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带崽被大佬盯上后》
1. 接崽
下午四点半,春天幼稚园的放学时间。
小朋友在园子里排成长列,领头的老师举着班级的牌子。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东张西望,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祝文君,背着书包蹦跶:“爹地!爹地!”
拥挤人群中,青年身形颀长,穿着米白色的薄毛线衣,气质柔软,弯眸笑起来,和小姑娘招手。
老师一个一个地喊小朋友的名字,家长对应前来,从老师的手里领走自家的崽。
“祝知秋——”
祝文君听见了啾啾的大名,走上前去,啾啾早就等不及了,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嗖的冲出去,像个小炮弹砸进祝文君的怀里。
老师道:“啾啾明天见。”
啾啾挥手:“老师明天见!”
祝文君俯身取走啾啾的小书包,挂在一边肩膀上,直起身,也和老师作别:“老师明天见。”
他牵住啾啾的小手,往外走:“啾啾,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
“开心!今天老师给我们发了好吃的小熊饼干,我给爹地留了一块!”
啾啾兴高采烈,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掏掏,掏出自己偷偷留下的小饼干,小拳头摊开,呆住:“啊,碎掉了……”
黄油小饼干没有包装,虽然小心地放进了外套口袋里,但不知什么时候碎成了好几块。
“没关系,碎掉的小饼干也可以吃。”
正好走到幼儿园门边上的位置,祝文君索性站定脚步,蹲下身,伸手拿走一小块,在啾啾期待的眼神中吃了。
“很好吃,谢谢啾啾。”
啾啾的掌心里还有两块小饼干碎片,美滋滋地拈了一块奖励自己,又慷慨地把最后一块举起来:“最后一块给爹地!”
祝文君吃了最后一块,从书包的侧边拿出湿巾,把啾啾沾满饼干碎屑的手手擦得干干净净,而后重新牵到了自己的手里,温声道:“好了,我们回家了。”
啾啾响应:“昂!”
这是家老城区开了几十年的幼儿园,临着一条双行道的旧街,放学时间点,两边的道上都停满了接小孩的车。
耽搁的这一会儿,路边的车辆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祝文君骑的小电驴来接啾啾放学,车停在街对面的巷子里,需要过一条斑马线,再走上一小段路。
啾啾又蹦又跳的,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活泼热闹极了,讲今天在幼儿园学了什么吃了什么。
祝文君微微偏脸,眼角眉梢都染着很轻的笑意,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声。
“啾啾,我们准备过斑马线了……”
祝文君提醒着,视线往前望去,倏忽一顿。
靠近巷口的路边立着电线桩,密密麻麻的电线四面八方而来,虬结一团,是被整个城市遗忘掉的线路改造区域,和着后面的老居民楼一起,在灰扑扑的天空底下透出破败不堪的陈旧气息。
此刻的路边却停了一辆不多见的加长款黑色豪车,镜面般锃光瓦亮,不沾一丝灰尘,最前方立着一个小天使车标,折射着冰冷的银光。
后座降了三分之二的车窗,坐着一个男人,轮廓半隐在阴影里,鼻梁格外高挺,宽阔的肩膀被笔挺的西服包裹。
那张说不出的熟悉感面容上,一双冰冷的蓝灰色眼眸锐利得似鹰隼,高高在上,含着极深的意味,隔空和祝文君对视。
祝文君的心口重重一跳,大脑有刹那的空白。
“爹地、爹地,我今晚想吃番茄炒蛋和可乐鸡翅!”
啾啾晃着祝文君的手,语气雀跃。
祝文君怔怔低头。
啾啾仰着一张肉嘟嘟、粉扑扑的小脸蛋,眼窝轮廓带着混血特征,浓密的睫毛又卷又翘,圆澄澄的大眼眸在光下呈现着蓝灰色的剔透质感,近乎透明,望着祝文君的眼神充满信任。
【爹地爹地,为什么幼儿园其他小朋友眼睛颜色和我不一样啊?】
【啾啾被小天使吻过,所以眼睛的颜色和别的小朋友是不一样的。】
【哇——!那还有其他小朋友也被小天使吻过吗?啾啾能遇见吗?】
【有的,也许有一天,可以遇见,也可能不会遇见。】
真的遇见的这一刻,祝文君却下意识倾斜了身体,在啾啾面前挡住了看那辆车的方向。
啾啾歪头:“爹地?”
祝文君按捺着心底的不安,面上仿若无事,温柔笑着:“好,今晚吃番茄炒蛋和可乐鸡翅。”
又轻声提醒:“啾啾,过马路不要说话,注意看两边的来车。”
啾啾点头:“好!”
祝文君握紧了啾啾的小手,在路过的时候仿佛不经意地再次望去,那辆车的后座却已关上了车窗,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好似那几秒短暂的对视,是他存在于幻想中的错觉。
祝文君犹疑不定,低下头,牵着啾啾的手匆匆过了斑马线,绕进小巷子,找到自己的小电驴。
小电驴的后面是啾啾的专属小座位,加装了围挡和安全带,挂着一个印着兔子图案的儿童头盔。
祝文君给啾啾戴上了兔兔头盔,抱坐在了小座位上,仔细地给她绑上安全带,又给自己戴上同款的大头盔,跨腿骑上车:“啾啾,我们出发了哦。”
啾啾元气十足地蹬腿:“出发!——”
祝文君拧动了车,逃避似的,没有走平时经过幼儿园门口的大路,直接从巷子另一边穿了出去,绕了一小截,而后上了主路。
在路口恰逢红灯,小电驴压线停了下来,安静等待。
啾啾是个不安分的,被绑在座位上也喜欢张着脑袋四处乱看,忽然道:“爹地你看我们后面那辆车车!有一个小天使耶!”
祝文君的心尖一紧,看了眼后视镜。
有几分眼熟的黑色车辆再次出现在了视野里,就在他们后面,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露出了连号的车牌。
附近的车辆都离得远远的,没一个敢靠近。
啾啾问:“爹地,我们也可以在车前面装一个小天使吗?”
祝文君的手心渗出了汗,拿捏不定是巧合还是自己多想,分心回答:“啾啾,那个不太好买。”
“滴——”
旁边右行道上的车辆对慢腾腾过马路的老婆婆不耐烦地按了喇叭。
老婆婆上了岁数,腿脚不便,一手提着菜,一手拄着拐杖,再着急也加快不了步伐。
到祝文君面前的时候,路口直行的红灯正好转了绿,而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祝文君没动车,左右两边的车流穿行,后面那辆车安安静静,没有催促,他却仿佛感觉到有审视的视线始终凝固在自己的身上,如芒刺背。
等老婆婆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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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们面前这条道,祝文君终于发动了小电驴,特意往街边让了让,还放慢了速度,意图让后面的车先行。
那辆车却也以二十码的速度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
连啾啾也看出来了,回头看了好几次,疑惑问:“爹地,小天使车车在跟着我们吗?”
祝文君道:“啾啾坐好,坐车的时候不可以这样回头看,很危险。”
啾啾乖乖应了,小手拽紧了祝文君的衣角。
祝文君往前行了一段距离,把着车头,默不作声拐进了旁边窄窄的小巷子里。
后视镜里,那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了巷口。
祝文君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绕着七拐八弯的窄路,途经小商店还买了一瓶可乐,最后停在了一个筒子楼楼下。
有婶子拿着竹编簸箕,收石桌上自己晒的干萝卜,打招呼:“啾啾放学了?”
祝文君把啾啾从后座抱下来,啾啾喊了声王婶,又脆生生地答:“我放学啦!”
王婶端着簸箕走过来,神神秘秘道:“文君,我上次和你说的,我那个当护士的侄女……”
祝文君笑着打断:“王姐,我晚上要上班,该回去给啾啾做饭了。”
又低头看啾啾:“啾啾,和王婶说再见。”
啾啾蹦跶:“王婶再见!”
王婶诶诶两声,也懂了祝文君婉拒的态度,只能遗憾地望着一大一小牵手上楼。
祝文君是三年前带着啾啾搬到这筒子楼的,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带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行李也只有几件,叫周围的邻居怀疑啾啾是祝文君偷来的孩子,还报了警。
警察过来查了一通,发现户口本什么证件都齐全,点头确认啾啾确实是祝文君的孩子,这误会才打消。
但后面又生出了更多的闲言碎语。
说祝文君这么小就弄了孩子出来,指定不是什么老实人。
当初警察上门查证件时,门口围观的街坊邻居看到了祝文君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翻掉了地上,但后来只见祝文君日日夜夜打工,却不见去上学,背后传他做了什么事,行为不端,所以被学校开除了。
有人背后嚼舌根,说祝文君是和外面的人偷情生下的孩子——不然怎么不寻求家里的帮助,反而逃难似的到他们这儿来,躲躲藏藏的?
还有人始终怀疑那些证明亲缘关系的证件是假的,后来啾啾渐渐长大,鼻子嘴巴和祝文君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暗地里质疑的声音才慢慢消失。
但因为啾啾那双灰色的眼睛,对于啾啾身世的猜测从未停止过。
但王婶就住在祝文君的楼上,和他打交道的次数多,这几年什么事都看在眼里。
在祝文君来之前,这楼道里的灯泡坏了,可是从来没人修过。
筒子楼里住的大多数都是老人,平时在路上要是碰到哪个邻居提了一堆东西,祝文君都会主动上前搭把手。
虽然一个人带孩子,但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啾啾懂事又听话,现在才三岁,还不怎么记事。
王婶看中祝文君性子温和安静,做事也踏实可靠,起了心,想搭桥介绍对象,提了好几次,都被祝文君拒绝了。
“怎么不趁着年轻,抓紧时间再谈一个?等啾啾再大点,带着个拖油瓶,可就不好找了……”
王婶收着桌上的干萝卜,摇头叹息。
2. 特调
到家已经五点。
屋子小小的,三十多平米,硬生生隔出两室一厅,被七巧板似的家具塞得满满的,只留有窄窄通道。
到处收拾得干净整洁,客厅里小茶几上盖着方格餐布,玻璃花瓶插着一把粉色的天荷繁星,布置得很温馨。
啾啾坐在茶几前的小板凳上,从小书包里掏出小册子,小手捉着铅笔,写老师今天布置的数感启蒙作业。
祝文君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放进了厨房,又在门后摘了围裙戴上,反手系好,细细长长的系带勒出一把窄窄的腰。
厨房里的油烟机有些年头了,功率不行,炒菜的时候油烟味浓重,祝文君怕飘出去呛到啾啾,特意关了门,而后洗手煮饭做菜。
他动作麻利,半个小时就把今天的晚餐给做了出来,空气里飘荡着香气,馋得啾啾流口水,扒门口问了好几次可以吃饭了吗。
祝文君将可乐鸡翅端出来,问:“作业写完了吗?”
不到半人高的小豆丁追在祝文君的后面:“写完了写完了。”
祝文君笑了下:“去洗手。”
“好!”
啾啾收到指令,哒哒哒跑进卫生间,从洗手池底下搬出小板凳,自个儿踩上去,伸长身子,摁下泡泡洗手液,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手,又跳下来,把小板凳推回洗手池底下。
小崽子举着两只手咚咚咚跑回来,给祝文君检查:“我洗了手啦。”
木质餐桌上放好了饭菜,祝文君摆好筷子,笑着道:“可以吃饭了。”
他系在围裙后面的细带不小心打了死结,费了点劲才解开,而后俯下身,把张开手臂的啾啾抱起来,放在儿童餐椅上,戴上格子围兜。
Hellokitty的粉色分格餐盘里,分别放着剔了骨的可乐鸡翅、番茄炒蛋和小青菜,最大一格的白米饭蒸得晶莹饱满,散发热汽。
啾啾拿着自己的儿童辅助筷,嗷的一声埋头开吃。
三岁小朋友还不怎么会用筷子,饭粒掉得到处都是,嘴巴一圈都弄脏了。
祝文君也不管她,让啾啾自己和筷子作斗争,吃完了饭,去厨房收拾,出来的时候,啾啾也差不多把盘子里的快吃完了——只除了小青菜。
“啾啾。”祝文君的声音带着无奈,“要吃青菜。”
啾啾哼唧哼唧两声,在椅子里扭来扭去,不情不愿,一口口把那两根小青菜给吃掉了。
祝文君有点发愁。
啾啾什么地方都听话,就是不喜欢吃青菜,怎么说也不肯多吃一点。
祝文君将脏碗筷拿进厨房洗干净,把地拖了一遍,出来后拿了啾啾的练习册检查作业,检查一遍没有错误,奖励了啾啾的胳膊上一张兔兔贴纸。
叮的一声,消息提示音响起。
祝文君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房东催交房租的消息。
啾啾的脑袋挡过来,认出了头像,但不认识字,问:“爹地,房东叔叔在和你说什么呀?”
“房东叔叔问我们吃饭没有。”
祝文君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啾啾的额头轻轻推开:“啾啾可以看半小时动画片。”
啾啾立刻就忘了房东叔叔,欢呼雀跃地跑去开电视了——是一台老式电视机,屏幕的分辨率很低,但对于啾啾来说就是天底下最神奇、最好玩的方盒子。
祝文君低头打字:【叔,我们当初说好月底交房租的,现在还有半个月,您是有什么着急用钱的地方吗?】
房东:【叔也不想催你,是我爸生病住院了半个月,实在是急着用钱,压力太大,不好意思啊文君,你看能不能提前把房租转过来[抱拳][拜托]】
祝文君打开了自己的账户余额界面,又抬头看了眼啾啾。
啾啾记着祝文君说过看动画片不能离电视机太近,自个儿端着小板凳坐到了快接近玄关的地方,捧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盯着看小花仙。
祝文君本来想攒钱给啾啾买一个学习机,这样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啾啾也可以边玩边学,不至于太无聊。
接啾啾放学的时候,他听那些家长讨论过,要买大屏幕的类纸屏,这种护眼,价格三千打底,好的六七千都有。
祝文君又看了看自己的余额,把页面切回和房东的聊天界面,提前转了两个月的房租过去,房东回了好几个感谢的手势。
后台的余额看起来更加可怜。
祝文君犹豫了会儿,还是打开了列表里的一个聊天框:【珊珊姐,我今晚上班,可以过来预支一个周的工资吗?】
对面很快回复了消息:【文君,不是我想为难你,故意说不行。你也知道我们这儿是按提成结工资,不好算钱,其他人想预支工资我都不同意,上次你是因为啾啾生病,想预支一个周的工资,我就大概估了个数,给了这笔钱,这事儿被其他员工知道了,私底下给我闹了几次,说我不公平。】
祝文君不知道还有后面的事,愧疚回:【抱歉珊珊姐,我给你添麻烦了。】
领班回:【没事,只是主管也知道了这事,要求以后都一视同仁,明令禁止。毕竟我们这儿的工作流动性大,今天来上班,明天可能就不来了,预支工资这事没什么保障,不能开这个头。】
祝文君抿了嘴,慢慢打字:【嗯,我明白。】
咚咚敲门声响起。
玄关边上的啾啾立刻跑过去,扒着门问:“是谁呀?”
外面道:“是狼外婆哦。”
啾啾听出了是隔壁邻居张奶奶的声音,被逗得笑起来,踮起脚尖开了门,喊:“张奶奶!”
站在门外的张奶奶诶一声应了,笑眯眯的,提了一个布袋子,里面装了不少玩具:“文君,我上个周去了趟我孙女家,她那儿有好多没怎么玩就不喜欢了的玩具,我拿回来都擦洗过了,你和啾啾要是不嫌弃……”
祝文君连忙站起来:“不嫌弃。”
啾啾看到袋子里露出来的拖拉机、小飞机,眼睛亮闪闪的:“都是给我的吗?”
张奶奶道:“是呀,都是带给啾啾的。”
啾啾连动画片也不看了,抱住张奶奶的腿:“谢谢张奶奶!”
张奶奶摸了摸啾啾的脑袋,又望向祝文君:“文君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祝文君一看时间快七点,赶紧道:“是,我得去上班了,晚上就麻烦张奶奶照顾啾啾了。”
暮秋时节,七点的光景,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小电驴的车灯刺透浓重的夜色,车钥匙圈挂着一个小兔玩偶,在风中一晃一晃的——是啾啾在雨天捡到的小公仔,兔兔掉了一颗黑珠子眼睛,被无情抛弃在泥水里,啾啾捡了回来,祝文君把兔兔洗干净,缝了一颗木质纽扣上去,而后挂在了自己的车钥匙圈上。
【啾啾不能陪着爹地上班,但是兔兔替我可以陪爹地哦!】
啾啾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
啾啾生肖属兔,也格外喜欢兔兔。
当初他为了能照顾啾啾,大学递交了休学申请,仓促搬离换了地方,从零开始学怎么带孩子,愁得焦头烂额,隔壁邻居的张奶奶看不过去,指点他怎么喂奶粉拍奶嗝换尿布。
五百一罐的奶粉一周就喝完,一个月的花费就成了天价,林林总总的婴儿用品更是一个比一个贵,啾啾身体不怎么好,时不时发烧感冒,祝文君账户上的数字很快消耗一空,开始了日夜不停的打工。
他白天上班的地方老板心善,同意他带崽工作,但晚上的地方不行,只能花钱托张奶奶帮忙照顾啾啾一个小时,帮她洗澡,讲讲故事,陪她玩一会儿,在八点的时候让啾啾上床睡觉。
今年啾啾开始上幼儿园,花销如流水,缺钱这事变得更迫切。
深秋愈发冷了,祝文君走得急,忘了拿手套,手指关节被冷风吹得僵硬通红。
他想着还有没有可以工作的地方,鬼使神差的,看了好几次后视镜,视野中却没有再次出现那辆黑色幽魂似的车。
果然,下午是巧合。
祝文君轻轻松了口气。
时间已经七点半,河畔的街道一排都是张灯结彩的酒吧,路边停满了豪车,年轻的俊男美女说说笑笑,穿梭其间,岸上的灯火倒映在粼粼河面上,繁华的夜景是和旧城区截然不同的面貌。
祝文君将自己的小电驴在夜航星酒吧后门停好,从员工通道匆匆进去,迎面碰到同事。
同事招呼道:“文君,刚领班还在大厅找你呢,问你怎么还没到。”
祝文君点头:“我换个衣服就去。”
他去了员工换衣间,穿上衬衫制服,黑色的马甲扣好纽扣,极窄的腰线和漂亮起伏的臀线一览无余。
祝文君又给自己扣上黑色袖箍臂环,他不太懂这个有什么用,但是领班坚持要求所有的调酒师、侍应生都要佩戴,特别是他。
有人在外面敲门,提醒:“文君,领班又催上了!”
祝文君打领结的速度加快:“来了。”
今天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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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有乐队表演,大厅挤满了人,热热闹闹的,领班见祝文君到了,催着他赶紧上岗。
祝文君在夜航星酒吧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凌晨一点,工资按提成日结,老板是个富二代玩咖,出手也大方,客人给的小费全归他们自己。
他一站在吧台后,就有熟识的客人过来,笑着道:“文君,我带姐妹来捧你的场了!”
祝文君微微弯了眼眸,将卡片式的鸡尾酒菜单推过去:“看好喝什么了吗?”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你给我们推荐吧!”
祝文君看其中几个像第一次来酒吧,道:“那我推荐度数较低的这几类,口感比较轻盈,风味偏花香、果香,分层的颜色很漂亮,适合打卡拍照。”
他的声音温和,不疾不徐,天生带着让人放松的魅力。
客人爽快地下了单,祝文君站在吧台后,拿雪克杯为她们调酒,手指纤长细白,指节微微泛着粉,流光溢彩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柔柔地笼上一层瑰丽的色调。
女孩子们小小声凑在一起:“哇——”
“一杯酒一百零八我也忍了!而且我看了菜单,这个价格在里面还算便宜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感觉文君调出来的鸡尾酒香香的,就算有其他调酒师在,我都等着文君来再下单。”
“我懂我懂。”
祝文君很快将四杯鸡尾酒调好,分别是宝石蓝、亮橙、黛青和红石榴四种渐变的颜色,杯子高高低低,也是不同的类型,点缀着或柠檬片、或薄荷叶、或三色堇的装饰,格外赏心悦目。
果然一端上来,几个女孩子不约而同掏出手机开启拍拍拍模式。
祝文君温声道:“请慢用。”
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终于有空闲时间歇口气。
另外一位红毛调酒师是新招聘的,负责的是下午的时间段,擦洗着杯子准备下班,和祝文君兴致勃勃地闲聊:“文君哥,你怎么想到入调酒这个行业的?”
祝文君一边整理着吧台,一边诚实地回:“我本来是来应聘侍应生的,但是来的第一天,主管把我推到吧台调酒了。”
红毛同事好奇:“你当时会调酒吗?”
祝文君赧然:“不会,只能帮着递杯子、洗杯子。”
红毛同事震惊:“这也可以?”
另一个颈侧有纹身的寸头同事来接红毛的班,过来就听到这句话,大笑:“你要是站在这儿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当天的营业额涨20%,那你也可以。”
红毛同事看了看祝文君的脸,遗憾道:“那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红毛同事下了班,寸头同事继续擦擦洗洗杯子,神神秘秘对祝文君道:“我今天从正门进来的,看见主管带着人去二楼的VIP包厢,好家伙,起码跟了六七个穿西装的保镖,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阵仗——外面停的那辆连号的劳斯莱斯估计也是他的。我去后面换衣服,还碰到领班在给老板打电话,好像老板也要亲自过来。”
祝文君心头一跳,忍不住问出了口:“连号的车牌是……”
又有熟客来点单,点名要祝文君,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祝文君给客人调完酒,领班挤过人群到了吧台前。
“文君。”领班急匆匆道,“二楼包厢要一杯印象特调,其他事都放放,赶紧做这杯。”
又低声强调:“是老板VIP包厢的客人,等会儿老板会过来,亲自送酒上去。”
老板自留的VIP包厢,隔音好,装潢豪华,单面落地窗可以总览一楼全局,平时不对外接待,老板这次要亲自送酒上去,说明今天的客人身份非富即贵,轻易得罪不得。
祝文君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包厢的位置,只看见黑漆漆一片。
他又望向领班,礼貌问:“客人有给什么词汇吗?”
印象特调是一位客人自身所带来的印象特征,结合客人给出的概念词,比如想要的颜色、酸甜度,或是更抽象的名词——花火、蝴蝶、理性,什么都行,调酒师根据这些调出来的一杯鸡尾酒。
领班道:“客人说,自己姓商,让你根据这个自由发挥。”
姓商?
这算什么概念词?
祝文君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一时手足无措。
他茫茫然地望向二楼的包厢,仿佛想要透过一层玻璃,和那位神秘的客人远远对视,看清那是什么样的身影。
但那片玻璃始终漆黑。
3. 小费
祝文君凝了心神,不再多想,低了头,开始调酒。
老板明显是从别的局转过来的,大开的衬衫领口露出胸肌,上面印着几枚凌乱的口红印,紧赶慢赶到了吧台前,问:“那个……那个谁……”
平时都是主管在处理酒吧事务,老板只负责过来玩一玩,想不起祝文君的名字,直接发问:“商先生的酒调好没有?”
祝文君点点头,将托盘推过去。
老板定眼一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有姜?”
祝文君好脾气地解释:“是黑色龙舌兰,加了青柠、橙汁和糖渍生姜片,味道偏辛辣苦涩。”
老板一边扣衬衫扣子,一边错愕问旁边的主管:“咱们店还有糖渍姜片这种邪恶玩意儿?”
主管默了默:“有的老板,有的。”
老板手一挥,让主管把自己放这儿的几瓶珍藏好酒拿出来,连同那杯黑色龙舌兰特调,一起带上了二楼。
祝文君有些心神不定,好在今晚的客流实在多,在吧台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再思考其他。
“文君,我最后想点一杯贝里尼!——”
从舞池蹦迪回来的女孩子热得出了汗,把外套一脱,穿着小吊带,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朝祝文君挥手:“喝完最后一杯,我就准备回去啦,明天继续上该死的班!”
贝里尼是起泡酒,度数不高,但祝文君看她坐这儿的身形有些摇摇晃晃,已然有了醉意,道:“我给你倒一杯气泡水吧,不收钱,你下次再来喝贝里尼。”
女孩子笑道:“好啊好啊,你帮我看着点包,我去叫我朋友回来。”
她把外套和链条小包往吧台上一放,扭身去舞池边叫自己的朋友。
祝文君刚倒了两杯气泡水,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抬起脸,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年轻男人。
“喂。”
鸭舌帽男以拳敲了敲吧台,手掌一翻,指间闪过一颗白色药丸,声音压得低:“刚穿吊带那个女的,是不是找你要了杯酒?等会儿把这个下在那杯里。”
他显然是惯犯,熟练地从皮夹里随手拿了一沓现金,看起来大概有十来张。
鸭舌帽男眯起眼,打量祝文君别在马甲上前的银色金属铭牌,读上面的编号和文字:“012,文君。”
他捏着那一沓红色钞票在半空中抖了抖,微微昂头,语气带着点高高在上的轻蔑:“喏,你的小费——应该能抵你好几天卖酒赚提成的工资了吧?拖着她再待半小时,懂?”
祝文君垂着长睫看了眼,道:“是的,我懂的,客人。”
接钞票的动作之间,一颗小小的药丸落进祝文君的掌心。
鸭舌帽男转去了吧台另一边,一边喝着酒,一边暗中窥伺。
“文君!”
穿吊带的女孩子拉着自己的朋友开开心心地回来了。
祝文君将两杯气泡水端上吧台,笑了笑:“时间晚了不好打车,早点回去吧,记得拿上包和外套。”
“知道啦知道啦。”
两个女孩子喝完了气泡水,带上自己的东西,朝祝文君挥挥手作别,携手离开,几步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坐在吧台另一边的鸭舌帽男傻了眼,快步冲过来:“你怎么放人走了?!”
