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九千岁》 第1章 比墨还黑的心肝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当然,今晚的目标,寻常火把可点不着他那比墨还黑的心肝。 汴京城里,提起九千岁魏玠的名头,止小儿夜啼那是轻的,胆儿小的成年人夜里做噩梦,梦见他那张据说是被天火燎过、终年戴着半边寒银面具的脸,都能吓出一□□冷汗。 人人都说,这阉人呐,是靠着塌上的“硬”功夫,把老皇帝伺候得舒舒坦坦,才一步步从泥泞里爬上来,成了如今这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活阎王。说他残暴不仁?那都是夸他。传闻他逢月圆必发狂,府里地牢比阎罗殿的十八层还热闹,折磨人的花样足足一千零一种,还贴心写了本《邢录》,专门记载每种法子让人能喘多久的气儿才断。他手底下那帮“阴兵”,更邪乎,说是从小跟狼崽子一块养大的,除了杀人,屁都不会,专挑夜深人静时索命,故而得此“雅号”。 总之,这魏玠就是老皇帝手里最快最毒的那把刀,指哪儿砍哪儿,从不失手。民间嚼舌根的,挤眉弄眼:一个老得饥不择食,一个丑得来者不拒,绝配! 可杀手组织“无影楼”的首领,萧绝,对着案头上关于这位九千岁厚厚一沓却近乎全是废话的情报,嗤笑出声。 “屁的男宠,屁的月圆发狂杀人。”萧绝捻着手里价值千金的冰丝纸,纸上是宫里老钉子拼死送出的最新消息——关于九千岁又一次“月圆发疯”后的惨状描述。“那老变态皇帝给他喂了药,拿解药当狗链子使呢。” 萧绝,人如其名,萧索绝情。杀手行当里顶尖儿的顶尖,无影楼的楼主。长得嘛,据说能让贞洁烈女看了都想红杏出墙,可惜,心是冷的,血大概也是冰的。他杀人不为钱,那太俗,他为的是刀锋划过脖颈那一瞬,生命最炽热鲜红的喷涌带来的极致快感。当然,他有他的规矩:好人不动,专治各种不服。采花贼、江洋大盗、十恶不赦之徒、还有那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渣滓,都是他的业务范围。无影楼业务能力杠杠的,情报网更是天罗地网,这世上仿佛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没有他们挖不出的秘密。 除了这个九千岁魏玠。 无影楼查他,查得都快怀疑人生了。是不是太监?——存疑。是不是皇帝男宠?——毫无实据。那本传说中的《邢录》?——谁也没见过真容。月圆之夜到底干嘛?——只知道他闭门不出,次日往往气息虚弱。派进去的探子,只要稍微触及核心,不是成了乱葬岗的肥料,就是彻底人间蒸发。 这魏玠,就像个裹在重重迷雾里的、镶金嵌玉的黑洞,吸走一切光线和窥探。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萧绝舔了舔锋利的薄唇,眼底燃起久违的、近乎亢奋的狩猎光芒。他已经很久没亲自接单了,但这趟活儿,雇主身份神秘(他猜得到是那几个被魏玠压得喘不过气的皇族之一),出价高得能买下半座汴京城,而且目标本身,就足够勾起他全部的兴趣。 “九千岁……”萧绝指尖划过情报上“魏玠”二字,仿佛已经摸到了那冰冷面具下的脉搏, “你的脑袋,我预定了。” 千岁府邸,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座壁垒森严的小型宫殿,黑沉沉的压在城市一角,连门口的石狮子都龇着獠牙,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死气。 萧绝像一抹真正的影子,融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明哨暗哨、机关陷阱。那些传闻中与狼共舞的“阴兵”,确实气息阴冷,步伐轻得几乎听不见,巡逻路线刁钻诡异,但在萧绝这种级别的宗师眼里,还不够看。 他如一片落叶,飘入了府中最核心的院落。 书房还亮着灯。 萧绝伏在檐上,呼吸与夜风融为一体。他透过窗隙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暗紫色蟒袍的身影背对着窗口,坐在书案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肩背挺拔,竟无一般宦官的佝偻之态。那便是魏玠。 他似乎在写字,运笔沉稳,动作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不像是在批阅公文,倒像是在……誊抄或者记录着什么。 《邢录》?萧绝挑眉。 忽然,屋里的人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现在是月中,离月圆还有几日,但看来那药的毒性已经开始隐隐发作。 萧绝耐心极好,像一头等待最佳扑杀时机的雪豹。 良久,魏玠放下笔,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拿起旁边一盏冷茶,抿了一口。 “房上的朋友,”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夜色,落入萧绝耳中,“夜寒露重,不妨下来喝杯热茶?” 萧绝瞳孔微微一缩。被发现了? 不可能。他对自己的隐匿功夫极度自信。 但下一刻,魏玠缓缓转过身。半边银质面具覆盖了他左脸,露出的右脸,下颌线条清晰利落,肤色冷白,唇色很淡,唇角天然微微上翘,即使没什么表情,也仿佛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那双眼睛,在灯下看来,竟是极深的墨色,深不见底,此刻正精准地投向萧绝藏身之处。 “莫非是要本座亲自上去请?”魏玠的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萧绝知道,再藏下去就没意思了。他轻笑一声,身形一动,如鬼魅般飘然而下,推开房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两人隔着一盏昏灯,相对而立。 一个黑衣劲装,面容俊美绝伦,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玩世不恭的邪气。 一个紫袍玉带,半张面具遮颜,气质诡谲难测,周身弥漫着阴寒威压。 “九千岁好耳力。”萧绝抱臂,上下打量着魏玠,目光大胆直接,像是在评估一件有趣的物品。 “不是耳力,”魏玠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书案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一缕细烟,“是‘迷毂香’沾衣,经久不散。你一入院,本座便知道了。” 萧绝挑眉,嗅了嗅空气里那极淡雅的冷香,笑了:“千岁爷这待客之道,挺别致。” “杀手无影楼的楼主,‘绝命’萧绝大驾光临,”魏玠的目光落在萧绝腰间那柄看似寻常的乌鞘长剑上,“本座若不尽点地主之谊,岂非失礼?” 连身份都点破了。萧绝心底那点兴趣更浓了。无影楼主的身份,天下没几人知晓。 “那千岁爷打算如何招待?”萧绝往前踱了一步,逼近书案,视线扫过案上的纸卷——上面写的并非什么折磨人的法子,而是一篇极工整的佛经。 魏玠注意到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将佛经卷起:“萧楼主是为何而来,本座便如何招待。” “取我性命?”萧绝笑得更深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像一头嗜血的豹,“就凭外面那些阴兵?还是千岁爷您……亲自来?”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魏玠略显苍白的唇色。 魏玠也笑了,面具下的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竟透出几分妖异的美感:“本座听闻,萧楼主杀人,有三不原则。不知本座这等‘无根之人’,‘残暴不仁’之徒,可在你的必杀名单上?” “原则嘛,是人定的。”萧绝的手指看似无意地敲击着剑柄,“有时候,也可以为特别的人破例。比如……价格特别合适,或者,”他盯着魏玠的眼睛,“人特别够劲。”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剑在交锋碰撞,杀机与探究相互纠缠。 “哦?”魏玠缓缓站起身,他身量竟与萧绝不相上下,甚至因那身蟒袍威仪,显得更迫人些,“那萧楼主不妨试试看,本座这颗头颅,是否够劲,是否……好取。” 话音未落,萧绝动了! 剑不出鞘,连带着鞘身如闪电般直点魏玠喉间!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魏玠竟不闪不避,只微微抬起了手。 “铛!” 一声轻响。萧绝的剑鞘停在魏玠喉前半寸,再无法前进。因为魏玠的两根手指,正稳稳地夹住了剑鞘末端。那手指白皙修长,蕴藏着难以置信的力量。 萧绝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这太监,功夫深不可测。 “啧,”萧绝撤剑回身,姿态依旧潇洒,“千岁爷好指力。看来那些说您靠塌上功夫上位的传闻,确实不能尽信。” 这话侮辱性极强。 魏玠却也不恼,收回手指,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传闻若可信,萧楼主也该是个青面獠牙、杀人饮血的怪物,而非如今这般……”他目光在萧绝脸上流转一圈,慢悠悠道,“……丰神俊朗,惹人遐思。” 萧绝:“……” 妈的,这太监有点意思。 第一次有人当面用“丰神俊朗、惹人遐思”来形容他这个杀手头子。 “本座很好奇,”魏玠重新坐下,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手从未发生,“你那雇主出了多少价钱买本座的命?或许,本座可以出双倍,买他的命。” 萧绝抱剑倚在门框上:“行有行规。千岁爷,这不合规矩。” “规矩?”魏玠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磁性,却无端让人发冷,“在这汴京城,本座的话,就是规矩。” 狂,真狂。 但人家有狂的资本。 萧绝正想再刺他几句,忽然见魏玠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收紧,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看来那药性又上来了。 萧绝眼神闪了闪。此刻若是强攻,或许有机会。但他没动。 杀一个正在痛苦虚弱的人,哪怕是个大变态,也未免太无趣了些。他要的是巅峰状态下的猎杀快感。 “今夜月色不佳,杀人似乎缺了点意境。”萧绝忽然直起身,懒洋洋道,“千岁爷,看来您今晚也不便久战。不如下次,等你精神头足些,我再來取你项上人头下酒?” 魏玠抬眸看他,面具后的目光深沉如渊:“随时恭候大驾。” 萧绝哈哈一笑,转身便走,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院落之外,来得突兀,去得潇洒。 