体在白色方案封面上晕开,像块凝固的血渍。 下一秒,昨晚的噩梦就撞进了脑子里。雨砸在车窗上,噼啪响得震耳朵。她赤着脚在雨里跑,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却不敢停——前面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影浸在雨雾里,白衬衫下摆被风掀着,熟得让人心慌。他停在一辆撞烂的车前,车头凹成奇怪的弧度,挡风玻璃碎成蛛网,几片蔫掉的薄荷叶粘在碎玻璃上,清凉味混着机油的腥气,冲得人鼻子发酸。男人慢慢转身,倪婕拼命想看清他的脸,视线却突然被一片猩红盖住,连呼吸都跟着滞住。 “婕婕!走了走了!再磨蹭酒吧都没好位置了!”林怡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裹着层糖衣,甜得有点扎耳朵。她倚在门框上,晃着手里的亮片手包,酒红色吊带裙扫过门框时勾了下,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腿肚上有道浅疤——是大学时帮倪婕挡醉汉,被玻璃划的,当时她还嘴硬说“小伤没事”。指甲涂了和裙子同色的红,艳得晃眼。 后颈突然掠过一阵凉风,一只手轻轻接走了倪婕的公文包。是Dean。他穿件浅灰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块黑色细表,表盘里嵌着个极小的人影,太模糊了,看不清是谁。他比倪婕高半个头,站在旁边时,影子刚好把她拢在里面,像圈出了一个小小的安全区。“脸色怎么这么差?”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揉过的棉絮,目光落在倪婕眼底的红血丝上,没了白天对接项目时的锐利,软乎乎的,“昨晚没睡好?” 倪婕往回缩了缩手,把垂到脸颊的头发捋到耳后,指尖碰到耳垂,烫得慌:“就赶方案熬了夜,没事。” 她没说,上次团建去山里,她低血糖晕在半山腰,是Dean背她下来的。他的后背宽宽的,挺结实,雪松味的洗衣液香透过薄卫衣渗过来,当时她攥着他的衬衫角,指尖都在抖——长这么大,她从没觉得谁能给她这么强的安全感,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喉咙。更没说,今早整理包时,在侧兜摸出颗薄荷糖,绿糖纸,正是她低血糖时爱吃的牌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放的。 四人挤进电梯,镜面墙把四张脸照得纤毫毕现。YoYo突然举着手机挤到中间,屏幕差点戳到倪婕脸上:“你们看!Kelvin送我的梵克雅宝‘K&Y’项链!他说要绑我一辈子!”林怡的眼皮颤了下,手里的包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电梯“叮”一声开了,冷风裹着尾气的味道涌进来。Kelvin的黑色奔驰停在写字楼门口,司机赶紧拉开车门,伞撑得严严实实。YoYo蹦蹦跳跳跑过去,Kelvin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发梢,软得能滴出水,还弯腰帮她理了理裙摆,那温柔劲儿晃得人眼晕。可当他扫到后面的林怡时,只随意点了下头,像看普通同事似的,连伞都没往她那边递一下。林怡的肩膀松了松,像卸下了什么重东西,头却埋得更低,脚步慢了半拍,故意跟YoYo拉开了半米距离。 “‘迷迭香’离这儿近,走十分钟就到。”林怡先转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嗒嗒”响,像敲在人心上。她的鞋跟磨得有点歪,是去年生日倪婕送的那双。“婕婕你不是爱喝薄荷莫吉托吗?今天我请,管够!” 倪婕跟在后面,看着林怡挺得笔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小学三年级的那个下午。林怡的妈妈塞给她一百块就走了,林怡躲在楼梯间把钱撕得粉碎,眼泪掉在碎钞上,却抬头对倪婕说“我才不稀罕这钱”。那时候的林怡,眼睛里有光,像株倔强的野草,不像现在,只剩硬撑的僵硬,连背影都透着“怕被看穿”的紧绷。 Dean 走在倪婕旁边,刻意放慢脚步,刚好跟她并肩。他侧头看了眼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尖动了动,最后只轻声说:“地上滑,慢点走。” 晚风卷着落叶飘过来,倪婕打了个哆嗦。Dean下意识往她这边靠了靠,用肩膀替她挡了点风,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回,一点都不刻意。 “迷迭香”酒吧里,驻唱的男生抱着吉他唱《可惜没如果》,调子低得发闷,混着烟味和酒精味儿,呛得鼻子发酸。 四人选了靠窗的位置。YoYo一坐下就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凑到Kelvin身边撒娇:“老公,我要吃盐酥鸡!还要喝芒果冰沙!”Kelvin笑着点头叫服务员,眼神里的温柔快溢出来。 没一会儿,YoYo又把一个丝绒盒子“啪”地拍在桌上,盒盖弹开的时候差点掉在地上,Kelvin手快,一把接住了。玫瑰金手镯闪着光,上面刻着的“1995.08.12”格外显眼,她举着胳膊晃了晃:“卡地亚的!Kelvin怕我项链戴腻了,特意给我订的!你们看,他记着我生日呢!” 钻石的光扫过林怡的脸,林怡伸手碰了碰手镯,指尖在刻字处反复摩挲,指甲盖泛着白。“真好看,”林怡的声音软得像泡了水的棉花,嘴角往上挑了挑,眼神却空落落的,没聚焦在手镯上,“要是有人这么对我,做梦都能笑醒。” Dean端着两杯柠檬水过来时,邻桌的两个女生正偷偷往这边瞟,倪婕都听见她们小声说“这个男生好帅啊”,脸一下子热了,赶紧低头假装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着。Dean好像没听见,把一杯柠檬水放在倪婕面前,杯壁上的水珠滴在桌上,他还拿纸巾擦了擦:“先喝点垫垫肚子,莫吉托还得等会儿,吧台人多。” 递杯子的时候,他的指尖不经意蹭过倪婕的手背,凉丝丝的,倪婕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缩回手,假装整理头发。“放凉了就不好喝了,你怕酸,我让吧台少放了点青柠,应该刚好。”他说着,又把杯子往倪婕那边推了推。 倪婕只是盯着杯里的薄荷叶发呆。