祝文君平静地将那沓现金推回去:“夜航星有监控,不允许这种事。”
鸭舌帽男恶狠狠剜他一眼,劈手夺回自己的钱:“我的药呢?”
祝文君言简意赅:“不小心弄丢了。”
“你……!”
鸭舌帽男怒火中烧,握紧拳头,气得想翻过吧台打他,祝文君好心提醒:“你后面有保安。”
避免有人喝酒闹事,大厅里有保安巡逻看场子,个个魁梧结实,胸肌鼓得要把黑色衬衫给炸开。
——男色和安全感向来是夜航星酒吧的卖点。
鸭舌帽男冷笑,语气阴森得像在嚼祝文君的骨头:“文、君,行,我记住你了。”
他转身就走,拿起手机开始发消息。
屏幕上的字样一闪一闪。
【带几个人过来……】
【给他一个教训……】
【让他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拿上月那个最劲的新药……】
祝文君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拎起别在领口间的麦,轻声和领班报告了这件事。
蓝牙耳机传来领班干脆利落的声音:“行,我知道了。我派个保安盯着人,拍他正面照,以后不会让这个人再进夜航星。”
祝文君应了声,按断了内线通话。
时间已经凌晨,酒吧里的客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场,吧台这边也变得空闲。
祝文君犹豫了下,问寸头同事:“你知道我休息的那几天有没有人需要顶班吗?”
他们的岗位月休四天,要是私底下想调班,或是想休息,让别人帮自己代班,可以员工之间私下沟通。
寸头同事震惊:“你不会是想休假的那几天过来给别人代班吧?你一天都不休息,身体扛得住吗?”
祝文君腼腆笑笑。
寸头同事也知道他的情况,叹口气,他玩得开,认识的人多,拿出手机:“我帮你问问啊。”
过了会儿,寸头同事对祝文君摇摇头。
祝文君说了声谢谢,低头收拾着吧台,情绪有些许低落,思考着其他的短期挣钱方法。
给啾啾买的学习机他早早就看好了款式,最近有补贴,格外划算,就差最后一点钱。
要是不给房东转那笔钱,他心里又过意不去,当初房东知道他是一个人带孩子,特意把租金减了又减。
好几次祝文君交不上房租,房东也是一再宽限时间,让他和啾啾安心住着,有钱的时候再给,不着急。
没有换成房东急着用钱,他这边却拖着不给的道理。
补贴的期限快结束,不能预支工资,只能额外再想办法。
“叮咚。”
吧台电子屏幕响起清脆的提示音,显示有新的订单需要确认。
祝文君回了神,走过去,俯身点开订单详情,看清页面以后,震惊地睁大了眼。
【订单-印象特调,288,编号012】
【后台打赏收入,100000,编号012】
这是……多少?
祝文君头晕目眩,突然感觉自己数不清楚数字。
打赏是通过二维码下单结账的时候,下方选择小费数额和员工编号,所有员工在程序后台都可以看到,账目公开透明。
寸头同事那边也有点单电子屏,一秒扭过头:“我靠!编号012是文君你吧!有客人给你打了十万的小费?!”
祝文君迷茫地站在原地:“我、我不知道啊,现在没人点单,是不是哪个客人弄错了?”
他的视线落在印象特调四个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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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了一晚上的某个姓如同一道惊雷,倏地劈闪进了脑海里。
祝文君愕然抬头,望向二楼包厢的方向。
是那位商先生?
祝文君耳边挂着的蓝牙耳机响起电流的呲啦声,而后是领班欣喜的声音:“文君,我刚去二楼包厢送东西,商先生问了你的打赏方式,你看到了吗?”
祝文君木讷地答:“我、我看到了,但是……”
太多了三个字还没惶恐地说出口,就被领班半是轻快嘱咐半是小心提醒地打断了:“商先生有话对你说,我把麦现在给他,你可别高兴得说错话了啊。”
祝文君的心尖颤了颤,有些慌张:“我……”
下一秒,蓝牙耳机那边的声源换了人。
“——文君。”
男人极低沉的声线响起,颗粒质感的音色带着奇妙的韵律,仿若流淌着电流,叫耳边酥麻了一半。
祝文君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说不出半个字。
“你的酒,”男人的声音极慢,带着说不出意味的笑意,“很辣。”
通话悄然挂断。
祝文君的手指按着耳边的蓝牙耳机,手腕有些抖,大步走到了寸头同事的面前,急切问:“你说来上班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一辆车牌是连号的车——车牌号是多少?”
寸头同事第一次见祝文君这样,被吓了一大跳,磕巴了下,才说了车牌号,忍不住多嘴点评:“这车牌号这么靓,看一次就忘不了。”
祝文君的耳边仿佛有嗡嗡铮鸣声,整个人快站不住,顾不得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你、你能不能帮我顶会儿班?”
寸头同事疑惑:“啊?出什么事儿了吗?”
祝文君顾不得解释,出了吧台,一边往二楼包厢的方向走,一边拨通了和领班的内线。
拨了两次才接通。
领班听明了祝文君的话:“你想向商先生当面道谢?可商先生和另外一个老板刚谈完事情,已经走了。”
祝文君的脚步霍然一顿:“商先生往哪边走了?”
“这会儿酒吧都在散场,大门那边车多人多,老板亲自带商先生下楼,走的后门。”
祝文君转了方向,挤过人群,往后门的方向快步跑去,路上遇到其他的侍应生同事,都在诧异地望着他。
祝文君冲向后门,大脑里的景象如电影画面般混乱频闪。
闪过今日跟行的那辆车的车牌,闪过下午隔着马路那短暂的一秒或是两秒的对视,闪过刚收到的印象特调打赏页面,最后定格在那双和啾啾相似的蓝灰色眼眸上。
而后所有的画面都燃烧起来,变成了一团被戏耍、被捉弄的熊熊怒火。
酒吧厚重的后门被祝文君猛地推开,外面的光线倏忽涌了进来,洒在了他的身上。
祝文君的胸口起伏,重重喘息着,黑色的加长车辆正正好从眼前的巷口离开,只来得及看见车尾。
晚了一步。
祝文君怔怔然的,终于在自己的急促呼吸声以外听到了其他的声响,转头看去。
在巷子的更深处,惨叫声阵阵。
银色的月光下,祝文君看到有人的手臂被穿着西装的保镖擒拿着反向弯折,随着凄惨尖利的叫声,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在那几个保镖看过来之前,祝文君仓惶地退了回去,躲在后门的通道里,手指揪紧了心口的布料,大口大口呼吸着,肩膀惊惧到发抖。
4. 花店
祝文君回了吧台前,寸头同事见他脸色苍白,担心问:“你没事吧?”
“……没事。”
祝文君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帮我顶班。”
“这有什么,小事。”寸头同事随口开玩笑,“怎么看你拿了十万小费还不高兴啊?”
祝文君迟缓地想起那十万小费,连最后那点笑也笑不出来了。
快打烊的点,又来了两三个客人点单,祝文君和寸头同事忙活完,一起收了台,回后台换自己的衣服。
领班过来找他结工资,调侃:“之前有个公子哥包场过生日,唱生日歌最积极的那个侍应生拿了八万八的小费,我还以为没人会超过这个数呢,文君你可以啊,刷新了店里的记录。”
祝文君问:“珊珊姐,你知道那位商先生是什么人吗?”
“我也不清楚,是主管在监控里看着车牌号不一般,打电话问了老板一声,结果老板在那边吓得酒也不喝了,赶紧往这边来,还交代我们好好招待。”
领班笑着道:“你不是想预支工资吗?正好,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了。”
祝文君低声道:“……我想退回这笔钱,珊珊姐,您能帮我问问老板,怎么能拿到商先生的联系方式吗?”
领班面露惊讶,虽然不明白祝文君为什么要把到手的钱想退回去,但也点了头:“我帮你问问。”
祝文君下了班,骑着车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去了啾啾的房间门,压着门把,轻轻打开。
客厅的一方光线随着打开的门缝呈放射状倾泻流入,正好照亮床上的光景。
小崽子睡得四脚朝天,呼哧呼哧的,被子踢了一大半,一只泰迪熊玩偶掉在了地板上。
祝文君放轻了脚步进去,弯腰把玩偶捡起来,放在床头柜上,又把啾啾踢开的被子仔细掖好,而后悄悄退了出去。
他去洗了个澡,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坐在客厅里,拿出来一个收纳盒,翻看里面的证件。
证件俱全,啾啾的出生证明、户口本都是和祝文君挂在一起的,从法律意义上,啾啾就是祝文君唯一的孩子。
总不能……
祝文君想起在巷子深处看到的画面,克制住深思的念头,拿手机一看,时间快两点半,明天还得送啾啾去幼儿园,赶紧将证件放回去。
他回房间睡觉,心里装了太多事,到后半夜才睡着,清晨的闹钟响了三遍都没听见。
啾啾在外面敲门,担心地呼呼:“爹地,啾啾上学要迟到了!”
祝文君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抄起手机看到时间已经八点,吓得彻底清醒,赶紧掀被起来,下床去开门:“抱歉啾啾,爹地起晚了,我帮你换衣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啾啾站在门外,骄傲地转圈圈给祝文君看:“啾啾自己穿好了!”
小崽子给自己穿了一件粉色的毛衣和一条鹅黄色的裤子,往小脚套上了两只袜子。
只是毛衣里外穿反了,袜子的颜色一样一只。
啾啾还给自己扎了头发,用彩色发绳绑了四五个毛躁躁的小辫子,自个儿觉得可美了。
祝文君看得想笑,蹲下身,帮啾啾把毛衣翻过来重新套上:“我去给你再拿一只袜子。”
啾啾穿戴整齐后,祝文君给儿童牙刷挤好草莓味的牙膏,让啾啾站小板凳上自己刷牙,趁这机会,回房间里换了个衣服。
再出来的时候,祝文君的视线无意划过客厅,脚步倏地一顿,看到了茶几上的纸质收纳箱。
——他昨晚看完证件,心烦意乱,竟忘了把收纳箱放回柜子里。
箱子口大敞着,照啾啾的好奇心,估计已经翻完了一遍。
“对了爹地!”
啾啾的嘴边还沾着牙膏沫,咚咚咚跑过去,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相框,抱着相框跑到祝文君的面前,举起来,好奇地问:“这是谁呀?”
相框里是张单人照,光线昏暗的舞台上,年轻的女孩穿着雪白的纱裙高高跃起,肢体舒展,裙摆的弧度灵动飘逸。
漂亮的面容和祝文君有八分相似。
祝文君的喉咙发哑,答得艰涩:“这是……我的姐姐,叫祝夏,夏天的夏。”
啾啾道:“啾啾的名字里有秋天!”
“是。”祝文君笑了下,从啾啾的手里轻轻拿走相框,放回客厅里的盒子里,“夏天过去了,秋天降临了。”
啾啾追在后面:“我怎么没见过爹地的姐姐呀?她在哪里呢?”
“你见过,只是你那时候太小了,所以不记得。”
祝文君拉着啾啾坐下来,给她重新梳辫子,轻声地回答:“她现在在很远的地方。”
啾啾听得懵懵懂懂:“很远,是多远呢?”
祝文君没有回答,摸摸啾啾的脑袋:“啾啾,该去上学了。”
他一手拿着啾啾的小书包,一手牵着啾啾下了楼,骑上小电驴,去往幼儿园。
过去的这一路上,啾啾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抓着祝文君的衣服后摆,叭叭叭像个小喇叭,嘴巴没停过。
“夏天的裙子好好看,像公园里的白天鹅!”
“芭蕾舞是什么?我也可以学吗?”
“爹地,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夏天呀?”
“我们幼儿园也有一对姐姐妹妹!她们天天一起玩,从来不和我们玩!爹地,你和夏天也是这样的吗?”
“啾啾以前见过夏天,那夏天喜欢啾啾吗?”
祝文君道:“夏天喜欢啾啾,很喜欢。”
啾啾开心地蹬腿:“那啾啾也喜欢夏天!”
祝文君来不及做早饭,在路边的店买了两个圆圆的小面包,卡着八点半的点把啾啾送到了幼儿园门口。
啾啾挥手:“爹地拜拜!”
祝文君也挥手:“啾啾拜拜,记得吃小面包。”
他叼着自己的那份面包继续骑车,趁红绿灯的间隙抓紧时间几口吃完,十分钟赶到了一家花店门口。
何姨在店门口搬今天到的鲜花。
祝文君赶紧下了车:“何姨,我来搬。”
何姨经营了这家小花店几十年,有了腰伤,不能久坐久站,更不能干重活,搬花、剪枝、去刺、分装,给店里一排排醒花用的深水桶换水,都是力气活,便雇了祝文君。
祝文君刚开始要照顾啾啾,找工作处处碰壁,何姨心善,同意他带崽上班,现在啾啾上幼儿园了,何姨也让他先紧着送啾啾上学,晚点来店里也没事。
何姨用手撑着腰站起来,叹气道:“年纪上来了,这腰真的不行,我去坐一会儿。”
祝文君应了声,带上了厚实的手套,将外面到的三个大纸箱搬进去。
他做事又快又干净利落,将今日到货的鲜花剪了繁复的枝叶,一一分装好,抱放进深水桶里醒花,饱满的花枝在他的手上变成鲜妍锦簇的模样。
中途有附近写字楼的上班族进来看花,祝文君放下手中的事,给她们温声介绍卖得最好的小花束,没一个顾客空手离开。
店里有几个预订花束单,何姨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包扎花材。
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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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忍不住感慨:“啾啾生病住院,你请假那几天,我让我儿子过来搭把手,他干活那叫一个拖沓,一会儿没看着就开始玩手机,哪些花十字剪根,哪些花斜四十五度剪根,说几遍都记不住,有客人过来,他连账都算不清。”
话语虽然带着责备,但语气里全是亲昵。
祝文君笑了笑,没接话,忽然想起什么,手上的动作减慢:“何姨,我记得您儿子现在是跟着您的前夫做事?”
何姨点头:“是啊,我和我前夫离婚十几年了,我一个人带儿子,他一直不闻不问,抚养费从来没给过,现在开了个公司发达了,良心忽然回来了,还说以后要把公司交给儿子。”
祝文君喃喃:“……良心回来了?”
祝文君从来不是喜欢闲聊家事的人,突然这么一问,何姨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
祝文君沉默了下:“没有,何姨,我就随便问问。”
他上大学的时候,要负担自己的生活费,课程之外的时间都在做家教,姐姐祝夏在一家小机构当舞蹈老师,两人在同一个城市却相隔一方,只以电话联系。
再次见面却是在医院,姐姐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却不肯告诉祝文君孩子的父亲是谁。
“已经八个月了,算一算时间,预产期在十月,是秋天,我给宝宝取了一个祝知秋的名字,小名啾啾。”
祝夏笑着:“好听吗?”
祝文君艰难问:“那个人,他知道啾啾的存在吗?”
祝夏垂了目,声音带着落寞:“……他知道。”
时间已经过去三年。
肆无忌惮的跟踪、和啾啾相似的那双蓝灰色眼眸,以及无缘无故的打赏,都暗地里指名了那位“商先生”的身份。
祝文君大脑一片混乱,实在想不通,既然早就知道啾啾的存在,之前不闻不问,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出现。
是想把啾啾要回去?
那十万小费又算什么,良心忽然发现,给他这三年的抚养费?
何姨将今早上包扎的花束打包好,道:“文君,你看会儿店,我去送订单了。”
祝文君回了神,把花剪放下:“何姨,我去送吧。”
何姨摆摆手:“没事,就这附近的单子,我骑车去送,要不了多少工夫。”
何姨带着打包花束溜溜达达地走了,祝文君怔了会儿,继续坐在窗口边上的木桌前,低头修剪着花枝。
木质窗台的顶端吊着几盏翠碧绿萝,叶片蔓蔓,养得极好,旁侧的琉璃瓶插着热烈张扬的玫瑰,一同衬着他清隽柔和的面容。
外面路过的上班族为了看他,和旁的路人撞在一起,祝文君微微低着头,神色专注,浑然不知。
“叮铃铃——”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代表着有客人进门。
祝文君正小心剥着外层有些蔫掉的花瓣,被忽然响起的风铃声吓了一跳,手肘碰到了桌沿的花剪,花剪掉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弯腰去捡,手指触及花剪的瞬间,一双黑色的皮鞋撞进了视野里。
窄窄的西裤腿下,薄薄的黑袜包裹着脚踝,而后是一双做工考究精良的意大利手工皮鞋,线条简洁利落,锃亮的鞋面不沾一丝灰尘,仿若带着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息。
“你好。”
祝文君骤然一僵,背脊如拉满的弓弦猛地紧绷。
头顶传来彬彬有礼的声音,语气不疾不徐。
”——我想买一束花。”
前一夜,贴在他耳边的成熟声线再次响起。
5. 对峙
拾了花剪的手指收紧力度,祝文君的视线克制着,寸寸向上移去。
面料昂贵的笔挺西裤往上,薄款的黑色高领毛衣包裹着宽阔结实的上身,男人的面容背着光,极高的身形投下灰色的阴影,倾斜而来深重的压迫感。
祝文君慢慢站了起来,终于看清面前男人的全貌。
那是一张极英俊的脸,典型的西方硬朗面容,五官轮廓带着锋锐的侵略感,浓黑眉峰下,一双蓝灰色的眼睛仿若无机质的玻璃珠,低眸注视着他。
祝文君生出一种被蟒蛇盯住猎物的错觉,背后汗毛根根倒竖,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将手中的花剪放在桌边,退后一步,不动声色问:“客人想买什么花?”
他自以为把警惕掩饰得很好,但紧抿的唇角暴露了一切。
佼好饱满的唇形咬出淡淡的桃红色,晕着点水光,叫面前的男人轻轻掠过一眼。
男人礼貌性答:“一束漂亮的花就可以。”
他说话带着偏外国人念诗歌的奇妙韵律,祝文君的手指蜷了下,问:“是给家里的夫人买的吗?”
“是替我的母亲买的,她生病了,我准备带花探望她。”
面对直白的打探,男人仿佛不觉得冒犯,周全地说了答案:“我没有夫人。”
祝文君沉默了下,往旁边走了几步,介绍道:“像探望长辈的场合,白百合送的人比较多,黄玫瑰、洋桔梗和康乃馨都有着祝福早日康复的含义,颜色也更鲜亮,也是很好的选择。”
对面认真听完,稍加思索,做了选择:“那就洋桔梗吧,可以请你帮我挑一束吗?”
祝文君默了默:“可以。”
他挑了几支淡绿色和奶油白的洋桔梗做捆花,再穿插雪柳叶、喷泉草作以点缀,动作之间,手指纤长,白玉似的,拿着漂亮的花枝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花束很快包扎好,祝文君拿了一张祝福早日康复的精致小卡片,咔嚓一下,利落地订在外包装的薄荷绿卡纸上。
哪怕低着头做事,祝文君也能感觉到头顶上压来的目光。
“好了。”
祝文君抬起脸,抱着洋桔梗花束,以尽量温和的语气道:“客人您看一下,需要调整什么地方吗?”
“不用。”男人扫了一眼,“很漂亮。”
祝文君将花束轻轻递过去,又将商家收款二维码的牌子推来:“扫码的话在这边,一共是八十八元。”
面前的男人拿手机扫了码付款,大掌接过花束,说了句谢谢,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距离逐渐拉远,男人的背影就要踏出门的那一刻,祝文君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口:“商先生。”
黑色的皮鞋在店门前站定,男人微微侧身,望向祝文君,无声默认了这个称呼。
祝文君道:“我想把昨晚的小费还给您。”
商先生饶有兴致问:“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反问叫祝文君差点气笑了,没了往日的好性子,语气生硬地呛他:“无缘无故,不敢收,我那杯特调也不值这个价钱。”
商先生眉宇轻轻一挑,问:“那如果我说值呢?”
祝文君受不了这样绕圈子说话,大步走到商先生面前,声线紧绷到发抖:“你不用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昨天啾啾放学,你的车一直跟着我们,晚上又跟我到酒吧,莫名其妙给我打赏那么多钱,到底是想做什么!”
“——文君。”
商先生那双属于成熟男性的蓝灰色眼眸凝望着他,轻轻唤着这两个字,语气带着奇妙的、低柔的怜意。
“你的母亲在你七岁的时候早逝,父亲因过失伤人被判处入狱,你被姐姐抚养长大,拿着奖学金考进了A大。三年前,向A大递交了休学申请,而后带着啾啾搬到了老城区的岚溪街206号,除了要照顾啾啾,白天在花店打工,晚上在夜航星兼职,周末去给两个高中学生做家教,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祝文君的瞳眸惊颤,含着藏不住的戒备和惧意:“你调查我和啾啾?”
商先生微微笑着,默认了他的话:“毕竟啾啾身体里的一半血液姓商,不是吗?”
就算已经有过猜想,但真的听到这句话这一刻,依旧似惊雷在耳边隆隆炸响。
祝文君几乎快站不稳,握紧了拳,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坚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啾啾是我的孩子。”
“你整个大学期间都在学习和打工中间度过的,哪里来的啾啾?”
“这是我的私事,不劳商先生烦心。”
“你以为改过医院的记录就可以平安无事?你的姐姐,祝夏……”
祝文君听到这个名字,眼圈泛起薄红,猛地瞪向他:“你还有脸提我姐?”
甚至,还是以这样一种陌生的态度,刻板而疏离地念出这个名字。
视线毫无波澜,就像是谈论起一位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路人。
祝文君胸膛里的怒火猛然蹿高,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往前一步,攥紧了商先生的衣领。
他的手指骨节用力紧绷到发白,厉声质问:“我姐因为怀孕低血糖,晕倒被路人送去医院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姐难产大出血的时候你在哪里?啾啾三岁了,你突然良心发现了,想起了有这个孩子,终于知道出现了!觉得给我一笔钱就可以把我打发,把啾啾接回去?”
面前的男人错愕两秒,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这样看我的?”
“我怎么看你?我能怎么看你!你不就是个逃避责任、自私自利的父亲!”
祝文君气得手指都在颤抖,鼻尖近乎和他相抵,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怒意:“你明明知道啾啾的存在,三年来却不闻不问,现在想起来了,就回来要孩子,你以为你是啾啾的亲生父亲就可以想带她走就带走?做梦!啾啾不姓商,她在我的户口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等等,先声明一件事。”面前的男人举起手掌,一副投降的姿态,“啾啾的存在,确实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祝文君怒火中烧,几乎把商先生的领口扯得变形:“你觉得是啾啾的存在是我姐一个人的原因?!是,她是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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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在认识你,错在太傻了,明知你走了,还坚持一个人生下啾啾!但你呢,你的良心呢?怎么狠得下心做这种事?!我姐、我姐,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说到后面,祝文君通红的眼眶里全是摇摇欲坠的泪,声线颤栗得不成样子,几乎泣不成声。
“我……”
商先生一直波澜不惊的视线终于有了轻微的波动,伸了手掌,想擦去祝文君脸颊上流下的泪,啪的一声,却被祝文君恶狠狠地打开了手。
“我知道你背景不简单,我看到了你带来的保镖在夜航星的后巷教训人。”
祝文君往后退了一步,望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带着尖锐的狠意:“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就算你是啾啾的亲生父亲,我也不会让你带走啾啾,让她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
商先生道:“我要是想让人带走啾啾,你拦不住。”
祝文君站在桌沿旁,拿了银色的花剪,缓缓握紧,倔强地寸步不让:“那就试试。”
气氛紧绷压抑到极点,祝文君的手腕甚至在发抖,面前的商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让步的意味:“文君,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恶意,也不是你想的那位——”
语音铃声忽响,打断了对话。
祝文君脸色一变,扭头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屏,显示的是啾啾的幼儿园老师的名字。
现在是上午的上课时间,如果没有急事,老师不会中途打来电话,上次祝文君接到老师的电话,是半个月前,啾啾在幼儿园里发高烧晕倒了。
祝文君登时把所有的事都抛在后面,扔了花剪,赶紧接起电话,紧张开口:“老师,是啾啾又生病了吗?”
商先生也望来视线。
通话对面的老师道:“啾啾家长,您别急,啾啾没有生病。是这样的,啾啾今天和别的小朋友发生了一些冲突,都有轻微的受伤,情况有些复杂,希望家长来学校处理下。”
祝文君语气更急:“啾啾哪儿受伤了?”
老师如实道:“啾啾的衣服蹭破了,有几个小伤口,我们老师帮着简单处理过了,另一个小朋友在推搡过程中撞到了墙上,额头肿了一个包。”
祝文君匆匆道:“好,我马上过来。”
他一边去找小电驴的钥匙,一边给何姨打电话,说了幼儿园的事。
何姨在电话里气愤道:“我们啾啾这么乖,怎么可能主动和别的小朋友打架!肯定是别的小朋友招惹的啾啾,文君你赶紧去,店门关上就行,不用锁,我等会儿就回来了!”
祝文君应了声,也顾不得其他事,刚准备掠过商先生直接走,错身之间,就被男人的宽大手掌牢牢握住了手腕。
“你没听见啾啾受伤了吗?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祝文君的眼尾沾着泪光,湿红一片,他挣脱着自己的手腕:“放开!”
“我听见了。”
商先生放缓了语气,却没放手:“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坐我的车过去,可以更快到学校。”
花店门外,一辆眼熟的加长款黑色豪车安静伫立。
6. 眼睛
因为着急而晕了头的情绪镇定几分。
“谢谢提醒。”
祝文君放下手中的车钥匙,望着商先生的眼神依旧警惕:“不过借用您的车就不必了,我可以自己打车。”
唯一的客人被“请”出了店外,玻璃店门被关上,挂着的木牌翻到了【Closed】的那一面。
祝文君拦了出租车赶到幼儿园,门口的保安认得他,放了行。
他心急火燎赶到老师的办公室,另外一边的家长已经到了,正围着哭闹不停的小孩哄,啾啾被另一位老师陪着,白嫩嫩的小脸蛋蹭得脏兮兮的,嘴巴绷紧,倔强地一言不发。
她一转眼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祝文君,爹地还没喊出口,哇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啾啾!”