直到那缕沾染了“迷毂香”的气息彻底消失,魏玠才猛地松开紧握的手,指节已然泛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名黑衣阴兵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无声跪下。 “主子,为何不留下他?” 魏玠缓过一口气,拿起那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留下他?”魏玠摩挲着冰冷的茶杯边缘,看着萧绝消失的方向,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再次浮现 “那可是最利的刀,杀了,未免太可惜。本座倒要看看,是他先取了本座的命,还是……”他声音渐低,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先为本座所用。” 窗外,乌云遮月,夜色正浓。 这场杀手与目标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自那夜书房“品茶论剑”后,萧绝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乐子,天天准点打卡千岁府,比上朝的老臣还勤快。 有时蹲在房梁上,跟只黑猫似的悄无声息;有时缩在庭院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借着夜色完美隐身。他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我先看看你再动”的流氓原则,就那么静静瞧着。 这一瞧可不得了。 萧绝发现,魏玠这死太监,长得是真他娘的带劲! 那半边没被面具遮挡的脸,下颌线利落得能当刀使,皮肤白得像上好的冷玉,偏生唇色极淡,抿起时自带三分薄情讥诮。尤其当他垂眸抄写佛经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竟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妖异的宁静。 一种“妖艳的死感”。萧绝在心里精准评价。就像开在黄泉路边的曼珠沙华,明知道危险又邪门,却偏偏勾得人想凑近了看,甚至想掐一朵下来。 魏玠有时能立刻察觉他的存在,冰冷的视线刀子似的扫过来。有时则要过上好半晌,才仿佛无意间抬眼,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方位。但只要萧绝没进一步动作,魏玠便也懒得理会,继续慢条斯理地磨墨、执笔,誊抄那仿佛永远抄不完的佛经。 萧绝心里直乐:这死太监是杀了多少人,心里得多虚,才需要靠这玩意儿找补?怕是地藏王菩萨见了他的《邢录》都得摇头叹气,超度不过来。 直到这天夜里,萧绝抬头望见天际那轮渐盈的明月,如同悬于黑丝绒上的一盏冷冰冰银盘。他眼神倏地一凝。 明天,又是月圆之夜。是这死太监去见那老变态皇帝领“狗粮”的日子。 萧绝舔了舔后槽牙,眼底兴奋与杀意交织。去他妈的顶峰厮杀的快感,那都是之前摸不清这太监底细时的托词。现在他知道魏玠功力深不可测,再加上那位出了天价的买主三催四请,命令必须赶在魏玠拿到解药前动手——毕竟谁也不想面对一个恢复全盛状态的九千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今晚了! 打定主意,萧绝不再犹豫。他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剑未出鞘,连鞘带剑化作一道乌黑闪电,直刺魏玠后心!这一下毫无花巧,纯粹是速度与力量的爆发,狠辣刁钻至极。 几乎是同时,魏玠仿佛背后长眼,身形不动,执笔的右手手腕一翻,那支紫檀狼毫笔带着尖锐破空声,精准点向剑鞘末端! “铿!”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笔尖与剑鞘撞击处,竟迸出几点火星。 萧绝一击不中,手腕翻转,剑鞘横扫,带起一片凌厉劲风,直扫魏玠脖颈。魏玠终于起身,宽大蟒袍袖口一拂,一股阴柔却磅礴的内力涌出,硬生生荡开这断颈一击。 两人就在这不算宽敞的书房里,噼里啪啦地交上了手。 烛火被劲气激得疯狂摇曳,将两人交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上演一出激烈无声的皮影戏。 萧绝的剑快、狠、准,招招直奔要害,是千锤百炼的杀人技,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剑鞘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毒蛇出洞,时而如泰山压顶。 魏玠的应对却更显诡异。他身法飘忽,如同鬼魅,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他的指、掌、袖,乃至桌上镇纸、书本,皆可化为武器。内力阴寒刺骨,每每与萧绝的剑气相撞,都让萧绝觉得气血微滞。 “砰!” 双掌再次硬撼,气劲爆开,震得书案上的纸张漫天飞舞。 萧绝喉头一甜,强忍着将涌上的腥气压了下去。他心下骇然,这死太监明明已近毒发,内力竟还如此雄浑诡异,自己竟丝毫占不到便宜!若他明日恢复……萧绝简直不敢想那画面。 必须杀了他!就在今晚! 这个念头让萧绝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一种久违的、濒临极限的杀戮兴奋感席卷全身。他长啸一声,攻势愈发狂猛,几乎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剑鞘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魏玠面具下的眉头越蹙越紧,气息也开始不稳。