那叶子绿油油的,在冰块间晃来晃去,跟噩梦里粘在碎玻璃上的那几片一模一样。薄荷的清凉味飘过来,她突然想起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的手——他的指尖也有这味道,像是常年喝某种东西留下的,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太阳穴突突地疼,倪婕赶紧用手揉,指尖都在抖。 “我得走了。”倪婕的声音有点发颤,“明天要跟风尚家居过春季会展的初案,他们总监出了名的难缠,迟到要挨骂。” 其实她也想留下来,可梦里的那片猩红总在眼前晃,心里发慌,实在待不住。 “别啊!”YoYo的笑一下子垮了,伸手拽住倪婕的袖子,指甲蹭过她的手腕,带着点撒娇的劲儿,“今天可是我蜜月回来第一次跟你们聚!就喝一口!一口就行!Kelvin都跟那个总监打过招呼了,迟到也没事!” “就是啊婕婕,”林怡也帮腔,可她的眼神飘到了窗外,不像真心想留倪婕,倒像在赶她走,“晚起一会儿怕什么?跟Kelvin说一声,他一句话的事儿,那总监肯定给面子。”她伸手想拉倪婕,手在半空停住,又缩了回去,指尖还在轻轻发抖。 Dean突然站起来,动作利落得像阵风。他拿起倪婕的公文包,黑色包带在手里绕了一圈,递过来时,故意让倪婕的指尖刚好碰到他的掌心——温温的,像电流似的,麻了一下。“我送你回去,”他转头对YoYo和林怡点头,语气很自然,“你们慢慢玩,账单我已经结过了,不够再叫我。” 倪婕跟着他往外走,驻唱刚好唱到“假如把犯得起的错,能错的都错过”,调子像针一样,扎得人心疼,连呼吸都变得发紧。她忍不住回头,看见林怡举着酒杯站在原地,目光追着他们,睫毛上沾了点灯光,像挂着没掉下来的眼泪。 晚风裹着秋雨的湿意吹过来,倪婕打了个哆嗦,Dean脱了外套想递给她,又顿了顿,把外套搭在自己的臂弯里:“风大,走快点,我送你到楼下,车里有暖风。” 他外套上的雪松味裹过来,挡住了大半凉意,闻着让人安心。酒吧门关上的瞬间,倪婕从玻璃反光里看见,林怡仰头把杯里的酒全喝了——琥珀色的威士忌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 第2章 第 2 章 凌晨三点十七分,床头柜电子钟的跳秒声突然变得尖锐,像根细针戳在倪婕神经上。她猛地弹坐起身,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纯棉睡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那凉意不是被子外的冷,是从皮肤下钻出来的。 她撑着床垫大口喘气,掌心的冷汗把床单攥出褶皱,胸腔像被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喉间还残留着梦里车祸现场的金属腥气——不是生锈的钝味,是新断的钢铁混着血的锐腥,怎么咽都咽不下去,连舌尖都泛着涩。 窗外的路灯从窗帘缝钻进来,在地板上拖出条细长的影子,弯弯曲曲的,像极了梦里柏油路上那道深褐色的刹车痕。倪婕闭了闭眼,那道影子瞬间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撞烂的车头凹成诡异的弧度,金属边缘还挂着碎玻璃;挡风玻璃碎成蛛网,几片蔫掉的薄荷叶粘在上面,薄荷的清凉味混着机油的腻味,冲得人鼻子发酸,连眼睛都发涩。 她甚至能想起雨水砸在车顶上的“噼啪”声,还有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他站在车旁,肩膀垮着,白衬衫被雨水打湿,贴在背上,布料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熟得让人心慌。男人慢慢转身,倪婕拼命想看清他的脸,可视线突然被一片猩红盖住,像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她想叫,喉咙却像被堵住,连气都喘不上。 右手掌心突然传来硌意,倪婕低头,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看见掌心攥着支钢笔——银亮的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Y”,金属纹路被摸得发亮。笔身是磨砂的,握在手里刚好贴合指腹,可她翻遍床头柜抽屉、梳妆台的收纳盒,甚至摸了摸床头那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脑子却像被擦过的黑板,一片空白。 这笔什么时候出现在卧室的?是昨天带回来的?还是更早?她想不起来,只觉得指尖触到“Y”字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闷得慌。 清晨洗漱时,倪婕抬头看向镜子,脚步顿了顿。镜中的人脸色惨白,红血丝爬满了眼白,像蛛网似的,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抹了层淡墨,连嘴唇都没了血色,整个人透着股没睡醒的疲态,像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上周心理医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清晰得像就在诊室里:“倪婕,你不是记不住,是大脑在护着你。” 医生当时揉着眉心,指尖敲了敲病历本上“记忆断层”的诊断,钢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个浅印:“那段记忆太疼了,你潜意识里在躲它,它就变着法儿用噩梦找你——既提醒你别忘,又不敢让你记全,怕你撑不住。” 她伸手摸向化妆包最底层,指尖碰到个塑料药瓶,瓶身还带着体温的余温。标签上“盐酸丁螺环酮片”几个字特别刺眼,黑色宋体像道细铁丝,缠在手腕上,勒得人发紧。医生说这药能缓解焦虑,让她夜里少做噩梦,可也说过,副作用是会让模糊的记忆更淡——淡到像被水冲过的墨痕,连梦里那个白衬衫男人的影子都会散。 倪婕倒出一片白色药片,指尖捏着转了两圈。药片边缘硌得指腹发疼,梦里的画面又冒了出来:男人背对着她,白衬衫领口被雨水泡得发皱,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声音被雨声盖过,只看见他肩膀轻轻抖了下,像在叹气。 