祝文君赶紧几步走到啾啾面前,搂进了怀里。
啾啾哇哇放声哭着,像是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了,小小的身体一抖一抖的,祝文君的心口也疼得一抽一抽的,连声地哄:“啾啾不哭了,爹地在这儿。”
他一边低声安慰,一边看啾啾身上的伤。
今早上穿的粉色毛衣被勾破了几处,沾着泥土和树叶,手肘处有些淡红的擦伤,两只手的掌心也红红的。
祝文君捧着啾啾的小手,心疼问:“疼吗?怎么伤到的?”
啾啾抽抽噎噎:“疼,豆豆、豆豆他推我。”
“你就是啾啾的家长?”
对面小朋友的家长见祝文君到了,看过来,疾言厉色:“你怎么教的孩子!这么小就知道下这么重的手推人,看我家孩子脑门上撞这么大的包!”
祝文君抬了脸,面色恼怒地呛回去:“是你家小孩推我家啾啾!你怎么不先问问你家小孩为什么推她?”
他深吸口气,勉强平复情绪,又望向老师:“老师,可以看监控录像吗?我想知道啾啾和同学为什么会爆发冲突。”
老师的脸上露出一点尴尬的神色:“啾啾和豆豆是在后院角落出现的冲突,那边都是灌木丛,平时没人去,是幼儿园监控设备外的范围。”
办公室另一边,被父母围绕的豆豆哭哭啼啼喊:“就是啾啾推的我!还把我的玉摔坏了!”
啾啾从祝文君的怀里探出脑袋,脸上挂着眼泪,不甘示弱地生气大喊:“不是我推的!是你自己撞树上,赖在我身上!”
豆豆的母亲也喊:“撒谎也不打草稿,我们家孩子走路还能自己撞树上?老师,你评评理!”
豆豆的父亲沉着脸对着祝文君道:“我们豆豆脖子上这块玉是他奶奶找大师开过光的!你看看摔成什么样了?这玉好几万块钱,必须赔!”
他指着旁边的办公桌,放在上面的青玉牌碎成了两三块,祝文君眼尖地看见牌上系着的红绳已经断了。
说话之间,又有一个老奶奶进了门,呼天喊地心肝、宝贝,直奔着豆豆过去,老师焦头烂额地劝着豆豆那边的家长冷静一点,坐下来好好聊。
祝文君没理他们,低下头,放轻了声音哄啾啾:“啾啾,先给爹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啾啾的两只手臂搂着祝文君的脖子,啜泣两声,断断续续道:“我、我在院子里玩,豆豆过来骂我,我不理他……我后面想回去找老师,站起来,豆豆自己吓到了,往外跑,撞到了树上。”
祝文君问:“那啾啾的手臂怎么受伤了?”
啾啾小声道:“我看豆豆坐在地上,哭着不起来,想去拉他,他把我推开了。”
祝文君又问:“啾啾知道豆豆的玉怎么回事吗?”
啾啾蔫巴巴地摇头:“我不知道,豆豆说是我摔的。”
又带着哭腔问:“爹地,我是不是闯祸了?”
她知道养自己很花钱,所以爹地要一天打两份工,也听见了那边的奶奶在和老师反复强调那块开光过的玉是多么有价无市,远超本身的几万块钱。
几万块钱。
啾啾不知道这是多少,只模糊地感觉到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比上次她发烧住院,躺在病床上半梦半醒,听见爹地打电话,低声下气到处借钱的数字还要大。
“啾啾没有闯祸,今天的事不是啾啾的错。”
祝文君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啾啾的脑袋,认认真真地哄:“我们啾啾是天底下最乖最懂事的小朋友。”
啾啾的大眼睛弯起来,红扑扑的脸上雨过天晴,露出小小的笑容。
祝文君又问:“啾啾,豆豆为什么要骂你?”
啾啾眼睛里的亮光啪一下变暗,低下头,抿着嘴,一声不吭。
另一边传来气势汹汹的骂声:“我早就听我们家豆豆说过,班上有个灰眼睛的小怪物,平时根本没人和她一起玩!我们豆豆心好,主动和她说话,她倒好,这么对我家豆豆!——”
啾啾浑身一僵,逃避似的,把脑袋更深地埋进了祝文君的怀里,祝文君的大脑轰的一声,登时猜出了豆豆骂啾啾的是什么话,堪称凶狠地望过去,厉声开口:“你闭嘴!”
他骤然这么凶恶地说话,把整个办公室都吓一跳。
祝文君转而看向办公室里另外一位啾啾班上的老师,急切求证:“平时没有其他小朋友和啾啾玩吗?都是这么说她的吗?”
老师尴尬地回:“那些话我们没听过,不过平时上课,我们会带着小朋友们一起做游戏,课间的时候……啾啾确实是自己一个人玩,或者找我们老师玩。啾啾家长您别担心,我们幼儿园以前也有其他小朋友比较内向,喜欢一个人玩的情况,时间久了,就和其他小朋友玩到一起了。”
祝文君气得脑袋嗡嗡的,更多的是气自己怎么会没发现这件事。
老师每天都会在微信家长群里发一些视频,以小朋友们上课做游戏,中午吃午餐、睡午觉的视频为主,他每条视频都看过,从来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再加上每次放学的时候接啾啾,啾啾都是开开心心的,会说哪个小朋友上课睡着了、哪个小朋友摔跤哭鼻子了,他以为啾啾和其他小朋友们相处得很好,从来没有想过是这样的情形。
“我们啾啾不内向。”祝文君每说一个字,心口都在痛,“别的小朋友不和她玩,老师,您应该和我说这件事的。”
对面的豆豆大声喊:“啾啾就是个小怪物,没人想和她一起玩!啾啾说有小天使亲过她,所以她是灰色的眼睛,她骗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小天使,没有这种事!”
啾啾愤怒地转过脑袋,更大声地喊回去:“就是有!爹地不会骗我的!”
对面的豆豆母亲对着祝文君阴阳怪气:“有妈生没妈教,怪不得这德行。大的骗人,小的也跟着学撒谎。”
祝文君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教养?您的小孩说话这么难听,您感觉很骄傲?我看您的小孩还不如没有您这样的母亲。”
豆豆父亲不耐烦道:“废什么话,赶紧把该赔的钱给赔了。”
祝文君寸步不让:“豆豆的玉牌绳子明显是自然断开的,就算没有两人的冲突,绳子也会断、玉牌也会摔碎,和我们啾啾没有任何关系!况且啾啾根本就没有推他!”
豆豆奶奶瞪眼:“你是说我们豆豆说谎?!”
办公室吵得不可开交,祝文君抱着啾啾,气得浑身发抖,但对上豆豆那一大家子句句回怼,坚持啾啾没有错。
几个老师这边劝那边劝,头都大了,现场混乱一片。
气氛正僵持的时候,门口忽然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人穿西装戴银边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后面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魁梧保镖。
老师疑问:“你们是……?”
为首的眼镜男上前一步,抽出口袋里的名片,微笑着道:“我是祝先生请的律师,姓于,来协助处理这次的事。刚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是什么情况。”
祝文君一愣,啾啾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问:“爹地,律师是什么?”
“律师就是……”祝文君不太好解释,只能用尽量通俗的话,“帮着吵架的人。”
“帮我们吵架?”
啾啾的眼眸亮起来:“豆豆他们家有四个人,爹地和我一共两个人,现在加上律师叔叔他们,那我们就一共有五个人一起吵架!”
祝文君勉强笑了笑,心底大概猜出于律师是谁请来的人。
那跟着的两个保镖戴着墨镜,一言不发,往祝文君和啾啾的身后一站,块头极大,和门框差不多高,气势颇为吓人,叫豆豆一家的情绪都冷静了些。
豆豆父亲色厉内荏:“律师来了又怎么样?这事也是我们这边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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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于律师笑眯眯道:“先生,不如我们冷静一点说话。您说您孩子所佩戴的玉牌价值五位数,既然这么贵重,一定有发票作证吧。”
豆豆奶奶气愤拍桌:“这是请大师开光的玉牌,保佑我孙儿平安的!我捐了三万块钱,佛祖可以作证!”
于律师好心提醒:“捐赠钱款也可以要求寺庙开收据的,如果没有,就只能按照物品本身的估价进行索赔,恕我直言——”
他看了眼桌上的青玉牌,客观评价:“这样的豆种,估价顶天三百。”
大概是于律师的精英派头、门神似的保镖架势格外唬人,豆豆的父母都被镇住了,面面相觑,只有豆豆的奶奶气得快晕过去,跳脚喊:“你说三百就是三百?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不论天理,只论法律。”于律师笑着打断,“您不认同我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站在法庭上再来说这件事。”
“妈!要是真上了法庭,请个律师,那就又要赔进去几万块钱。”豆豆父亲急急拉住豆豆奶奶,压低声音,赶紧问,“当初真的是捐了三万块钱,不是那块玉本身值三万?”
豆豆奶奶气愤地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豆豆父亲脸色复杂地听完,疲惫地摆摆手:“算了算了。”
豆豆父亲看向于律师,语气缓和:“两个小朋友的矛盾,没必要闹这么难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当我们吃了这个亏,三百就三百吧,钱赔了,这事就过去了。”
于律师却转头望向祝文君,客客气气问:“祝先生,这个方案您愿意接受吗?”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向祝文君,一时安静下来。
祝文君站在视线中心,固执地、一字一顿地坚持:“我不接受。我们啾啾没有推豆豆,更没有摔他的玉牌。豆豆骂了啾啾,应该是他对啾啾道歉。”
“好的,祝先生。”
于律师点点头,没有半分波澜就接受了这个诉求,转而看向老师:“后院的角落没有监控,其他地方总会有的。我作为祝先生的律师,为了诉讼取证,需要调查啾啾和豆豆相处的所有监控,察看是否有相似的霸凌事件。当然我也能理解老师们对小朋友们隐私的保护,如果不同意,我将向法院申请调查令,走合法合规的程序进行取证。”
几个老师被这阵势吓一跳,对面的豆豆一家也被唬得愣住了。
豆豆父亲慌张道:“小朋友之间吵几句的事,怎么就扯上霸凌,还要上法庭?没这么严重吧?”
豆豆母亲赶紧蹲下来问自己的儿子:“你有没有在其他地方骂过啾啾?”
豆豆眼神躲躲闪闪:“没、没有……”
豆豆母亲气急地推了把豆豆:“有还是没有!要是真有这事,你就赶紧过去道歉,听见没有?!”
豆豆被推得一摔,跌坐在地,嘴巴一瘪,又开始放声大哭。
啾啾看了豆豆一眼,小小声对祝文君道:“爹地,我想回家了。”
祝文君搂着啾啾,低声问:“啾啾不想要豆豆的道歉吗?”
啾啾摇摇头:“我才不在乎呢。爹地说过,我被小天使吻过,所以眼睛颜色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他们不相信,我相信。”
祝文君心底酸楚,说了句好,站起身,牵着啾啾的手对于律师礼貌道:“谢谢您,不过后面的事不用了。”
于律师推了推眼镜,点点头,正要说话的时候,视线忽然转移到祝文君的身后,面色一肃,恭恭敬敬喊了声:“商先生。”
祝文君胸口里的心脏蓦然跳空一拍,怔怔然的,回了头望去——
高大挺拔的成熟男人在园长的陪同下迈步走进,气势慑人,英俊硬朗的面容上,一双蓝灰色的眼眸神秘而冰冷。
因为男人的闯入,整个办公室都突然安静了下来。
“哇啊!”
啾啾使劲儿晃着祝文君的手掌:“爹地爹地,你看,这个叔叔的眼睛——!”
祝文君的喉结轻轻一滚,艰涩地应了声。
啾啾激动地冲过去,又哗一下刹停在了商先生的面前,仰着脑袋,急切又期待地问:“叔叔,你也被小天使吻过,所以是和我一样的眼睛颜色吗?”
商先生看了眼祝文君,微微笑了起来,俯下身,将啾啾抱坐在自己的手臂间。
他道:“是的。”
7. 身份
啾啾坐在商先生的手臂间,第一次有这么高的视野,几乎俯视着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头顶,惊喜地呼一声。
祝文君目露紧张:“啾啾。”
商先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下,往前走了几步,将啾啾抱放进祝文君的怀里,祝文君伸了手忙不迭地接过,戒备地往后拉开一段距离。
啾啾的两只手环绕着祝文君的脖子,仰着脸蛋,好奇问:“爹地,你认识这个叔叔吗?”
祝文君的眼睫轻颤,却没有回答。
于律师站在了商先生的身边,低声介绍着刚才的情况,豆豆一家面色惶恐,有些搞不清状况。
商先生听完,转头问祝文君:“不用让啾啾的同学退学吗?”
祝文君怔了下,明白过来园长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心惊于他说这话的平静语气,赶紧摇了头。
商先生平静点头:“那走吧。”
祝文君也不想继续纠缠,留于律师和豆豆一家继续对话,沉默着,抱着啾啾出了门,去教室里拿啾啾的小书包。
教室里在玩游戏,小朋友们都好奇地齐刷刷望来,一会儿看啾啾,一会儿探着脑袋瞧着等在门口的商先生。
“他们的眼睛是一样的!”
“原来真的会有人和啾啾有一样颜色的眼睛!”
“豆豆还不让我们和啾啾玩,说她是小怪物,可是这个叔叔和啾啾的眼睛是一样的诶。”
啾啾哼哼昂起脑袋,一副得意的小孔雀模样,被祝文君牵着手,大摇大摆地在小朋友们羡慕的目光里早退。
幼儿园门外再次停着那辆黑色的车,这次在显眼的正中间位置。
啾啾的眼睛一亮:“是小天使车车!”
商先生和他们并行,闻言转头,问:“啾啾想坐小天使车车吗?”
“小天使车车是叔叔的车?”啾啾又转头问祝文君,“爹地,叔叔是你认识的朋友吗?”
祝文君这次答得很快:“不是。”
啾啾对商先生乖乖道:“啾啾不可以坐陌生人的车车哦。”
“既然是陌生人……”
商先生微微偏头,看向祝文君,似笑非笑:“不如我们坐下来聊聊,正式认识一下?”
祝文君下意识想拒绝,面前的男人却好似预视了他准备说什么,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在这儿——”
“不行!”
祝文君立刻打断。
啾啾左看右看,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祝文君怕商先生在啾啾面前说出不该说的话,匆匆道:“我们单独聊也行,但我要把啾啾先送回花店。”
“可以。”
商先生愉悦地接受了这个提议,视线轻飘飘地掠过一边。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本打算上前拉开后车门,收到视线,立刻会了意,垂眉敛目,悄然退到一边。
商先生往前走了几步,微微躬身,打开车后座的门,礼貌邀请:“现在也可以算是半认识了吧。”
祝文君和他不想争论下去,带啾啾上了车。
啾啾第一次坐这样的车,眼眸闪闪发亮,左瞧右看,而后探着脑袋,想看前面的银色小天使车标。
祝文君便把啾啾抱在自己的腿上,让她的视野更高一些。
视角余光投下阴影,是商先生从另一边上了车,坐在了旁侧的位置。
车辆默然启动,缓缓前行。
祝文君竭力想忽视掉商先生的存在,但是男人过长的双腿仿佛让车内宽敞的空间都变得逼仄,木质调的香水蕴含着苦艾的气息,带来的压迫感挥之不去。
商先生问:“啾啾喜欢小天使车标?”
啾啾向来是个不怕生的,加上商先生那双和她一样颜色的眼睛,更添了几分本能的亲近,转过头,脆生生地昂一声,语气雀跃极了:“喜欢!”
祝文君自然也看出了啾啾对商先生的亲近,心里泛着几分酸楚,原本坚定的想法也悄然生出微妙的动摇。
——他用着为了啾啾好的名义,擅自替啾啾做了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祝文君一路默然,啾啾和着商先生叽叽喳喳在聊天,商先生看着性子冷漠,但也和她有来有往地答,耐心十足。
车辆很快在花店门口停下,祝文君带着啾啾下了车,托何姨帮忙照看啾啾一会儿,而后回到了车上。
祝文君按捺着急躁:“商先生想和我说什么?”
“不急。”商先生的手指点了点膝头,语气带着安抚,“总要找个适合我们的地方。”
车辆继续无声前行,停在了附近一家咖啡厅门口,有黑西装的保镖提前等候在路边,主动上前,替祝文君拉开了车门。
祝文君颇为不适应,低声说了句谢谢,而后跟着商先生往里走,在靠窗的位置边落座。
里面已经提前清了场,再无别的顾客,就连吧台后的员工都换成了黑衣保镖。
其中一位保镖穿着咖色围裙,用托盘送上了两杯咖啡。
另一位保镖靠近桌前,毕恭毕敬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商先生的手边,而后都悄然退了下去,将空间重新留给两人。
咖啡厅里温度适宜,柔和的音乐似水流淌。
商先生往后靠着,被西裤包裹的长腿自然交叠,姿态闲适得像回到自己的地盘。
他举起骨瓷咖啡杯,泰然介绍:“圣海伦娜的咖啡豆,试试?”
祝文君没有喝咖啡的心情,一动不动:“商先生找我,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我说过我没有恶意。”
商先生看出祝文君垒着高墙的戒备态度,很轻地叹口气,神色间浮起一点无奈。
他放下咖啡杯,转而拿起牛皮纸文件袋,从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轻轻放在桌面上。
“我想,我们可以正式认识一下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商聿,你也可以叫我埃德森。”
男人的手掌宽大,手背青筋隐隐,彰显着绝对的力量感,骨感修长的手指压在纸面上,推到了祝文君的眼皮底下。
白纸黑字直直撞进了祝文君的视线里,叫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声线也变得愕然:“这是……”
商聿道:“是亲子鉴定书。”
祝文君的眉眼间露出一点茫然,反复看着这张纸,仿佛看懂了每个字,却无法理解深入的含义。
亲子鉴定书静静躺在桌面上,最上方是一家遗传学实验室的LOGO ,样本类型明明白白标注着血液检测,上面是大段大段的专有名词,最关键的结论在最后给的简单直接。
【被鉴定人:商泽云(疑父);祝知秋(疑女)】
【鉴定结果:父权概率99.999%,根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商泽云为祝知秋的生物学父亲】
商聿深深地凝望着他,道:“啾啾是你的姐姐祝夏,也同样是我弟弟商泽云的孩子,是他三年前意外遭遇车祸,离世后留下的唯一血脉。”
祝文君的思绪混乱成一团,拿着手里的亲子鉴定书看了又看,抬起头,急急问:“商先生,你从哪里拿到的啾啾的血液?”
商聿仿佛早就猜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半个月前,啾啾发烧住院一周,我让人打通了关系,托护士额外抽了点血,结合伊戈尔——也就是商泽云,生前留下的血液样本,送去实验室做了这份亲子鉴定。”
他补道:“你放心,我问过医生,多抽的这点血对啾啾的身体不会有任何伤害。”
祝文君全然没有想到在半个月前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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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亲子鉴定,道:“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和啾啾的同意就做这样的事!”
“抱歉,那时候不确定结果,所以不得不用一些特殊手段。”
商聿把手边的牛皮纸袋推了过来,转移了话题:“这份文件袋里有伊戈尔和祝夏的部分来往资料,也许你需要。”
祝文君恼怒地看了商聿片刻,低了头,拿起了文件袋。
文件袋里是姐姐祝夏从小到大的履历资料,甚至有些细节比祝文君知道的还要详细,不由越看越心惊。
里面也贴心地准备了伊戈尔的资料,中俄混血,年纪很轻,上面贴着的证件照是个俊美少年,灰蓝色的眼睛盛着灿烂明亮的笑意。
祝文君怔怔的,心脏怦怦鼓跳,只一秒就在伊戈尔的照片上认出了啾啾的眼睛,又下意识抬了头,看向桌对面的商聿。
面前的男人五官深邃立体,和证件上的少年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气质更加凛冽成熟。
仔细看去,那双眼睛却是不一样的。
商聿的眼褶深,整体的眼型偏狭长锋利,而伊戈尔和啾啾的眼尾带着圆弧,线条显得更加稚气柔和。
只是因为他们的瞳色都是漂亮的灰蓝色,叫大多数人第一眼看去,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们是同一双眼睛。
“你的姐姐祝夏和我弟弟伊戈尔是秘密交往,商家并不知道这件事,是近日我的母亲收拾伊戈尔房间里的书架,书籍里意外掉落出一张祝夏的照片,我的母亲找到我,我托私家侦探调查了她。”
商聿歉意道:“时间已经过去三年,私家侦探能找到的信息很少,袋子里的便是全部了。”
资料显示,二十七岁的祝夏在一家教育机构教儿童芭蕾,伊戈尔在附近的私立艺术学校就读,意外认识了祝夏,在十七岁就开始追求祝夏,两年才打动她,秘密交往了一年有余。
中间的共友告诉私家侦探,祝夏联系不上伊戈尔,曾托他打听,他得知了伊戈尔车祸离世的消息,告诉了祝夏,没多久,祝夏就从那家教育机构辞职了。
商聿道:“伊戈尔上学期间住校,平时也不喜欢有保镖跟着,家里并不知道伊戈尔谈了恋爱。”
祝文君艰涩地开口:“我姐也没有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她和伊戈尔的事。”
家中生变后,姐姐祝夏放弃了前途优异的学业,四处打工,拉扯小小的他长大,生活的棱角早已被磋磨得疲惫。
伊戈尔的年纪这么小,对于姐姐来说,这段恋情大抵是冒险而不稳固的,秘密交往是最好的选择。
“伊戈尔是在回家的路上出车祸的,医院没能抢救过来,连一句遗言也没留下。”
商聿语气沉缓:“在回家之前,他曾打电话给我,到家以后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要告诉父母,希望我能站在他那边——我猜,伊戈尔应该知道了你的姐姐怀上了啾啾,想向家里人正式提出这件事。”
祝文君的手指缓慢收紧,眼圈泛红,失神喃喃着:“怪不得……”
怪不得。
姐姐临终之前,哽咽着求他不要让啾啾知道自己的身世,希望啾啾可以开开心心、普普通通地长大。
原来姐姐早就知道了所有的真相,选择独自咽下。
牛皮纸袋里有一张共友给出的合照。
祝夏和伊戈尔脸贴着脸,眼眸弯弯地笑着,望向镜头。
一滴透明的泪珠倏忽砸下,落在了照片上,而后又是第二滴,破碎溅落。
祝文君低着头,单薄挺直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不堪重负般,细细颤动着。
商聿很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坐在了祝文君的身侧,而后伸了手。
柔软的纸巾轻轻擦过祝文君的眼角,带着怜惜的意味。
这次,祝文君没有躲开。
8. 香味
祝文君接过了纸巾,怔怔抬起眼,才恍然发现商聿离自己居然这么近。
那张英俊的面容不过咫尺之距,蓝灰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他,蕴含着一点柔软的怜惜,叫祝文君的耳根蓦然烧了起来。
“抱歉,我失态了。”
祝文君窘迫地往后拉开距离。
商聿仿若没发现他的异样,神色如常地站起身,体贴询问:“不喜欢咖啡的话,热巧克力怎么样?温暖的甜食能够带来好心情。”
祝文君感觉到了藏在语句下的关心,紧绷的心境也放松几许,低声道:“可以的,谢谢。”
商聿抬手叫来保镖,让吧台做一杯热巧,热腾腾的热巧很快端上了桌。
祝文君的眼尾皮肤薄,晕开的那一点殷红在雪白如玉的面容上便格外明显。
他垂落着黑睫,纤长细白的手指捧着精致的金边骨瓷杯,慢慢啜了两口,薄红的唇染上湿润的水光。
过度起伏的情绪随着热巧带来的暖意松缓下来,逐渐平静。
祝文君自觉好了些,抬起脸,发现坐在对面的商聿正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眸光肆意。
没等他多想,商聿缓声开口,神色也变得真挚:“我本以为你知道伊戈尔的存在,是因为祝夏的意愿,所以选择独自抚养啾啾,所以没有在一开始提及这些过往,让你误会了。”
“也有我的问题。”
祝文君这才想起自己误会商聿的事,眉眼间染上愧意:“我认错了人,还在不清楚真相的时候冲你发了脾气,抱歉。”
商聿的外表英俊成熟,看起来和他的姐姐年纪相近,因为那双蓝灰色眼睛,叫他下意识先入为主,以为商聿是抛弃姐姐和啾啾的那个男人。
祝文君的手指缓慢摩挲着杯身,声音很轻:“姐姐知道伊戈尔的事以后,大概打算将以前的过往都放下,独自抚养啾啾长大,所以什么都没告诉我。但这些年她过得太苦了,身体亏空得厉害,生下啾啾以后常常生病,后来……”
他又有些说不下去,深吸口气,抬眼看向面前的商聿,视线重新变得明锐:“商先生现在找到我和啾啾,除去告诉我这些事,还想要做什么?”
“我确实有一个请求。”
商聿道:“伊戈尔意外离开以后,我母亲精神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差,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住院疗养。自从知道了啾啾的存在,她这段时间都有在积极地配合治疗。如果啾啾愿意看望她的话,也许可以带去更多的安慰。”
祝文君全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神色有几分动容。
“我也知道对于啾啾来说,商家的出现是突然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作为你的朋友认识啾啾,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再带啾啾见我的母亲。”
“正好我母亲的主治医师也说过,大惊大喜可能会带来反效果的刺激,循序渐进先给一些照片、分享一些啾啾的事情,再带啾啾去见她会更加合适。”
商聿道:“如果你姐姐希望守住啾啾的身世,我们尊重她的遗愿,愿意以别的身份出现在啾啾的身边,陪伴她一同长大。”
面前的男人语气太过诚恳,言辞也进退有度,叫祝文君的神色不由变得犹豫,拿捏不定主意。
商聿知道祝文君在担心什么:“我这几天跟着你,也是在观察你和啾啾的相处——啾啾依赖你、信任你,商家无意打破这个平衡,分开你和啾啾,只是想替伊戈尔弥补他的遗憾。”
祝文君终于下了决心,看向他:“如果商先生说到做到,啾啾也不排斥你们的接近,那……可以。”
商聿确认:“那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吗?”
