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老太太,我和儿媳一起改嫁》 第1章 和儿媳妇一起改嫁 “你真的要跟你儿媳妇一起嫁去宋家吗?” “你儿媳妇改嫁,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什么?你还要带孙子一起?你对得起你儿子吗?” 严清溪躺在床上,脑海中回想起这几日周围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假寐。 她一个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新晋小花演员,就因为吐槽了一下剧本,就穿书变成三十六岁的男主奶奶了。 她都这样了,现在只是想要跟着儿媳妇一起嫁人怎么了? “娘,您是不是生我气了?” 耳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 严清溪权当没听见,枯瘦蜡黄的两只手抓起被子,往上一点点盖,盖住脖子,盖住脸。 别喊她! 她不想给人当娘! 呜呜呜…… 好惨啊! 剧本中有关她的介绍,只存在于男主角幼年时期的记忆中,不过寥寥数笔,却万分凄惨。 男主角四岁时痛失生母,由病重的奶奶乞讨为生将他抚养长大。 八岁时,失踪八年的父亲封侯拜相,带着继母荣归故里,将他和奶奶接回京城,却因他奶奶提了一嘴他的生母,得罪了继母,最终在寒冬腊月被赶出家门,冻死街头。 那夜的雪很大,八岁的小男主无论如何都捂不暖奶奶的身子。 此后十年,他困在侯府之中,被亲爹无视,被继母虐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今…… 她穿成老太太严清溪。 她必然要改变自己被冻死街头的凄惨结局。 既然要改变,就把这该死的剧情,彻底天翻地覆吧! 她,严清溪,要带着她的主角孙子,跟儿媳妇一起改嫁啦! 哈哈哈…… 没错,她疯了! 换成谁,谁能不疯? 且看她挟男主以令剧情,逆天改命! 扑通一声,膝盖杵地的声音让严清溪猛地翻身坐……诶?没起来。 腰好痛,胸腔也好痛。 严清溪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手肘撑着被褥,缓了口气,才慢慢坐起来。 她又忘了,她是老太太了。 这病恹恹的身子真是太差了,她健康年轻的体魄说没就没了,悲伤逆流成河…… 一脸悲伤的严清溪,带着泪光看向屋内跪着的女子,她身材高挑消瘦,面色萎黄,瘦弱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正是这具身体的儿媳妇林招娣,也是小男主的母亲。 林招娣双眼通红,举起手指发誓:“娘,我一定不会让您和扶淮跟着我蒙羞的,虽然我答应了嫁给宋家老大,但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一丁点二心。只要您能活,扶淮能活,儿媳什么都愿意做。” 是了,小男主白扶淮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严清溪更是开始咳血,前两日突然咳着咳着两眼一翻就咽气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三十六岁的身体里已换上了二十六岁的灵魂。 林招娣实在没法子了。 幸好宋家人不错,她只是口头答应了,宋家就先把银子送来给她婆婆和儿子治病了。 至于她自己…… “娘,我已经想好了,等到了成亲那日,我会去死,绝不叫您和扶淮被人戳脊梁骨。” 话止于此,林招娣已满脸眼泪,哭得抽噎不止。 严清溪却生气了。 她眉头皱起来:“死什么死,你死了,你让你儿子怎么办?你又让我怎么办?再说,你这是寡妇二婚,任谁也挑不出你的错。” “寡……寡妇……” 林招娣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杏核眼瞪得大大的,“娘您说什么呢,您怎么能说这种话,白既一定是因为什么事儿耽搁了。” 严清溪“哦”了一声,反问:“什么事儿耽搁了他,能一下子耽搁他四年?连一封信都不寄回来?” 严清溪看着林招娣,要不是她现在没有力气,她都想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摇一摇,让她清醒点。 她那混账儿子,呵,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罢了。 四年前南下经商,带走了家里全部的银钱和家当,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三年前她病了一场,连抓一副药的钱都没有,虽然没病死却自那之后就常缠绵病榻。 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是靠着儿媳妇一个人扛着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孙儿上个月也病了,病情来势汹汹。 儿媳妇不得不自卖自身,才能换回救治她们祖孙二人的买药钱。 林招娣垂下眸子,声音都开始颤抖:“他也寄回过一封信。” 最后几个字的声音越说越心虚。 严清溪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你说的是我快要病死的那次吗?他送信回来找我要十两银子,我把所有的田地都卖了给他凑银子,还留了信让他回来见我最后一面,结果他拿了钱后连屁都没放一个的那次吗?” 林招娣:“……” 林招娣觉得自己婆婆这次病重后,好似对白既的疼爱都没了。 但她不敢说。 严清溪叹了口气:“他肯定是死了,我也不愿意相信,可他,一定是真的死了,要不然怎么可能连我病得要死了,都不回来看我一眼呢?” 严清溪当然知道她那个白眼狼儿子没死,但跟死了也没区别。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林招娣放弃自杀的念头。 为了给一个渣男守节而死,太不值当了。 严清溪拖着自己干瘪的病体从炕上下去,把林招娣亲自扶了起来。 她语气认真地开口道:“我儿子死了,往后就只有咱们婆媳三人相依为命了。我说的,带着孩子跟你一起改嫁,不是玩笑。” 林招娣猛地抬起头,眼中皆是震惊。 她嘴唇动了动,眼中露出几分为难:“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问你,宋家人怎么样?”严清溪忽地开口问。 林招娣毫不犹豫地开口:“宋家老大是个好人,前两天还托人送了一包枣过来。” “你也知道人家是好人,你既答应了人家要嫁,收了人家的钱和东西,却打算死在成亲当日,人家与咱们有恩,你就是这么报答人家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严清溪差点没憋过去,赶紧抚着胸口喘了一大口气。 林招娣赶紧替她顺气,满脸关切:“娘您没事儿吧?您快坐一会儿。” 严清溪坐下来摆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招娣。 她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挣扎。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想要干的事儿不地道,可……她不能对不起她的丈夫,不能对不起婆家,就只能对不起宋家了。 “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扶淮还那么小,我真的没法子了,我宁愿挨所有人的骂,被口水淹死,我也得让他活着啊娘。” 林招娣抽噎着,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严清溪伸出手想用袖子给她擦擦眼泪,看见袖子泛着黑亮的油光,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太脏了。 算了,让她自己擦吧。 林招娣使劲儿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抽搭半天,才缓缓开口:“可是娘,老白家的人是不会不会答应的,他们怎么可能让咱们把扶淮带走?” 白家在摘云岭不是大户,却也有那么几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从前也都彼此照应着,可自从白既携款离家,他们的日子越来越难以后,其他姓白的人家也就很少跟他们来往了。 但终究都是一个族谱上的,她们婆媳想要带着白家男丁一起改嫁,怕是很难。 正说着,大门外有几道声音响起。 “严氏,我听说你想要让扶淮认别人当爹?你疯了不成,扶淮是我们白家的种,林氏要改嫁我们不拦着,但她休想把白扶淮带走!” 第2章 想吃他们家绝户 “大嫂,不是我说你,这事儿确实是你办得不对,且不说我侄子还没死呢,你怎么就能撺掇你儿媳妇改嫁他人?” “再说了,白扶淮那是我白家的种!” 果然,反对的人已不请自来。 来人是白青云,和严清溪早死的丈夫白青山是一个太爷爷的。 白青云带着他母亲赵老太太老太太来者不善,一进门就是质问。 林招娣还顾念着那点情意,扯着假笑招呼:“二叔,二奶奶,你们快坐,炕上暖和。” 白青云和赵老太太也不客气,进门来就直坐在了炕头上,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赵老太太开口:“招娣啊,咱们当女人的,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名声,都说娶贤妻旺三代,娶坏妻毁三代,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的名声着想,也得为了扶淮想想,难道你想让他小小年纪就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有个不守妇道的娘吗?” 白青云推了推脑袋上的草帽,眼神斜斜地往林招娣身上瞄了一眼又收回。 那是一种令严清溪非常不爽的眼神,她有种想要用烧火棍捅他狗眼的冲动。 “古人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正的好女人那是宁愿清白着去死也不能有失清白,侄媳妇,你说是不?” 林招娣因着几句话,脸色早已灰白一片,双眼也失了神采。 她咬着嘴唇,双手在胸前捏着衣襟,嘴唇蠕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严清溪一把将林招娣扯回到自己的身后,直视着白青云母子二人。 她冷哼了一声,眼中满是鄙夷:“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着什么鬼主意。不就是想要吃绝户吗?张口清白,闭口清白的,你们清白,倒是别惦记着我家屋子啊!” 一句话说完,白青云母子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变了脸色,嗷嗷地叫起来。 “严氏你放屁,谁惦记着你家屋子了?”赵老太太头发半白,扯着嗓子喊。 嗓门越大,内心越虚。 的确被严清溪说中了,她们母子还真就惦记着严清溪家这个大院子。整个摘云岭,就属她家院子宽敞,房子气派,旁人家都是木屋草屋时候,她家就盖上了砖瓦房,可不让人眼红呢。 赵老太太梗着脖子,“要不是看在咱们都是白家人的份上,我今天都不来,你还污蔑我,我可是你二婶,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没大没小的东西,再说,就这破屋子谁稀罕啊?” “你,就你。” 严清溪手指伸出去,差点戳到赵老太太的脑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儿子最近正在议亲,人家女方不愿意跟你们一大家子十几口挤在一起,想要个单独的院子,你买不起也建不起,就想着耗死我们祖孙二人,好霸占我们家的屋子。” 严清溪脑子里的记忆可是清清楚楚,早在三个月前她拖着病体去借钱被拒绝的时候,就听见了他们一家背地里商量的声音。 不止不借钱给她和她孙子治病,还一心盼着他们赶紧死,等她们祖孙一死,就把林招娣赶出去,腾出房子来好给他们家的小儿子娶媳妇。 真真是恶毒之极! 话被说破,白青云脸上表情尴尬。 但随即,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干脆也不装了。 白青云露出一副无耻的小人嘴脸,大吼大叫:“这屋子是我青山大哥的,就是我们白家的,你们祖孙三人住着我不说什么,但你们要是想要把屋子给旁人,我告诉你,那绝不可能。” 严清溪皱起眉头:“给旁人?” “行了大嫂,你可别装了,你不是已经答应你娘家弟弟说等你们搬走,就让他搬进来吗?” 就连一旁的林招娣都愣了愣,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 她一脸狐疑地看向严清溪。 难道,娘说的要跟她一起嫁去宋家,为的就是把家里的房子给严家的舅舅吗? “胡说八道!” 严清溪厉喝一声:“我们家的房子凭什么给他?” 她语气中的理所当然和坚定叫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林招娣暗暗松了口气,白青云母子对视一眼,心存侥幸。 不给严家最好,本来就应该只给他们。 下一瞬,严清溪瞥了一眼白青云,又补充道:“当然也不可能给你们家!” 她的东西,就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赵老太太脸色一僵,却还在嘴硬:“我们才不稀罕,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维护我们白家的名声。” 她冲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喉咙开口:“白扶淮姓白,你要是愿意跟你儿媳妇一起走你就走,我们不拦着,但白扶淮必须留下,我们白家也不是没有人了,我们能养。” 不能拖死严清溪婆媳俩,她还有别的法子,只要留下白扶淮,他们借着照顾孩子的名义,还怕住不进来这间屋吗? “可去你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你个老妖婆,说来说去就是打定了主意想吃我们家绝户,我要是真把孙子交给你,白天给你,晚上就得给他收尸,想占我屋子,抢我东西,我告诉你,做梦去吧!” 严清溪劈头盖脸一顿输出,林招娣也不知何时倒了水,她话音刚落,水就送到了嘴边。 “娘,您歇口气,别累着。”林招娣依旧满脸担忧。 可这给严清溪递水的动作,怎么看怎么让人生气。 “你敢骂我?”赵老太太被骂懵了。 按辈分,严清溪可得喊她一声婶儿,她竟然敢骂她老妖婆?! 有人生气,自然就有人痛快,许是心里郁气骂出去了,此刻的严清溪反倒觉得轻松得很,对自己的儿子富更满意了。 她嘴角翘起,扭过头,却又沉下来。 “滚滚滚!” 不止骂了,她还动手了。 她抄起扫炕笤帚对着赵老太太就挥了几下。 “啊啊啊!你要死啊你!” 赵老太太一边喊一边躲。 白青云赶紧护着自己娘往后退。 严清溪手一动,把笤帚递到了林招娣手里:“给我把这俩东西赶出去。” 第3章 欺人太甚 林招娣犹豫,她有点不敢。 她从小到大,都是与人为善,性子温和,连口角都很少与人发生,更别说跟人动手了。 严清溪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你还想让我自己动手,累死我吗?” 此言一出,林招娣眼神松动几分,婆婆已经病得那么重了,不能再受累,思及此,她挥起笤帚就冲着白青云母子去了。 “滚出去,滚出我家,当初对我们家见死不救,现在想来占便宜,都不是好人,都给我滚!” 老实人一般不发威,一旦发起威来,下手实在是没轻没重。 白青云只一下子没躲开,当即一阵火辣剧痛从胳膊传来,疼得他“嗷”地一声惨叫。 不敢再废话,他扯着他娘,闷着头往大门口跑,差点和进门的人迎面撞上。 “娘,二哥,你们跑啥呢?”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老太太的小儿子白青木和二儿媳小赵氏。 赵老太太身躯一晃,脸上浮出喜色。 她一把抓住小儿子白青木的胳膊,扭过头冲着严清溪喊:“我两个儿子,还能被你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给欺负了?老二老三,还敢打我?” 生了三个儿子这件事儿一直以来都是赵老太太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此刻,她高扬着脑袋,叉着腰,得意得不行。 “老二媳妇,你去给我把白扶淮抱过来,咱们白家的种绝不可能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小赵氏闻言,闷头就往西屋闯。 林招娣和严清溪皆是心中一慌,匆忙去拦。 白青云和白青木兄弟二人见状,一个去拦林招娣,一个去阻严清溪。 严清溪被白青云抓着胳膊,她略微挣扎一下,就听见自己的老胳膊老腰发出了咔嚓咔嚓要碎了一样的声音。 不过一个犹豫的功夫,年仅四岁的白扶淮,已经被小赵氏单手扯着胳膊从屋子里拖出来,连鞋子都没有穿。 “娘,奶奶!” 他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却在看见严清溪和林招娣都被人抓着时,立刻大喊起来:“你们这帮坏人!坏人!” 小赵氏差点控制不住,赵老太太直接伸手冲着孩子的背狠狠拍了几巴掌,将人抱起来夹在腋窝,钳住他的胳膊。 “你放开我儿子!放开!”林招娣不管不顾地挣扎着,对着白青木又踢又打。 白青木是个性子狠厉的,一脚飞踹在林招娣身上。 林招娣本就身子弱,挨了一脚蜷缩在地上久久没能爬起来,她的脸色更是在瞬间煞白一片,汗珠大颗大颗地从她额头冒出来。 “干什么?” 白青云哼了一声,高声喝道:“我今天就代表老白家,将你们这对不要脸的婆媳赶出去,不是想改嫁吗?你们尽管去,但我白家的孩子你们休想带走!从今往后,白扶淮我们养了!” 赵老太太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难掩激动地鼓掌大叫:“对,她们这种不要脸不检点的女人,就该被赶出去!不只我们白家容不得,咱们整个摘云岭都容不得!” 她望着眼前的院子满眼垂涎,虽然屋子因这些年没有修缮过,显得破败了一些。 可房子大啊! 三间大屋,还有个粮仓,猪圈牛棚都是现成的,多好的院子,只需要稍微收拾收拾修补修补,依旧是整个摘云岭最好的。 等她把这对婆媳赶出去,这房子就是她的了! 往后,她带着她小儿子一起住进来,她住东屋,小儿子和小儿媳住西屋,生三个五个孙子,都还能照样住得开。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火热,激动。 好似已经预见了马上就能搬进来的好日子。 严清溪目瞪口呆,是她低估了白青云一家子不要脸的程度。 这是要明抢了? 有邻居看不下去,皱着眉开口:“你们这抢人家孩子过分了吧?” 赵老太太扭头啐了一口:“我呸,这是我们老白家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向着她们,是看上严氏了还是看上年轻的林氏了?” “你别胡说八道!” 一盆脏水泼下来,便再也没有人替严清溪和林招娣说话了。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谁也不愿意平白惹一身麻烦。 严清溪只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你放屁!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休想抢我家的东西!” 可她好似天真了,只听见白青云不屑地嗤笑一声,“还天理?你个死老婆子少给我废话!” 随即他扭着她的胳膊将她狠狠按在了地上。 脸擦过地上粗糙尖锐的砂砾,好似一头待宰的羔羊被按在地上。 甚至,白青云只用了一只手,就将她桎梏住,让她动弹不得。 她偏着脸,看见林招娣和白扶淮在哭,在挣扎,在痛苦。 她还看见赵老太太笑的得意,看见白青云夫妇小人得志的阴险嘴脸。 愤怒从心底滋生,蔓延至四肢百骸。 严清溪突然暴喝一声,不顾自己有可能被扭断的胳膊,拼了命地挣扎起来。 白青云毫无防备,一时脱手,严清溪爬起来,直奔墙根的铁锹冲了过去。 铁锹在手,她高高举起,狠狠一下子直冲着白青云的脑门而去。 白青云吓得“娘呀”一声,拔腿就跑。 “把我孙子放下,否则我跟你们拼命!” 严清溪猩红着一双眼睛,一个眼神甩过去,吓得赵老太太浑身一颤。 她和严清溪认识半辈子了,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好似一头护崽的母狼。 从前,她们婆媳都是最软的性子,别说翻脸,就连红脸都没有过。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谁都敢来她们面前说上几句。 可现在的严清溪可不是从前的严清溪了。 她这人,脾气爆,性子燥,睚眦必报还记仇。 “你吓唬谁呢?严氏,就算你敢拼命,我们兄弟还怕了你一个老婆子不成?” 白青木速来混不吝,他冲着白青云嗤了一声,转头就一步步逼近严清溪,试图以气势压倒她。 下一瞬,只听“嘭”地一声,严清溪手里的铁锹,已狠狠砸在了他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擦过,再偏一寸,就能让他的脑袋开瓢。 “啊!青木!” 赵老太太一慌,立刻撒开了白扶淮,朝自己儿子扑了过去。 “都给我滚,滚!” 严清溪举着铁锹大喊。 忽地,一道身影从身旁掀起一阵风。 林招娣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手里抄着一把菜刀,喊叫着,就朝着赵老太太一家人冲了过去。 速度之快,让严清溪都瞪大了眼睛。 “我砍死你们!” “砍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啊,砍死!全都砍死!” 霎时间,整个院子都热闹了起来。 围观的邻居们谁也不想被殃及鱼池,皆是退避三舍。 赵老太太大喊着:“疯了疯了,你们两个是不是都疯了,快走快走,青木,咱们快走!”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谁也没想到,刚刚还只知道求饶的林氏,竟然说发疯就发疯了,这一菜刀下去,不死也残。 赵老太太扭头想去拉白青木,却震惊地发现,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早已不知何时,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倒是小赵氏,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外逃。 林招娣举着菜刀追出大门外,围观邻居纷纷做鸟兽散。 直到人群散尽,林招娣才脱力一般,丢掉菜刀,一把抱住被吓得哇哇大哭的白扶淮。 严清溪扶着门框走出来,耷拉着一只胳膊,显然,脱臼了。 她面如菜色,忽地开口问道:“宋家给的钱还剩下多少?” 林招娣抽泣一声:“昨个儿买了最后两副药都花完了,二奶奶他们不答应这婚也退不了了,娘,真的没法子了。” 唯有一死。 她垂下的目光,点点移动到菜刀上。 严清溪扶着自己的肩膀,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抬脚往前一步,挡住了林招娣看向菜刀的目光,眼中露出了比之从前更坚定的光芒。 “只要不死,就总有法子。” 被人把脸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滋味,两辈子头一次,她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第4章 招上门女婿 “娘,您看着扶淮,我去桂花村给您请大夫。”林招娣说着就要往外走。 严清溪叫住她:“不用,我自己去。” 桂花村和摘云岭是邻村,距离不远,林招娣便也没有坚持。 不过刚走出摘云岭,严清溪就后悔了。 胳膊疼,腿疼,腰疼,呼吸的时候,肺也跟着一张一张地疼。 三十六岁而已,怎么能虚弱成这样? 她不理解,却不得不接受。 等她好不容易挪着步子,走到牛大夫家时,愣是坐在人家门口的石头上缓了半天才进门。 牛大夫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赤脚大夫,不过“咔嚓”一声,她脱臼的胳膊就复位了。 严清溪动了动肩膀,张开嘴闭上,闭上嘴又张开,良久,才厚着脸道:“那个,等我日后有钱再给您。” 牛大夫笑道:“说什么呢,抬抬手的事儿哪能要钱。对了,宋家俩孩子今个一早猎了头野山羊,托张麻子去镇上卖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带着钱回来了,你要不去宋家瞧瞧?” “我正打算去一趟呢,您歇着,不用送了。” 重新托起沉重虚弱的身子,严清溪起身离开。 桂花村东头,一间茅草屋前,她眉头不由狠狠皱起。 院子里被推搡欺负,按在墙上摩擦的两个半大孩子,莫不就是老二宋子询和老三宋子言? 原著中那对一直欺负男主的邪恶小反派,现在看起来怎么可怜巴巴的? “打死你们两个小白眼狼,我不就是弄丢了你一头羊吗,你们竟也敢跟我动手?你们是不是忘了前年冬天要不是我爹给你一口饭吃,你们早就饿死了!” “你们两个给我按住这两个小畜生,我进去搬桌子,就当是他们赔我的医药费了。” 一个十二三岁长了半脸麻子的少年指挥着其他几个孩子对宋家兄弟动手,他则往屋里走。 宋子询争辩:“你胡说,明明就是你拿了卖羊的钱不给我!” 宋子言也红着眼睛阻拦:“不行,那是我给我们大嫂准备的,谁也不许动!” 小麻子揪着宋子言的领子把他往墙上撞,居高临下地威胁。 “我就动了怎么着?有种你再动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告诉你大哥,让他打断你的狗腿!” 提起大哥,宋子询和宋子言的眼中都露出惧意。 “不敢了吧小废物,你不会以为等你大哥娶媳妇,就能有人罩着你们了吧?别做梦了!” 小麻子得意洋洋,一把将宋子言推倒在地,扬手招呼其他人,“你们都跟我一起搬,他们为了娶媳妇,准备了不少好东西,今个儿咱们全都搬走!” “住手!我看谁敢!” 严清溪大喝一声,跨步从没有门的门口走进来。 院子内七八个半大小子,齐齐扭过头看向她。 哪儿来的老太太? 不是他们桂花村的。 “你谁啊?”小张麻子面露警惕。 严清溪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她冷声开口:“再不停手,我就去报官,看看你们抢人家羊,偷人家钱,得蹲多久的大狱。” 小张麻子毕竟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听要蹲大狱,瞬间就慌了。 他忐忑地看着严清溪:“你到底谁啊?” 严清溪走到宋家两兄弟的面前,温声开口:“我是你们大嫂的娘,往后,也是你们大哥的娘,自然,也是你们的娘。” 她唇角缓缓勾起,眼角弯起。 “我刚刚听见有人想要搬咱们家里的桌子,是谁啊?” 她嘴上在问,目光却已经落在了小张麻子的身上,“是你吗?” 小张麻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也变得很没有底气,“是因为他先打我的,他就应该陪我医药费。” “他打你,不是因为你活该吗?”严清溪笑意盈盈,却叫小张麻子狠狠打了个冷战。 他甚至不敢直视眼前这个老太太,丢下一句狠话,扭过头就跑了。 “我不跟你说,你们给我等着。” 其他孩子纷纷跟着一溜烟儿跑走。 “我不会等着,我会去你家找你的,你可要等好了。”严清溪冲着门口说。 等人都走完,宋子询才怀疑地问:“你是摘云岭白家的奶奶?” 严清溪挑眉:“按辈分,你该跟你大哥一样,叫我大娘。” “我大哥去镇上干活了,得天黑才能回来。” 严清溪点了点头,“你们先跟我说说,刚刚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家……”怎么穷成这样? 刚刚她往屋里看了一眼,都不是简陋二字可以形容的,屋顶破洞,四面漏风也就算了,整间屋子,唯一的一样家具就是那张新的红木桌,刚刚还差点被人抢走了。 宋子询露出几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窘迫感,却极力辩解道:“我大哥说了,都是因为他不在家,我们家里的东西才会被别人借走不还,等大嫂来了就好了。” “借走不还?”严清溪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又听见宋子询补充道:“本来我们家里有三张桌子,六个凳子,二十六个碗碟,两口装衣服的大箱子,一床新被子,还有……” 他巴拉巴拉一堆,如今却是早已一样不剩了。 每次都说是借,却从来没有还回来过,宋子谦念着旁人对他们三兄弟的一饭之恩,更是拉不下脸去要,长此以往,这个家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严清溪听完这些,心中某个打算更确凿了几分。 她朝着宋子询和宋子言招了招手:“你们想不想把属于咱们的东西都拿回来?” “当然想!”兄弟俩异口同声。 严清溪大手一挥:“走,带上家伙事,今天大娘就给你们好好撑撑腰。” 张麻子家门口,严清溪带着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吃了闭门羹。 明明还能听见屋里小张麻子和他爹张麻子说话的声音,却愣是半天不给他们开门。 “爹,他们真来了,还一人拿着一把菜刀。” “嘘,咱们不开门,他们还能咋地?” 严清溪也不恼,她勾了勾唇,指使宋子询道:“有没有力气把门给我踹开?” 宋子询点头,又摇头。 都说长兄如父,宋子谦可以称得上是个“严父”,他对两个弟弟非常之严厉,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曾经因为老二偷拿了别人家一个鸡蛋,差点被他把手打断。 一直以来,宋子谦对两个弟弟的教导都是绝对不允许他们惹是生非的,若是被大哥知道他们来找张家的麻烦,一定会大发雷霆。 “放心,你大哥要是怪罪,我来担着。” 有了这句话,宋子询立即卯足了劲儿,狠狠撞过去。 张家父子,他忍了很久了! 第5章 答应了 木门咣当一声倒了。 “唉!我的大门!死老婆子你有病啊!你赔我大门!” 大门倒地的同时,张麻子从屋里飞奔出来,指着严清溪气的双眼如牛。 严清溪一手叉腰,一手晃着砍柴刀,漫不经心地抬脚踢了踢木门,“行啊,就从卖羊的钱里扣吧。” 张麻子一噎,竟是和他儿子一样不要脸地说道:“什么卖羊的钱,那羊半路上就跑了,我们可没拿到钱。” “不重要,羊跑了你赔呗,我们也不多要你的,按八百文算,扣掉这个破门的钱,你赔七百文好了。” 严清溪说完,手心朝上,伸了出去,继续道:“姓张的,你别想赖账,我可不是这两个孩子,你想糊弄就糊弄,今天你要么给钱,要么,拿命来抵。” 张麻子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卖羊的钱已经进了他的口袋,再想让他掏出去,那不可能! “我说没有就没有,一文钱都没有,你喊谁来都没有用。”张麻子开始耍横。 严清溪也没期望他会老实把钱交出来,她二话不说,径直就往屋子里走,床头床底,米缸房梁,但凡能藏钱的地方都被她翻了一遍。 麻子爷俩还想拦着,宋子询和宋子言手里的菜刀高高举起,愣是让他们不敢动弹分毫。 没爹没娘的孩子,大多都狠,不狠一些的,大多活不下来。这些年,要不是宋子谦管着,这俩兄弟手里早已沾了人命。 今天突然有严清溪给撑腰,这兄弟俩眼底都是让人发寒的狠戾。 这让张麻子根本不敢硬碰硬,他只暗自庆幸,卖羊的大头都藏在了身上,可看着被翻出来的几十文零钱,还是让他肉疼得很。 “六十五文,我先给你记着,剩下的我下次再来找你要。” 话落,她转头就往外走。 身后,是小张麻子恶劣的辱骂声和诅咒声。 声音实在刺耳,走到门口的严清溪决定好好给他上一课。 她脚尖一转,钻进了鹅圈,一只雪白肥美的大鹅“嗷嗷嗷”地把脖子伸到了她的手里,很是热情好客,比之它的主人强上百倍。 “老不死的,你放开我家大鹅,那是我家的!”张小麻子愤怒发声。 严清溪回头,挑了挑眉,手里的砍柴刀手起刀落,一刀抹了大鹅的脖子,她举起血淋淋的刀,望着麻子爷俩笑:“哦,所以呢?” 直笑得张麻子瑟瑟发抖。 她眼角余光又看见了鸡架,顺手把大鹅递给宋子询,几步往前,又从鸡架里掏出来一只鸡。 小张麻子气炸了,正要再度开口,就被张麻子狠狠捂住了嘴。 “别说了,她就是个疯子。” 严清溪眼底浮现冷意,这世上太多欺软怕硬之人,白青云一家如此,张麻子一家也如此。 一只鸡,一只鹅,一包铜钱,严清溪带着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满载而归。 她走在前面,没有发现身后宋家兄弟俩眼中升起的熠熠光芒。 他们望着身前之人的背影,感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感受到过的痛快和兴奋。 半个时辰后,他们又吃到了从未尝过的人间美味。 严清溪炖了做了一锅蘑菇炖大鹅,香气飘向了整个桂花村。 宋子谦刚到村口,就听说了严清溪过来的事情。 他匆匆跑回来,望着院子里坐在一起的三人,刚要开口,一股沁入人骨髓的香气就差点儿让他当场被口水呛死。 “严大娘,咕噜……”他顿了下,狠狠忍住,“您怎么来了?” 宋子谦今年十八岁,脸上轮廓刚毅,眉眼中带着几分儒雅,不得不说,是难得一见的俊朗模样。 “好长一条人。” 严清溪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怎么这么高,起码得有一米八五。 “老二老三,你们两个给我过来!”转过头,面向宋子询和宋子言的时候,已然换上了一张想要打人的脸。 宋子询和宋子言顿时吓得白了一张脸。 宋子言不动声色,默默地挪着小腿躲到了严清溪的背后。 在宋子谦下一句话说出口之前,严清溪用一块鸡肉堵住了他的嘴。 “你们……唔……” 宋子谦无语,宋子谦愤怒,宋子谦嚼嚼嚼。 严清溪顺手又递过去一碗稀饭,缓缓开口:“多亏了你送来的救命钱,我才能捡回一条命,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何偏偏看中了我儿媳妇何氏?” 他给的二两银子,就算是想娶一个黄花大闺女也不是不可以。 宋子谦呛了一口,咳嗽两声,面色浮现尴尬,他擦了擦嘴道:“我听说她人好,性子好,以后对我两个弟弟一定也不会差,而且我还听说,大娘您也如此,从来不曾与人争执,一直与人为善……” 话说到一半,看见严清溪夹到他碗里的鹅脑袋,突然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刚回来的路上,他已经从邻居们的口中听说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知道了严清溪干了什么。 此时,再说她从不与人争执,这话怕是没人信了。 “咳咳。” 这次是假咳。 宋子谦硬着头皮圆:“我就是觉得您好,她,她也好。” 严清溪抿着唇轻笑,道:“招娣确实好,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好人都会有好报的,更多时候,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宋子谦诧异抬眸。 就听严清溪豪不客气地说:“若非如此,你们家也不会变成这样。” 宋子谦不说话了,他稍微有点自闭。 严清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我也是经了生死才看清楚的,就在昨日,我们一家三口差点儿让人活活逼死。”严清溪轻叹一口气,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宋子谦听得眉头直皱,暗握双拳。 严清溪话锋一转,突然郑重其事地看向宋子谦,她脸上神色凝重,“我今天过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想请你带着你的弟弟们一起入赘到我们家,可以吗?” 宋子谦一双眼睛猛地瞪大,满脸的不可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6章 给白既销户 严清溪急忙继续补充:“我可以对天发誓,一定对你的两个弟弟视如己出,绝不会偏心,你们一起住到我家,对咱们两家来说都是最好的。” “首先,我们家房子大,屋子多,冬天也能很暖和,再者,有我这个当大娘的护着,他们两个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今天你也看见了是吧?” “而且我做饭好吃,你们跟着我,总少不了一口热乎饭吃。”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 严清溪正一一罗列着,突然看见宋子谦张口了。 “我答应。” 严清溪愣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得这么快。 “你答应了?”严清溪很诧异。 宋子谦认真地点头:“再过几日,我就要去城里干活了,有人给我找了个当护院的活,一个月只能休息一日,往后每个月的工钱我都会拿回来给您,还请您多多照顾我两个弟弟,他们俩虽然闹了点,却最是懂事,有了我们兄弟几个,料想旁人也不敢再欺上门来。” “好!太好了!” 严清溪连连点头,激动之下,已经拍着宋子谦的胳膊喊上“女婿”了。 “好女婿,既然事情已经说定了,咱们就尽早把事情办了吧,也别耽误你进城挣钱。” 天色渐晚,严清溪离开桂花村的时候,早已月上柳梢。 人影在地上格外清晰,严清溪和宋子谦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等我以后有钱了,高低得买个车,这路谁爱走谁走,我是走不了一点了。” 也许是大病初愈,严清溪现在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全靠意志力撑着,看来,她得尽快把这个家撑起来,挣钱治病、养好身体。 “那还得买个小毛驴。”宋子谦附和。 严清溪扬起下巴:“看不起谁呢?我要买,就买马,高头大马。” 要不是她在大喘气,这话可能更有说服力。 宋子谦脚步顿了下,忽地道:“我娘也爱说这句话。” “哪句?” 他学着记忆里他娘的语气,“少看不起我,我厉害着呢”,声音带着几分轻快,他转眸望着严清溪扯出笑容,“我娘总这么说。” 他娘是在生老三的时候血崩去世的,那一年,他也不过才刚刚十岁。 严清溪心口轻轻一沉,话已脱口而出:“这说明咱们还真有当母子的缘分。” 宋子谦低声笑起来,应声道:“您说的是。” “对了,明天你早些过来,跟我一起进城去。”严清溪忽地开口。 “您要进城干什么?” 严清溪目光望向远方,眸中深意渐浓,她几乎一字一顿道:“给白既销户。” 渣儿子不是爱玩消失装死吗,那就别怪她真的让他死一死了。 “倒也不必为此特意跑一趟吧?” 却不料严清溪很是坚持,她语重心长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给白既销户,如何能让你名正言顺入我家门呢,这是我的诚意。” 话已至此,宋子谦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一路将严清溪送到摘云岭的村口,就见到林招娣远远地迎了过来。 “娘,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天都黑了,您胳膊治好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跑着过来,满脸都是对严清溪的担忧。 眼角余光落在宋子谦的身上,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急急地撇开。 严清溪往她身后看去,道:“我没事儿了,孩子呢?” “他在家里睡了,我就过来这儿等着了。” “严大娘,我先回去了,明早我来接您。” 宋子谦向严清溪挥了挥手,又转身去和林招娣告辞,却见她猛地一个转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转身的动作实在刻意,即使宋子谦想忽视都不行。 他眼神僵硬了一瞬,立刻走了。 林招娣低头从严清溪的手里接过绑起来的鸡,诧异地问:“哪儿来的鸡?” “子谦给的,说给扶淮补补身子,先养起来吧,等明天从城里回来再杀。”严清溪道。 林招娣微微一愣:“明天要进城吗?” “嗯,你跟我一起去,去把你和子谦的户口迁到咱们家。” “啊?”林招娣一脸懵。 严清溪把上门女婿的事儿仔细说给了她听。 “如此一来,没人能占咱们的房子,咱们也不用搬走,还有人挣钱给咱们花,扶淮也有爹了,我也算有了半个儿子,怎么看都是好事对吧?” “可是……”林招娣很懵,不是,怎么就突然变成上门了? “没什么可是的,你记住了,不许再有轻生的念头,要不然你死了,我老了,咱们这个家可就全都落到宋家人头上了,到时候剩下一个扶淮,跟着后爹,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你想想呢。” 林招娣想了,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是肿着眼睛出门的。 天刚蒙蒙亮,严清溪把户帖塞进衣服最里面,想着今天还得腿着走到镇上,才能从镇上租车去城里,还没开始走,浑身上下已经开始疼了。 “唉。”她叹了口气。 林招娣听见了,不由鼻头一酸。 娘心里肯定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谁能心甘情愿给自己儿媳妇再找个男人呢?可偏偏,只有这一条路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所有委屈都咽回去,弯腰把还没有睡醒的白扶淮抱起来。 院门口,不知何时,宋子谦竟已到了,他站在一辆马车旁,安安静静地等着。 严清溪的眼睛“唰”地亮了。 马车! 她的腿有救了! 宋子谦主动伸手,扶严清溪上车。 昨天她不过是说了一嘴,走路太累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心,今天竟找了一辆马车来。 这女婿,她很满意。 马车到义通城时,已是中午。 办户籍的衙门处倒也没休息,得知严清溪是过来给自己儿子销户的,很是诧异。 拿着籍帖反复确认:“您儿子真死了?这要是打了叉,可就没转圜的余地了。” “是,四年前走了,音信全无,肯定是死啦!” 严清溪笑着拉住官差的手,一块碎银递到他的手里,继续道:“我儿子真的死啦,求官爷帮忙把他户籍销了吧。” 官差笑了,“行行行,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太太,儿子死了还笑得这么高兴。” 按照大越朝的规矩,人员失踪满两年即可销户,但大多数百姓都不会主动去办,毕竟人心中总要留个念想,万一呢,万一人还活着呢? 因而,像严清溪这样的人主动来销户的,少之又少。 大越朝的户籍帖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写着户主、家庭成员、住址以及田产信息,第二部分则是每个人的各自详情,其中还包括个人的身高体型五官特征,很是详细,算是单人页。 严清溪亲眼看着官差划掉了“白既”那一页,盖了章。 “行了,拿着走吧。” 官差把户籍贴递还过来,严清溪却没接,她仰着笑脸:“还得再麻烦您给加一张。” 说着,她拉过宋子谦,道:“我儿子不是死了吗,我就给我儿媳妇找了个上门女婿,麻烦您给登记上。” 官差一双眼睛差点瞪出来,上门这事儿,从来只听说过,没见过。 难怪,难怪啊,难怪这老太太给儿子销户还这么开心,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第7章 他有爹爹了 “你,你要当上门女婿?”官差问宋子谦。 宋子谦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嗯。” “你……”官差欲言又止,同为男人,他不理解。 但想必,个人有个人的难处,罢了,给他留些尊严,不问是何缘由了。 从宋子谦的手里接过他的户帖,仔仔细细核对了一番后,终是没忍住又确认一遍,“自愿的?” “嗯,我自愿的。” “好嘞,那就祝二位百年好合!” 红彤彤的官印重重压下去,从此以后,宋子谦的名字,就落在了白家的户口上。 严清溪捧着新鲜热乎的户籍,心中雀跃。 她逆天改命的第一步成功了! 渣儿子再想回来,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谢谢。” 宋子谦礼貌道谢。 林招娣一整个红透了,低着头用脚尖碾石头。她不识字,却也知道走了这一遭,她和宋子谦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但有人已经水到渠成了。 “爹爹。” 一道清脆的、稚嫩的声音忽地从下方传来。 所有人齐齐低头往下看。 一个四岁的小团子,仰着白白净净的小脸,清澈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宋子谦。 “以后,你就是我爹爹了吗?”他问。 白既自他刚出生就走了,从小到大,旁的孩子都有爹,就他没有,没人知道一个孩子内心深处对“爹爹”的期待和渴望。 如今,他终于拥有了! 林招娣惊慌失措,急忙捂住白扶淮的嘴。 官差从桌子后面伸出脑袋,冲着白扶淮弹了个舌,逗趣道:“对喽,谁家孩子这么聪明啊!” 白扶淮扒开他娘的手,无比骄傲:“我爹爹家的!” “不许胡说,你这孩子,走了。” 林招娣单手抄起白扶淮,逃也似的钻进马车里。 严清溪清了清喉咙:“别看了,媳妇儿子都是你的,买一送一,你可赚大了。” 宋子谦收回目光,抿嘴轻笑:“您也不亏,我一带二。” 严清溪:“……” 严清溪下颌微抬:“扶淮刚刚爹都喊了,你也喊声娘来听听。” 宋子谦表情一僵。 他不是四岁的孩子了,这声“娘”还真叫不出口。 “啧啧,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年头还有人当上门女婿,笑掉人大牙,他家老祖宗都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了吧?” 一对母子从旁路过,无缘无故地,那老太太张口就骂。 她儿子更是一口痰啐在宋子谦的脚下,“呸,窝囊废。” 宋子谦猛地抬头,一双骤然间放大的瞳孔看向那对母子。他们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与他擦肩而过。 他的拳头握紧,却在几个呼吸后平静下来。 严清溪正要开口安慰,却见他兀自道:“我没事儿,反正也是些不会再见的人,随他们怎么说,我们走吧,前面有家薄荷裁缝店,咱们去买几尺布。” 说着,人已经走到了马车旁牵起缰绳。 倒是个心胸豁达之人,竟能这么快就想通。 马车上,林招娣听闻要去买布,想到家里已经连米都快没有了,急忙问道:“买布做什么?” 宋子谦回答:“既是成亲,自然该给你做身新衣裳。” “我不用,别浪费钱。”林招娣连连摇头,“往后咱们一大家子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孩子这么多,总得先吃饱饭。” 自昨天晚上严清溪和她说了宋子谦答应倒插门的事情,以死保全清名的念头也被她按了回去,往后,她必须得为了这一大家子的未来打算。 “钱的事儿不用担心,我还有一些。”宋子谦开口。 “成婚的衣服我有,你,你别买了。”林招娣坚持。 宋子谦疑惑道:“你提前准备了?” “不是。”林招娣闷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带着心虚,“是从前的,还能穿,你若非要买,给你自己买一身就好了。” 从前? 那不就是她和白既成婚的那次? 宋子谦的表情有些尴尬,不知从何处涌出来一种难言的情绪,许是身为男人的自尊,让他打定了主意,他必须得给林招娣重新买。 和他成婚,就应该穿独属于他的婚服。 薄荷裁缝店名字不大,店面却不小,共有两层。 一楼是现成的衣裳,二楼是布匹和量身定做的地方。 严清溪一家四口刚到门口,店小二热情相迎:“几位是想瞧瞧料子,还是做身衣裳?咱们这也有成衣,款式都是最好的,不挑人,怎么穿都好看。” “我闺女女婿成亲,有现成的衣裳吗?”严清溪直接开口问。 宋子谦过两日就要在义通城工作了,买布料做衣裳是来不及了,只能买成衣。 “哎呦,恭喜恭喜,咱们这儿成亲的喜服好几款呢,都是现成的,快请进快请进。” 严清溪跟着店小二往里走,刚走了两步,突然脸就垮了下来。 刚还说有些人这辈子不会再见呢,怎么眨眼功夫,就又遇上了。 真是……晦气! 只见柜台前面,一对母子坐在那与掌柜的说话。 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莫名其妙、恶意满满的那母子俩。 “我就说燕五姑娘不行,你看看她管理的铺子,什么人都让进,今天让一个倒插门的进来,明个儿就得让乞丐进来,这好好的裁缝店被弄得臭烘烘的,谁还来买东西?” 老太太扯着嗓门说话,生怕严清溪他们听不见。 这话不只嘲讽了严清溪他们,还顺带踩了燕五姑娘一脚。 燕五姑娘? 严清溪心头一动,听起来有点耳熟。 “娘您放心,等我和燕凝成婚后,别说这一个裁缝铺了,往后整个燕家不都是咱们许家的?我想让谁进就让谁进,我不想让谁进,谁就得给我滚出去。” 她儿子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斜斜地往严清溪他们几人身上睨了一眼。 林招娣不愿意与人冲突,她拉住严清溪的胳膊,小声道:“娘,咱们换一家吧。” “这儿就很好。” 严清溪她安抚地拍了拍林招娣的手背,忽地笑了。 燕凝,燕五姑娘。 她想起来了。 小说中赫赫有名的燕五娘,擅制衣、会刺绣、懂经商。年少之时曾遇人不淑,被骗婚骗财,此后她封心锁爱将毕生都献予了燕家。虽是女儿身,却一个人撑起了整个燕家商行,逐渐将燕家的制衣厂开遍整个北方,人称燕五娘。 而现在,正是她年少时候。 第8章 骗婚的渣男 第8章骗婚的渣男 严清溪打量的目光落在跷二郎腿的男人身上。 这一身戾气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个骗婚的渣男——许衍。 一个性取向为男的男人。 竟被她在这儿遇上了。 还想着和燕五姑娘成婚呢,遇见她,许衍这婚成不了了! 他们母子莫名其妙的敌意,似乎也能明白了。 “娘,您笑什么呢?” 林招娣很忐忑,这是她第一次进城,从前就听说城里什么人都有,她看着就害怕,娘一笑,她更害怕了。 “我高兴。” 严清溪声音中带着喜悦:“想到你和子谦终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娘替你高兴,子谦为了你哪怕做上门女婿也心甘情愿,不惧流言蜚语,他很勇敢,是个真爷们。他这样的勇气,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啊!” 林招娣尖叫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好一个掩耳盗铃。 什么有情人,什么心甘情愿,她娘到底在说什么羞死人的话啊! 严清溪又转向已呆傻了的宋子谦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有些人看你不爽,或许只是因为他嫉妒你,嫉妒你勇敢,嫉妒你无畏,而那些人,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他自己见不得光,也看不得别人活在阳光底下。” 宋子谦似懂非懂,他隐约明白严清溪可能是在骂那对母子。 可为什么?他不懂。 果不其然,许衍母子听见这一番话,脸都气黑了。 “你个死老虔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许老太太像是被触了逆鳞般,猛地冲到严清溪面前,破口大骂:“你什么意思,你说谁是阴沟老鼠?” 她转头,又指着店小二厉声呵斥:“你是聋了吗?没有眼力见的蠢东西,还不把这群王八羔子给我赶出去?” 刚刚才把人招呼进来的店小二一脸懵逼,他为难地望向掌柜。 许家母子俩没事儿就过来找茬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他们正常开门做生意都要插手? 掌柜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蓄着山羊胡,只不好意思地朝严清溪点了点头,并未驱赶。 这却让许衍母子炸了。 许老太太跳着脚:“你什么意思?我们让你把浮光锦拿来,你磨磨蹭蹭到现在都不给,现在还把我们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你要是不想干了,马上就收拾铺盖滚蛋!” “许老夫人您别动怒,不是小的不愿意把浮光锦给您,实在是早就定给了赵员外,这事儿还是五姑娘亲自吩咐的,真是抱歉。” 掌柜嘴上说着抱歉,态度却不卑不亢,并没有一丁点受到要挟的样子。 一旁的小二,早已忍不下去,小声嘀咕:“还没和我们五姑娘成亲呢,真把自己当东家了。” “啪!” 突然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许老太太竟打了小二的脸。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废话,信不信我就算弄死你,燕家也会替我善后。” 许老太太话音刚落,燕凝正走到薄荷裁缝店门口。 按照惯例,她每个月的这几日前后都会来视察。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绣菊长裙,淡雅之中不乏俏皮可爱,走到门口之前还和身旁的小丫鬟说说笑笑,刚到门口,笑容就消失了。 “伯母?衍哥哥?发生何事了?”怎么好好的,要弄死她的人? 掌柜的刚要开口解释,被许老太太抢先一步。 她沉着脸,冷声道:“我说燕五姑娘,你要是瞧不上我们许家,直说就是,我们也不是非要死皮赖脸地跟你们燕家攀亲家,你又何必让你店里的伙计联合外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哎呦哪敢啊,五姑娘您听我解释,是许老夫人非想要浮光锦,怎么说都不行。”掌柜赶紧解释。 店小二也急忙开口:“咱们打开门做生意,他们还想把客人赶出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客人?就他们这种全身上下摸不出三瓜俩枣的穷样,算什么客人!”许老太太鄙夷地开口。 林招娣和宋子谦此刻都被气得够呛。 若不是银子不够,好想全部拿出来砸他们脑门上,宋子谦正在思考该如何反击,不料严清溪竟开口承认了。 “没错,我们的确不是客人。”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了她。 林招娣双手紧紧牵着白扶淮的手,紧张不已,娘怎么能这么说? 只见严清溪一步步逼近许衍,冷声质问:“你竟然要娶亲?你怎么对得起董公子?!” “董公子”三字一出,许衍母子瞬间如临大敌。 “什么董公子,你胡说什么,我不认识。”许老太太急忙撇清关系,还想装傻充愣。 “不认识?”严清溪冷笑一声:“呵呵,董公子为了你儿子背井离乡离家出走,放着大好的未来前程都不要了,只为了和他长相厮守,他倒好,转头就要和别家姑娘成亲,他把董公子放在何处,董公子又算什么?” 在许衍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下,严清溪的声音越发高亢激昂。 她冲着许衍啐了一口,就像他之前啐宋子谦一样。 “辜负真心的人,应该吞一千根针!” 严清溪喊完最后一个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给喊过去。 病体好弱,骂人都骂不爽,必须要赶紧挣钱,把身体调理好。 林招娣稳稳托住她的腰,严清溪赶紧背过身大喘几口气,目光落在燕凝的身上,一抹光亮自她眼底闪过。