她突然慌了,赶紧把药片塞回瓶里,拧紧盖子藏回化妆包最深处,指尖还在抖——她怕,怕这唯一能勾连起未知记忆的线索,会被药片彻底抹去。 出门前,倪婕对着玄关的镜子发愣。钢笔被她随手放在鞋柜上,晨光透过窗户洒在笔帽上,“Y”字闪了下,像个藏着秘密的符号。 她把心理诊所的预约单塞进公文包侧兜,又拿起钢笔,犹豫了几秒,还是放进了包的内袋——贴身放着,总觉得安心些。 到公司时,客户服务部的气氛绷得跟弦似的。走廊里的声控灯没亮,只有茶水间透出点光,里面传来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倪婕刚走到门口,里面的声音突然停了,几个同事端着马克杯出来,手里的杯子都没拿稳,热水晃出点溅在手上,也没顾上擦。 倪婕把包放在桌上,刚要拉开拉链,会议室的动静就传了过来——不是平时讨论方案的热闹,是带着火气的吼声。 “动线乱得跟迷宫!”Kelvin的声音撞在会议室门上,震得门板轻轻晃,跟着是“啪”的巨响——不用看也知道,是春季会展方案被他摔在了桌上。纸页散了一地,有几张飘到门口,落在倪婕脚边,上面还沾着半干的咖啡渍,是昨天她打翻的那杯。 “客户投诉到总部!说咱们不专业!丢公司的脸!”他的火气隔着门都能感受到,连走廊的声控灯都被震亮了,惨白的灯光照在散落的文件上,把“应急通道规划”几个字照得格外扎眼。 林怡站在会议桌前,穿件白西装套裙,熨得没有一丝褶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鬓角的碎发都别在了耳后。她脸上挂着惯常的得体笑容,嘴角弯出标准的弧度,可那笑没到眼底,眼尾的细纹里藏着慌,连说话都带着点发紧的尾音:“对不起Kelvin,是我没算准周末的人流量,没提前规划好应急通道。” “整改方案已经做出来了,今天就能发给客户,保证不影响后续合作,也不会再出问题。”林怡把文件拢在怀里,指尖用力按了按纸页,像是在稳住情绪。 倪婕心里纳闷:林怡平时对项目向来细心,连方案里的标点符号都要核对三遍,上次讨论春季会展时,她明明提过“周末人流量可能激增,应急通道要多留两个出口”,当时Kelvin还点头说“按你的想法加”,怎么现在全推到她身上? 疑团像潮水,又涨了一层,压得她心口发闷。会后,同事们都躲着林怡走,只有倪婕在消防通道找到了她。 这里没装主灯,只有墙角的应急灯发着幽幽的绿光,照得墙面泛着冷意,连空气都裹着股发霉的味道——是常年不见光的潮味,混着点烟味,呛得人鼻子发酸。林怡靠在墙上抽烟,火星在黑暗里明灭,烟雾把她的脸遮得模糊,只看见她夹烟的手指在抖,烟灰掉在白西装外套上,烫出个小黑点,她也没在意。 “你不是早戒烟了?”倪婕轻轻走过去,声音放得很低——怕吓着她,也怕打破这连呼吸都显重的安静。她记得去年体检,医生说林怡肺功能不好,容易咳嗽,当时林怡拍着胸脯跟她说“为了健康,肯定戒”,还把家里的烟全扔了。 林怡果然吓了一跳,烟差点从手里掉下去,慌忙往身后藏。指尖沾着的烟灰蹭在白外套上,又留下个黑印,她却没像平时那样在意地拍掉,只是慌乱地用手拢了拢外套,像想遮住什么证据。脸上又堆起笑,可那笑比刚才在会议室里还僵,眼角都没弯一下:“婕婕?你怎么来这儿了?我……就是最近项目压力大,脑子总乱,偶尔抽一根清醒下,就这一次。” 倪婕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下,目光扫过墙角——四五个烟蒂堆在那儿,有几个还没灭,冒着细细的烟,烟蒂上的口红印是豆沙色的,正是林怡平时用的色号。显然不是“偶尔一次”。 她没戳破,只是轻声说:“Kelvin刚才说话冲了点,他最近跟总部对接也烦,总被骂,你别往心里去。”她顿了顿,往林怡那边凑了凑,肩膀几乎要碰到她的胳膊,“客户那边我帮你盯着,要是需要改方案或者跟进反馈,随时叫我。别一个人扛着,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有难处跟我说,我能帮就帮。” 林怡赶紧把烟摁在墙缝里,烟灰簌簌往下掉,在墙面上留下个黑印,像道没愈合的疤。她摇摇头,头发晃了晃,眼神飘向远处的楼梯口,不敢跟倪婕对视,连声音都放得很轻,像在怕什么被人听见:“能有啥事儿?就是项目累的,想一个人静会儿。我怕跟你们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把负面情绪传给你们,大家都不容易。” 没等倪婕开口,林怡的手机突然震了。在安静的消防通道里,震动声格外刺耳。她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赶紧把手机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屏幕亮起的瞬间,倪婕瞥见半行字:“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不然……”后面的内容被林怡飞快划掉,连锁屏都按了三次。 过了几秒,才勉强扯出个笑,语气特别刻意,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对了,下周五我生日,咱们四个去KTV聚聚吧?就咱们四个,跟以前一样。”她说“以前一样”的时候,声音软了些,像在怀念什么,又像在试探。 “小时候你总护着我。”倪婕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怅然。那时候的林怡,眼睛里有光,像个无所畏惧的小太阳,连声音都带着劲。不像现在,只剩藏不住的慌,连笑都带着伪装。 林怡的笑僵在脸上,眼神暗了下来,像蒙了层灰。她的声音低得像从齿缝里漏出来,还带着点沙哑:“人都会变的,婕婕。”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倪婕的鞋尖上,那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有愧疚,有害怕,还有点说不清的疏离,“你也一样,只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 “变什么了?”倪婕追问,往前凑了凑,想看清她的眼睛。可林怡突然站起来,抓起放在台阶上的方案册,转身就往楼上跑。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嗒嗒”响,慌得差点踩空,连扶手都没碰一下——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绿光里,白西装外套的下摆晃了晃,像只慌不择路的鸟。 