与萧绝这等高手全力相搏,极大地加速了他体内毒素的反噬。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撕裂般的痛楚正从丹田深处蔓延开来。 就在萧绝一记力劈华山,剑鞘裹挟着万钧之力当头砸下,而魏玠运足内力抬臂格挡的千钧一发之际—— 魏玠身体猛地一颤!内力瞬间如同退潮般消散,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后踉跄,“哐当”一声撞在书架上,支撑不住,狼狈地摔倒在地。 机会! 萧绝眼中厉色一闪,如饿虎扑食般疾冲而上,膝盖狠狠抵在魏玠腰腹之间,将他死死钉在地上,手中剑鞘末端精准地朝着魏玠心口猛刺下去! 魏玠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架住萧绝的手腕,两人陷入角力。挣扎间,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半边紧缚的银质面具竟被这股巨力崩飞,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烛光摇曳,毫无保留地照亮了魏玠的整张脸。 萧绝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烧伤溃烂,刀疤纵横,甚至如同罗刹恶鬼。 唯独没想过是这样。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唇因染了血而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嫣红。整张脸轮廓分明,英气逼人,竟找不出一丝瑕疵。唯有左眼眼角下方,一道极淡的旧疤,非但不损其容色,反添了几分破碎的戾气。 这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近乎嚣张的英俊。 魏玠察觉到萧绝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极致的厌恶与暴戾!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旁人因他容貌露出的这种眼神! 杀意再次涌上萧绝心头——美男又如何?美男今晚更得死! 他手腕再次用力,剑鞘向下压去!魏玠猛地偏过头,一口浓稠的黑血抑制不住地咳出,溅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暗色之花。那柄决定生死的剑鞘再度逼近,携着凛冽的杀意。 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眼底翻涌的暴戾与不甘,如同被无形的手骤然抹去,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显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那是一种被漫长岁月和无尽痛苦彻底磨蚀后的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彻底的放弃。 他松开了格挡的手,所有抵抗的意志烟消云散。甚至微微合上了眼,仿佛不愿再多看这令人厌憎的世界一眼。染血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极致嘲弄的流露——或许是针对这弄人的命运,或许是针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既定轨道的自己。 沾着殷红血渍的苍白唇瓣,与那全然认命、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期盼终结的神情,交织成一种诡异而凄艳的画面,拥有一种破碎而致命的吸引力。 ……是在等待着最终的解脱吗? 萧绝的心像是被最纤细却最尖锐的羽毛尖端,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滚烫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这毫不反抗的姿态,比任何激烈的搏杀都更具冲击力。它**裸地揭示了这个男人强大表象下不堪重负的灵魂内核。那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对痛苦惯性的麻木,一种对绝望命运的最终臣服。 这种彻底的放弃,这种在绝对力量面前卸下所有防御的脆弱,反而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引力。它挑动了萧绝内心深处从未被触及的领域——那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感:他渴望了解这疲惫从何而来,渴望撕开这漠然面具下隐藏的所有故事,更渴望……摧毁那个将眼前这个人逼至如此境地的无形枷锁。 这放弃,比任何反抗都更强烈地吸引了萧绝,让他手中的杀意悄然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靠近和占据的冲动。 就在剑鞘即将触碰到魏玠衣襟的刹那,他手腕猛地一偏! “嗤啦——”剑鞘尖端划破了魏玠颈侧的衣领,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却未能再进分毫。 