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到底是谁?” 许衍明显慌了。 他不记得自己曾在董家见过她,自己和董天明的事儿,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替我们董公子不值!”严清溪开口,好似她真的是董家人一般。 掌柜和店小二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慌张得不知该何去何从。 反应过来的许衍一把抓住燕凝的手,举天发誓:“凝儿你别听她胡说,她就是个疯子,我是个男人,我怎么可能和董天明有关系,她纯粹在污蔑。” 燕凝垂眸,一双漂亮的猫儿一样的大眼睛中盈满泪水。 她缓缓、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 “原来,他叫董天明。” 第9章 不该招惹她 明明严清溪只说是董公子,可他却自己说出了“董天明”三个字,可见,严清溪并非胡编乱造,而是,却有此人。 某个被刻意忽视掉的画面忽地清晰起来,燕凝双眸轻颤,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脸上掉落。 “是他吧,上个月你醉酒后一直喊的那个……明明。” 属于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当众大吵大嚷地追问,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她甚至去查过,可有名叫“明明”的女子,自然是没有,只是从未想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可能罢了。 那竟然,是个男人! 可笑,真是可笑。 她好像个笑话,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许衍想说不是,可他毕竟不是个演员,无措惊慌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 “不是的,我们只是朋友,你相信我,她说的都是假的。”他只能苍白地解释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是真是假,您去董家一问便知。”严清溪认真地看向燕凝,语气笃定。 董天明的事儿,董家虽然从未对外声张过,但对燕凝,这个即将嫁给许衍的女子,董家绝不会守口如瓶,不论是为了董天明的未来生活,还是为了卖燕家一个人情,董家都会如实相告。、 燕凝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抹去脸上泪痕。 她咽下心头酸涩,红着眼直直地看向严清溪:“好,我会亲自去查,若是你敢骗我,污蔑我未婚夫,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严清溪坦然回视:“我叫严清溪,家住摘云岭,我可以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 许衍慌了,他试图阻止:“燕凝,难道就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三两句挑拨,你就要怀疑我吗?” “他急了他急了。”严清溪开口。 “你闭嘴!”许衍恶狠狠地瞪着严清溪,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她。 可惜,后悔也晚了。 许老太太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撒起泼来。 她大叫道:“我就说你们全都是联起手来欺负我们,现在竟然还想给我儿子安一个变态的名声,你好恶毒的心思,燕凝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去查,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家大门口!” 燕凝被吓了一跳,却只皱着眉冷眼看着。 严清溪自然不吃这一套,她悠哉悠哉地开口:“这么急着以死相逼,是怕了吧?” “我杀了你!” 许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就扑严清溪。 宋子谦一个闪身挡在她的身前,高大的身形,当即叫许老太太停了下来。 严清溪从宋子谦的背后探出一个头,望向燕凝:“她恼羞成怒,破大防了!” 此时店门外,竟有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正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燕凝虽然年少,却是个心思玲珑之人。 她快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开口道:“伯母您起来吧,我相信你们不会骗我。今天的事儿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们也管好你们的嘴。” 后半句话,则是对店里的掌柜和小二说的。 “是。” “五姑娘放心。” 掌柜和店小二同时开口。 燕凝又看向严清溪,眼中隐隐带着威胁警告之意:“这位大娘,您是来看料子的吧,今日之事无论是非如何,都是我们小店怠慢了您,不若这样,您随便选,一律按半价给您算。” 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更不管严清溪真正目的为何,都不能因她个人私事而影响了店铺的生意。 若是严清溪还要纠缠,她不介意用上一些手段让她闭嘴。 严清溪看懂了。 不愧是能在未来几年时间就成为整个燕家的顶梁柱,果然能忍且有魄力。 此时,许衍母子已不敢再置喙任何,甚至只希望严清溪这个瘟神能赶紧走,早已没了刚开始时候的气焰。 严清溪同样也错过燕凝眼中的隐忍之色,她可以确定,燕凝一定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她所说的相信,不过是为了稳住许衍母子的体面话罢了。 “那就谢谢燕五姑娘了。” 她微笑点头,随即转向店小二,喜上眉梢地开始选衣裳。 最终在店小二的推荐下,宋子谦花了三百文,给林招娣买了身新衣裳,又买了些结实耐穿的料子回去。 回去的马车上,林招娣捂着狂跳的心口,“娘,您说的是真的吗?那个男的,真的和另外一个男的……” 她一双小鹿一样的眼中满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不可思议。 “当然是真的。” “那您就这么说出来了,就不怕被他们报复吗?” 严清溪寻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半躺在马车里,“他们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燕家不会放过他们的,放心吧,他们没有机会报复咱们。” 林招娣疑惑着歪头思考。 燕五姑娘不是说相信他们,不去查了吗?燕五姑娘不知道真相,何谈不放过他们? “娘,您觉得燕五姑娘还会去查吗?” 回答她的,是严清溪均匀的轻鼾声。 她真的撑不住了,眼睛一闭,秒睡。 白扶淮扶着严清溪的脑袋,让她躺在自己的小腿上,免得他奶奶靠在车厢上一下一下晃动着不舒服。 林招娣见状,笑着揉了一把白扶淮的脑袋,却让他起来,换成了自己的腿给严清溪当枕头。 而睡得昏沉的严清溪,被人捧着脑袋晃来晃去愣是没醒。 与此同时,另外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里,燕凝狠狠捏紧了帕子。 “香儿,你带上银子替我亲自去一趟董家。” “如果那老太太说的是真的,姑娘您怎么办啊?”丫鬟香儿很是心疼地看着燕凝。 “事情查清楚再说。” 良久,她缓缓开口。 马车一路往东,直入高门大院。 而另一辆,沿着蜿蜒的乡路,日落之时,已到了摘云岭。 “娘,醒醒,到家了。” 林招娣叫醒严清溪,正准备抱着白扶淮下车。 就见宋子谦纤长的手臂已伸了过来,直接从她手里把白扶淮接了过去,动作那样的理所当然。 林招娣快速扯了下衣角,顾不上严清溪,下车直奔院子里去。 “我去做饭。” 严清溪冲着她背影道:“把鸡杀了,今天咱们喝鸡汤,多煮点饭,一会儿把宋家两个孩子也接过来。” 林招娣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娘。” “正好趁着今天有车,你把两个弟弟都接来,行李被褥都带上,我先去给你们收拾收拾屋子,西屋两间都空了许久,床可能有点潮,今天先对付一天,等明个儿晌午晒晒太阳就好了。” 严清溪领着宋子谦往西屋走去,先给他看看。 “我家屋子不小,床、柜子都是现成的,你看看,不委屈那两个孩子。” 这话算是她说的保守了,相比宋家那空荡荡的四处漏风的屋子来说,她家这大房子,堪比豪宅了。 宋子谦显然也很满意,却还是道:“今天太晚了,等两天吧。” “今天这么闷热,只怕又要下雨了。”严清溪仰头看了看天,月亮上面像是罩了一层雾,显然是阴雨天的前兆。 宋子谦略一思考,便道:“行,那我去去就回。” 早一点,还是晚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户口都落到人家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宋子谦暗自在心里嘲了自己一句,转头赶着马车走了。 第10章搬家 宋子谦刚回到桂花村就被村里不少人围住了,七嘴八舌的打听他今天进城干什么去了。 “你不会真去报官了吧?”有人忍不住问。 宋子谦疑惑道:“报官,报什么官?” “你别装傻,不就是麻子他们爷俩抢了你家一头羊的事儿吗,昨个白家那老太太刚去闹过一场,今天你就带着人家一起进城去了,你可别说没有,咱们村里有人可看得清清楚楚。” 宋子谦恍然大悟,原来是误会了,正要开口解释,周围又有其他人劝和着。 “张麻子确实不是个东西,可不管怎么说,咱们一个村里住着,这些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至于闹到这份上,再说人家已经把卖羊的钱还给你们了,现在就在你家老二手里呢,这事儿就算了得了。” 宋子谦想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笑了笑,顺着邻里们的话道:“嗯,还了就好。” 回到家,宋子询果然拿着钱递到了他面前,有六百多文,够买二百多斤的糠米了,可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换成从前,这笔钱是绝对不可能要回来的。 就因为严清溪来闹了一场,撕破了脸,才让张麻子怕了。 或许,他选择的这一条路,真的是对的。 “宋子询,宋子言,你们两个过来。” 突然被连名带姓的叫,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瞬间对视一眼,明显都有点慌。 “怎么了大哥?”宋子询问,心里忐忑想着,难道是自己半夜去张麻子家门口拉屎的事被发现了? 宋子言双手背在身后,一张脸紧紧绷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神虚虚地瞟向宋子询。 要是大哥问他在壕沟里放火的事儿,他就说是二哥干的…… “你们已经都知道了,我答应了去白家做上门女婿,所以从今天开始,咱们兄弟三个就搬去摘云岭,我看过了,她家还空着两间屋子,宽敞亮堂,够咱们住了。” 宋子谦坐在凳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这些话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 “你们到了那,不能再给我惹事捣蛋知道吗?我过两日要去城里挣钱,你们在白家,好好听严大娘的话,不许欺负白家孩子,都记住了吗?” 宋子谦认真地嘱咐他们两个,顿了顿,他神色变了变,又道:“要是有人欺负你们,也不必跟他们计较,等我回来,告诉我,我帮你们报仇。” 宋子询和宋子言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要揍他们。 “知道了大哥。” “我也知道了。” 兄弟俩很是乖巧地点头。 “行了,赶紧收拾东西往马车上搬,能带上的全都带上。” 宋子谦拍了拍手,刚准备给两个弟弟分配一下活儿,就见二人已撒丫子似的各自忙起来了。 宋子询抱着被褥冲出来,一路小跑,宋子言从厨房捧着锅碗瓢盆往被子里塞。 对于要搬进摘云岭白家这件事儿,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好像特别高兴。 果然,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为此暗暗惆怅的人,就仅有宋子谦一人而已。 宋子询和宋子言只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有大人撑腰了,严大娘能带他们去杀去张麻子家,是个厉害的大人! 跟着严大娘,不吃亏。 宋家三兄弟收拾了整整一辆马车的东西,最终兄弟三人连坐的位置都没有了,只能赶着车,腿儿着去了。 隔壁张麻子父子,站在大门口咬牙切齿地目送他们离开。 车轮碾过土路扬起的灰尘,隐匿在夜色。 马车抵达摘云岭时,还没看到白家院子,远远地先闻到了香喷喷的鸡肉味。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同时伸长了脖子,不自觉地吞咽起口水。 摘云岭这么有钱吗?谁家这么晚了还炖肉吃呢? 哦,原来是严大娘家! “是严大娘家!” 宋子言反应过来的瞬间,忍不住激动地喊出声。 听见声音,严清溪从屋子里迎出来,挥着手:“可算回来了,快进屋来,饭菜都做好了。” “大娘好。”宋子询主动打招呼。 宋子言也跟着喊:“大娘好。” 宋子谦三兄弟跟着进了东屋,就看见炕上坐了三四个人。 严清溪拉过宋子谦,给他介绍:“这位是我们摘云岭的村长,姓马,你就叫马伯就行。” “马伯好,我叫宋子谦。” 严清溪又介绍另外几人,分别都是村里的邻居,往日与他们家里交好的,对他们家有恩的两家。 宋子谦一一打了招呼,马村长已等不及了,他一把拉过宋子谦,开口道:“往后慢慢就熟悉了,你就记住一句话,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摘云岭的人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能找你马伯我,放心。行了行了,今个儿忙了一天肯定早都饿了,先吃饭吧。” 可快点吃饭吧,那可是鸡汤啊,他真的扛不住了! 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对鸡汤的不尊重。 显然,所有人都表达了对鸡汤的绝对尊重。 好不容易寻了个添饭的时机,严清溪才有机会开口:“大家都知道我儿子死在外头了,可招娣对我却跟亲娘一样,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给我治病,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闺女了。” “那是,她怎么对你的,我们全都看在眼里呢。”马村长附和。 严清溪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按理说,招娣和子谦的婚事应当好好操办,但家里这情况,也就只能简单请几位吃一顿,算是做个见证了。” “自然自然。” 马村长闻言,赶紧抹了一把嘴,招呼着还在厨房忙活夫人林招娣过来。 “招娣,子谦,我代表整个摘云岭的父老乡亲,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开口恭喜。 “新婚快乐啊!” 有人刚一开口,就被旁边的人给了一杵子,小声提醒:“什么新婚,说啥呢?” 那人又立马改口:“那个,白头到老白头到老。” 宋子谦刚喝了一口汤,差点直接喷出来,慌忙咳嗽几声,赶紧举起酒杯:“谢谢,谢谢村长,谢谢大家。” 林招娣此刻已脸红成了西红柿的颜色。 她本来都已经躲到了厨房去,就怕大家说这些,怎么还被特意叫过来说。 第11章 新婚夜豁出去了 “招娣啊,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抹不开面子,来,你们俩一起给你娘敬一杯,就算是拜了天地了。”马村长提议道。 林招娣手里被塞了一杯酒,和宋子谦并肩站在一起。 二人齐齐向严清溪鞠了一躬。 “娘。” 这一声娘,与往日里格外不同,从前她是儿媳,今日过后,她就是女儿了。 宋子谦白日里还叫不出口,此刻许是气氛到了,竟也不扭捏地唤了一声。 严清溪笑着应下:“诶!” 行吧行吧,当娘就当娘吧。 总归,路是要往前走的,人是要活下去的。 林招娣脸皮薄,不会说什么场面话,在众目之下,她举着酒杯仰头就干了。 全在酒里了。 酒的度数不高,可林招娣哪儿喝过啊,一口酒进去,人差点没呛死。 “咳咳咳咳……” 宋子谦伸出手,又停在半路,虽已是名份上的媳妇,可终究彼此还不熟。 严清溪赶紧拉着她拍背:“谁让你一口闷了?” 这也太实诚了。 抿一口不行吗,那一杯起码得二两,就这么一口全干了,对于从来不喝酒的人来说,这不得醉啊? 林招娣醉了。 她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感觉脑子晕晕乎乎,走路都好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听见门外严清溪送别村长和邻居们的声音,也听见了宋子谦带着两个弟弟搬行李,整理屋子的声音。 身体虽然醉了,可脑子异常清醒。 她想着,自己该出去搭把手,可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咣当”一声撞在了门框上,一屁股坐地上了。 白扶淮过来拉她的手,可他小小一个,根本没有能拉起一个大人的力气。 “娘,娘你起来呀,不能坐地上,地上凉。” 听着她屋子里的声音,严清溪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推门就看见她在地上坐着,急忙把人扶起。 “摔了?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有点头重脚轻的。” 林招娣抓着严清溪的手没撒开,垂着头,用着几乎蚊子般的声音道:“对了娘,您一会儿把扶淮抱过去吧,让他今晚跟您睡。” “行行,你先睡吧,孩子不用你操心了。” 免得她一身酒气熏到孩子,严清溪是这么想的。 可林招娣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看严清溪带着白扶淮离开,她坐在炕边上愣了好一会儿,从包袱里把今天在城里买的那件红色的短褂子拿了出来。 料子摸着很舒服,样式也好看。 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身上穿的旧衣裳脱下来,换上了新衣。 她坐在屋里等了很久,直到屋外的声音都安静下来,宋子谦终于敲响了房门。 “进,进来。” 林招娣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宋子谦进门,烛光下,一身喜庆的红衣的林招娣双手放在腿上,局促不安地瞥了他一眼,又匆匆低下了头。 宋子谦愣住了,整个人站在原地,不知进退。 “你……”他试探着开口。 林招娣低着头,没说话,两手紧紧抓着衣服的下摆。 良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站起来,走到宋子谦的面前,朝他伸出手。 宋子谦是新郎官头一次,可她已经不是了。 她主动点,也是应该的。 毕竟,他是上门女婿,是嫁进来的那一方。 作为娶亲的一方,她拼了! 秉着这种想法,林招娣带着一股老实人豁出去的信念,手指搭上了宋子谦的腰带。 她低着头,没看见宋子谦瞬间地震般的瞳孔。 “对了,这个给你。” 在她解开宋子谦腰带之前,宋子谦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嗯?” 林招娣茫茫然抬头。 宋子谦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眼神在屋子里乱瞟。 “这些是我这些年攒的,既然你我已经成婚,理应给你收着,家里多了两个孩子,油盐米面都得不少钱,我相信你不会亏待子询和子言,这些钱不多,我还会赚,以后每个月发了银子,我都拿回来,给你。” 他说得诚恳,语气也轻松,就好像交出去的不是他十八年全部的身家一样。 林招娣心中感动不已,好多钱啊! 想她十六岁嫁给白既,成婚多年,白既却从未给过她一文钱。 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林招娣眼眸一凛,钱袋子放到一旁,又去解宋子谦的腰带。 这一次,她的手还未触及到,就被宋子谦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今天就得去城里赵员外家当差了,现在就得走。”宋子谦开口,说完话又急忙撒开她的手, 林招娣抬眸,双眸缓慢轻眨:“现在,这么着急?” 酒劲儿更浓了,她现在感觉眼皮沉得很,强忍住才没打哈欠,却逼出了盈盈泪意在眼眶里打转。 宋子谦心头轻颤,吞了吞口水,目光移向窗户,沉声道:“嗯,是个好差事,不能耽搁。我、我月底时候有假就回来。” 说完这话,宋子谦匆匆推门出去。 也不知为何,长腿跨过门槛的动作,颇有几分狼狈。 林招娣抬手抚了抚脑袋,想着应该给他收拾收拾行李,带上些干粮路上吃,又想着应该把银子也给他带上一些。 可身体却往炕上一栽,眨眼间已睡着了。 宋子谦站在院子里,深呼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才回到西屋,看着挤在一张床上,已睡着了的两个弟弟,微微勾起嘴角。 替他们掖好被角,正要离开,宋子询忽地睁开了眼睛,小声唤了一句:“大哥你要去哪儿?” 宋子谦诧异:“不是说好了吗,我得去义通了,现在就去,你醒了正好,去我床上睡吧。” 他拍了拍宋子询的脑袋,来到院子里套好马车,正好马车也该还回去了。 宋子询一路目送大哥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回到屋子,抱着自己的被子换到了旁边的床上。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早说今天晚上要走啊,还给自己留张床干嘛?” 其实宋子谦一开始也没想今天晚上就走的,可刚刚的情况,他不走,好像不行了…… 第12章 寄人篱下 “喔喔喔——” 翌日一早,严清溪准时准点地睁开了眼睛。 她睁开双眼望着棚,双眼茫然。从前只听说人老了就会没有觉,原来是真的! 她试图闭上眼睛再睡个回笼觉,可脑子里却无比清明。 明明闭着眼睛,可眼前却清晰地出现空无一米的米缸,空无一物的菜篮,以及昨天林招娣没舍得扔掉的放在盆里的鸡骨头。 “啊,我真服了!” 严清溪恶狠狠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爬出被窝。 她竟然连一个年轻人最最梦寐以求的,睡回笼觉的幸福都失去了。 她不过是穿越而来,被迫成为的老太太,那该死的责任感能不能不要啊? 显然不行。 她刚洗了把脸,走出屋子,就被林招娣神神秘秘地拉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干嘛?”严清溪疑惑。 林招娣从枕头下面拿出钱袋子,递到严清溪的面前:“这是昨天晚上宋子谦给我的。” 严清溪打开钱袋子,里面有两块一大一小的碎银,另外就是一堆铜钱。 “我刚用戥子称过了,银子有二两半,铜钱有七百三十六文。”林招娣道:“昨天他把钱给我,连夜就走了。” “走了?” 严清溪一愣。 “他说人家催得急。”想起昨晚的事儿,林招娣莫名感觉脸红心跳,她把钱递到严清溪面前:“娘您拿着吧,太多钱了。” 严清溪嘀咕一声:“怎么走得这么匆忙,连声招呼都没打?” 随手抓了一把铜钱,严清溪道:“我去村长那买点米面,等我回来再做饭。” 交代完,严清溪便出门了。 等她带着米面和鸡蛋回来时,就见院子里所有人都在忙活。 林招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仔细一看,除了平日里她们娘仨的,竟还有昨天宋子询和宋子言换下来的。 宋子询竟从村口的水井提了水回来,这会儿一头的汗,水缸都快要装满了。 宋子言拿着扫帚在扫院子。 就连小小的白扶淮,都坐在小扁平石头上在筛挑黄豆里的小石头。 莫名的,眼前这一幕,让严清溪觉得很和谐,就好似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一样。 “大娘,您回来了。” 宋子询先看见了严清溪,放下水桶过来,接过装米的袋子往厨房提。 林招娣抬起头道:“我已经洗完了,娘您等我一下,我晾一下就来做饭。” 严清溪揉了揉自己发酸发疼的后腰,开口道:“我买了大米小米两样回来,煮个二米饭,咱们家里人多,鸡蛋多炒点。” “我知道了娘。” 严清溪觉得自己需要立刻马上去躺一会儿休息下,于是就去了。 林招娣先把二米饭下锅,也不知道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的饭量,但想着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犹豫片刻,她又舀了半勺小米,放另外一个锅里添了一大瓢水。 就让娘和孩子们吃二米饭吧,她自己吃点小米粥就行。 从后院地里拔了几棵大葱,林招娣做了一大锅的鸡蛋炒大葱,爆炒的香气从外屋厨房蔓延出来,院子里的宋子询和宋子谦兄弟俩连干活都心不在焉了。 不想干活,一心只想干饭。 焖一锅饭的时间,在鸡蛋香气的诱惑下显得格外漫长。 白扶淮已经是第十次去抱林招娣的大腿问什么时候可以吃饭了。 终于,林招娣做好了两菜一汤,一样样端上饭桌。 一道鸡蛋炒大葱,一道婆婆丁蘸酱,还有一道昨天剩的鸡骨愣是被她又炖了一锅汤出来。 “去叫奶奶吃饭。”林招娣一边搬凳子,一边对白扶淮吩咐。 白扶淮小跑着到严清溪的门口,大声喊:“奶奶吃饭了,快出来吃饭了!”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主动去外屋自己盛饭。 掀开锅盖,看着一锅里是二米饭,一锅里是稀稀的小米粥,宋子询当即愣了下。 宋子言拿起饭铲就去打饭,却听见宋子询“嘶”了一声,下一秒,他刚盛到碗里的饭就被倒回了锅里。 宋子言“嗷”的一声大喊:“你干嘛啊?” 宋子询朝他使劲儿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咱俩吃粥。” “我要吃饭。”宋子言坚持道:“又不是没有饭,为什么要吃粥?” “你给我闭嘴!” 宋子询狠狠地训了他一声,替自己和宋子言各自盛了一碗粥。 宋子言不高兴,可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沉着一张脸,端着粥坐到饭桌前。 宋子询从小就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 明明有饭,可偏偏还煮了粥,那不就是专门给他和弟弟这两个外人吃的吗? 早在昨天晚上,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寄人篱下,总归是要受些委屈的。 自己和弟弟,又不是白家的人,和他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不可能指望他们对他们公平。 虽然这些道理他都懂,可端着碗坐在饭桌上时,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泛起酸涩,觉得难过。 林招娣刚摆好凳子,准备去厨房给自己盛粥,突然发现煮的粥怎么光了? 她一愣,匆匆出来,看见了宋子询和宋子言两碗粥时,急忙道:“哎呀,你们怎么喝粥啊,你们吃饭呐!” 说着,她赶紧盛了满满的两碗饭过来,把两个孩子手里的粥换了过去。 宋子言当即高喊一声:“谢谢大嫂。” 宋子询的表情则是变了又变,最后垂下眼睛,露出一丝尴尬和愧疚来。 原来,是他想多了吗? 严清溪刚坐下,就正好瞧见这一幕。 “怎么还煮了粥?”严清溪有些奇怪。 林招娣笑道:“哎呀,这不是喝粥喝习惯了吗,我就爱这一口,娘,您吃饭。” 这话,就好像那些当母亲的,非说自己喜欢吃鱼头一样,怎么可能是真的。 严清溪立刻就明白了。 她没有戳破,她知道招娣是舍不得,归根结底还是家里现在太穷了,她心里没底。 不过,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她想,燕五姑娘应当已经查出些什么了。到时,搭上燕五姑娘这条线,她还愁赚不到钱吗? 严清溪往嘴里塞了一口饭,目光落在饭桌正中央的汤盆上。 “这是什么汤?” 林招娣闻言,立刻起身给严清溪舀汤,一边舀一边道:“鸡骨汤,我炖了很久呢,老有营养了。” 严清溪想起昨天被林招娣收起来放在盆里的,别人啃完的鸡骨头。 她的表情瞬间僵硬。 第13章 挑拨离间的邻居大娘 “我不要!” 严清溪从未如此激动,她一只手伸出去,拒绝了林招娣递来的汤。 林招娣却以为她是舍不得,还在说:“没事儿的娘,一人两碗也够喝,您不用谦让。” 谦让个鬼啊! 她纯粹是嫌弃。 “我不要,我真不要。”严清溪甚至连自己的饭碗都挪远了一点,生怕汤溅出来掉在她的饭碗里。 林招娣也看出了严清溪是真的不想要,她转头问宋子询和宋子言:“你们喝吧,我给你们盛。” “谢谢大嫂。”宋子言点头,直接把她手里的汤碗接了过去。 宋子询则站起来:“我自己盛。” 白扶淮抬手把掉在桌上的饭粒捡起来塞进嘴里,朝林招娣道:“娘我也要。” 严清溪看着除她之外的几人都在喝鸡骨头汤,一时间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她知道人在穷到极致的时候,是不讲究这些的。 可她……毕竟没有真的经历过吃不起饭的日子,她内心里,有点接受无能。 甚至,她连自己碗里的饭都快要吃不下了。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严清溪刚放下饭碗,就听见门口传来邻居打招呼的声音。 “吃饭呐,我听说宋家三个兄弟都过来了,还以为是骗人的呢,还真是,啧啧,怎么没看见宋家老大呢,不会是昨个累着了,还在睡觉呢吧?” 崔大娘和严清溪年纪相仿,门牙却已经掉了一颗,说话时候露出黑漆漆的门洞,再配上她贱兮兮的笑容,更显猥琐恶心。 几个孩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严清溪和林招娣却立刻明白了。 林招娣赶紧道:“不是,他去城里做工了。” “啊是吗?这才新婚燕尔的,他也舍得?” 崔大娘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径直来到饭桌旁,伸长了脖子往桌子上看。 林招娣下意识地往严清溪身上看,见严清溪没有表现出什么,才赶紧转移话题,招呼道:“崔大娘,您吃了吗?” 崔大娘可终于等到这句话了,赶紧说:“没吃呢,忙了一早上一口饭还没吃呢。” 嘴上这么说着,两只眼睛却长了腿,死死盯在饭桌上还剩下一半的鸡蛋,鸡骨汤上。 林招娣是个体面人,邀请的话脱口而出:“那您要不过来一起吃点?” 说着就要去给她添一副碗筷。 崔大娘两眼放光,盯着严清溪的板凳,人已经凑了过来:“那多不好意思啊。” 不料严清溪一把拉住林招娣,笑道:“行了招娣,人家肯定不好意思,算了算了,别为难人家,都一把岁数了谁还不知道饭点回家吃呢,人家也不差这口饭,是吧崔姐?” 崔大娘脸上笑嘻嘻的模样尬住了。 严清溪假笑:“那我就不留你了,我看你也饿了,快回去吧。” 眼看着自己就要坐下了,就能吃上一口热乎的二米饭,香喷喷的炒鸡蛋了,竟赶她走! 崔大娘吃瘪,暗戳戳地瞪了一眼严清溪,却也不走,愣是就站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盯着严清溪一大家子吃饭,半点体面也不要。 “你说啊,白既这一走就是四年,虽说没回来,但也不一定就是死了,万一还活着,哪天突然就回来了,那白扶淮不就有俩爹了?” 什么话恶心人她说什么,她就是故意的。 说完还笑呵呵地盯着林招娣看,想看她出丑。 宋子询默默抬头,漆黑的眼睛扫了一眼崔大娘,似要将这张脸记住。 宋子言也抬起了头,见所有人好像都在沉默,也不动筷,他赶紧一筷子夹住了最大一块的炒鸡蛋,飞速塞进嘴里,嚼嚼嚼。 他又小心翼翼抬起头,没人留意他。 除了白扶淮。 想了想,宋子言夹了一块小一点的鸡蛋,放到了白扶淮的碗里。 严清溪沉下脸:“你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闭嘴,我儿子死了,你儿子也死了?要不让你儿子去问问,看看他还能不能回来。” 显然所有人都默认白既不太可能还活着,她这么说叫崔大娘感觉晦气不已。 她急忙扭头“呸呸”几声:“你胡说什么呢,我儿子好好的,你少诅咒我儿子。” 崔大娘没蹭上饭,还挨了骂,心里不舒服,挑拨离间的话便张口就来。 “你儿子虽然没了,这不又多了三个吗,你可真有福气啊,上个月连治病买药的钱都没有,这有了新儿子,就过上好日子了,花的都是你儿子的钱吧。啧啧,有些人啊,就是没爹没娘的容易上当受骗当冤大头。你说,他给别人养娘养儿子,图啥呢?” “可能就为了图我家一顿早饭吧,吃不上就变畜生,满嘴说不出一句人话。” 严清溪起身,抄起板凳,半天情面不留,朝着她就砸了过去。 真是惯得她,从她进门说第一句话时候就该砸出去,就多余给她脸! “赶紧滚出我家,滚慢了,让我儿子们打断你的狗腿!” 严清溪话音刚落,宋子询已放下饭碗,冲到了崔大娘面前。 那一双发狠的眼睛,如一个小狼崽子一样,看得人心里发慌。 崔大娘“哎呦”一声,赶紧转身就跑了。 临走还嘀咕:“严清溪这老婆子是真疯了,以前也不这样啊!” 严清溪满意地一抬手,落在宋子询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宋子询只感觉一股热流唰地冲上自己的脑袋,瞬间整张脸和耳朵都红了。 “干得好,子询。” 随机而来的,是严清溪毫不吝惜的夸奖。 完全不知道宋子询此刻内心中的惊涛骇浪,严清溪转身道:“招娣你在家里,我带子询去一趟街里,买点药什么的。” “好嘞娘,您去吧。” 严清溪去屋里带上钱袋子,又找了个背筐顺手递给宋子询,道:“走吧。” 宋子询回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宋子言,“吃完就去把碗洗了,等我回来。” “哦。” 宋子言闷闷地应了一声。 心里想着,为什么要他洗碗,大哥愿意委曲求全的给人当上门女婿,不就是为了让他俩能有好日子过,能有人伺候吗? 要是还得他自己洗碗,那要大嫂干嘛? 第14章第一桶金 严清溪和宋子询刚走出门,宋子言扭头就回了自己屋子。 洗碗,是不可能的。 林招娣当然也没指望他,手脚麻利的收拾碗筷,洗碗洗筷子。 严清溪磨磨蹭蹭赶到大义镇时,街上的集都要散了。 幸好严清溪也不是为赶集而来,带着宋子询直奔小医馆。 坐下来先请老大夫给她把脉,老大夫还没把完脉,严清溪已开始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体情况了。 “大夫,我最近不怎么咳了,但稍微动一动,就累得不行,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都疼,我甚至连骂人都没有力气,还有就是我天天早上天不亮我就醒了,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严清溪很是担忧,一脸真诚地看着老大夫。 老大夫胡子都白了,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语气缓缓:“这个呀,正常,人老了都这样。” 严清溪:“……” 严清溪辩解:“我才三十六。” 她不老,就算平白长了十岁,也不老! “嗯。”老大夫认同地点了点头:“到这个年纪,有点小毛病正常。” 什么叫到这个年纪? 哪个年纪了? 严清溪咽下一口老血,继续问道:“那能调理不?” “能,我给你开个方子,补气益血的,吃上两个月能好很多,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虚。” 老大夫说完,正要去开方,突然又扭转过来,皱起眉道:“你把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我瞧瞧。” “怎么了?”严清溪有些诧异。 老大夫皱着眉发出“嘶”的疑惑声:“你这脉象有点奇怪,你等两个月再过来找我瞧瞧吧,现在还看不太出来。” “哦,行。” 严清溪想着,估计是身体太弱,小毛病比较多,等两个月过后再说吧。 老大夫嘴里不知道嘀咕了什么,严清溪没太听清。 他正写方子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人进来,问了一声:“二大爷,城里来了个贵人,想去摘云岭找个姓严的老妇,出手可阔绰了,您这儿不是还有个人参吗,快拿来咱卖给她?” 来人是牙行的管事,也是老大夫的侄子,名叫方二伦。 老大夫闻言抬起头:“哪的贵人?” “城里燕家的,听说是燕五姑娘。”来人回答,又不解道:“也不知道找一个老妇干嘛?反正人家答应了,帮忙引个路,给五百文呢,您快着点吧,一会儿人家走了。” “巧了,燕五姑娘要找的人,正是我。” 严清溪忍不住暗暗点头,今天这一趟来得挺值当。 “哎呦,您别开玩笑了,您贵姓啊!”方二伦噗嗤一声笑出来,以为严清溪在和他开玩笑。 严清溪自报家门:“我家住摘云岭,姓严,前两天在义通和燕五姑娘有一面之缘,她此番正是为寻我而来,你带我过去,引路的钱不会亏你的。” “真的?你没骗我?” 方二伦将信将疑,但一想到那可是五百文钱,万一呢。 “真的,走吧。” 严清溪大大方方起身,跟老大夫先拿了药,随后跟着方二伦出去了。 燕五姑娘等在镇上最好的饭馆二楼,随意地往窗外瞥了一眼,竟瞧见了严清溪进来。 方二伦和宋子询在包间门口被拦了下来,只有严清溪一人进去了。 方二伦小心翼翼地期盼着,心想,人进去了,应当就是真的。 不过贵人怎么不是先给钱? 他搓了搓手,又安慰自己,贵人应当不会赖区区五百文。 宋子询同样担忧,甚至想从门缝里听听里面的声音。 严清溪进门,对燕凝笑了笑,主动开口:“真是巧了,我正好今天来抓药,就听说有贵人找我。” “严大娘,您请坐。” 燕凝含蓄地笑了笑,做出请的手势。 严清溪刚坐,丫鬟香儿就捧出来十锭闪着光的银锭子递到了严清溪的面前。 “这是……” 严清溪没急着伸手去接,而是转头望向燕凝。 “您上次说的事儿,我们去查了,这是我们小姐对您的谢礼,您不必推辞,尽可全都拿去,不过,还希望您从此以后就忘了这事儿,无论谁问起来,都别从您口中听见半点有关我们姑娘,或者是许家的事儿。” 丫鬟香儿当了嘴替,她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对严清溪开口。 这些银子,足足五十两。 不只是对严清溪提醒的感谢,同样也是封口费。 燕凝直视着严清溪,轻呷一口茶,“严大娘我不知道您是从何得知这些的,据我了解的,您从前和许家并无关系,但还是非常感谢您当日愿意将一切告诉我。这些银子虽不多,却也足够您一家置办几亩良田,轻松上几年。” 不错,对严清溪这样的普通百姓来说,靠着种地养家禽,一年到头也就能攒下二三两银子,还得是老天有眼,收成好的时候。 严清溪在心底里默默换算了一番,在这个小说中的世界,五十两银子相当于五万人民币,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燕五姑娘您说笑了,什么许家,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听都没听说过呢。” 严清溪笑眯眯地开口,动作从容地将银子挪到自己的面前。 她创业的第一桶金,这不就到手了! 燕凝闻言,知道严清溪是个聪明人,暗暗松了口气。 “五小姐不好了,于账房突发恶疾,病了,账本都被送回来了。”门外燕家的小厮,突然急匆匆地来报。 一直淡定的燕凝突然站起身:“什么?” 香儿焦急道:“什么病这么严重?他就不能挺一挺吗,现在正是每个季度汇总账的时候,他这时候生病让我们小姐怎么办?我看他不是病了,一定是收了有些人的钱,故意想找我们小姐的麻烦。” 这世上所有的大家族,都免不了勾心斗角。 燕家也是一样。 燕凝经商有天赋,做生意上总是压了二房一头,这不,二房就开始在这些事情上动手脚了。 “还能在一日之内找到其他的账房先生吗?”燕凝问。 香儿和小厮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正在这时,严清溪缓缓举起了手。 “我可以。” 第15章 与燕凝合作 严清溪举着手,声音不大,却霎时叫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每一双眼中都充满了质疑,谁能相信,一个农村的老太太,一看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怕不是二十个数都得用脚丫子算,她可以,她可以个什么? 前来汇报的小厮直接笑了,冲着严清溪摆手:“这位大娘您别跟着凑热闹,我跟小姐说正事儿呢。” 严清溪再次举起手,声音也笃定了几分。 “我会拨算盘,也会做账本。”严清溪认真地望向燕凝,自荐道:“您若是需要在一日之内找一个合适的,有能力的,不妨让我试试。” “你真的会?”燕凝上下打量了一番严清溪,开口问道。 严清溪目光扫向一旁的小厮,上前一步,从他怀里把算盘拿过来:“您说个数,咱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五百二十加上三千六百七十四再减去一百零八,是多少?”燕凝随口问。 只见严清溪一手拖着算盘,另外一只手五指分明,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拨动,几乎眨眼间,就给出了结果。 “四千零八十六。” 严清溪一边说,一边将算盘展示给燕凝看。 一旁的小厮瞪大眼睛:“你还真会?而且算得还挺快。” 严清溪笑起来:“不用算盘,我还能更快。” “这你吹牛呢吧?”小厮不信,燕凝和香儿也不信。 严清溪挑了挑眉,冲小厮道:“不信你出个题来考考我。” 小厮扬起头:“那我出的题可难了,你算三个六百八十加在一起再减去一千零贰佰再加上九万八千九百八十八十多少?” 他话音刚落,严清溪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嘴巴一张,自信满满:“六千六百六十六。” 小厮愣了,不可思议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么快?” 香儿也同样惊讶地捂住嘴巴,目光望向自家姑娘:“不会吧,她怎么算出来的?” 不用键盘,还能算这么快,这也太厉害了吧? 唯有燕凝在片刻后蹙起眉头:“不对吧,刚刚加了个九万多,最终怎么可能只有六千多?” “对喽!”严清溪立刻朝燕凝竖起大拇指,却话锋一转,问道:“你就说快不快吧?” 燕凝:“……” 燕凝想起来,刚刚严清溪说得好像确实只是快。 香儿“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厮也恍然大悟,摇着头:“还能这样啊?” 严清溪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对燕凝道:“不说笑了,我可以再做个账给您瞧瞧,让您对我能更了解一些,您亲眼见了,总好过道听途说再去找个不靠谱的,您也知道,这世上会信口开河的,可不只我一个。” 这话,倒是给燕凝提了个醒。 是啊,严清溪刚刚只开了个玩笑,可她们一开始不是也都信了吗。 核账这事儿已经不能拖了,万一再找个不靠谱的,倒不如让眼前这位试试,若她真有这个能耐。 燕凝稍一思索,对小厮道:“取一本前年的账册来。” “是,小姐。” 保险起见,在确定用严清溪之前,燕家的账本,也不是随便能看的,所以特意让人寻几年前的过来。 很快,一个旧账本摆在严清溪的面前,严清溪执笔,工工整整地做了三页的账,墨迹未干,燕凝已拍板确定。 “严大娘,说好了,我几家店这个季度的账就全交给您了,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给您五两银子,您意下如何?” 五两银子,按照这个世界的单位换算,相当于五千块人民币,半个月挣五千,那不是相当于月入上万了。 “我愿意。” 但凡多犹豫一秒,都是对工作和工资的不尊重。 “不过,我需要去城里吗?我可能不太方便,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得照顾呢。”严清溪开口问。 燕凝道:“那倒不必,您往后就在这儿做账就行,这家饭馆也是我的,只要当日的账做完了,您随时可以回家去。” “如此甚好。”严清溪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环境,很是满意。 燕凝那边,已提笔写了一式两份的合约,吹干墨迹,对严清溪道:“您看看,若没有疑问的话,麻烦严大娘在这里签字画押。” 香儿善解人意地开口:“大娘您要是不识字,可以请人过来帮忙看看的。” 严清溪笑了笑:“不用,我略识得一些。” 这份合约,相当于是保密协议了,确保严清溪不能将燕家账册中的内容泄露给任何人。 严清溪签下自己的大名,又在名字上按了手印。 一份被燕凝收起来,另外一份严清溪也收好了。 “今个时间尚早,不若我现在就开始吧,也免得到最后时间不够用,咱们赶早不赶晚。” 严清溪提议道。 “我也正有此意。”燕凝开口,转头让小厮把账本都搬进来,想起来什么,燕凝转头问香儿,“对了,帮忙的方小哥是不是还在门口?” 香儿“哎呦”一声,这才想起来。 “奴婢去瞧瞧。” 香儿推门出去,见到二楼台阶处方二伦坐在那已经快要睡着了。 “方小哥?” 她轻唤了一声。 方二伦瞬间睁开眼睛,急忙起身站起。一旁的宋子询也立刻打起精神,探着头往香儿身后看,却并没有见到严清溪的身影。 “辛苦你把严大娘找来,这是我们姑娘给的赏钱。” 香儿拿出一个钱袋,里面是事先准备好的铜钱,交到方二伦的手上。 又瞧见旁边还有个小少年,香儿想了想,往宋子询的面前也递了个钱袋子。 宋子询还没反应过来,接到手里才发现是沉甸甸的一袋子铜钱。 他急忙把钱还回去,摆手道:“我不是,我是跟我大娘一起来的,我大娘还在里面吗?她什么时候出来?” 香儿“哦”了一声:“您是严大娘的家人吧?” 宋子询点头。 香儿把钱揣回去,笑道:“严大娘和我们姑娘在聊正事儿呢,小哥再等等。” 香儿解释完就回去了。 她刚走,方二伦就狠狠撞了下宋子询的胳膊:“你傻啊你,人家给你钱你怎么不要?” 第16章 一边哭一边干 宋子询愣了愣:“那不是给引路的吗,我也不是引路的啊。” “你脑子怎么不会转呢,人家肯定以为你和我是一起的,一个人就给六百文,你不说,我也不说,她上哪儿知道去?你真是,白白损失了那么多钱。” 方二伦刚刚就冲宋子询使眼色了,奈何他并没有看见。 他一阵儿跺脚,替宋子询肉疼。 宋子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失去了什么,登时沉默了。 他后悔了,肠子都要悔青了。 那可是足足六百文啊,那么大一个钱袋子! 他怎么就这么老实呢? 方二伦唉声叹气地走了,宋子询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怪自己刚刚没有反应过来,与六百文巨款失之交臂。 香儿进门,说起门口有个少年的事儿。 严清溪“哎呦”一声,“差点把那孩子给忘了,我出去一趟。” 一个人单身了二十六年,实在还没有习惯给人当长辈,一不留神就把孩子忘了。 严清溪到宋子询面前,把早上带出来的碎银放到他手里,嘱咐道:“我在这儿有事儿,估计得晚上才能回去,你拿着钱,去买点排骨,买点五花肉,剩下的钱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买完你先回家去,让你大嫂先把药煎上,等我回去就能喝了。” “您不跟我一起回去吗?”宋子询问,脸上满是担心。 严清溪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不用担心我,去吧。” 宋子询躲了躲,声音有点发僵:“谁担心你了,我跟你又不熟。” “诶?你怎么说话呢?”严清溪疑惑一声,宋子询已一步两个台阶的跑下去了。 不敢跑慢了,怕被人发现他红了的脸,这老太太,怎么总是动不动就摸他脑袋,像他娘一样,可她又不是…… 严清溪包房里继续干活。 燕凝也在一旁和她一起,账本很多,燕凝正在分门别类的整理。 “严大娘,您是从何学来做账算账的本事的?”燕凝很是好奇。 严清溪手中算盘一顿,思绪飞回到现代。 她一开始作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演员,为了诠释好每一个角色,她几乎都用尽了全力。 为了更贴合角色,她逼着自己学了很多东西。就比如这个算盘和算账,就是在刚出道的那一年,她演了一个神算盘小配角,为了把这个角色演得出彩,她特意学了。 也是万万没想到,竟在如今用上了。 严清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严清溪开口道:“跟我早死的男人学的。” 反正白青山早死了,这话也无从求证。 严清溪决定,往后所有的锅,都让那个早死的老头儿去背。 燕凝果然没再追问,只安安静静地整理账本。 一时间,整个房间内都只能听见账本翻动和算盘珠子的声音。 忽地,耳边传来抽噎声。 严清溪抬头,就看见燕凝不知何时哭了一脸的眼泪。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严清溪一脸懵。 就听见燕凝一边抽,一边道:“我真是不明白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坏,坏到骨子里了!” 严清溪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接话。 “你说,他明明就不喜欢我,不喜欢女子,还偏偏要骗我,把我当猴子一样耍,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燕凝哭着质问,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严清溪的心头一颤,恍然想起,是啊,这丫头才刚刚失恋啊。 “有些人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没人性,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看他们。”严清溪只好劝慰着。 “我就是想不明白。” 燕凝用帕子擦去眼泪,在眼泪落下之前,赶紧擦掉,还刻意把账本拿开一点,免得被眼泪打湿。 “没关系的孩子,没关系,谁没有年轻看走眼的时候,总归现在看清他,为时不晚。你若实在难过,就歇上一些日子,换个心情。”严清溪提议。 几句话的功夫,燕凝已经把一家店的账本按照时间整理好了。 “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呜呜呜……” 燕凝哭着,手已经伸向了第二摞账本。 她一手擦眼泪,一手翻账本。 眼泪竟丝毫没有影响她查看账本的动作和速度。 这姑娘……一边哭一边干? 严清溪盯着她看一会儿,都被逗笑了。 她好像明白了,为何这世上女子那么多,唯有燕凝能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名号,成为燕家商号的顶梁柱。 她是真的很强,即使难过,也没耽搁她该做的事情。 “燕五姑娘,你往后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你的人生,注定不会受困于儿女情长。” 严清溪忍不住开口称赞。 燕凝眼泪汪汪地抬头,哭得都已经打嗝了。 “真,真的?嗝……您真的这么想?” 严清溪无比笃定地点头:“你看,这世上可还有第二个女子能做到如你一般?大多数女孩子,受了情伤都如伤筋动骨,免不了要狠狠掉一层皮,可燕五姑娘你虽也难过,却没有自怨自艾,没有放弃自我,真的很棒。” 燕凝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一抹眼睛:“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她深吸一口气:“我从小就相信我一定不会比我的兄弟们差。” 不知为何,被严清溪真情实感地称赞了两句,她竟然好像不那么难过了。 日渐西斜,香儿端来了两盘糕点,严清溪不客气地一个人炫了一盘。 真好吃啊! 不愧是有钱人吃的东西,她发誓,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没有之一。 “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义通了,严大娘您也回去吧,明日我应该不会再过来了,您若是有什么疑问不懂的地方可以先放一放,我过几日寻了时间再来。”燕凝道。 严清溪起身伸了个腰,“好,您放心。” 从饭馆出来,严清溪看了看天,夕阳映红了半边天,绯红色一片,好似某位仙女儿身上的霓裳,分外美丽。 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身体很累,心情很美。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拿到了人生第一桶金,还找到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 她严清溪的人生,正式开始了! 并没有,人生毁了。 刚入家门,严清溪就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毁了毁了,全毁了!” 她站在大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整个人都傻了。 第17章 林招娣是坏女人 院子里,林招娣面朝下趴在正中央,一头散发凌乱地覆盖着,鲜血不知从何而来,只见一头一脸的血。 她趴在那,一动不动,严清溪整个人都傻了。 林招娣,死了吗? 她明明已经把她救下来了,明明已经打消了她的死志,为什么,她还是死了? 她的全部努力都化为了泡影,难道,她真的没有办法逆天改命吗,所有该发生的最终都会发生? 耳边突然发生一阵嗡鸣,让她眼前只剩下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大嫂,你怎么了,你起来啊!” 宋子询皱着眉头,用脚踢了踢她的腿,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又更用力踢了一脚。 从前他趴在地上耍赖的时候,他大哥都是这么踹他的。 可大嫂怎么还不起来?宋子询后面绕过来,见到她脑袋上的血,脸色凝重了一瞬,仔细一瞧,发现她竟摔出了鼻血。 “大嫂?” 没有人回应他。 宋子询扭头去看宋子言:“你刚刚看到了吗,她自己走着走着‘啪叽’摔了。” 宋子言离得远远的,点了点头:“我看见了,她也没打滑,突然自己摔了。二哥你别管她,他肯定故意摔的,装病受伤,就为了多喝两碗汤,多吃几块肉。” 今天二哥从镇上买了排骨回来时,他就听见她悄悄跟白扶淮那个小崽子说悄悄话,一定是想着怎么把所有的肉都自己吃。 别以为他不知道。 他可看得真真的,她本来走得好好的,地上连个小石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平地往前摔,还把自己摔得一脸血,一定是故意的。 这一招,他去年开始都不玩了。 休想骗他! 宋子询抬头,忽地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严清溪。 几乎在瞬间,宋子询就认定了一件事。 大嫂是故意的,是故意冤枉他们兄弟俩,她见不得严大娘对他们兄弟俩好。 果然,村里的青云叔说得对,林招娣这个女人不可能真的对他们兄弟好,这才住在一起几天而已,就想算计他们! 