第3章 第 3 章 周五晚上九点,倪婕瘫坐在林怡家的浴室门口。后背抵着冰冷的瓷砖,寒意没章法地顺着布料往骨头里钻,连带着指尖都发僵。刚才碰过林怡手腕的那几根手指,还残留着一种浸了冰的凉——不是室温的冷,是连一丝活人气都没有的凉,像摸在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石头上,顺着指尖往心口渗,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浴室里的应急灯还亮着,惨白的光晃在浴缸上,把里面泛红的水照得格外刺眼。那水像一缸融化的胭脂,却没半点柔媚,只透着股挥之不去的腥气,绕在鼻尖,怎么都散不掉。林怡躺在里面,身体泡得发白发胀,左手腕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还在慢悠悠地顺着指尖滴进水里,“滴答、滴答”,像敲在心上的破钟,每一声都撞得她太阳穴突突发疼。 她的眼睛闭着,脸色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连眼睫都没动一下,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只是累极了睡着。可那只攥着银色刀片的手,指节泛着青,刀片上的血已经凝住,提醒着倪婕——这“睡着”,再也不会醒。 目光落在浴缸边那本红封面日记本上,封面上染血的蝴蝶图案突然晃了晃,和另一幅画面重叠——周日午后,她在自己衣柜底层翻找厚毛衣时,不小心拖出来的那个生了锈的铁盒。 铁盒不大,也就巴掌大,盒身缠着圈旧毛线,是大学时林怡织坏的围巾拆的,一掰就能打开。里面铺着层泛黄的棉纸,压着三样东西:一张卷边的合照、林怡五年前写的信,还有个脆得一碰就掉渣的糖纸星星。 那时她指尖抚过信纸,林怡大学时的字迹还清晰得像在眼前跳:“婕婕,别再偷偷给我寄钱了。我昨天去奶茶店找你,看见你手冻得裂了口,还在给客人摇奶茶,我心里难受。”落款日期是五年前的11月,刚好是林怡靠助学贷款交学费,连饭都快吃不起的日子。 倪婕想起那时候,总趁林怡去上课,把奶茶店打工挣的零钱塞进她书包侧兜,怕她发现,还特意折成小方块。林怡后来知道了,攥着她冻裂的手哭,说“以后咱们一起挣钱,再也不分开”。那时的苦日子里,连一块钱的烤红薯都要分着吃,却藏着最真切的情谊,远不像现在这般——隔着厚厚的心防,连一句真心话都要绕着十八个弯说,连告别都藏在“生日聚会”的玩笑里。 “滴答、滴答”,浴缸里的水滴声又响了,把倪婕的思绪拽回浴室。她盯着那本红日记,鬼使神差地伸手够过来——封面的蝴蝶沾着血,翻到最后一页,“他说会等我,可他骗了我”的字迹被眼泪晕得发花,旁边画着个小小的Zippo图案。 太阳穴突然遭了抽痛,像有根针狠狠扎进去,破碎的画面没头没脑地涌进来: 大学时的雨天,穿白衬衫的男生撑着黑伞从图书馆走来,伞柄上挂着杯香草奶茶,塑料杯壁凝着水珠,他笑着喊她“婕婕”,声音软得能融了雨。 “余泽喜欢香草味冰淇淋”——铁盒底用淡铅笔写的这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倪婕无意识地轻声念出“余泽”两个字,眼泪“啪嗒”砸在冰冷的瓷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个名字像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记忆,却又没给够清晰的画面。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铁盒里? 视线飘到客厅沙发扶手上,那条正红的连衣裙搭在上面,领口绣的白玫瑰沾着块深色污渍,已经凝固得像块血痂,把纯白的花瓣染得发黑。倪婕盯着裙子,中午和林怡在商场的画面突然撞进来,尖锐得让她呼吸一滞。 ——明明下午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永别? 那时市中心商场的试衣间外,林怡攥着她的手腕,掌心又冰又汗,手指抖得厉害,连声音都发颤:“婕婕,如果一个人做错了很多事,是不是就没回头的机会了?” 倪婕当时还觉得奇怪,刚要追问“你做错什么了”,林怡就猛地抽回手,慌慌张张躲进试衣间。门关上的前一秒,她听见林怡轻声说:“我走了以后,你别总熬夜改方案,少吃楼下的油外卖,对胃不好。” 她当时只当是林怡项目压力大,随口说的丧气话,还笑着捶了捶试衣间的门:“生日还没聚呢,说什么胡话!等你生日,我请你吃你最爱的火锅。”可现在想来,那些话哪里是玩笑?是林怡藏在语气里的告别,是她对着最好的朋友,却不敢说透的绝望,是她拼尽全力发出的求救信号——就像铁盒里那封写满心疼的信,到最后,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了再也没机会说的遗憾。 她记得林怡起初挑了条黑色V领裙,指尖在丝绒布料上反复摩挲,眼神发飘,像在想别的事,连导购员问“要不要试穿”都没听见。是她指着衣架上的红裙说:“你穿红的好看,衬气色。生日穿刚好,比上次聚会那条红吊带正式多了。” 林怡的目光当时就钉在红裙上,手指伸了又缩,犹豫了半天,最后捏着裙摆的样子,像在抓什么快要碎掉的东西,连指节都泛了白。试衣间门开的时候,林怡穿红裙站在门口,肩膀塌着,明明化了精致的妆,脸上却没一点笑意。 付完钱走出商场时,夕阳把半边天染成橘红色,暖得晃眼。林怡突然停下脚步,眼神直直地飘向街角。倪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瞥见个穿黑外套的背影拐进小巷,身形有点像Dean——宽肩、走路时习惯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可没等她看清,林怡就拽着她往前走,语气急促得不像平时:“快走,晚了会堵车,你晚上还要改方案呢。” “刚那是Dean吧?他怎么在这儿?”她问。 林怡含糊地“嗯”了一声,说“可能路过”,然后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嗒嗒”响,没回头,也没再提生日聚会的细节——连平时最爱聊的“要订芒果慕斯还是巧克力蛋糕”,都没提一句,像在刻意回避什么。 当晚林怡发的两条微信还在她手机里躺着。第一条是晚上七点多的:“明天早点去KTV,我订了最大的包厢。”第二条是九点半的,只有短短一句:“有些事瞒你很久了,对不起。”