萧绝俯下身,凑到魏玠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声音带着打斗后的微喘,却满是戏谑玩味: “千岁爷原来生得这般……啧,搞得我都想怜香惜玉了。” 魏玠猛地睁开眼,眼底杀机几乎要化为实质:你他妈的找死?!……但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骤然松懈的心神让他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就在这时—— “嘭!”书房窗户被猛地撞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森然杀气瞬间锁定萧绝!阴兵终于到了! 萧绝反应极快,在破窗声响起的瞬间已弹身而起,大笑一声:“千岁爷,你的命,今晚又先给你留着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如一道青烟般掠向另一扇敞开的窗户,身形几个闪烁,便彻底融入夜色,只留余音袅袅,和一室狼藉。 阴兵欲追,却听魏玠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不必追了。” 他躺在地上,望着屋顶繁复的藻井,抬手抹去唇边血迹,眼神空洞片刻,随即缓缓聚焦,变得比之前更加幽深难测。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颈侧那道细微的血痕,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 萧绝…… 第2章 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变态 萧绝的意识像是在深海里沉浮,忽上下,忽明忽暗。 痛。 这是他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东西。无处不在的、尖锐的、撕裂般的痛楚,从四肢百骸疯狂地涌向大脑,几乎要碾碎他的神智。 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逾千斤。视野模糊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昏暗的光线,以及……铁链冰冷的触感。他的手腕被粗糙的铁环死死箍着,高举过头顶,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屈辱且毫无防备的姿势被吊挂着,脚尖勉强能碰到湿冷的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铁锈与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 他努力聚焦视线,眼前晃动的景象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魏玠。 那个死太监。 他没戴那半边碍事的银面具,整张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剑眉,深目,高鼻,薄唇,组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英俊。但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专注于手头“工作”般的漠然。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外面套着一件类似皮围裙的深色罩衫,奇怪的是,手上戴着洁白的纱布手套,脸上刚刚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纱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 这打扮……真他娘的讲究。萧绝迷迷糊糊地想。像是屠夫准备分割最上等的羔羊,又像是仵作要验看最珍贵的尸体。 如果那只待宰的羔羊、那具待验的尸体不是他萧绝自己,他或许还会欣赏一下这死太监变态得别具一格的仪式感。 魏玠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沾湿的白布,擦拭着一柄形状奇特、薄如柳叶的小刀。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萧绝艰难地动了动脖子,视线向下扫去。 嗬……真够惨烈的。 自己身上几乎没剩几片好布,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细密的、整齐的伤口。脖颈侧一道,不深,但火辣辣地疼,血珠还在缓慢渗出。胸膛、腰腹、大腿、小腿……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伤口都不算极深,但数量多得吓人,像是被精心测量过间距,以一种近乎艺术般的残忍排列着。 地下积着一滩暗红色的血水,面积不小,反射着微弱的光。 妈的……这是在放血?放了多久了?萧绝感觉脑子嗡嗡的,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他记得自己身上的旧伤刚养利索,正准备溜达去瞅瞅手下人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见了能流口水的王员外家大小姐——流口水?能有这死太监摘下面具时让他愣神的那一下来得带劲? 他当时还龇牙咧嘴地想:那大小姐别是这死太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吧?