大哥从前也说过,这种阴险招数叫“苦肉计”,以前在桂花村的时候,不论对错,只要别人受伤了,挨打挨骂的一定是他们兄弟。 真没想到,林招娣这个女人也这么阴险! 坏女人! “大娘,您回来了?”宋子言慌了一瞬,喊她的声音莫名心虚。 严清溪回过神来,眼前的画面才重新恢复清晰。 她感觉自己双腿发软,不知是怎么挪到林招娣面前的。 “她怎么了,怎么回事儿?”严清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与不解,目光急切地投向旁人。 宋子言不敢说话,看向他二哥。 宋子询抱着手臂,像是个柱子一样杵在那,他恶狠狠地瞪着依旧在地上趴着的林招娣,冷冷开口:“我不知道,跟我们没有关系。” “嗯。” 林招娣忽地发出一声轻哼,随即她撑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糊了一手的血。 除了鼻子出血之外,额头也磕破了。 “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刚刚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眼前一黑,没事儿没事儿。” 林招娣一边说,一边把脸上的血擦在手上,把手上的血抹在裤腿上。 “我的天呐,你吓死我了!” 严清溪“嗷”地一嗓子,突然爆发,她一把抱住林招娣,忍不住在她后背重重拍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哎呀娘您别别别,把你衣裳整埋汰了。”林招娣赶紧扬起脑袋,两只手也左右张开,不敢碰她一点。 严清溪松开,赶紧进屋去打清水给她清洗一下,再处理下伤口。 院子里留下的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对视一眼。 宋子询去收拾散落地上的白菜,重新捡回盆里去。 宋子言凑过来,小声说:“她果然是装的。” 宋子询沉默着,没说话。 严清溪替林招娣清理好伤口,索性只是一点擦伤,并不严重。 “怎么好好地突然晕了?”严清溪问。 林招娣压低了声音:“这两天正好来月事,往常也容易头晕,今天也不知道是咋了,还摔了一跤。” 严清溪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只见她面色萎黄,唇色发白,明显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次晕倒,十有八九是贫血。 “子询,子言你们俩过来。” 严清溪把人喊进来,吩咐道:“你俩谁出去一趟,买点红枣红糖回来。” 林招娣闻言,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娘我没事儿,我一直这样,我身体好得很,估计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可用不着那些金贵东西。” 一斤红枣红糖,都能抵得上三斤小米了。 她哪儿舍得。 “不用担心钱的事儿。” 严清溪弯起嘴角,把手伸进了怀里。 她的动作缓慢,所有人都齐齐把目光盯在了她的身上。 严清溪得意洋洋地掏出一块足足五两的银锭子,用力砸在桌子上,发出“咣”的一声。 “咱们家有钱了,你们都不用担心。” 瞬间,六双眼睛都齐齐地盯在了银锭子上。 “这……这是哪儿来的?”林招娣惊喜之余,又忍不住担忧:“娘,您不会干了什么不正当的事儿吧。” 严清溪嗔了她一眼:“想什么呢,这是燕五姑娘给的赏银。” 说起燕五姑娘,林招娣才松了一口气,“燕五姑娘出手真阔绰啊,她好有钱啊!不过咱们还是得省着点花,家里人这么多,更该紧着老的小的,我就不用了。” 严清溪点头:“行,那这个紧着小的。” 话落,她又掏出来一个银锭子,放到林招娣的怀里:“这个紧着你。” “啊!” 林招娣惊喜到尖叫。 “怎么还有?” 严清溪扬起眉梢,满脸都是骄傲,她看了看林招娣,又看了看宋家两个兄弟。 “我正式宣布个好消息,我在燕五姑娘那找了份工作,不出意外,这样的银锭子,咱们家不会少了,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准备好跟着我一起过好日子吧。” 第18章两个小反派 看着闪闪发亮的银锭子,那么大,那么漂亮,那么动人心魄。 每一个人都心潮澎湃。 “对了,我有个打算,想送咱们家三个孩子一起去大义念书,扶淮虽然还小,可也到了该启蒙的时候,明个儿我去就去学堂问问。” 严清溪说完,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诶?扶淮呢?” 忘记家里孩子这种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好吧,她承认,她不是个合格的奶奶。 且再给她些时间,让她再适应适应。 林招娣道:“刚刚睡了。” “哦,那就先别叫醒他了,等会儿吃饭再叫,对了,我的药呢,煎了吗?”严清溪问。 “煎好了,饭也做好了,先吃饭吧。”林招娣提议道。 严清溪点头:“也行,那这样吧,也不差这一天,明天招娣你跟我一起去镇上,也找老大夫把把脉,吃两副药调理调理。” “我就不用了吧。”林招娣下意识地拒绝。 严清溪抬头,再次认真道:“咱家有钱了。” 林招娣“噗嗤”一声笑起来:“行行行,我知道了娘,我去端饭。” 她说着,起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脚步微微顿了顿,奇怪了,怎么感觉右腿有点疼呢,难不成是刚刚摔的? 平常总在家里干活,偶尔磕磕碰碰的很常见,林招娣也没太当回事儿。 宋子询一直紧绷着一根神经,他在等,等林招娣告状,甚至他脑子里已经想好了,林招娣肯定会卖惨,说不定还会冤枉他们兄弟,说是他们兄弟俩推她,绊她,害得她摔跤。 可她这会儿都已经去外屋厨房了,怎么还没开口告状? 宋子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主动跟上去:“大嫂我来帮忙。” 休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吃肉,他的两只眼睛,会无时无刻盯着她的! “大娘,我今天买了半斤脊骨,又买了十斤小米回来,我早上看见家里油也没了,就又自己做主买了点回来,还有半斤猪下水,我比了几家,这家是最便宜的。” 宋子询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零散的铜钱,放到桌上。 “一共花了四十文钱,还剩下八十六文,都在这儿了。” 严清溪闻言,皱了皱眉:“就买了半斤骨头,还是脊骨?” “脊骨便宜。”宋子询回答。 严清溪一拍脑门,把剩下的钱一把抓起来塞回他手上,郑重其事道:“明天你再去买排骨回来,把这些钱都花了。” “这么多?”宋子询震惊。 严清溪语重心长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出声:“子询,你大哥不在家,现在你就是咱们家唯一的男子汉,你得担负起顶梁柱的责任来。我把这些钱给你,你心里就得有数。” 宋子询忽地挺直了脊背,莫名感受到了一股责任感。 “我问你,咱们家现在一共几口人吃饭?”严清溪问。 宋子询答道:“五口人。” “那你觉得半斤脊骨,够吃吗?一人也就能分一块骨头,尝个味而已。我又不是没给你钱,给你钱就是让你买菜的,不用替我省,知道了吗?” “可是……”宋子询小声反驳:“没人是这么过日子的。” 谁家也不是有点钱就全花了,他虽然只有十岁,却也知道日子得精打细算,才能细水长流。 “你刚刚听见了吧,咱们家有你大嫂那样一个会过日子的就够了,所以买菜这事儿我不能交给她。” 言外之意,正是因为宋子询和林招娣不一样,才会被她选中。 自古以来,采购这事儿都是个肥差。 掌管银钱的事儿,非心腹之人不可。 宋子询虽然还不懂那么多,可他直觉自己好似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不一样了。 甚至,已经高出了他大嫂。 莫名的,那股热意,又从心底窜上来。 下一秒,一盆冷水突然兜头泼下来。 “刚刚你们大嫂晕了,你在干嘛呢?” 此刻严清溪盯着他的目光,似要将他内心彻底看透。 他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 “我不知道。” “我看见你踢她了。”严清溪道。 “我没有。”不知为何,他不敢承认,下意识说谎。 严清溪挑了挑眉,也并未继续追究,只是看着他的目光多了一些别的意味。 在原本的小说设定中,因为林招娣死了,宋家人财两空,所以宋家兄弟为了报复,没少欺负白扶淮,是两个小反派。 现在虽然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可这两个孩子的性子,她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此事急不得,得慢慢来,思绪收回,严清溪的手掌,第三次落在了他的头顶:“往后家里买菜的事儿就由你一人负责,你好好干。” “饭好了。” 宋子询丢下这句话,逃也似地冲出了屋子。 今天的饭桌上依旧是三菜一汤。 骨头汤泛着勾人的香气,一盘醋溜白菜有两个骨头汤碗那么大,最后一个菜依旧是凉拌菜,今天拌的是黄瓜丝,上面还撒了香菜。 严清溪是最后一个落座的,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坐着,尤其是宋子询,哪怕已经咕咚咕咚咽口水,依旧极有规矩的没动筷子。 甚至还在桌子下,给了想要动筷子的宋子言一脚。 白扶淮被叫醒,坐在严清溪和林招娣中间,小腿儿晃悠晃悠着,一眼看上了只有严清溪有的,别人没有的药碗。 “奶奶,我能尝一尝吗?” 林招娣刚要开口,就被严清溪打断:“行啊!” 她一脸坏笑,拿起小勺舀了一点点,送到白扶淮的嘴边。 下一秒,白扶淮爆发痛苦面具。 “呕!” 严清溪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 林招娣“噗嗤”一声,虽然她儿子很可怜,可是,也真的很好笑啊。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笑得腼腆克制,却也是忍不住肩膀抽动。 夜晚的白家小院,香气喷喷,笑声朗朗,其乐融融。 严清溪恍惚发觉,她似乎好像可能知道了养孩子的乐趣。 饭后,宋子询和宋子言两兄弟主动捡碗洗碗。 林招娣捂着肚子去厕所,严清溪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三十六了,虽然已经当奶奶了,但她应该……还没有绝经吧? 思及此,记忆力突然跳出来一条又长又破的布。 严清溪两眼一黑,险些栽倒。 第19章 送孩子们上学 改善生活这件事儿,从来都不只是吃排骨,严清溪从没有比今日更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从方方面面提高生活质量,她不要用破布条子,她要用城里人用的,好的、贵的、舒服的甚至有绣花的那一种! 严清溪第二天到了大义镇,同人打听了一下,城里人用的那种,还分循环利用的和一次性的。 “你说谁能这么金贵,五十文一个,一个月光是女人的事儿,就得上七百文,谁家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那不纯纯有病吗,严大娘您说是吧?” 说话的是饭馆掌柜的女儿,平常在后厨做事,得知严清溪被东家燕五姑娘器重,特意过来找她聊天。 严清溪点头:“我发誓,我一定要当那个有大病的,金贵的人儿。” “啊?” 掌柜女儿目瞪口呆。 今天的账严清溪做的很快,和昨天同样的工作量,早了一个时辰完成。 提前离开饭馆,严清溪来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学堂——郭氏学堂。 正赶上学堂放学,郭老秀才穿着一身青色长衫,亲自送四个学生出门,嘱咐他们回去要记得背诵课文。 倒不是严清溪刻意数过,实在是四个学生,打眼一扫已然明了。 “郭老先生,您好,我家中有几个孩子有意来求学,想跟您谈一谈。”严清溪主动打招呼,说明来意。 郭老秀才上上下下打量严清溪一遍,做出请的手势:“进来说吧,您家要来求学的孩子几岁了?” 郭家小院不大,整整齐齐地摆了四张桌子,最前面是一张更大一些的讲桌,还有一张立着的黑板。 看起来,和现代的课堂很相似。 “家里三个孩子,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十岁,我打算把他们三个一起送过来。”严清溪回答。 “若是都还没有启蒙过,可以一起教。”郭老秀才捻着自己的袖口,这是他思考时候一贯的动作,“咱们这儿一个学生一年的束脩是四两银,您家三个若是一起来,一年就给十两。” 严清溪两只眼睛“唰”地抬起来。 要知道,十两银子平常百姓得三五年才能攒出来,无异于是一笔巨款! 难怪整个大义乡就只有四个学生,一般人家谁能上得起? “我郭氏学堂凡来上课的学生,早上中午都管饭,不用来回折腾,书本笔墨人手一份,这些都包在束脩里了。若不然,您自己去买也得不少钱呢。”郭老秀才介绍道。 严清溪点点头:“听起来不错,那这样,我家三个孩子,一共给您四两银,可以的话,我明个一早带他们过来。” “你听错了吧,不是一共四两,是一个学生四两。”郭老秀才笑着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我这不跟您讲价呢嘛。”严清溪笑眯眯地回答。 郭老秀才往左挪了挪,又往右动了动,嘴巴张开,抿了抿嘴,最后发出一声“呵呵,不是,您以为这儿是菜市场呢?” 到底尊不尊重书本,尊不尊重他这位四十年前的秀才啊! “哪有您这样讨价还价的?!闹呢?”郭老秀才声音都尖了。 严清溪“哦”了一声,“不能讲价啊,行吧,那我先回了。” 转身往外走,可能是人老了吧,步子小,走出去半天,还没走出大门口。 郭老秀才伸出手,看见了青色长衫袖口处的黑色补丁。 他收回手,迈出去半步,又看见黑色鞋子前面磨薄的地方,就快要伸出脑残的大拇脚趾。 他一咬牙,一跺脚。 “行,四两就四两。” 郭老秀才挽留出声。 严清溪刚迈出门口一只脚,立刻收回来。 她转身走回来,只用了三步,那叫一个麻利。 “束脩钱我都已经准备好了,给您。” 严清溪从怀里直接掏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热络地拉过郭老秀才的胳膊,放进他怀里。 “多给您的一两银,还请您再准备一份书本,给我女儿拿回家自学。” 郭老秀才颇为吃惊,这十里八村的,愿意给自家男儿花钱读书的人都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女儿。 忽地,他对这个有点胡搅蛮缠的老妇高看了一眼。 “成,我会多准备一些更适合女儿家学的。”郭老秀才应承下来。 严清溪双手合十感谢:“那就多谢您了。” 第二日,严清溪亲自把家里三个孩子送到了郭氏学堂的门口,交到郭老秀才的手中。 转头扯着依依不舍地林招娣往外走。 “我是不是昨天就和你说了,让你去找老大夫给你看看,你怎么不听话呢?” 林招娣被硬扯着往前走,还不敢用力挣扎,怕把严清溪弄摔了,她解释着:“我真没事儿的娘,我还年轻,大家不都这样吗?真不用看大夫。” “大家都这样,是因为大家都有病,并不是代表你肚子疼,晕倒是正常的。” 严清溪不由分说把林招娣按在了方老大夫的面前。 两刻钟后,林招娣提了比严清溪还多的药回去了。 想到自己刚刚花出去的钱,林招娣几次冲动想把要卖了,把钱换回来,她是真舍不得。 摘云岭村头水井旁的百年柳树,是摘云岭的信息交换地。 每日闲时,总有三五成群的妇人们坐在那,一边儿洗衣裳一边儿唠嗑。 林招娣尚未走近,已有人和她招手打招呼。 “又给你老婆婆买药去啦?诶?你儿子呢,早上不是和你一起去的吗,怎么没回来呢?” 有人记性好,又跟着问:“宋家那俩孩子呢,上哪儿去了?” 林招娣晃了晃手里的几包药,笑起来:“这药是给我自己买的,前天我摔了一跤,我娘担心坏了,非让我去看大夫,就这点药,花了一百多文呢,我说不买不买,我娘非要给我买,哎呀,劝都劝不住。” 舍不得是真的,炫耀也是真的。 毕竟,严清溪是真的对她好,和亲女儿没区别。 整个摘云岭,就没有旁的婆媳能相处成她们这样的。 林招娣往日不说,心里却一直引以为傲。 周围人,不论是年纪大当了婆婆的,还是年纪小做人儿媳妇的,此刻脸上的笑容都虚假了起来。 “是吗?那你婆婆对你可真好。”搭话的小赵氏奉承一句,赶紧转移话题,“你儿子和宋家两兄弟呢?” 小赵氏心想,光有你婆婆好有什么用,就不信你儿子不作妖不捣蛋,更何况还有宋家那两个狗都嫌的半大小子。 明明是一起去的,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在镇上闯祸了。 她死死盯着林招娣,却见林招娣笑容更开朗了。 第20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还笑,装的吧? 一定是苦笑,心里估计已经哭了吧? 小赵氏心里盼着。 却不想,林招娣一开口,哭的人却是她。 “哎呀,三个孩子都去镇上的郭氏学堂念书了,我婆婆不是在严家找了个活干吗,好不容易挣点钱,全都送去学堂了,人家都说,读书能有出息,也不知道我家扶淮是不是这块料,嘿嘿嘿。” 林招娣说着,忍不住就“嘿嘿嘿”了起来。 小赵氏嘴一撇,好悬没有忍住,当场“哇哇哇”哭出来。 连表面的笑脸都装不出来了。 其他人闻言皆是七嘴八舌问起来,一个两个地把林招娣围在中间。 “真的假的,你儿子和宋家俩孩子都去上学了?那得不少钱吧?我听说一年的好几两银子呢。” “招娣你可别骗人了,咱们整个摘云岭都没有孩子去念书,就你家孩子去了?你家孩子去也就算了,你说宋家那俩也去了,谁信啊?” 林招娣认真道:“真的,我和我娘一起送过去的,你们要是不信,下次去镇上时候过去看看,这有啥好骗人的。” 小赵氏在人群中,一张脸已扭曲变形,她抱起洗衣盆,狠狠剜了林招娣一眼,怒气奔走冲冲回家。 “怎么了,咋还生气了?” 白青云问了一声,还不等她回答,他们的儿子宋家宝就冲了过来,一头撞在她的肚子上,疼得她两手一松,刚洗好的衣裳连盆一起掉在地上。 又脏了,白洗。 小赵氏气得抬脚就想去踢,被白青云拦住。 “别拿孩子出气,你再洗一遍不行吗?”他拍了拍白家宝,让他去玩,转头问:“你到底咋了?” 小赵氏把刚刚林招娣的话转述了一遍,白青云同样也不信。 毕竟,自从白既带着家里所有的钱走后,他们家就一落千丈,田地也没有了,家里更没有什么赚钱的营生,连生病都没有钱去看,怎么找了个赘婿回来,就突然…… 变有钱了? “难道还真让他们勾搭上了城里贵人?大家传的都是真的?”白青云不可置信。 “林招娣自己都承认了,说是姓严,说不定就是因为和严清溪一个姓,故意照顾她呢。” 显然,小赵氏不知道义通城的燕家,只听大家传和林招娣嘴里说,以为“燕”是“严”。 想起她刚刚那嘚瑟的样儿,小赵氏咬牙切齿,对白青云道:“你去打听打听,林招娣真把孩子送去镇上学堂了吗?” 同样都是白家的儿媳妇,凭什么林招娣就能过上好日子? 肯定是假的! 林招娣尚且不知自己已被人恨之入骨。 依旧每日早上起来先给自己和严清溪煎药,做早饭,怕三个孩子在学堂吃太多遭人嫌弃,每天早上,她还会特意让三个孩子都吃一口垫一下。 严清溪日日埋首在账本和算盘中间,日渐娴熟。 明明应该是十五日才能完成的工作,第十天的时候,她已只剩个收尾了。 “还剩下这一点明天应该就能做完了,不知道燕五姑娘何时过来验收?”严清溪问。 “我让人去传话问问。”饭馆掌柜地回答。 “好,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严清溪迈着轻快地步伐往学堂走,今日比昨日还要在早两刻钟,却意外在学堂外面看见了宋子言。 “你怎么在这儿?” 严清溪疑惑着把他叫过来。 宋子言慌了一瞬,开口回答:“刚刚被先生骂了,二哥说,让我在这儿背书,背好了去找先生,先生就能原谅我。” 严清溪恍然。 哦,原来是被罚站了。 正常,谁上学时候没因为背不下来课文被赶出过教室呢。 她除外,她从小就是学霸。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到了放学时间,大门打开,白扶淮第一个冲出来扑进她的怀里。 “奶奶,奶奶抱抱!” 严清溪笑着,一弯腰就把他抱了起来。 一时间,严清溪自己都惊了。 她有力气了? 后知后觉的,她想起来吃了十多天的药,她最近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好了,最明显的就是往返摘云岭和大义镇时,不会那么累了。 太好了! 严清溪在白扶淮的脑门上“吧唧”一口,很是开心。 宋子询含蓄很多,他看了一眼宋子言,明显地皱了皱眉头,却碍于严清溪在一旁,欲言又止没有多说什么。 刚到家门口,屋子里就传来了热闹的声音。 严清溪挑了挑眉,听出了这是白青云和赵莲的声音。 小赵氏名叫赵莲,是整个摘云岭,严清溪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甚至比赵老太太更让她讨厌。 “大娘您可算回来了,我们等您半天了。” 严清溪刚进门,赵莲和白青云就同时站起来。 是从来没有过的客气和礼貌。 赵莲把一包红枣递过来:“听说红枣最补身子,我特意去镇上买的,大娘给您。” 严清溪瞥了一眼,是镇上最便宜那一家卖的品质最差的红枣。 “怎么这么客气呢?有啥事啊?”严清溪丝毫不想客套,只想赶紧把他们打发走。 赵莲和白青云对视一眼,白青云开口:“啊,也没什么大事,这不听说扶淮在镇上念书吗,想着咱们都是一家人,想打听打听,让我们家宝也去念书。” “行啊,去呗,郭老先生教得还挺不错,听说前几年还教了个秀才出来呢。”严清溪开口。 “呵呵,主要是啥呢,我们手头也没有那么多钱,你看,宋家这俩孩子您都一起送去了,也不差咱们家宝一个是不是,您要不明天开始,把家宝也送过去。”白青云开口。 赵莲跟着附和:“对,您送三个是送,送四个也是送,况且家宝也是咱们白家的人,那不比外姓的人强得多吗?以后家宝学有所成,当了大官,一辈子都不能忘记您。” 听着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的话,严清溪不得不感叹。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他们夫妻俩,是不是忘了,就在半个月之前,还把她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将她的尊严狠狠踩踏的事情了? 他们忘了,她可没忘! 第21章 白既没死 林招娣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们两家按说都已经撕破脸了,闹得那么难看,见面时候能说上两句话,都是看在邻里之间的面子,他们怎么还能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你的意思是,你儿子上学,让我出钱?”严清溪的语气中满满的嘲讽之意。 白青云很满意严清溪听懂了,连连点头:“是嘞青山嫂子。” 严清溪抬眸,唇角勾着,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她讥笑反问:“凭什么?” 她冷凛地眼神毫不客气地瞪向白青云和赵莲,“凭你们想逼死我儿媳妇,还是凭你们想强抢我家房子,或者,是凭你们把我按地上打?” 赵莲急忙打圆场:“不是不是,您看您怎么还记仇呢?咱们都是一家人,再说那事儿不都过去了吗?您也没吃亏,您不也还手了嘛,是吧?” “我不还手,等着被你们欺负死吗?”严清溪简直想笑。 “行了行了,过去的事儿咱们不提了,你怎么还记仇呢?”赵莲赔着笑脸,两只手抓在一起,替她表达内心的尴尬和隐忍。 她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宋家兄弟俩,意有所指地开口:“再说,家宝比扶淮大两岁,还是他的小叔,到了学堂,肯定会好好照顾他,也能以防有外人欺负扶淮。” 欺负人的时候她叉着腰,反过来倒成了别人记仇,成了严清溪的错? 现在还跑到她的家里来,当着她的面挑拨离间。 犯贱到没边儿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严清溪抓过红枣朝着赵莲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给你脸了!” 突然被砸懵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严清溪已开始动手了。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别人家里说三道四,还跟我玩道德绑架这一套,你有一丁点道德这玩意儿吗?” 砸了赵莲,白青云也不能落下。 严清溪顺手抄起茶缸子丢过去,“什么东西?!你家里没有镜子还没有尿吗?也不照一照,看看你自己算什么东西,滚!” 白青云和赵莲夫妻俩可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他们带着礼上门,竟然还被人赶,被人打? 夫妻俩恼羞成怒,白青云爆了一声粗口就扬起了拳头。 比白青云动作更快的人,是宋子询。 他好似个小豹子,突然爆发,狠狠将白青云撞出去,他的后背砸在门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龇牙咧嘴地反应过来,正对视上宋子询那双发狠的猩红的双眼。 明明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会有如此怖人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杀了十年猪的人。 “小混帐,还挺有劲儿,行行行,你们都给我等着!” 白青云泄了劲儿,咬着牙放了句狠话,灰溜溜的转身走了。 赵莲临走之前,还不忘把掉在地上的垃圾红枣捡起来,一颗都不能便宜了严清溪一家。 林招娣捂着胸口,半天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严清溪忽地开口,脸上是满满的对自己正确决定的欣赏。 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贱人欺软怕硬,可现在,她们婆媳已经不是孤军奋战了,她们也是有能打架、会打架的人护着了! 她扭过头,一脸欣慰地看向宋子询:“好孩子,你可太棒了,像个勇猛的战士,今天晚上必须给你加鸡腿,看以后还有没有敢跟咱们玩横的,哈哈哈哈……” 严清溪笑得开怀。 宋子询突然被夸,他眼神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从小到大,夸奖他的人很少,他还不太适应,尤其是严清溪这样直白的、毫不吝惜的称赞。 林招娣立刻应下来:“今天正好炖了鸡,来来来,先吃饭。” “两个鸡腿,给老二一个,给我一个,我也得好好补补。”严清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白扶淮年纪还小,尚且不知鸡腿与旁的鸡肉口感之差。 倒是宋子言,垂着头后悔。 早知道打白青云能吃鸡腿,他刚刚就跟着二哥一起上了! 可惜了,错失良机! 同样悔不当初的人,还有白青云。 早知道严清溪他们家现在能把日子过这么好,还能有钱送三个孩子去读书,当初他也不至于把人往绝路上逼了。 可话又说回来,谁能想得到呢? 毕竟,自己亲儿子都不管她了,她竟然还能靠别人儿子过起来。 白青云回到家,坐在炕上越想越憋闷。 竟然一丁点便宜都没捞到。 赵莲从进门起就摔摔打打,对手边脚边能碰到的一切发泄情绪。 “凭什么就让她林招娣和严清溪过上了好日子?两个菜包子一样的蠢货,她们到底凭什么?” “咱们怎么说都是姓白的,一家人都不肯拉扯一把,丧良心,这种人就是丧良心!” 尤其是最后三个字,赵莲扯着嗓子喊出来,似乎能让整个摘云岭都听见她的怨念。 白青云突然阴恻恻地开口:“那就让她们过不上好日子。” “对!”赵莲附和。 白青云眯起眼睛,朝赵莲伸出手:“去给我拿点钱,我花钱找人给白既写封信。” 赵莲震惊抬眸:“给谁?你说白既?白既没死?” 白青云一手捂住赵莲的嘴:“嘘,小点声,你喊什么?” “怎么回事儿?”赵莲不可置信,瞳孔震颤:“他没死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白青云起身把门关上,压低了声音把两年前无意间遇见白既的事情告诉了赵莲。 “你还记得两年前我去城里那趟不?我那次回来挣了十两银子,其实就是白既给我的,他让我千万别告诉任何人,算是给我的封口费。” 赵莲不理解:“为啥啊?为啥不让你跟别人说?” 白青云脸上露出猥琐的笑:“人家勾搭上了个有钱有势的官家小姐,俩人成双成对的,你说换成谁谁能放着好日子不过,还回来过穷日子?” 赵莲悟了:“难怪他不让说,他是怕林招娣过去闹吧?” 白青云点点头:“肯定是。”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赵莲迫不及待,想要看见白既回来,林招娣被狠狠打脸的样子。 白青云胸有成竹,翘起二郎腿脱下袜子丢到赵莲的身上:“我不知道白既在哪,但我知道他新媳妇在哪,你放心,信儿肯定能送到,咱们就等着吧,严清溪他们得意不了几天了。” 这天底下,没有任何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儿子管别人叫爹。 第22章 严清溪说她可以 赵莲想了想,拉住白青云道:“你这样,你不能光说林招娣找了上门女婿的事儿,你还得说他们家现在有钱了,到时候,白既看在银子的面上,也得回来。” “行,就按你说的办。” “只要白既回来了,林招娣,就等着给我哭吧!我看他们到时候怎么办!” 赵莲高兴了,随手将白青云的臭袜子塞到了她二女儿的手里,命令道:“赶紧去给你爹洗了。” 她二女儿连声都出,已推门去洗了。 赵莲不只是嘴上说说,第二天一早,她算着时间,特意等在了家门口,在严清溪带着几个孩子出发前往摘云岭的时候,老远的,她就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报应,有些丧尽天良的人,早晚有报应!”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第一天,严清溪听见了,却并没有搭理她。 只当她是个小丑。 第二日,她准时准点的,又出现了。 赵莲抱着手臂,从最老的严清溪打量到最小的白扶淮,用下眼白看人,斜斜勾起的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满脸都写着嫉妒和恨意。 严清溪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扭头问:“她干嘛呢?特意顶着大雨出来冲咱们翻白眼?” 宋子询推了推头上的蓑笠,把书抱得更紧了几分,冷冷回应:“可能有病吧,我刚刚看见她嘴歪眼斜,十有八九得了大病。” 宋子言很是认同:“我们村二柱子都知道下雨往家跑。” 白扶淮牵着严清溪的手,仰着小脸,软萌萌地问:“二奶奶为什么不知道,她还不如傻子吗?” “哈哈哈哈。”严清溪噗呲一声,抬手在白扶淮的小鼻子上点了一下,“真可爱呀我的小扶淮。”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混着落雨的声音,一同传进赵莲的耳朵里。 说谁有病,说谁不如傻子呢? 赵莲忍不了,不过是因为家里唯一的一件斗笠被白青云穿出去了而已。 她绕着围墙追出去,想要破口大骂。 刚一张嘴,脚底打滑,吧唧一声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雨水和臭泥。 严清溪听见了声音,回头却并没有看见被院墙挡住,在泥地里打滚儿的人。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没?好像谁摔了一跤。”严清溪问。 几个孩子齐齐摇头。 趴在地上的赵莲愣是忍着,等到严清溪他们走远了,才“呸呸”两声,从地上爬起来。 不被严清溪看见她摔倒,是她最后的尊严! 到了大义镇,严清溪和三个孩子兵分两路,三个人去学堂,一个人去饭馆。 本以为阴天下雨,燕凝应当不会来了,却没想到她竟顶着雨出现在了严清溪的面前。 “我收到消息就来了,严大娘您真的全都做完了?” 燕凝脱掉挡雨的披风,激动地迎着严清溪走来,在严清溪伸出手准备和她亲昵牵手打招呼时,她从严清溪的身旁擦肩而过。 一头扎进了桌案上厚厚一摞的账本中。 严清溪略有几分尴尬,她抿了抿嘴,不重要,打招呼什么的,哪有搞事业重要。 何况,人家燕凝和她也没那么熟。 燕凝用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检查确认的严清溪的工作成果。 她抬眸,双眼放着亮光。 “严大娘,我想长期聘用您来我严家做事儿,这些账本不过是我手里负责的几家小店的流水账而已,我们燕家在义通城还有不少生意,若是您愿意,可以来做我们燕家的账房,我一个月给您五两银,吃住都算我的,您愿不愿意?” 天降大厂offer! 严清溪激动不已。 她激动地问:“那我需要去义通城吗?” “自然,也不方便把所有的账本都拿过来,到时候你可以跟着我去每个店里核对。”燕凝理所当然开口。 严清溪不激动了。 她想起林招娣,想起小男主白扶淮,还有宋家那两个孩子。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熟悉的人都在这个小小的大义镇,她一个人如何能离得开呢? “可是有些为难?”燕凝试探着开口:“是觉得工钱少了?您可以提个价,好商量。” 看得出来,燕凝是真的很满意严清溪这个账房了。 “也不是工钱的事儿……”严清溪有些犹豫。 其实也还是工钱的事儿,要是一个月不是五两,而是五十两,别说什么儿媳妇和孙子了,就是天皇老子来了她都可以抛弃。 正思考着,楼下突然传来了争吵声,打断了严清溪和燕凝的交谈。 “去看看。”燕凝开口。 作为饭馆的东家,燕凝虽然年纪不大,处理起这些事情却游刃有余,丝毫不怯场。 严清溪随着燕凝一起下楼,这些日子饭馆老板对她也很不错,严清溪也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就算不能帮忙,也可以顶个人头,充充气势。 “你们不是最好的饭馆吗?我就点一个鳜鱼怎么了,什么叫不会做?你们厨子是光吃饭不干活的吗?还是你们瞧不起我,故意不给我做?” 来人是三个年轻小伙儿,各个穿得人模人样,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三位客官可真是误会小的了,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怎么可能故意不给您做呢,实在是您说的这种做法,咱们没听过,是真的不会。要不您试试咱们店里别的菜,我给您打折行不行?” “什么打折?我们看起来像是缺银子的人吗?”三个人反而更气了。 燕凝走到掌柜的身边,问道:“他们想吃怎样做的鳜鱼?” 掌柜一脸无奈:“说是要做苏州的口味,咱这儿哪有人会啊,您说可怎么办?” 燕凝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个子有点矮的男子身上,凝眸沉思。 这人看着好像有点脸熟,他是……二婶儿娘家的一个亲戚! 想起来的瞬间,燕凝就知道,又是二叔看不过她能干,来使绊子了! 今天这个苏州的鳜鱼,若是做不出来,只怕这些人要在这儿大闹一场。 “姑娘,实在不行咱们今天打烊吧。”香儿没有头绪,想着打烊也总好过被人砸场子。 她还记得两年前,自家姑娘经营的胭脂铺就因为没有让顾客满意,被打砸损失了好大一笔钱。 今日不会又是如此吧? 燕凝摇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们想找麻烦,明天也一定还会再来,我再想想法子,关门打烊是最后的不得而为之了。”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严清溪再一次缓缓、缓缓地举起了她的手。 “那个,我可以。” 第23章 当厨娘 “你是谁啊?” 三人目光不善地齐齐看向严清溪。 哪儿冒出来一个搅局的? “我是在这儿干活的。”严清溪回答。 她可不是一直在二楼干活的么,没说谎,也算酒楼的工作人员之一。 燕凝拉过严清溪,背对着那三人,问道:“你当真会苏州的鳜鱼做法?” 据她所知,严清溪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且从未去过南方,她怎么会? 严清溪点头,语气认真:“我会做松鼠鳜鱼。” 燕凝想了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而且……她心底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严大娘真的可以。 “行,钱掌柜你带严大娘去后厨,无论她要什么,都给她准备。”燕凝吩咐。 钱掌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严清溪的胳膊,就往后厨拽。 这十多天,他对严清溪是一日日刮目相看,她不只会做账,会拨算盘,她还会改刀,刀工比他和厨房的大师傅都牛逼,豆腐能切丝,萝卜能雕花。 现在,她说她会做苏州鳜鱼,别人不信,他信,且毫不怀疑。 “让开让开,老刘,你过来给严大姐打下手。” “鱼呢?鳜鱼呢,要新鲜的,对对,不用你改刀,你知道怎么改吗你,让严大姐来。” 钱掌柜扒拉开所有人给严清溪让位。 一时间,整个后厨都开始以严清溪为中心忙碌了起来。 严清溪一手操刀,一手用抹布按住鱼身,把鱼头切下,又按住鱼身,用刀把鱼肉贴着骨头片开,刀鱼尾处停下,没有切开。 刚一抬头,就看见钱掌柜的刘大厨二人的脑袋挨在一起,伸长了脖子往案板上看。 突然的对视,让他们二人立刻收回目光,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但凡是在技术行业,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非拜师不可学艺,像是木匠、瓦匠、刺绣、裁缝,还有他们厨子。 每个厨子都有自己做菜的秘方,想白嫖别人的菜,那是道德低下的人才会干的事儿。 他们可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 严清溪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道:“你们干啥呢,仔细看啊,这道菜的关键,就是这一步,看好了。” 钱掌柜和刘大厨瞬间瞪大了眼睛,换了个更方便舒适的姿势,一眼不眨地盯着严清溪操作的每一步。 脸什么的,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学到自己手里的,才是最重要的。 改刀完成后,先把鱼放到一旁,严清溪转头去熬糖醋卤汁。 小半个时辰后,严清溪亲手端着做好的松鼠鳜鱼来了。 为保神秘,在盘子上面还特意倒扣了个盆。 三位找茬的客人,见到这一幕皆是露出嗤笑声。 “装什么呢,你们还真能做出来?我们想吃的可是酸甜口的。”一个人说。 另外一个跟着道:“对,而且造型和做法都很独特,做不出来就赶紧关门歇业,可别随便做个菜就出来丢人现眼。” 严清溪不语,只笑着。 在掀开菜品的真面容之前,严清溪笑起来:“几位客官也知道,松鼠鳜鱼,形状似鼠,外脆里嫩酸甜可口,是苏州名菜,正因是苏州菜,在咱们这儿就显得珍贵了,这一道菜二两银,不算贵吧?” “你抢钱啊!” 严清溪话音刚落,其中最矮的那个就“蹭”地站起来,伸出手指大叫。 严清溪不卑不亢,脸上还带着笑:“价就是这个价,咱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您若不想吃,咱们这就撤走。” “慢着!” 矮个子男人和其他两人交换眼神,暗自想了想,这次来这一趟,他姑姑答应给他二十两辛苦费,若是办不成,这二十两可就没了。 但现在,这二两银子得他自己掏。 他咬咬牙,那就赌一把! “二两就二两,我不信你们真能做得出来,要是做不出来,你们双倍赔偿!” “没问题。” 严清溪收了银子,递给钱掌柜。 接下来,在万众瞩目之中,严清溪一把掀开了盖子。 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松鼠鳜鱼出现在众人眼前。 色泽饱满,香气四溢。 刚刚还叫嚣着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这真是咱们上次吃过的,一模一样,看起来比咱们上次吃的那家做得还好看。”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感叹。 刚说完就被一旁的人踩了一脚。 这时候是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吗? 忘了他们今天来干嘛的吗? 矮个子男人非常想否认,说她做错了,更想说她做得难吃,可动了筷子后,贬低的话就却愣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非常没骨气的,正在一口接一口的吃。 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来。 他的二两银子啊! 不对,是他本应该挣的二十两啊! 这里外一算,足足亏了二十二两,心疼,心绞疼! 三个人沉着脸,闷不作声地干完了一份松鼠鳜鱼,一句话没说出门右转。 可能是回家哭去了,严清溪默默地想。 “严大姐,你要不考虑一下,以后就在咱们这儿做个厨娘呢?”钱掌柜突然凑过来,郑重邀请。 燕凝闻言当即出声:“不行,她还得跟我去义通做账房呢。” “啊?那她家里一群孩子得怎么办?”钱掌柜开始抢人了:“在我这儿干活,一日三餐都管,还不耽搁你照看家里,严大姐你说呢?” 严清溪眼睛一亮,错过大厂offer不要紧,这不是还有下属分公司可以进嘛。 严清溪点头:“行啊,不过工钱怎么算?” 钱掌柜看向燕凝:“您说呢,东家?” 燕凝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行吧,我不跟你抢。不过严大娘您留在这儿,就只能给您一个月二两的工钱,可以吗?” 严清溪完全没意见:“可以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太好了。” 钱掌柜早就想再找个大厨了,大义镇虽然不大,却也不小,店里生意红火,刘大厨一个人早都忙不过来了,以后多了个严清溪这么能干的,高兴的可不只钱掌柜一个。 刘大厨这会儿,已经搓着手,开始跟严清溪套近乎了。 “严大姐,你刚刚那个料汁咋调的来着?再教教我呗。” 严清溪大方一笑:“没问题。” 说起来,她学改刀会做菜这事儿,还得感谢她演员这个职业,当初,若不是导演变态,欺负她一个新人演员,她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切菜做饭的镜头,特意去学。 有句话说得没错,学会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白学的,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为自己所用。 她也是没想到,当初为了拍戏而学的拨算盘、刀工厨艺,在她穿越后的今天,全成了她生存赚钱的本事。 “对了,我想买个马车,您有没有靠谱的推荐一下?” 既然以后要每日来镇上干活,长期的交通工具必然得安排一下了。 第24章拥有马车啦 “你要买马车啊?我家正好有一辆,有点小,后来我们换了个更大的马车,旧的就一直放在那,很少用了,你要不嫌弃的话,我便宜卖给你。”钱掌柜开口。 “那挺好呀,多少钱?”严清溪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钱掌柜笑着:“你去买新的带箱马车,怎么也得二三十两,我家这个用了十来年,你给十两。” 严清溪伸出五根手指:“五两吧,你看,我刚从五姑娘那拿到的工钱,就这么多。” 钱掌柜还没说话,刘大厨就忍不住劝起来:“五两行了,往后严大姐不还在咱们这儿干吗,要是真有用车的时候,您跟严大姐说一声,她还能不借咋地,那不也是相当于咱们自己人吗,是吧钱哥?” 钱掌柜:“……” 他是真的肉疼,十年前买的时候花了足足二十两呢,这么多年用得都很省,这就五两出了? 早知道刚刚他就不多嘴这句了,后悔啊。 “行吧行吧,就算给严姐个面子。”钱掌柜说着,又道:“车买了,你是不是还得买个小毛驴或者骡子也行。” 这话严清溪记得宋子谦说过。 “对,得买一个。”严清溪开口,说着,她望向钱掌柜,眼露惊喜:“您家也有?” “没有没有。”钱老板笑着摇头,解释道:“我是说你要是买,不如问问咱们东家。” 严清溪转身望向燕凝。 燕凝勾起唇角:“放心吧,明日我命人给你送一匹过来。” 燕凝没提钱的事儿,严清溪也非常识趣的没问。 第二天,严清溪正在后厨展示自己牛逼轰轰的刀工,突然听见了钱掌柜喊她,说是燕五姑娘送的骡子到了。 严清溪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往围裙上抹了抹手,匆匆去饭馆门口看。 是一匹棕色的骡子,个头不小,四肢健壮,毛发锃亮,一看就是非常健康强壮。 这会儿周围已围了一群人,对着这匹骡子赞不绝口。 尤其是钱掌柜,一遍遍抚摸着马的脑袋和鬃毛,嘴里啧啧出声,羡慕不已。 “我帮你套上吧,今个儿晚上就能赶车回家了。”钱掌柜开口,迫不及待想试试这匹骡子。 不等严清溪答应,车架已经推出来了。 “严大姐来来来,快上来试试。” 马车套好,钱掌柜冲着严清溪招手,让她赶紧上车体验一下。 严清溪刚迈上去一条腿,突然听见身后好像有人喊她。 “大娘?大娘!” 严清溪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瘦了一圈的宋子谦快步走来。 “大娘真是您啊,我还以为刚刚看错了,您在这儿干嘛呢?” 宋子谦背了个包,走近,疑惑着打量眼前的情况。 严清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关切:“你怎么回来了?人家给你放假了吗?哦,我现在在大义饭馆当厨娘,对了,给你介绍一下。” 说着,严清溪拉过宋子谦,给钱掌柜介绍道:“这位是我女婿,叫宋子谦,在城里干活。” 又对宋子谦道:“这位是大义饭馆的钱掌柜。” “钱掌柜您好。”宋子谦主动打招呼。 钱掌柜很是赞赏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关严清溪家里找了上门女婿的事儿,他已有耳闻。 今个儿算是见到了,没想到竟是一表人才,大高个,长相也标致俊朗,还真是让人意外。 “既然你女婿回来了,今个儿也不早了,严大姐你就先回去吧。” 钱掌柜非常人性化,提前让严清溪下班了。 回家的路上,宋子谦坐在前头赶车,后头坐着严清溪、宋子询、宋子谦和白扶淮几人。 几个孩子全因为突然拥有的马车而激动不已,一会儿摸摸车厢,一会儿碰碰棚顶,各个新奇不已。 而好久不见的宋子谦,直接被所有人遗忘了。 宋子谦坐在前头,整个人茫茫然,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大娘,你说的都是真的,就我走后这半个来月的时间,您……您就挣出来一辆车,还送了老二老三去读书?这……这怎么可能呢?” “嗯,就这样那样,做到了。” 严清溪故意的,她笑意盈盈地歪着脑袋,说得无比轻松,好像烙饼翻面一样。 宋子谦被逗笑了:“大娘,您别逗我了。” “那你先叫声娘,我就告诉你。”严清溪开口。 “爹爹我知道,我告诉你!”白扶淮伸出一个小脑袋,小嘴叭叭开口:“是奶奶给人家算账挣的钱,奶奶会拨算盘,还会做松鼠鳜鱼,奶奶可厉害啦!” 这些事儿,当然都是严清溪回到家炫耀着给他们说的,没想到白扶淮竟全都记住了。 宋子询和宋子言随即也把燕凝给严清溪银子做感谢的事儿说了,他们兄弟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感谢,宋子谦却一听就明白了。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全是各种感叹号。 有燕五姑娘被骗婚的事儿,有严清溪会记账的事儿,而更令他难以相信的是,她赚了钱,不只想着白扶淮,也想着他的两个弟弟。 蓦地,心口好暖。 有车就是好,一路从镇上坐到家里,虽然路不好,很颠簸,那也比用自己两条腿走着舒服。 途径摘云岭村口的大柳树,不等旁人问,严清溪已主动挥舞起自己的双手,跟所有人打起了招呼。 “诶,二婶儿刷鞋呐?对对,我女婿回来了,我女婿会赶车,我女婿啥都会。” “小张啊,你也觉得我家骡子壮士是吧,嗯呐,我家买的呢!” “哎呀二顺子,对对对,车也是我家买的,哈哈哈……” 众人:“……” 众人嘴上附和着,脸上的笑容就没有真诚的。 一直等到严清溪他们的马车走远了,众人才露出各自真正的嘴脸。 “干啥呢,谁问她了?” “也是啊,都没有有人问,你们看她那嘚瑟的劲儿,真是欠啊!” 众人议论纷纷,羡慕嫉妒恨,全都是明晃晃的。 严清溪不在意,反正她就是故意炫耀的。 毕竟,她日子过得不舒心的时候,这些人也没少落井下石。 第25章 宋子谦回来了 “大娘,您这样会被人记恨的。” 宋子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地提醒道。 他从小在大义乡长大,那些人的小心思他可太清楚了,笑人无怕人有,最是险恶。 他虽然只有十岁,可人情世故这一块,早已懂了太多。 “哦。” 严清溪语气淡淡,表情平平。 宋子询突然叹了口气,一副大人的口吻道:“您别不当回事儿,到时候人家背地里使绊子,联起手来欺负咱们怎么办?” 严清溪嘿嘿一笑,突然觉得子询这孩子比从前更可爱了几分。 她故意逗他:“从前我肯定是怕的,但我现在不怕了啊。”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有三个好大儿了呀,你们三个都会保护我的对不对?”严清溪眉眼弯弯地笑着看他。 宋子询表情一僵,扭过身去:“我才不是你儿子呢,子言也不是。” 就算他大哥,也只能算半个。 “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你放心好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难道还不如你们懂得多吗?我当然知道财不外露,人心难测这样的大道理,不过,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咱们家,这口气被压了太久了,再不出口气,岂不憋死了。” 严清溪正色起来,很是欣慰地看了看几个孩子:“只此一次,往后咱们都谦逊起来,好吧?” 宋子询率先点头,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白扶淮还小,听不懂奶奶和二哥在讲什么,但别人点头,他也点头,还比别人点得更快。 骡子车停到家门口,林招娣出门,瞬间呆愣当场。 一时间她不知道先问骡子车,还是先问宋子谦。 按道理来说,宋子谦是她名义上的男人,应当在她心里占据第一顺位的。 但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比如此刻。 林招娣怔了片刻,开口问:“这是咱们家的车吗?娘,您真的买了?你们都是坐车回来的?” 严清溪点头。 林招娣一把捂住嘴,满脸不可置信:“真的,我们家真的有车了!” 宋子谦把骡子从车上卸下来,在院子里转了半天没找到能拴骡子的地方。 “娘,骡子拴哪儿?”他问。 心里已经盘算着,趁他这次回来的两天时间,得抓紧时间搭个马棚出来,另外还得给老二老三安排清楚,每日骡子的草料必须得他们俩去割,不能再让严大娘和招娣辛苦了。 严清溪一时间,也没想好应该拴在哪儿。 林招娣这会儿才想起来,赶紧搭话:“拴屋后吧,先拴李子树上。” “嗯。” 宋子谦朝林招娣礼貌地点了点头,牵着骡子往屋后走。 林招娣的目光跟随着片刻,突然察觉到有谁在盯着她,一扭头看见是严清溪,吓得她一激灵,赶紧收回目光。 “嘿嘿。”严清溪怕她尴尬,笑了两声。 林招娣更尴尬了。 眨眼之间,人已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从厨房传来喊声音:“快过来吃饭了。” 所有人都默契地排着队洗手,宋子询和宋子言主动去厨房帮忙端碗盛饭。 严清溪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什么也不干,早早地就坐在了主位,等着饭碗送到她的手里。 这应当是她穿成老太太后,唯一能享受到的快乐了。 严清溪早上出门时候就告诉林招娣了,说她今天发工钱,让她改善伙食。 故而此刻摆在桌上的是三菜一汤,有鱼有肉,有菜有汤,很是丰盛。 宋子谦挨着严清溪落座,看着眼前的四个菜——小鸡炖蘑菇,香煎草鱼,凉拌黄瓜,排骨萝卜汤。 他抬眸,震惊的眼神看向自家两个弟弟。 不是,家里平常都吃这么好吗? 两个弟弟神色平静,早已不是第一天吃大鱼大肉了,至少,他们不会疯狂咽口水,能忍得住了。 “来,先喝点排骨汤暖暖胃。”林招娣给他盛了一碗汤。 宋子谦感动开口:“大娘,您不必特意为了我准备这么丰盛,就像平常一样吃就好,我都可以的。” 果然如所有人说的那样,严大娘和林招娣二人,是天底下最好的最善良的人。 严清溪随意道:“哦,倒也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我都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宋子谦疑惑。 宋子询替他大哥解惑:“今天只比往常多了个鱼而已,是为了庆祝大娘发工钱的。” “嗯,我们平常也是两菜一汤,顿顿有肉的。”宋子言补充。 宋子谦:“……” 宋子谦弱弱地开口:“我走后,你们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吗?” “嗯。” 兄弟俩一起用鼻音回答,不想占用吃饭的嘴。 宋子谦不说话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 从小到大,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把两个弟弟拉扯大,从来没有离开超过两天,这次,他赌了一把大的,把他们兄弟俩托付给了严大娘。 可想而知,这些日子他是怎样的提心吊胆,怎样的夜不能寐,生怕他俩受委屈,被人欺负。 他在义通省吃俭用,只希望能多攒些银子回来,好让弟弟们过上好日子。 合着,弟弟们早就已经过上好日子了。 真正吃苦的,就他一个! 宋子谦往嘴里塞了一口鸡肉,幸福地想要掉眼泪。 罢了,只要弟弟们幸福,他怎样都行。 饭后,宋子谦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给大家带的礼物。 给严清溪带的是一条棕色的抹额,上面绣着“福寿”二字。 他把抹额递到严清溪面前:“大娘,这个寓意很好,您戴着试试。” 严清溪上一秒还很期待,拿到手里一看。 老太太色,搭配着老年人专属文字。 期待的光,“唰”地灭了。 严清溪接过来,死死捏在手里,强忍着从嘴里吐出一句:“你有心了。” “大娘您喜欢就行。” “嗯。” 严清溪光点头,不说话,实在不好说,她怕自己一张口忍不住骂出来。 什么破眼光,就这种审美,以后就告别买礼物这件事儿吧! 宋子谦又掏出来一支做工精致的木簪,递到林招娣面前:“我看着许多姑娘都买,想着应该是你们喜欢的,就给你也买了一支。” 木簪是云纹形状的,看起来大方又优雅,简约又时尚。 严清溪瞬间瞪大眼睛。 “你会挑啊?” 不是眼光不行,单纯是给她的不行! 第26章全家脱盲 严清溪如此震惊,且带着不解,隐隐含着愤怒的声音,却偏偏被宋子谦听成了夸奖。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也是随便挑的,不算会。” 说完,宋子谦又莫名地补充了一句:“头一次给姑娘家挑首饰。” 像是特意解释给林招娣听一样。 严清溪此刻好想学一句旁人的话,谁问他啦?! 林招娣欣喜不已,接过簪子却还忍不住嗔怪一句:“干嘛给我买东西,不要给我花钱,都浪费了。” 嘴上说着浪费,手已经把簪子往脑袋上比划了。 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应该的。” 宋子谦说完,又掏出来一小包糖球,递到了白扶淮的手里:“这是给你的。” “哇,谢谢爹爹!”白扶淮高高兴兴地道谢。 