祝文君抿着唇,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带着点别扭,点头承认:“……是。”
商聿微微笑起来,宽阔的肩膀倾斜压来,伸出宽大的手掌:“很高兴认识你。”
是个表达友好,温和无害的和解手势。
那双玻璃似的蓝灰色眼瞳倒映出祝文君的面容,晕开柔和的笑意,薄唇亲启,低沉磁性的声线带着奇妙的、亲昵的韵律。
我的……
“——文君。”
不知怎的,祝文君的背脊感觉到酥麻的僵硬,一阵阵冒鸡皮疙瘩。
面前的男人礼貌又绅士,挑不出任何错处,祝文君却有一股颤栗的直觉生出隐隐的不安。
他慢腾腾地伸出手,道:“很高兴认识你,商先生。”
男人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了祝文君的手,几乎整个包裹,手背隆起青筋。
商聿笑着道:“别再叫我商先生了,叫我埃德森。”
祝文君记得夜航星酒吧后巷发生的事,也隐约知道商聿的背景不像温和的表面这么简单。
但啾啾血液里的另一半姓商,再怎么掩埋,也是无法逃避的事实,亲近、或是远离,选择权应当交给啾啾。
祝文君压住心底的异样,慢腾腾地回握住商聿的手掌,低声回应:“……埃德森。”
喊完以后,祝文君更觉不自在,想收回自己的手,第一下没挣脱出来,是对面的商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主动放开了手掌。
“昨天那十万块钱,我转还给你吧。”
祝文君努力正色道:“我知道那笔钱是给啾啾的,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不能收,你如果想和啾啾,可以给她买一些玩具。”
“那不是给啾啾,是给你的。”商聿道,“我说过,我喜欢你的酒,那笔小费给的是那位杰出的调酒师,而非啾啾名义上的监护人。”
祝文君一时哑然,只能道:“可……就算是这样,那笔金额也太大了。”
“是吗?”
商聿不置可否,没接这句话,转而问:“啾啾还要继续去那家幼儿园上学吗?”
一提起啾啾,祝文君立刻被转移走了注意力,面色露出一点自责:“我以为啾啾可以在幼儿园里交一些同龄的朋友,所以送她去上学,没想到其它小朋友都不和她玩,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开始就不会送她去。”
商聿道:“有没有想过给啾啾换一个环境?我知道一家国际幼儿园收的都是混血宝宝,啾啾如果去这里,不会有小朋友会因为没见过啾啾的眼睛颜色而疏远她。”
祝文君的眼睛一亮,转念想起国际幼儿园的学费不菲,不是他能够承担的,神色又有些踌躇。
“学费不用担心,这是商家应做的事。”商聿适时开口,“也是啾啾应得的补偿。”
“我再考虑一下吧。”祝文君看了眼手机上时间,歉意道,“我要回去帮着何姨看店了,商……埃德森,我们下次再聊,可以吗?”
“当然。”
商聿点点头,站起了身。
祝文君也站了起来,和商聿一起朝外走去。
没了一开始的戒备警惕,祝文君终于有心神关注到别的细节——例如,身边的男人肩宽腿长,臂膀坚实,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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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越得像个欧美模特,约莫高了他整整一个头。
出咖啡厅时,商聿礼节性地退后一步,让他先行,透过旁边玻璃门的倒影,祝文君发现商聿站在他后面的时候,大一号的体型能将他的身形整个覆盖。
“埃德森。”上车以后,祝文君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有多高?”
商聿如实地答:“一米九五。”
祝文君身高一米七八,轻嘶一声,心神又微动:“那伊戈尔……”
商聿道:“伊戈尔的身高有一米九二。”
祝文君的脸上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我姐的身高有一米七五,啾啾以后一定会长得很高。”
商聿凝视着祝文君的笑容,轻声答:“会的。”
车辆开回了何姨的禾禾花店。
阳光倾泻落下,金色遍地,花店门口放着一个阶梯似的木架,上面摆着一层一层饱满可爱的多肉盆栽。
啾啾正热情地和一位小姐姐兜售盆栽,乱蓬蓬的头发被何姨帮着梳了两只漂亮的羊角辫,还绑上了漂亮的彩色发绳,随着昂起来的小脑袋一晃一晃的。
“大盆的二十五,小盆的十五!多肉放在桌子上,工作累了看一眼,心情会变好噢!发朋友圈宣传禾禾花店,还可以减一元!”
小姐姐逗她:“我不上班,是大学生,是不是就不用买啦?”
啾啾脆生生地答:“学习累了也可以看看!”
那个小姐姐被啾啾萌得直笑,说要买大盆的多肉,啾啾咚咚咚跑进去喊何姨,又咚咚咚抱着二维码牌子和小袋子出来。
小姐姐拍了花店招牌和门口的多肉植物架子在朋友圈宣传,扫码结了账,还蹲下来捏了把啾啾软乎乎的脸蛋。
啾啾把手举在头顶上比了一个大大的心:“谢谢惠顾!欢迎姐姐下次再来——”
车后座的祝文君看了全程,有点尴尬地向商聿解释:“啾啾在上幼儿园之前,白天都跟着我在何姨的花店这儿上班,耳濡目染,就学会怎么帮着卖花了。”
商聿专注听完,认真道:“你把啾啾养得很好。”
祝文君被夸得局促,声音变低:“其它小朋友在这个年纪都无忧无虑的,啾啾跟着我吃了很多苦。”
商聿道:“我更相信我看见的,啾啾和你在一起,一直是开心的。”
祝文君的心尖像被很轻地戳动了下,泛开了一点涟漪,道:“对了,今天幼儿园的事,我还没有和你说谢谢。如果不是你让于律师过来,可能不会这么快解决。”
“文君,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那就不用这么生疏客气。”
商聿的灰蓝色瞳眸似剔透宝石,迎着光的时候,灰色弱化,颜色更加接近于深邃的湖蓝,粼粼闪动光亮。
他的语气透着诚挚:“与其说感谢的话,不如下次见面的时候,请我喝一杯鸡尾酒。”
祝文君轻轻笑起来,点了下头:“好。”
商聿要带花探望母亲,祝文君正要下车的时候,却忽然又被商聿叫住:“文君。”
祝文君目露疑惑:“怎么了?”
商聿彬彬有礼问:“可以告诉我你用的什么香水吗?你身上的香味,很好闻。”
祝文君愣了两秒,脸颊逐渐漫上热意,语气也变得磕巴:“我、我没用香水……可能是衣服上有皂粉的香气,皂粉是植物成分,适合用来给宝宝洗衣服。”
商聿露出恍然的表情:“哦……给宝宝用的。”
9. 意思
祝文君总觉得哪里奇怪,但说不清哪里奇怪。
皂粉是植物成分,温和亲肤,适合用来给小宝宝洗衣服,价格亲民不贵,他换洗衣服泡一盆水也这么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被商聿这么一复述,像是……
在说他也是宝宝。
但面前的商聿神色正经,倘若刚才的话没有半分别的含义,祝文君的耳根微微泛红,只当自己是多想,低声匆匆道:“那我先走了,埃德森,下次见。”
商聿道:“下次见。”
祝文君开门下了车,走了几步,进了花店。
何姨在桌前打包外卖软件上的花束订单,啾啾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欢快地晃着两只腿,帮着递剪刀。
祝文君喊:“何姨,啾啾。”
啾啾一转头,兴奋喊:“爹地!”
“文君回来啦?”何姨以为祝文君刚是去处理啾啾幼儿园的事,关心问,“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幼儿园那边怎么说?”
祝文君点了头,道:“我打算重新给啾啾选一个幼儿园,这段时间可能又要打扰您了。”
何姨笑着道:“说什么打扰呢!啾啾在这店里属招财的,进店买花的客人比往常都多,我开心还来不及。”
啾啾眨巴眨巴眼睛,问:“爹地,啾啾不去春天幼儿园了吗?”
祝文君摸了摸啾啾的脑袋:“对,不去了。”
啾啾只去了幼儿园一个来月,没什么留恋,欢欣鼓舞问:“那啾啾是不是不用写作业啦!”
“不可以哦。”祝文君语气温温柔柔,无情地拒绝,“作业还是要写的。”
啾啾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吧下来,逗得旁边的何姨哈哈大笑。
祝文君帮着何姨做了花束订单,还给店里的花桶换了水,下午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在窗台边的桌前教啾啾看绘本认字。
啾啾摇头晃脑,跟着抑扬顿挫地念:“红红的瓤儿是西瓜,胖胖的个儿是冬瓜,地上躺着个大南瓜,棚上挂着个葫芦瓜——瓜瓜瓜——”
又吸溜一口,对祝文君道:“爹地,我想吃西瓜。”
祝文君道:“天气太冷了,啾啾要是想吃西瓜,西瓜要先上锅蒸一下,不然肚子会疼。”
啾啾欢呼:“好——!”
旁边的何姨打着毛衣,乐呵呵道:“就没见你这么宠孩子的,西瓜都能上锅热一遍。”
又招手:“啾啾过来。”
啾啾跳下凳子,开开心心跑过去,何姨把织了一大半的花花毛衣往啾啾身上一比,满意点头:“嗯,合适。”
啾啾的大半毛衣都是何姨给织的,祝文君想给何姨钱,何姨不肯收,说店里空闲的时候打两针毛线,顺手打发时间的事儿,给什么钱。
啾啾也知道何姨是在给她织毛衣,眼眸亮闪闪道:“谢谢何姨,何姨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姨姨!”
何姨笑得合不拢嘴,知道祝文君晚上还要去打工,主动道:“店里也没什么事,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文君你带啾啾先回去吧。不过明天有个大单子,有个新店开业,订了六个开业花篮。”
祝文君道:“好,那我明天早点来。”
他带着啾啾和何姨作了别,骑着小电驴去了一家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盒鲜切的麒麟瓜,而后回了住处。
做饭的时候,那一盒麒麟瓜被祝文君顺手盛进了白瓷盘里,上锅蒸了一会儿。
晚饭时间到,啾啾坐在自己的专属餐椅上,满怀期待地迎来了自己的三块热西瓜,吃得大眼睛都眯起来。
祝文君问:“好吃吗?”
啾啾满嘴西瓜汁:“好吃!爹地也吃!”
祝文君笑了下,把剩下的大半盘热西瓜也吃了,晚饭结束后,把家里收拾一遍,皂粉泡水,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洗了,刚在阳台上晾好,房门被敲响——是隔壁的张奶奶来了。
到了去上班的点,祝文君这回记得了拿手套出门,十月底的深秋,夜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呼地顺着衣角缝隙往里灌,好在不多时就到了地方,夜航星的暖气足,待一会儿就能缓过来。
祝文君去换了衣服出来,有同事给他热情打招呼:“文君,你看群里的消息没有?这周末有个派对主题!”
“是吗?”
祝文君拿出手机看了看,主管在群里发了通知,这周末的夜航星要搞动物派对主题,员工们自行选择小动物的配饰。
夜航星基本每个月都会搞一次主题活动,祝文君已经习惯了,对着同事笑了笑:“那这个周末会很忙了。”
他去了吧台,今晚搭档的还是寸头同事。
寸头同事兴致勃勃问:“文君,你看了群里那些可以选的动物配饰没?你说我戴个粉红猫耳怎么样?”
“粉红猫耳吗?”
祝文君看了看他的青茬寸头、颈侧的黑色老鹰纹身和肌肉线条饱满夸张的两条手臂。
他想象了一下猛男硬汉同事带上毛茸茸的粉色猫耳的模样,迟疑道:“应该……可以?”
“我也觉得!等下了班我就去预定粉红猫耳,谁也别想和我抢。”寸头同事嘿嘿一笑,摩拳擦掌,“文君,你打算挑什么?等会儿我一起报给领班。”
“我都可以。”祝文君道,“调酒的时候不挡视线就行。”
晚上的夜航星一如既往的热闹,祝文君在调酒之余,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在酒吧里的人群中划过。
商聿只说了让他请一杯鸡尾酒,却没有说什么时候请。
在车上的时候两人加了联系方式,但工作期间不允许玩手机,祝文君的手机锁进了员工储物柜里,现在也问不了。
空闲期间,寸头同事和祝文君搭话:“文君,我们酒吧后巷昨晚有个客人被打了,你知道吗?”
又唏嘘道:“听说手脚都折了。”
祝文君正在擦杯子,闻言皱了眉,手上的动作变慢:“……这么严重吗?”
“是啊,吓人吧?”
寸头同事压低了声音:“我今天来得早,他们聊的时候我听了几句,好像那人专门盯酒吧里的落单女下药,是个惯犯,家里也有点关系,出事了也能摆平。这次不知道得罪了谁,终于摔了跟头,领班都不让私下继续议论,后巷的监控也删了。”
祝文君愣住。
寸头同事本准备继续说话,眼尖地发现领班往这边过来了,立刻闭了嘴,拿布开始擦吧台。
领班到了吧台前,让祝文君给二楼包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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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调两杯龙舌兰日出,又道:“对了文君,我帮你问了老板,老板说他也没有商先生的联系方式。”
祝文君怔了下,想起自己为了退还那十万的小费,曾经托领班帮忙问老板商先生的联系方式。
不过现在他已经有了商聿的联系方式,还被当面盯着打下了【埃德森】的备注,也就不在意了。
他不信商聿的理由,但小费既然退不回去,用在啾啾身上也一样。
祝文君道:“好的,没事,谢谢珊珊姐。”
寸头同事凑过来:“珊珊姐,那商先生什么人啊,出手这么大方?”
领班道:“不清楚,我只认识昨晚那个和商先生谈事的老板——来头大着呢,经常上财经新闻的那种,都对着商先生毕恭毕敬的。不过夜航星不是商K,就一个纯娱乐场所,这些大老板来我们这儿谈事还挺少见的,所以老板紧着机会赶过来,想认识认识。”
寸头同事忍不住感慨:“老板家里不是搞国际贸易,和好多国家都有合作的吗?这来头都拿不到商先生的联系方式,商先生到底什么人啊?”
闲聊之间,祝文君调好了两杯橙红渐变的鸡尾酒,将托盘轻轻推过去:“珊珊姐,两杯龙舌兰日出好了。”
正好另一边有客人来下单,寸头同事过去接待,领班却没立刻端酒走人:“文君,我给你说个事。”
祝文君问:“怎么了?”
领班道:“昨天的时候,你不是说有个客人手脚不干净?那个客人被我叫人赶出去了,快凌晨又带着几个人回来,守在后巷那儿。保安在监控里看着了,给我说了这事,我估计是那个客人是想等着你下班,给你个教训。”
祝文君微微愕然,张了唇。
“我给主管报告这事,那时候主管跟着老板一起送商先生下楼呢,商先生也知道了。”
领班目露凝重:“后面发生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祝文君点头:“听说了。”
“这种大人物平时不会管这种小打小闹。但昨晚商先生专门问了你的编号打赏了十万块钱,又让保镖帮你解决麻烦,听说现在那人在局子里都没被保出来。照我在酒吧工作十几年的经验……”
领班的语气严肃:“商先生指不定是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
那方面的意思?
哪方面?
话说得隐晦,祝文君神色茫然,没反应过来。
领班又继续劝:“你还是别想着还那笔小费了,这和自动送上门有什么区别?不如装聋作哑,当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下次还来找你,你就能躲就躲,这种大人物都是心血来潮,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转移目标了。”
祝文君终于明白领班误会了什么。
他不好解释啾啾和商聿的关系,自己只是连带着被顺手帮一把的位置,商聿对他绝无那方面的意思,但也知道领班的劝诫是出于好意,点头应下:“我知道了,谢谢珊珊姐。”
领班放了心:“知道就好。”
又笑着调侃:“你可是我们夜航星的门面招牌,千万不能被拐跑了啊。”
穿着黑白制服、频频有客人偷偷打量的祝文君认认真真地回应:“不会的。”
10. 家人
直到酒吧打烊,也没见到商聿的身影。
半夜两点左右,祝文君回了住处,照例去房间看了眼啾啾——大概因为天气冷了,啾啾睡觉终于老实了,没再踢被子,被泰迪熊和兔子玩偶包围着,安然酣睡,小飞机玩具摆在了床头。
祝文君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洗漱睡觉,没睡几个小时就被闹钟给吵醒了。
他按了闹铃坐起身,才想起已经和幼儿园说了退学的事,近段时间都不用让啾啾早起上学了。
祝文君被吵醒了也睡不着,索性起来了,蒸了虾仁蛋羹、南瓜馒头和玉米块,再敲门叫啾啾洗漱吃饭。
只要没有青菜,啾啾吃什么都香,两只手捧着玉米块,一边啃,一边往盘子里掉玉米粒,脸蛋颊一鼓一鼓的。
祝文君的眼眸轻弯,漾开笑意,拿手机给啾啾拍了张照片。
若是往常,他会把照片按时间归类进啾啾专属的年龄相册,但今天心神一动,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备注【埃德森】的聊天框。
【我母亲的主治医师也说过,大惊大喜可能会带来反效果的刺激,循序渐进先给一些照片,分享一些啾啾的事情,再带啾啾去见她会更合适……】
商聿的话仿佛回响在耳边。
祝文君犹豫了下,将啾啾的照片发了过去,又加了句话:【啾啾吃饭的时候像个仓鼠宝宝。】
他正准备放下手机,对面却恰好跳出商聿的回复。
商聿:【我正在苦恼于挑选什么礼物,用于下次见面的时候增加好印象。】
商聿:【仓鼠宝宝会喜欢宝石项链吗?】
祝文君的唇角微翘,低头打字。
【仓鼠宝宝收到宝石项链,只会藏进床底下的宝盒里。】
【但如果收到一袋奶酪棒,会愿意坐下来和你一起聊天分享。】
商聿:【谢谢,我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吃过饭,祝文君带啾啾去了禾禾花店。
开业花篮的造型要华丽好看,六个大花篮耗费的材料也多,今早上新进了几大箱的鲜花,在门口堆了起来。
祝文君分花醒花,和何姨忙了一整个上午,连喘口气的空闲时间也没有。
好在昨天线上预定的学习机今天上午也到了——因着商聿不肯收回那笔小费,祝文君便抛弃原本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买了性能最好的那一款,设置成小班频道,让啾啾自己玩。
忙完一通后,终于得了空,何姨的腰病复发,实在撑不住,回了家休息,留祝文君和啾啾下午看店。
祝文君坐在吊篮摇椅上。
空气里浮动着轻盈的花香,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斜洒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啾啾乱点进了英语启蒙频道,跟着桌上学习机的AI语音咿咿呀呀地念读。
祝文君的眼皮越来越沉,白玉似的面容轻轻靠在了吊篮边,被挤出了一点点脸颊肉。
而后抵抗不住愈发沉重的睡意,慢慢闭了眼,睡了过去。
旁边的玻璃瓶插着一大捧纯白的香水百合,花瓣似丝绸,幽然掩映着他沉静安谧的睡颜。
祝文君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和姐姐都还在他的身边,言笑晏晏,落在他头上的手掌带着温暖的温度。
【文君……】
【慢一些、慢一些长大吧。】
祝文君茫茫然地睁眼醒来,目之所及是花店里的景象,缓慢地想起母亲和姐姐早就已经离开。
他微微一动,发现自己的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小绒毯,耳边迟缓地出现两个人对话的声线。
一个活泼得像叽喳麻雀,一个轻缓低沉似优雅大提琴。
祝文君愣了下,怔然循声望去。
窗边的木桌前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中间的学习机显示着蔬菜的英文单词卡片。
啾啾念了几遍,还是歪几太布,商聿坐在旁侧,耐心地纠正着她的读音。
祝文君出声:“……埃德森?”
啾啾秒回头:“爹地,你醒啦!”
她跳下椅子,抱着个东西屁颠屁颠跑过来,眼巴巴问:“商叔叔给我带了奶酪棒,爹地,我可以吃吗?”
祝文君这才注意到啾啾怀里的是一袋奶酪棒。
还是艾莎公主联名款。
对于啾啾来说,简直是抵抗力为零的绝杀。
祝文君笑了下:“可以。”
啾啾欢呼一声,把包装袋递给祝文君,祝文君打开外包装,让啾啾自己选图案。
啾啾开开心心拿了三根奶酪棒,慷慨地挨个分发:“爹地一个,商叔叔一个,最后这个艾莎公主是啾啾的!”
祝文君揉了揉啾啾的脑袋,让她先自己玩,而后和商聿走出了店外。
秋日下午的阳光带着松软的暖意,两人站在店门口不远处,并肩说话。
祝文君一边吃奶酪棒,一边转头看商聿:“你什么时候来的?”
商聿望着手上的奶酪棒,和包装上憨傻大笑的雪宝对视着,足足思考了两秒,才动手拆开。
他一边拆,一边礼貌道:“半个小时前,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陪着啾啾玩了会儿。”
又郑重地补道:“你的奶酪棒策略很管用,谢谢。”
商聿的手掌宽而大,骨节线条带着男性特有的粗砺硬直,此刻拿着小小的奶酪棒,有几分奇异的笨拙滑稽感。
祝文君看着这一幕,眼眸弯成了月牙:“啾啾喜欢有人陪着她玩,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他关心问:“对了,你昨天回去探望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商聿点了头:“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啾啾,她的精神状态好很多,每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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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探视一次,主治医生建议我下次可以带一些照片过去。”
祝文君道:“家里有啾啾从出生到现在的照片,我订成了相册,下次可以带给你。”
叮铃风铃响。
是啾啾从店里跑了出来,祝文君和商聿默契地停止了对话。
“爹地!”啾啾冲过来抱住祝文君的腿,又举起一根奶酪棒,眼巴巴地问,“我可以再吃一根奶酪棒吗?”
祝文君俯了身,拿手指点点啾啾的额头:“我们说好了的,一天只能吃一根奶酪棒。”
啾啾试图卖萌撒娇:“真的不可以吗?”
祝文君道:“谁是世界上最乖的宝宝?”
啾啾昂起脑袋:“是啾啾!”
祝文君的眸光清润含笑,摸了摸啾啾的脑袋:“是啾啾。”
啾啾忍痛道:“好叭,啾啾把奶酪棒放回去,明天再吃。”
她又咚咚咚跑回去,消失在花店门口。
商聿转过头来,注视着祝文君,声音忽然放低:“其实,我和伊戈尔并不是同一个母亲。”
祝文君愣了愣。
商聿道:“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出生不久后去世了,我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两年后,我的父亲另娶了一位中国妻子,也就是我现在的母亲。”
“母亲对我很好,视如己出,但是伊戈尔才是她和父亲真正的孩子,所以伊戈尔离开以后,她一直难以走出来。”
他垂下眼帘,神色微微落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像啾啾一样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不是就不会多想,不会因为被拒绝而质疑自己收到的爱,更不会……发现自己收到的爱是有差异的。”
祝文君的心尖一软:“埃德森。”
商聿问:“文君,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不会。”祝文君毫不犹豫道,“我答应过姐姐,啾啾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商聿深深地凝望着他:“我把伊戈尔当亲弟弟看待,我也愿意把啾啾当作我唯一的孩子。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家人。”
家人。
这个词叫祝文君生出恍惚。
自从姐姐离开后,啾啾就成了他唯一的家人、生活的重心和支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另一个人闯进这个范围。
他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复杂:“我……”
面前的商聿仿佛也看出来了,轻声道:“我知道这个提议有些莽撞,只是希望当我靠近的时候,不要拒绝我,好吗?”
他的神色太过认真,蓝灰色的眼瞳剔透似宝石,闪动着诚恳的光芒,叫祝文君实在难以拒绝。
祝文君迟疑着,慢慢地点了下头:“……好。”
商聿笑了起来,向前一步,伸出了双臂,克制地抱了一下祝文君,薄唇贴近他的耳边,声线轻而缓。
“——谢谢。”
11. 派对
宽阔的肩膀裹挟着苦艾的凛冽气味压来,带来极强的领域侵占感,祝文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面前的商聿就已往后一步退开,站回礼貌的社交距离。
是个绅士的、没有多余肢体接触的礼节性拥抱。
要不是手臂上还残存着被男人圈抱拥揽的触碰感,祝文君几乎要怀疑刚才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商聿叹息道:“虽然很想留下,但可惜我还有一个例会要处理,只能下次再见了。”
祝文君愣愣的:“啊……好,下次见。”
眼熟的黑色车辆停在了路边。
商聿正准备离开,祝文君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声埃德森,等他看向自己,问:“你今晚有空来夜航星吗?”
商聿迟疑道:“今晚有事,怎么了?”
“好吧。”祝文君的语气带着遗憾,“酒吧今晚有动物主题派对,还挺热闹的,本来想邀请你来玩。”
他答应了商聿请他一杯酒,正好可以兑现承诺,不然会反反复复惦记着这件事。
商聿的语气微顿:“动物主题派对?”
祝文君以为商聿不知道这是什么,好心解释:“今晚的夜航星要求了动物元素的dress code,豹纹外套、青蛙服,什么都可以,只要和动物有关,店里也会给客人提供租用的道具,比如兔子耳朵、狐狸面具。”
商聿敏锐问:“你也会装扮吗?”
祝文君点头:“会的,所有的职工都会装扮,用店里提供的道具。”
又安慰他:“没关系,夜航星经常搞活动,下次来玩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了。”
商聿无比郑重道:“我今晚会来的。”
祝文君愣了下。
咦,刚不是还说晚上有事的吗?