长得得多惊天动地? 然后……然后就他妈没有然后了。记忆断片在此,再醒来就是这修罗场。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声地叹息了一下。死之前怕是见不到那位能让流口水的大小姐了,真是可惜。不过……好歹是折在这公变态手里,也算死得其所,够档次?萧绝苦中作乐地胡思乱想。 “傻乐什么呢,萧楼主。”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地牢里只有血滴落的寂静。 魏玠停下了擦拭刀具的动作,抬眸看向他。那双眼睛隔着纱巾,冷得像淬了毒的冰碴子,没有一丝一毫那晚书房对峙时的讥诮或是月圆夜濒死时的脆弱,只有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 萧绝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干裂的嘴唇立刻传来撕裂的痛楚,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千岁爷……你就这么对待昔日……昔日我对你的不杀之恩的?” 这话问得他自己都想笑,虚弱无力,毫无气势。 魏玠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当初你不杀我时,就没想过今天?” 是啊,好问题。 萧绝他妈的真回答不上来。能怎么说?难道说“千岁爷您长得太合我胃口,一时没舍得下手”?那他估计会被当场片成生鱼片。 为美色所迷,未遂,最终为美色所死?这他妈简直是江湖年度最憋屈死法,没有之一。 “今日落在九千岁手里,”萧绝索性破罐子破摔,喘着气,挤出点玩世不恭的调调,“要杀要剐……麻利点。” “谁说要杀你了?”魏玠的声音透过纱巾,显得有些闷,却更加阴森森的,“而且……这些活儿,可麻利不得。” 他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柳叶刀,转而拿起旁边托盘里另一件工具——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钩状器具。 萧绝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钩尖,心里骂了句娘,彻底放弃了交流的打算。他闭上眼,准备迎接下一波酷刑。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的念头居然是:还好……这死太监没划老子的脸……老子如花似玉的帅脸保住了…… … 不知又过了多久,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一瞬。 萧绝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梁——是他无影楼总部自己卧室的房梁。 身上依旧疼得钻心刺骨,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抗议。但那种被吊挂、任人宰割的束缚感消失了。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床边围着一张张熟悉的脸,都是他的心腹手下,一个个眼睛通红,表情像是死了亲爹。 “主子……您、您还好吗?”一个手下带着哭腔问道,想碰他又不敢,手悬在半空,颤抖着。萧绝现在的模样,确实骇人,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被白色的绷带层层包裹,活像个刚被蹂躏过的木乃伊。 “我……昏迷了几天?”萧绝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比在地牢时稍微好了点。 “十、十天了!”手下抹着眼泪,“那晚您突然就不见了,我们翻遍了汴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天一早,您就突然出现在楼门口,就、就这样了……大夫说,您全身都是割伤,最深的是脖子那儿,差一点就……但奇怪的是,您好像被喂了极厉害的保命丹药,吊着一口气,而且身上的外伤也都被人敷过最好的金疮药了,不然、不然肯定撑不到我们发现……” 萧绝虚弱地听着,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结果又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死太监…… 真他娘的…… 够讲究。 杀了么,没杀透。虐了么,虐个半死。临了还给你喂药敷药,确保你死不了,活受罪。 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变态? 第3章 强大又可怜的千岁爷 萧绝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感受着全身火烧火燎的疼痛,心里把那姓魏的死太监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 但骂着骂着,魏玠那张毫无表情、戴着白纱、专注于“工作”的英俊脸庞,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种混合着剧痛、屈辱、后怕,以及……一丝极其诡异的兴奋感的情绪,在他心底慢慢滋生开来。 这游戏,果然越来越他妈有意思了。 千岁爷,咱们没完。 三个月。 萧绝足足在床上瘫了三个月,才勉强能像个蹒跚学步的老头子一样,扶着墙根儿溜达。