果然还是孩子,总是能最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内心。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站在大哥的身后,期待着,盼望着,望眼欲穿地看着大哥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也不见送给他们兄弟二人的礼物。 “大哥,怎么没有二哥的?”宋子言问。 其实他主要想问为什么没有他的,但他总是习惯性先把别人拉出来,如果二哥有,他一定是有的。 “行了别闹,你俩跟着凑什么热闹?”宋子谦这话是冲着宋子询说的,因为宋子言提了老二,他便以为是老二想要。 宋子询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稀罕呢,我去背书了。” 他扭头回去屋子。 严清溪拍了拍手:“学习时间到,老规矩,所有人把书本拿出来,一起来饭桌这儿学。” 不一会儿,大家都纷纷坐回了刚刚吃饭的位置上,不过这一次各自面前放着的不是饭碗,而是书本。 宋子谦很懵,站在一旁发愣。 严清溪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她的位置上,自己则坐在了宋子谦的位置。 “来吧,既然你回来了,那从今天开始,咱们脱盲家庭班,再加一人。”严清溪说着,冲林招娣说道:“你和他看一本书。” 林招娣很紧张,她暗暗捏着手,整个手心里都是汗。 怎么办怎么办,她是全家学习最慢的,甚至连自家的四岁儿子都不如,一定会被宋子谦笑话。 “子询,你把今天先生在学堂教过的内容说一遍,其他人认真听。”严清溪冲宋子询招了招手。 宋子询沉着一张小脸,站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郭老先生今天教授需要背诵的这四句,共十二个字,需要全部默下来,一个字也不能错。” 严清溪点点头:“那开始吧,有不认识的字,忘记的字,都去请教子询。” 接下来是众人默默背诵的声音。 林招娣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严清溪:“娘,我……我突然想起来骡子今天还没喂,我去割草吧,可别饿着它。” 说着,她就想起身逃跑。 屁股还没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被严清溪一把按住。 她看穿一切的眼神,笑着盯着她:“不急,学完再去。” 谁也别想逃。 比林招娣更紧张的人是宋子谦。 其他人起码已经学了几日了,他可是头一天啊,他一个字也不认识。 他看着书,拿着笔,咬着嘴唇。 “大娘,我……我就不学了吧?”他想抗争一下。 显然,抗争不可能成功。 “人什么?这个字是什么?”宋子谦不耻下问,问自己的三弟。 宋子言红了个大脸,扭过头去,假装没有听见。 他也不认识,他不说。 一旁的林招娣小声提醒:“人之初,人后面的字是之,之后面的字是初。” “哦哦。”宋子谦赶紧低头反复念叨:“人之初人之初人之初……” 他要念一百遍。 一百遍后,严清溪打了个哈欠,让众人默写。 成绩最好的宋子询全对,成绩第二的白扶淮,只错了一个字。 排名第三的是宋子言,十二个字,四个字不会写,两个字写错了。 剩下最有悬念的林招娣和宋子谦两位大龄学子。 林招娣的手捂在自己的本子上,宋子谦把本子直接拿去桌子下面了。 天呐,丢不起这个人! 他暗暗思考,趁着众人不注意,把纸塞嘴里吃掉的可能性有多少。 “来,看看吧。”严清溪勾着唇。 白扶淮不愧是林招娣的好大儿,上去扒开他娘的手,露出她只写了两个字的纸张,一个“人”字,一个“之”字。” 林招娣红了脸,往常她也是全家垫底的那个,可全都是孩子们,她也不觉得丢人。 现在突然多了个宋子谦,就不一样了。 “爹爹,你呢?” 白扶淮钻到桌子底下,从他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就见那么大一张纸上,只有一个“人”字。 白扶淮举起大白纸:“奶奶,爹爹好笨哦,爹爹是大笨蛋,他只会写人!” “噗嗤!” 第一个不给面子的人是宋子言。 没想到啊,大哥竟然比他还不如,哈哈哈哈哈…… 宋子询努力想给自家大哥留面子,所以他选择低下头,使劲憋着,唯有一抽一抽的肩膀,怎么都控制不住。 “哈哈,哈哈哈……” 林招娣忍不住了,她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嘴笑,身子往旁边倒。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倒进了宋子谦的怀里。 宋子谦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她肩膀上,还是背到身后。 太疏离了不好,太亲近了他又觉得不合适。 一时间,不知所措。 严清溪看见了,立即转身往自己屋子走,嘴里说着:“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都早点休息,对了扶淮,过来跟奶奶睡。” 白扶淮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呀奶奶?” “奶奶想你了,过来跟奶奶睡,奶奶给你讲孙悟空和林黛玉的故事。” “好耶!” 白扶淮一蹦三尺高,他最喜欢听奶奶讲故事了!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年纪小,但却很有眼色,严清溪说话的时候,兄弟俩已经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并反锁上了门。 今天晚上,大哥休想再回来抢他们的床! 第27章 林招娣发飙 “啊,我去刷锅了。” 林招娣突然起身,一头扎进了厨房。 “那我去喂骡子。” 宋子谦跟着站起,往屋后去。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走路都走得乱七八糟,同手同脚,比如林招娣,差点绊倒在厨房门槛上。 小半个时辰后,林招娣烧好了两锅热水。 庄稼人没有天天洗澡的习惯,更不会天天烧洗澡水,平常也只是泡泡脚。 林招娣打了水,特意洗了头发,洗了澡。 她坐在炕沿上,一遍遍擦着头发上的水,目光时不时抬起来一眼往外看,两只耳朵也时刻留意着门外的声音。 宋子谦应该是已经喂好了骡子,听着脚步声,是又出门去了? 这么晚了,他还去哪儿? 莫不是又要连夜走? 心下想到这儿,林招娣赶紧冲出来,正要开口,先见到他背了个筐,正在把镰刀往筐里放。 “我去割点草,很快就回来。”宋子谦开口知会一声。 林招娣急忙道:“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哪的草长得好,你在这附近还不熟悉,你等我下,我收拾下就来。” 他才刚回来,怎么能让他大半夜的还出去干活呢?这不显得她们欺负人家当上门女婿吗。 这么想着,林招娣麻利地把还没有干的头发往脑袋上盘。 一阵夜风袭来,她发丝间的皂角香气隐隐约约地飘过来,是独属于女子才有的干净味道。 蓦地,宋子谦的目光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这才恍然发觉什么。 林招娣刚洗澡了? “不用不用,你你你歇着就行。” 宋子谦连连摆手,生怕林招娣追上来,话还没说完,影子已经不见了。 走出很远,宋子谦突然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今天月明星稀,耳边一片蛙鸣不停,和他心口狂跳的扑通声混在一起。 莫名地,见他走远,林招娣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回到房间,继续擦头发,当每一根发丝都变得干燥顺滑时,宋子谦还没有回来。 林招娣等着等着,靠在一边睡着了。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院子当中。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猫着腰,扒拉开西屋的门,反手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一抬头,就对视上了宋子询那双大眼睛。 “哎呦,吓我一跳,你蹲这儿干嘛?什么时辰了还不睡?” 宋子谦压低声音,用气声说话。 宋子询发出“哼”地一声,仰起头:“就知道还是得给你留门。” “诶你?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宋子谦莫名有种心虚,还夹着一点被自己弟弟看扁了的不爽感。 “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大嫂?”宋子询问。 宋子谦抢占了他二弟的床铺,翻身躺下:“小孩子别瞎问,没有的事儿。” “那你是不是嫌她年纪大。”宋子询刨根问底,站在床头不肯走。 “都说了让你别胡说,大什么大?才三岁,怎么就年纪大了?”宋子谦下意识争辩道。 宋子询“哦”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去大嫂屋里睡?” “嘶——” 宋子谦怒了,他抬手作势要揍人,宋子询条件反射捂住自己的脑袋。 “我去跟老三睡还不行吗?” 最终,宋子询的床,还是被宋子谦抢了。 这天晚上,宋子谦难得失眠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并且把宋子询、宋子言两兄弟也喊了起来。 “我教你们套车赶车,快起来。”宋子谦想着,他还得回义通干活,往后家里总得有人赶车才行。 从套车开始,到怎么控制缰绳,了解骡子的习性,宋子谦手把手教了一个早上。 从外头回来时,林招娣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 早上煮了小米大米两掺的二米粥,又做了个鸡蛋酱搭配着。 “我送你们去镇上,正好再买点搭马棚的东西回来,晚上我再去接你们。”宋子谦心里惦记着,趁着自己在家这两天,最好把能干的事儿全干了。 严清溪一想也是,家里骡子都有了,怎么也得整四根柱子搭个棚,给它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晚上一家人从镇上回来时,一个简单实用的马棚已经搭好了。 骡子很开心,前蹄刨地,哒哒哒地踩在铺好的干草上。 晚饭后,宋子询主动带着宋子言要去割草喂骡子,宋子谦很高兴两个弟弟这么懂事。 林招娣把饭碗捡回厨房,再回头准备擦桌子时,发现桌子已经被擦干净了。 她悄悄望了一眼正在砍柴的宋子谦的侧脸,心下不觉想起白既还在家时候的日子来。 每次吃完饭,白既从来都是一抹嘴就走了。 她原本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她爹如此,她嫁的男人也如此。 但偏偏,眼前的人不是。 林招娣忽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里面有严清溪交给她的五两银锭子,说是给她的压箱底的钱,她今日一早起来,就把银子揣怀里了。 当初,宋子谦给她的聘礼是二两银,成婚买的新衣裳新料子以及成婚当日他给的钱,全都加起来不到四两银。 既是上门,当初他给的聘礼,花的那些钱理应退还给他。 思及此。 林招娣缓步走过去,“宋子谦。” “嗯?” 宋子谦回头,入目的,是一个整整五两的银锭子,他一脸疑惑:“干嘛?” 林招娣道:“还给你的彩礼还有这些天的花销,既然说了是你来我家,这些钱就应当由我来出,你拿着。” 宋子谦表情僵了僵,他低头看着银子,看着拿银子的女子的手。 虽然,他已经认了自己上门这件事儿,可林招娣来这么一出,就好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脊梁骨上。 他只是认了上门的名头,但真正意义上,给钱的是他,养家的是他,他不是个吃软饭的,也不是个赘婿。 可现在,林招娣什么意思? “我不要!” 他推开林招娣的手,语气在骤然间冷下来。 手里的斧子丢进柴火堆旁,他拨弄着袖子,长腿一个跨步,从林招娣的身旁擦肩而过。 “你站住!” 林招娣忽地开口,声音也不似往日温柔。 宋子谦回头,见林招娣靠近一步,再次把银子递过来。 “我把钱都还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初是你找了媒人说要娶我,你如今……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她林招娣虽说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可也不是个自轻自贱之人。 她和宋子谦已经名正言顺的落在了一个户口簿上,他却一次两次地不愿和她同房,不就是觉得他自己吃亏了吗? 她现在就把他花的钱都还给他,多的,就当是给他的聘礼! 左右,入了她家的门,就是她的人! 第28章 护短 林招娣语气是冲的,脖子是梗着的,可眼眶却不争气的红了。 宋子谦前一刻还觉得对方在用钱侮辱他的人格,这一刻已忘了自己还有人格这事儿,瞬间手足无措地原地乱转。 “我没什么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哎呀……你别哭啊,不是,不是你别……” 他举着两只手,想替她擦眼泪,却不敢越雷池半步,左边晃一下右边晃一下,那么一个大高个,此刻像个滑稽的螃蟹。 “噗嗤……” 林招娣本来挺委屈的,尤其是今天早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白白等了一晚时。 可看着宋子谦晃得像个螃蟹,实在没忍住,破涕为笑。 她笑了,宋子谦松了一口气。 他大概能明白林招娣的委屈,他沉了沉眸,张嘴道:“是我对……”不住你。 道歉的话刚说了一半,突然被人打断。 大门外是余可大哥,他冲过来着急地喊:“出事了,你们俩快去看看吧,你们家老二老三跟人家打起来了。” 今天家里搭马棚时,余可还过来帮忙了,当日林招娣和宋子谦成婚那天,家里请的也有他,算是摘云岭中,少数几家对严清溪他们施以过援手的几家。 宋子谦的心瞬间提起来,急忙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林招娣也赶忙跟上去,问:“他们俩和谁打起来了,因为啥啊?两个孩子平常都很懂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打架了?” “不知道因为啥,跟白青云家的白家宝就杠上了。” 严清溪在屋里听见,二话不说穿上鞋就冲出来:“你们俩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家人到了村西头小桥边儿,这会儿已经有不少村民都凑过来了。 见到严清溪一家,纷纷开口。 白家宝被赵莲搂在怀里,严清溪仔细一看,好家伙,鼻青脸肿还一脸的血。 再看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孤零零的站在人群中,莫名的有种与全世界为敌的对抗感。 “严清溪!你看看你们家孩子把我们家宝揍的,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要么打死个两个小畜生,要么就把他们赶出摘云岭!”赵莲嘶吼着,面目狰狞。 严清溪尚未开口,就看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 宋子谦已经冲上去,二话不说对着宋子询和宋子言两个弟弟就是一人一脚。 他暴怒训斥着:“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不许欺负人,你们还敢打架?” 从前在大义乡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总是跟人打架,他曾发狠揍过他们一次,把他们两个都打怕了,后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跟他告状。 他还以为两个弟弟是真的老实了。 没想到在摘云岭又闹上了! 林招娣见状,急忙冲过去拉住宋子谦,劝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先别动手。” 宋子询从地上爬起来,刚刚宋子谦的一脚把他踹翻了,可他爬起来,对着林招娣却没有任何感激,反倒目光冰冷。 “不用你假惺惺地装好人,我大哥想怎么样都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儿。” 林招娣一愣。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宋子询从未表达过对她亲近,但也没有表现出过敌意。 这是怎么了? 宋子言抹了一把鼻子下面的血,带着哭腔开口问:“白家宝和他娘说,大哥和大嫂以后会有自己的亲儿子,等大哥有了亲儿子,就不会再管我们了,会把我们卖掉,换了钱给他亲儿子花,是真的吗大哥?” “肯定是真的,你们就是两个累赘!”白家宝有人撑腰,胆子也更大起来。 宋子询吼着出声:“你还在放屁!我大哥才不会把我们当累赘,你再敢说一句试试,我打碎你满口牙!” 从小到大,因为宋子谦长兄为父,一个人拉扯他们两个。说这种话的人不在少数,可宋子询从来没有当真过。 他不是傻子,大哥怎么对他,他心里清楚。 虽然大哥已经有大嫂了,可就是为了他们兄弟两个,大哥都不愿意去大嫂的屋子睡觉。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兄弟两个不被人欺负。 只要林招娣和他大哥一天没有生儿子,她就不敢欺负他们兄弟。 这些话,昨天晚上大哥虽然不肯说,可他都知道,他心里都明白着呢。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说他大哥的坏话。 不论是谁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污蔑他大哥,都该揍! 当然,这是宋子询的想法。 宋子言显然又不一样,他眼泪汪汪,委屈巴巴,他是不愿意承认白家宝说得对,恼羞成怒跟他打了起来。 严清溪听明白了。 她走过去,拍了拍宋子谦的肩膀,算是安慰:“行了,我听明白了,简而言之,就是有人嘴欠,见不得别人家日子过得好,总想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活该找打。” 话落,她一手牵起宋子询,一手牵起宋子言。 “走了,咱们回家。” 说着,严清溪就要带人走了。 赵莲肯定不答应,这会儿赵老太太也匆匆赶来,婆媳两个拦住严清溪。 “你们打了人就想走?还有没有天理了?” 严清溪轻笑一声:“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多正常,又不是只有你家孩子被打了,你看,我们老三鼻子还被打出血了呢,干嘛?小孩子打不过,大人也想试试?” “你个贱人,我打你又怎么了!” 赵老太太心疼死自家的孙子了,冲上前就要往严清溪脸上招呼。 严清溪都不用动,不用躲,赵老太太就被宋子谦拦住了。 呕吼,打不着! 严清溪挑起眉梢,在两个姓赵的婆媳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大摇大摆的带着家人回去了。 在外面,自家人得护着。 关上院门,严清溪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她搬了个板凳坐下来,目光严厉地看向宋子询和宋子言两个孩子。 “说说吧,谁先动手的?” 宋子询垂眸,沉默。 宋子言目光扫到一旁的宋子谦,下意识一哆嗦。 当时姓白的小畜生骂他,还骂他大哥,他气不过先动了手。 可他眼珠子动了动,却开口道:“是白家宝,他先打我的,我二哥看见了就过来把他揍了。” 说了白家宝,说了宋子询。 就是不提他自己。 第29章 他们都是有娘的人了 “宋子询,我就知道是你,你当二哥的,为什么就不能给老三做个好榜样?你不主动惹事能死吗?” 宋子谦一听就炸了,单手拎起宋子询的衣领往后一推,宋子询就摔了个屁股蹲。 他一个冷眼又扫到宋子言。 宋子言吓得立即开口:“我本来不想打架的,都是二哥让我上,二哥说我们两个人肯定能打得过白家宝一个,我不上,我二哥就要连我一起打。” 原本一直憋着一口气沉默的宋子询猛地抬头看过来,满眼的不可置信,他暴怒道:“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先和白家宝动手,又打不过他,我是为了帮你才冲上去的,你怎么能怕被大哥骂,就全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 “我没有。”宋子言声若蚊蝇,他缩着脖子,低着头不去看任何人。 宋子询简直要被气死了,他伸手指着宋子言:“你从小就这样,每次一有事儿就全都推到我身上,你看我不打死你!” 刚刚大哥问是谁动手时,他为了不让老三挨打都没有说话,明明先动手的就是老三,可老三竟然把锅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还敢耍横?” 宋子谦一把抓住宋子询,对着他又踢了一脚。 宋家三兄弟闹成一片,老大打老二,老二想打老三,老三装可怜在哭。 严清溪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算是弄明白宋家三兄弟的相处模式了。 一个字——打。 “够了。” 严清溪拔高声音喊了一嗓子,宋家三兄弟终于停了下来。 她揉了揉自己突突跳的太阳穴,宋子谦是个好大哥,毋庸置疑,可他是半点也不会教育孩子啊,也难怪老二老三会长成书里的小反派。 她看了看宋子询,一个心思深沉又死倔的老二。 再看宋子言,没任何担当的甩锅大侠。 两个孩子的教育还可以慢慢来,根在宋子谦这儿,得先让他有所改变。 思及此,严清溪缓缓开口:“子询,子言,你们两个回去看书吧,子谦,你跟我过来。” 宋子询凶狠地瞪着宋子言,愤怒地先一步回了屋。 宋子言在后面磨磨蹭蹭,走到门口,突然小声地唤了一句:“二哥,你疼不疼啊,大哥下手也太重了,比白家宝下手还重……” “他们两个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们,叫他们再也不敢闯祸。” 刚进门,宋子谦便主动开口。 可严清溪听见这话却并没有露出笑容,反而一脸凝重。 “你打算怎么管教,打吗?”严清溪问。 宋子谦眼露茫然,“那不然呢?” 孩子不听话,不都是打一顿就好了吗? 严清溪无奈摇头:“单纯的打,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他们产生恐惧,他们认识不到错误,下次再遇见同样的事儿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真正应该教给他们的,是要如何应对。” 宋子谦声音低下来,带着沮丧:“可不打他们,如何给别人交代?若是我都不能管教好他们,别人就要替我来管教了。” 他自己尚且能控制力道,若是任由其他人动手,他的两个弟弟总有一天会被人打死。 严清溪挑了挑眉,终于明白了宋子谦的顾虑。 他并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在他们身边,只能告诉所有人,如果他们犯错误了,不要擅自动手,告诉他,他会管教并且不会徇私护短。 这是同样身为大孩子的他,能想到的保护弟弟们的方式。 “既然是交代,那就不能只是我们给别人交代,别人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你觉得呢?”严清溪问。 宋子谦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们这样没爹没娘地野孩子,人家哪儿需要给什么交代。” 人家不欺负他们,都算是好的了。 “现在不是了。” 严清溪忽地开口。 她目光清亮的看着他,眼底的暖意和坚定是令他内心一颤。 严清溪缓缓道:“你们都是有娘护着的人了,只要我严清溪活着一天,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平白欺负我的家人。尤其在外人面前,我们更应该做的不是给别人交代,而是给自家人撑腰,我希望你能早日明白这个道理。” 一股暖意从脚底冲上来,宋子谦突然感觉鼻子很酸,眼眶也跟着隐隐发疼。 温暖从来都是这世上最打动人的东西。 “嗯。” 他用力点头。 严清溪摆摆手,让他出去。 门刚关上,严清溪双手捂脸,整个人往后仰倒。 造孽啊! 她也不过才二十六岁,偏偏她还要一脸老成的给一个比她还高两个头的人讲大道理。 天知道她刚刚是怎么硬撑下来的。 同样身为年轻人,她可太知道了,年轻人都不喜欢听大道理,不过,怎么宋子谦好像还听进去了? 不明白,可能人和人不一样吧。 严清溪翻身,自然地伸手给熟睡的白扶淮重新盖好被子。 忽地,她的手猛然一僵。 她什么时候习惯了这样去照顾一个孩子? 她竟然,已在不知不觉间适应了严老太太的身份。 潜移默化的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我的老腰啊!” 严清溪躺平了,她不抗争了还不行吗,一边说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睡觉。 “睡,你还能睡得着?” 赵莲越想越生气,翻来覆去睡不着,抬手在白青云的后背拍了几巴掌:“你不是说已经给白既写信了吗,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白青云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哎呀,你急什么,人家不得安排安排再回来吗,要是被外头那个有钱的媳妇发现他家里有妻有儿不得闹,他肯定得找到机会才能回来。” “你说,白既不会怕被发现,干脆不回来了吧?” “不可能。” “你咋这么确定?”赵莲来了精神,干脆坐起来问。 白青云信誓旦旦道:“你说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找了个有钱的媳妇,最怕什么?” 赵莲摇头,她又不是男人,她不知道。 白青云笑起来:“他肯定怕被人看不起啊,我在信里特意跟他说了,他娘现在手里有钱,还跟着城里贵人干活,挣了可多可多钱了,就算冲着钱,他也一定回来。” 第30章白既的信回来了 星光下,林招娣手里拿着药膏回来了。 她瞧了瞧西屋的门,出声道:“子询、子言你们睡着了吗?要不要擦点药?” 不一会儿,宋子询从里面打开了门。 林招娣有些紧张地扯出一丝笑:“你和子言两个擦点药,能止疼消肿。” 宋子询愣了愣,他从晚上从西小桥回来时,就没有看见林招娣了,原来她去买药了吗? 他伸手把药膏接过,礼貌地开口:“谢谢大嫂。” “不用不用,应该的。” 林招娣松了一口气,看来,孩子们对她并没有意见,之前应该只是在气头上所以才口不择言。 关上门,宋子谦从宋子询的手中接过药膏,亲自替弟弟上药。 脑海中不觉回想起严清溪跟他说的话。 一走神,手下力道重了,疼得宋子询一声惨叫。 “你干嘛?你还想打我你就直说,没必要往我伤口上摁!” 宋子询气鼓鼓地推了宋子谦一把,自己摸索着往脸上擦药。 宋子谦:“……” 孩子越长大,越没大没小,还敢推他了? 他低着头笑了一声,又叹口气:“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宋子询哼了哼。 “你知道你还喊这么大声,你还推我?”宋子谦瞪大眼珠子,嘴角一抽一抽,在憋笑。 宋子询别过脸,“你活该。” “诶?我说宋老二,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跟你学的。” 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也不只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被发现,第二个人立刻跟着笑起来,隔阂也在这瞬间消散了。 而宋子言,一直躺在床上装睡,他的两个哥哥没有一个人发现。 亲兄弟的好处就是这样,打归打闹归闹,睡一宿第二天睁开眼睛事儿就过去了。 宋子言把鸡蛋黄让给了宋子询,宋子询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他了。 宋子谦在家里住了两个晚上,又返回义通干活挣钱去了,家里的一切重回正轨,该上学的上学,该打工的打工。 时光荏苒,眨眼间半个月的时间匆匆流走。 日子平静且安宁,严清溪的身体也一日日好起来,虽腰疼依旧,可精气神儿却早已不同往日。 在白青云两口子心心念念之中,白既没有回来。 但白既的信回来了。 这天,天晴日朗,清风徐徐,送信的大爷敲响了严清溪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宋子言。 昨天邻放学的时候,学堂组织了两场考试,一场考文,一场考算数,他交了一大半的白卷上去。 今天成绩排名会公布,他不想当倒数第一,所以他一早上就说自己肚子疼,假模假样地跑了几趟厕所,请了病假。 “你家大人在家吗?你们家有信。”送信的大爷探着脑袋往院里看了看。 宋子言伸手道:“给我吧,我就是大人。” 大哥二哥不在家,他来称大王。 “小大人呀?” 送信大爷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声,倒也没多计较,确定这儿是严清溪家,就把信交给宋子言了,左右都是家里的孩子。 宋子言准备把信送到严清溪的房间,却在往桌子上放时,突然留意到了上面的名字。 “白什么?” 宋子言盯着上面的“既”字,皱起眉头,头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要是换成二哥,肯定认识这个字。 这个字不认识,但他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 白家有谁的名字是两个字? 毫无疑问,是白扶淮的亲爹,严大娘的亲儿子,那个叫白既的男人。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能写信回来? 片刻的犹豫后,宋子言抓起信揣进怀里,跑回自己的房间,从里面挂上门栓。 信封撕开,露出里面简短的几行字。 “母亲,儿遇难将死急需银百两,速送至大孤山成光牙行交于成牙人,急急急,儿白既亲笔。” 宋子言不认识白既的名字,但他认识“母亲”“儿”这些字眼。他猜,那个字读“既”,白既的“既”。 他凭着自己已掌握的文字,连猜带蒙知道了信中所写的一切。 一个令他难以相信的真相,突然就这样蹦到了他的眼前。 严大娘的儿子没有死? 他还活着! 虽然他四年没有任何消息,可他竟然还活着! 他活着,那他大哥怎么办,他又怎么办? 大哥和大嫂不能再做夫妻,他们也不能再留在这里,甚至,他和二哥也不能再去上学了。 宋子言呼吸渐重,他转头往窗外看,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了几次,终于,他吞了口唾沫,把信折成小小的方块,掀起褥子,准备把信塞进去。 忽地,他手上动作一顿,转身奔向对面的床,飞快地将信塞进了宋子询的床底下。 他好不容易才过上有人撑腰,有肉吃,有书读的好日子。 他再也不想回到大义乡,过回从前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的生活了! 信上不是说了吗,白既遇难了,他要死了,他要等着严大娘给他送钱,才能活下去。 所以,只要不给他钱,他就会死…… 会真的死。 宋子言听见自己的心几乎要从嗓子跳出来的声音,他抬手,从自己的脸上擦去一把冷汗。 “子言,你好些了吗?肚子还疼吗?”林招娣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借来的鞋样,她准备给家里几个孩子一人做一双新鞋。 宋子言张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好像因为太紧张,竟哑了。 “子言?你在家吗?”林招娣又唤了一声。 宋子言狠狠拧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冷静,终于发出了声音,“我好多了,我想睡一会儿。” “哦,那你好好休息,晚上吃饭在叫你。” 林招娣把鞋样和做鞋的料子放到屋里,转身进了厨房,听说拉肚子的人要吃点易消化的,今天晚上做点面条吧。 她想着,便开始动手和面。 今日,车是严清溪赶回来的。 “吁!” 严清溪拉长了声音,把手里的鞭子放下,激动地从车上跳下来。 她还以为赶车这事儿有多难呢,原来她也行啊! “快来吃饭吧,今天做了五花肉酱卤子,就着面条吃可香了。” 林招娣主动给大家盛面条,在属于宋子言的面碗里,多舀了好几个肉块。 他病了,该好好补补。 宋子言端着饭碗,心事重重。 鬼使神差的,他把自己碗里的肉块夹出来,放到了白扶淮的碗里。 “谢谢小叔。” 白扶淮仰头冲着宋子言笑。 第31章 把信撕了 宋子询见鬼了一样抬头,嘴里还塞着没来得及秃噜进去的面条。 什么情况?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三还知道谦让了? 除非犯了错,故意讨好道歉,否则老三不去别人碗里抢肉那都算他表现好了,竟然还有把自己碗里的肉,给别人吃的这天,简直不可思议。 桌上其他人也同样惊讶。 “子言你自己吃,不用管他,你多吃点,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还没好啊?”林招娣关切开口询问。 宋子言摇头:“我已经好了,我没事儿,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林招娣伸手,正要试一试他的额头,却被他偏头躲过。 他抱着面碗几乎没有嚼嗦了一碗面,站起身道:“我吃好了,我,我去洗碗。” 林招娣收回手,目送着他跑着离开饭桌,心中暗暗疑惑,这又怎么了? 严清溪对林招娣劝道:“没事儿,可能孩子大了,不愿意太亲近。” 八岁的孩子,知道避嫌也正常。 宋子言一边儿洗碗,一边儿忍不住回头往白扶淮的身上看。 他就要真的成为没有爹的孩子了,可,那又怎么了,他和大哥二哥都没有呢,大不了……他以后一定对他好点,把肉都给他吃。 “最近下了几天雨,被褥都潮了,今个天气好都拿出来晾晾。”严清溪放下碗筷,打算趁着还有时间,和林招娣一起把被褥挂上,要不然她一个人会很吃力。 她先去了西屋,宋子询和宋子言的房间。 她先来到宋子询的床头,被子是折得板板正正放在床头,严清溪轻易地抱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好像有谁一直在盯着她。 她把被子挂到晾衣绳上,回头看,见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儿,宋子询在套车,宋子询在擦桌子,林招娣刚把白扶淮的被褥抱出来。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 严清溪又返回去,当她把宋子询的褥子掀起来后,一张纸飘然落地。 “嗯?” 她微微一愣,放下被子弯腰把纸捡起来,展开后,上面的字跃然眼前。 与此同时,身后突然闯进来一个身影。 严清溪拿着信,回头,与身后的宋子言四目相对。 宋子言两只手抓在身前的衣襟下摆,反复揉搓,看着严清溪手里的信,眼神慌张。 一瞬间,严清溪就懂了,刚刚的感觉不是错觉。 她扬起手里的信,晃了晃:“是你吧?” “不是我。” 宋子言想也不想张口否认。 严清溪笑了,“不是你?你进来做什么?” “我来帮忙。” “哦,是吗?”严清溪起身,幽幽道:“那我去问问宋子询。” “你别去!”宋子言急忙阻止。 显然,他不敢让宋子询知道。 严清溪眼中笑意渐深,她朝着宋子言勾了勾手指:“子言,你过来。” 宋子言刚往前迈了一步,又听严清溪道:“把门关上。” 他乖乖听话,关上门,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严清溪的面前站定。 严清溪当着他的面,一眼扫完了信中内容。 宋子言几次欲言又止,脑海中疯狂找着各种理由和借口,试图把他藏信这件事儿合理推到宋子询身上的同时,又能不被宋子询暴打。 他绞尽脑汁中,严清溪当着他的面,“嘶啦”一声,把信件从中间撕成两半。 宋子言的眼睛瞬间瞪大,他猛地看向严清溪,又看向信。 “嘶啦嘶啦……”又是几声。 严清溪把撕成了碎片的信,放到他的掌心,开口问:“这事儿你不会跟别人说吧?” 宋子言懵了,他小小的脑袋已经想不明白了。 只能顺从本心地摇头。 严清溪望着他的眼睛,再次强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宋子言重重点头。 他不明白严大娘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见这封信如此平静,更想不通,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他知道,他和严大娘有了共同的秘密。 “走喽,晒被子去喽!” 严清溪语气轻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抱起被褥出了门。 留下宋子言望着她的背影茫然、震惊。 她,她怎么和别的老太太不一样?甚至,和别的当娘的都不一样? 还是说,他年纪小见识少,天底下就是有她这样的娘? 从此以后,严大娘在他的眼中,似乎披上了一个无形的斗篷,变得强大且神秘。 晾衣绳不够长,只晾了几个孩子的被褥就占满了。 林招娣说不急,也不差这一两日。 严清溪坐上骡子车,准备前往大义镇,临行前,还不忘回头交代林招娣。 “我们走了,你在家也别忘了好好学算数,晚上回来我要考。” 林招娣正收拾餐桌的手一顿,脸色白了几分,她回眸讨好地笑:“娘,我能不学吗?” 她都一把年纪了,都当娘的人了,又不去考状元,她为什么还要跟孩子们一起学,她真的不懂。 严清溪呲牙笑:“不行哦。” 林招娣脸往下耷拉,认命了。 她不想学,可她听话,娘说啥就是啥。 骡子车嘎吱嘎吱从路上压过,经过白青云家门前时,就见赵莲和白青云夫妻二人都站在墙头里面。 严清溪“诶”了一声:“今天柠檬精有俩耶!” 宋子询皱起眉头:“他们两个笑什么呢?好像俩傻子。” “估计盼着咱们倒霉呢。”宋子言出声,跟着摇起手:“反弹反弹反弹!” 白扶淮有样学样,小手摇得飞起:“反弹反弹!” 严清溪笑得前仰后合,果然,孩子们的世界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快乐。 被他们猜中了,白青云夫妻俩已经快忍耐不住了,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就等着他们家闹破天。 他伪造的白既的信已经送到了,看他们的日子还能平静几天,就等着他们家鸡飞狗跳,鸡飞蛋打! 好日子马上就轮到他白青云了,等拿到那一百两银子,整个摘云岭,不,整个大义镇最扬眉吐气的就将会是他! 严清溪家女婿跑了,儿媳妇丢人了,钱没了,孩子也念不起书了。 而他,不但可以送自己的儿子去读书,还能去镇上开个属于他的饭馆自己当老板,光宗耀祖! “哈哈哈哈……” 即将到来的好日子啊! 第32章把老三卖了 等待好日子的过程,总是显得很漫长,格外地磨人心性。 一日日过去,怎么严清溪家里还没有闹起来? 白既没死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严清溪一丁点都不着急呢?她亲儿子没死,儿媳妇却改嫁了,她不应该日日以泪洗面,暴捶大腿去后悔吗? 她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还有林招娣,她一点脸也不要吗? 自己孩他爹都写信回来了,她竟然还能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赵莲说:“装的,一定是装的,打肿脸充胖子,背地里指不定躲被窝里怎么哭呢。” 白青云总觉得哪儿不对,他疑惑:“你说,会不会他们根本没看见信?” “不能,我那天亲眼看着送信的大爷去了他们家,说不定严清溪背地里偷偷筹钱呢。” “也是,她偷偷筹钱,肯定不敢给别人看出来。” 夫妻俩一顿脑补,算是把自己劝好了。 其实惦记着严清溪钱的人,可不只是白青云一家。 这天,严清溪刚在大义饭馆拿到第一笔工钱,家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严浩,严清溪的亲弟弟。 “大姐,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一个时辰了。” 严清溪刚进门,看见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又看了看他面前吐了一地的鸡骨头,冷笑声从心底泛起。 “呵呵,叫谁大姐呢?我记得有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生是死都跟娘家人没关系来着。” 严清溪语气冰冷,看见严浩的第一眼,她脑子里想起来的回忆,就是她重病之时,却被拒之门外的画面。 那是白既走的第一年,因为白既卷走了所有的钱,所以她日子过得很苦,又逢生病,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回娘家求助。 可她从小当眼珠子一样疼的亲弟弟,却在暴雨天连门都没让她进,说什么她是白家人,跟他们姓严的没关系,让她再也别来了,更别提从前的恩情。 原主狠狠哭了一场,却也真的从那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说起来,已有四年未见。 自白既走后,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婆媳日子难过,所有人都对她们避之不及,生怕她们开口借钱,包括她血脉至亲的亲弟弟。 可现在,他来了。 那就有意思了。 严清溪的冷淡和疏离显而易见,也在严浩的意料之中。 可他却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反倒往椅子后面靠过去,把鞋子脱下来往地上一丢,理所当然地吩咐林招娣:“你去给我把鞋刷了,正好我看你新做了一双,拿给我试试。” 林招娣不愿意,那是她给宋子谦做的,鞋帮上做了最时兴的花样,花了很多心思呢。 她犹豫了一下而已,就被严浩踹了一脚:“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啊?赶紧去给我刷鞋!” 许是为了表达不满,他又把袜子脱下来,却冲着宋子询和宋子言砸了过去:“你们俩也别闲着,给我把袜子洗干净,快去。” 一个娘家舅舅,坐在椅子上,对着严清溪的家人颐指气使,好似他才是这个家里的大爷。 他就那样理所当然地晃着自己的臭脚,悠哉悠哉地等着大家听从他的吩咐。 毕竟,从前给他刷鞋洗袜子的人,都是严清溪。 严清溪可以,那她的家人当然也可以。 却不料,没有人动。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向了严清溪。 生气是一方面,脚臭是另一方面,不屏气不行。 严清溪想深吸一口气,最终没敢,放弃了。 她沉默扭头,转身就走。 身后,林招娣、宋子询、宋子言和白扶淮四人,紧跟着转身。 很快,屋里就剩下严浩一人,以及他的臭鞋臭袜子。 “诶,你们干啥去?”他喊。 有人搭理他才怪。 他不得不重新穿上自己的臭鞋追出来。 严清溪终于能喘一口气了,她开门见山:“行了,别说废话了,说你来干嘛?” 严浩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那啥,我听说你招了个上门女婿,还多养了两个儿子,我关心你嘛,就过来看看。” 信了他的鬼,严清溪冷笑着:“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着你也挺不容易的,这俩孩子这么大一顿可不少吃呢,正好,我听说有个老伶人年纪大了想收徒,我一寻思,这孩子正合适啊!” 严浩说着,一手指向了宋子言。 “年纪合适,长得也好看,以后跟着老伶人学唱戏,也算掌握了一门手艺,一辈子饿不死。” 林招娣惊讶出声:“学唱戏?” “你什么表情,学唱戏怎么了,多少人想学人家都不收呢,这可是好事儿。”严浩瞪了一眼林招娣,嫌弃她插话。 严清溪皱眉:“好事儿啊,那你怎么不让你儿子去呢?” “那能行吗,我儿子以后还有出息呢,怎么能去干那种下九流的事儿?”严浩下意识开口。 即使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他也没任何不好意思,反而接着说道:“你想想,你现在养他一年得不少钱吧?你送他去学艺,人家还倒给你钱呢,我打听过了,给这么多。” 说着,他一脸猥琐地冲着严清溪比了个“八”的手势,撇着嘴:“八两,多吧?” 宋子言瞬间警惕起来,身体绷紧,目光紧紧地落在严清溪的身上。 八两银子,太让人心动了。 严大娘不会真的把他卖了吧? 宋子询也同样紧张,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严清溪敢答应,他拽着老三就跑,他还知道一条往城里去的小路,就往那边跑。 “然后呢?”严清溪没急着翻脸,她抱起手臂,再次开口。 “然后你把钱先借我,连着你在饭馆的工钱一起给我,我算了下,正好十两,这不你大侄子要娶媳妇,你小侄子要上学就都够用了。” 严浩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已经把严清溪的钱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想必,连她今日发工钱的事儿,也是早早就打听好了,才会正巧今日登门。 严清溪无语至极,她甚至连多一句废话都不想跟他说。 她摇头冷笑,冲着宋子询、宋子言抬了抬下巴。 “还愣着干什么呢?打出去啊!” 这种畜生,不打出去,还听他继续放屁吗? “啊——” 宋子询仰天长啸一声,手里正拿着马鞭,甩起噼啪响声,冲了上去。 第33章 狗咬狗 “啊——狗贼给我死!” 宋子言不甘落后,化所有愤怒为武力,二哥鞭子刚落,他已飞起半米高,踹出一脚。 严浩正值壮年,他“呦呵”一声,一边还手一边大骂:“两个小兔崽子,反了你们,还敢跟我动手,看我不打死你们!” 他不信他一个成年人,教育不了两个小崽子。 很快,他信了。 他鼻青脸肿,双拳难敌四手。 谁能想到,这两个小崽子像是打了八百年的架一样老练,出手又快又狠,还配合默契,他根本招架不住,只一会儿就被绊倒在地,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大姐,你就看着他们俩兔崽子打我吗?大姐?!”严浩慌了,开始求助。 严清溪掏了掏耳朵,问林招娣:“怎么回事儿,打一条疯狗要这么久吗?我怎么还能听见狗叫?”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听见这话,下手更狠了。 林招娣却有点担心,伸出五指,似要劝架,却不敢开口,只发出了“诶,诶”的声音。 白扶淮紧紧牵着严清溪的手,仰头问:“娘,您在给二叔加油吗?” 林招娣:“……”她不是,她没有。 “娘,要不劝劝吧,我怕老二老三给真把人打坏了。”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严清溪却丝毫不担心,她牵着白扶淮的手往回走,“放心吧,他俩从小打到大,下手有分寸。” 真正应该的担心的,反倒是林招娣这种从来不动手的人,因为没有经验,在情绪激动下,才是最有可能下死手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说老实人发狠才最要命。 严浩眼睁睁地看着从小疼她入骨地大姐,头也不回地进屋,还关上了门。 他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不会管他了。 逮着机会从地上爬起来,鞋子也不要了,只顾着奔命。 “给你你的臭鞋!” 宋子询捡起他的鞋,狠狠丢出去。 严浩顾不得被砸,赶紧捡起来,跳着脚一边穿一边往前这蹦跶。 路上,白青云夫妻迎面走来,凶神恶煞,气势汹汹。 “姓严的,你是不是来找严清溪要钱了?” 白青云拦住他的去路,目光往他身上打量。 严浩正憋了一肚子火,又遇见人拦路质问,他立刻没好气的刀说:“是又怎么样,我跟我大姐要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哪根葱?” “把钱给我拿出来,那是我的!”白青云一激动说漏嘴,又找补道:“是我们白家的。” 他恶狠狠地盯着白青云,眼中怒意升腾。 该死的,他都已经等了半个月了,就等着严清溪去牙行送钱,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叫严浩这王八羔子截胡了。 以他对严清溪多年的了解,她这人最是耳根子软,钱一定被严浩要走了。 幸好他听见消息就赶过来拦,要不真被他跑了。 严清溪这个蠢货,自己儿子的救命钱,都能给娘家弟弟,气死他了! “什么你们白家的,你算老几?我大姐夫都死了多少年了,还你们白家,全都是我大姐一个人的,你还惦记上我大姐的钱了,什么东西,我呸!” 严浩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他鞋面上。 他自己惦记严清溪的钱理所当然,他们是一个娘生的亲姐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白青云算什么东西,跟早死的白青山还只是个堂兄弟,白青山死的时候,他还撒尿和泥玩呢,除了姓一个姓,还有什么交情? 现在来装大尾巴狼? 赵莲突然意识到什么,冲白青云使了个眼色:“别跟他废话,咱俩搜一搜。” “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还有没有天理了!”严浩刚和宋家两兄弟打了一架,现在气都还没喘匀呢,又要跟人动手,他慌了一瞬,连连后退。 白青云夫妻俩可不会让他跑了,冲上去一顿上下其手。 最终从他怀里还真掏出来一个钱袋子。 打开一看,一堆铜钱,连一块碎银子都没有,不超过两百文。 “你把银子藏哪儿了?”白青云问。 赵莲坚定地喊着:“他身上没银子,肯定是银票。” 一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能被他藏起来,只能是银票。 “什么银票,你们有病吧!”严浩终于不嘴硬了,叫嚷着:“我大姐没给我钱,你们瞎吗,看不出来我是被打出来的吗?” “我没给你钱,但你会偷啊!” 严清溪忽地从身后出现。 她一把抢过钱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看着眼前狗咬狗的几人,冷笑出声。 她发现床头柜被翻过,瞅了一眼,果然放在里头的零钱袋子不见了,这才特意追出来,倒是还看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一个两个的,都惦记我的钱,还抢上了?都以为我的钱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了是吧,可笑。” 严清溪眼底讥讽之色满满,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钱袋子收好。 白青云脸色青了青,皱着眉压低声音问赵莲:“她啥时候出来的?” 赵莲也慌了,眼神不敢抬,只敢瞅着自己的脚底,小声道:“我哪儿知道,刚刚光顾着注意严浩了。” 严浩逮着机会撒腿就跑,这会儿已经跑没影了。 白青云夫妻也想跑,俩人默契地谁也不跟严清溪搭话,掉头就走。 严清溪也不追,也不拦,只缓缓勾着唇,微微扬头。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日头彻底没入山坳的时刻,幽幽地响起。 “白既没死,是吧?” 白青云的脚步猛地一窒,赵莲更是脚底打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赵莲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愣愣地站在那头也不敢回。 白青云顶着心理压力,出声反问:“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不知道?”严清溪语气轻轻,她一步步逼近白青云,笑着问:“那封信是你找人写的吧?” “什么信?谁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东西,滚滚滚,上一边发疯去。” 白青云强撑着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他闪躲的眼神,做贼心虚的表情,实在太明显。 严清溪“哦”了一声,尾音拉长。 “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呢,我儿子早都已经死在外面了,还有人想借着死人的名头骗钱,丧尽天狼的东西注定不得好死,呵呵,幸好我聪明,才不会上这种奸人的当。” 严清溪故意这么说,自得满满。 白青云猛地瞪大双眼,他急赤白脸地跳脚:“你都收到信了,那不就说明你儿子没死?你不抓紧时间给他送钱,还认为有人骗你?你就不怕因为你耽搁,他真的死了?” 第34章爱死不死 看吧,人一着急就会露馅。 严清溪眼中笑意越来越浓,她问:“是谁跟你说白既找我要钱是为了救命的?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给他拿钱,他就会死呢?” 该死的,竟然被严清溪炸出来了。 白青云梗着脖子,只能强撑:“我猜的。” 严清溪盯着白青云,她目光如炬,像是能把他看透。 “你猜的还挺准,我确实收到了一封信,有个不要脸的王八蛋说要让我拿一百两银子给我儿子送过去。”严清溪像是聊闲天一样,稀松平常的开口。 “那你怎么还不把钱送过去?”白青云激动地问。 严清溪眨了眨眼睛,语气带着几分无辜:“我送了啊,我当天晚上就给他烧了一盆的纸钱,不只一百两的,一万两都有了。” 死人吗,当然得收纸钱。 总不能是真金白银吧。 白青云差点一个仰倒,他一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气:“你脑子进水了?他能给你送信过来,不就说明他没死吗?” “哦……”严清溪恍然大悟,又赶紧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要真是我儿子,怎么可能管我要一百两,那不是要我的命吗,你说,为了救他的命,把我的命搭上,这划算吗?” 白青云:“……” 白青云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感觉有点上不过来气。 他质问道:“他可是你儿子!” 严清溪理所当然地开口:“我还是他娘呢?哪有亲儿子逼自己老娘去死的?我这么一想,那肯定就是假的,真相就是我儿子死了,是王八蛋骗我的,那我就更不能听他的给他送钱了,我可不傻。” 严清溪故意这么说,她已经确定了,信就是白青云伪造的,想要钱的人也一定是白青云。 她每说一句,白青云就好像被她气死了一点。 严清溪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这个老太太被她演得可真好啊,不愧是她! 白青云不可置信,严清溪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跟他们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 她不应该在看见信的第一天,就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吗? 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应该四处筹钱,放下所有尊严,给人下跪、磕头,求人家借钱给她,让她去救她的儿子吗? 她怎么能不信?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你就不怕万一吗?