倪婕看到第二条时,心里就慌了,赶紧回拨电话,提示“对方已关机”;再发微信,红色的感叹号跳了出来——她被拉黑了。 那时她还安慰自己,肯定是林怡项目太累,情绪不好,等明天生日聚会就好了。可她没等到聚会,只等到了林怡冰冷的尸体,和一浴缸染血的水。 “倪小姐?”警察的声音突然把她拉回现实。李队蹲在浴缸边,手里拿着装着日记本的证物袋,透明的塑料袋上还沾着水珠,“这个Zippo图案,你有印象吗?见过谁用类似的打火机吗?” 倪婕点点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疼:“Kelvin平时用的就是这种Zippo,上周部门开会,他还拿出来点过烟。林怡……林怡上周还因为春季会展的项目被Kelvin骂过,说她没算准周末的人流量,客户投诉到总部,方案都被摔在地上了。” 李队站起身,目光扫过浴室的窗台,指尖轻轻碰了碰窗沿——那里有一小块灰尘被蹭过的痕迹,边缘还留着半个模糊的印记,像是什么东西压过。他没多提这个细节,只说:“死亡时间初步判断是凌晨3点,手腕静脉割断,表面看像自杀。但日记本里的内容,还有现场这些细节,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他顿了顿,蹲下来,目光和倪婕平视,语气放得轻了些,“林小姐最近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或者说,有没有人让她觉得害怕、有压力?比如……威胁她的人?” 倪婕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没说清楚……就说瞒了我很多事,还问我‘做错事是不是就没回头路’……她还收到过匿名短信,内容我没看清,只看到‘你答应我的事别忘’……” 警察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离开时,倪婕还坐在地板上。客厅的感应灯灭了,只有浴室的光漏出来,把沙发上红裙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道刺目的血痕,怎么都挥不去。 她盯着空浴缸里残留的水痕,自责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如果昨天在商场多问一句“你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昨晚被拉黑后没有放弃,而是直接来林怡家;如果今天早上没等KTV的消息,而是早点过来……是不是林怡就不会死?是不是那些藏在铁盒里的回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她瞒了很久的秘密,都能有机会说清楚? 倪婕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漏出来,顺着下巴滴在膝盖上。林怡到最后,都没说清楚“他”是谁,没说清楚那些瞒了她很久的事,没说清楚那条红裙到底是为谁穿的。只留下一本写满谜团的日记,一条染了血的红裙,和满屋子散不去的血腥味。 第4章 第 4 章 手机在掌心震得发麻,屏幕上“YoYo”两个字跳得刺眼。倪婕深吸一口气接起,指尖还残留着瓷砖的凉意,浴室里的血腥味没散,像团湿冷的雾,缠在鼻尖上挥之不去。 电话那头先是两秒死寂,接着传来YoYo尖锐的哭腔,混着电流的杂音刺得耳朵疼:“你说什么?林怡死了?怎么可能!早上她还跟我发微信,说今晚KTV要唱我最喜欢的《小幸运》!” 倪婕张了张嘴,想安慰,却发现喉咙发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听着YoYo的哭声从听筒里涌出来,和浴室里残留的死寂撞在一起,闷得人胸口发疼。没等她再说什么,YoYo就匆匆挂了电话,忙音“嘟嘟”响着,像在敲打着什么。 大概半小时后,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鞋跟踩在楼道里,“嗒嗒”响得慌。YoYo跌撞着冲进客厅,头发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睫毛膏晕成黑痕挂在眼下,脸上的粉底花得一塌糊涂。她手里还攥着那个亮片手包,金属链随着动作晃着,正是上次酒吧聚会时拎的那个,只是此刻亮片上沾了点灰尘,没了往日的光鲜。 “林怡呢?她在哪?”YoYo声音发颤,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沙发上的红裙子上——领口的白玫瑰沾着深色污渍,像块凝固的血痂。她的脚步突然僵住,像灌了铅似的,半天挪不动:“这……这不是我们上周在商场一起买的裙子吗?怎么会……” 倪婕刚要开口说“在浴室”,YoYo突然疯了似的冲到浴室门口。看到空荡荡的浴缸、地上没擦干净的水渍,还有瓷砖上残留的淡红色痕迹,她腿一软就往下跪。倪婕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才没让她摔在冰冷的地上。 “真的死了……她真的死了……”YoYo抱着倪婕的肩膀哭,眼泪蹭在她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前几天她还跟我说,怕有人找她麻烦,说‘有些事瞒不住了’,我还劝她别胡思乱想,说‘有Kelvin在,没人敢欺负你’……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多问两句……” “她跟你说什么麻烦?”倪婕抓住YoYo的手腕追问,指尖无意间触到亮片手包的金属链。 YoYo的哭声顿了顿,像被掐断的弦。她的眼神突然慌了,飞快避开倪婕的目光,伸手胡乱擦了擦眼泪,声音含糊:“没……没说具体的,就说工作上的事,怕春季会展的方案搞砸了挨Kelvin骂。”她说完,还刻意拽了拽手包,像是在藏什么。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脚步声,比YoYo的稳,却带着点急促。Dean走了进来,黑色外套上沾着点夜露,衣角还带着点凉意,头发却整理得一丝不苟,连额前的碎发都没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像是熬了夜。 “怎么回事?林怡怎么了?”他语气平静,目光却飞快扫过客厅——从沙发上的红裙子,到浴室门口的水渍。 “林怡死了,在浴缸里。”