这三个月,他手底下那帮兄弟眼睛都快哭成烂桃了,天天嚷嚷着要去找那阉狗拼命,给楼主报仇雪恨。 报仇?萧绝龇牙咧嘴地吸着凉气,摆摆手。报个屁,那死太监是能用人海战术堆死的吗?派兄弟们去,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不,是肉包子去打修炼千年的九尾狐妖,纯属送菜。他们无影楼虽然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但在反派圈里也算一股清流了,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不搞无谓牺牲。再说了,萧绝觉得,这档子事儿,已经彻头彻尾是他跟魏玠两个人之间的私人恩怨了。 又捱过了一个月,身上的新伤旧疤总算好利索了,虽然阴雨天骨头缝里还隐隐作痛,但至少不影响他飞檐走壁了。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哦不,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咱们敬业爱岗的萧楼主,此刻摸进了皇宫大内。轻功天下第一,就是如此为所欲为。 他蹲在皇帝老儿寝宫那比普通人家客厅还大的房梁上,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底下正在上演的全武行。 “你叫啊!朕的爱卿!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吗?啊?!跟那帮老不死的一样,一个个都想要朕的命,是不是?!是不是!” 老皇帝穿着松垮的明黄寝衣,鬓角花白,长发散乱地披着,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里攥着一根牛皮镶金线的长鞭,一边嘶吼一边没头没脑地抽打着跪在面前的人。鞭子甩得呼呼作响,几滴殷红的血珠甚至溅到了他扭曲的脸上。 啧啧啧……萧绝看得直咂嘴。合着这老东西真不是啥好鸟,也是个资深变态。这疯癫劲儿,跟那死太监简直是绝配,难怪能凑到一块儿。 跪在那挨抽的,不是魏玠还能有谁。他褪去了上身蟒袍官服,只着一件素色中衣,此刻后背早已被打得衣衫褴褛,血痕交错。可他愣是跪得笔直,头微低着,双手恭敬地捧举着自己的外袍,方便皇帝抽打,一声不吭,连闷哼都没有。 活脱脱抽了得有半个时辰(萧绝默默估算着),老皇帝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喘着粗气扔了鞭子,瘫坐在龙椅上。 萧绝在梁上看得直摇头:这就完了?老人家您这持久力不行啊,再加把劲啊! 那死太监……背对着他,也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痛不痛?最好跟他当初一样痛才行。萧绝有点阴暗地想。 “哐当”一声,一个御用的、小巧精致的白瓷瓶被老皇帝随手扔到了魏玠脚边。 “拿着!给朕滚!”老皇帝的声音带着发泄后的疲惫和厌烦。 魏玠这才动了。他极其缓慢地、似乎牵动了伤口般细微地吸了口气,然后动作依旧流畅地放下举酸了的双臂,仔细理了理破破烂烂的衣衫,俯身捡起那个小瓷瓶,叩首,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感激:“臣,谢主隆恩。” 那副忠君体国、感恩戴德的奴才样,端得是无可挑剔。要不是萧绝亲眼见过他在地牢里那副活阎王的德行,差点就信了。 魏玠退下了。萧绝像片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千岁府,书房。 萧绝熟门熟路地窝回老地方——那根能纵观全局的房梁,继续他的“偷窥大业”。 底下,魏玠褪下了那身染血的中衣,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鞭痕的上身。新伤叠着旧疤,狰狞可怖。他此刻穿着一件颇为潮流的寝衣——玄色底,用暗红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衬得他皮肤愈发冷白。 但萧绝的眉头看到魏玠的脸后皱了起来。 这死太监……居然在脸上捣鼓了。半边脸(主要是完好那部分)扑了层厚厚的粉,死白死白的,嘴唇却涂得异常鲜红,像是刚饮过血。配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活脱脱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他故意化成这样找打的吗? 但不好看。非常不好看。萧绝欣赏不来这死太监的上朝妆容,还有人故意扮丑的,果然另一个变态的世界他也望尘莫及,怪不得传闻那么可怕呢,他还是觉得之前看到的那张洗尽铅华(虽然沾着血)的俊脸更带劲,那叫艳鬼,勾人而不自知。现在这模样,纯粹是吓人。 魏玠正艰难地反手给自己后背的鞭伤上药,动作别扭又吃力。偌大的府邸,竟没一个人来帮忙。啧啧啧……真是可怜啊。萧绝毫无同情心地想着。 “萧楼主若无事,就请回吧。” 魏玠头也没抬,声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杀手的目光简直有如实质,在他伤口上爬来爬去。 萧绝挑了挑眉,像只大黑猫般轻盈落地,悄无声息地闪到魏玠面前,毫不避讳地盯着他后背那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的鞭痕。 看着看着,萧绝心里那点因为被虐而产生的怨气,突然就散了不少。 跟自己那身被精心“雕琢”的伤比起来,魏玠这纯粹是狂暴的、发泄式的殴打。这他妈还是一月一次。他似乎明白了这死太监微微的死感是哪里来的了。 