万一他没死,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白既吗?他可是你亲儿子!” 白青云甚至以为严清溪是在装,他死死盯着他的脸,想要在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到一丝如他所愿的东西。 可惜他失败了。 严清溪是正儿八经的演员,演一个自作聪明却能气死人的老太太,她手拿把掐! 白青云忍不住问:“万一信里说的是真的,你难道要对你儿子见死不救吗,你死后怎么有脸去见青山大哥,你怎么有脸进白家的祖坟?” 面对白青云的连番质问,严清溪从头至尾都很淡定。 “不可能是真的,没有这个万一,我儿子死了。” 白青云气得已经开始掐自己的人中了。 “你……你简直说不通!” 就在他即将被气得撅过去时,严清溪忽地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其实,他爱死不死的,谁在乎呢?” 说真的,要不是她现在还没那个本事,她都想亲手弄死这个渣儿子。 “你说什么?!”白青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严清溪勾起嘴角,露出了让人有些惊恐的笑容。 她道:“一个抛妻弃子,对亲娘生死置之不顾的儿子,死不死的,我非要在意吗?”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白青云摇头,这真的是严清溪吗? 赵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和白青云同样不解且震惊。 她指着严清溪大叫:“你还是人吗?天底下就没有当娘的能不在乎自己儿子死活,你不是人!” “嘘!” 严清溪在唇边比了个手指,皱眉道:“喊什么?我儿子死了,你们伪造我儿子的信骗我钱,还敢嚷嚷?” 话落,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青云和赵莲一眼,目光中有挑衅,更有警告。 这样的眼神,是她从前每天早上用来看严清溪一家的眼神。 可现在,严清溪用这种眼神看回来了! 赵莲受不住了,她等了这么多天,她日日盼着严清溪家倒霉,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那她每日起那么早趴在墙头上,风雨无阻地嘲笑,又算什么? 算她有大病吗? 她今天就要让整个摘云岭所有人都知道白既没有死,要让严清溪和林招娣这两个老贱人、小贱人通通没法做人! “我怕什么,我实话告诉你,白既根本就……唔……” 她破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青云一把捂住了嘴。 “你给我闭嘴!” 白既可是给过他封口费的,不能让人知道他还活着,万一搅合了他和富家小姐的好事儿,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主要是自从他上次写信过去,这都过去一个月了,白既为什么还没有回来,甚至连个信儿都没有,他实在等不及了,才自己找人伪造了假信。 这事儿,更不能传到白既的耳朵里。 赵莲咽不下这口气,气得发疯,她挣脱开白青云,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嚎。 眼巴巴期待了这么久,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亏,还倒搭了找人写信的钱。 她恶狠狠地瞪着严清溪:“你等着吧,白既要是没死,他早晚回来,你,你们全家早晚倒大霉!” “他死了。” 严清溪万分笃定。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句话,她儿子死了,户籍都划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过,她今天可以确定一件事儿,白青云一定知道什么。 说不定,连白既现在身在何处他都知道。 这让严清溪莫名多了几分压力。 这个阴魂不散的渣儿子。 就不能死远一点吗? 出来刷什么存在感,怪恶心人的。 不再理会白青云和赵莲,她回头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遇见了正迎出来想要找他的宋子询和宋子言两兄弟。 “大娘,你没事儿吧?”宋子言嘴很甜,开口关心。 严清溪掏出钱袋子晃了晃:“没事儿,钱也被我追回来了。” “哇,大娘好厉害!我刚刚都没发现他还偷了钱,差点就把他放跑了!” 宋子言双眼放光,严大娘真厉害! 宋子询抬头看了严清溪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严清溪留意到了他的表情,主动开口问。 “白扶淮他爹,真的死了吗?” 他其实比宋子言更早一点出门,所以他刚刚正好听见了白青云和严清溪的对话。 严清溪弯起唇角,抬手落在他的脑袋上:“他死啦!死得透透的啦!” 宋子询:“……” 倒也不必这么高兴。 第35章 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 从前有不认识他的人问他爹娘,他虽然也说死了,但肯定不是严大娘这样的语气。 说起来,自从他们来到摘云岭,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白既的事儿,严大宁却对自己的儿子从来没提过。 宋子询又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严清溪,将疑惑藏进心底。 林招娣原本做好的饭,都被严浩祸祸了,不得不重新做。 吃饭的时间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饿了。 一盘白菜猪肉豆腐汤端上来,一张桌子上就只剩下嘶溜嘶溜的声音了。 严清溪不过是分神想了想白既这个渣儿子的事儿,一抬头,汤盆直接见底了。 嗯?不是! 都没人尊老了吗? 从前不是这样的! 严清溪还没想明白呢,懂事的宋子言已经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大娘碗给我吧,我去洗碗。” 饭碗就这样从她的手里消失了。 她还没吃饱呢,饭碗都被拿走了。 真懂事儿啊,但其实也不必这么懂事儿。 许是被严清溪狠狠地打击到了,白青云一家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日子过得越发顺风顺水顺心意,严清溪照镜子时,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褶子都不那么深了,在饭馆切菜时,也更有力气了。 “严姐,最近挺开心啊?”刘大厨凑过来笑呵呵地接过严清溪改刀后的一盘萝卜。 白萝卜丝根根一样长短,一样细如发丝。 当然,和她用萝卜雕出来的牡丹花比起来,还是逊色一筹。 “咋看出来的?”严清溪手里的菜刀发出“哒哒哒”的马蹄声,切完萝卜丝切黄瓜丝。 其实比起做菜颠勺,她切菜改刀更好。 当初拍戏时,为了能不用替身秀技术,刀工是特意学了练了的。 刘大厨笑道:“还用看吗,我听都听出来了,你从早上一来就哼歌,哼到现在了,啥曲儿啊,没听过呢。” 严清溪恍然,是了,最近觉得日子快乐得不行,一高兴,就有点得意忘形了。 “啊,我也是听别人哼的小调,阳光彩虹小白马。” 刘大厨接了一句:“滴滴答滴滴答~” 严清溪震惊,一双眼睛瞪大。 刘大厨噗嗤一声:“你都哼一早上了,这两句我还学不会吗?” 严清溪把心揣回了肚子里,吓一跳,差点以为刘大厨和她是同乡呢。 “哎呀妈呀,快别唱了,出事了!” 突然,钱掌柜的女儿钱妮儿跑进来,喘着粗气大喊。 严清溪和刘大厨齐齐往外看去:“咋了?出啥事儿了?” “于九爷一家找过来了,一大群人,手里还带着家伙事,说要,要找严大娘。” 严清溪疑惑着问:“于九爷是哪位?” 小说里有这么个角色吗? 完全没想起来。 钱妮儿“哎呦”一声,“您怎么忘了,就是之前给东家做账房的于九爷啊,咱们大义饭馆的账,从前都是他代表东家过来核账的,上次他突然撂挑子,东家五姑娘才找了您,估计是怪您抢了他的饭碗,所以才过来找您的。” 她一边说,一边冲进来扯住严清溪往后门走:“先别管其他的了,您先回家躲一躲,他找不到人也就算了。” 严清溪想起来了,当日燕家小厮口中确实提到了一个叫“于账房”的,说他病了,她也正因此捡了个好差事,短短十天就挣了五两银子。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吧? 不是他自己先生病了吗,她不接手,燕五姑娘也会找其他账房。 “没事儿,我又不理亏,我不怕他。” 严清溪自认她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有人上门找事。 她来到前面饭馆大厅,当场就是一个好家伙。 就为了她一个人,来了八个人。 一打听,原来分别是他的七个儿子。 “于九爷您好,听说您找我。”严清溪主动打招呼,带着笑意。 于九爷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番,眉头狠狠皱起:“就是你这个骗子,竟然还敢跟我说话,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骗了燕五姑娘,让她现在连我都不用了。” 严清溪急忙摆手解释:“您误会了,当时听说您病了,燕五姑娘着急算上个季度的账本,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才临时顶上,绝对没有想代替您的意思。” 她是临危受命好不好,至于对她这么大敌意吗? “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于九爷这辈子什么都好说,但有一种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那就是断我财路的,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已经给燕家干了半辈子了,现在你跳出来,燕家就不用我了,你怎么这么该死啊?” 于九爷话落,他的七个儿子纷纷挺起身板。 那架势,好像要用他们健硕的胸肌撞死严清溪,亦或者,要用他们凸出来的肋骨扎死她。 反正不论胖的瘦的,想要吓唬死严清溪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别别别,于九爷,咱们有话好好说,当时也是燕五姑娘找上的严大娘,这事儿也怨不着她。” 钱掌柜出来打圆场,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不停地冲他闺女打手势。 钱妮儿默契地把桌上的陶瓷茶杯赶紧撤走,易碎的东西,不一会儿桌面上就见不到一样了。 于九爷冷哼一声,并不给面子。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她不仁,不能怪我不义。钱掌柜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管,总之,我今天必须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不至于不至于,都是父老乡亲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不您看这样,让她给您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行吧?” 钱掌柜自认为这是很好的办法,毕竟道个歉,就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儿,不会少一块肉。 哪怕错并不在严清溪身上。但谁让来找事的是于九爷呢。 他跟着燕家干了不少年,攒了不少钱,在大义乡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有人家,有钱有势的。 当然,和他还是不能比的,他给燕五姑娘当掌柜的年头更久。 莫名的,钱掌柜扬了扬下巴,暗自骄傲了一下。 “那不行,她以后不能在这儿干活,更不能在燕五姑娘面前出现!” 这是,要砸她现在的饭碗了。 严清溪明白了,于九爷今天就不是来讲道理的,既如此,她也不装了。 她也不是什么爱讲道理的人。 “确实不行。” 严清溪平视着于九爷,“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是装病吧?故意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为了坑燕五姑娘一把,背地里,怕不是收了别人的钱。” 严清溪嘴角微微勾起:“就你这样背信弃义的人,你怎么好意思到我面前来叫嚣的?” 她一开始没说,是想给他留点面子,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于九爷的胖儿子小声问:“掉链子是什么?” 于九爷的瘦儿子摇头:“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第36章造谣一张嘴 “你放屁!” 于九爷被戳破,跳脚大骂:“你有什么证据我装病,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在五姑娘面前就这么污蔑我的,让她再也不用我了?” 严清溪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她看着于九爷问:“她再也不用你了?” 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你装什么?她在燕家说往后只用你一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于九爷想到自己当日被人从燕家请出来的事情,只觉得一张老脸全丢了。 都怪她! 要不然,燕凝那个小丫头片子怎么敢不用他? 就算他拿了燕二爷的好处,回头只要跟燕凝说上几句话好,她没人可用,不还得原谅他。 可现在,全都被眼前这个老妇人毁了。 为了那几十两银子好处费,丢了能捧一辈子的铁饭碗,太不值了! 于九爷肠子悔青,可他不怪自己,只怪突然冒出的严清溪坏他好事! 如今唯一解法,就是让严清溪消失,立刻马上从燕凝的眼前消失,让燕凝不得不再来找他。 搞不定燕凝,他还搞不定一个农村老太太吗? 于九爷眯起眼睛,嘴角因为发狠而显得刻薄,“你别逼我,我今天好好跟你商量,你要是不听话,你、还有你孙子,都别想好过。” 他明晃晃地张口威胁,不信严清溪不怕。 严清溪怕了,她捂着胸口后退一步:“哇,好怕怕哦。” 一个三十六岁的,当了奶奶的老太太,嘴里发出“怕怕”叠词,且还缩着脖子耸着肩。 一时间,整个饭馆大厅都安静了。 见过风韵犹存的妇人抛媚眼,没见过老太太辈分的老妪撒娇。 恶心完众人,严清溪瞬间恢复正常。 她轻飘飘地嗤了一声:“吓唬我啊?你都说了,燕五姑娘认定了要让我做她的账房,你有天大的本事,你还能越过燕家去?” 本来她是没有底气的,可现在,燕凝站在她身后,她还怕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很紧张的钱掌柜也突然反应过来。 是啊,燕凝小姐都说了,她看中了严清溪,那他和严清溪就是一头的。 “我说于九爷,要不算了,严大娘现在也是我饭馆的人,你说你过来闹这么一出,知道的,是你来找她的麻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得罪你了呢,要我说,你在这儿为难她,还不如想想法子找找路子,看看除了燕五姑娘,燕家还有没有旁人愿意用你。” 刚刚还劝严清溪道歉的人,这会儿就开始劝于九爷算了。 于九爷当然不肯算了,他也不是没试过,可燕二爷嘴上说着用他用他,但实际上,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一个账本也没给他看过。 他家里的算盘都要生锈了,他能不着急吗? “你什么意思?你还要帮着她是不是?” 于九爷诧异,自己和钱掌柜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他竟然会帮着严清溪说话? “那不是,我就说个公道话。”钱掌柜开口。 “我呸!”于九爷啐了一口:“我知道了,我还说呢,燕五姑娘怎么就能找到这么个老太婆,原来都是你啊!你是不是早都和她搞上了,别说,你们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太婆,狼狈为奸!” 严清溪和钱掌柜二人同时瞪大双眼。 真真是造谣一张嘴! 太恶心了,莫名其妙的污水兜头而来。 甚至就因为钱掌柜帮严清溪说了句话,就被造谣,简直恶心至极。 “我去你的!” “狗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钱掌柜媳妇可是出了名的悍妇,这话要是传到她耳朵里那还得了? 他抄起板凳朝着于九爷就砸了过去:“还秀才呢,张口就知道喷粪,赶紧从我饭馆滚出去,娘的,老子饭馆都臭了,还怎么做生意!” 钱掌柜一出手,整个饭馆的人都跟着上了。 桌椅板凳噼里啪啦砸起来,刘大厨举着大铁锅往外冲。 于九爷带着他七个儿子扭头就跑。 他们只是来吓唬人的,不是真来动手的。 一溜烟跑出饭馆面前的长街。 严清溪坐在门口,把手里的扫把丢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他还会找我麻烦的。”严清溪道。 钱掌柜和他闺女钱妮儿站在她一左一右,钱掌柜说:“没事儿,来一次打他一次,他就是个纸老虎,年轻时候天天被人打,也就是后来挣了点钱,才牛逼起来。” 钱妮儿捂着嘴笑:“我要回家告诉我娘,嘿嘿嘿……” 钱掌柜飞起一脚:“你敢!” 严清溪哈哈哈笑:“顺便跟你娘说,让她把上次的作业给我检查。” 没错,这些日子,严清溪除了监督自家几个孩子的学习情况,还额外给钱掌柜的媳妇教授做账的本事。 “哈哈哈……好哒!”钱妮儿笑得高兴,想到自家娘亲天天在家唉声叹气地嚷嚷“算错了,怎么又算错了”时候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听见严清溪道:“对了,你的作业呢?” 钱妮儿笑容一僵:“呃……谁喊我?我去瞅瞅。” 找个借口转头就跑。 钱掌柜忽地叹了口气:“唉,估计你就要走了,看来我是留不住你了。” 如果于九爷说得是真的,严清溪应该就快要跟东家走了。 严清溪起身,伸出手拍了拍……算了不拍了。 她把手收回来,抱起手臂:“行了,我把菜谱全教给刘大厨了,我走了也不影响啥。” 她可一点儿没藏私,现在店里的招牌菜,全都是她会的拿手好菜。 她默默的想,她白白贡献出来的菜谱,在旁的小说里那都是能发家致富的金手指,不说一百两一道菜,起码也能卖几十两银子吧。 她可是分文没要,多够意思。 够意思什么啊?刘大厨不认。她要是真够意思,就不应该抛下他一个人。 刘大厨憋着嘴,没了严清溪,他又得一个人当两个人使,他纯纯牛马啊! 正如钱掌柜所言,不过三日,燕凝就亲自来了大义乡。 她笑容满满地坐在严清溪的面前,连聘请合同都准备好了。 第37章 月薪过万 这次给出的待遇,比上次还要好。 因为考虑到严清溪可能不愿意背井离乡去城里工作,燕凝给了她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跟她住在燕家,食宿全包,每个月给她十两的工钱,之前送给她的那头小骡子,也作为福利之一免费赠与她。 第二个选择则是,可以允许她在义通城、大义镇两头跑,但在每个季度的做总账的时候,必须留在义通,每个月的工钱同样是十两,但来回的车马费,食宿费,都得严清溪自己负责。 按理来说,这样的待遇已是非常丰厚。 严清溪尚在思考,钱掌柜父女已经坐不住了。 钱妮儿拉着严清溪的胳膊疯狂点头:“好呀好呀,我觉得来回跑也可以啊,严大娘家正好还有个骡子车,也挺方便。” “那还愣着干啥,先把手印按了吧。”钱掌柜甚至有种想要替严清溪按手印的冲动。 燕凝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望着严清溪,另外一只手拨弄着一方青色手帕。 严清溪疯狂心动,那可是月薪过万的好工作啊! 可是…… 林招娣如今的性子还是软趴趴的,但凡谁惹毛了她,她就会变得毛茸茸的,这样的性子,若是她哪日不在,保不齐她又叫人给逼死了。 哪怕她只是在每个季度去城里呆上十日,林招娣都有可能挺不过去。到时候,一朝回到解放前,岂不功亏一篑。 她不敢赌剧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自己是否能成功的逆天改命,尚且没有定数。 至于挣钱的事儿……她另有打算。 严清溪的目光缓缓落在燕凝手中的帕子上,她忽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料子,看起来很是华贵。” 燕凝把手帕递到严清溪手里,“您也这么觉得吧?这是我们香儿自己纺出来的,您别看她年纪小,她可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织娘。” 说起这个,燕凝的话匣子突然打开。 她朝香儿望了一眼,香儿当即对钱掌柜父女道:“对了钱掌柜,我听说咱们店上了新糕点,什么样的?” 钱掌柜是个老生意人了,察言观色这一块儿手拿把掐,香儿只开了个声,他就心领神会,道:“香儿姑娘尝尝吧,正好给五姑娘也尝尝。” 钱掌柜拉着钱妮儿一起退了出去。 并体贴地替燕凝把门关上。 燕凝这才抬起头,她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忽地凑近了严清溪,神神秘秘地张口:“其实这料子是我自己的纺织小作坊纺出来的。” 严清溪眼眸微怔,她现在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纺织厂? 这么早? 燕凝忽地又自嘲一般叹了口气:“哎呀,本来不想说的,我娘从小就跟我说,事以密成,尤其是生意场上的事儿,没办成之前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了您,就想跟您说。”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很是漂亮,眼中的真诚和坦荡着实叫人心动。 严清溪微微一笑:“我不会让五姑娘失望的。” 燕凝“噗嗤”一声,又拿出一块白色的小帕子,“你看,我们织娘织出来的布比现在市面上的质量都要好,我想着,若是能把我的小作坊扩大,以后定然能赚钱。” 说起来,这些事儿她不该和严清溪说的。 许是她心底里对严清溪存着感念之情,难免就更信任了几分。 也或许,是她从严清溪身上感受到的与众不同的东西,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不似寻常百姓市侩谄媚,也不似身边人满是算计。 她不讨好,也不卑微。 反倒让她相处起来很舒服。 而此刻的严清溪,心中和眼底是同样的欣赏和赞赏。 在原小说的剧情中,燕凝在四年后也会靠着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纺织厂,将其他商户远远甩开,成功当上整个北方的首富。 原来,她这么早就已经开始着手行动了。 既如此,她何不助她一臂之力,同时也搭上她这条大船。 “五姑娘,我想好了。” 严清溪突然开口。 “嗯?”燕凝抬眸,不知她怎么又把话题转回来了。 严清溪语气认真,正色道:“我虽然不能给你做账,但我保证,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给你培养一个青出于蓝的账房娘子,在下个季度盘账时就能用得上,若是她不行,我顶上,不要钱。” 严清溪心里盘算着,她如今已经带了两个徒弟了,林招娣虽然一开始学得慢,可最近突然开窍了,这东西只要开了窍,剩下的就是练。 往死了练,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她能出师了。 此时,正在家里纳鞋底的林招娣突然感觉后背一凉,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感觉有点毛毛的。 她耸了耸肩膀,回头把窗户关上,继续纳鞋底。 “为何?为何您自己不来?”燕凝问,她自认自己给的钱已不少了。 严清溪迎着燕凝疑惑的目光,缓缓露出笑容:“我想,姑娘的纺织厂或许正需要我。” 燕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抬手捂住了嘴,惊讶问道:“不会吧,您这也会?” 严大娘会拨算盘,能做账房先生,会做饭,能当厨娘。 并且她不仅会,还做得比其他人更好,想必,她的纺织技术也一定同样厉害。 严清溪赶紧摆手:“不不,我不会织布,不过,我略懂一点纺织机器改良,或许,能帮您一点小忙。” 是了,她确实懂。 与拨算盘和做菜不一样,改造机器这方面,她是专业的。 其他的技能都是做了演员后,为了演戏学的,但改造机器这一块,她是专业的。 她是有京都大学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专业毕业,拥有毕业证的人! 燕凝眼中疑惑一闪而过,织布车还能改造? 不过,未必不可一试。 她略一思索,答应了严清溪。 “好吧,那您可要说到做到,若是不能给我个和您一样厉害的账房娘子,下个季度我捉也要把您捉到我家里去。” 燕凝佯装凶狠的模样,皱皱鼻子,更显出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可爱模样。 严清溪笑着,正在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 “姑娘,严大娘的女婿来了。” 严清溪一愣,她女婿? “进来吧。”燕凝应声。 门被推开,严清溪看见了站在门口,一条腿包扎起来的宋子谦。 第38章宋子谦受伤 什么情况? 宋子谦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的腿怎么了? 严清溪脑子里冒出一堆问号,她起身快步到门口,扶住宋子谦,问道:“怎么回事儿?” 香儿在一旁解释道:“今个儿一早我们在来大义镇的路上遇上宋大哥,他正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我瞧着他有点眼熟,问了两句才想起来是您女婿,就顺路把他再回来了。” 宋子谦点头,再度开口道谢:“多亏了燕五姑娘,她还让车夫直接把我送去看大夫了。” 刚包扎好,他就赶紧来大义饭馆找严清溪了。 严清溪扶着宋子谦坐下来,盯着他的腿看:“好好的怎么就伤了腿?是伤到骨头了吗?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没事儿,过些天就好了。”宋子谦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受伤这件事儿好像很羞耻。 “我大爷说骨头都碎了,不好好养的话,这辈子都得瘸着了,可没那么容易好。” 方二伦从后面闯进来,他抬起手冲燕凝点头哈腰算是打招呼,抬头对严清溪道:“严大娘,我大爷说让您也过去一趟,上次跟您说了,让您过去再号个脉,您怎么一直没去呢。” 方老大夫上次就瞧着严清溪的脉有点奇怪,当时虽然没有察觉出问题在哪儿,他却一直记着这事儿呢。 严清溪倒是没当回事儿,她笑着道:“谢谢方老大夫惦记着,我最近用了他的药,身体已经好多了,放心好了,我会注意的。” 之前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她的身体自己清楚的很,无非就是前些年亏损了太多,有点亏虚而已,多吃点好的,慢慢补上来,未必不能身壮如牛。 咳咳,倒也不必如牛,总之会强壮起来就是。 “行,话我带到了,就不打扰您了。” 方二伦笑嘻嘻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连背影都是开心的,太好了,又在燕五姑娘面前晃悠了一圈,他相信,以后再有什么挣钱的好活儿,燕五姑娘肯定会能脸熟他,把钱给他赚哒! “你怎么伤的?”严清溪又关切地问了一遍。 宋子谦还没回答,提前已经打听过的香儿就帮忙解释上了。 “他是抓小贼的时候,翻墙跳下去时,踩到小石头滑了脚,才伤了骨头,刚在车上时,我就问过了,我说你怎么不租一辆马车呢,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得多疼呀,他还说不疼呢。” 香儿这话是故意说给严清溪听的。 严清溪想起,上一次她带着一家人进城那次,宋子谦还特意雇了一辆马车去摘云岭接他们,这说明马车是能租的。 她不禁跟着疑惑:“怎么可能不疼,你怎么不租个车回来呢?” 宋子谦却急忙解释:“真的不怎么疼,我又不是老人家,我还年轻,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严清溪:“……” 虽然她知道宋子谦是为她好,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什么叫老人家,谁是老人家? 她才三十六,正值壮年!壮年! 罢了,和这群小说里的古代人说不清楚。 严清溪起身,郑重地向燕凝行了个礼:“太谢谢你们了,要不然这傻孩子,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回来,怕是这条腿都废了,这恩情我记住了。” “举手之劳罢了。”燕凝微微一笑,又问严清溪:“严大娘您什么时候去义通?” 严清溪看了看宋子谦,想了想:“就明日吧。” “好,那明日我在薄荷裁缝铺等您。” 严清溪点头:“行,不见不散。” 说定了这事儿,严清溪在后厨找了个地方安置宋子谦,让他坐在那摘豆角。 当然,饭馆的后厨不养闲人。 病好也不能闲着,腿受伤了,手也得动。 严清溪又仔仔细细问了些他在赵府上的事情,得知他受伤后,主人家是给了银子让他看病的,并给他放了一个月的长假养伤,并没有辞退他,说是等他伤好了还可以再回去继续当护院。 宋子谦说完,就把主人家给的银子全都掏出来递给了严清溪。 严清溪看着钱袋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不得不去想,他一瘸一拐拖着受伤的腿从义通往回走的画面,不过是为了省几十文车马费而已。 现在,把钱掏出来给她,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有时候严清溪看着他,都觉得看见了第二个林招娣。 “你自己留着吧。” 严清溪不只没接他的钱,心里同时还盘算着,得早点让他意识到家里不缺这点钱这件事儿。 免得他再干出为了三瓜俩枣,残害健康的蠢事来。 严清溪是个行动派,下了班,套上骡子车,先去学堂接人,却只接到了宋子询和白扶淮二人。 “老三又被留堂了?”严清溪叹了口气,说实话,她都有点习惯了,“行吧,那咱们先去买菜,回头再来接他。” 宋子询和白扶淮一左一右把宋子谦夹在中间关心他的腿,宋子谦紧皱眉头想的却都是老三怎么会被留堂这事儿。 严清溪带着众人直奔猪肉摊。 “老板,猪肉还有吗?” 一般情况下,镇上的杀猪匠都是赶集的时候杀猪,一般情况猪肉当天都能卖完,如今天气炎热,卖不完的猪肉都沉到了水井里。 严清溪问了,摊贩老板才应了一声:“有呢,排骨、五花、上好的前腿肉、猪蹄髈都有,你要哪儿块?” “诶?这不严清溪吗?她还能要哪儿,有猪肺猪肠什么的下水给她吧,她儿子卷钱跑了好几年了,家里早都揭不开锅了,哪有钱买肉啊。” 严清溪还没说话,前头迎面走来一个带着头巾的中年妇人。 仔细一瞧,好家伙,是年轻时候的死对头孙翠花。 听她这话,看来还不知道现在的她,已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严清溪不置可否,直接忽视了她,对老板道:“给我来四根排骨,家里孩子多,能吃。” “还排骨呢,噗哈哈哈……”孙翠花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可别吹牛了,你真当我不知道呢,你儿子跑了,你家里地也卖了,日子不好过吧?对了,你儿媳妇也跑了吧?” 她凑近严清溪,脸上都是幸灾乐祸。 想当年,白青山青年才俊还会写字,原本应该是她嫁过去的,也不知道严清溪这个狐狸精用了什么手段,偏偏白青山就看上了她。自己却被她爹嫁给了百里外的鳏夫,这么多年,她几年才能回来一趟。 虽然自己过得不好,可知道严清溪过得比她还不好,她可就高兴了。 肉摊老板这会儿已经从水井里把排骨提上来了,“正正好好还剩下四根,你说这巧不巧,一共……三斤一两,八十六文八,抹个零,给我八十六文就行。” “诶我说老板,你可别瞎折腾了,她买不起!”孙翠花连连摆手,一副热心肠替肉摊老板考虑的模样。 第39章你的宝贝丈夫回来啦 宋子谦看了看孙翠花,又看了看严清溪,善解人意地开口:“用不了这么多,哪能吃得完,买两根就行了,家里不是还有别的菜吗。” 八十多文全炫嘴里,太夸张了。 就算和人争一口气,也得适可而止,宋长谦猜想,严大娘估计是被架上来下不去了,少个梯子,那他就来递这个梯子。 严清溪只需要顺着梯子下来,也不丢脸。 宋子谦等着严清溪说话。 她不说话,只默默地掏钱。 钱袋子哗啦啦地响,严清溪掏出一串,数出来十四个,把剩下的全都拍在桌案上。 颇有一掷千金的气势。 宋子谦急了,不是,那么多钱就真的全都给了?他原地转了一圈,嘶……脚疼。 孙翠花眼珠子盯在桌案上,猛地抬起头:“你疯啦?你还真花这么多钱这买排骨?” 怎么可能? 肯定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尽管心中已经认定了严清溪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可亲眼看着肉摊老板把排骨递到她手上,她还是气得直咬牙。 她都几年没吃过排骨了,严清溪凭什么能吃,还能吃四根! “买排骨咋了?你家不买吗,怎么就能说我疯了?” 都说真诚是必杀技,严清溪这么一问,孙翠花只感觉一块石头被塞进了喉咙,让她张着嘴说不出话堵得难受。 她敢对天发誓,严清溪是故意怼她的。 可她没有证据。 宋子谦的注意力都在排骨上,盯着久了,眼眶难受地很。 手臂忽地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宋子谦转眸看去,就见宋子询一脸淡定。 他忍不住用脸询问,真要买这么多排骨吗?现在退货退钱还来得及。 宋子询伸手接过排骨,回手放到了车上。 “你!”宋子谦真想飞踢一脚,把这个不听话的二弟踹出去。 宋子询淡淡开口:“咱们家都是这么吃的,上次你回来时候不也看见了吗?” 怎么还一副见怪的样子? 宋子谦目瞪口呆,上次虽然严大娘说是不是特意为了他回来准备的,但他心底一直坚信,之所以吃那么好,就是特意为他做的。 现在告诉他,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他不相信。 他震惊的双眼看向严清溪,就见严清溪突然歪头,笑盈盈地抬头看向孙翠花:“哎呀,你也别想太多了,我记得你女婿几年前放火蹲大狱去了,现在出来了?” 孙翠花脸色一僵:“干啥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纯心找我不痛快是不是?” 还真是双标啊! 不是她先莫名其妙冲上来挑衅的吗? 严清溪这人,一般不记仇,除非当场报不了。 能报的仇,她都当场报。 严清溪轻叹一声,伸手拉住宋子谦的胳膊:“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婿子谦,也是让人头疼啊。” 孙翠花先是一愣,女婿?严清溪有闺女吗?她没听说啊。 随即她眼睛一亮。 让人头疼? “是吗?他干啥了,你快说说。” 她打量着宋子谦包扎的腿,已经脑补出一百八十种有可能的原因了。 像是什么勾搭人家小媳妇被人家打瘸了腿呀,半夜偷东西被抓现行啊,喝醉了酒跟人家干仗啊…… 她可太想知道,严清溪的女婿,究竟是有多混账了。 严清溪“哎呦”一声,抱怨起来:“你看看他,除了个子高点儿,长得好点儿就没别的优点了,毛病倒是一大堆,仗着自己在义通城有钱人家手底下干活,那是天天要给我花钱啊,我拦都拦不住,今个儿就非要拉着我买排骨,你说我不愿意都不行,我可犯愁了。” 严清溪愁眉苦脸,继续道:“你说哪有人天天吃肉的,哎呀,我现在一想都头疼,你说是吧翠花?诶?你怎么走了,别走啊……不再叙叙旧了?” 她伸出尔康手做挽留状,嘴上一直叫着让孙翠花回来。 孙翠花当然不会回来,除非她想被活活气死。 她脚下动作越来越快,嘴都被气歪了。 该死! 该死啊! 还以为能看见她笑话,没成想自己反倒成了笑话。 等着吧,早晚有她倒大霉的那天,她就不信,有人能一辈子顺风顺水。 孙翠花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全然忘了,严清溪何尝不是个苦命人呢。 “哈哈哈哈,我还能让你看了我的笑话?”严清溪放肆大笑,没错,那些凡尔赛的话她就是故意说的。 宋子询仰头望着严清溪,满眼光芒,一脸崇拜。 白扶淮还没到可以听懂阴阳怪气的年纪,他歪着头,一脸认真地问:“奶奶,爹爹很好呀,你为什么说不喜欢他呀?” 严清溪“噗嗤”笑出声,抓起他两边腋下把人抱起来:“奶奶说的反话,奶奶当然知道你子谦爹爹很好啦!” 白扶淮立刻展露笑颜,可爱至极。 “走吧,去接老三回家。” 看了看天色,这个时间,宋子言应该已经把没完成的作业完成了,应该可以回家了。 严清溪一声令下,宋子询抓起缰绳。 “驾!” 马车上,宋子谦整个人都很懵。 即使宋子言上车,和他搭话,他都没什么心思搭理。 严大娘买了四根排骨,花了八十多,如果他没猜错,一顿就吃完了。 他突然就想不明白了,那自己豁出半条命,忍着疼,从义通往回走,省下来的那二十文,算什么? 算他能吃苦? 还是算他勤俭持家? 宋子谦头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严清溪一手撑着脑袋,把宋子谦的表情收入眼中。 看来,她今天给他上的这一堂课,应该有点用。 他应该认识到了,他们家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差那二十文三十文的,所以,该省的时候可以省,该花的时候也得花。 车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摘云岭。 “娘,你快看是谁回来了!” 车刚停下,白扶淮就像是个小猴似的从车里跳出来,冲向厨房,大喊着去叫林招娣。 林招娣今个儿竟不在厨房,白扶淮扑了个空。 听着声音的林招娣刚放下针线活,从屋子里出来,笑着回应:“谁回来了?肯定是我的宝贝大儿子吧?” “你猜错了娘,是你的宝贝丈夫回来啦!” 白扶淮喊得太大声,又太真诚,连严清溪都差点闪了自己的老腰。 第40章 她要和他生孩子 没人想到白扶淮会来这么一句。 宋子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僵住了。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默契地开始忙起来,一个忙着卸马车,一个把刚买的排骨送进厨房,就呆在厨房里不出来了。 林招娣没想到宋长谦会突然回来,不知为何,许是一个多月没见,怎么感觉他好像更高更……好看了? 忽地,脑子里有某个画面一闪而逝,她想起来上次的不欢而散,但很快,眼中的尴尬就被震惊所替代。 “你的腿怎么了?”她急忙上前,盯着宋子谦的腿看。 宋子谦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莫名其妙的争强好胜的心,努力忍着疼,装出没事儿的样子,绕着圈走起来。 嘴上说着:“没有没有,就崴了一下。你看,正常能走,没事儿的。” 实则,汗珠已经从他的额头冒出来,连成线往下掉。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白。 尽管如此,宋子谦依旧扯着嘴角:“大夫说了,只是脚腕崴了一下而已,很快就能好,不会留下病根,以后还能出去挣钱。” “你别走了,你快去坐着。” 林招娣吓了一跳,生怕他再逞强,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强行把人往饭桌旁的凳子上扶。 她纤长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温热的体温隔着布料传递到他的身上。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宋子谦肢体僵硬,他感觉自己被抓住的胳膊在发烫、热感从胳膊冲上脑袋,不知不觉脸就红了。 “发烧了?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 林招娣惊叫一声,赶紧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 嗯,宋子谦的脸更红了。 “好像真的发烧了,听说受伤的人,最容易发烧,得赶紧退烧才行。”林招娣满脸担忧。 眼看着宋长谦已经快要熟了,严清溪挑着眉,按住关心则乱的林招娣,从马车上拿下一包药递到她手里:“这是方老大夫开的,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哦,好,有药是吧?药有就好,那我去煎药?我现在就去吗?对对对,现在就去……” 林招娣平常是个很稳重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就算了,走路还差点左脚绊右脚。 严清溪一脸怀疑地歪着脑袋看过去,目送林招娣钻进厨房。 “也不用着急,先吃饭吧。”严清溪道。 “我先煎上,吃完饭差不多就煎好了。”林招娣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好了,现在说话是正常的了。 今天林招娣照例做了两菜一汤,菜码都很大,一道猪肉炖粉条,一道凉拌三丝,还有个西红柿鸡蛋汤。 不过多了个人,林招娣担心菜不够吃,她站在灶台前想了想,往猪肉炖粉条里面又加了一瓢水。 看着能多盛出来一碗的菜,她满意了。 农村人嘛,没菜吃就汤泡饭,照样吃得香。 严清溪看着她这操作,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无穷尽也! 饭后,林招娣主动站起身,伸手扶住宋子谦的胳膊:“我扶你进屋。” “不用,我自己能行的。”宋子谦道。 “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用这么见外。”林招娣说着,硬是把他从凳子上托起来,一步步扶着他,走进了她自己的屋子。 宋子谦脚步挪动艰难,不是疼,只是……目的地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可身后,是严清溪、白扶淮还有他两个弟弟的一共四双眼睛,他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林招娣一个女儿家的面子。 他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地小步小步地挪进了林招娣的屋子。 林招娣感叹一句:“伤得肯定很严重,这几步路都得挪着走,往后你就在炕上躺着吧,别乱动了。” 宋子谦:“……” 宋子谦闷声:“嗯。” 安置好宋子谦,林招娣又出来去给他端药。这会儿宋子询和宋子言也已经吃完了饭,把饭桌和厨房都收拾干净了。 严清溪已如往常一样,准备好开始今日的监督完成作业。 林招娣借口要照顾宋子谦,理所当然地逃了这一环节。严清溪看破不说破,毕竟这对儿新婚小夫妻还不熟,是该多相处相处,旁的都可以往后放放,不急于一时。 林招娣把药碗递给宋子谦,又拿出大夫开的外敷的黑膏药放到一旁,去挽宋子谦的裤脚,准备帮他换药。 “诶!” 宋子谦紧急叫停。 林招娣抬头,“不是每天晚上都得换药吗?” 宋子谦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赶紧把药碗放到一边,说道:“我能自己换,伤在脚腕,我自己够得着。” “行,那你自己换吧。”林招娣没有再坚持,把膏药递给他,却坐在一旁没有走。 宋子谦接过膏药,往左比划一下,往右比划一下,就是不动。 他在等林招娣先出去。 换药得挽起裤脚,还得脱袜子。 他今天一路从义通走回来,如今正值夏季,他出了不少汗,他…… 他抬头,突然清了清嗓子:“你帮我打点水,我有点渴了。” “哦,好。” 林招娣没多想,顺手把药碗拿出去。 她刚出门,宋子谦飞速挽起裤脚,扯掉袜子,由于动作太过粗暴,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不敢发出一丁点呼痛的声音,他咬着牙,也不管位置对不对,“啪”地就把膏药呼在了上面。 又赶紧手忙脚乱地开始套袜子。 忙活完,已一身的汗,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 宋子谦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睛里全是慌张。 完了,空气好像臭了。 他想了想,金鸡独立跳着脚把门和窗户打开更大。 林招娣拿着水壶进来时,正看见宋子谦在地上蹦跶。 她急忙冲上前扶住他:“怎么还下来了?你要做什么怎么不喊我?” “我开个窗,没事儿。” 林招娣把他扶回去,给他递了一碗水。 “不用不用,我不渴。”许是心虚加紧张,宋子谦张口就道。 “嗯?”林招娣脑袋上蹦出一个超大的问号。 刚刚不是他说渴了吗? 宋子谦马上反应过来,赶紧接过。 一时间,空气莫名尴尬。 “这些天你不在家,子询和子言都很听话懂事,哪怕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我觉得,他们可能还没把我当大嫂,跟我也很客气,像是总拿我当外人。” 林招娣忽地拉起家常,像是寻常媳妇会对丈夫交代家里的种种小事儿一样。 宋子谦尚且不知道林招娣深意,接话道:“我会说他们的。” “不是他们的事儿,我觉得,是咱俩的事儿。”林招娣说着,忽地抬眸,一眼不眨地盯着宋子谦。 她小巧精致的脸上一本正经,樱桃小口一张一合。 “我们应该生个孩子。” 第41章 真正的男人 “生孩子?!” 宋子谦猛地拔高嗓门,他缓缓摇头,眉头在眉心处皱成了一个疙瘩。 心底又觉得滑稽,他和林招娣两个人不过都是为了能让日子更好过一点,才凑合到一起,怎么她突然就说跟他生孩子? 他们都没有感情,怎么生孩子? “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宋子谦现在怀疑发烧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林招娣了。 林招娣搬了把凳子过来,坐在他旁边,双手垂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不像在发癔症。 “这些天我想过了,你是为了子询和子言两个孩子有人照顾,才愿意跟我成婚的,你也看见了,他们俩都被照顾的很好。” “是,谢谢你,也谢谢严大娘。”宋子谦开口。 林招娣又道:“子询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他总私底下和子言说,这儿不是他们的家,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听了觉得难过,我是真心把他们俩当亲弟弟的。” 不知道林招娣怎么突然说这个,宋子谦虽觉得疑惑,却也顺着她的话道:“你别多想,他们只是从小没人管,现在也还不习惯,不是真的没把这儿当家。” 林招娣点头:“所以我就想,只有真正让咱们俩家变成一家,他们两个孩子才能安心住在这儿。” 说着,她抬头,一双秋水一般的眸中闪着坚定的光。 “只有咱们两个人生个孩子,两家才算真正变成一家,所以你得跟我生孩子。” 宋子谦的眼睛再次瞪大,“不是,怎么又扯回生孩子了?” “我们生了孩子,老二老三才会把这里当家,到时扶淮和他的弟弟妹妹就都是你的孩子,我相信你也不会厚此薄彼。” 林招娣突然站起身。 宋子谦几乎下意识地做出双手护胸的动作。 发现林招娣并没有别的意思,是自己反应过激,宋子谦尴尬得脚趾扣地,手指抽筋了似的蜷了蜷,缓缓放下去。 “你早点休息,我就先跟你说一声,你先养伤,等你伤养好了我再过来。” 林招娣霸气地丢下这句话,把凳子放到一旁,推门离开。 严清溪屋里的炕很宽敞,多了一个林招娣也不挤。 林招娣躺下,白扶淮睡在奶奶和娘亲中间,安全感十足,早已进入了梦想。 林招娣却睡不着,她翻了个身侧过来,忽地开口道:“娘,我还记得上次咱们娘俩一起睡的时候,还是扶淮刚出生那会儿呢。” 严清溪“嗯”了一声,记忆回溯后,她忍不住开口道:“我后悔了。” “啊?后悔什么?”林招娣疑惑着出声问。 “当时你刚生产完,身体虚弱正是应该被人照顾的时候,却还得夜夜给孩子喂奶,白天晚上都睡不好,而身为孩子的爹,却在这种关键时刻躲出去睡安稳觉,他凭什么?” 严清溪想起来了。 林招娣生完孩子的当天,那个该死的渣儿子就连大人带孩子一起送到了她的屋子。 说他不懂怎么照顾产妇,更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又说刚生产完的女子身上容易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会对他身体有害。 于是,他就光明正大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回过头,却还要怪林招娣不会养孩子,怎么能让孩子经常半夜哭闹吵他睡觉呢? 只可惜,当时的严清溪不是现在的严清溪。 当时的她,一心只想着自己多辛苦一点,照顾好孩子和儿媳妇,让儿子好好休息,并且,她是从心底里认为自家儿子插不上手,帮不了任何忙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每次在林招娣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手的人都是严清溪,她自然感恩于心。 哪怕已经过去了四年,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林招娣还能心怀感恩地提起来。 林招娣怔愣片刻,开口道:“他一个男人,他帮不上什么忙,况且,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吗?我还比旁人更幸运,还有您帮我呢。” “如果他真是全家顶梁柱,咱们家离了他就活不了,耽误了他休息会影响咱们全家的生活,那确实不应该让他辛苦。可你说,他是吗?” 严清溪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她渣儿子真的扛着全家的生计,辛苦操劳,她再提出让他给孩子洗粑粑戒子,那就是她不对了。 可白既是什么? 他就是个只会吃白饭的废物。 仗着自己读了点书,就整日里把自己当官老爷一样自恃清高,家里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整日里做的事就是无病呻吟,跟三五个狐朋狗友喝酒吹牛逼,庄稼地里的活一点不干,钱一分挣不到,一个童生当了一辈子。 严清溪口中的嫌弃实在太过明显。 林招娣总是下意识想替别人说好话,可她想了半天,却只剩摇头:“他不是家里的顶梁柱。” 话锋一转,林招娣又道:“可他是男人啊!” 严清溪直接质问:“男人怎么了?男人多个什么?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男人生下来就高人一等这种思想,本来就是男人们自己说的,若是我们信了,就是我们傻。” 严清溪激情开麦,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这番思想并不适合于当下的世界观。 她想了想,又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人他虽然性别是男人,但却并不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应该顶天立地,有责任心,知道照顾妻儿,知道爱护家人。” 林招娣听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娘,我先睡了。” 严清溪轻轻叹了一口气:“招娣啊,你要记住这句话,有些事情有些生活,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是这么过的,也并不代表这件事儿本身就是对的。” 林招娣闭上了眼睛,只心底隐隐约约地觉得,或许,宋子谦就是娘口中说的,真正的男人吧。 “我真不算个男人。” 另外一间屋子里,宋子谦莫名其妙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闭上眼睛,耳朵里就是林招娣说的那句“生孩子”。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因为几个字还睡不着了? 第42章自己洗内裤 翌日一早,严清溪依旧是天还不亮人就起来了。 老了,睡不了懒觉了。 “诶?” 看见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的宋子谦,严清溪惊了一下,还有人比她更早。 “怎么起这么早?”严清溪打了一声招呼,开始刷牙洗脸。 宋子谦正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打磨拐杖,眼睛下面可以看见清晰的眼袋。 “大娘你今天去城里要不要让子询陪你一起去?” 昨晚吃饭时,严清溪说了今天要进城和燕凝谈事,宋子谦这才有此一问。 “不用,他好好上学,不能耽误,再有俩月就到了童声考的日子,什么事儿也不能耽搁了他们读书。” 严清溪把洗脸水倒进大盆里,把昨天晚上穿的袜子丢进去,一水多用,是北方的习惯。 林招娣还没起,严清溪就先去做早饭了,一家人早上吃得要比晚上简单很多。 昨天买的排骨严清溪挑了一根出来剁成块,今天早上就吃个排骨粥吧。 粥快好的时候,林招娣和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陆陆续续起来了。 “你们怎么自己洗衣裳了,不是说了放在那留着我洗就行吗?”林招娣刚来到院子,就看见晾衣绳上晾了三件刚洗的衣裳,一件是严清溪的袜子,另外两件是男子的裤子。 宋子询摇摇头:“不是我的裤子,我也才刚睡醒。” 宋子言道:“我昨天晚上就把脏衣服放架子上了,我也没洗,对了大嫂,我袖口昨天扯了个口子,你帮我缝一下。” 林招娣愣了下,晾衣绳上的裤子不是宋子询和宋子言的,那就只能是宋子谦的了。 她先对宋子言点头:“放心,我一会儿就给你缝补好。” 又转头对宋子谦说:“你脚腕受伤了怎么还自己洗衣裳,就和老二老三一样放那,我来洗就好。” “我不用。”宋子谦一口回绝,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又急忙道:“我手没事儿,我能自己洗,你不用太照顾我。” 林招娣还是伤心了。 她嘴上没说什么,可嘴角却在一瞬就耷拉了下来,早上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没有半分温暖。 “哦”,她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 宋长谦看出了她情绪不高,也知道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可这叫他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自己昨晚一开始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说要生孩子的声音,好不容易睡着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必须得洗裤子这件事儿吧? 毕竟,觉得彼此不熟的人是他。 拒绝人家,不想跟人家生孩子的人也是他。 