倪婕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盯着Dean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铁盒里那张卷边的照片——穿白衬衫的男生,手腕上的银链有个缺口。 Dean的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走到YoYo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太难过,警察会查清楚的。”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安抚,可倪婕却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在口袋里攥紧了——这是上次团建她发现的,他紧张时的习惯,攥着口袋里的打火机,指节会泛白。 “倪女士,我们需要你再补充点信息。”李队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笔记本,笔尖还悬着。“死者林怡的人际关系怎么样?除了你们三个,她最近还跟谁走得近?比如Kelvin先生,他们平时工作对接多吗?” 提到“Kelvin”,YoYo的哭声突然小了。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林怡跟Kelvin……以前走得挺近的,一起做过好几个项目。后来Kelvin跟我在一起,他们就很少说话了,连开会都坐得远。但前阵子我发现,林怡总躲着Kelvin,还跟我说‘Kelvin这个人不能信,你别太傻’,我当时没在意,以为她是吃醋……” “我们已经联系Kelvin了,他说正在外地出差,明天才能回市里。”旁边的年轻警察补充道,手里拿着记录板,“他问我们出了什么事,语气挺惊讶的,不像装的,还说‘林怡昨天还跟我确认过会展的细节’。” Dean突然开口,打断了警察的话:“Kelvin上周还在公司跟林怡吵过架。我路过会议室时听到的,门没关严,隐约听见Kelvin说‘你别得寸进尺,差不多就行了’,林怡说‘是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不然我就把所有事说出去’。”他说得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普通的工作纠纷,可倪婕却看见,他攥紧的手,指节更白了。 李队立刻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来,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响:“还有这种事?我们明天一定会重点问Kelvin。另外,你们谁知道林怡有没有什么健康问题?比如……最近有没有去过医院,或者吃什么药?” 没等她多想,两个警察从林怡卧室的床头柜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边缘都被揉得发毛。“李队,找到一张HIV检测报告。”年轻警察递过去,“日期是半年前,结果阳性,名字是林怡。” “HIV?”YoYo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比林怡的尸体还要没有血色。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沙发扶手上,手包“啪嗒”掉在地上,亮片散了两颗。她盯着那张报告,嘴唇哆嗦着,突然尖叫出声:“不可能!她怎么会有HIV?那……那她之前给我献过血啊!” 倪婕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来了,去年YoYo胃出血紧急住院,血库O型血告急,是林怡冲去医院献血,当时林怡还笑着说“咱们血型一样,算缘分”。 “献血?什么时候的事?”李队立刻追问,往前跨了一步。 YoYo的眼泪疯狂往下掉,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像是在摸当时输血的针孔位置:“去年……去年我胃出血,血库没O型血了,是林怡去献的!200毫升!她当时说自己身体好,献完还陪我住院到半夜……”她的声音越来越抖,语无伦次,“那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有HIV了?会不会……会不会传给我?” 她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哭声里全是绝望:“我这阵子总觉得没力气,偶尔还发烧,我还以为是累的……我上周去医院,本来想查一下,可看到传染病科的牌子,我又不敢了……” “你先冷静点,”李队蹲下来,语气放软,“HIV通过血液传播有风险,但不是百分百。你尽快去医院做个检测,才能确定情况。” YoYo点点头,眼泪还在掉,却慢慢止住了哭声,只是身体还在止不住地发抖。她捡起地上的手包,指尖划过包上的亮片,眼神里满是茫然和后怕:“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明明知道自己有HIV,为什么还要给我献血?是故意的吗?” 这个问题像根刺,扎在客厅里每个人心上。倪婕也想问——林怡献血时,已经知道自己感染了吗?如果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无心之失,还是另有隐情? 警察又在卧室里搜了一圈,衣柜最底层找到一个上锁的铁盒,锁很旧,轻轻一撬就开了。里面除了几张泛黄的明信片,还有一叠照片,大多是林怡大学时的单人照,只有一张是合影——林怡靠在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身边,男生的脸被美工刀划得模糊,只剩手腕上的银色手链清晰可见,链节上有个小小的缺口,和倪婕铁盒里那张照片上的男生手链,一模一样! “这是谁?”李队拿起照片,举到倪婕面前,又转向YoYo和Dean,“你们认识这个男生吗?” 倪婕的心脏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像摸了块冰。她摇了摇头,声音发颤:“我不知道名字,但我有张类似的照片,男生的脸也被划了,手腕上有一样的手链。” Dean凑过来看了眼照片,眼神暗了暗,声音比刚才低了些:“看着像四年前企划部的余泽。