送别商聿后,祝文君回了花店,戴上咖啡色的围裙,给一些鲜花深水桶清洗换水,加了营养剂,再贴上日期标签。
因着碰了大量的冷水,十只玉白的手指浸透了冰块似的寒意,骨节泛着艳丽的红。
啾啾过来摸了摸祝文君的手,又把自己的小毯子抱过去,道:“爹地,捂手手。”
店里敞着风,今早上出门的时候,祝文君让啾啾把自己的小毯子带上了,嘱咐她冷了就披上,没想到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祝文君温声道:“谢谢啾啾。”
他坐在椅子上,拿软乎乎的小绒毯裹着双手,等待回温,啾啾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紧紧贴着他,一脸担心。
祝文君低头问:“啾啾喜欢商叔叔吗?”
啾啾道:“喜欢呀。喜欢啾啾的,啾啾也喜欢。”
小朋友的社交规则很简单——谁喜欢她、对她好,她就喜欢谁。
啾啾对善意尤为敏感,要是察觉到对方不喜欢小孩,会变得安安静静的。
祝文君的眸光变得温柔,轻声道:“爹地知道了。”
快到附近工作党下班的时间点,禾禾花店门口摆上了九块九的促销每日花束。
加上今天有啾啾跑来跑去地宣传,萌得路人走不动道,那些小花束飞速地卖完了。
祝文君发消息给何姨,征得同意后,锁了花店门,带啾啾回家。
因为何姨不在,他今天离店的时间比往常晚,回到家也来不及做什么晚饭,从冰箱里拿出冰冻的饺子,蒸上了锅。
是他自己揉面擀皮、调馅儿包的饺子,啾啾不喜欢吃青菜和胡萝卜,但这两样切得碎碎的,和玉米粒、鲜肉馅包在一起做成薄皮饺子,只用加一点点盐调味,啾啾就能吃得很香。
啾啾坐在餐椅上,拿辅助筷努力地和盘子里滑来滑去的大饺子做斗争,祝文君匆匆吃完,去给张奶奶开了门,回头对啾啾道:“啾啾,爹地去工作了。”
又对张奶奶道:“张奶奶,今天也麻烦您了。”
“哎呀,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么久了还这么客气。”张奶奶关心道,“这外面可冷,文君你记得穿厚点再出去。”
啾啾捉着筷子,嘴里包着半只饺子嚼嚼嚼:“唔唔(爹地)唔唔(拜拜)!”
祝文君笑了笑,从玄关的衣架拿了外套,又围上一条米白围巾:“我走了。”
夜色深寒,冷意顺着衣服缝隙往里钻,夜航星却是另一个极端,燥热的暖气开得足足的。
祝文君从后门进来没走几步,手心就被热出了汗,将围巾摘了拿在手上,往换衣间的方向走。
路上碰到其他同事,有戴狗狗耳朵,有戴豹纹丝巾的,有肩膀上搭着一只趴趴熊猫的。
其中一个兔男郎侍应生得意地给祝文君展示了自己的圆球尾巴:“可爱吧?今天给我打赏的客人都变多了,打赏一次可以捏一下尾巴。文君你要捏吗?对你免费不收钱哦!”
祝文君的耳朵都红了,礼貌道:“谢谢,不用了。”
领班过来了,催促:“文君,你怎么才到?饰品盒放换衣室了,赶紧去挑。”
祝文君应了声,略微加快步伐,进了换衣室。
装饰品的藤编盒就放在换衣室的桌子上,像猫猫狗狗兔兔这种可爱饰品都已经被挑得七七八八,只余一些蜜蜂玩偶发箍、老虎耳朵这种不怎么受欢迎的。
祝文君正准备随便拿一个,换了班准备回去的红毛同事正好进门,看到他在,眼睛一亮:“文君你来了?我和陈哥帮你抢了一套好看的!你等着啊,我锁我柜子里了。”
陈哥是寸头同事的名字。
祝文君微微讶异,但也知道两人是好意:“谢谢。”
红毛同事一边晃着自己的狐狸尾巴,一边转密码盘打开自己的储物柜,碎碎念:“今天酒吧从下午开始就可多人了,前面忙疯了,打赏的客人也多,要不是我晚上有必修课,逃不了,都想今晚再兼职个服务员……”
咔的一声,门锁弹响,柜门打开。
“当当当!——”
红毛同事侧过身,哗地伸手,将储物柜里面的样子展示给祝文君看,兴奋:“怎么样?是不是特适合你!”
祝文君第一眼看到的是带金色铃铛的项圈,视线缓慢落在柜子里的其它饰品上。
他的神色逐渐变得呆滞:“……啊?”
二十分钟后,领班急冲冲过来,在走廊上逮着个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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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生问:“文君出来没有?吧台那儿有好几个客人都在等他呢!”
侍应生道:“刚看到他去换衣服了,应该快出来了吧?”
说话之间,却又听到一阵细碎轻微的铃响,轻灵得像风,清脆又悦耳。
领班转头看去,就见着走廊拐角处走出一个身影。
——正是两人刚才讨论的主角。
祝文君没发现他们,低着头,纤细的手指不怎么适应地调整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慢慢走过来,神色间带着点苦恼。
还是那套制服,白衬衫、黑马甲、同色系的西裤,和其他人别无二致的衣服,到了他的身上却像是量身定制的款式,衬得腰线又窄又薄,那双腿更是笔直修长,堪称赏心悦目。
此刻柔软的发间冒出两只树枝似的鹿角,玉白的面容下,纤长的颈项禁锢着皮质项圈,铜金的小铃叮铃叮铃,一晃一晃的,勾得人心尖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祝文君抬了眼,看到领班,赶紧喊了声珊珊姐。
前面客人多,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多,领班本来压着火气,被祝文君这么一喊,什么火气也没了,笑着道:“吧台那边客人都在等你呢,快去吧。”
祝文君也知道自己耽搁了些时间,窘迫地应了声。
他不是故意迟到,实在是因为不适应这个项圈——尺寸宽一格则松,会往下滑落,收一格又窄了,带来紧紧的束缚感,怎么调都不自在,叫项圈边缘的肌肤都被勒得微微泛红,看时间快迟了,这才不得不放弃继续调整。
祝文君快步进了酒吧大厅,仿佛魔法般,从昏暗的走廊骤然踏入了霓虹幻彩迷醉的世界,嘈杂的人声随着动感十足的鼓点音乐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
他艰难地穿过沸反盈天的拥挤人群,往吧台的方向走,好不容易才进了去,还碰到不少熟客打招呼。
戴着粉红猫耳的寸头同事面对一堆单子忙得焦头烂额,看到祝文君,眼神救赎似的发亮:“文君你可算来了!”
几个女孩子围在吧台旁,叽叽喳喳:“文君今天是小鹿耶,太适合你了!”
“啊啊啊这个项圈,这个铃铛,太会了!”
“鹿角好可爱,可以摸吗?”
祝文君弯了眼眸,道:“抱歉,不可以哦。”
他快速去洗了手,看屏幕前的单子,转身之间,眼尖的女孩子在昏暗的视野里看到了一团毛绒绒:“尾巴!”
祝文君的腰身交叉绑着两条细细的黑色缎带,在身后的弧度上方汇合,缀着一团毛绒绒尾巴,随着动作而轻微发颤。
和兔子的圆球尾巴不同,小鹿尾巴是更加不规则的形状,焦糖咖啡色透着甜蜜的气息,周围一圈绒白,盈盈一团,大小只手可握,点缀在饱满浑圆的山丘上方,位置暧昧,仿若染上几分因为被注视而轻轻颤抖的羞涩感。
几个女孩子目光热切,完全明白今天酒吧派对的规则,举起手机:“打赏可以捏尾巴吗!”
祝文君整张脸都红了,手里的雪克杯差点没拿稳:“抱歉,不可以。”
“哦……”
几个女孩子齐刷刷露出失望神色。
12. 印象
今夜的夜航星酒吧,霓虹迷幻,音浪躁动,暖气像不要钱一样充足,来玩的年轻男女们把外套一脱,在舞池里恣意展示年轻美好的身体。
祝文君拒绝了今晚不知道第多少个客人摸鹿角捏尾巴的请求,客人满脸遗憾地离开。
旁边的寸头同事百思不得其解:“我的猫猫耳朵也很萌啊,尾巴上面还有粉色蝴蝶结呢,怎么没有客人要摸的?”
坐在吧台旁的熟客大声嘲笑:“有啊,刚不是有个猛男gay要摸你的猫尾巴吗?你自己拒绝了。”
寸头同事嚎叫:“停!停!别说了,我不行!我直男啊!”
和簇拥在祝文君这边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不同,寸头同事顶着大片纹身、结实的肌肉和粉嫩可爱的猫耳,吸引而来的客人是络绎不绝的男gay。
寸头同事的脸皱巴成一团,表情痛苦纠结:“我也很想挣小费,但是我害怕他们要捏的是我的屁股。”
又转头看祝文君,一脸费解:“同样是直男,为什么文君你吸引的就是异性?”
祝文君轻轻啊一声,露出一点迟疑又为难的神色。
正说话间,吧台侧边的高脚凳坐下了一位客人,传来打招呼的一声:“文君,有空吗?”
祝文君抬脸看去——是位每周五晚上必来的熟客。
戴着金边眼镜,身形清瘦,气质文雅,穿着西服套装,似是刚下班过来,大概为了契合今天的派对主题,打了一条动物刺绣的领带。
祝文君记得他的名字,客客气气喊了声:“方先生。”
又问:“还是和之前一样,一杯马天尼,多放两颗橄榄吗?”
“是。”
方先生点了下头,笑着道:“都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生疏?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祝文君笑了笑,没接话,站在吧台后,动作轻且快地调了一杯马天尼,按照要求,多放了两颗橄榄。
“您的马天尼好了。”
祝文君的手指纤细修长,漂亮的指节抵着三角杯的细长杯柄,在吧台的台面上轻轻推过去:“方先生,请慢用。”
祝文君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方先生的手掌盖住了。
对方的指腹摩挲轻蹭着他的手背,带着成年人间的暗示:“都认识这么久了,还是不打算给我联系方式吗?”
祝文君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被方先生的手掌以刁钻的角度死死卡住,要是想强行挣脱,势必会把这杯酒给打翻。
今天店里客人多,连带着大厅里看场的安保也顾不过来,旁边的同事也在接待别的客人。
祝文君不想惹麻烦,低声道:“方先生,请放开。店里有规定,不允许私下给联系方式。”
方先生不肯松手:“我打听过了,夜航星只是不准员工在上班期间私自联络客人,但没说下班时间不行。我每周都为了你过来,认识了这么久,下班时间,以朋友的身份聊聊天而已,没什么好拒绝的吧?”
祝文君的脸色变冷:“方先生,请自重。”
方先生每周都来,每次都被拒绝,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我前前后后给你打赏了起码有四位数吧?连个联系方式都不肯给我?你是不是胃口太大了,你看其他人像你这样吗?”
祝文君深吸口气,道:“方先生,夜航星的小费不是强制消费,是个人行为,就算有人默认了打赏对等联系方式的规则,但不代表着这个规则在我这里也成立。”
卡在两人中间的三角杯剧烈晃动,甚至溅出了几滴冰凉的酒液到祝文君的手背上。
方先生怎么都不肯放手,祝文君忍无可忍,正要叫保安时,方先生的身后忽然无声出现两个幽灵似的黑衣保镖壮汉。
一个从右捂嘴卡喉,一个掐住了方先生的左手臂往后一折,方先生面容扭曲,痛苦的嚎叫被提前捂嘴封了回去,反射性地松开了另一只抓着祝文君的手,立刻就被人高马大的两个保镖夹着臂弯拖拽进了人群。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速度之快,不过二十秒。
“方……”
祝文君背后出了冷汗,慌张地准备去找保安,面前的高脚凳却坐下了另一位身形高大的客人,投下遮蔽的影子。
“文君。”
面前的客人戴着黑羽面具,只露出高挺的鼻梁、淡红的薄唇和凌厉的下颌线条,语气风轻云淡:“不用担心,他们只是请不识趣的客人离开这里。”
漆黑的羽毛面具下,他注视着祝文君,深邃的眼眸在霓虹灯中折射幻彩的光影。
祝文君的心跳被吓得怦怦,喃喃问:“埃德森?”
男人微微一笑,摘下了面具。
是下午才见过一面的商聿。
此刻的他脱去了羊绒大衣,穿着贴身的黑衬衫,肌肉的轮廓将衬衫撑出结实的线条,松开的两颗领口扣子露出一小片胸肌,带着几分散漫,头上戴着一对黑色狼耳,做工精致,覆着细细的绒毛。
在酒吧这样整体偏暗的环境下,商聿的眼眸接近于深灰色,不仔细看,和大多数人的黑色眼眸无异。
商聿的声音带着很轻的怜惜:“你还好吗?”
祝文君后知后觉——刚才带走方先生的是商聿的保镖,也就是说,他被男性客人骚扰的过程也被商聿看进了眼里。
手上被碰触过的地方仿佛被火焰烧灼,祝文君觉得有些难堪,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藏在了吧台下,尴尬开口:“……还好。”
商聿问:“在这里工作,会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吗?”
祝文君低着头洗手,洗了三四次,抬起脸道:“遇到过几次,大多数客人挺友好的,只有少数客人喝醉了酒,会……但有保安请他们出去,拉进黑名单里,以后禁止购票进入。”
他很快调整了心态,语气轻松问:“我还欠你一杯酒。埃德森,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商聿道:“一杯印象特调可以吗?”
祝文君点头:“当然。”
商聿没给任何的灵感词,祝文君也习以为常般,跟着自己的手感,很快调制出了一杯鸡尾酒。
玻璃杯高脚盛着黑红分层的剔透酒液,被祝文君轻轻推了过去。
“用的是黑樱桃利口酒和红石榴糖浆,还加了一点柠檬汁。”祝文君道,“试试?不喜欢的话,我给你调一杯新的。”
杯中表层的深黑和底层的血红缓慢融合,晕染出瑰丽的酒红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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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聿端起酒杯,低头喝了一口,抬手之间,手腕间的宝石表盘折射华贵的光芒。
祝文君下意识提醒:“埃德森,记得保管好自己的个人物品。”
商聿抬起视线,疑惑地“嗯?”一声。
祝文君解释:“虽然店里有监控,但是人太多了,互相遮挡,监控拍不全细节,喝酒以后大家都有些不清醒,东西丢了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丢的,安全起见,贵重物品一定不要离开自己的视线。”
商聿笑了:“好,我记住了,贵重物品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
旁边传来噗呲噗呲的气声,祝文君转头望去,是几个熟识的女孩子挤成一团,朝他招手:“文君——”
祝文君对商聿歉意道:“有其他客人叫我,我先过去一下。”
商聿的视线追随着祝文君,点头:“好。”
祝文君刚走过去,就隔着吧台被女孩子们兴奋地围住了。
“文君文君,坐在那边的混血大帅哥是你认识的朋友吗?”
祝文君迟疑了下,道:“算……是。”
她们陡然激动起来。
“哇哇,什么时候认识的新朋友?我怎么在夜航星从来没碰见过!”
“他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吗?要是喜欢男的还是单身,我现在就把我gay闺蜜喊过来!”
“是哪国混血啊?这么帅,鼻子挺得能滑滑梯!”
“你知道他的年龄吗?完全从外表看不出来耶!”
问题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地涌来,祝文君有些无所适从:“我、我不太清楚。”
虽然两人名义上成为了朋友,但祝文君不得不承认,他对商聿几乎一无所知。
他对商聿的印象,就像是刚才那杯特调。
表面似无尽黑夜,模糊又神秘,看不清真正的想法,更深处缓慢渗出血红的底色,透着令人生畏的危险性。
另一个女孩子忽然道:“哇!有人过去了!”
祝文君一怔,随着他们的视线回头望去。
商聿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散座上——这里一向是没带朋友,独自喝酒的特征,也默认着可以搭讪的潜规则。
他的外表英俊成熟,立体的五官带着明显的混血特征,黑色衬衫包裹身体,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上位者的矜贵气息,但因为头顶上那两只毛茸茸的狼耳,加上酒吧特有的暧昧色调,给人一种容易接近的错觉。
有位女性客人端着酒杯走近了商聿,不知道商聿微笑着说了什么,对方朝祝文君的方向惊讶地看了一眼,而后遗憾地离开了。
“刚才那个姐姐身材这么辣,我都心动了,结果被拒绝了?”
“帅哥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
“也不一定,万一喜欢男的呢?”
她们顶着狐狸耳朵叽叽喳喳地讨论,祝文君回了神,道:“我可以帮你们问问。”
“哇,文君你真好!——”
其中一个女孩子招手让祝文君靠过来。
祝文君不明所以,但也听话地微微倾身靠近。
对方的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那个,我、我就替我的gay蜜问一句,那个……大吗?”
13.保镖
大?
祝文君茫然了数秒,才反应过来“那个”指的是哪个。
迎着女孩子们热切的目光,祝文君的脸飞速涨红了,滚烫得像要冒蒸气,磕巴道:“我、这,应该、应该不太好问吧。”
“好问好问!”
面前的客人慷慨地分享经验:“你先帮我们问问性取向,如果喜欢男的——特别是混酒吧的这种,他们对自己的数据都特别大方,特别乐意分享,要是不敢说,就说明不行!”
祝文君露出尴尬无措的模样,另一个女孩子乐得不行,推自己的朋友:“别了,你看把文君吓成什么样了,放过人家吧,要问自己去问。”
她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祝文君逃也似的回去过去找商聿了。
商聿一连拒绝了两个来搭讪的客人,神色隐隐有几分不耐,给了一个眼神给侧边。
隐藏在暗处的保镖不动声色地站出来,挡住了下一个直奔而来的客人,礼貌请辞。
“埃德森。”
清润的嗓音带着点窘迫响起。
商聿抬了脸,就见着祝文君站在吧台后,顶着两只树枝似的鹿耳,神色为难,白玉耳垂红得似一点朱砂,被衬衫包裹的腰间被交叉的细缎带勒得又细又窄。
祝文君担心被别人听见对话,倾身靠近了点距离,问:“那边的顾客想知道你是不是单身。”
他小声支招:“要是不喜欢被打扰,可以说自己不是单身,她们不会纠缠的。”
有些来吧台边上的散客只是想独自坐坐,慢慢喝一杯,为了避免麻烦,假称自己是单身的不是少数。
作为调酒师的祝文君也经常被客人请求着帮忙要其他客人的联系方式,对这样的应对方式驾轻就熟。
商聿点头:“是单身。”
祝文君完全没想到商聿这么回答,呆了一瞬,顺着往下问:“那……那你介意告诉她们你的性取向吗?”
他们俩在这儿聊天,吧台另一边戴着狐狸耳朵的女孩子们探头探脑地望。
“我不太想分享个人的隐私,但直接拒绝好像会显得很失礼。”
商聿露出恰到好处的一点苦恼神色,询问:“既然是动物主题派对,如果说我今天扮演的是西伯利亚灰狼,性取向是麋鹿和野兔,不是狐狸,会让女士们觉得冒犯吗?”
祝文君迟疑道:“应该不会?”
商聿笑起来,言辞温和:“那就拜托你了。”
祝文君感觉哪里不对,但也依言点头,走过去。
小狐狸装扮的女孩子们哗啦围上来,激动问:“怎么样?怎么样?”
祝文君如实回答:“是单身,不过他说自己的性取向是麋鹿和兔子,不是狐狸。”
他本以为她们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哪想到她们互相对视,一个比一个语气古怪:“麋鹿啊……”
“霍!原来早就有目标了,还拒绝得这么委婉。”
“原来是追你的,文君你可以直说的呀。”
祝文君想起被自己遗忘的头顶上两只鹿角,解释道:“他不是来追我的,我们是朋友,麋鹿是巧合。”
她们的脸上写着不信两个字,挤眉弄眼地打趣:“是的是的,巧合,好巧的巧合哦——”
祝文君哭笑不得,只好道:“你们先聊,有需要再叫我。”
恰好又有几个客人来下单,祝文君转而过去接待。
酒吧里为了动物主题派对,特地请了乐队演唱,间隙里搞几个游戏,最受欢迎的是俯卧撑比赛,男菩萨们个个慷慨大方,脱了上半身的衣服,鼓着肌肉流着热汗在台上做俯卧撑,台下的尖叫起哄声兴奋得像要把屋顶掀翻。
来下单的客人也多,祝文君忙得脚不沾地,偶尔一回头,发现商聿就坐在吧台边,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
中途老板也赶过来了,诚惶诚恐来给商聿打招呼,很快又被打发离开。
忙过一阵后,祝文君终于能喘口气,一边擦着杯子,一边问商聿:“埃德森,你不去看乐队表演吗?”
商聿的手指搭在玻璃杯侧,道:“文君,我是来见你的。”
祝文君轻啊一声,终于明白过来商聿在这儿坐了一个小时是为什么,道:“你想和我聊啾啾?”
商聿正要开口,视线一扫,忽然皱起眉宇,伸了手,指腹点了点自己的颈侧:“文君,你这里被勒红了,是项圈调得太紧了吗?”
祝文君是感觉有隐隐的疼,但是在忍受的范围内,忙起来也顾不上,所以刻意忽视了。
他不确定地问:“勒得很严重吗?”
商聿点了头,神色有些严肃:“已经红了,把项圈摘下来吧。”
祝文君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便笑着拒绝道:“不用,没关系的。”
在上班期间,调酒师需要尽量避免乱摸乱碰器具以外的东西,是基本的卫生要求。
要是被监控拍到摸了他物却忘记洗手,会被领班罚钱,不仅如此,如果不小心被客人的镜头录了像,可能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就像上一位任职的调酒师,和熟客闲聊时扯了自己的新项链给客人展示,却被一个网红客人拍vlog的时候不小心录进去了,恰好没有录到做下一个订单前有没有洗手,vlog小火,下面的不少评论都在怀疑夜航星的卫生意识,为了平息质疑声,那位调酒师只能被辞退。
“你忙了这么久,夜航星总不至于连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也不给员工吧?”
商聿将手中的玻璃杯轻轻放在了大理石吧台上,杯底磕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脸上虽然笑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管束意味:“文君,摘个项圈甚至不需要十分钟。”
祝文君被吓住了般,神色微凝,露出一点无措,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
商聿敏锐地察觉到了,放缓了声音说话:“文君,我只是担心你戴项圈的时间久了,脖子上的伤痕会更显眼。要是啾啾看到了,会担心你的吧?”
祝文君犹豫了下:“那我去卫生间看一下。”
酒吧乐队正在进行最后的散场表演,吸引了大部分的客人,吧台这边没什么事,祝文君和寸头同事说了声自己去一趟卫生间,寸头同事爽快答应帮着看台。
他出了吧台,商聿也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跟了上来。
摘个项圈,埃德森也要检查吗?
祝文君忍着别扭,没说什么,只加快了脚步。
商聿礼貌地落后一步,不动声色间,晦暗的视线往下落去,定格在他看了整个晚上的地方。
毛绒绒的一小团棕色小鹿尾巴,正一颤一颤地抖,可怜可爱。
商聿的手背鼓着青筋,修长的手指神经痉挛似的勾动了一下,仿佛想要抓握住什么。
就可以……整个包裹进手掌里,毫无顾忌地、肆意恶意地玩,挤压揉弄,搓圆捏扁,玩到软乎乎的尾巴变了形状,小鹿羞耻到发抖,却怎么也逃不开掌控。
但最后商聿只是喉结滚动了下,缓慢地移开了视线。
卫生间宽敞干净,灯光亮如白昼,台面上的木质线香轻烟袅袅,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祝文君解开了脖项上的项圈,看清镜子里的景象,轻轻嘶了口气。
纤细的颈侧绕着一圈深红色的勒痕,好似在不久之前受过什么情色凌虐,加上他的皮肤白,对比之下,更衬得触目惊心。
祝文君喃喃:“这么严重吗?我都没感觉到。”
要是明天让啾啾看到,啾啾肯定会担心的。
咚咚敲门声响起,保镖进来了,手上提了个袋子,低眉垂目喊了声:“商先生。”
商聿拿了袋子,走来几步,递给祝文君:“我让保镖买了药,现在涂上,明天看起来会好些。”
塑料袋上印着附近一家药业的名称。
祝文君接过药袋,看清里面的内容——酒精棉片、医用棉签和消肿止痛用的药膏,语气不由变软:“谢谢。”
商聿无奈道:“文君,一定要和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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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客气吗?”
祝文君笑了笑,不再说话,拆了酒精棉片擦了下颈侧,偏了颈侧,小心翼翼给自己涂上乳白药膏。
但很快就碰到了难题。
就算有镜子,他也看不到后颈的伤痕,更不要说涂药了。
站在一边的商聿适时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祝文君歉意道:“麻烦你了。”
商聿接过他手里的棉签,往前一步,视线克制地扫过。
为了方便他动作,祝文君微微侧身过去,低下了头,树枝似的鹿角下压,露出自己雪白脆弱的漂亮后颈。
是短暂交付信任、毫无防备的姿态。
商聿垂下眼眸,几缕额发垂落,遮掩了眸底涌动的阴翳,手上的动作却是轻而慢的,用棉签将乳白的药膏涂上祝文君的伤痕,专注细致。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两人的轻微呼吸声。
清凉的药膏逐渐浸润肌肤,缓解一丝疼意。
祝文君却只觉得不自在。
靠得太近,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能感受到身后男人的气息,他只需往后退一步,就会不偏不倚,撞进商聿的怀抱里。
面前的镜面倒映出两人的亲昵姿态,提醒着此刻的处境。
商聿比他高出一大截,肩膀也宽,高大的身形仿佛从后面将他整个包裹,衬衫和西装本该是是绅士的代言词,但两人的体型差太过悬殊,几乎来自生物本能的,祝文君忍不住感到阵阵头皮发麻的危险威胁感。
他竭力忽视着那份不自在,垂落目光,安静地忍耐着涂药结束。
“好了。”
商聿退开一步,又轻声问:“还疼吗?”