有些事儿,他自己跟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更何况跟旁人解释。 宋子谦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罢了,只希望这腿能快点好,早一日回去义通,多挣点银子回来。 他已经闻到了排骨的香味,如今,严大娘在饭馆一个月有二两银子,他在义通做护院一个月也有二两银。 他算过了,一天买排骨的钱是九十文钱左右,就按一百文算,一个月正好是三两银。 他们两个人挣得钱,正好能让家里所有人顿顿吃上肉。 是以,他不能养太久的伤,得尽快好起来才是。 林招娣到了厨房盛粥的时候还担心排骨不够分,不想严清溪剁排骨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人一块,不多不少。 她想了想宋子谦受伤的腿,把自己的那一块排骨放到了他的碗里。 吃骨头,补骨头。 宋子谦不知道,他记得严清溪买了不少,因而自己吃到了两块,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晚上做个胡萝卜苞米排骨汤,我想吃。” 早上出门前,严清溪特意对林招娣交代。 “行。”林招娣立刻应下,见严清溪坐上马车,还有些不放心:“娘,真的不用我跟您一起去吗?那您晚上千万早点回来。” “放心吧,晚上做好饭等我。” 严清溪挥了挥手,不就是进城吗,早上去,晚上就回来了,也算不上什么远门。 宋子询把骡子喂得饱饱的,足够严清溪赶着车到城里,也不会饿到它。 几个孩子在学堂下车,严清溪独自一人车在医馆门前停下,不一会儿方二伦就出来了。 “哎呦,让您久等了,严大娘您坐里头吧,我来赶车。” 方二伦今天也要进城,他的牙行就开在义通城东,严清溪去找燕凝,正好顺路,昨天晚些时候,二人就约好了。 方老大夫掀开门帘走出来,站在门口冲严清溪招手:“时间还早着,不着急,你进来给再给你把个脉。” 严清溪笑道:“谢谢您惦记了,我最近好着呢,没什么毛病,您要不给我再开一副温养身子的,我从义通回来就过来拿,对了,我儿媳妇吃的补血的药也吃完了,给他也再来一副巩固巩固。” “药能随便开吗?你这话说的,你过来,我给你把个脉。” “下次,下次哈。” 严清溪冲着方老大夫挥了挥手,钻进了车厢里,还对方二伦笑着打趣:“你大爷还挺热情。” 方二伦笑起来:“也就对你这么热情,不是我胡说,真没见过他这么上赶着要给别人把脉的。” “那可谢谢他了。” 严清溪心想,果然啊,人有钱了,身边遇见的人就会都变成了热情友善的好人。 她并没有看见,方老大夫看着马车走远,眉头皱在一起久久不散。 刚看她一直捶她的后腰,这小严老太太,只怕她是真的得了大病…… 有方二伦赶车,严清溪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她闭着眼假寐,脑海中思考着织布车的构造。 虽然她是专业的,但有关织布机的发展和改造,都是她从图书馆的资料书里看到的,究竟能不能实操,她也无法确定。 今天这一趟,只能先试试水,探一探看了。 “严大娘,您跟燕五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她怎么那么信任您还愿意重用您,您这次去义通,肯定就飞黄腾达了吧,往后,有什么需要的,您想着点我啊!” 方二伦开口推销起自己。 严清溪脑中想起什么,她眼眸微眯,问道:“你们牙人之间应该都认识吧?跟你打听个人,大孤山成光牙行,成牙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第43章 遇见反派女配 严清溪记得,那封来自“白既”的信上的内容,提到的就是成光牙行。 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这封信是白青云夫妻伪造的,但她并不能百分百确信。 若是能打听出来,她心里也踏实些。 方二伦挺诧异的:“我就在成光牙行啊,成牙人就是我,您不知道啊?” 严清溪比她更诧异,她怀疑方二伦在跟她开玩笑,“你逗我呢?你不姓方吗?” “哈哈哈哈……”方二伦仰头笑起来:“我是姓方,但牙行里面大家都叫我成牙人,因为我成单最多,只要是我接受的活儿,基本没跑,慢慢地大家都开玩笑,说我这人能成事儿,干脆就叫我成牙人了。” 严清溪用了一分钟消化这个消息。 随即,她问到:“上个月你是不是接了个活,有人给你送一百两银子,让你代收?” “诶?您咋知道的?” 方二伦惊了,这活儿可是他私底下接的,都没走牙行,一旦成了,好处也不用再分牙行一部分。 像是这种私活,他嘴上都上锁,从来不跟任何人透露,严大娘是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这活没成呢吧?”严清溪挑着眉问。 方二伦坐直了身子,盯着严清溪一阵左右摇晃自己的脑袋,他伸手在自己的后脑勺抹了一把:“您,您从哪儿听来的?您这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活儿怕不是被别人抢了,要不然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还真是你。”严清溪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那个应该给你送银子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我。” “啊?” 方二伦疑惑出声,问道:“这怎么说?” “给你活的,是摘云岭的白青云吗?”严清溪问。 方二伦恍然大悟想起来,严大娘也是摘云岭的人。 他点点头:“是他,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去往义通城的路还很长,严清溪就慢慢地讲起了自己家和白青云一家的恩怨情仇,说到最后,方二伦直接炸了。 “这狗东西也太不是人了!您儿子都不在了,他竟然还冒充您儿子想骗您的钱!” 方二伦是干牙行的,牙行这个行业说白了就是二道贩子,他们什么都卖也什么都买。 可他们从来不干欺瞒骗人的勾当,更不会发死人的财。 “我真不知道这些,我要是早知道,不管他答应给多少好处,我都不可能答应接这个活。” 方二伦对天发誓,他是此时此刻才知道这些的。 “没事儿。”严清溪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她也没有损失一文。 不过她现在终于能确定,信的事儿,是假的。 故事尚且还没有发生太大的偏差,这四年,白既应该都不会出现。 应该吧…… 过了午时,还没有到义通,严清溪已经饿了。 她翻了翻车上的包,果然看见了林招娣给她带的干粮,两张白面大饼。 她就知道,这些小事儿都不需要她操心,林招娣都会记着。 分了方二伦一张,严清溪自己一张,俩人就着白水吃得香甜,一点不嫌噎得慌。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白面大饼。 多少人做梦都吃不到呢。 到了义通时,已经是下午了,严清溪让方二伦把她送到薄荷裁缝铺。 燕凝已经坐在店里等着了。 “还以为您今天不来了呢。”燕凝见到严清溪便熟稔地上前拉住她的手,拉着她直接去了楼上。 “说了来当然不能失约,就是路远了点,让五姑娘久等了。”严清溪开口。 “跟您说笑呢,我也才刚到。我带您去一个秘密的地方,跟我来。” 燕凝领着严清溪到了楼上,推开一个小门,竟有个一路往下的楼梯。 严清溪左右看了看,“这是密室?”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谁能想到啊,裁缝铺的后面竟然还藏着个秘密小院。 从楼梯下去,就到了一个小院。 四四方方的小院中,有三五个女子,年纪大的和严清溪差不多,年纪小的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台织布机,所有人见到燕凝和严清溪出现,皆是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严清溪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燕凝说,她的小作坊燕家不知道了。 她这藏的也太好了。 “严大娘,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韩小玉,是我们小作坊织布最好的人,平常我不在的时候,都是她管的。” 走到屋里,燕凝给严清溪引荐了一位二十一二岁的女子。 严清溪怔了一下,韩小玉? 那不是剧情中的女配吗? 原剧情中,男主角白扶淮在成长过程中一直被继母虐待,但有个他父亲的追求者,曾给过他一丝母亲一样的温暖,那人就是韩小玉。 韩小玉一开始以为只要讨好白扶淮,就能得到白既的青睐,后来发现白既根本就不在乎他唯一的儿子,所以她也就不再对白扶淮好了。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丁点的温暖,却也被白扶淮记了多年,一直将她视作恩人,后来,甚至还将她认作干娘,直到最后被女主角拆穿了她的真面目,可怜的白扶淮才恍然发现,原来,从来都没有人真正对他好过,都是假的,连他干娘对他的好都是假的。 想起原剧情中的这些,严清溪都忍不住想捂心口。 不过,韩小玉不是应该在白既身边当舔狗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听五姑娘说,你会改造织布机?真的假的?” 韩小玉上下打量着严清溪,目光轻蔑,她不信有人比她更了解织布,更懂织布机。 更何况眼前这个双手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农村老太太。 十有八九,是忽悠五姑娘,骗钱的吧。 严清溪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我先看看。” “看吧。” 韩小玉侧身,将身后空闲的一架织布机让出来。 严清溪不多言,跨步靠近,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她动了动手拨动滚轮,又掰了掰纺织锤。 是她在书中看见过的,一模一样,是最原始的那种纺织机。 “轻点,可别弄坏了,大娘,您懂不懂织布啊,你扒拉那儿干嘛?”韩小玉全程紧紧盯着严清溪的动作,她每触碰一块地方她都要说一句。 嫌弃和不信任,已经毫不掩饰。 燕凝站在一旁,不禁暗暗皱眉。 人是她带来的,韩小玉这么排斥抗拒,无异于在质疑她,令她不爽。 严清溪缓缓抬起头,目光转向韩小玉,她轻轻勾起唇角:“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能把它改造得更好,织布的速度更快,你当如何?” “呵呵,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我就把我的位置让给你,让你来管纺织厂所有人。” 韩小玉非常有信心。 她们家几代人做织布,她非常懂,眼前这个老太太刚刚翻看的那些个地方,都不是正常织娘会在意的地方,一看她就是不懂装懂。 等着吧,她要在五姑娘面前证明,自己才是最有本事的。 “若是你做不到,再也不许出现在五姑娘面前,还要赔我一架新的织布机。” 敢乱碰她的东西,还觊觎她的位置,就得给她点颜色看! 严清溪笑起来:“好,一言为定,请五姑娘作证。” 第44章 打脸真爽呀 “请五姑娘见证。” 韩小玉紧跟着重复了一遍严清溪的话,面向燕凝。 她今天听见燕凝说她请了个很懂行的老太太过来改造纺织机时,感受到了燕凝言语之中对那人的器重。 这让她产生很重的危机感,从来自己都是燕凝最器重的织娘,哪儿又来了个老太太? 是以,她今天必须就要让这个老太太,哪来的哪去,还不能让她平平安安的回去,必须得掉一层皮。 燕凝却为难了起来。 韩小玉是她亲手挖回来的织娘,手艺一绝。 严清溪也是她非常认可和相信的人,她相信她不会说大话。 怎么两个人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突然打什么赌,还赌这么大? 她一个也不想失去。 燕凝笑着打圆场:“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左右都是为了咱们纺织厂能越做越大,越来越好,越挣越多,大家目标一致,何必伤了和气?好了好了,小玉姐姐,你去倒杯茶水给我,严大娘您开始吧。” 严清溪看了韩小玉一眼,埋头开始了自己的改装。 只需要更换一个小小的配件,就可以让纺织机有非常大的进步,不过,这个配件得严清溪亲手做。 她跟燕凝要来木头和工具,亲手开始打磨。 幸好,她会。 韩小玉端着茶水回来,坐在一旁冷眼瞧着严清溪忙,脸上的冷笑一点点加重。 燕凝去上厕所的短暂时间,她就忍不住对严清溪冷嘲热讽。 “还装得有模有样的,你是干木匠的吗?别以为搞个什么小东西,就能糊弄过我的眼睛,我警告你,要是你换上了这块木头,把我好好的纺织机弄坏了,我肯定让你赔钱。” 严清溪不想搭理她,反倒有点八卦地开口问:“韩姑娘,你成婚了吗?” 韩小玉一愣,警惕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少跟我套近乎。” 听她这话茬,应当是还没有成婚。 一般只有未婚的姑娘会不置可否,已经成了婚的,都还坦然承认自己已经嫁人了。 这其中道理,严清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 严清溪记得,书中的韩小玉,是终身未嫁的,又对上了一点。 或许她真的就是书中的那个韩小玉,总不至于同名同姓这么巧。 严清溪的确不是专业的木匠,只是做一个小小的配件,她干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做废了两个,才终于成功。 当她将做好的配件换上后,严清溪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成了,五姑娘,韩姑娘,试试吧。” 严清溪揉着自己的老腰,天啦撸,疼得要命! 她暗暗想着,自己可能不是卖力气的命,她就应该是躺在躺椅上收钱的命。 “我来试试。” 燕凝颇有几分兴奋,她亲自坐在了位置上,开始纺布。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燕凝就露出了惊讶神色:“好像更顺畅了,而且没有出现过绞丝,漏针的情况,小玉姐姐你来试试。” 她起身让韩小玉来感受。 韩小玉皱眉,她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她坐下来,当她开始操作的时候,非常明显的就感受到了和从前的区别。 更省力了,织布更快了,而且往常总是出现的就绞丝的毛病确实没有了。 “这……怎么会呢?” 她不相信,她明明全程都盯着严清溪看,她只是更换了一个零件而已,怎么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假的吧? 她越是怀疑,越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于是她加快了手上纺布的动作。 不多时,就听见了燕凝的惊呼声:“好快啊,纺布的速度更快了!” 韩小玉的手狠狠一顿。 该死的,她织这么快干嘛? 莫名其妙地给这个老太太证明了她的成功。 后悔! 她不情不愿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此时此刻的脸色好像便秘了一样难看。 严清溪倒是弯起了嘴角。 “怎么样?还行吧?” 严清溪故意问,声音情况,语气俏皮。 好吧,俏皮这两个字已经不适用于她现在的这张老脸了。 但她就是高兴,原来,所谓打脸的感觉,如此令人身心愉悦,就连腰好像都不那么疼了。 燕凝毫不吝惜自己的称赞:“不能说还行,只能说非常好,严大娘您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只做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动,就能提高这么大的效率。” 她目光望向门外:“要是把所有的织布机都改良,我们往后就能织出更多的布,能挣更多的钱。” 还能用更快的速度抢占市场。 当然,最后一句她没有说出来,那是生意人才懂得东西,跟严清溪和韩小玉说,她们也不懂。 “小玉姐姐,我们可真的要感谢严大娘,我们的纺织厂一定会更好的!”她激动不已,抓住韩小玉的手道。 韩小玉面色僵硬,不愿意面对事实。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由得她不承认。 她酸溜溜地声音响起:“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改动吗,我也行,我刚刚已经学会了,五姑娘,咱们不用她。” 好家伙! 严清溪当场就是一个好家伙! 卸磨杀驴是这样的对吧? 她人还站在这儿呢,韩小玉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当她是死的? 光明正大剽窃别人的成果,并且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这人,忒不要脸了! 燕凝要脸,燕凝听见这话脸都红了。 她赶紧找补道:“哈哈哈,小玉姐姐说什么呢,严大娘是我请来的,往后改造织布机这块,可少不了她呢。” 转过头,燕凝又对严清溪道:“严大娘您别介意,小玉姐姐不是那个意思。” 严清溪摇了摇头:“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有更好用更方便的织布机,若是能做出来,比现在的织布机能提高至少一倍的效率。” “提高一倍?”燕凝震惊,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你是说,比你现在改好的这个,还能再提高一倍的织布量吗?” 严清溪点头:“没错,不过短时间做不出来,我需要一点时间,最快半个月,最慢一个月。” “太好了!”燕凝忍不住直接抱住严清溪:“严大娘您尽可能去做,需要什么跟我提。” 严清溪微微一笑,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韩小玉:“她呢?” “嗯?”燕凝疑惑:“什么意思?” 韩小玉心头一慌。 严清溪道:“她刚刚说赌输了要如何来着?” 第45章 爆炸的都是她的银子 严清溪话落,韩小玉就有些站不住了。 她恶狠狠地盯着严清溪,那眼神恨不能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她一句话,自己就要把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一切让给她? 当她是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吗? 她韩小玉十三岁只身一人从南方逃到这里,这么多年,她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人没见过,想三言两语就抢走她的位置,做梦。 韩小玉笑容冰冷,嘲讽开口:“严大娘您说什么呢,口头上说两句还能当真吗?您有字据吗?没有字据的事情,我可不认。” 赖! 光明正大的耍赖! 将什么叫不要脸演绎到极致。 严清溪都被气笑了。 “韩姑娘就是这么做生意的?诚信可嘉。”严清溪抬手给她鼓掌,“不错不错。” 眼见严清溪和韩小玉针尖对麦芒,燕凝赶紧出来打圆场,她拉住严清溪的胳膊,站在严清溪身旁,面向韩小玉。 “好了小玉姐姐,我和你一样惊讶,谁能想到严大娘竟然这么厉害,你给她赔个礼,往后咱们还得一起合作呢,我的纺织厂想要做大做强,你们两个一个都少不了。” 燕凝在中间说好话,她满面笑容,可看向韩小玉的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她虽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可实际上,韩小玉的卖身契还在她的手里捏着。 韩小玉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陪着笑脸朝严清溪屈膝行了一礼。 “对不住严大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您了,您真才实学是有真本事的人,还请您不要同我一般计较。”话说得好听,礼仪也很到位。 若不是严清溪看见她嫉恨愤怒的眼神,她就真的信了。 不过,既然燕凝开口了,她得给她这个面子。 严清溪同样笑意不达眼底,摆了摆手:“当然,开个玩笑罢了,你不会开不起吧?” 韩小玉:“……” 韩小玉咬牙切齿:“当然,不会。” 燕凝拉着严清溪坐下来,一双漆黑的眼中闪着属于商人的光明,精明锃亮。 “严大娘,您刚刚说得可是真的?您还能做出比现在这个更好的织布机?” 严清溪点头:“八成把握吧,我试一试。” “好!”燕凝一口应下,“无论需要什么,尽可找我,我全力支持您。” 就算做不出来也没关系,眼下这样的小小改进,她也已很满意了。 又聊了一会儿,吃完了一盘糕点,燕凝亲自送严清溪离开。 韩小玉独自一人站在织布机前,没有多犹豫什么,已蹲下来开始研究起严清溪更换的配件。 她从出生起就在织布机前爬,若非十三岁时她父亲逼着她为她哥哥换亲,她也不会为了逃婚一个人跑到北边来。 南方擅纺织,她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北方人比她更懂眼前这台机器。 且看吧,严清溪能做到的,她也一定行。 从薄荷裁缝铺离开,严清溪到牙行来找方二伦。 “严大娘您办完事儿了?“方二伦递上一杯热茶,热情地问道。 这是严清溪第一次来牙行这种地方,看着眼前正在谈生意的人们,耳朵自动竖起来,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 她听见有人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一处宅子,有人花八十两买了个会琴棋书画的姑娘回去当妾,还有孩子哭着求着想要把自己卖进来,只求五两银子给母亲安葬。 人生百态,在这一方小小的牙行内尽现。 严清溪忽地灵光一闪,她把方二伦叫到一旁小声问道:“一般情况,买个人得多少钱?” “那得分什么人,这里面门道可多了,男女老少,会不会才艺,长相身高的,人跟人可大不一样。”术业有专攻,说到自己专业上的事儿,方二伦一张嘴能叭叭三天三夜不停的。 严清溪问道:“那一个木匠得多少钱?” “木匠?” 方二伦一愣,这么确切地要求,说明严清溪是真有这个需求啊!他狐疑开口:“您要买啊?” 严清溪点了点头:“先看看多少钱。” 想买,但不一定买得起。 这话,在身为销冠的方二伦看来,那就是成交意向极高且成单率九成的客户。 他瞬间精神百倍,牙行内现有的人在他的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他忙道:“您先等一会儿,我去看看人还在不在。”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并带来了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看着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上个月刚从京城送来的,前主子被抄家了,他们这样的家生奴就到我们这儿了,有木匠手艺,不过从前犯错被人拔了舌头,是个哑巴。” 严清溪瞪大眼睛:“被、被拔……”她甚至不忍心说完整这句话。 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严清溪整个人都不好了。 “像是这样的,一般大户人家都没有人愿意再要了,要不也轮不到咱们手上,您看您要的话,我给您个成本价,二十两您带走。”方二伦很是爽快地拍了拍哑巴木匠。 严清溪指着不远处还在跪地求着自卖自身的少年,说道:“他才要五两。” “哈哈哈……”方二伦笑起来:“这您就外行了吧,他那个年纪,说小吧,已经记事了,没办法卖去给旁人家传宗接代,说大吧,还干不了力气活,我们收了他,起码得白白养他三五年才能出手,我们牙行可不是干善事儿的。别说五两,就是再少些,我们也不愿意。” 说着,他又指了指哑巴木匠:“他就不一样了,大户人家的家生奴才,见多识广,正直壮年身体好,能扛能跑,还有手艺,买回去直接就能当牛做马,自然贵着。” 严清溪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那这样吧,十两,我要了。” 方二伦:“诶?严大娘没有您这样对半砍价的,这样,咱们这交情,自是与旁人不同,您给十八两,不能更少了。” 严清溪面露犹豫,买人这事儿,她心里很慌。 尤其是对面的哑巴木匠,就眼巴巴地盯着她。 让她想要砍价都不知如何开口,就好似当着一个人面,恶狠狠地说你不值钱一样。 实在是跟她的价值观不符,以至于她非常没有底气,总觉得那可是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用多少钱去衡量? 一个没底,就让她在气势上输了。 她哆哆嗦嗦地伸出五根手指,“我最多只能出十五两。” “行吧,就当是卖您一个面子!” 方二伦突然就答应了。 严清溪眼神瞬间呆滞。 她看了看方二伦,又看了看哑巴木匠。 “不是……等会儿。”严清溪懵了。 伸出手,“怎么就成交了?” 糟糕,她给多了! “您请这边儿来办手续,对了严大娘,您今天带银子了吗?”方二伦问。 严清溪从怀里掏呀掏,掏出三个沉甸甸的银锭子。 罢了,千金散尽还复来,花出去的钱,总能再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牙行果然是专业干买卖的,不过小半个时辰,严清溪已经拿到了有官府红印的身契。 有专人将哑巴木匠手上和脚上的铁链子卸下,把他随身的几件衣裳打包一起,送到了严清溪的面前。 与此同时,严清溪听见身后突然响起鞭炮爆炸声。 “噼里啪啦……砰砰砰……” 随即,几位牙人冲过来,纷纷与方二伦或是碰拳,或是击掌。 “行啊你,你怎么又开单了?牛逼啊!” “要不然你是成牙人呢,我真服了,这个月第几单了?” 面对众人的恭维,方二伦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哎呀,都是运气好而已啦,哈哈哈……” 严清溪不哈哈。 她坐上马车,假装身后的热闹和喧嚣与自己无关,权当不知道那噼里啪啦爆炸的都是她的银子。 第46章 俩窝囊废凑一对儿 严清溪得知哑巴木匠的本名叫苗安,毕竟是从被抄家的大户人家出来的,谨慎起见,严清溪给她改名叫苗宁,主打一个换汤不换药,换字不换意。 苗宁对自己的新名字很满意,“阿巴阿巴。” 他双手合十对严清溪作揖,以示感谢。 严清溪把苗宁安排到了桂花村宋子谦他们空下来的房子,跟人说是宋子谦在义通交的朋友,过来住几天。 虽说房子破了点,但也只能将就一下,总不好把人直接带回摘云岭,否则,她前脚到村口大柳树,后脚她不守妇道找了个哑巴男人的事儿就得传遍整个摘云岭。 严清溪回到家时,已经星星点灯的时辰了。 可一家子人全都没睡,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更是在村口不知等了多久。 “怎么样,我一天没在家,没出什么乱子吧?” 严清溪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可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竟然都没搭话。 这就不对了。 严清溪眉头一蹙,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今天刘二婶家盖猪圈,让大嫂过去帮忙,大嫂吃完早饭就去了,到了天黑才回来,忙了一整天,可才刚到家,刘二婶就说他们家丢了十个鸡蛋,说只有大嫂一个人进屋子了,非赖大嫂偷的,还让大嫂赔钱。” 严清溪皱起眉头,和两个孩子便往回走便问:“你们大嫂怎么说的?” “大嫂说她只是进屋拿抹布,没看见鸡蛋,大嫂一直解释,最后她实在没办法,骂骂咧咧地走了。”宋子询道。 宋子言哼了哼:“她还想去厨房拿咱们家的鸡蛋,被我拦住了。” “我知道了。” 严清溪点了点头,刘大痦子这个女人是摘云岭出了名的不讲理,这些年没少占她们家的便宜,不过自她穿越而来,还没跟她接触过。 刚到家,林招娣就招呼着严清溪洗手吃饭:“娘您可回来了,饿了吧?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我给您端出来。” “嗯,你也坐。” 严清溪指着面前的凳子对林招娣开口。 林招娣忙摆手:“不用,我们都吃过了,就您一个人没吃了。” “你坐下,我跟你说几句话。”严清溪说着,又对其他人道:“你们也坐。” 就连宋子谦也被安排坐在了一旁,全家围着饭桌,一个不少。 严清溪道:“我听说了,今天你被叫去刘大痦子家帮忙干活,一分钱不要地干了一天,一口饭没吃到不说,还被人冤枉你偷了东西是吧?” 一口饭没吃这事儿,是严清溪凭以往经验猜的。 果然,林招娣没否认,她猜对了。 林招娣开口解释道:“是刘二婶误会了,我跟她都解释清楚了,她也没为难我。” “呵呵。”严清溪冷笑起来:“她都骂上门来了,当着父老乡亲的面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贼,不给你一丁点信任,更不给你留脸面,这还叫不为难你?” “哎呀,她不也是一时着急吗,她家里日子也不好过,一下子丢了十个鸡蛋肯定心疼,我都能理解。”尽管自己心里也委屈,可林招娣却总是先站在别人的角度替别人考虑。 也不知道是善还是蠢。 严清溪忍着到了嘴边想骂人的话,目光看向宋子谦,问道:“你觉得呢?” 宋子谦道:“吃亏是福,而且咱们今天也没吃什么亏。” “嗯?” 严清溪脑袋顶上蹦出个一米高的大问号,她问宋子谦:“所以人家指着招娣骂的时候,你还觉得人家骂得对?” “那没有,他站我前头呢,说要骂就骂他。”林招娣赶紧替宋子谦证明。 “你还挺感动?”严清溪是在嘲讽。 可林招娣莫名其妙地低下了头。 严清溪服了。 她扶额摇头,彻底服了这一对儿。 “老二,你说,遇见这事儿该怎么办?” 严清溪抬手一指。 宋子询胸口也憋着一口气,他挺直胸膛,高声道:“打出去!腿打断,牙打碎,让她这辈子再也不敢冤枉人!” “老二!你再敢胡说!”宋子谦冷声呵斥。 与此同时,严清溪却用更高的声音,坚定道:“没错!” 啊? 宋子谦猛地看向严清溪。 有严清溪挺老二,让他都不敢再说话了。 见严清溪终于舒了一口气,幸好还有宋子询,才让她免于被两个窝囊废气死。 严清溪又指向宋子言:“来,老三你说,为什么要打出去。” 宋子言起身,面向严清溪,主要是为了背向宋子谦。 他开口道:“刘二婶儿明显就是看大嫂好欺负,才几次三番地占便宜,上个月跟咱们家拿了二两猪肉,说过两天还,现在还没还。三天前又从咱们家借了个大碗说不小心摔碎了,也不赔。今天又故意想从咱们家赖鸡蛋,这种人就是占便宜没够,该打!” 宋子询怔了,他疑惑道:“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 宋子言扬起脑袋:“我都看见了,不信你问大嫂。” 林招娣忽地有些紧张,借出去的东西都是她擅自做主的,东西不多,她也没想瞒着,可刘二婶儿一直不还,她也不敢主动说。 本来以为没有人知道,没想到,竟全都被老三看见了。 宋子言心里得意,那可不,家里的所有东西,他都门清着呢,任何人都别想私吞。 严清溪冲宋子询和宋子言满意点头,抬眸看向两个大人时,立刻嫌弃起来。 “从前那些年,咱们就是因为什么都不计较才总被人欺负,你们现在还不长记性吗?” “我知道了娘,我下次不会了。”林招娣主动认错。 宋子谦也低下头:“我也记住了。” 表面上老实听劝,不料严清溪刚回屋,宋子谦和林招娣二人就凑到了一起,目光对上的瞬间。 一个说:“我觉得娘说得也不全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儿闹那么僵。” 另一个说:“嗯,大娘是有点暴躁了,这样不好。不过没关系,还有咱们兜底。” “嗯,以后这些事儿可别让娘知道了,免得她生气。” 幸好,严清溪躺到床上就睡着了,没有听见这俩人的对话,否则,必然要被活活气死。 这俩不争气的东西! 要不把乐山大佛搬开,让他们俩排排坐吧! 第47章 白既出现 翌日严清溪睁开眼睛,对着天花板聚焦了许久。 今天要做的事儿好多,得先把织布机的图纸画出来,还得给木匠把屋子修一修,另外还得采购长锯、短锯、刨子、凿子、尺等等一大堆木匠工具。 严清溪从被窝里钻出来,麻利地开始收拾自己。 “大娘。” 宋子谦站在门口叫她。 “有事儿?”严清溪问。 宋子谦左右看了看,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今天是招娣生日,我想拜托您去给她买身新衣裳。” 他把一块碎银递给严清溪,约莫有一两。 真舍得啊! 一两银子,也就是一千文拿去给林招娣买衣裳,却舍不得二十文雇个车给自己坐。 “招娣生日?” 严清溪思考了一番,脑子里没有任何有关这件事儿的记忆,“你咋知道的?” 宋子谦目光往旁边看,“我们合过八字,我就记下了。” 严清溪恍然,原来如此。 她伸手把银子接过,高举起来,“招娣,子谦说今天是你生日,让我带你去买衣裳,正好我今天还要去一趟义通,你跟我一起去,你看,他给你买衣裳用的银子。” “诶诶诶……哎呀,大娘!” 宋子谦表情那叫一个慌,他就是不想让林招娣知道,特意避着她,怎么大娘一嗓门全喊出去了! 严清溪笑嘻嘻:“我不是故意的。” 宋子谦叹了口气,你看他信吗? 林招娣一边往围裙上擦手,一边儿往外走,清澈的眼神中茫然无措:“啊?” “我大哥说给你买衣裳。”宋子询道。 “做你的生日礼物。”宋子言补充。 林招娣怔了怔,转头看宋子谦,眼中有感动更有惊喜,却开口道:“不用了吧,我衣服够穿呢,再说咱们普通老百姓哪有过生日的,算了。” 严清溪对宋子询和宋子言道:“你俩也去,咱们今天全家一起去,一会儿到镇上我帮你们去学堂请假。” 宋子言欢呼起来:“好耶!” 宋子询却小脸一皱:“今天先生要讲关键课,不能错过,我和子言就不去了。” 宋子言猛地回头,不是啊二哥,你自己不想去你就说你自己,带着他干什么? 他想去! 他不想上课! 宋子谦闻言,道:“老二老三还是以学业为重,让招娣跟您去就好了。” 林招娣:“我不去,我不用买衣服,别把钱浪费在我身上。” “也好。”严清溪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除了子谦之外的所有人,今天都跟我一起进城。” 众人:“???” 什么就这么定了? 她到底有没有听懂大家说的是什么? 严清溪又不耳聋,她当然听懂了,但她选择一票否决所有人,都得听她的一言堂! 这是她穿越成老太太的金手指! 说话好使! 于是,除了腿脚不便不宜行走的宋子谦被留在家里之外,所有人都被严清溪带去了义通城,包括住在大义乡的木匠苗宁。 “他是?”宋子询问。 严清溪大言不惭:“你大哥在义通交的朋友,你就叫他苗大哥吧。” 宋子询乖巧开口:“苗叔好。” 宋子言也跟着喊:“苗叔。” 苗宁:“阿巴阿巴……” 义通城,严清溪找了间客栈把大家安置在这儿,打算在义通住一晚,今天就不急着回去了。 几人分头行动,严清溪先带着林招娣、白扶淮去买衣裳,宋子询、宋子言和苗宁一起去买木匠需要的工具。 白扶淮毕竟是个孩子,才刚逛了两家店就觉得无聊,撒娇花两文钱买了个糖葫芦,就坐在店门口边吃边等她娘和奶奶。 忽地,一个比他还要小半个头的小男孩出现在他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不停吞口水,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白扶淮犹豫了一瞬,把糖葫芦递过去:“给你吃一个。” 小男孩儿伸出黑乎乎的手,从最上面揪下来一个。 许是很少吃,他囫囵吞下去,噎得他伸长脖子,又蹦又跳好半天才咽下去。 一颗糖葫芦刚吃完,许是觉得白扶淮好说话,竟又主动伸手,还想吃。 白扶淮绷起小脸躲了一下,拒绝道:“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我还要吃呢。” 小男孩儿眼珠子滴溜溜转,忽地露出一股狠劲儿。 白扶淮敏锐地察觉到了恶意,他转身就想进店里去找严清溪和林招娣,小男孩儿却突然扑过来,一把抢走糖葫芦,掉头就跑。 “把我糖葫芦还给我!” 白扶淮大喊一声,赶紧追上去。 白扶淮追上来,抢下糖葫芦又推了他一把,气呼呼地质问:“你干嘛抢我的!你想吃让你娘给你买啊!” 小男孩儿摔了一跤,从地上爬起来:“还给我!” 声音比白扶淮还大。 “是我的!”白扶淮喊回去。 小男孩儿不甘示弱,动手去推白扶淮,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底气,也大喊:“我的!” 两个人争执间,一辆马车停在两个孩子前面不远处。 “嘿,干什么呢?” 一位身穿锦衣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 小男孩儿恶人先告状:“他抢我的糖葫芦,还推我。” 白扶淮争辩:“是我的糖葫芦,是我奶奶给我买的。” 男子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青色长衫更衬得他气质儒雅,好似一位学识渊博的名士。 若是仔细看,他的五官竟还与白扶淮有几分神似。 他盯着白扶淮看了看,又看了看一旁更加瘦弱的小男孩儿,开口道:“就算糖葫芦是你奶奶买给你的,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面对一个成年男人,白扶淮仰着头,眼神中难免有些胆怵,可他却依旧不卑不亢没有退缩,解释道:“是他先动手抢的,他抢了就跑,我从那儿追到这儿,他都不还我。” 锦衣男子闻言,却皱起眉头:“你长得比他高,年纪也肯定比他大,你当哥哥的让让他怎么了?” 白扶淮一张小脸紧绷着,他仰头紧盯着锦衣男子,再次道:“我已经给了他一个了。” “你全给他不就行了,小孩子,你爹娘没有教过你,做人要善良吗?你看看他穿的衣裳,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都这么可怜了,不过想吃你一个糖葫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给他。” “我不给。” 白扶淮往后退了一步,小手藏到身后。 眼见他不听话,锦衣男子莫名升腾起一股怒火,一个小孩子都不听他的话? 他大手一伸,一把抢过糖葫芦,转身递给另一个小男孩。 “啊——松口,你这个小混账,竟敢咬我!” 突然被咬了一口,锦衣男子一声惨叫,龇牙咧嘴。 白扶淮咬完人就跑,糖葫芦也不要了。 锦衣男子甩了甩手,指着他的背影怒斥:“谁家这么没有教养的熊孩子,他爹是死了吗?” 白扶淮一路跑回到卖衣服的店门口,正遇上严清溪和林招娣在门口找他。 “你跑哪儿去了?不是让你在门口等吗,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跑丢了。”林招娣一把抓住白扶淮的胳膊,张口教训道。 白扶淮伸手往后指:“刚刚有个小孩儿把我糖葫芦抢了,我本来抢回来了,又有个大人帮他,他还骂我。” 严清溪和林招娣同时往他指的方向看去。 “没事儿,娘再给你买一个。”没见到人,林招娣轻声安抚。 严清溪眼中浮现出戾气,她蹲下身子,柔声问道:“大人骂你什么了?” 本来还强忍着委屈的白扶淮,听见严清溪的声音,眼中瞬间凝出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 “他让我把糖葫芦让给别人,还骂我不善良。” 他声音满是哭腔,说话的瞬间眼泪滚落。 “什么东西?!” 严清溪怒了,她替白扶淮把眼泪抹去,牵着他的手站起来:“走,带奶奶过去找他,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大人竟然跟一个孩子玩道德绑架,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 “嗯!” 白扶淮重重点头,牵着严清溪的手往回走。 “算了娘,就两个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很正常,就一个糖葫芦,再买一个呗。”林招娣害怕冲突,见严清溪和白扶淮要去找人算账,她赶紧开口劝阻。 “你不想去你就怂在这儿看东西!别过来添乱!” 严清溪把刚刚买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她手里,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带着白扶淮去了。 严清溪和白扶淮祖孙二人重新回来时,小男孩儿已经不见了,地上丢着一根被嗦得干干净净的木签子。 人呢? 严清溪四处看。 白扶淮小手一指:“在那呢,他上车了!” 严清溪转眸,正看见那男子弯着腰往马车车厢里钻,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大半张侧脸。 那张脸…… 那个人……是白既?! 第48章该死的另有其人 真的是他。 天底下没有当娘的认不出自己儿子的。 即使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对他却是深入骨髓的记忆深刻。 原剧情中,白既最后娶的人是当朝丞相的侄女黎东珠,并靠着丞相的提拔,一路加官进爵。 不过,那是四年后的事情。 这四年间,他人在哪儿,做了什么,书上没写,严清溪更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四年后,因为白扶淮意外救下了燕家的老祖宗,被燕家发现他的优秀,白扶淮被燕家赏识和帮助。 正巧当时的燕家,已今时不同往日,是霸占一方的巨贾。 丞相意欲拉拢燕家做他背后的势力,白既不知从何方打听到了白扶淮与燕家的交情,主动拦下这个事儿。 正因如此,他才在消失了整整四年后,突然回到摘云岭把严清溪和白扶淮祖孙二人接回到侯府。 也终于借着白扶淮的关系,正式与燕家结交。 思绪在脑海中飞快地一闪而逝。 严清溪比任何人都清楚,白既之所以在四年后愿意回来,绝对不是突然良心发现。 他从来没有真心,一切,只为利益。 思及此,严清溪抓着白扶淮的手,猛地攥紧。 “哎呦!” 她一个平地摔,跪坐在地上。 白扶淮急忙拉着她,担心地问:“怎么了奶奶?” 严清溪指着脚腕道:“滑了一跤,崴到脚了。” 说着,她动了动脚腕。 白扶淮的注意力都在严清溪的身上,没有注意到,白既的马车被这么一耽搁,早已走远了。 “好了,没事儿了。” 严清溪站起来,一脸愧疚地对白扶淮道:“都怪奶奶老了,竟然没追上他。” 白扶淮的失望都在眼睛里,可他却还是懂事地撑起笑脸:“没事儿,我还咬了他呢。” 这么懂事的孩子,让严清溪心里滋味更不好受。 她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乖宝儿,你跟奶奶说,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白既离家时,白扶淮尚不足三个月。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父子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白扶淮想也不想地张口就道:“坏!他是个大坏人!” 严清溪无比认可:“没错。” 她抓着白扶淮的小胳膊,弯下腰,直视着他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认真道:“扶淮,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好好长大,今天受的委屈,你一定会靠着自己的双手找回公道。” 可怜的小男主,放心吧,总有一天,这个渣爹会跪在你面前痛哭流涕,悔之晚矣。 白既,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嗯!我要让坏人恶有恶报!”白扶淮举起小拳头,一脸郑重。 严清溪挑起眉梢:“你还知道恶有恶报?你哪儿学来的?” “郭老先生讲故事的时候讲过,我就记住了,郭老先生还夸我学得最快,说我会举一反三,是整个学堂最最聪明的。要不是他们都比我年长,我肯定比他们还厉害。” 说起学堂里的事儿,白扶淮又变成了一个小话痨,牵着严清溪的手一路边走边说,说个不停,很快就把不愉快的事儿抛诸脑后。 严清溪带着白扶淮与林招娣汇合,却已没了继续逛街的兴致,说了句累了,就返回了客栈。 宋子询、宋子言和苗宁三人,也买齐了所有东西回来了。 严清溪正准备带所有人一起去大吃一顿,就见林招娣从包袱里掏出了七八个黄面馒头。 严清溪震惊:“你什么时候蒸的?” 又是什么时候装进包里的?为什么她一丁点也不知道? 林招娣腼腆嘿嘿一笑:“早就蒸了,平常你们都不在家,我一个人也懒得做饭,多蒸点馒头放着也不坏,随时想吃都能吃,正好还剩下这几个,我都拿上了。” 严清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平常你在家就只吃这个?” 她一直以为,她是带着全家过上了吃饱喝足的日子的,至少,在口腹之欲这块上,她从来没亏待过任何人。 万万没想到,林招娣一个人时候就这么对付。 林招娣摇头:“哪能啊,只吃这个多干巴,我不是还腌了酱茄子吗,放一块正好。” 严清溪:“……” 严清溪把自己的馒头往桌上一拍,又抢下林招娣的馒头再拍桌上。 “今天你过生日,咱们吃点好的。” 林招娣反对的话尚未出口,已被严清溪捂住了嘴。 “嘘……别说我不想听的话。” 因着白既的事儿,严清溪情绪不佳,请允许她霸道老奶上线。 “哦。” 一家人来到客栈一楼大厅,严清溪看了看墙上的菜单,点了六百八十文的饭菜。 什么菜不重要,重要的是,花了整整六百八。 林招娣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在心里拨着算盘。 一斤土豆两文,六百八十文,能买三百四十斤土豆。一斤鸡蛋八文,六百八十文,能买八十五斤鸡蛋…… “招娣,二十一岁生日快乐。” 严清溪以茶代酒,举起杯子,盈盈带笑:“我祝你往后余生,平安喜乐,健康长寿,福气绵长。” 突然的祝福,显得过于正式。 林招娣赶紧站起身,双手在身侧擦了擦,才端起茶杯,略显局促:“谢谢娘。” 严清溪放下茶杯,对白扶淮道:“你来一个。” “祝娘生日快乐,长命百岁。”白扶淮声音清脆。 宋长询和宋长言兄弟俩也一同起身,齐声道:“祝大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林招娣忽地感觉鼻头一酸,竟是热泪盈眶。 “好了好了,都快点吃菜,一会儿都凉了。”她高兴得抹去眼角泪光,张罗着替桌上每个人夹菜。 严清溪笑着,心中却不免惆怅。 才二十一岁啊! 花一样的年纪,却被这个世界磋磨成了这样。 她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救她,哪怕一次,一次,又一次。 因为她,真的值得。 忽地,眼前又浮现出白既的侧脸。 严清溪咬了一口脆骨,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现在的燕家还没有成为能被黎丞相放在眼里的地步,但白既现在的身份,未必不会觊觎,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和燕凝熟络了,说不定现在就会跳出来想要分一杯羹。 到时……林招娣该如何自处? 岂不又要被他逼得自杀? 第49章 白既是个大好人? 不能让白既出现。 也不能让除她自己之外的其他人知道白既还活着。 “娘,您尝尝这个菜。” 林招娣给严清溪夹了一块鸡肉。 严清溪用一只手堵住嘴,小声道:“没有你做的好吃。” 林招娣笑起来,笑颜如花。 情绪价值这一块,严清溪给得足足的。 严清溪一共定了两间房,她、林招娣和白扶淮三人一间,另外三人一间。 白扶淮早早睡了,林招娣才想起来问了一句:“今天那人是谁啊,没为难你吧?” 问的是欺负了白扶淮的大人。 严清溪“哦”了一声,面不改色道:“一个该死的畜生,没事儿,不用放在心上。” 林招娣拿着蒲扇,轻轻替白扶淮一下一下地扇着,见她在桌上铺开纸,还是画什么东西,疑惑道:“您画什么呢?” “织布机的图纸,这东西画好了,往后有挣不完的钱。”严清溪抬头朝着林招娣眨眼。 林招娣惊讶:“真的?比现在还能整得更多?” “当然是真的。”严清溪说完,见林招娣很是兴奋地样子,她道:“你是不是睡不着了?” “嗯。”林招娣点头,嘴角弯弯,左右晃着身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觉得好开心啊。” “那你算算,咱们现在家里还有多少钱,我做个打算。” 突如其来的任务,砸得林招娣一愣。 “哦。”她应了一声,坐在床头开始默默地算,没一会儿,她道:“现在还剩下三十四两三百文差不多,家里还有些散钱,大概四五十文。” “还这么多呢?”严清溪惊讶,她还以为家里的钱已经快被她花光了呢。 林招娣张了张嘴:“本来更多的。” 语气多少带上了一点幽怨。 一开始,燕五姑娘可是给了足足五十两那么多呢!后来娘也一直在挣钱,挣得还都不少,宋子谦在外挣的钱也全都分文不少的拿回来,按照她的想法,现在起码得有六七十两银子在手。 结果就只剩下三万四千三百文钱了! 她都不知道娘是怎么花的…… 她也不敢问,毕竟银子都是她娘赚回来的。 图纸不是那么好画的,严清溪这一画,就画到了第二天天亮。 林招娣早上起来,见严清溪还坐在桌子旁,吓了一跳。 “娘,您不会一宿没睡吧?” 严清溪打了个哈欠,起身揉了揉后腰,说道:“嗯,我以为我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画完了,是我想简单了。” 不过,万事开头难,她已经在开头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容易。 严清溪把图纸拿到苗宁的面前,只是纺织机的一部分,向他解释一番,还怕他看不懂,不料,苗宁已经指着图纸上的一处尺寸皱起了眉头。 “阿巴阿巴?” 明明发不出清晰的字节,可严清溪愣是听出了疑惑。 她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定睛一看,“诶?我尺寸标错了?” 失误! 严清溪当场修正,同时心底对苗宁的能力有了几分信任。 他不仅能看得懂图纸,甚至还能发现图纸上的错误,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你看看还缺什么东西,一会儿吃完早饭再去买,该用的木料选好的,不必在这方面省钱。”严清溪对苗宁开口。 她把钱袋子交到宋子询的手中:“他想买什么你跟着讲讲价。” 宋子询尚且还不知道严清溪买这么多木匠用的东西干嘛,但他知道严大娘肯定不会乱花钱,于是点头道:“嗯,我会的大娘。” 大家聚在一起,林招娣又一次掏出了她的黄面馒头。 昨天没吃,今天吃了吧。 严清溪:“……” 行吧,吃吧,总不好大老远地带出来,还得大老远地再带回去。 带都带了,吃了吧。 这是,独属于中国人的传统浪漫。 啃完了馒头,宋子询三人出发采买,严清溪干了一杯浓茶提神,找了个借口自己出门了。 她得去打听打听,白既怎么会在义通城? 当初离家时,他说的是去南方做生意。 原剧情中,她病重将死,林招娣被迫自卖自身,白扶淮因为没爹没娘被人欺负,白既都从未出现过。 如果,他一直以来就在义通城,不过一日车程而已,却还对家里发生的这一切不闻不问,毫不关心,那他就更该死了! 单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严清溪都恨不能直接把他大卸八块。 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除了男人们的逍遥窟,还有就是牙行。 严清溪找到方二伦,旁敲侧击地打听:“你在城里混了多年,跟我说说义通都有哪些有权有势的人家。” 方二伦想着严清溪被燕家器重,肯定是有自己过人之处的,也没有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这期间,严清溪给他倒了八杯茶。 这才得知,如今的义通城内,除了她知道的燕家和赵员外之外,还有另外有头有脸的权贵人家,分别是张家和盛家。 而张家和盛家与燕家一样,都是经商的人家,一家是做粮食生意的,一家是做珠宝生意的。 “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哪家有从南边或者京城过来的贵客?”严清溪想了想,开口问。 方二伦惊讶抬眸:“严大娘我现在真觉得您神了,您都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还真有这么个人,赵员外家正有一位从南边苏州过来的大家。” 严清溪忙问:“他叫什么?” “本名叫什么不知道,不过人称长风先生。” 方二伦往后靠了靠,又喝完一杯好茶,咂了咂嘴,回味片刻,说道:“说起长风先生,那可是一位天上有地上无的无私之人,行的都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儿,曾经为了救一个病重的老者,徒步背着他走了三天三夜,还曾为了接济逃难的穷苦百姓,把自己的钱和粮食都给了出去,自己分文未留。” 严清溪想起来了。 是他了! 白既曾化名长风先生,在民间极有声望,正因如此才还被黎东珠看上,一跃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一个能干出抛妻弃子这种事儿的男人,能是好人? 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能对自己至亲之人见死不救的畜生,能为了与他不相关的人抛头颅洒热血? 她才不信! 严清溪敛起眼中鄙夷之色,问道:“他一直住在赵府吗?” “半个月前来的,来了就一直住在赵府,不过我有个小道消息。” 方二伦说着,身躯前倾,脸上露出一种独属于牙人有的笑意。 严清溪懂。 她塞了两文钱到方二伦手上。 方二伦:“……” 方二伦脸色白了白,把铜钱拍在桌上。 两文钱,打发叫花子呢? 仗着关系好,也不能侮辱人啊! 第50章 织布机造好了 严清溪看着他表情僵硬,突然生出几分逗他的意思。 于是,她又往他手里塞了两文。 “够了吧?” 两个两文了呢。 方二伦终于看见了严清溪玩味的笑脸,忍不住笑着摇头:“行行行,够了够了。” 就当是卖她个人情好了。 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最值钱的就是人情。 他开口道:“赵员外的大儿子如今是朝堂五品大员,他小儿子这个月底要进京,小道消息,就要带这位长风先生一同前往。” “这么说,他这个月底就要去京城了?”严清溪问。 方二伦点头:“如果消息没错的话。” “谢谢你了成牙人,今天的茶也喝的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严清溪转头就走。 方二伦疑惑着问:“严大娘您打听他干嘛?您认识他?” 严清溪:“不认识。” “那是他也帮过您吗?”方二伦又问。 “呵呵。”严清溪冷笑一声:“你猜错了,不过以后若是再有他的消息,记得告诉我,我有钱。” 说着,严清溪拍了拍自己的钱袋子。 惹得方二伦仰头大笑。 哪家贵人打听消息不是一两银子起步的,可没谁是给四文钱的。 严清溪回到客栈,宋子询这一边也回来了。 东西买完,都已经装上了车。 这些事儿,几乎都不用严清溪操心。 “走,出发!” 严清溪一声令下,宋子询扬起小鞭子,又能干又听话的骡子载着一家人“哒哒哒”地往家跑。 知道了白既过些日子要离开义通,严清溪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至少不用担心其他人发现他了。 回到大义镇,严清溪又买了些修补房屋用的砖瓦,先送去桂花村,叫上宋子询宋子言兄弟俩一起,帮着苗宁先把屋顶补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严清溪没日没夜地画图,与苗宁一起造织布机。 正式动手的第一天,严清溪就发现,自己好像捡到宝了。 苗宁哪里只是个会一点木匠活的人呐,他分明是个大师傅! 甚至许多地方,她图纸上没考虑到的,没画出来的,苗宁都能一边“阿巴阿巴”一边就给她做出来了。 