当时他跟林怡、Kelvin一起做过春季会展的项目,听说做得挺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会展坍塌了,伤了两个工作人员。余泽被公司开除,说是他设计失误导致的,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天色渐渐亮了,窗外的天从墨黑变成浅灰,又透出点橘红。客厅里的血腥味淡了些,却多了几分压抑的沉重。李队把照片和检测报告收进证物袋,临走前特意叮嘱YoYo:“明天一早就去医院做检测,结果出来可以联系我们,说不定对案情有帮助。” YoYo被Dean开车送回去。临走前,她拉着倪婕的手,指尖冰凉得像冰,声音里满是哀求:“婕婕,明天你陪我去医院好不好?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不敢去。” 倪婕点头,看着她坐的车消失在路口,心里五味杂陈。沙发上的红裙子还搭在那里,裙摆的血渍已经发黑,像一道凝固的伤疤。她走到浴室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浴缸,昨天林怡在试衣间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如果一个人做错很多事,是不是就没回头的机会了?” 第5章 第 5 章 林怡公寓解封那天,天阴得邪乎,风裹着雨星子砸在楼道窗上,“嗒嗒”响,闷得人胸口发紧。倪婕站在门口,指尖死死攥着帆布包带,布料都被汗浸软了,指节泛着青——YoYo 和 Dean 一左一右跟在她旁边,YoYo 手里拎着个空纸箱;Dean 则捏着警方交还的钥匙,指腹反复蹭着冰冷的金属,像是在琢磨什么。 “先进去吧,别站这儿挨冻了,里面东西该落灰了。”YoYo 先开的口,声音透着点刻意的轻快,却掩不住眼底的红。她率先迈进门,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差点绊一跤,手忙脚乱扶住门框时,纸箱“哗啦”晃了下,里面的气泡膜掉出来两张。 Dean 弯腰捡气泡膜,顺手把林怡门口的拖鞋摆好——还是上次聚会时她穿的那双粉色棉拖,鞋尖沾了点灰尘,像还在等主人回来换。“我去整理书桌吧,里面可能有她没交接的工作文件。”他说着往卧室走,步伐比平时慢了半拍。 倪婕跟在后面,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堆会展设计图上——最上面那张是春季会展的修改稿,林怡的笔迹密密麻麻写在页边,“这里人流量要算周末高峰”“应急通道宽度再加半米”,这些字她上周还见过,现在看却觉得眼晕。她伸手想把图纸收进文件夹,指尖却在抽屉缝里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咦?”她皱着眉拉开最底层抽屉,里面堆着旧照片、没拆封的笔,还有个红得刺眼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本皮质日记本,封面烫金的花纹磨掉大半,只剩个模糊的蝴蝶轮廓,边缘还沾着点干了的咖啡渍。 “这是……林怡的日记?”YoYo 凑过来,脑袋差点撞到倪婕的肩膀,她盯着日记本封面,咽了口唾沫,“她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Dean 也停下手里的活,走过来站在倪婕身后,目光落在日记本上,没说话,只是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桌沿,节奏快得有些反常。 倪婕深吸一口气,指尖捏着日记本脊,慢慢翻开第一页。林怡的字迹跳出来,娟秀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颓靡,墨水晕开了一点,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今天又在会议室见到他,穿浅灰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块黑色细表。他敲着我的方案纸说‘这里得改’,我盯着他的手走神——他指甲总剪得整整齐齐,跟我爸当年一样,连握笔的姿势都像。” 一页页往下翻,字里行间全是对一个“他”的执念。“他给 YoYo 带了芒果奶茶,三分糖少冰,是她最爱的口味,却没问我想喝什么,哪怕我昨天刚帮他改完客户资料”“他说会帮我搞定那个难缠的甲方,结果转头就把我的方案转给别人,还说‘她经验少,你多担待’”“我发烧到 39 度,躺在家里浑身疼,他只发了条‘多喝热水’,却陪别人在公司加班到半夜,朋友圈还发了张加班餐的照片”。 没有名字,没有职位,只有“他”——一个天天能碰面、能一起聊工作、甚至知道彼此口味的人。 “天天碰面……”YoYo 突然小声重复,声音发颤,指尖开始抠纸箱边缘,硬纸板被她抠出几道白印,“那不是……很可能是公司里的人?咱们客户服务部,或者隔壁企划部的?”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死水,三人瞬间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星子还在“嗒嗒”砸玻璃。倪婕的手指停在纸页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窜——林怡有 HIV 这件事,警局那天已经实锤了。如果“他”是公司同事,天天碰面,那会不会……已经被传染了?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 Dean,他正盯着日记本封面,眉头微蹙,指尖还在敲桌沿,只是节奏慢了些,眼神里藏着点她看不懂的东西;再看 YoYo,她的脸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飘向门口。 没人说话,沉默像层湿冷的雾,把三个人裹得透不过气。倪婕合起日记本,鲜红的封面在灯光下像块凝固的血,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把本子塞进帆布包最底层,拉上拉链时,突然想起第一次跟林怡去酒吧的情景——那画面太清晰,像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大学毕业的夏天,林怡拉着她拐进巷尾那家“迷迭香”,那时候酒吧还没翻新,墙面贴着复古海报,迷离的暖光裹着烟味和果酒的甜香,扑面而来。