这死太监……到底有什么天大的把柄攥在那老变态皇帝手里? “看着你比我痛,我就放心了。”萧绝抱着手臂,语气轻佻又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熟络,魏玠涂药的动作一顿,没抬头,声音冷得能掉冰渣:“萧楼主还敢来,看来是想再躺半年。” “哎,说到这我是真的好奇,”萧绝凑近了些,几乎能闻到金疮药苦涩的气味和极淡的血腥味,“你那本《刑录》真的那么神?折磨人还能算出人家死不死,能躺多久?这得做多少人体实验才能得出这大数据啊?” “感兴趣?”魏玠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涂了脂粉也掩不住疲惫的眼睛扫过萧绝,“不如入我门下,亲自体验编纂过程?” “哟呵?”萧绝乐了,露出一口白牙,“没想到我还能入千岁爷您的法眼?但怎么办好呢,我这人散漫惯了,就乐意当我的逍遥楼主,怕是只能辜负千岁爷的错爱了。” “那……”魏玠的气息明显弱了下去,脸色在厚重的脂粉下也透出灰败,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就给本座滚。” 萧绝下一刻想都没想,眼疾手快,突然伸手探入魏玠那件潮服的衣襟里摸索。魏玠身体一僵,眼中瞬间迸出杀意,可惜体力不支,动作慢了半拍。 萧绝顺利摸到了那个御赐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丹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魏玠因惊愤怒而微张的嘴里!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柔软温热的唇瓣,甚至……好像还蹭到了湿滑的舌尖? 萧绝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耳根子“唰”地一下就红了。 妈的!想他萧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勾栏瓦舍逛得比自家后院还勤,嘴上骚话一套一套,但!他!是!个!如假包换的!二!十!多!年!资!深!处!男! 他妈妈说了……啊呸!是他自己觉得,没遇上真正合心意的,这清白身子可不能随便交代了。眼前这人……倒是挺合他变态的胃口,可他不敢啊!这他妈是能随便碰的主吗?! 为了掩饰慌乱,萧绝抢过魏玠手里的药膏,粗手粗脚地给他后背糊药,动作堪称野蛮。心里还在嘀咕:好家伙,这药膏牌子跟气味,跟他上次被虐完后用的顶级货一模一样!那玩意儿祛疤真有奇效,原来是他自己久病成医,有丰富的经验啊! 魏玠被强行喂了药,又被粗暴地糊了一背药膏,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暴怒边缘,偏偏药力化开,丹田升起暖流,让他暂时连抬手指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他这辈子,虚弱至此的时候不是没有,但从未让任何人近身,更别说上药、碰触,尤其是……见过他真容的! 这个萧绝,把他所有的禁忌踩了个遍! 他得死! 魏玠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忙前忙后、最后甚至把他半扶半抱弄到榻上趴好的萧绝。他不解为何萧绝要这么做,其实萧绝他也不解,关于这一点,萧绝也曾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何眼见那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气息奄奄、几近昏厥时,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替他寻药解毒。 这分明与他潜入此处的初衷背道而驰——他是来取他性命的杀手,而非救他于水火的良医。 后来,他是想明白了,或许,是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窥见过这魔头卸下所有伪装、显露极致脆弱模样的人。那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而是一个被剧毒噬咬、被枷锁束缚、在无边苦痛中挣扎的囚徒。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恻隐之心。他仿佛窥见在那阴鸷残暴的表象之下,是一颗早已被命运磋磨得千疮百孔的灵魂,承受着求生无门、求死不得的永恒煎熬。 这般强大,却又这般……可怜。 面对这样一个深陷泥淖、脆弱不堪的魏玠,他手中那柄饮血无数的利刃,竟第一次感到沉重,难以挥下。 萧绝把他安置好,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看着趴在榻上、只能用眼神表达“你要凉了”的九千岁,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那千岁爷您好生休息,”他咧嘴一笑,临走前还极其欠揍地抛了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媚眼,“我改日再来看望……哦不,来杀您哈!” 魏玠的拳头,硬了。他把我千岁府当家了吗? 但体内药力正在汹涌修复着伤势……算了,等恢复再说。 先留他一条狗命,之后再慢慢炮制。 魏玠闭上眼,懒得再看那糟心的杀手一眼。 窗外,执行刺杀任务又失败的萧楼主,心情愉悦的融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