这十五两银子,花的值! 二十天后,在严清溪和苗宁的奋力合作下,一台正儿八经的织布机终于做出来了。 严清溪站在织布机前,久久不敢眨眼。 她真的做到了? 她也太牛逼了吧? 不是,她从前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啊! 苗宁站在严清溪旁边,与她并肩而立。 脸上露出与她一模一样的神情。 他可真棒! 他就知道,自己是最牛逼的那一个! “娘,饭来了!” 林招娣照常过来给严清溪和苗宁送饭,还没发现已经完工的织布机,进门就道:“今天子询说,饭馆的钱掌柜问您什么时候去上工呢,说您都半个多月没去了,没有您在,饭馆生意都不如从前好了。” 林招娣把两个菜摆在桌上,转头却发现严清溪和苗宁都没动,依旧站在那发愣。 “娘?”林招娣又唤了一声。 严清溪笑起来:“来了!” 她朝苗宁扬了扬下巴,“走,先吃饭。” 饭菜可口,心情愉悦。 严清溪一边吃一边道:“明个我进城,路过饭馆我去跟钱掌柜说一声,没事儿。” 饭馆估计是不能再去了,她的人生,已经更上一层楼了! 严清溪神采奕奕,连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吃到嘴里都有一种山珍海味的美感。 翌日,严清溪带着苗宁和纺织机,来到薄荷纺织厂隐蔽的后院。 燕凝还没来,韩小玉先接待了严清溪。 “严大娘,您可算来了,从家过来的吗?车马劳顿辛苦了,快坐下歇一歇,尝尝桃花酥,我给您倒茶。” 韩小玉一脸笑容,热情不已。 严清溪目光警惕,茶水不敢喝,糕点不敢吃。 她怀疑韩小玉要么是想毒死她,要么就是……失心疯了。 上次闹得那么不愉快,这次就转性了? 她疏离怀疑的样子,自然被韩小玉看在眼里。 毕竟,严清溪连装都没装。 “咱们有话直说吧。”严清溪道。 韩小玉表情僵了僵,但显然,有些人是不吃溜须拍马这一套的,严清溪就是这类人,她一旦对人心有警惕,就不会轻易放下戒备。 对此,真诚直言才是最好的法子。 韩小玉深吸一口气,如实开口:“那个,上次您改装的纺织机,我想学一下就拆了,现在装不回去了,您帮个忙呗?” 是了,严清溪走后,她就不服输的把她装好的配件拆了,研究一番后,觉得自己懂了,准备装回去时,却发现,诶?装不回去了。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来回回尝试了十天,都失败了。 且她怕这事儿被燕凝知道,这段时日一直提心吊胆。 幸好燕凝还有旁的生意要操心,这段时间只来了一次且匆匆就走了。 她才得以一直瞒到现在,但今天早上她刚收到消息,说燕凝要过来,她一着急,嘴上直接冒出来两个大水泡。 此时,先燕凝一步出现的严清溪,无疑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严清溪笑了:“这事儿啊,小事一桩。” 韩小玉诚心实意地笑了:“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五百文手工费。”严清溪张口就来。 韩小玉的笑容僵住,嘴角一阵抽搐。 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来一小块碎银丢给严清溪。 态度虽然不好,可银子是真的。 严清溪把银子揣好,三下五除二,掀起另外一块木头,啪啪啪几下,就把配件装进去了。 不过一个卡扣的事儿。 怎么会有人研究了十天还研究不明白,严清溪也不是很懂。 韩小玉惊了,她目瞪口呆。 就这么“咔咔咔”几下,五百文就被她挣走了? 这个死老太太,果然是来克她的! 内心悲愤,面上却还要感谢她:“多谢严大娘。” 严清溪挥一挥衣袖,带走五百文:“举手之劳,不客气。” 说得好像她没收钱似的,韩小玉生闷气,一跺脚,把桌上的糕点和茶水都端走了。 第51章技术入股纺织厂 太现实了吧? 就几块糕点和茶水,像是多珍贵似的,不给就不给。 严清溪往自己的怀里拍了拍,她刚挣了钱,她可以自己买。 严清溪只等了一会儿,燕凝便匆匆而来。 她带着香儿,先同严清溪打了一声招呼,随即一双满是惊喜和期待的眼睛就落在了眼前蒙着红布的大机器上。 “这……” 严清溪笑道:“这就是我造出来的新款改良版织布机。” 说着,她拉着燕凝的手放到红布上,微笑示意她亲自掀开红布揭晓。 燕凝看了看严清溪,抓着红布,不觉舔了舔嘴唇。 严清溪再度点头,燕凝按下心中激动,她用力一扯,织布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但从外观上,就能明显看出与市面上现有的织布机有很大不同。 “请两名织娘过来试试吧,一新一旧机器,一人一台,对比一下织出来的布有何不同。”严清溪提议道。 燕凝点头,她也正有此意。 “香儿,你和小玉姐姐一起吧。”燕凝开口。 这二人都是织娘中技术数一数二的,且同样都是她信任之人。 她不必有其他的担心,无论最终测试出来的结果如何,那都一定是事实。 韩小玉带着整个小纺织厂的所有织娘过来,她扬着下巴,迈着高傲且自信的脚步走到另一台纺织机前。 正是严清溪刚刚帮她修好的那一台。 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有效率,最好用,最完美的一台织布机。 她相信,这世上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二台纺织机能超过它,即使同样出自严清溪的手。 她落座,扬起下颌,自得意满:“严大娘,你能做出一次成功的改造是您运气好,不代表您还能做出第二次,有时候,人该见好就收,您说是吧?” 苗宁在一旁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满。 正在用他的脸无声的骂人,他努嘴,上嘴唇和下嘴唇发出“shabi”的音节。 他不是天生哑巴,虽然骂不出声音,但口型还是会的。 严清溪处变不惊,真正的强者都是用实力打脸的。 可她的沉默在韩小玉看来,就是认怂了。 她笑起来:“要不您干脆认输吧,把这堆废木头拿去烧火,也算废物利用。” 香儿在一旁都忍不住嘀咕道:“得意什么啊?你用的不还是严大娘改造的织布机吗?” 人家都说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像韩小玉这样端起碗还骂娘的人,真是少见。 严清溪拉过香儿,安慰道:“今天就让某些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严清溪把她拉到织布机面前,仔细与她交代新织布机和旧织布机的不同,最主要的是少了一个步骤,让织布变得更简单了。 相当于原本应该织娘手动操作的步骤,在严清溪改良后的机器上变成了自动的,只要完成上一步,机器滚轮就会带动下一步,免去了人工操作的繁琐。 香儿不由瞪圆了眼睛。 还没开始比,她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韩小玉全程脸上都带着笑,她今天就要在所有人的面前证明自己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开始吧,两炷香为限。” 燕凝亲自点燃了香。 韩小玉和香儿同时摇起织布机。 香儿一开始因为操作不熟练,一直卡顿,做了这一步忘了那一步,不断出错。 毕竟是第一次操作从未见过的新鲜东西,情有可原。 韩小玉一上来就拿出了十成十的实力,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失败。 她全神贯注,耳边忽地传来雀跃的欢呼声,她抬眸,竟发现香儿才刚刚开始。 “香儿,你可别念着咱们的旧情就故意放水哦,这对严大娘不公平。”她故意开口。 香儿性子很稳,即使以及落后了许多,可她却并没有焦躁,反而在一次次的尝试后,终于熟练了起来。 织布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而此时,第一炷香,已燃烧殆尽。 第二炷香开始。 香儿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一点点织成的锦布,没有分一丁点的余光给旁边。 “天呐!” “我的娘嘞!” 围观的织娘们,忽地接二连三发出惊叹,有的甚至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满面震惊。 韩小玉嘴角勾起,她快要赢了吧。 看呐,她带的织娘们已经开始为她而惊叹了! 不知道严老太太那个装模作样的破机器怎么样了,她轻轻转眸,眼带轻蔑。 忽地,她眼中的得意和轻蔑,一寸寸裂开,碎成渣。 她看见那个破机器织出来的布越来越长,越来越多。 这不可能! 一个手不稳,有线“啪”地一声,断了一股。 与此同时,香燃尽,时间到。 结果显而易见。 香儿赢了。 严清溪新造出来的织布机,以超过了原织布机两倍的效率,完胜。 燕凝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她几步冲上来,抓住严清溪的手。 “严大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好。” 一切尽在意料之内,严清溪笑着点头,与燕凝移步到屋内。 一门之隔的外面,所有的织娘一拥而上将香儿团团围住,一边夸赞她厉害,一边夸机器厉害。 不知是谁先撞了韩小玉一下,就有接二连三的手肘或是后背这撞在她的身上,直至将她推出人群外面。 韩小玉孤零一人,茫然摇头。 完了! 她的人生,彻底完了! 而严清溪大好的人生,正当时。 “严大娘,这台织布机卖给我,另外,我还要一模一样的织布机十台,不,二十台,你要多少钱,您出个价。” 燕凝很有诚意,甚至在说这句话之前,已把自己脑袋上插着的一根素银簪拔下来插到了严清溪的脑袋上。 说是看严清溪建造新纺织机辛苦了,头发都乱了,带个发簪归整些。 严清溪望着燕凝,眼底心里都是笑意。 怎么说呢,小小年纪的燕五姑娘啊,怎么办起事情来,能如此老练呢? “买机器并不划算。” 严清溪道:“我能卖给你,自然也能卖给别人。” 燕凝恍然,立即道:“那您把设计图纸卖我,我绝对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不如换个合作方式。”严清溪勾唇。 “您说,我洗耳恭听。” “这样,我们合伙开一个更大的纺织厂,我提供技术,除了这样的织布机外,我还能提供专织高级锦布的机器,以及后期所有和机器有关的维修、升级,都由我负责。其他的人工、场地等其他成本都由你来负责,我只要纯利润的两成,怎么样?” 严清溪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燕凝必然会成为商业一霸,背靠大树好乘凉,她现在上了她的船,总能喝到肉汤。 且她这样就算是技术入股,还不用考虑前期的投入成本,非常合适。 燕凝惊讶了片刻,良久,她眼睛眨了眨:“您只提供技术,就想分走两成净利润,严大娘,您也太会做买卖了。” 严清溪笑。 燕凝开口:“一九分,你一,我九。” 第52章许家绝后 不愧是燕凝。 就是有魄力,短暂的思考后,就答应了严清溪的合作模式,同时在这样的模式上,最大化自己一方的利益。 “好。” 严清溪也是个痛快人。 说干就干。 当天晚上,严清溪就拿到了一份厚厚的合约契书。 比之从前燕凝给她的一张纸严谨多了,其中条条框框看得严清溪心下一惊又一惊。 像是比较基本的,严清溪需要提供的新款纺织机,一年不得少于二十台,纺织机终身维修职责,以及她绝对不能把纺织机以任何名义卖给任何人。 这些严清溪都能理解。 可其中这一条,若是她寿终正寝,纺织机图纸也得交给燕家,这就属于霸王条款了吧? 燕凝笑着解释道:“这不是以防万一吗,我相信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严清溪:“……我谢谢你了。不过,说实在的,我是到我死,还没有对手能造出一模一样的机器,那这天下人也挺不聪明的。” 毕竟,这世上的能工巧匠从来不少。 只要有心人能拿到一台纺织机,肯花上功夫去研究,早晚有一日能复刻出一模一样的。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等到她死后。 严清溪沾上印泥,笑着按下拇指印。 抬头朝燕凝伸出手:“先预支五十两银子来用用。” 毕竟建造织布机,需要的材料是钱,人工也是钱。 既然双方已经达成合作,预支银子她理所当然。 燕凝:“???” 从薄荷裁缝店离开时,严清溪怀里揣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薄薄的一张纸,却让她觉得沉甸甸的,分外心安。 “严大娘,我就不送您了,我也该寻个更大的地方方便日后做安置织娘们。”燕凝开口道。 严清溪正要说话,忽地身子被人狠狠一撞,差点摔倒,幸好被香儿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严清溪还没来得及看清撞她的人是谁,对方已冲到了燕凝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燕五姑娘,求您网开一面,放过我大哥吧,求求您了!” 跪在地上的人是个十六七的女子,梳着妇人髻。 “你是何人,你大哥又是谁?你先起来说话。” 燕凝惊了一下,她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根本不认识。 “我叫许青青,我大哥是许衍,燕五姑娘求求您了,您别不要他,他一个人出事,我们全家都要死啊!” 再次听见许衍的名字,严清溪不由蹙眉。 怎么这人还阴魂不散? 燕凝同样感到恶心,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冲上去,把许青青拉起来,带到了楼上。 有瓜,严清溪不走了。 她转头跟了上去。 心底带着几分忐忑,想着燕凝应该不会赶她走吧?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儿,可她真的很好奇。 她都还不知道许衍之前是怎么处理的,现在又跑出来一个许青青,她八卦一下不过分吧?毕竟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大不了燕凝赶她走,她立刻就走。 严清溪怀揣着如此忐忑又激动的心情,鬼鬼祟祟地放轻脚步,跟着上了二楼。 没有人赶她走。 燕凝甚至还专门给了她一把椅子,让她坐着听。 毕竟,有关许衍的事儿,她还念着严清溪的情。 关上门,燕凝脸上的客气消失,她疏离且冷漠地望过去,冷声道:“我记得许衍没有妹妹,他父母只生了他一子,你又是哪儿的妹妹?” “我是他堂妹,我爹是他二叔。” 许青青低着头,紧张地两只手并在身侧贴着,整个人像是个竹竿儿一样一动不动。 “你来找我做什么?”燕凝又问。 “是这样的……” 许青青低着头,讲了个很长的故事。 原来,许青青的爹生了七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他不甘心,一气之下打死了许青青的娘。 七个女儿无人照料,夭折了四个,送人了两个,最后在他身边长大的只有许青青一人。 可许青青却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一丁点的父爱。 得到他全部父爱的人是许衍。 她父亲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侄子许衍的身上,把许衍当儿子养,给了他全部的田产和积蓄。 只为了以后能有人给他养老送终,在他死后,能有人摔盆。 却不料,被他寄予厚望的许衍突然被退婚,接着又传出他其实是个断袖的风言风语。 许青青他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绝后,断袖还怎么延续他许家的香火? 于是,他一气之下病倒了。 如今口眼歪斜,半身不遂躺在炕上,动也动不了,吃饭上厕所全都需要人伺候。 按理说,这时候就是需要许衍这个侄儿养老的时候了。 可谁能想到,许衍竟然根本不管,他不仅不管,还把生活不能自理的二叔用推车推到了许青青夫家门前。 说什么他二叔没有儿子,那就只能女儿养了。 许青青为此被夫家赶出门。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来找燕凝。 听到这,严清溪和燕凝都懵了。 她们既震惊,同时也无语。 燕凝问:“你说你走投无路来找我,可你找我有何用?你认为我能帮你什么?” 许青青闻言,抬起头,捋了捋自己一头枯草一样的碎发,道:“您什么都不用帮我,您就还如从前一样嫁给我大哥,这样别人就不会再说我大哥是断袖了,我爹的病说不定就好了。” 燕凝:“???” 燕凝眉头皱成了疙瘩,她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爹本来精气神好好的,就因为您跟我大哥退婚,他才会突然邪气入体,我听人说了,只要您继续和我大哥成婚,冲冲喜,我爹真的会好。” 许青青一脸认真,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燕凝忍不住了,她抓起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许娘子,你若是脑子不清楚就去找个大夫瞧瞧,你大哥是个断袖,你叫我嫁他?你安的是什么心?还给你家冲喜,你们家也配?!” 燕凝一向都是个体面人,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是气狠了。 许青青却还继续道:“燕五姑娘您和我大哥都谈婚论嫁了,您家虽然有钱,可退婚后您的名声也毁了,除了我大哥,您还能嫁给谁呢?再说,都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您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第53章 那咋了 许青青一开始还很忐忑,态度也很谦卑,可说着说着,她突然就不那么紧张了。 放在身体两侧紧绷的手,一点点的放松下来,抓了一把衣摆,她抬头看了燕凝一眼:“您是贵人,可您再是贵人,也是个女人。” 说完一句话,她又低头看着地上被摔碎的茶杯,莫名的露出心疼神色,心中嘀咕着,一个茶杯怎么也得十几文钱吧,就这么摔了,可真舍得。 往后要是他们家,一发脾气就乱摔东西的习惯,可得改一改。 “你放屁!” 香儿忍不住了,她冲上去指着许青青大骂:“想要娶我们姑娘的好人家,能绕着义通城排三圈,许衍算什么东西?还消气?我们和你们家早都已经明明白白的退了亲,可谓再无关系,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是我们姑娘耍脾气?许衍脑子有病,你也脑子有病吗?你们全家都脑子有病?” 香儿本就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人,她就站在许青青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 还消气? 她在想屁吃! 许青青却还继续道:“燕五姑娘就不怕天底下的人说闲话吗?” 不等燕凝说话,香儿扭头啐了一口,嘲讽地挑起眉。 “说什么闲话?我们姑娘清清白白,倒是你们,我们姑娘愿意退亲都是给你们脸了,要我说,就应该贴个告示,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知道许衍是个什么玩意儿。就他一个跟男人不清不楚的东西,他还能坏得了我们姑娘的名声吗?” 此言一出,许青青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燕凝堵在胸口的气倒是顺畅了。 她抬手拿起一个新茶杯,倒了一杯茶,目光落在许青青身上。 “我是女人又如何?我是女人就必须要委曲求全,打碎牙齿混血吞吗?原本我并没有打算计较,可今天你能来这儿找我,想必也是许衍告诉你的地址吧?” 燕凝很愤怒,可她并没有失去理智。 从前她和许衍谈婚论嫁的时候,对许家的情况虽然知道,可却也只停留在从旁人的口中听说,她真正见过的许家人,也就只有许衍的母亲。 可见,许衍是不允许他家里人私自来找她的。 估计也是怕家里人胡乱说话,不分轻重得罪了她们家。 既然从前他的家人不知道她在何处,现在许青青怎么就知道了呢? 薄荷裁缝铺没有挂“燕”家的招牌,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店,只稍一思量,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来的人是许青青,站在许青青背后的人却是许衍。 许青青一愣,急忙低下头:“不是,是我自己打听的。” “这个人渣,就不该轻易放过他!”香儿张口咒骂。 “很抱歉,许姑娘,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你走吧。” 燕凝心下已有定论,她直接开口下了逐客令。 许青青却“噗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 “燕五姑娘,您不能不管我!” 她跪在地上一边说,一边挪着两条腿扑向燕凝,两只手像是大铁钳子抱住燕凝的腿不撒手。 “我求求您,您不答应,我会被我大哥和我爹逼死的,我婆家也不会再让我回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求您,我求您了!” 说到自己的可怜之处,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香儿去拉她,可许青青是常年干体力活的,力气非常之大,硬是拉不开。 燕凝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严清溪出手了。 她一手勾住许青青的脖子,毫不怜惜地往后拖。 许青青不想死,许青青只能松开燕凝。 许青青恶狠狠地回头,像是要活生生地把严清溪给吃了,那眼神,让严清溪瞬间入戏了。 此时此刻,她就是皇后娘娘身边那个恶毒的老嬷嬷。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许青青,“你休想撒泼耍赖,说了帮不了就是帮不了,你道德绑架也没有用。” 许青青在屋里看了看,她只有一个人,对方三个人。 用强的,她赢不了。 于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起来。 “我爹就要死了,我从小就没有了娘,只有我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虽然他对我不好,可他也是我爹啊,就因为你们退婚,他要被气死啊!” 怎么这也能怪到燕凝的身上? 她就算要怪,不也应该去怪许衍为什么要去喜欢男人,为什么要去骗婚吗? 燕凝既气又恼,她觉得和徐青青这种人讲道理根本没有行不通。 严清溪下巴一抬,高声道:“那咋了?” 嗯? 许青青猛地抬头看向严清溪。 不知道是严清溪这句“那咋了”太过理所当然,还是她听错了,她又重复一句:“这全都是燕五姑娘的错,是你们的错。” “哦。”严清溪歪了歪脑袋,双眼无辜地眨了眨:“那咋了?” 行行行,就假装她的歪理是对的,就是因为燕凝退婚害得她那个本就该死的爹快要病死了,不过,那又咋了? 有本事他们去报官啊! 还不是明知报官行不通,才来这儿吧啦吧啦的玩道德绑架。 “我……你……你们欺负人!” 许青青尖叫起来。 严清溪赶紧摇头:“才没有呢,可不能胡说哦。” “你们就是欺负人!”许青青强调。 严清溪摊开双手:“好吧好吧,就当你说得对,不过,那咋了?” 许青青:“……” 许青青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她突然“嗷”地一声尖叫,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打严清溪。 “我撕了你这个死老太婆的臭嘴!” “小玉姐姐!” 燕凝神色一惊,她大叫一声。 随着“咣当”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韩小玉一个大飞脚冲进来,踹倒了许青青。 严清溪拍着胸脯缩着脖子躲得老远。 下一瞬,她亲眼看见韩小玉骑在许青青的身上,把她的手反剪在身后,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摸来的破布团,一把塞进了许青青咒骂不断的嘴里。 韩小玉抬头望向燕凝:“丢出去吗?” 燕凝点头。 韩小玉单手提着许青青从二楼往下扯。 从看见韩小玉的那一瞬,严清溪张开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 韩小玉她……这么厉害的吗? 第54章 没有人是纸片人 “她……她会功夫?” 严清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还结巴了。 燕凝道:“会一点儿,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一个人从苏州逃到这儿,若不是比旁的女子懂得一些拳脚,哪能活到现在啊。” 想当初,她之所以能收留韩小玉,正是因为在几年前,她被乞丐袭击的时候,她出手帮了她。 严清溪点点头,心里却回想起,小说中有关韩小玉这个人的相关情节,没说她还会武功啊。 严清溪心中戚戚,她恍惚意识到,她所处的世界,是个真实的世界,她遇见的每个人都不是制片人,大家都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小心思,是立体的,是复杂的。 每一个人,都不是书中三言两语就能描写完整的。 一如韩小玉,一如她自己。 若是她加以干扰……或许,韩小玉也可以和剧情中的结局不一样…… “严大娘,您坐。” 香儿给严清溪倒了一杯茶。 燕凝轻轻叹了口气,告诉了严清溪,她终究还是念着几分旧情意,即使和许衍退婚,却并没有把他好男风的事情公之于众,甚至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家中有长辈病重,算了命短时间内不宜成婚,以此为由退婚。 这算是里子面子都给了许家。 许衍不感激涕零就算了,竟还背地里让许青青过来找她。 这体面,他真是不配! “不过,许青青确实有点可怜。” 燕凝眼底有一丝不忍,她转头对香儿道:“你去找人给她送点钱,不要太多,二两三两的够了。” 总不能真的叫她被最亲的人逼死才是。 许青青说的有句话,触动了她,她们都是女人。 是以,她知道这世上的女人,都不容易。 严清溪却叫住了香儿:“等等。” 香儿鼓着腮帮子,愤愤不平道:“严大娘也觉得不应该给是吧?我也觉得不应该惯着她,这种人最会得寸进尺,说不定现在还在骂姑娘您呢,您还给她银子,多不值当。” “不是,我的意思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五姑娘想拉她一把,不如给她个挣钱的机会。” 严清溪往门外看了看,“咱们的纺织厂正要扩大规模,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不如让她过来试试?” 香儿反对:“织娘也不是谁都能干的,让她来,万一她心怀有恨,故意给咱们使绊子怎么办?” “好办。” 严清溪笑道:“现在她不是被婆家赶出来了吗,她爹也不管她,她正走投无路无处可去,咱们不如把她买了,捏着她的身契,还怕她背叛吗?” “这是个好主意。” 燕凝眸光一闪,她本也是打算纺织厂的所有女工最好都是买回来的,毕竟她的生意初始时,经不得外人折腾。 而许青青正好她有所了解。 “可是……她不会织布啊!”香儿有点着急。 她是真的不喜欢,不,她是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这个许青青。 她自己被亲人逼迫,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就来逼迫她们姑娘,她就不是什么好人! 燕凝笑着看向香儿,“我见她力气很大,不如就让她来干一些力气活怎么样?咱们纺织厂往后都是女工,不要男人,但力气活总得有人干,我觉得她就挺合适。” 香儿嘟着嘴:“反正姑娘您说了算。” 她不同意,也没办法。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只是她们的想法,说不定,许青青还不愿意呢,别到时候反倒是他们一厢情愿了。 八卦完了,严清溪怀揣着五十两银票,带着苗宁又采买了一堆木料,这次严清溪没急着回去,而是赶着骡子车,到了牙行。 “要不要一起回去?有车,顺你一程。”严清溪很是大方地开口。 方二伦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可怎么说呢,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我正要回去一趟呢,可谢谢严大娘了。” 掀开车门正要往里钻,看见里头码好的长长短短的木头,方二伦呦呵一声:“这是干啥啊?” 严清溪神神秘秘地眨巴眨巴眼睛:“挣钱的买卖,别瞎打听。” “哈哈哈……好好,我不打听了,我就问问,能挣多少钱?” 严清溪伸出一个手指头。 方二伦:“一百两?” 严清溪手指晃了晃:“我的意思是让你别问。” 方二伦:“……” 苗宁:“……阿巴阿巴。” 方二伦和苗宁坐在一起,发现自己被一个哑巴笑了,抬起手肘怼了他一下,非常没有道德地张嘴学他。 “阿、巴阿、巴……” 苗宁张大嘴,惊住了。 世界之大,什么人都有啊,还有人当着哑巴面学哑巴说话,太过分了! “那个我让你帮忙留意的人,有没有什么消息?”严清溪问。 这才是她特意绕了一圈来接方二伦回家的真正意图。 毕竟她和方二伦的交情,只建立在金钱之上,还没有到时刻惦记对方要不要回家看看的地步。 方二伦摇了摇头:“还没听说呢,不过最近咱们义通城的人都听说了他的大名。” “哦?怎么说?” “这不董家公子不慎落水,他正好见到了,不顾自身安危把人救上来,自己也差点被淹死。董家人为了感谢他,特意去赵员外家登门拜谢嘛。” 严清溪微眯眼眸:“你说长风先生差点被淹死?他不是会游泳吗?” “不会,哪儿会啊,他要是会的话,董家也不至于如此感激。”方二伦很是笃定道。 严清溪笑了,她唇角扬起嘲弄之色。 她自己的儿子,七岁就能在西大桥下面的河里游八百米,他会不会水,她能不知道? 果然,什么大公无私,什么舍己为人,全都是人设,都是假的! “那董公子是……” “哦,是满姑城的董家。” 严清溪“哇”了一声,又是个熟人。 满姑城的董公子,如今在义通城的,那不就是许衍的相好吗? “他怎么落水的?”严清溪问。 许衍想要和燕凝和好,甚至还指使了许青青出马,那横亘在他和燕凝中间的董天明,岂不就很多余了? 偏偏这时候,他又落水了。 这就让严清溪不得不多想。 方二伦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他微微歪头,打量着严清溪,怎么感觉严大娘竟关心一些普通老百姓不关心的事儿呢?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这些事儿里面,有关乎她性命和未来的大腿燕凝和该死的儿子啊! 第55章 宋子言逃课 “诶?严大娘,问您件事儿,您和那个长风先生……”方二伦脖子伸出来,小心翼翼地问。 严清溪再次伸出了她的食指。 方二伦脖子往回一缩:“好嘞,咱不问了。” 八卦这东西,能八卦到算是本事,八卦不到才是正常。 “其实跟你说也没什么关系,我家女婿子谦不是在赵员外府上当护院吗,前些日子抓贼伤了脚腕,我就想多打听打听,最好是能给我家子谦打点打点。”严清溪寻了个借口。 方二伦立刻恍然大悟:“我懂了,您想找找机会,给您女婿寻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懂我懂。” 都是为了自家人操心,那他就明白了。 严清溪笑而不语,就让他这么以为吧,免得他好奇心太重,真打听出什么不该打听的就不好了。 骡子车到了大义镇,严清溪把方二伦放到路边,自己则带着苗宁买了些肉和菜,去学堂接几个孩子放学回家。 还没到学堂前,严清溪就先把宋子言接上了。 诶?你说巧不巧。 宋子言走在白杨树的阴影下,一下一下踢着小石头,忽地瞧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骡子。 他表情一僵,唰地扭过头去,用屁股对着外面。 严清溪下了车,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看你心虚这样,逃课了是不是?” 要不是心虚,也不可能看见家里的车,像是见了鬼一样。 宋子言不敢回头,心里冒出一百八十个主意,眼下却没有一个能用的。 总之,不回头,就能假装被发现的人不是自己,毕竟看后脑勺谁能认出来谁啊,严清溪又不是他亲娘,肯定忍不出她。 不过他可能忘了,严清溪有腿。 严清溪迈着腿绕到他的面前,一手托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宋子言很慌,他闭上了眼睛。 严清溪:“……” 她也养了这孩子两个多月了,怎么没发现他是个傻子呢? “你三岁?”严清溪问。 宋子言沉默片刻,小声道:“我八岁了。” “你还知道你八岁了!”严清溪拔高声音,“你都八岁了,你把眼睛闭上能解决什么问题,是你看不见我还是让我假装看不见你?你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能不能成熟点?” 宋子言睁开了眼睛,低下头不敢说话。 严清溪扯着他的胳膊把人带到车上。 “说吧,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没在学堂里,一个人在外头晃悠什么呢?”严清溪开口,又补充了一句:“别想撒谎,我一会儿肯定还要去学堂找郭老先生再问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到了嘴边想要胡说八道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宋子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说道:“先生说今天要考试,我觉得先生不信任我。” “嗯?”严清溪疑惑,考试和信任不信任他有什么关系? 宋子言小嘴一张,巴巴道:“他每日教我们课业,我们都认认真真地完成了,可他从来都不信任我们,三天两日的就要出一张试卷测试考验我们,嘴上说着,要看看我们有没有学会,实际上就是不信任我们。” 他越说越有自信,甚至小手都不自觉地叉在了腰上。 “先生常说,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我们这么信任他,他说什么我们都相信,可反过来,他却还要考我们,这不公平,严大娘您说是不是?” 苗宁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不是,“信任”一词,还能这么用吗? 严清溪扬手就是一巴掌:“我是你个头!” “你强词夺理的本事倒是不小,就你这样不好好学习还逃课的学生,你凭什么让先生信你?赶紧跟我回去给先生道歉!” 严清溪把宋子言压着回到学堂的时候,考试都已经结束了。 郭老先生气哄哄地连着严清溪都没有给她好脸色。 他把一张空白的试卷丢在严清溪的面前:“这学生你带回去吧,我们庙小,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说完,冲着严清溪摆了摆手,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郭老先生对不住您,子言这孩子调皮了些,让您费心了。”严清溪态度恭敬客气。 郭老先生却是真的生气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冷哼一声:“老夫人您也不必说这些,他要是真不想学也不必浪费这个钱,实在不行就叫他回去种地算了,若是种地都种不好,挑大粪也是一条出路。” 这话算是重话了。 严清溪却还配着笑脸:“哎呀您消消气,不读书哪能有什么好出路,您多费费心,以后他再不听话,您随便打随便骂。” “我哪儿打得着啊,一跳,就从墙上翻出去了,我年纪大了,我可追不上。”说起这个,郭老先生的怨气就非常之大。 若是宋子言悄悄逃走也就罢了,偏偏他就是当着他的面,大摇大摆地翻墙跑了,简直是将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他怎么说也是整个大义镇唯一的秀才先生,哪一个来求学的不是毕恭毕敬的,像是宋子言这种不学无术逃课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毕竟,在这种小镇上,能舍得花钱读书的家庭,没有哪一家愿意一年几两银子都打水漂的。 哪怕是再没有心的孩子,也知道家里供自己读书的钱不好挣。就算学不会,至少态度端正。 “对不起,对不起郭老先生,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求您千万别不让他上学。”严清溪再次出声,并示意宋子言赶紧给先生赔礼道歉。 本来还觉得很无所谓的宋子言,此刻却莫名地红了眼眶。 他想过自己逃课会被先生骂,也想过会被大哥打,甚至想过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读书会被先生赶出去。 可他从来没想过,严大娘竟然会为他在先生面前低声下气,低三下四。 从小到大,他犯了错从来没有人替他求情过。 这是头一次。 而且这个人还是严大娘,是那个可以带着他和二哥拿着菜刀去别人家上门找茬的厉害的严大娘。 心里难受得很,他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受,他只知道,他不愿意看见严大娘为了他讨好地跟别人说话。 “对不起郭老先生,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逃课了。” 终于,他开口了。 第56章 苗宁的坚持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角,泪水沾湿手背。 严清溪和郭老先生皆是很诧异,二人对视一眼,这一眼,是只有成年人才有的默契。 郭老先生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诚心认错,此事我便不再与你计较,这张卷子今天晚上回去做了,明日交给我检查。” “是,是。”严清溪替他应下来。 一手搭在宋子言的肩膀上,转头与郭老先生挥手告辞。 宋子询和白扶淮二人紧跟着离开学堂,上了马车。 明明犯了错误的人是宋子言,可不知道为什么,比宋子言更紧张的人是宋子询。 他抬头去看严清溪,几次欲言又止,却都没有对上严清溪的眼神。 严清溪余光瞧着宋子言,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得意来。 哭了? 哭了好啊! 哭了说明有心,说明这孩子还能教养,孺子可教也! 默默地感叹一句,严清溪抬头对苗宁道:“今天跟我们回家里吃饭。” 苗宁“阿巴”一声,说得应该是他非常愿意。 当然,全都是严清溪猜的。 严清溪走之前就和林招娣交代了,她今天带苗宁一起回来,所以林招娣晚上做了一大桌非常丰盛的饭菜。 比平常又多了一个人,今天也比平常多了个菜。 平常三菜一汤,今天四菜一汤。 严清溪洗了手先入座,她已经摸透了家里这群孩子,她若是不入座,其他人就算等到饭菜凉了,也不会先坐下的。 宋子言今天比平常都要勤快懂事,不用宋子询催他,也不用宋子谦盯着他,他自己主动就去厨房帮忙了。 饭菜端上桌,还不忘把锅给刷了,灶台擦了。 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才最后一个来到饭桌上。 刚刚在厨房的时候,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声音,也不知道严大娘有没有跟大哥告状。 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滚刀肉了,大不了就是一顿打,大哥腿还没好,只要他跑得快,大哥也追不上,更何况,还有大嫂拦着,他说不定不用挨打。 可心里终究还是忐忑不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瞟了一眼他大哥,却见大哥很欣慰地冲他点头。 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哥还不知道他逃课的事儿。 今天的饭桌上,一份红烧排骨,一份酸菜猪肉,还有一碗鸡蛋羹,一大盆鸭血粉丝汤。 不可谓不硬,这样的饭菜,就是地主老爷家里也不是谁都能吃的。 严清溪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都是她爱吃的。 她转头招呼苗宁:“你怎么坐那了,过来一起吃啊,不是给你留凳子了吗?” 苗宁手里捧着自己的饭碗,满满登登的一碗饭捧在手心,饭碗滚烫,烫的他差点飙泪。 神仙日子啊! 想当初他在京城的时候,也没吃上过这么好的伙食啊! 他忍着盈眶热意,摆手比划:“阿巴阿巴……” 能和主人家吃一样的饭菜,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怎么还敢上桌和主人家坐在一起? 他一个被买来的下人,哪有这个资格? 他不敢,更不能。 他“阿巴阿巴”半天,严清溪一个字也没理解。 他扭头对宋子询道:“你看你庙叔也太见外了,快拉他过来。” 宋子询放下饭碗去拉苗宁。 哪料苗宁挣扎剧烈,眼看着手里晚饭都要摔了,他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阿巴阿巴……” 他说他不上桌,死也不上桌。 这回严清溪听懂了。 严清溪:“……” 行吧,她就不强人所难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她应当尊重。 于是,严清溪给他找了个盆,把每样菜都单独分了一部分给他。 苗宁感激涕零,端着菜盆和自己的饭碗去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吃饭去了。 虽然严清溪一家人从来没把他当下人看,可他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主人家的奴才,他爹娘更是从小就告诉他,他们当下人的,最忌讳的就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想要活得久,活得好,一定要时刻谨记尊卑。 所以,他绝不会因为严清溪一家人拿他当人看,他自己也就忘了自己是谁。 “大哥,你要不劝劝他?”宋子询小声道。 宋子谦一脸为难:“我跟他也不熟啊。” “啊?他不是你朋友吗?”宋子询疑惑道。 “谁跟你说的,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宋子谦一脸诧异。 说话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严清溪的脸上。 严清溪放下筷子,看向宋子谦:“你在义通交的朋友,你忘了?你不能现在嫌弃他不会说话,就想跟人家断袍割义吧?” 排骨在宋子谦的嘴里转了一圈,变成一条光秃秃的骨头吐出来。 他望着严清溪,道:“我朋友,是,是吗?” 严清溪:“不是吗?” 宋子谦:“……是吧。” 行吧,大娘说是,那就是,不是也得是。 严清溪满意地笑了:“你们苗叔就这性子,随他去吧。老二你不用操心。” “哦。” 宋子询点头,继续低头干饭。 此时一家人默契地谁也没有再问苗宁的事情。 只是一个念头在全家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来。 这哑巴苗叔,不会……是严大娘看上的男人吧?她怕自己被说闲话,所以才往宋子谦的身上撇,非说是宋子谦的朋友。 幸好,大家都默契地没说出来,若不然,严清溪怕不是要吐血三升。 她对天发誓,她真的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瞧不起苗宁,仅此而已! 毕竟,苗宁是真正有手艺的能工巧匠,或许在这个时代,手艺人是下九流,不被人瞧得起。 可在严清溪的眼里,有手艺的人,才是拥有铁饭碗的能人。 无论什么年代,会挣钱,能挣钱,都不寒碜。 那些总是贬低、瞧不起商人和匠人的,才是真正的目光短浅,不识大局。 罢了,她这些思想,和这群书中的古人,也是说不清楚的。 饭后,严清溪把监督宋子言做卷子的事情交给了宋子询,自己则带着苗宁开始马不停蹄地造织布机。 有了前面第一架的经验,这一次他们手到擒来。 林招娣搬了把小凳子,就坐在严清溪身旁扒拉算盘。 一时间,整个小院充斥着学术和技术的气息。 橘色的夕阳跳过墙头,在小院中镀下一层暖洋洋的金色光芒。 一如……黄金般璀璨。 那是金钱在朝着他们招手的景象。 令人,心旷神怡。 第57章 该打还得打 织布机只靠着苗宁和严清溪两个人,想要一个月造出二十台简直做梦。 把苗宁当驴用,也做不到。 于是严清溪熬了几个大夜,把织布机分成了大大小小的零配件,准备接下来就找手艺好的木匠代加工。 到时候再由苗宁把所有打磨好的各种配件组装起来,这样就能节省非常多的力气和时间。 当然,真正的织布机核心技术部分,还是得苗宁自己来。 严清溪打了个哈欠,跟林招娣招呼一声说不用叫她吃饭,倒头趴在炕梢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严清溪是被宋子谦教训弟弟的声音吵醒的。 严清溪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都已经到了下午,孩子们都放学回来了。 她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一不小心就日月颠倒了。 这才是符合她心中年轻人该有的作息,太好了,她用行动证明了,她不是老人家! 严清溪仰头大笑三声:“哈哈哈!” 一个鲤鱼打挺坐——坐起——起失败了。 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严清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用手撑着坐起来,揉了一把脸。 不重要,年轻人都虚得很,也同样起不来,这说明不了什么。 严清溪如此自我安慰。 “干嘛又骂人呢,他们俩又怎么惹你了?”严清溪来到院子,就看见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正垂着脑袋被他们的大哥教训。 宋子谦抬手指着宋子言,恨铁不成钢地道:“他,在学堂不好好读书,就知道跟人家打架斗殴。” 手指又指向宋子询:“他,还帮忙瞒着,一起撒谎骗我!” 宋子询辩解:“我没撒谎,老三就是跟我说他肚子疼出去上厕所,我也不知道他是去跟人家约架。” 宋子言忙道:“二哥知道,就是二哥让我去的!” “宋子言!你又赖我?!” 两兄弟眼看着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看要打起来。 宋子谦手里的烧火棍冲着兄弟俩的屁股就挥了出去。 “诶,别打别打。” 严清溪赶紧叫停,从宋子谦手里把烧火棍抢了过来:“凡事讲讲道理,不能只知道打,不把道理说清楚,他们下次都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宋子谦狠狠地瞪了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一眼,冷声问道:“你们俩自己说,知不知道错在哪儿了?” 宋子询顶着脑袋上被扣的一口大锅,哼了一声开口:“我不该帮老三隐瞒,我就应该大义灭亲,主动举报他。” 宋子言猛地抬头,一脸地不可置信。 好好好,这破二哥不帮他抗事儿,他不要了! “你呢?”宋子谦问宋子言。 宋子言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逃课,也不打架了。大哥您相信我,我肯定长记性,就算二哥逼我去,我也不去。” 一句话,又差点让宋子询气炸。 他拳头攥得紧紧的,他以后,再相信老三一次,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宋子谦显然也不信,从小到大,老三一向都是认错最快,坚决不改的那一个。 老三的保证,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他根本不信。 可严清溪却信了。 她一脸欣慰,“看吧,好好说,没必要动手,孩子们都大了,又不是不能讲道理。” 见大娘替他们说话,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赶紧逃之夭夭,这一点上,倒是默契得很。 宋子谦沉默不语。 他有时候也不懂严大娘到底是怎样的性子,面对外人时候,她可不是这套说辞,她恨不能抄着砍柴刀冲上去把人剁了,半点道理也不讲。 “娘,您画的图纸怎么少了?” 身后,林招娣突然疑惑出声。 严清溪回头,望向自己的屋子:“不能吧?是不是掉地上了?” 她睡觉之前也没乱收拾,全都放在桌子上了,怕被风吹跑,还用砚台和镇纸压上了。 “地上没有,我昨天就看见你画地不只这么多,今天怎么看起来比昨天还少呢?” 林招娣一边说着,一边找。 严清溪心下一慌,那可是她几天日夜不休的成果,可不能真的被风刮跑了吧? 她赶紧起身,却突然听见白扶淮喊了一声:“我知道,是三叔拿去擦屁股了。” “什么?!” 霎时间,全家所有人都惊了。 严清溪僵硬地一点、一点点地转过身子,眼眸震颤:“扶淮,你说什么?” 白扶淮小手往厕所的方向一指:“三叔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都是用纸擦屁股的,他也想试试,他还分我一张,我还没用呢,那!” 白扶淮掏呀掏,掏出一个成球的纸团。 擦……擦屁股? 严清溪太阳穴突突直跳,完全不受控制。 她听见自己牙齿发出“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 “宋!子!言!” 严清溪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宋子言刚走到厨房门口,本想去看看今天晚上吃什么呢,突然发生地事情让他脊背一凉。 几乎是求生地本能,让他一蹦三尺高,整个人唰地就窜了出去。 严清溪走到宋子谦的面前,从他手里一把夺过烧火棍。 “话又说回来,有时候实在欠揍的孩子该打还得打!” 果然,谁生气谁知道。 只听严清溪暴喝一声:“宋子言给我过来受死!” 下一瞬,就见她举着烧火棍,追着宋子言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宋子言趴在地上,宋子询默默地收回伸出去的腿,嘴角斜斜勾起,他转身钻进厨房,深藏功与名。 “好金贵的屁股,用我的设计图擦是吧?我今天不把它打开花!” 严清溪气坏了,她一大把年纪了,熬夜工作她容易吗? 拿她的设计图纸擦屁股? 宋子言他到底怎么想的? 她真是不明白了! 八岁了,还不懂事吗? 一棍子下去,没打到人,宋子言却像是被打半死了一样,在地上打滚,翻腾,嚎叫。 “啊啊啊,好疼,救命啊!” 严清溪:“……” 不是,她刚刚就吓唬吓唬他,都没往他身上招呼,他喊什么? “大娘,您去歇着,让我来。” 宋子谦拄着拐杖过来了。 教训不听话的熊孩子,他比严清溪有经验。 第58章 邪修养娃大法 果然,宋子谦一来,宋子言麻溜从地上爬了起来。 也不喊了,也不疼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宋子谦,缩着脖子,像只鹌鹑。 “我错了大娘,您饶了我这次吧,我也是用完才知道那是您有用的东西,我以为您写过字了,就是用过的废纸呢。” 见了棺材就落泪,宋子言说认错就认错。 严清溪气坏了,她指着宋子言命令道:“今天晚上默课文二十遍,写不完不许睡觉。 二……二十遍? 宋子言突然一个仰头,视死如归一般大喊一声:“还是打死我吧!让我抄二十遍课文,还不如让我死!” 很好,他怕这个。 严清溪拍了拍手:“就这个!二十遍,一遍不能少,子谦你来检查!” 宋子谦惊讶,还能这么罚? 他点头:“好!” 宋子言最怕的还是他大哥,有宋子谦来监督,不怕他耍赖。 宋子言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二十遍,他吃完饭开始写,一直写到了夜半三更,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宋子言人都傻了,仿佛灵魂被抽干。 他拖着鞋,一步步往屋子里挪。 严清溪也没睡,她还在熬夜画图纸。 听见外面的声音,走出来,就见到宋子言困得像条死狗,一头栽倒在了床上,连鞋都没脱就睡着了。 见到这一场景,忽地,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老三爱逃课,爱打架,这不就是妥妥的精力过于充沛吗? 她没养过孩子,但她养过狗。 狗都是要遛的,不遛就会拆家,让人头疼。 孩子是不是也应该遛一遛? 蓦地,严清溪决定了,就明天,明天她得给家里的几个孩子找点事儿干了。 免得他们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除了读书上学没其他的事儿干。 第二日早饭时,严清溪正式宣布她的决定。 “从今天开始,放学后,老二老三先去桂花村跟苗宁一起学着磨木头,每天干一个时辰,干完再回来。” “我们不会啊。”宋子言立即开口。 宋子询也同样疑惑道:“为什么要我们干?” “不会可以学。”严清溪道:“而且我觉得上次严浩有句话说得很对,你们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多学点本事不是坏事。” “好啊!”宋子言第一个举手同意:“那我要是把木匠活学会了,是不是就不用去上学了?” 严清溪望着宋子言微笑:“你先学会了再说吧。” 不上学是不可能的,她严清溪的家里,不能有文盲,至少,也得考个童生回来。 当然,为了不打消宋子言的积极性,严清溪是不会说出来的。 宋子询神色有些不甘,先生说他是整个学堂最有天赋的学生,让他用尽一切时间读书,决不可荒废时光。 先生还说,等他考过了童生试,就推荐他去义通书院读书,他早晚能学有所成,走上仕途。 他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削木头,做木工活上? 他不愿意,他抬头看了看严清溪,又看了看宋子谦。 最终却只是皱着小眉头,沉默着。 严清溪又看向宋子谦和林招娣:“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宋子谦摇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多做一架织布机出来,就能多卖一架的钱,他们两个也是大孩子了,也该知道挣钱了。” 严大娘虽然没有和他仔细说过,可他都看出来了,上次严大娘往城里运了一架织布机后,回来家里米缸面缸都装满了,五花肉、猪排骨连吃三天,管够的那种。 由此可见,那是大买卖,有大赚头! 严大娘愿意带着老二老三,那是他们的荣幸。 林招娣开口道:“那不得晚一个时辰吃饭吗?可不得饿坏了?” “不至于,干完活回来吃饭,吃得更香。”严清溪道。 “那我以后每天晚上再多煮点饭。”林招娣立刻接着严清溪的话说道。 严清溪说到做到。 当天下午,从学堂把几个孩子接回来,直接拉去了桂花村宋家。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都已经好久没回来了,明明是从小住到大的家,可现在却感到有些陌生。 尤其是院子里放了一堆一堆的木头,到处都随手可见的锤子、锯子之类的木匠工具。 这里,俨然已经成了苗宁的地盘。 “苗宁,我给你带了两个小工过来,从今天开始,有什么活儿带带他们俩。” 严清溪拍了拍苗宁,小声道:“给我使劲儿用,别客气。” 苗宁眼神一亮。 瞬间就动了严清溪的意思,这是来磨炼孩子来了。 这活儿他会。 苗宁“阿巴阿巴”两声,把宋家两兄弟叫到面前,当着他们俩的面,量了个尺寸,然后把锯子递到了兄弟俩的手里。 他用手示意:“锯吧锯吧。”