祝文君转过身,尽量自然地道谢:“不疼了,谢谢。”
“不客气。”商聿道,“不过我有一个国际会议,等会儿需要先离开,我让保镖等你下班,司机送你回去。”
他心里一惊,正想开口拒绝,商聿却仿佛预判了他要说什么,先一步道:“你下班的时间很晚,有司机接送可以早一点回去,你也可以多睡一会儿。”
祝文君赶紧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真的要自己回去吗?”
商聿注视着他,眸光涌动:“我上次来的时候,有一位顾客带着几个朋友,等在酒吧的后巷准备堵你下班。保镖从他的手机看到了聊天记录,他们打算给你下药。”
祝文君愣了下:“……下药?”
“是。”
商聿没具体说是什么药,只凝重道:“他的手机里还存了一百多个偷拍的视频,男性、女性都有,用来威胁对方药效清醒后不准报警。”
祝文君震惊地瞪大了眼。
“那是上一次我在夜航星见你的事。”
商聿往前一步,投来更深重的压迫感:“今天我来找你,就又碰上了另一个顾客纠缠你,虽然让保镖赶走了人,但如果又像上次那样出现蓄意报复的事,我不在的话,该怎么办?”
祝文君仰着脸,努力解释:“这、这是少数的情况。况且方先生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
“上一位打算给你下药的顾客,在家里的金融公司任职高管,警察带走他的时候,他的同事们也猜不到他会做这样的事。”
商聿那双蓝灰色眼眸澄澈似湖水,诚恳地注视着他:“文君,我不想你遇到危险,我需要让保镖看着你、保护你、送你回去。你很重要,不要让啾啾,也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祝文君简直无所适从,理智上觉得商聿说的是对的,内心更深处却隐隐传来反对的声音。
颈侧涂上的药膏传来阵阵凉意,提醒着商聿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帮助。
——商聿只是出于好意。
祝文君的手指微蜷,咬着唇,最后,慢慢地点了下头:“……好。”
商聿的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很轻地摸了下祝文君的鹿角,喟叹似的,低声夸:“很乖的小鹿宝宝。”
14.学费
祝文君回了吧台。
寸头同事在和熟客笑嘻嘻地聊天吹水,转头看见了祝文君颈上的红痕,大吃一惊:“文君,你脖子没事吧?”
祝文君下意识想伸手触碰,又半路止住了动作,道:“被项圈勒到了,没事。”
他说没事,寸头同事也就不再多问:“哦哦好。”
祝文君按着工作要求先去洗手,长睫垂落,有几分心不在焉。
满脑子想的,全是刚才在卫生间里商聿对他的称呼。
偏生商聿对他的窘迫全然不理解,认认真真地解释,他的年纪和伊戈尔差不多大,当然是家里的宝宝,这样的称呼没有一点问题。
甚至还给他看了自己手机上的备注。
——【文君宝宝】
光是想一想,祝文君羞耻得头都抬不起来,薄薄的红晕从雪色的脸颊攀沿到耳根,烧灼得厉害。
自从他开始独自抚养啾啾,所有人都会忽视他的年纪,默认他是一位成熟、稳重,能独立承担并解决所有事情的父亲,再也没有人用对待小朋友似的词汇描述他。
但埃德森不一样。
埃德森知道他和啾啾真正的血缘关系,把他和啾啾都划进了需要照顾和看管的范畴,所以执意要留下保镖保护。
祝文君的耳尖阵阵发烫,要不是工作有要求,都想用碰过凉水的手指捏捏自己的耳垂,手动降温。
母亲和姐姐还在的时候,也是叫他文君,从没用过宝宝这么亲昵的称呼。
大概是……接受的文化不同的缘故。
祝文君努力地将商聿留下的存在感驱逐出脑海。
乐队表演接近末尾,酒吧陆陆续续开始散场,也有客人打算坐下来喝最后一杯。
熟客刚坐下来,眼尖地发现祝文君戴的项圈不见了,惊讶问:“文君你把项圈摘啦?”
祝文君点了下头,动作又倏忽一顿,想起件事。
他摘了项圈,好像忘放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了。
因为要涂药,他随手把项圈放在了台面,商聿对他的称呼又步步紧逼,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实在说不过,以工作为理由,羞耻得匆匆离开,竟然忘了把项圈给带走。
但吧台接连跳出了几个订单,祝文君打消了念头,不再多想,先去给客人调酒。
到了凌晨一点,吧台关闭了下单的后台,但前厅的营业时间到凌晨两点结束,有一个小时留给最后的客人们慢慢散场,侍应生也会比调酒师迟一个小时下班。
祝文君让寸头同事不用等自己,转而去了趟卫生间。
台面上空空如也,不见项圈的影子。
祝文君虽然猜到了,依旧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酒吧人来人往的,被喝醉的客人顺手拿走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他换回自己的衣服,找领班说了项圈不小心掉了的事。
领班半点不介意,手一招:“丢了就丢了,属于正常损耗,没事,那些被捏秃的兔尾巴也不可能用第二次,都是要报损的。”
领班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带着点担心问:“我看商先生来了,赶紧报告给了老板,不过老板也被打发走了——商先生没为难你吧?”
祝文君心里一暖:“没有,我们就聊了聊。”
“那就好。”领班放下心来,“你要是担心商先生又来找你,可以调个班,或者请几天假避一避。”
祝文君想了想:“我记得我下周一是固定休假,就先不请假了。”
领班点头:“行,有需要随时给我说。”
祝文君认真道:“好,谢谢珊珊姐。”
他收拾东西下班,刚出后巷,就有一辆眼熟的车辆穿过漆黑的夜色,悄无声息停在了眼前。
一位保镖从副驾下了车,给祝文君开后车门,道:“祝先生,请。”
祝文君依言上了车。
夜色浓重深寒,窗边泛着白雾,前排的司机和保镖都似受过专业训练,全程沉默不语,把祝文君送到了楼下。
祝文君和他们道过谢,下车上了楼,回到家里,照例先去看啾啾有没有踢被子。
——上次就是因为啾啾半夜踢被子,受了凉,所以发烧住院。
微弱的光线里,小豆崽被毛绒玩偶包围着呼呼大睡,乖乖的,没有踢被子。
祝文君的眸底晕开很浅的笑意,将房门轻轻阖上,转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水间隙,想了想,拿手机给商聿发了句消息:【埃德森,我到家了。】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发,毕竟这样报平安的行为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发生过,叫祝文君打字都有些不确定。
埃德森安排保镖和司机送他回来,大概是想知道他安全到家的消息吧?
祝文君忐忑地想。
他正准备放下手机,屏幕上却恰好跳出了来自对方的回复。
埃德森:【好,早点休息。】
祝文君惊讶得打字的速度都变快:【你还没睡吗?】
埃德森:【我外祖那边的产业遇到一些麻烦,我需要回去处理,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祝文君生疏地回应:【路上小心。】
埃德森:【好。】
埃德森:【我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让保镖和司机负责接送你和啾啾,保证你们的安全,可以吗?】
埃德森:【国际幼儿园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如果你想带啾啾过去看看,随时可以联系司机送你们过去。】
幼儿园的问题一直压在祝文君的心头,叫祝文君拒绝的话咽了回去,犹豫了下,打字:【好。】
埃德森:【乖宝宝。】
祝文君的脸颊又开始升温:【埃德森,请不要这样称呼我,我是二十二岁的成年人。】
甚至在外界的眼里,他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小朋友。
埃德森完全无视了他的诉求,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那也是宝宝。】
祝文君拿手背贴了贴自己过于发热的脸,假装没看过这段对话。
他去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却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拿了手机,试探性搜索了商聿这个名字。
网页上跳出的都是毫无关联的结果。
祝文君切了外网,再次打下埃德森的名字。
他本不抱什么希望,只是随手一搜,哪想到跳出来的第一个链接就是带着埃德森全名的采访,附带的照片上,是那双祝文君熟悉的灰蓝色眼睛。
祝文君心口一跳,飞快地点了进去,借助着网页不怎么准确的机翻和复杂拗口的全名引申出的更多信息,拼拼凑凑得出一些内容。
埃德森,现年二十七岁,四分之三的斯拉夫血统和四分之一的华国血统,外祖的百年家族是东斯拉夫有名的商业巨鳄,持有丰沃的矿产和能源。
网页报道了好几次埃德森在成年后接手外祖家族事业后遇到枪击、车辆袭击的新闻,寥寥几张现场照片,可以看出当时的情况惊险无比。
祝文君想起了一直跟随在埃德森身边的保镖。
怪不得……
页面上的文字逐渐扭曲,似蚂蚁乱爬,祝文君纤长的黑睫疲惫落下,在睡过去之前,一道隐约的想法划过脑海。
那个时候的埃德森……会害怕吗?
次日清晨,祝文君被闹钟叫了两次才勉强起来。
他带着啾啾收拾好,匆匆下楼,高大的保镖站在车旁,准备送祝文君和啾啾去往禾禾花店。
啾啾疑惑了两秒为什么兔兔电驴变成了小天使车车,听到是商叔叔安排的,就开开心心地接受了,拉着祝文君的衣角:“有小天使车车,爹地的手就不会冰冰的啦!”
祝文君心里蓦然变软。
到了花店,何姨上午有事,去了他儿子那边,偏生上午又特别忙,来了好几个大单,祝文君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啾啾也跑前跑后,努力帮着拿花花、递包装材料,举着水杯提醒祝文君喝水。
祝文君甚至忘记了订午饭,还是两个保镖幽灵似的出现,将打包好的热饭热菜送到了桌上,其中一份是贴心的少油少盐儿童餐。
到了下午,才终于有了休息时间。
祝文君昨夜没怎么睡好,加上早早起来忙了一上午,愈发困倦,但还是打着精神陪着啾啾说话。
他坐在窗边的桌前,低着眼睫听啾啾说话,垂落的黑睫似轻盈的蝶翼,投下淡淡的阴翳,润红的唇弯着一点笑意,给清隽柔和的面容增加了几许艳色。
正午的阳光正好,透过木质窗户恣意洒落。
青年低头笑着,柔软的发丝被阳光镀上一层金箔,闪动碎光,面颊仿若呈现着透明的质感,笼着柔和的光晕。
仿若有极轻微的咔嚓声响起。
祝文君敏感地抬起了脸,看向窗外,却只有几辆车安静停在路边。
“爹地!”
啾啾给祝文君看自己刚才画的画,道:“你看!”
祝文君低头看去,图画本上是三个带着麻点的土豆,两大一小,还有几根筷子横七竖八地插在了土豆上。
啾啾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等待着表扬。
祝文君谨慎:“啾啾,这画的是……?”
啾啾指着左边的大土豆和中间的小土豆,道:“这个是爹地和我。”
又指右边的大土豆,道:“这个是商叔叔!”
祝文君问:“啾啾这么喜欢商叔叔?”
“喜欢呀,商叔叔送啾啾奶酪棒,还让我和爹地坐小天使车车,”啾啾的蓝灰色眼眸亮晶晶的,“最重要的是,商叔叔的眼睛颜色和我的是一样的。”
祝文君想起了商聿那个国际幼儿园的提议,沉默了下,放轻了声音问:“啾啾,爹地带你去一个新学校看看好不好?”
啾啾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啾啾不能待在这里吗?”
祝文君耐心道:“啾啾当然可以待在这里,我们只是去看一看,要是喜欢那里,啾啾就可以去新学校认识朋友,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回来。”
啾啾的脸颊闷闷地鼓了起来。
祝文君捏捏啾啾的脸颊:“是商叔叔介绍的幼儿园哦,那里有很多和啾啾一样被小天使亲过的小朋友,眼睛颜色是不同的。”
啾啾眼睛里的光登一下亮起来:“真的吗?”
“真的。”
啾啾扭扭捏捏:“那就,看一看。”
祝文君笑了起来,摸摸啾啾的脑袋:“好。”
他在车上和保镖加了联系方式,询问他和啾啾能否在周一去一趟埃德森介绍的那家幼儿园。
保镖很快回了肯定的消息。
周末两天过去,祝文君给何姨说了他想周一上午请个假,带啾啾去新幼儿园看看的事。
何姨一口答应,还嘱咐祝文君好好挑,孩子上学的问题千万马虎不得。
晚上祝文君从夜航星下班,才发现商聿给他回了消息。
埃德森:【文君,你脖子上的伤好了吗?】
祝文君心里一软:【基本好了,药膏很管用。】
为了不让啾啾发现,他这两天都把毛衣的领口拉到最高,药膏效果很好,早晚都涂一遍药,勒痕已经变得很浅了。
埃德森:【好。】
埃德森:【贝贝幼儿园那边已经联系好了,九点半会有老师接你们。】
埃德森:【要是啾啾不喜欢,我们可以再看看别的幼儿园,不用着急,也不用担心学费,这本来就是我们共同承担的问题。】
祝文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埃德森出现,做和啾啾有关的决策,他好像有了可以商量的人。
【我们】
他注视着屏幕上这个词许久,眸色隐隐动容,慢慢打下一句:【好。】
次日早上。
祝文君带啾啾坐上车,按照预定的时间前往贝贝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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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九点半准时到达,门口早早有老师等待,见祝文君和啾啾下了车,热情地迎接上来:“是祝先生和啾啾吗?”
祝文君点头:“是的,您好。”
年轻的老师蹲下身,和啾啾笑盈盈地打招呼:“啾啾小宝贝,你好漂亮呀,可以叫我月月老师哦。”
啾啾被夸得有点害羞,往祝文君的身后躲了躲,小小声道:“月月老师好。”
“商先生已经和我们学校打过了招呼,今天我主要带您和啾啾逛一下我们的幼儿园,看一下上课模式和园内配置。”
月月老师带着祝文君和啾啾进门,轻声细语:“我们贝贝国际幼儿园的小班是十到十五个小朋友,每个班配置三个老师一个保育员,学校包早餐和午餐,还有一顿下午茶,提供水果和小点心,上课时间是八点半到下午三点半,如果家长接小朋友的时间点比较迟,学校也提供晚托服务——现在我们在的地方是小班园区,看到的是上课的教室哦。”
祝文君牵着啾啾的手,啾啾好奇地东张西望。
小班园区有六间教室,四间在上课,单向的透明玻璃墙可以从外看到里,另两间是绘本室和玩具房。
宽敞明亮的教室以木质家具为主,分了几个圆桌,每个圆桌有一个老师,正带着四五个小朋友学习怎么叠自己的衣服。
里面的小朋友们有金发碧眼的,有卷卷红发的,还有一个小男孩,和啾啾是一样的灰蓝色眼睛。
啾啾急切回头,差点快跳起来:“爹地,爹地!”
祝文君知道啾啾想让自己看什么,轻轻笑着:“爹地看到了。”
月月老师主动道:“小班的教学以小朋友们的日常生活技能为主,比如穿脱衣服,自己叠衣服。”
啾啾骄傲举手:“啾啾会自己穿衣服,也会叠衣服!”
月月老师哇一声:“啾啾好厉害!”
另一间教室里的小朋友们在通过搭积木认识形状,啾啾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盯着看。
月月老师给祝文君介绍了小班知识启蒙的内容,又道:“贝贝幼儿园有户外活动操场,碰到雨天,就在室内运动馆里活动。我们还配备了动物园和恒温游泳馆,暑假会开设给小朋友们的游泳课,有意向可以报名哦。”
贴在玻璃上的啾啾刷一下回头,兴奋得脸都红了:“动物园?”
“是呀。”月月老师蹲下身,轻轻问啾啾,“有兔子、羊驼、荷兰猪和柯尔鸭,啾啾想去看看吗?”
啾啾嗯嗯点头:“想!”
要去动物园需要穿过操场,草地操场上搭着一个城堡式的儿童乐园,五彩缤纷的,有绑着花花的秋千,还有可以跑跑跳跳的沙地,看得啾啾频频回头。
到了动物园,里面用栅栏网分隔成了不同的区域,都是性格温和的小动物,地方收拾得很干净。
月月老师道:“小动物们都打过疫苗,定期做健康检测,陪伴着小朋友们一起长大。”
月月老师拿了一根胡萝卜给啾啾,笑眯眯地鼓励啾啾喂给羊驼。
啾啾太小一只了,努力把胡萝卜举得高高的,白绒绒的羊驼低下头,一口叼走了胡萝卜,还对啾啾喷了下。
啾啾呆呆仰脸,语气茫然:“爹地,它对我喷口水……”
祝文君笑弯了眼眸,他随身带了湿巾,把啾啾一张委屈脸脸擦得干干净净,温声道:“啾啾去看其他小动物吧。”
啾啾兴奋地应一声,跑去看兔兔了。
这边的小动物们都有专人看管,祝文君也不怕啾啾乱跑,站起身,问月月老师:“这边上学的费用大概是多少呢?”
“啾啾入园的话有学费减免。”
月月老师笑着道:“三万块钱一年,是全包的价格,涵盖了书本费、伙食费,单独餐具和午休小被子这些的生活用品费用。您可以让啾啾先试三天课,要是啾啾喜欢的话,再交学费入园。”
祝文君提前了解过这类国际幼儿园的学费,一年大概十万打底,还不包括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
配置越是高端,学费就会越高,况且这家幼儿园的环境和配置是他了解的幼儿园里最顶尖的。
祝文君猜得到原因。
减免后的学费,大概是埃德森承担了大部分后让学校给出的价格。
三万块钱一年,幼儿园三年下来就是九万块,差不多接近当初他收到的小费。
像是巧合,又像是……一开始就计算好的,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自尊心。
“我知道了。”祝文君轻声道,“谢谢。”
啾啾蹲在木栅栏后,聚精会神地看里面的侏儒兔兔啃青草。
“啾啾。”
祝文君喊了声,啾啾站起来,噔噔噔跑过来:“爹地,我们要回禾禾花店吗?”
“不是哦。”
祝文君蹲下身,问:“是爹地想问啾啾,啾啾喜欢这个学校吗?”
啾啾靠在祝文君的怀里,点点头,又摇摇头。
祝文君没懂:“啾啾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啾啾的两条手臂圈抱着祝文君的脖子,像说秘密似的,声音小小的,忧愁道:“在这里上学要花很多很多钱,要爹地很辛苦地工作挣钱。”
祝文君的鼻尖一酸,差点掉下热泪来,笑着道:“不会的,这里的幼儿园是商叔叔介绍的,可以给我们优惠价格。”
“优惠价格!”啾啾的眼睛一亮,“像何姨的禾禾花店那样,在朋友圈宣传,盆栽的价格可以减一块钱吗?”
“是的哦。”祝文君道,“减免后的学费,爹地负担得起,不用很辛苦地工作。”
“真的吗?”
“真的哦。”
祝文君望着啾啾,温温柔柔问:“所以,啾啾喜欢这里吗?”
啾啾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小幅度地点点头。
“好。”祝文君也笑起来,摸摸啾啾的脑袋,“我们啾啾就在这里上学。”
15.做客
啾啾被月月老师牵着手带去上课,去的是最开始参观的那个小班。
祝文君站在小教室的玻璃墙外看了会儿。
月月老师将啾啾交给了里面穿着长裙的老师,长裙老师笑意盈盈,给啾啾安排了一个小圆桌的座位,带她认识其它小朋友。
课上继续教叠衣服,啾啾叠得又快又好,被长裙老师奖励了一张星星贴纸,贴在了手背上。
啾啾的大眼睛笑成了弯弯月亮,桌子底下的小皮鞋得意地一晃一晃。
月月老师道:“啾啾家长,我带您先去领一下啾啾的学习生活用品,等会儿十点是户外活动时间,也可以看看啾啾和其它小朋友的相处情况。”
祝文君点头应好,跟着月月老师去领了学校统一安排的儿童水杯、小书包、制服和小被子等个人用品。
月月老师带祝文君看了食堂大厅后厨和午睡房间的环境,祝文君还另外问了园区监控的事,得到了全覆盖的回答。
看时间差不多了,月月老师带祝文君去了户外操场。
外面出了太阳,暖洋洋的,操场上放着欢乐的广播音乐,各个班的小崽子们站成小方队,扭着短胳膊小短腿跳早操。
月月老师一眼看到了啾啾,有些错愕:“贝贝幼儿园的早操是老师们自己编的,啾啾第一次学就能跟上?”
啾啾年纪小,被安排到了靠前的位置,跟着最前面的老师开心地蹦蹦跳跳,踩着音乐的节奏,动作的幅度几乎分毫不差,两只辫子晃来晃去,元气十足。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懒洋洋的,敷衍地伸伸胳膊抬抬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祝文君轻声道:“啾啾在上一个幼儿园跳早操的时候,老师也说她是学得快的那个,夸她有学舞蹈的天赋。”
户外早操结束后,是小崽子们的自由活动时间,祝文君有几分紧张,担心刚转过来,没有其他小朋友愿意和啾啾一起玩,但很快脸上就出现了笑意。
红发小姑娘跑到了啾啾的身边,脸颊圆嘟嘟的两只小豆丁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手牵手,跑去玩滑滑梯了。
祝文君的眸色变得柔软,对月月老师道:“今天麻烦老师了,我就先回去了。”
月月老师震惊:“啾啾家长这就回去了吗?”
许多送小朋友来幼儿园的家长,甚至比小朋友更有分离焦虑,恨不得时时刻刻陪在旁边盯着,害怕有一丁点的闪失。
祝文君点了头:“啾啾适应得很好,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啾啾不喜欢吃青菜,吃饭的时候得盯着,可能需要您给她的老师说一声。”
月月老师赶紧道:“好的好的,没问题。”
两个人在幼儿园门口道了别,熟悉的黑色车辆等在外面,保镖给祝文君开了车门。
祝文君坐上车,想了想,在手机上点开备注埃德森的聊天框,说了啾啾去了贝贝幼儿园上课的事。
祝文君的唇角微微掀起弧度,慢慢打字:【啾啾一直想养一只兔兔,正好贝贝幼儿园有几只兔兔,以后可以天天看到,她可开心了。】
他刚想放下手机,对面正好跳出了回复。
埃德森:【那就好。】
埃德森:【我的外祖母特意烤了小饼干,让我回来的时候带给啾啾。】
祝文君:【你要回国了吗?】
埃德森:【是的,今天下午落地的航班。】
既然这样……
祝文君抿了淡红的唇,指尖对着屏幕敲敲打打,反复删减斟酌着措辞,最后忐忑地发出。
【我今晚休假,你晚上如果有空的话,要来家里一起吃顿晚饭吗?】
又补了句。
【我的厨艺还行,啾啾很喜欢我做的饭,就是家里有点小,希望你不会介意。】
半路转学本就麻烦,啾啾能这么轻松地去贝贝幼儿园上学,原因显而易见。
祝文君想表达感谢,但不知道买什么礼物才合适,思来想去,不如邀请埃德森来家里做客,一起吃顿晚饭。
埃德森:【当然不会介意,被邀请是我的荣幸。】
祝文君的眸底似湖水漾开笑意,语气也轻松了许多:【你有什么忌口吗?】
埃德森:【确实有一些。】
祝文君凝神等待。
对面的回复一行行跳了出来。
埃德森:【苦瓜胡萝卜韭菜香菇羊肉,葱香菜和大蒜。】
埃德森:【西芹可以,芹菜不行。白洋葱可以,紫洋葱不行。白胡椒可以,黑胡椒不行。】
埃德森:【带碎骨头的肉和带小刺的鱼也不行。】
怎么比啾啾还挑食?
祝文君的神情逐渐呆滞,又看了一遍商聿发来的要求,问:【不吃带碎骨头的肉,那排骨可以吗?】
埃德森:【可以。】
祝文君思忖两秒:【那我做番茄牛腩、西蓝花炒虾仁和玉米排骨,再做一个清炒菜心。】
埃德森:【好,我让人送食材过来。】
埃德森:【晚上见。】
“祝先生,到了。”
前座的保镖提醒。
祝文君抬起头,才发现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在了禾禾花店附近的路口。
他道了谢,赶紧收起手机下了车,回了花店。
店里的何姨正在打理花束,听见风铃响,见祝文君回来了,关心问:“新幼儿园怎么样?啾啾呢?”
祝文君接过何姨手里的活,道:“新幼儿园看起来挺不错的,啾啾留在那儿上课,先试读几天。”
“好好。”何姨连连点头,仔细嘱咐,“几点放学啊?这新幼儿园第一天放学,啾啾人生地不熟的,你千万不能迟到。”
祝文君笑着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四点半放学,我会按时过去的。”
何姨因为腰伤,许多事不好忙活,祝文君利落地收拾完,下午送走店里最后几个买花的客人,看快到贝贝幼儿园放学的点,和何姨说了声,去接啾啾。
贝贝幼儿园的路边停了一溜儿的豪车,排成长龙,慢吞吞地堵着。
祝文君怕啾啾等急了,先行从车上下来,去了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的大门设置着人脸识别的机器,除非有老师带着,家长不能进去。
祝文君站在外面,努力在里面一群小萝卜头们之间寻找啾啾。
啾啾先看见了祝文君,蹦起来:“爹地!”
她给老师指了自己的家长,又向红发小姑娘道别:“我爹地来接我啦,金妮明天见!”
红发小姑娘挥手:“啾啾明天见!”
老师将背着新书包的啾啾交到了祝文君的手上,道:“啾啾小朋友很乖哦,玩游戏也积极主动地在参与。”
祝文君接过啾啾的书包,背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牵着啾啾的小手,问:“啾啾今天在贝贝幼儿园开心吗?”
“开心!”啾啾一跳一跳的,“金妮是我在幼儿园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她吧啦吧啦说着今天在贝贝幼儿园学了什么,午餐吃了什么,午觉睡的小被子香喷喷的,下午茶吃的是香蕉和蒸苹果。
祝文君问:“蒸苹果好吃吗?”
“好吃,但没有热西瓜好吃。”啾啾雀跃道,“我给金妮说了热西瓜,她说她没吃过,回家也要吃。”
祝文君带啾啾坐上车,给啾啾说了晚上商叔叔来家里做客。
啾啾欢呼:“好呀好呀!”