林怡穿件黑色吊带裙,裙摆扫过脚踝,她从包里摸出烟盒,指尖夹起一支,打火机“咔嗒”响了两声,火苗窜起来,映着她眼底的光。 “试试?别总跟个好学生似的,毕业啦,该疯一次。”林怡把烟递过来,烟嘴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倪婕摇摇头,她就笑了,自己叼着烟,优雅地吐了个烟圈,烟圈飘在灯光里,慢慢散成雾。 没一会儿,舞池里的音乐响起来,林怡把烟摁在烟灰缸里,径直走了进去。昏暗的舞池里,彩色射灯扫过她的脸,她跟着节奏晃着身体,裙摆随着动作飘起来,像朵在黑暗里绽放的花——糜烂又美丽,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野劲。身边有男人凑过来,伸手想搭她的腰,她侧身躲开,指尖轻轻碰了下男人的肩膀,眼神勾人,却半点不沾身,转身又扎进音乐里,把那些挑逗的目光全甩在身后。 那时候倪婕坐在卡座里,看着舞池里发光的林怡,心里还想着“她以后一定会活得很尽兴”,哪想得到,十几年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婕婕?你发什么呆呢?”YoYo 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倪婕才发现眼泪已经掉在日记本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赶紧用袖子擦掉,却越擦越多——林怡就这么走了,那个在舞池里肆意张扬的姑娘,那个会帮她挡醉汉的姑娘,她这辈子唯一的朋友,没了。 心突然像被掏空了似的,空荡荡的疼,连呼吸都觉得沉。她攥着日记本,指腹蹭过封面的蝴蝶花纹,突然明白,林怡的离开或许是解脱,可对她来说,是生命里一块重要的东西被生生挖走,再也填不上了。 从林怡家出来时,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三人站在单元门口,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风裹着雨丝往脖子里灌,冷得人缩脖子。 “我……我直接回家了,地铁应该还没停运。”倪婕先打破沉默,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等另外两人回应,就转身往路口走。帆布包里的日记本硌在腰侧,每走一步都像在提醒她那些没说破的事——地铁里人不多,冷风从通风口吹进来,她把围巾裹得更紧,脑子里全是日记里的“他”,还有舞池里那个发光的林怡。 Dean 看向 YoYo,她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不安全。”他说,语气没什么起伏,却主动接过 YoYo 手里的纸箱。 车子开了没多远,Dean 突然拐进电信局门口的停车位。“我顺便交个话费,月初总忘,你在车上等我会儿,很快就好。”他解开安全带,看了眼副驾的 YoYo——她正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反复点着通话键,却总在最后一秒按掉,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循环了好几次。 “你是不是不舒服?”Dean 突然问,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脸色难看得很,要是难受,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呗?” YoYo 的手指顿住,屏幕彻底暗下去。她沉默了片刻,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再逛逛,你先回去吧。再说……医院这时候也没什么好查的。” Dean 没多问,只是把车钥匙递给她:“那你逛累了就开我的车回,别瞎转悠太晚,明天我去你家取钥匙。”说完推开车门,走进了电信局。 YoYo 坐在车里,盯着方向盘上的皮质纹路发呆。过了几分钟,她摸出手机,调出一个没备注的号码——数字烂熟于心,指尖却悬在拨号键上,半天没按下去。她咬着下唇,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又掏出来,反复好几次,最后还是推开车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路边的商铺大多关了门,只有便利店的灯亮着,暖黄的光映在湿漉漉的马路上。YoYo 走几步就摸一次口袋里的手机,要么对着黑屏发呆,要么快步走几步又停下,像只没头的苍蝇。路过一个公交站时,她躲在站牌下避雨,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半。 她就这么站着,看着雨丝落在站牌上,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吵:“去查一下吧,万一呢?”“别瞎想了,肯定没事,林怡怎么会害你?”直到一辆救护车鸣着笛从身边开过,目的地是前面的市传染病医院,她的脚步突然定住。 医院大门就在前面一百米处,门诊楼还亮着几层灯,门口的消毒水味顺着风飘过来,刺得人鼻子发酸。YoYo 站在马路对面,手指攥得发白,来回踱步,鞋跟踩在积水里,溅起小水花。她看了眼手机,又抬头看医院的灯,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最后还是咬咬牙,拉了拉外套领口,快步穿过马路,一步步走进了医院大门——背影很快被门诊楼的灯光吞没,连风都没留住。 雨还在下,把城市的灯光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倪婕回到家,把帆布包扔在沙发上,盯着空荡荡的客厅,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摸出手机,翻到林怡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那个号码,再也不会有人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