两人回了家,保镖拎着两大袋食材正等在门外,交给了祝文君。
两个袋子放在了厨房门口,黑虎虾在带水氧气袋里活蹦乱跳,发出啪嗒的声音,看着很新鲜。
啾啾蹲在地上,新奇又害怕地隔着袋子戳虾虾玩,虾虾啪的弹起来,吓得啾啾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祝文君脱下外套,给自己带上了围裙,准备去处理食材:“啾啾,你自己玩哦,爹地去做饭了。”
“好——”
他给商聿发过消息,说了六点半左右吃饭,没想到商聿会来得这么早,番茄牛肉刚炖上锅,外面就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祝文君心生诧异,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啾啾跑过去,隔着门问:“是商叔叔吗?”
外面传来商聿的声音:“是。”
啾啾转头,大声报告:“爹地,是商叔叔!”
祝文君给啾啾说过,除了隔壁张奶奶,没有爹地同意,不能给任何人开门——就算是认识的叔叔阿姨也不行。
祝文君弯了眼眸:“好,啾啾开门吧。”
啾啾踮起脚尖,打开了门,商聿穿着黑色羊毛大衣,提着袋子站在门外。
男人的身形高大挺拔,楼道的灯光晕黄灯光,叫他冷峻的五官仿若变得有几分柔和。
商聿微微笑着:“文君、啾啾,晚上好。”
祝文君也笑起来:“晚上好,请进。”
房子很小,商聿站在门口,可以一眼看清整个布局,家具很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电视和茶几都盖着小碎花的蓝布,柜子上的玻璃花瓶插着一簇淡粉色的洋兰。
“这个是商叔叔的拖鞋哦!”
啾啾从鞋柜里拿出今天回来路上祝文君新买的棉拖鞋给商聿。
商聿收回视线,道:“谢谢啾啾。”
老式居民楼的层高偏矮,商聿的头顶仿佛抵着天花板。
啾啾忍不住感慨:“商叔叔,你长得好高哦。”
“啾啾以后也会长得很高。”
商聿半蹲下来,将手上的袋子递给啾啾:“这是我的外祖母给啾啾烤的小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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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啾啾懵懵的:“外祖母是什么?”
“外祖母是我母亲的母亲。”商聿和啾啾视线平齐,耐心道,“啾啾应该喊太祖母。”
啾啾仰着脑袋,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o。
对于家人只有爹地的小朋友来说,叔叔的母亲的母亲这个关系可以说是难以想象。
啾啾抱住饼干袋子,大眼睛眨巴眨巴,迟疑道:“谢谢……太祖母?”
商聿摸了摸啾啾的脑袋,见祝文君戴上了手套,像是准备处理门口那袋活虾:“需要我帮忙处理虾吗?”
祝文君笑着道:“不用,你陪啾啾玩吧。啾啾很喜欢吃虾,我经常处理,一个人能行。”
又对啾啾道:“啾啾可以给商叔叔看你的新书包。”
“好哦!”
啾啾拉着商聿坐在沙发上,给他炫耀自己的新书包:“这是啾啾的新书包!”
贝贝幼儿园主打的是高端贵族路线,小朋友的制服是西服套装,就连发的小书包也是棕色的小牛皮方包,典雅俏皮。
此刻小书包的外层贴满了兔兔和五颜六色的钻石贴纸,那些立体的钻石贴纸像一颗颗真正的宝石镶嵌在书包上,闪闪发亮。
啾啾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商聿,商聿给予了肯定的夸奖:“好看。”
哄得啾啾开心起来,叽叽喳喳地给商聿说自己在幼儿园认识的新朋友。
商聿耐心地听了会儿,适时提出:“啾啾,可以带我看看你们的书柜吗?”
啾啾不假思索地应:“好哦!”
电视机的两侧是带玻璃门的立柜,当书架使用,摆满了书,商聿在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这个是啾啾专用的书柜,里面是绘本。”啾啾道,“这边是爹地的书柜哦!”
商聿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右侧的书柜上,玻璃擦拭得一尘不染,倒映出里面的厚本历史书籍,整套的通史通论,按照时代摆放得整齐。
商聿低声道:“啾啾自己看绘本可以吗?”
啾啾乖乖点头。
商聿转而迈步,去了厨房。
厨房更加狭窄,只有一人通过的宽度,祝文君在低着头切芦笋,清隽的眉眼神色专注,腰身被围裙系带掐得细细的。
灶台上的砂锅炖煮着番茄牛腩,咕咚咕咚,整个小房子都飘荡着酸酸甜甜的诱人香气。
祝文君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怎么了?”
商聿站在门口:“我看到了你的书。”
“书?”
祝文君茫然了瞬,想起了放在书柜里,因为太忙,很久都没有翻开过的那些历史书籍。
他的眸底染上怀念:“那些是我们历史学专业老师推荐的书,我大学打工攒钱买的。啾啾刚生下来,身体不太好,一直生病住院,我当时手上没什么余钱,还想过把这套书给卖了。”
说完以后,才惊觉这话听上去像卖惨,赶紧补救:“好在我同学借了我一大笔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后面啾啾的情况也变好了,没有什么太缺钱的状况。”
商聿记得祝文君资料上的每一个字。
历史学专业,成绩门门全A,绩点年级第一,却在大二的时候向学校提交了休学申请。
商聿又问:“当初选择历史学专业,是因为对历史感兴趣吗?”
“也不是,我高中是理科生,没怎么深入学习历史。”
祝文君一边将切好的青芦笋盛进白瓷碗里,一边语气轻快地解释:“是我们高中需要A大的名头——每年招生,都要宣传有多少高三学生考上A大。高中老师找到我,说只要报A大,学校就给我十万块的奖励。按照上一年的分数线,我的分只够得上几个冷门专业,填出来阴差阳错的,最后被历史学给录取了,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不过读的时候,慢慢觉得历史学好像是挺有意思的,我们学术史的温老师人很好,还找过我,说如果我考虑读研,可以跟他做科研项目。”
祝文君想起当初他去递交休学申请,特意去和温老师做了辞别。
温老师当时极尽挽留,最后望着他,只余一声叹息。
只是实在没办法,啾啾太小,又常常生病,三天两头住医院,需要钱,更需要人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地照顾,A大的平时考勤和学业考试抓得严格,除了休学,他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历史学的学业繁复漫长,未来的就业方向和薪资水平有目共睹,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为了兴趣两个字,可以慢慢往前走。
但现在有了啾啾,不行。
他可以吃苦,但啾啾不能跟着他吃苦。
“文君。”
商聿注视着他,眸光闪动,声音放得很轻,似是怕惊飞一只疲惫停歇,短暂垂下羽翼的脆弱蝴蝶,问:“你有想过回去复学吗?”
16.挑食
祝文君差点把手上的碗盏打翻。
空气仿佛霎时寂静,只余砂锅咕咚咕咚炖煮的声响。
祝文君转头看商聿,视线相触的瞬间,眸光躲闪了下,转身过去,拧开水龙头洗芦笋,低声道:“……没想过。”
他拒绝继续交谈的态度太明显。
啾啾咚一下从厨房门口冒出脑袋,被番茄牛腩的香味馋得直流口水:“爹地,什么时候可以吃饭饭?”
祝文君回头看去,神色恢复如常,温声道:“很快了,啾啾再等一等哦。”
“好!”
祝文君又对商聿歉意笑笑:“埃德森,你出去的时候能不能把厨房门带上?我担心油烟飘出去。”
商聿默然数秒,点了头。
厨房门关上,商聿陪着啾啾玩学习机,有几分心不在焉。
地方太小,厨房里的动静清晰可见,锅铲翻炒的间隙中,传来祝文君被油烟呛到咳嗽的声音。
啾啾也听见了,丢了笔跑过去:“爹地!”
商聿也走过去,声音含着担心:“文君?”
外面天色阴沉,冷风也刮得厉害,瞧着像要下雨,祝文君便把厨房的小窗户给掩上了,只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通风。
他刚被商聿的话扰得心神不宁,忘了炒菜时把窗户给打开,被呛着了才想起这事,赶紧关了小火去把厨房的窗开大些,抽出空回答外面:“没事没事。”
啾啾扒在厨房门口,也被门缝里飘出来的油烟呛着了,咳嗽两声。
商聿俯了身,两只大掌卡在啾啾的胳膊底下,直接把小崽子给抄起来端走了。
啾啾骤然升空,两条短腿晃晃悠悠:“呀?”
商聿把啾啾放在沙发上,道:“文君爹地听到啾啾咳嗽,也会担心的。”
厨房里的油烟机轰隆隆的,却没什么作用,好在祝文君平时做的菜以清淡为主,炒菜少,油烟机用的地方也少。
他将芦笋炒虾仁炒出了锅,旁边的番茄牛腩也好了。
厨房门打开,祝文君戴着厚手套,将热腾腾的砂锅端上了餐桌,声音温和:“可以洗手吃饭了。”
啾啾响亮地应了声,热情招呼商聿卫生间的方向:“商叔叔,这边洗手哦。”
商聿道:“好,谢谢啾啾。”
两人洗完手出来,祝文君已经将热腾腾的菜端上了餐桌,正反着手,在给自己解围裙背后的系带。
他的手指沾了点水,有些打滑,加上系的时候不小心打了死结,解得费劲。
“我来吧。”
商聿很自然地道。
他走近几步,站在了祝文君的背后,微微落肩,伸出了手,几下就利落地把缠在一起的死结解开了。
祝文君感觉到身上的围裙一松,转了脸去看商聿,下巴微抬,那双清润的眼眸轻轻一弯,弧形漂亮的眼尾尚带着咳嗽出来的薄薄绯色,笑着道:“谢谢。”
方形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属于啾啾的hellokitty儿童餐盘被盛得满满当当,堆成小山的大米饭晶莹剔透,一半浇着浓郁的番茄牛腩汤汁,上面的分格里装着芦笋虾仁和碧绿如玉的菜心。
旁边还放了一盏玉米排骨的汤碗,提前盛了出来,温温热,避免啾啾不小心打翻烫伤。
啾啾坐在自己餐椅上,系上了方格小围兜,抓着勺子,嗷的一声埋头开吃。
祝文君忘了问商聿有没有分餐的习惯,但还是特地买了两个餐格盘,一人一个,菜色则摆在两人的中间,用公勺公筷自行取用。
平时都是祝文君和啾啾一起吃饭,祝文君还是第一次宴请客人,赧然道:“不知道能不能合你的胃口。”
番茄牛腩炖得很烂,酸酸甜甜,芦笋鲜嫩虾仁清甜,炒在一起清脆爽口,都特别下饭,这样的冷天里,再喝下一碗带着甜滋滋玉米味的排骨清汤,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商聿真心实意道:“很好吃,难怪啾啾养得这么好。”
啾啾吃得正香,皮肤白里透粉,气血很足,两边脸颊带着软软的婴儿肥,鼓了起来,一颤一颤,袖口露出来的两只手臂像是白嫩藕节。
这么一个年福娃娃似的小崽子,看起来圆润又健康,和资料里刚出生时经常住院的脆弱小宝宝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祝文君的神色变得柔和:“啾啾喝奶粉很挑,只吃一个牌子,喝其他的奶粉就吐,营养没跟上,身体怎么都不见好,六个月的时候可以吃辅食了,我开始学着下厨,啾啾的身体才慢慢好起来,那时候她最喜欢的是南瓜泥。”
埋头吃饭的啾啾提取到关键词,飞快抬脸:“南瓜泥!”
祝文君道:“啾啾想吃南瓜了?那明天早上爹地做贝贝南瓜蒸蛋好不好?”
贝贝南瓜切开带把的上层,挖空往里加蛋液和牛奶,蒸出来的蒸蛋像白嫩嫩的布丁,口感柔滑细腻,带着奶香和南瓜甜香。
吃的时候用勺子往贝贝南瓜里挖,软软的蒸蛋混着粉糯的南瓜,香喷喷的,对于啾啾小朋友来说,又好玩又好吃。
啾啾的大眼睛布灵布灵地闪,一个劲儿点头:“好好好!”
祝文君这才想起来:“啊,新幼儿园提供早饭。”
啾啾积极举手:“啾啾可以吃两顿早饭!”
商聿适时道:“贝贝幼儿园给我发过菜单,给小朋友们准备的一般是鲜牛奶、面包麦片或者三明治,和一小碗水果。”
祝文君目露担心:“没有热食吗?那还是在家里吃了再去吧。”
商聿提醒:“老师会提前给家长发本周的菜单,是不是忘了给你?”
祝文君拿了自己手机一看,不好意思道:“老师给我发过了。在入园准备清单和小班的活动课表中间,我不小心漏看了。”
又主动问:“埃德森,老师今天给我发了啾啾在贝贝幼儿园做活动的一些照片和视频,你想看看吗?”
他的眼眸明澄似水,一闪一闪着细碎的期待亮光。
每次收到幼儿园老师发来的啾啾照片和视频,他都想和人分享。
——啾啾学会了自己穿外套,还拿到了小红花贴纸。
——啾啾摔倒了,但很勇敢地自己爬起来了,没有哭。
——啾啾今天学了数字1到5,好棒!
……
桩桩件件,平凡却又重要,却始终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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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合适的人可以分享。
身边的人虽然对啾啾都抱着善意,但各自都有着生活的重心、自己的家庭需要看顾。
对于他们来说,啾啾只是一个普通的、不是第一重要的“别人家的小孩”,没有事事关注的义务。
祝文君心知肚明这一点,也知趣地不会去打扰。
“我很乐意,不止今天,往后的每一天,我都愿意和你一起见证啾啾的成长。”
商聿的声线温和,带着安抚:“不过我们要先吃饭。不用急,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是哦。”
祝文君也感觉自己莽撞了,赧然笑了下,重新拿起筷子,眼睛亮亮的:“先吃饭,不然菜该冷了,我们吃完再看。”
商聿笑着点头:“好。”
啾啾吃完餐盘里的米饭,还举手想加饭。
祝文君隔着衣服摸了摸啾啾的小肚子,确保可以继续吃,才给她又添了一小碗,嘱咐:“吃多了会积食,胃会难受,所以这是最后的饭饭哦。”
啾啾道:“好!——”
粉色餐盘里的番茄牛腩吃得一点不剩,连最后一滴汤汁都被白米饭蘸得干干净净,芦笋虾仁也被吃了个精光,一扫而空。
只有,那两根清炒菜心还好端端的躺在盘子里。
青翠碧绿,端上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受到的伤害为零。
啾啾的嘴巴边沾着一圈黏糊糊的汤汁和白饭粒,歪着脑袋,拿筷子在餐盘里对着菜心戳来戳去。
祝文君和商聿在聊天:“听说暑假会开设游泳课,确实想明年送啾啾去学游泳……”
他视线一抬,发现了啾啾在做什么,制止道:“啾啾,不可以玩食物。”
啾啾委委屈屈:“爹地,啾啾吃饱了。”
祝文君看破:“不可以用吃饱了的理由故意不吃青菜。”
啾啾扭来扭去,小声咕哝:“啾啾可以不吃青菜吗?”
“不挑食的才是好宝宝哦。”祝文君耐心道,“这个是菜心是甜的,很好吃,你尝尝,不信你问商叔叔,他也吃了。”
啾啾看商聿:“真的吗?”
商聿点头:“真的,是甜的。”
啾啾噘起嘴,很是疑惑:“为什么只有宝宝挑食,大人就不会挑食呢?”
祝文君咳了声,低下头去:“也有大人挑食的。”
“哇,原来大人也有挑食的!”
啾啾的眼睛亮起来,又望着商聿,天真问:“商叔叔,那你挑食吗?有不喜欢的菜菜吗?”
“文君爹地说了,不挑食的才是好宝宝。”商聿淡定自若地喝汤,姿态闲适,“我不挑食,桌上的菜我都吃。”
“好叭。”
啾啾全然信任,没有一丝怀疑,握紧小小拳头,燃起了斗志:“那啾啾要像爹地和商叔叔一样,也要做不挑食的好宝宝!”
祝文君蝶翼似的纤长黑睫轻轻颤动,耳尖都透着红。
怎么可以骗小孩的道德良心,和让小孩吃青菜保持营养平衡的喂养需求在拉扯打架。
最后,祝文君心虚地小声应:“……嗯,对,是这样的。”
17.送别
啾啾认认真真的,像兔兔啃菜叶似的把两根嫩菜心努力吃掉了。
祝文君拿宝宝湿巾给啾啾擦嘴,夸奖:“啾啾宝宝好棒。”
啾啾仰起白嫩嫩的脸蛋,得意哼哼两声。
祝文君把啾啾的脏围兜解下来,折好放在一边,打算一会儿跟着脏衣服一起洗。
他和商聿也差不多吃完,见商聿站起来,在收拾餐盘,赶紧几步过去:“我来就好。”
商聿开口:“我可以……”
“没事,你陪啾啾吧。”祝文君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商聿,“啾啾喜欢玩积木。”
祝文君明白的。
给他和啾啾的出行安排司机和保镖,幼儿园学费折了又折,减到他能负担的价格,包括今晚来这里吃晚饭……
商聿前前后后忙这么多,都是为了能够和啾啾拉近距离。
祝文君又低头嘱咐啾啾:“商叔叔是客人,啾啾负责招待好商叔叔哦。”
啾啾响亮回答:“好哦!”
商聿欲言又止,啾啾已哒哒哒跑去书柜旁边拉了自己的玩具箱出来——是个带着滑轮、小孩子也可以拖动的天蓝色收纳箱,上面也贴满了宝石和兔兔贴纸。
祝文君最后给商聿一个肯定的眼神,利落地收拾了桌面,端着脏餐盘进厨房了。
裤腿传来拉扯感,商聿低下头,是啾啾拉着他的裤角,仰着小脸蛋,又大又圆的灰蓝色眼眸bulingbuling地望着他:“商叔叔要和啾啾一起玩搭积木吗?啾啾会搭城堡哦!”
商聿默然一瞬,领取了陪玩的任务:“……好。”
祝文君在厨房洗碗,水流之中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啾啾雀跃的声音和商聿耐心的回应交织在一起,是小房子少有出现的热闹。
他将台面的水渍擦干净,地面也拖了一遍,最后再洗了个手,出了厨房。
客厅太小,没有可以玩的地方,商聿陪着啾啾在餐桌上搭积木,桌上建起了五颜六色的积木城堡。
商聿一转头,见着祝文君从厨房里出来,视线倏忽凝滞。
为了方便做事,祝文君将薄毛衣的袖口都挽到了小臂,清瘦雪白的手腕下,是一双泛着异红的手。
祝文君见啾啾在搭城堡的屋顶,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走来几步,正要开口说话,商聿忽然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形站起来,阴影投落,带来强大的压迫感,祝文君下意识停了脚步,连唇角的笑意也僵住。
下一刻,宽大的手掌抓住了祝文君的手。
商聿眉宇深皱:“家里没有热水?”
祝文君的手很漂亮,白玉竹似的手指线条细长,指甲修剪得圆钝干净,仿若带着天生的书卷气,能够让人轻而易举地联想到清瘦手指翻动书页的画面。
但此刻,这双手的指节却晕染着浅浅的绯色,摸上去没有一丝温度,寒冷得像块冰,被商聿干燥温暖的手掌完全包裹着,才开始缓慢回温。
祝文君像是反应不过来,呆呆地解释:“有、有热水的,只是厨房的热水来得慢,用在最后的时候才有一点热水,不过就几个碗,很快就洗完了,有没有热水都没关系。”
商聿没再说话,将祝文君按坐在椅子上,拿了玻璃杯,又用餐边柜上的热水壶倒了半杯热水,塞到祝文君的手里。
热汽透过杯身传递到掌心。
祝文君慢半拍:“谢谢?”
啾啾也过来摸摸祝文君的手,目露担心:“爹地要小毯子吗?”
祝文君道:“谢谢啾啾,不过不用哦,等会就好了,你继续搭城堡吧。”
啾啾乖巧点了点头,给祝文君指桌上的积木城堡:“这里给爹地住,这里给啾啾住,这里还没搭完的,是给商叔叔住的。”
祝文君夸了两句,啾啾开开心心地继续搭积木。
商聿拉开祝文君身边的椅子坐下,问:“明天我让人过来,在厨房加装一个热水器。”
祝文君一惊,转头看他,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之前也想过加装一个小的热水器,请人来看过,这边房子的线路太老了,不能用太高功率的电器,动不动就跳闸,安全隐患很高。”
这样的话语显然超出了商聿的认知,叫商聿的眉宇拧得更厉害。
窗外忽然响起惊雷声,轰隆一声平地起,吓得啾啾手里的积木都掉了。
外面的风吹得更厉害,阳台上的玻璃窗哐当哐当地抖动,像下一刻就要被吹掉下去。
啾啾有点害怕,缩着脖子:“爹地。”
祝文君赶紧道:“没事,应该要下雨了,等会儿就上床睡觉,啾啾先自己把玩具收起来好不好?”
啾啾嗯了声,开始收自己的积木玩具。
祝文君又转而看向商聿,歉意赶客:“好像要下大雨了,埃德森,我送你下楼吧。”
商聿站起身:“好。”
祝文君穿上外套,拿了放在玄关处的纸袋,和商聿出了门。
他送商聿到了一楼的楼道口,将手中的纸袋递过去:“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的主治医师建议分享一些啾啾的照片。我之前打印了一些啾啾的成长照片做成了几本相册,你可以看着挑一些照片带过去。”
商聿接过:“谢谢,我回去看看。”
祝文君语气轻松:“那路上小心,我就先回去了。”
“文君。”
商聿唤住他:“我有话对你说。”
祝文君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下:“怎么了?”
天色漆黑如墨,猛烈的风声呼啸刮过,吹动着两人的衣角。
附近的路灯不怎么明亮,周围高高低低的筒子楼勾勒着暗沉沉的影子,仿若隐藏在黑夜里的巨兽。
“现在的生活不适合你和啾啾。”
商聿用冷静而克制的语气陈述:“以你现在的年龄,应该回学校里读书,而不是在禾禾花店和夜航星浪费时间。你和啾啾也不该继续住在这里,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
祝文君像被头到脚泼了冷水,声音也带上一点恼意:“在禾禾花店和夜航星工作,我可以换取薪酬抚养啾啾,我不觉得是浪费时间。更好的生活条件……要什么样的生活条件才能叫好?”
商聿直视着他:“至少不该是没有热水,会让啾啾担心你的生活条件。”
外面的风声更加尖锐,打着旋儿灌进了楼道口,吹得刚被水杯暖起来的手心又渐渐变冷。
祝文君控制不住的,眉眼间浮现一点委屈又倔强的神色。
他已经很努力地,想给啾啾过上更好的生活。
“啾啾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不用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商聿放缓了语气,“我只是想告诉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我们能够一起分担。”
祝文君冷了脸:“我不觉得我过得辛苦,埃德森,当初我们说好了的,我不会阻拦你靠近啾啾,啾啾如果不排斥,她也可以跟着你见你的母亲,但这不代表着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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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涉我的生活。”
商聿道:“能和啾啾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不明白你拒绝的理由。”
祝文君恼怒道:“我当然想带着啾啾过上更好的生活,但这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你给的所有东西!你想对啾啾好,我不阻拦,但为什么要干涉我的生活?”
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加大,正逢外面一道惊雷轰然炸开,灰暗的夜色被白色的闪电劈开。
整个世界骤然照亮了一瞬,将两人站在楼梯口的身影拉出长长的沉默影子。
啪嗒的水滴声响起,是悬落在厚重云层之间的雨终于降落了下来,一滴又一滴,砸在地面上,如节奏渐进的交响乐,变得越来越急,地面升起缥缈潮湿的水雾,寒意也随之而起。
祝文君深吸口气:“我回去拿伞。”
商聿道:“车上有伞。”
“那就好。”祝文君别开视线,“时间很晚了,啾啾害怕打雷,我得回家陪她,埃德森,你回去吧。”
商聿却问:“今天是你休假在家,那要是你上班,啾啾害怕打雷的时候,谁来陪她?”
祝文君仿佛被踩中了什么,抬起眼眸瞪着他。
商聿又往前一步,注视着祝文君,语气平静到残忍:“你白天晚上都要工作,晚上的睡眠时间不够,有时候下午在禾禾花店补觉。上次啾啾在花店一个人玩,你睡熟了,如果那天进店的不是我,而是一个要抱走小孩的大人,又该怎么办?”
祝文君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唇角也轻轻颤起来。
商聿步步紧逼:“你这样的工作方式,压榨的是你的睡眠和精力,减少的是你本可以专心陪着啾啾玩的时间。你让我不要干涉你生活,但你的生活本就和啾啾绑在一起,让我把你和啾啾分开对待——”
他的蓝灰色眼眸深深地凝视着祝文,语气不容置疑,是绝对的强硬:“文君,我做不到。”
祝文君咬着唇,眼尾晕开一点脆弱的绯红,那双漂亮纤长的黑睫似受惊的蝶翼颤栗闪动。
“你对啾啾来说很重要,对我,也同等重要。”
商聿又放轻了声音:“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不用急着推开我。”
他的手掌轻轻落在祝文君柔软的发间,语气变得柔和,叹息似的道:“我说过,在我眼里,文君也是需要照顾的宝宝。”
落在头顶的手掌宽大温暖,祝文君的眼眶有些发热,唇瓣咬得更紧。
“我走了。”
商聿往后退了步,往外面的方向走去。
有保镖打着宽大的黑伞出现,恭敬地撑在商聿的头顶,金属的伞柄在夜色中反射着冰冷的银光。
商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的水雾中。
祝文君站了片刻,上了楼,啾啾远远就听到了楼道传来的脚步声,急急忙忙开了门,跑出来:“爹地!”
祝文君赶紧加快脚步上楼,带啾啾进门:“啾啾,爹地自己有带钥匙,下次不用来开门,万一外面是坏人怎么办?”
啾啾小声道:“我听得出来是爹地,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想……早点见到爹地。”
祝文君的心尖揪成一团,更觉酸楚,半跪在地上,将啾啾拢进了自己的手臂间。
啾啾懵懵的:“爹地?”
祝文君低声道:“啾啾,爹地不能带你住城堡,不能带你住大房子,你会觉得委屈吗?”
啾啾仰着脸笑:“不会呀,爹地在哪里,啾啾就在哪里,啾啾最最最最喜欢爹地了!”
18.照片
密集的雨点接连不断地砸落车窗,噼啪作响,蜿蜒流下水痕。
车内暖气充足,商聿往后靠坐,手掌翻阅着西裤膝头上的相册。
袋子里一共有三本厚厚的相册,以啾啾的年龄作为节点,一岁一本。
里面的每张照片都精心挑选过,具备事件意义,例如啾啾第一次学会翻身,啾啾流着口水,掰着自己的脚往嘴里塞的抓拍瞬间,自己吃的第一顿辅食,以清隽明晰的字迹写下日期,做好了批注。
字字句句,都仿佛流淌着笑意,让当时的景象历历在目。
霓虹夜景折射流光溢彩的光亮,投落进车内,商聿坐在后座,低眸凝视着一张照片。
是一张少有的祝文君也入镜的照片。
青年微微低头,侧坐在婴儿床旁,青涩的眉眼间蕴着柔软的笑意,拿着拨浪鼓在逗婴儿床里的小宝宝。
小宝宝咯咯笑着,蓝灰色的大眼睛弯起来,肉肉的小手举在半空,想要抓住。
商聿的手指落在照片上,指腹缓慢地蹭过青年的脸颊。
低声的叹息在车内响起。
“文君,快些……答应我吧。”
·
【我还可以收到啾啾在新幼儿园的照片和视频吗?】
新的一条消息出现在祝文君的手机屏幕上。
祝文君刚帮着啾啾洗了脸脸和脚脚,啾啾刷完牙,脱了外衣,蛄蛹钻进了自己的小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
小房间的窗户关紧了,外面的雨点声变小,偶尔有雷声响起。
啾啾小声问:“爹地,你可以等我睡了再走吗?”
“当然。”祝文君笑着摸了摸啾啾的脑袋,“要听绘本故事吗?”
啾啾抱着自己的泰迪熊玩偶:“要!”
卧室的主灯关闭,只留床头柜上,一盏带珍珠流苏的小灯投落柔白的光线。
祝文君坐在床边,在雨夜里轻缓地念着一本小狐狸的故事。
啾啾今天在新幼儿园疯玩了一天,回来又吃得饱饱的,扇子似的浓密睫毛扑闪扑闪,慢慢在小狐狸的冒险故事里闭上了眼。
啾啾的呼吸逐渐变得安稳绵长,祝文君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关了台灯,悄悄离开了房间。
祝文君把啾啾的围兜、脏外衣和今天领到的几套啾啾的校服用洗衣机洗了,挂在了阳台的烘干机里。
衣柜型的暖风干衣机价格便宜,功率小,烘干要一整夜,好处在于到了明天早上,里面挂着的衣服正好是热乎乎的。
祝文君又把家里收拾了遍,忙完已经快十点,简单去洗了个澡,拿起手机看到消息,已经是商聿发来消息的两个小时后。
祝文君想解释一句自己不是故意不回消息,刚才在忙其他事,刚把话打出来,又默默将句子给删掉,从相册里挑出今天保存的照片和视频,发了过去。
埃德森:【怎么其他小朋友都午睡了,啾啾还没睡?】
祝文君不乐意了,立刻噼里啪啦打字回复。
【那是啾啾换了新环境睡不着,她很乖的,睡不着也安安静静的,不会打扰其它小朋友。】
【她在春天幼儿园的时候都会午睡,起床还会自己叠被子,老师经常对我夸啾啾是好宝宝。】
埃德森:【嗯,我们啾啾是好宝宝。】
祝文君悬在屏幕上的指尖猛地顿住,盯着【我们啾啾】这几个字,耳廓有种莫名的灼烧感,连还要说什么都忘了。
埃德森:【文君,我今晚说的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埃德森:【回到学校才是你应该做的事。你和啾啾的学费和日常生活开支,你都不用担心,我可以一应承担。】
埃德森:【你如果过意不去,可以当作是我个人的资助,等你学业完成后再将学费慢慢还给我。】
祝文君:【埃德森,我要睡觉了。】
难得的休息日,他需要补足睡眠。
对话框的上方出现几次对方输入中。
埃德森:【抱歉。】
埃德森:【睡吧,晚安,做个好梦。】
祝文君将手机放下,辗转入睡。
又是一天清晨,祝文君早早醒来,起床给啾啾做昨天答应好的南瓜蒸蛋,打开冰箱才发现鸡蛋已经用完了。
祝文君匆匆下楼。
巷子里有人家支了小摊子卖新鲜的蔬菜,放在地上的竹篮子垫着干稻杆,卧着一枚枚鸡蛋,祝文君喊了声阿婆,要了三十个鸡蛋。
阿婆认得他,笑眯眯地捡了三十个鸡蛋装袋,又抓了一小把红枣给他:“要是做蒸蛋,就加两颗红枣,小孩子可喜欢了,好吃又营养。”
“谢谢阿婆。”
祝文君付了钱,接过袋子的时候,看到了阿婆干枯褶皱似树皮的一双手。
阿婆凌晨四点起床,忙忙碌碌去市场进货,带回来择菜理菜,在寒风中日复一日守着摊位。
为了生活两个字,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辛苦的,祝文君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辛苦有什么,更清晰地知道自己和商聿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和商聿无亲无故,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坦然接受商聿给出的帮助。
祝文君回了家,炖好南瓜蒸蛋,叫醒啾啾起来吃饭,帮着啾啾换好新学校的校服,还在书包里塞了一套替换衣服。
啾啾坐在餐桌上,右手拿勺子挖着南瓜吃蒸蛋,左手拿着昨天商聿给的小饼干,左右开弓,吃得又忙又香。
小饼干酥酥脆脆,带着奶香,还是兔兔形状的。
啾啾举起一块给祝文君:“爹地也吃!”
祝文君吃了一块:“好吃。”
啾啾开心地晃腿腿,又拿一块给祝文君。
祝文君却不接了:“爹地不吃,啾啾吃,这是商叔叔的外祖母烤给啾啾的小饼干。”
啾啾懵懵懂懂:“太祖母给啾啾的小饼干,爹爹就不能吃吗?”
祝文君耐心道:“属于啾啾的东西,就算是爹地,也不能随随便便拿走。”
啾啾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傻乎乎道:“爹地不要,那啾啾也不要!”
祝文君哭笑不得,赶紧哄:“快点吃蛋羹,我们去上学了,幼儿园还有一顿。”
幼儿园的牛奶燕麦早点安排在九点,祝文君怕啾啾会饿,才在家里让她吃一点再去。
啾啾嗯嗯点头,勺子铲南瓜蛋羹的速度快得要飞起来,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吃了饭,祝文君送了啾啾去贝贝幼儿园,和往常一般去禾禾花店整理花材,按着下午放学的时间点去接啾啾。
这回和啾啾道别的小朋友多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
啾啾开开心心挥手:“金妮,雷蒙,我爹地来接我回家了,明天见哦!”
红发小女孩也乖乖挥手,金发碧眼的小男孩酷酷的,嗯一声。
啾啾蹦蹦跳跳跑出来,祝文君接过她的书包:“啾啾今天认识了新朋友吗?”
“是哦!”啾啾骄傲道,“雷蒙不喜欢吃苹果片,我帮他吃掉了,我们就成为朋友啦!”
祝文君惊讶,连忙道:“啾啾,不可以这样,每个小朋友都有自己定额的水果,只能吃自己的那份。”
啾啾目露失望:“不可以吗?”
祝文君道:“不可以哦,下次雷蒙不想吃苹果片,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会把苹果片安排成别的水果。”
啾啾的眼睛亮起来,眨巴眨巴:“那老师可以把啾啾的青菜换成别的菜吗?”
祝文君微笑:“青菜不行哦。”
“为什么?”
啾啾如遭雷击,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为什么雷蒙的苹果片可以换,啾啾的青菜不可以换?”
祝文君给啾啾解释了一路,才让啾啾委委屈屈接受青菜和苹果不同,小朋友吃青菜才能长高高这件事。
晚上吃完饭,祝文君把啾啾拜托给了隔壁的张奶奶照顾,出门去夜航星上班。
夜航星酒吧一如既往的热闹,旋转的灯球放射绚烂的霓虹光影,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恣肆跳舞。
祝文君如往常那般平稳地接待了一位又一位下单鸡尾酒的客人。
直到一道带着不确定语气的声音响起:“……是文君吗?”
祝文君低头擦着雪克杯,愣了下,抬头看去,见到熟悉的面孔,迟疑唤:“季晏?”
对面的男性面容年轻,高大的身形被昂贵的西装包裹,神色惊喜:“是我!我刚进门就看见你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敢确定。”
和他同行的几个朋友诧异道:“季总认识?”
季晏道:“这是我大学室友。”
又赶他们走:“你们去包厢玩吧,消费我签单,我和我室友很久没见了,和他说几句。”
那几个同伴嘻嘻哈哈吹捧着季总大方,先行离开了。
季晏又转脸来看祝文君,急切地往前倾斜了身形:“文君,当初你怎么突然休学了?”
读大学的时候,祝文君和季晏一个宿舍,关系最好,当初他在医院里照顾啾啾,存款告急,也是向季晏借的钱,季晏二话不说,连一句原因也没有问,直接给祝文君转了十万。
“我当时家里出了急事。”祝文君的神色变得柔和,“需要工作用钱,兼顾不了学业,就办了休学。”
季晏有点生气:“文君,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缺钱和我说啊,要多少我都借给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休学?要不是今天有朋友约我来这儿喝酒,正好碰到了,岂不是我们以后都见不了面了?”
祝文君笑着道:“别生气了,季晏,我请你一杯酒。”
他说话轻声细语,清隽眉眼间的眸色又柔和似水,季晏再大的气性也发不出来,闷闷道:“给我一杯气泡水吧,我今天开了车。”
祝文君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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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司令杯,加入气泡水,添了冰块和蓝柑糖浆。
透明的玻璃杯中呈现着渐变的冰蓝色,细小的气泡升腾,最顶上放了冰淇淋球和一颗糖渍樱桃,插了一只粉色的吸管,推到季晏的面前。
祝文君记得季晏偏好甜食,但也不知道几年过去,季晏的口味有没有发生变化,好脾气道:“喝一口看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重新给你做。”
季晏拿吸管喝了口,飞快看了眼祝文君,闷闷道:“挺喜欢的。”
祝文君弯了眼眸:“那就好。”
“你还没说原因呢!”季晏扭着刚才的话题不肯放过,语气横冲直撞,“到底出了什么急事,值得你休学来这儿打工?”
他忽然想到又一个可能性:“不会是为了还我那十万块钱吧?”
祝文君不觉有什么可逃避的,坦然点了头:“有一部分这个原因。这里工资日结,按卖酒算提成,来钱快,可以早日还上当初你借给我的钱。”
“你!你!——”
季晏明明已经扮作了成熟的模样,说起话来还是大学时那副稚气的样子,对着祝文君气得快跳脚:“我又没有催你还钱!”
“我知道。”祝文君认真道,“我也知道只要我开口,多少你都愿意借给我。”
季晏是学校里有名的富二代,出手阔绰豪横,上面有两个哥哥撑着,没有继承家业的烦恼,完全是为了兴趣两个字读了历史专业,性格纯稚善良,在宿舍楼下遇到流浪猫,还会买三文鱼给小猫吃。
季晏恼极:“那为什么不借!你休学以后,温老师还经常提起你,夸你帮他校对的古籍,你的成绩这么好,就为了一点钱,就不继续读了吗?”
就为了一点钱……
祝文君的唇角浮起一丝苦笑,但听得出来季晏怒气冲冲的语气下的关心,放软了语气:“季晏,我没有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
季晏瞪着眼:“什么事?”
“其实我以前家境尚可,我的父亲开了一个公司,正好碰上了创业的风口,效益很好,市值几百万,我的母亲是芭蕾舞蹈老师,他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有了我和姐姐。”
祝文君低声道:“但我的父亲意外结交了一群朋友——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一场专门针对他的骗局,只开心于自己遇到这么几个兴趣爱好都合拍的朋友。”
“那几个朋友对我的父母,我的姐姐和我都很友善,事事关心,相处几年下来,我父亲对这群朋友也更加推心置腹。”
“直到有一天,那群朋友拉着我的父亲去了海上赌场。”
季晏神情愕然。
祝文君有条不紊地擦着手上的雪克杯,语气平静:“被设局的赌徒,人生轨迹都是相似的,刚开始赢多输少,后来赢少输多,我父亲的朋友们慷慨地借钱,让我的父亲不要在意这些,这把输了,下一把赢回来还钱就行。”
“后面的结局,你大概已经猜到了。”
祝文君省略了部分,道:“我家里的公司破了产,债台高筑,那时候我太小,只有几岁,只知道家里出现了变故,但并不清楚其中缘由,是我长大以后,我的姐姐桩桩件件说给我听,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对人好,说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双手挣来的钱是可靠的,可以安心的。”
“季晏,我很感谢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借我的钱,但我也真的无法做到坦然地接受这些好意。”
祝文君笑了笑:“抱歉,我有我的理由,到了今天,也不后悔当初休学的决定。”
当初他努力打工,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艰难还上了季晏的钱,无法应对季晏持之以恒的追问,选择了冷处理解决。
哪想到今天会再次遇见。
季晏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圈红红,吸了吸鼻子,猛地拍桌:“我要点酒!”
祝文君愣住:“你不是开了车来吗?”
季晏闷声闷气:“你不是按卖酒拿提成吗?我要喝酒,我不仅要喝,今天全场的酒水都归我买单!”
祝文君赶紧阻止:“别别,我现在不缺钱了!”
他左劝右哄,终于把季小少爷包全场消费的心思给按住了。
季晏的情绪过去,终于平静下来,扭扭捏捏道:“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你,我读了四年的书,成绩太烂,出来只能接手家里的公司,现在也只是个普通打工人。”
祝文君忍不住调侃:“刚刚那群朋友不是叫你季总,怎么会是普通打工人?”
“那是他们取笑我,我就占了个名头,其实天天在公司里也没做什么事,你可别跟着他们叫啊。”
季晏望着祝文君,耳尖忽然泛红:“你以后都在这儿上班吗?那我能经常找你玩吗?”
祝文君犹豫了下,轻轻点头。
季晏傻乐起来:“那我们都说开了,以后还是朋友,我给你发消息,你不能不回我!”
祝文君失笑:“好。”
19.选择
祝文君本以为季晏接手了家里的公司,平时工作繁忙,经常过来玩只是一句场面话。
哪想到连着半个月,季晏几乎每天都来夜航星报到,在吧台边一坐就是一整晚,眼睛晶晶亮地盯着他。
他通常是下班后过来,穿着定制的昂贵西装,领带笔直,往吧台旁一坐,法拉利的车钥匙随手搁一边,那副商业精英的派头颇为唬人。
有源源不断的客人端着酒杯过来搭讪,季晏每次都坦然地指祝文君:“我是来找朋友玩的。”
时间一长,经常来夜航星的熟客都认识人了,打趣季晏:“季总今天又来找文君了?”
“季总,你这样可追不上文君啊。之前有个富婆连着追了我们文君半个月,送花送礼物,小费砸了小几万下去,文君都没松口,还把东西和小费都退回去了。”
还有其他客人跟着起哄:“是啊是啊,哪有你这么天天在这儿干坐着的追法?”
闹得季晏面红耳赤,努力辩驳:“我、我不是追人,我和文君是朋友,和朋友聊天的事,能叫追吗?”
过了会儿,又悄悄去寻那个客人,问:“以前真有富婆追过文君?”
祝文君也解释过两人的关系,发现根本没人听,问过季晏是否在意,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也就放之任之了。
平常的一天,快到祝文君下班的时间点,季晏在吧台旁迟迟不肯离开,不甘心地追着问:“文君,真的不用我开车送你回去吗?”
“真的不用。”祝文君擦洗着杯子,温声道,“季晏,你明天还要上班,快回家吧,早点休息。”
季晏下意识想说那个破班没什么好上的,他睡到中午过去也没人在意,但这段时间一直碰壁,也知道祝文君今天也不会答应自己,只好悻悻地咽了下去:“那我……走了。”
来这儿了快半个月,他和祝文君聊A大最近新建的图书馆毕业时食堂的新菜色,聊同学们各奔东西现在去了哪儿,聊温老师在带什么课题组……
但也仅限于这些。
祝文君依旧没说过任何和自己过往有关的事,以前过的好不好、最近住在哪儿,都像是秘密,每次一提起,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季晏出了酒吧大门,垂头丧气地走往停车的方向。
夜色深重,各家酒吧的招牌闪动着五颜六色的灯光,音乐鼓噪,凌晨的点依旧热闹喧哗。
街道对面,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车辆。
“商先生,季小少爷离开了。”
前排的司机低声道。
一派沉寂中,商聿坐在后座,深邃立体的五官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神色看不真切。
悬浮桌板上散乱着一堆照片。
都是同一个人不同角度的偷拍照,酒吧背景,霓虹光影闪动,人群影影绰绰,无声热闹。
位于焦距的中心,祝文君身着黑白制服,身形清瘦修长,佼好的面容似柔笔水墨描绘,言笑晏晏。
那双明澄如水的眼眸,正专注地注视着另一个人。
那另一个人,正是刚刚出夜航星大门的季家小少爷,季晏。
“走吧。”
商聿抬起视线,神色淡淡:“去夜航星的后巷。”
夜航星的吧台关闭了下单系统。
祝文君收拾整理完台面,回换衣间把制服换成自己的衣服,从储物柜拿了自己的东西,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文君哥,一起走啊!”
这半个月晚上值班的是红毛同事,也换好了衣服,从走廊上追了过来。
他熟练地勾上祝文君的肩头,笑嘻嘻打趣:“文君哥,要不要打赌,季总每天晚上都来夜航星报到,不喝酒,光点你的单请别人喝,绝对是喜欢你。”
“真的不是。”祝文君无奈道,“他只是想照顾我的生意。 ”
季晏家里管教严格,不允许喝酒,他就主动点单请别的客人喝,搞得附近的客人都知道夜航星出了一位散财童子,纷纷慕名前来。
祝文君劝过好几次,但季晏根本不听,胡搅蛮缠:“我就是钱多,就是喜欢请客,你别管。”
红毛同事的手臂大大咧咧地搭着祝文君的肩头,一同出了门,哈哈大笑:“信季总不喜欢你,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给我打钱呢!连我这个钢管直的清纯男大都能看出来——”
他的话语忽地止住,愕然瞪着前方。
后巷口悄无声息出现一辆黑色车辆,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亮银色的车标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车后座的窗户缓缓降下,英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古巴领衬衫,视线平静望来,喊了声:“文君。”
“埃德森?”祝文君有些惊讶。
商聿嗯了一声,视线轻飘飘掠过搭在祝文君肩头的那条手臂。
来自生物本能的危险预警骤然拉响,红毛同事的背后瞬间涌上了一阵鸡皮疙瘩,整个人反射性站直,将手臂也放下。
“是我朋友来接我了。”祝文君转头对红毛同事笑笑,“我先走了,明天见。”
红毛同事像是没回过神,磕巴道:“啊、好,明天见。”
祝文君加快了步伐,上了车,笑着道:“你最近忙完了吗?今天晚上吃饭,啾啾还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她捏了黏土花束,想送给你。”
这段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见面,商聿和祝文君说起过,自己父亲在这边有几家公司,最近出了点事,需要他去别的城市处理。
但两人基本每天都有聊天,祝文君每天都给商聿转发啾啾在幼儿园的视频,商聿会每个都看,认真地给与回复。
看啾啾在幼儿园的活动室喜欢捏彩色黏土,还特意让人买了一大盒送到家里来。
商聿颔首:“忙完了。”
又默然升起车窗,隔绝外界的窥视,问:“是什么样的花束?”
祝文君的眉眼似月亮一弯,拿出手机:“我拍了照,给你看看。”
车厢后座宽敞舒适,和前排隔着挡板,保证隐私性,空气里浮动着淡雅的橙花香薰——是司机问过祝文君的意见,由祝文君选择的香型。
亮澄澄的顶灯照亮车内的一切景象,叫人不自知地感到放松。
祝文君很快在手机相册里找到了照片,身形主动倾斜靠近,将屏幕递在商聿的眼皮底下。
他迫不及待地开口:“这是周末的时候,啾啾和我在禾禾花店一起捏的。左边的兔子和蜜蜂是我捏的,右边的花束和水果篮都是揪揪捏的,颜色也是她自己搭的,好看吧?何姨也夸啾啾捏的粘土特别有立体感……”
清润的嗓音在车内流淌。
商聿半句没听进去,眸光晦暗眸光闪动,幽幽定格在祝文君的脸上。
两人的距离太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切细节,祝文君黑色的睫羽自然垂落,纤长浓密,仿若薄薄的蝶翼在春日的微风中轻盈地颤动。
“她把粉色的花束送给了何姨,想把这个蓝色的花束送给你,你——”
祝文君仰了脸,神色间带着轻快笑意,直直撞进了商聿低头望着自己的眼底。
那双蓝灰色的眼瞳似无机质的玻璃珠,清晰地倒映着他的模样,好似带着奇异的、让人头皮发麻的亮光。
祝文君的大脑空白了瞬,惯性而机械地吐出语句的末尾:“……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商聿微微笑着,“喜欢到,想现在就得到。”
祝文君忽然惊觉两人靠得太近,近到仿佛能感觉到商聿被衬衫包裹的躯体传递来的炽热体温,和沉稳的木质香水气息。
他的耳尖无端有些发热,窘迫地往后退了退:“……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要是知道的话,就把啾啾送你的小花带给你了。”
“没关系。”商聿温和道,“正好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再见到你和啾啾。”
祝文君认真道:“不用理由,只要有空,随时都可以过来,啾啾很欢迎你和她一起玩。”
“那你呢?”商聿望着他,声线柔和,“文君也欢迎我随时过来吗?”
“我……当然。”
不知怎的,祝文君感觉到了几分怪异,又若无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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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地按捺下去,笑着道:“啾啾喜欢你,我当然也欢迎你随时过来。”
他转了话题:“你住的地方远吗?送了我再回去,会不会很晚了?”
商聿道:“顺路,不远。太久没见,想第一时间看看你和啾啾。”
又彬彬有礼道:“过来才发现自己思虑不周,啾啾应该早就睡了,我还是下次再来拜访吧。”
祝文君笑着道:“那我明天早上就告诉啾啾你回来了,她肯定会很开心。”
商聿道:“啾啾在新幼儿园开心吗?”
祝文君点头:“开心啊,每天都很开心。”
商聿又问:“那文君你呢,开心吗?”
“当然。”祝文君毫不犹豫道,“啾啾开心,我就开心。”
商聿一瞬不移地注视着他:“我问的是文君,不是文君爹地。”
祝文君蓦然一怔,又听商聿问他:“文君,半个月过去,你考虑好了吗?”
这段时间默契避而不谈的话题再次被提起,车厢仿若陷入了一种凝滞的寂静中。
祝文君胸腔里的心脏震颤一瞬,原本自然垂落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蜷缩。
“你如果说的是回学校复学。”
祝文君别开视线:“我有考虑过,但是A大规定了休学的最长期限是两年,埃德森,我的申请已经超过这个时间了。”
商聿轻描淡写:“不用考虑规定,只用考虑想不想回去。”
祝文君的唇瓣咬得泛红,眸色明灭挣扎,悬在心头上的天平反复跳跃。
直到摇晃的天平终于认定结果,缓缓沉在了其中一边。
回去复学,意味着他需要辞去赖以生存的两份工作,失去经济独立性。
意味着啾啾的老师有事打来电话时,他在课堂上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接到的风险。
意味着至少在未来几年,需要把手上所有的筹码,连同覆水难收的信任,都交给面前的男人。
这样赌徒般的行为……
祝文君的声音很轻:“埃德森,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他以为商聿还会劝自己,但面前的男人却慢慢笑了,轻声道:“没关系,文君,我尊重你的选择。”
商聿低眸凝视着他,有祝文君看不懂的情绪在涌动,薄而冷的唇轻弯:“当然,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欢迎随时来找我。”
车辆悄然停在了筒子楼附近的巷口,周围漆黑寂静,只余经久未修的路灯投下一片惨淡的白光。
祝文君的心头涌动着剧烈的不安,最后看了眼商聿,道:“我回去了。”
商聿微笑着,咬字带着奇特的亲昵韵律:“文君,下次见。”
祝文君压抑着心间的起伏情绪,声音微哑:“下次见。”
他逃也似的下了车,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野兽隐在黑暗中无声觊觎。
祝文君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车辆安静地停留原地,好似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幽然注视着他的身影。
他回了家中,看到小房子里处处熟悉的装饰,过快跳动的心率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大概是……他多想了。
祝文君默然安慰自己。
清晨起来,他如往常般送啾啾去上学,告知了啾啾商叔叔回来了的事。
“真的吗?”啾啾的眼眸闪闪发光,“商叔叔会来找我和爹地玩吗?”
“会的哦。”祝文君柔声道,“商叔叔有空就过来。”
啾啾欢呼雀跃:“太好啦!”
祝文君戳了戳啾啾的脸颊:“就这么喜欢商叔叔?”
“是呀是呀!”啾啾掰着手指头,摇头晃脑地数,“喜欢爹地,喜欢商叔叔,喜欢何姨,喜欢张奶奶,喜欢金妮和雷蒙!”
又抱住祝文君:“但啾啾最最最最喜欢的还是爹地!”
祝文君笑起来,心尖软成一片。
他把啾啾送进了幼儿园,拿出手机,看到了夜航星的工作群在艾特全员,宣布了这周五晚上的新活动。
——黑灯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