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拉大锯扯大锯,你一下我一下。 “哇,好好玩啊!这也太有意思了!”宋子言很是兴奋。 他可太喜欢这种不用动脑子,只需要动手的事情了。 他觉得他可以这样锯上三天三夜不停歇。 当然,他觉得错了。 才半个时辰,他的手已经动不了了,好似泡进了醋坛子里,酸疼酸疼得要命一般。 “今天第一天,先适应适应,走吧,先回家吃饭!”严清溪还是很人性化的。 宋子询放下锯子,有种丢掉累赘的感觉,若不是不可以,他的表情看起来都想给锯子几脚,以发泄心中愤懑。 严清溪默默地将这些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皆是如此。 宋子言从第一天的兴奋,逐渐开始痛苦,如今,已好似干了一辈子木匠一样,双眼麻木。 严清溪相信,他再也没精力去找人约架了。 可喜可贺! 嘿嘿嘿,原来带娃和养狗,也没什么区别,她好像掌握了什么邪修大法。 “大娘您笑什么呢?” 宋子询把打磨好的一块木料丢到一旁,拍了拍手问。 严清溪冲宋子询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学霸,三百六十行,干一行行一行。” 宋子询确实叫严清溪意外,他明明抗拒,可一天天下来,反倒干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学习能力强的人就是学什么都能又好又快吧。 当然,这些天严清溪也没闲着。 她把图纸重新画完,在镇上找到了两家靠谱的木工,交了定金,交代了要求,约定好了十天后过来取货。 不出意外的话,等拿到所有合格的材料,由苗宁带着宋家两兄弟一起组装,不出半个月,她将拥有七台新款织布机。 严清溪捶了捶酸胀的后腰,满怀希望眺望远方。 嗯? 谁来了? 那身影是…… 第59章 谁在他家墙根上撒野 “子询,你瞅瞅那是谁。” 严清溪指着墙角根下,一个猫着腰的男人。 那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但严清溪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刚刚就看见他从远处过来,眼看着快到家门口,突然一个大跳,跑墙根蹲着去了。 什么情况? 让人看不懂。 宋子询皱着小眉头,踩上板凳往外看。 “他是不是在我们家墙根拉屎呢?” 严清溪:“???” 严清溪:“不,不能吧?” 她默默地收回视线,桂花村的民风如此开放吗?光天化日就在别人家墙根下上厕所? 宋子言一听,“嗖”地一下跑出去。 “谁?我看见是哪个王八羔子敢在我家墙底下拉屎?” 从来都只有他去恶心别人的份,竟然有人敢来恶心他?看他怎么把这个王八羔子打死! 听见声音,那人赶紧站起来,迎着冲出来的宋子言举起双手:“没有没有,说啥呢?” 宋子言低头往下看。 哦,误会了。 “谁啊?” 严清溪走出来,一身大家长的气势,开口问道。 宋子言回头介绍道:“他是我们村卖豆腐的吴老三。” “严大姐您好,我叫吴三利,我家住前面第六家,您家这是……做柜子呐?” 吴三利赶紧自我介绍,眼睛瞪大了往院子里瞧。 只能看见一堆堆木料,长的短的,直的弯的,具体是什么,也瞧不明白。 严清溪大大方方地道:“我们做纺织机,和义通燕家合作的。” “啊,挺好挺好。”吴三利懵懵懂懂,不懂装懂,“那行,你们要是想吃豆腐跟我说啊!我给你们送过来。” 说着,他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严清溪对宋子言道:“老三,你去送送你吴叔。” 成年人的体面,让严清溪没有当面问他刚刚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但她猜,大概是好奇,想偷偷看看他们一大家子在忙什么。 宋子言亲自送吴三利走出很远,眼看着后面应该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吴三利才张口打听。 “子言呐,你严大娘带你们折腾什么纺织机,能挣钱吗?” 宋子言点头:“当然能了,我大娘说了,还能挣大钱呢!” “啊……”吴三利思忖着措辞:“我看平常就苗宁一个人干活,你回去问问你大娘,要不要帮工。” 宋子言仰起头看向吴三利:“你想去啊?我大娘可不是什么人都用的,得会做木匠活,还得做得好。” “我会啊!”吴三利语气紧张几分:“我爹、我爷爷都是木匠,我从小就会打桌椅板凳,后来娶了你婶儿,你婶会做豆腐我们这才卖豆腐,要不然我现在还干木匠呢。” “那我不知道。”宋子言眨巴眨巴眼睛,他从小就只见过吴老三卖大豆腐,没见过他打桌子。 “来,吴叔给你拿点零花,你回去跟你大娘好好说说,要是能成,吴叔再给你包个红包。” 说着,吴三利抓了一把铜钱,塞到宋子言的手里。 宋子言漆黑的眼睛“唰”地亮了。 “我大娘最疼我了,我肯定帮吴叔好好说。” 宋子言把铜钱藏好,一路连跑带跳地回来,进门就喊:“大娘,咱们请吴叔过来帮工吧?他以前也是干木匠活的,可厉害了,他什么都会!” “嗯?” 严清溪愣了愣:“他不是卖豆腐的吗?” “他以前是做木匠的,他爹他爷爷都是干木匠的。”宋子言拍着自己的小胸脯:“严大娘您相信我,他真的可以,肯定比我和二哥干得好。” 严清溪疑惑着看向宋子询:“是吗?” 宋子询点头:“听说是,但我也没见过。” “就是,我们村所有人都知道。”宋子言信誓旦旦。 严清溪抿着嘴笑了,眼中带着玩味,望着宋子言的眼睛,问道:“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帮他打包票?” 宋子言瞬间一慌,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可面上倒是张口就道:“没有啊!” 严清溪挑挑眉:“行,你让他明天过来,先试试手艺,要是行的话正好咱们也多个帮手。” “我现在就去!” 哪儿能等到明天,宋子言飞一样地跑出门去。 没一会儿,就把一脸激动地吴三利重新带回来了。 吴三利手里端着一盆大豆腐,他进来就把豆腐放在桌上:“来来,严大姐您先尝尝我们家做的豆腐,大酱也是我们自己家的,您尝尝。” “行,不着急,我听老三说你还会木匠活呢?”严清溪问道。 “会,不信我给您试试。” 吴三利不多说,从苗宁手里接过工具就是干。 都不需要旁人说什么,他光是看,就知道苗宁要什么。 都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真正的老师傅,一上手就知有没有。 显然,吴三利还真有两把刷子。 “阿巴阿巴……” 苗宁表示,他很满意。 家里能多一个人帮忙干活,还是个成熟的木匠,他能轻松不少。 “还行吧?”吴三利有些忐忑地搓着手,一脸期待看向严清溪。 严清溪点头:“真挺好,那这样,我给你一组木料,你拿回家去干,就按照这个要求来,你处理出来一组,我给你一组的钱,处理不好的不合格的浪费料子的,得扣钱,你看行不行。” 顺着严清溪的目光看去,墙边正放着处理好的一堆木料,倒是不多,不过细节很多,处理起来肯定不容易。 吴三利估摸着,这一组木料处理好,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不知道工钱怎么算?” “这样一组,八百文,若是有不合格的得返工,浪费的料子按市场价扣钱,你看行不行?” 八百文?! “行!当然行!” 吴三利张口就应了下来。 但凡多犹豫一下,都是对八百文的不尊重! 等吴三利从宋家回去时,手里的盆换成了独轮板车,上面放着几块圆木,一堆待处理的木料。 他哼着太阳出来晒屁股的悠闲小曲儿,一左一右晃着腰身往家走。 主动说要相送的宋子言站在路中间,一个两个三个地数铜钱。 吴三利能不能挣到钱尚且另说,他反正已经挣到了。 足足一百文! 原来,挣钱也没有大哥说的那么难,这不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儿嘛。 第60章 争抢给她干活 “什么?吴老三给宋家那仨小子干活呢?” “骗人的吧,我咋那么不信呢,宋家那几个小子能有多大本事?” “真的,我看宋家老二老三也天天过来跟那个哑巴木匠一起干,要是不挣钱也不能天天干。” “切,能挣几个钱,还雇人?可叫他们装起来了!” 张麻子撇撇嘴,嗤了一声,满脸不屑。 他把嘴里叼着的稻草拿下来,跟一旁的人道:“我听吴老三说了,要是干不好,还得赔人家木头钱,你们仔细想想,这得多大个坑。” “什么坑?”周围人不解。 张麻子挤眉弄眼,故意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姓严的老太太可不是什么好人,她现在说的倒是好听,给多少多少钱,到时候等你干完活了,她张嘴就说做得不对,做得不行,再反咬你一口,赖你浪费了人家木头,那可都是上好的料子,你就赔去吧。” 张麻子一番话说完,众人皆是恍然大悟,一个个目瞪口呆。 “不能吧,大家都一个村里住着,哪能这么骗人呢?”有人怀疑着开口。 张麻子瞥了瞥对方,哼了一声:“等骗到你头上你就信了,宋家那三小子是什么德行你是不是忘了?你忘了宋老儿差点一把火把你家点了的事儿了?” 开口的人瞬间如梦方醒,赶紧缩了缩脖子:“别了别了,我可赔不起。” 眼看众人都被他说服,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们不信的,就等着看吧。” 吴三利从严清溪那包了活的事儿,只用了一个晚上就传遍了整个桂花村。 像张麻子一样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很多,大多数人都不看好吴老三,心里都认定了他要被耍、被骗。 但也有脑子灵光一些的,已经一趟趟往吴家跑,各种明着暗着打听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他又能挣多少钱这事儿了。 吴三利三缄其口。 “哎呀,这真不是我不愿意说,主要是这活儿也是我第一次干,能不能干好还不知道呢,挣不挣钱的,也得等我干完了再说。” 他见人都是这么说的,心里却想着,万一真能挣到钱,这活可不能被别人抢了。 想从他嘴里打听出来他能挣多少钱,他才不说呢! “三哥,我媳妇腌的咸鸭蛋,都流油了,给你尝尝!”村里人缘最好的张成来了,一进门就热情地送进来俩咸鸭蛋:“对了三哥,我听说你跟着严老太太干活呢,能挣多少啊?” 吴三利瞧了一眼咸鸭蛋,吞了口唾沫。 “八百。” 好吧,也不是不能说。 张成老弟跟别人不一样,他家里腌咸鸭蛋都想着自己呢,那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 张成来之前就想到了肯定挣钱,吴老三这人是整个桂花村最知道怎么挣钱的人,别人挣不到的钱,他总能先挣到。 但他没想到,竟然有八百文! “这么多?!” 张成惊呼一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能不能挣到这笔钱了。 他拍着吴三利的马屁:“果然还得是我三哥,这钱别人就算想挣也挣不到,你瞅瞅这木工活做的,真漂亮啊!” 吴三利被夸得飘飘然,他举了举手里的工具:“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从小就跟我爹,我爷爷学,再笨的脑袋,看也看会了。” 说着,他手一指:“其实也不难,主要就是得耐心,一点点打磨,一点点扣,只要静得下心,这活儿谁都能干,你看,这难吗?” 吴三利一边说,一边展示自己的技术和耐心。 张成看了一个时辰,最终得出结论。 这活儿,他也行! 十一天后。 宋家院子里来了半个桂花村的人,从院子一直站到了大门外。 今天是吴三利干完活来交工的日子,所有人都想亲眼瞧一瞧,严清溪是不是真的能给那么多钱。 吴三利的七八个兄弟们聚在一块,大家心照不宣地抱着胳膊。 万一严老太太赖账,他们姓吴的可不答应。 “严大娘您瞅瞅,看看有哪儿不称心的,我马上改。”吴三利带着他媳妇站在院子正中间,笑着开口。 严清溪叫来苗宁验货。 苗宁一个一个地仔细看去,挑出来一块打孔的方木,手掌化作尺寸,丈量几下后,冲严清溪道:“阿巴阿巴。” 霎时间,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紧张起来。 来了! 耍赖不给工期的这一幕,终于来了! 所有人提着一口气,他们倒要看看,摘云岭的严老太太是怎么在他们桂花村不讲道理的! 严清溪走过来,凝眸看了看。 “这个孔偏了,吴师傅你过来瞧瞧,咱们是不是说了一边八寸,一边三寸的,你看看。” 其实不用看,吴三利已经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是,是,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当时打孔时就知道自己开错了位置,不过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想着半寸的偏差而已,说不定严清溪看不出来呢。 不成想,竟一眼就被瞧出来了。 “这块料子改是改不成了,按照咱们说好的,这块料子扣你八十文,一共结你七百二十文,对吧?”严清溪道。 吴三利立即点头:“对对,没错。” 才扣了八十,没多坑他的钱,他以为得扣他一半呢。 严清溪当着所有父老乡亲的面,点出七八二十文,亲手交到吴三利的手中:“辛苦你了,正好我还备了不少料子,你还干不?” “干!” 谁不敢谁是脑残! 才十一天,去掉给宋子言的红包一百文,他还净剩六百二十文,得卖两个月豆腐才能赚出来的钱,可太值了! 张麻子在人群里呸了一口,不屑地道:“真以为自己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也就只有吴老三愿意干吧,其他人你看还有谁愿意干?” 张麻子话音未落,张成已经举着手冲了出来。 “我!我来,严大娘,我也想干,你看我行不行?” 有人开头,立刻有人跟上。 “我也可以,我虽然不会木匠活,但我能学,我十天干不出来,我一个月还干不出来吗?让我试试呗?。” “我,还有我,还有我!” 第61章 都来给她打工 张麻子感觉自己一张脸被踩在了脚底下。 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他刚刚这么不屑和贬低,这群人竟然一点都不把他的话放心上,诚心跟他唱反调吗? “你们疯了?吴老三是不是收了他钱,给他当托呢?” 张麻子调转方向,开始朝吴三利放箭。 吴三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张麻子,张口道:“你放什么屁?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别人挣钱,你眼红是不是?” “就是啊,当初宋家老二老三打头羊回来,还差点被你占了,你怎么还好意思过来呢?” “要是我,我可没这个脸。” 众人三言两句,张麻子脸黑成锅底,丢下一句“你们全都等着上当吧!”,气呼呼地回了自己家。 “严大娘,您别跟不懂事的计较,我们都相信您,子谦是您女婿,他信您,我们肯定全都信您。” 张成上前缓解尴尬的气氛。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更有不少人开始跟宋子询和宋子言套近乎,说这从前给过他什么,怎么帮过他这些。 显然,大家都只是想接点活干。 “我知道大家都想帮忙,但你们也看见了,我这儿的活真不是谁都能干的,万一损毁了木料,还得赔钱,别到时候挣得还没有赔得多。” 严清溪一番话说出来,众人显然冷静了不少。 严清溪从地上捡起一块处理好的木料,给众人展示道:“不是我忽悠大家,你们可以自己瞧瞧,我这用的都是好料子,真不便宜。干过木匠的,有手艺的,我非常欢迎,但没干过的,咱们也没必要得不偿失。” 众人面面相觑,整个桂花村,真正能称得上木匠的,有这门手艺的,也就只有老吴家。 吴三利一把扯过自己兄弟,开口道:“我二哥也会。” 都是一个爷爷的,吴三利小时候也干过一点儿。 虽说长大后就没干过,但有钱不挣是傻子,能不能挣得,先试试,实在不行,到时候他来干。 “那行,苗宁你给他也拿一组料子。”严清溪回头对苗宁道。 张成抿了抿嘴,一番犹豫后,忽地开口道:“严大娘,我也刚学了,您让我也试试吧。” “你啥时候学过,你家桌子腿瘸了,你都安不明白呢,你还能会?”人群中立刻有人开口。 主要是大家都不会,你突然想靠说谎走捷径,这就让人很不爽。 张成挺起胸脯:“我跟吴三哥学的,不信你们问他。” 吴三利茫然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张成。 啥时候跟他学的?他怎么不知道? 张成道:“就前几天,你教了我两天呢,像这个开料,推槽我都学会了是不是?” “啊,那是。” 吴三利恍惚想起来,是有那么两个下午,可这能算教他吗?不是闲聊吗? 眼看着吴三利的态度模模糊糊,吴二利忙问:“真的?” 吴三利想起自己吃的咸鸭蛋,终究是吃人嘴短,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严清溪开口道:“行,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做出来的东西不合我要求,能返工的要返工,返不了工的得赔我料子钱。” “您放心,规矩咱都懂。”张成急忙应道。 于是,他成了第三个在严清溪手里接到木工活的人。 “子询,你去写个文书,让大家画个押,往后咱们的织布机会越做越多,工只会多不会少,一开始把规矩立好,也能免去很多麻烦,希望大家不要介意。”严清溪开口道。 吴家兄弟和张成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村里人可没有办事儿立字据的规矩,大家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谁的人品还不值得信了? 听见严清溪这么说,众人难民心中暗生不满。 这不是明显不信任他们吗,还怕他们拿了她几块木头跑了不成? 纵使心里不舒服,可想到要挣人家的钱,几个人也只能忍了。 宋子询从书包里掏出笔墨纸张。 一时间,所有人都乌泱泱地凑了上去。 “子询你会写字啦?” “宋家老二行啊!你们看看这拿笔的姿势,一看就是学过。” “真行啊,当初子谦一声都没招呼就去当上门女婿了,谁能想到啊,这可真是当对了,要不然老二哪能上得起学啊。” “字写的真好啊!以后指定有大出息!不过这写的是啥?” 宋子询被围在中间,面对这么多张嘴的夸奖,不知不觉红了耳朵。 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话,就是骂他没爹没娘没教养。 就算是夸,最多也只是夸他懂事。 可现在,所有人都在夸他厉害,夸他能读会写。 脸颊热热地,宋子询抬眼,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严清溪。 严清溪冲他微微一笑。 宋子询只感觉脸颊更热了,他收回目光,把写好的三份文书,送到桂花村识字最多的张老爷子面前。 “张爷爷您替大伙儿瞧瞧。” 张老爷子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把纸张举出老远。 上面标明了完工结多少钱,损坏木料扣多少钱,和严清溪口头上说的一模一样。 张老爷子浑黄的眼珠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嗯……什么“八”什么,什么,什么…… 看到第二行,他的目光落在“木”字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字是“树”,大树林的“树”。 “怎么样二爷?”张成问。 张老爷子把纸张放下,点了点头:“没问题。” 他料想,宋子询这个小崽子不敢诓骗整个村子。 至于他认识几个字,有没有看懂,有什么重要的,反正他是整个桂花村识字最多的人。 有了张老爷子的肯定,吴三利、吴二利和张成三人纷纷按下了大拇指印,正式开始给严清溪打工。 宋子言在人群里暗暗掰了掰手指头。 等晚上他得去吴二利和张成家里,他已经想好了,要是他们不给他红包,他回来就跟严大娘说,这些人从前欺负他,不让他们挣钱了! “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大伙该干嘛干嘛去吧,我们也得回家吃饭了。”严清溪亲自送着村里人出了门。 宋子询牵着骡子车过来,就听见宋子言道:“我今天不回去了,我跟苗叔一起吃。” “嗯?”严清溪疑惑挑眉。 宋子言指着院子道:“我收拾收拾院子,还有我还想再帮苗叔干点活,我看他有点太辛苦了。” “我看你就是不想回去读书吧?”宋子询冷笑一声。 任何人说想帮忙做事儿,他都信,他宋子言会主动心疼别人,打死他他也不信。 严清溪当然也不太信。 宋子言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忽地低声道:“我就是有点想家了,想在家里住一宿而已。” 第62章 攒钱给大哥赎身 难过的情绪从他的身上散出来。 严清溪赶紧一把抓住宋子询,开口答应:“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苗宁,麻烦你照顾他一下。” 苗宁点点头,冲严清溪挥手。 苗宁已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该置办的东西都不少,厨房里粮油都有,平常他会自己煮点粥啊,疙瘩汤的对付一口。 今天既然是宋子言和他一起吃,苗宁想了想,从房顶取下一块咸鱼,那就做个咸鱼旮沓汤吧。 他做的饭,反正能熟,吃不死人就是了。 刚和上面,一抬头发现宋子言走到了门口。 “……” 苗宁急忙喊。 宋子言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 苗宁赶紧追出来,一边比划一边“阿巴阿巴”,宋子言看懂了,是想要问他去干什么。 可他凭什么告诉他呢? 宋子言装出一副疑惑神情,“你说话呀!你不说话,我走了。” 苗宁拉住他的胳膊,继续比划。 宋子言又道:“你比划什么呢?你说话啊,哦,我忘了,你是个哑巴呀!” 他笑着,扯回自己的胳膊,直盯着苗宁跑出去。 苗宁愣在原地。 严清溪在的时候,这孩子不是这样的啊? 他刚刚眼中那么明显的恶意和嘲讽,这孩子…… 宋子言蹦蹦跳跳,先拐去了张成家。 “成子叔你在家吗?” “子言?你怎么没回去摘云岭呢?” 见到宋子言过来,张成热情地拉着他进屋:“还没吃晚饭吧,正好饭刚做好,一起吃点,孩儿他娘,给子言盛碗饭。” 宋子言看了看饭桌上的一碗白菜汤,一碗苞米茬子饭,看着就没有食欲。 他已然忘了,从前就是这样的饭,也得是他厚着脸皮才能吃上的。 “不用,我苗叔给我做饭了,我一会儿回去吃。”宋子言道。 张成“哦”了一声,这孩子不是来蹭饭的,那是来干什么的? 从前到了饭点儿的时候,宋子询和宋子言不都爱东家窜窜,西家走走,就为了能蹭一口饭吃吗? 宋子言坐在炕沿边上,晃着自己的腿,眼睛滴溜溜地转,忽地开口道:“我大娘听说吴三叔从前对我好,她觉得吴三叔是个好人,所以才愿意把活儿给他干,吴三叔还给我包了红包呢。” 这话,算得上是直白地点他了。 张成媳妇赶紧道:“我们对你也不错啊,去年小年儿,你们兄弟俩都是在我家过的,还吃了饺子,你忘了?” 宋子言道:“我没忘,可人家吴三叔还给我红包了呢。” 张成媳妇抬头看向张成,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好嘛,就是明晃晃地过来讨红包的。 张成向来会办事儿,他直接问:“吴老三给你包了多少?” “一百文。” “行,你成子叔也差事儿。” 张成拿出一串铜钱,正好是一百文穿起来的。 “家里没有现成的红封了,你别介意,来,算是你成子叔庆祝你上学的贺礼。” 宋子言瞬间喜上眉梢:“谢谢成子叔,您对我好我都记着,我也会跟我大娘说的。” “哈哈,行。” 宋子言高高兴兴地捂着怀里一串铜钱,走出张成家,往吴二利家走,正好路过吴三利家,见到他们兄弟正在一起。 “吴二叔,吴三叔。” 宋子言把刚刚在张成家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可吴二利却冲着他笑:“你知道你三叔对你好就行。” 就只有这一句,却一文钱都没有往外掏。 宋子言等了好一会儿,等到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吴二利也没有一点想要表示一下的意思。 “我先回去了,苗叔还等着我吃饭呢。” 宋子言笑着和吴家两兄弟挥手。 走出门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这个吴二利,从前就总是赶他走,小时候他就去他家地里摘过两个茄子,就被他追到家门口骂。 哼,等着吧! 吴家院子里,吴三利“啧”了一声,开口道:“你没听出来宋家小老三跟你要好处吗?” “听出来了,这小瘪犊子心眼真多。”吴二利道。 吴三利皱眉:“你听出来了你怎么不给?” “我凭什么给?一个小崽子,我还怕了他不成?”吴二利才不信,他能有什么本事呢。 要他真是严清溪的亲儿子,他还忌惮点,或者要是宋子谦来要,他也认了,他一个小老三,跟人家严清溪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还想吓唬他? 再说,想要按照他们要求把这堆木料处理好,起码得半个月,他辛辛苦苦半个月才能挣八百文,那个小崽子张张嘴就想要走一百? 他可真敢要! “我可不惯着他,要我说,你给的也是多余。”吴二利哼了一声,心底里暗暗有些瞧不起吴三利的行径。 怎么想的,去讨好一个孩子? “也不是一直给,这不就打点一次吗,往后活儿也能顺利点。”吴三利声音不大。 其实看见他二哥没给,他也有点后悔了。 一百文呢,能买好几十个鸡蛋了。 唉! 吴二利笑了笑:“咱们活儿干得好,他还能鸡蛋里挑骨头吗?怕什么?行了,你先跟我说说,这块儿铆咋整的,我怎么整不明白呢。” 吴家兄弟俩开始研究正事儿,只把宋子言的到来当成了一个小插曲。 宋子言回到家,苗宁的咸鱼疙瘩汤也做好了。 宋子言喝了三大碗,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回到屋子里仰头就睡。 至于洗碗刷碗,收拾院子,整理木料之类的事儿,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开什么玩笑,苗宁又不是吃干饭的,当然应该把活都给他干。 虽然大娘没说,但他知道,苗宁一定拿了大娘很多很多钱。 夜深人静时,苗宁突然睁开眼睛,从炕上爬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屋后,在樱桃树下挖了个坑,把钱袋子埋了进去。 算上这次拿到的二百文,一共是三百六十五文。 这些钱,大哥二哥都不知道,都是他平常绞尽脑汁各种办法攒下来的。 等他攒够一万文钱,他就能给大哥赎身,到时候,他们兄弟三个盖个比严大娘家更大的房子。 看谁还敢说他大哥是倒插门,看谁还敢骂他和他二哥是累赘! 第63章 腿好了是不是就能同房了 有了村民们的参与,织布机造得快了许多。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严清溪手里已经有整十台了。 十台织布机从大义镇往义通城运,是一件大费周章的事情,靠着他们家的骡子车,一趟拉一台过去,得往返十个来回。 且不说骡子能不能受得住,严清溪首先就受不住了。 她不怕把骡子累死,但她怕曲折崎岖的山路把自己颠死。 “雇车吧!” 严清溪在饭桌会议上开口提议,“再雇九辆车,一趟全拉过去,也省得折腾。” “不行!” 林招娣和宋子谦二人异口同声。 严清溪抱起胳膊,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这两口子一起反对她,她不高兴了。 也幸亏苗宁给她打了一把椅子,若是从前的长板凳,她想往后靠表达自己的不满都做不到。 林招娣赶紧开口:“娘,雇车太贵了,咱们还拉的是大件,一趟怎么也得四五十。” 宋子谦点头附和:“十辆车就得五百,咱们雇九辆,得……多少钱?老二你说。” 宋子询:“……” 宋子询张口道:“四百五十文。” “没错,太贵了大娘,咱们自己多拉几趟,真没必要花钱雇车。” 宋子谦说着站起来,“您就在义通等着就行,不用您来回折腾,我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来送就行,一天跑个三四趟,三天就能运完。” 养了一个多月,宋子谦现在已经能丢掉拐杖。 他想着,往车上垫个厚褥子,把腿放上面,应该没事儿。 严清溪幽幽开口:“一天四个来回,一个来回两个时辰,四个来回八个时辰?你不把自己的腿当腿,你也得把骡子的命当命吧?” 屋后棚里的骡子狠狠打了个响鼻。 怎么了,骡子好欺负也不能往死了欺负啊! 宋子谦和林招娣俩人对视一眼,不算账不知道,一算时间账,确实不太行。 林招娣担忧道:“子谦的腿经不起折腾,大夫说了,要是不好好养,以后留下病根,就跛了。要不,我去吧,我看咱们家骡子也挺听话的,应该不能乱跑。” “那不行,你不会赶车,万一翻车怎么办?”宋子谦反对。 再说,骡子的命也挺贵呢,几万文钱的价呢。 “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去雇车,散会。” 严清溪一挥手,不给他们反对的机会,起身回屋,关门睡觉。 饭桌上一家人面面相觑,大家想反对,可严清溪不听劝,她特立独行,一言九鼎。 严清溪心里美滋滋,果然,封建大家长,就是爽。 这个一言堂,她喜欢。 林招娣目光往宋子谦的脚腕处看,问道:“你的腿好了?” “嗯,少走一段路,走慢一点儿都没事儿,不怎么疼。”宋子谦说着,还走了几步,展示一番。 林招娣“哦”了一声,意味深长。 “不疼了就行。”她重复了一句,起身往厨房走。 烧一锅热水吧。 宋子谦后知后觉地联想到什么,又见林招娣一瓢一瓢地往锅里加水,他忽地一把抓住自己的后脑勺。 什么意思,不疼了就行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腿不疼了,腿好了,就能通房了吗? “不是,那个你烧水干嘛?”他问。 他的心思万分忐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林招娣没有回头,只幽幽道:“擦身子。” 她的语气那么轻松,说得就好像是今天晚上吃粥一样简单平常。 擦身子? 擦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身子”这两个字,好像一个大红辣椒,瞬间让他红了脸。 气血方刚的少年人,脑子里总是容易把简简单单的词汇,联想出不一样的意思来。 宋子谦站在原地,突然感觉脚腕骨折的地方好疼,疼得他想要原地摔一跤。 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太过刻意,她会生气的吧? 这些天,因为他脚腕受伤,林招娣为了让他能好好休息,都是和严清溪睡在一起,给他单独一个屋子的。 大家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做家务,两个人之间也越来越熟悉。 他知道林招娣喜欢吃酸的,林招娣知道他爱吃甜的。 可也仅限于此,就连接过饭碗时,不小心碰触到的手,他都觉得不好意思,至于再进一步,不行,真的不行。 “我……我,我还没准备好。” 宋子谦憋红了脸,走到厨房门口,几次张嘴,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口。 林招娣茫然回头:“准备什么?” “你别生气,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觉得,我的腿还没好,你……我……” 支支吾吾,宋子谦抓着门框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鞋子里的脚趾也在用力,恨不能原地抠出来个地窖。 林招娣一开始很懵,这会儿见他的样子,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急忙道:“不是,我是想说,你这些天因为腿没有好都没有洗过澡,现在腿好了,能擦洗擦洗,才给你烧水的。” 宋子谦瞬间瞪大眼睛,“啊,哦,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竟莫名带着一点失落。 “那你以为呢?”林招娣开口。 宋子谦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行吧,比刚刚更尴尬了。 林招娣填了一把柴火,从厨房出去。 擦肩而过后,她忽地回头道:“那就等你腿彻底好起来,我们再生孩子,你一会儿自己兑点凉水,我先去睡了。” 宋子谦:“……” 宋子谦连一句“嗯”“哦”之类的语气词都不敢说。 他沉默着等水烧热,沉默着给自己洗澡。 林招娣蹑手蹑脚地爬上炕,睡在白扶淮身旁。 黑暗中,严清溪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林招娣的身影,挑了挑眉。 还没成? 这俩人……进展是不是也太慢了,差在哪儿了? 她明明都看见林招娣给宋子谦做鞋,补衣裳,缝内裤了。 她还看见宋子谦给林招娣一遍遍做木簪子,挣得钱也都给了林招娣。 所以,俩人在别扭什么? 严清溪不懂。 该不会林招娣心里还惦记着她的渣儿子吧? 亦或者宋子谦心里介意些什么? 第64章 运送纺织机 严清溪在前往义通城的路上时,还没有想明白。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车队,每一辆车上都有一个自家人或是熟悉的人在押车,她走在最前头,后面依次是林招娣、宋子询、宋子言、苗宁、吴三利、张成、余可、方二伦、最后一个是宋子谦带着白扶淮。 没错,不管什么老弱病残,全都出马了。 按严清溪原本的意思,她叫上方二伦,两个人就能把十台织布机运送到义通了,两个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尾,也不怕出什么差错。 可全家所有人都不答应。 每一台织布机都是花了大价钱造出来的,万一被哪个有心之人半路赶着车载跑了,他们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以防万一,不仅全家老少齐登场,还额外从摘云岭和桂花村找了些值得信任的人一起帮忙押车。 于是乎,每一辆车上,都标配了两人一机器。 城门口,香儿带着燕家的几个小厮,早已等候在此。 “严大娘,这儿!这儿呢!” 严清溪急忙停了马车,笑着把香儿拉上来:“怎么在这儿等我呢?” “我们姑娘说怕您找不到新厂的地址,特意差我来这儿等您。”香儿往后面看了看,每一辆马车上都用红布盖了一台机器,看起来极为喜庆,好似某家大姑娘出嫁似的。 她眼中满是震惊:“真的有十台?好多啊!” 严清溪下巴骄傲扬起:“那是!我说到做到。” 纺织厂选址在义通城西郊一处种满了李子树的果园中。 “我家姑娘刚买下来的庄子,前面是果园,后面是纺织厂,韩小玉她们前几天就搬过来了,现在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您带着纺织机一到,咱们纺织厂就能正式开业了!” 香儿领着严清溪一路往庄子里走,虽然路两旁的花花树树还没有修剪,可石板路上却干干净净,显然被轻扫过。 香儿招呼一声,立刻有几个小厮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每一辆车上的纺织机卸下来,搬到早就准备好的位置放下。 “辛苦大家了。” 严清溪把车马费一一结给了每一位马车师傅,又对方二伦几个人道:“今天真是辛苦大家了,一会儿让子谦带你们去吃饭。” 众人纷纷推辞:“不用不用,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都是朋友,押个车而已辛苦什么,严大娘您可别这么客气。” 大家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每个人的眼睛都在说,去哪儿吃?吃什么? 毕竟,大家都是放着家里一堆农活不干,出来给她帮忙,谁也不是纯闲的。 人情世故这一块,严清溪当然懂。 她给了宋子谦钱,让他赶着骡子车,带上所有男性一起出去了。 他们走后,严清溪身边就只剩下林招娣一人了。 林招娣有些忐忑地揪了揪自己的辫子,小声问道:“娘,我等会儿见了燕五姑娘,就直接展示拨算盘吗?” 她记着今天早上严清溪跟她说的,只要能在燕凝面前展示出自己拨算盘和做账的实力,就能得到一份报酬丰厚的活计。 虽说这几个月,她已得到了严清溪的真传,可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展示过,她紧张。 严清溪安抚道:“不用着急,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嗯。” 很快,燕凝听见了下人通知,带着韩小玉和一众织娘们从屋里迎出来。 “严大娘,您可算来了,快来尝尝我们自己酿的李子酒。”燕凝亲昵地上前挽住严清溪的胳膊,抬头看向站在严清溪身后的几人,笑道:“这位是您女儿吧?” 严清溪介绍道:“是,没想到仅有一面之缘,你还记着她,她叫林招娣,招娣,这位是燕五姑娘,你见过的。” 林招娣深深鞠了个躬:“见过燕五姑娘。” “不必这么客气。”燕凝扶住她,“我和严大娘是合作伙伴,你又年长我两岁,以后我就换您姐姐吧。” 林招娣腼腆、拘谨地笑了笑,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严清溪。 她娘好厉害啊! 贵人都愿意管她叫姐姐,她娘的面子可真大呀! “酒不着急,先让大家熟悉一下织布机吧。”严清溪提议道。 燕凝点头:“好啊!” 严清溪拍了拍手,把大家召集过来,主动上手演示。 随着织布机吱呀作响的声音响起,所有织娘的眼睛都亮了。 “我的天爷呀,这是什么神仙织布机,怎么能这么好用?” “我学会了,以后这台织布机是我的了!” “那我要这个!” 有了一个开头的,其他的织娘纷纷眼疾手快地抱住一台织布机,宣布从此以后这台织布机就是自己专用的。 韩小玉冷哼一声:“有什么好抢的,机器有十台,咱们一共就五个人,你们抢什么?” 有人开口道:“往后肯定是要招人的。” 燕凝走向前,葱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织布机上,她的目光望向远方,声音坚定,语气缓缓。 “自然,这么大的庄子,没有个百十号人,怎么配称得上纺织厂。” 话落,她转向严清溪:“严大娘,织布机还得继续造。” 严清溪伸出手比了个OK手势:“收到。” 燕凝一愣,学着严清溪的样子,食指和拇指捏成个圈,她挑眉笑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严清溪立马换了个更符合自己当下身份和年龄的标准动作。 她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端庄微笑:“我知道了。” “噗嗤。” 燕凝直接被逗笑了。 她还从来没见过严清溪这副装模作样的神态:“对了严大娘,您若是有靠谱的织娘也可以送过来。” 严清溪立即道:“我这儿还真有一些知根知底的人。” 那些个如林招娣一样善良懂事的姑娘,那些个备受压迫无从逃脱的女子们,她看见了很多很多。 如今,她们终于拥有了一个可以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的机会,不用在依附于任何人而生存,不必再因为自己是女儿身而自卑。她们,终将独立、自由。 她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那些想法,终于有机会可以慢慢实现它了。 第65章 纺织厂招工 “招女工?只招女工,不要男的?” “严老太太说了,只要女的,去义通织布当织娘,一个月给八百文呢。” “这么多钱,凭什么不让男的去?这天大的好事儿,怎么只让女的去?太不公平了!” “我家俩闺女,哈哈哈,我去报名了!” 纺织厂招织娘的消息一出来,摘云岭的父老乡亲们就直接炸了。 无论大家如何议论,严清溪的家门口反正是被热情的村民们堵死了。 “我闺女十二了,有的是力气,嫂子你把她收了吧。” “才十二,都不懂事呢,能干啥啊?” “还得是大人,严大妹子,你看我行不?” “你可得了吧,你都四十好几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行啥行?你可别病倒在人家那,多晦气!严婶儿,我媳妇身强体壮、手脚麻利,干活的一把好手,让她跟您去呗。” 严清溪看着一个个往前挤的脑袋,一步踩上椅子,高声道:“大家先别挤,安静安静,先听我说。”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都期待地望着严清溪。 他们可全都听说了,桂花村好几户人家就是因为跟着严清溪干,已经挣了不少钱了。 可惜他们没人会木匠活,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挣钱。 现在,挣钱的机会终于轮到他们了! “严老太太怎么说也是摘云岭的人,这一次,咱们摘云岭必定要离水洼子近先掉水里!”马村长暗暗握紧了拳头,站在人群最前面,郑重开口。 宋子言歪了歪脑袋:“嗯?是这么说的吗?” 宋子询:“……” 宋子询:“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宋子言恍然大悟,难怪他听得这么别扭。马村长也是的,不会说就学学他,不张嘴,谁也不知道他会还是不会。 严清溪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燕家有要求,织娘只要女工,年龄最小不能小于十四岁,最大不能超过三十岁,最重要的一点是身体健康。另外,织娘得去义通城里上工,半个月给放一次假,纺织厂里吃住都不要钱,第一个月是试工,试工期八百文,过了试工期,从第二个月开始额外还有一百文到两百文的赏钱,干得多,拿得多。”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严清溪喘了一口气,手往旁边宋子询作的位置指了指,说道:“能接受这些要求的,去我家老二那报名。” 宋子询举起手,示意众人来他这里。 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众人交头接耳,七嘴八舌。 “我本来想让我媳妇去呢,可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她去城里了,我爹娘谁伺候啊?” “对啊,我老妹也去不了,她还得给我带孩子呢,她走了,我家俩儿子都没人给做饭了。” “我倒是想让我闺女去,可她才十二,唉。” 热热闹闹的讨论声中,摘云岭六十多户人家中,竟只有少数人家跃跃欲试。 马村长家的闺女原本下个月要议亲给隔壁村子,此时她第一个来到宋子询的面前:“我去,我正好十四。” “诶?丫头,你下个月就成亲了你去干啥?”马村长赶紧拦住她。 马兰兰张口便道:“那就先不成亲了呗,我先去挣钱,孝敬爹和娘。” 这一番话说完,马村长立刻被吊成翘嘴。 都来瞅瞅,他养出来的闺女,多孝顺! “行,子询你给他记上。” 宋子询提笔,把马兰兰的姓名,年龄记下。 “我家闺女也去,把我闺女也写上,正好让她跟兰兰俩人做个伴。”又有人拉着自家闺女上前。 陆陆续续地,有姑娘有媳妇上前报名。 最终所有人都散了时,严清溪拿过名单,发现上面竟才只有十个名字。 她的目光在这是个名字上一一看过,微微皱起眉头。 太少了,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不愿意去? 一个月八百文在这个时代,绝对不少了。 “大娘,明天我们去桂花村继续招工吗?”宋子谦走出来,问道。 严清溪点了点头:“去,你有推荐的人?” 宋子谦忽地眼神往林招娣的身上瞟了瞟,又急忙收回来,他道:“嗯,张麻子他闺女性子挺好的,不过已经嫁出去了,不在村里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 “张麻子闺女?” 严清溪眯起眼睛,她对张麻子父子可没什么好印象。 “以前和我一起长大的,她没嫁人前,对老二老三也很照顾,还会偷偷把家里鸡蛋从墙洞里塞过来给我们吃。” 说起这些,宋子谦的眼中是真心意识的感激之情。 严清溪点了点头:“我懂了,那你看看怎么通知她一声,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去吧。” “行。”宋子谦点了点头,忽地又道:“那我先出去一趟,您,您别跟招娣说。” 严清溪抿嘴带笑:“放心吧,我不说。” 宋子谦赶着骡子车出门了。 他的腿还没好,赶车更方便。 他前脚刚走,严清溪后脚就把宋子询和宋子言叫进了屋里。 “张麻子还有个闺女?从前对你俩挺好?” 宋子询道:“盼弟姐是个好人。” 宋子言也附和道:“要不是看在盼弟姐的面子上,我早就把小张麻子的脑袋打爆了!” 严清溪忍不住皱眉,这糟糕的世界,给女儿家起的都是什么破名字。 一个林招娣,都已经让她心理不适了,这又来了个张盼弟,真是…… 令人生气! “你们大哥和她有情?”严清溪开门见山,直接问。 宋子言开口:“不知道有没有情,反正盼弟姐是想当我们大嫂的,但她那个死老爹不让,嫌弃我和二哥是两个拖油瓶。” 宋子询一脚踩在宋子言的脚上,一眼不眨,坚定摇头:“没有,我大哥肯定只喜欢大嫂,再说盼弟姐去年就嫁人了。” 宋子言“嗷”的一声惨叫,恶狠狠地对着宋子询的脚踩了回去,同时大喊:“你有病啊,你踩我干什么?” 严清溪抬手在宋子询的脑袋上敲了敲:“就你心思多,行了,你们两个去读书吧。” 果不其然,宋子谦心里有人啊!难怪一直不肯和林招娣圆房,症结原来在这儿! 门外,林招娣手里端着给严清溪的汤药,僵在原地。 第66章 喜欢能有生孩子重要吗 宋子询和宋子言出门,正遇上站在门口的林招娣。 宋子询吓了一跳,预期惊慌:“大嫂?你……你啥时候站在这儿的?”不会听见了什么吧? 林招娣挤出笑容:“我给娘来送药,刚来,你们说什么呢?” 不想让大家太尴尬,她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严清溪和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林招娣把药碗递到严清溪的手中,往屋里看了看,疑惑道:“扶淮呢,没在您屋里吗?” “去村里玩了。” “这孩子,他今天还没看书呢,我去喊他回来。”林招娣两手在围裙上捏了一把,转身出了门。 从林招娣的表情和反应上来看,不像是伤心的样子。 严清溪暗暗松了口气,应该是没听见。 宋子谦赶着车回来时,已是第二日晚上了。 他刚把骡子拴进棚里,一抬头,就看见林招娣站在那,正一眼不眨地望着她。 “怎么了?”宋子谦开口问。 “没事儿,就想跟你随便聊聊,不知道你今天累不累。”林招娣想着,他今天和她娘一起在桂花村招工忙了一整天,一定很辛苦。 “我不累,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宋子谦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走近林招娣。 既然不累,她就直说了。 林招娣开口道:“你知道吗,子言最近这两个月一直在偷偷藏钱。” “不可能!” 宋子谦下意识否认,他眉头皱起,开口道:“老三虽然有点不懂事,可他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他不可能偷钱。” 嘴上是否认的,可宋子谦的心里却并不敢笃定。 两个弟弟从小日子过得不好,东家菜地里摘个瓜,西家后院拔几颗菜这的事儿,他们都干过。 可如今日子已经好起来了,且他们都读了书,明了理,怎么还能干出偷钱的事儿? “苗宁说的,上次我去给他送菜,他带我去了你们家后院的果树下,挖出来一大袋铜钱,都是老三半夜偷偷埋的。” 苗宁确实是个哑巴,可他听力特别好。 宋子言埋钱的当天就被他发现了,不过他也没动那个钱,反而找机会把这事儿告诉了林招娣。 原本他还想跟严清溪说,却被林招娣拦下来了。 “我没让他跟娘说,怕娘太伤心。我今天跟你说,也不是告状的,我只是得让你知道,老二老三这两个孩子,虽然住在家里,却一直也没真的把这儿当成家,归根结底,问题在我和你。” 林招娣如水般的眸子望着宋子谦。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多少钱,埋在什么地方都说清楚了,不由宋子谦不信。 他脸色沉下来,迈步就要去找宋子言的麻烦。 “哎呀,你别去。” 林招娣抓着他的胳膊拦住他。 “我能理解老三,这事儿不怪他。”林招娣开口道。 “谢谢你。”宋子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自己的弟弟干出这种事儿,他这个当哥哥的都没有脸了。 林招娣仰头,望着宋子谦,开门见山地道:“咱俩生个孩子吧。” “啊?” 宋子谦猛地向后退了半步,拔高的声音都劈叉了,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不是,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 “我想过了,算是安两个弟弟的心。” 林招娣说着,一点点地靠近宋子谦:“你我之间没有孩子,咱们两家就不可能一条心,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只需要跟我生个孩子,至于你心里有谁,都不重要。” 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很简单。 她只想,她儿子,她娘能好好活下去。 被人欺上门来,骑在脖子上撒尿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受了。 所以,她们家里必须有男人。这些日子经历的这些事儿,更让她确定了,她们家和宋家只有合成一家,才是对两家都好的法子。 生一个有两家血脉的孩子,是稳固这个家最好的主意,没有之一。 所以,这个孩子,她一定要生! 宋子谦眼看着林招娣的目光越来越坚定,可他心底的疑惑和惊骇却越来越大。 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心里有谁都不重要,这怎么能不重要?” 这倒是把林招娣问住了,她脸上露出丝丝迷茫的神色,狐疑不解。 宋子谦嘴唇动了动,开口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林招娣闻言,眼中迷茫更甚,她反问道:“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只想要个孩子而已,喜欢能有孩子重要吗?” “你!” 宋子谦突然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气得他伸出手,指着林招娣半晌,原地转了半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自己此刻无语的情绪。 什么叫喜欢没有孩子重要? 孩子……不是应该彼此喜欢才能生的吗? 林招娣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到底怎么回事儿?! “娘现在和燕家做生意,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可盯着我们钱袋子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不能再等了,若是再有人想抢,想偷,我们挣得再多也守不住。我今天就得跟你生孩子。” 林招娣说着,抓住宋子谦的衣服就往屋里扯。 “哎,哎?哎……” 宋子谦惊慌失措,因为腿还没有彻底好,即使林招娣,也能把他拉扯得一个踉跄。 “招娣,招娣你冷静点,你干嘛?” 林招娣目光直视屋门,头也不回:“我要跟你生孩子。” 宋子谦一把抓住林招娣的手:“不是,我腿还没好,我还瘸着呢!” 林招娣闻言,脚步停顿,她回眸,下颌轻轻抬起,清透的黑亮的双眸撞进宋子谦的眼中。 她开口,声音莫名地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醋意。 “你都能往张家姑娘的婆家跑,我想着,你的腿已经是不耽误事儿了。” 一句话落,宋子谦忽地就慌了。 她知道了? 他不是嘱咐了严大娘,千万别跟她说吗? 她怎么还是知道了? 一个失神,宋子谦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被一个比他矮了足足一头的纤细的女子,单手扯进了屋门。 第67章 宋子谦挨了一巴掌 “招娣,你听我解释。” 宋子谦坐在炕上,双手举起:“我去找张盼弟,真的只是想要让她去当织娘,只是为了感谢她从前照顾老二和老三。” 林招娣摆了摆手:“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都不重要。” “不不,很重要!你一定要听我说。”宋子谦有力的大手轻轻握住林招娣的手腕。 倒也不是他想打感情牌,主要是他不握着她,她就已经开始脱她自己的衣裳了。 宋子谦吞了吞口水,目光移向其他地方,盯着桌角道:“从前她爹对她不好,她还是吃我娘的奶长大的,可以说没有我娘,她不可能活着长大,所以后来,我娘死后,她也很照顾我两个弟弟,她也是个好人。” 林招娣盯着他握住自己的手,问道:“可我听说,你和她差点成婚呢。” “没有,绝对没有,我爹娘和奶奶都离世后,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弟弟,不可能有人想要嫁给我。”宋子谦笃定道。 林招娣问:“她也不想吗?” 宋子谦语气虚了几分:“我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已经嫁做人妇,她婆家对她也很好。我也有你,有大娘和扶淮了,对吧?” 林招娣心底那一点点的不开心,在这一番解释后,也彻底烟消云散。 既然已心无芥蒂,此时不生孩子,更待何时? 林招娣起身,起……嗯?他按着她,不让她起。 不行!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孩子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生出来的,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林招娣身体前倾,即使被握着手腕,也丝毫无法阻挡她跨在了宋子谦的身上。 宋子谦慌了。 彻彻底底地慌了,他伸手去推她。 又怕自己用力过猛,害她摔倒。 越是畏手畏脚,越是无法推开对方。 林招娣已经双手麻利地解掉了他的腰带,开始撕他的衣裳。 “你别,你!” 宋子谦像是个被人欺负的小媳妇。 可能,这就是上门女婿独有的特殊待遇吧。 眼看着衣服不保,宋子谦终于不得不动真格的,他单手擒住了林招娣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撑着翻身坐起。 只一瞬间,林招娣就在也不能嚣张分毫。 林招娣坐在被褥上,一张脸逐渐变得通红一片,晶莹的水光逐渐盈满眼眶。 宋子谦赶紧松开她。 “啪!” 一个无比响亮的巴掌声,在夜色中绽放。 林招娣没再说一句话,她起身穿上鞋,重重甩上门走了。 用强的不行,哪怕是缺了一条腿的男人,那也是男人。 她的力气,根本不够。 宋子谦缓缓捂住脸。 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但他想,肯定是他的错,至于错在何处,他根本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人类不是牛马,不是随便一雌一雄就能生崽子的。 至少,他不行。 林招娣坐在院子里抹了一把眼泪,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真是让人整不明白。 半晌,她哭够了,推开了严清溪的屋门。 黑色中瞪着眼睛、竖着耳朵的严清溪瞬间开始装睡。 她什么都没听见,她什么都不知道。 另外一个房间内,宋子询翻了个身,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 宋子言用气声回应:“我听见好像是巴掌声。” “大哥被大嫂揍了。”宋子询非常笃定。 “我觉得是大哥把大嫂揍了,你刚刚没听见大嫂哭吗?”宋子言道。 宋子询疑惑了起来。 是啊,如果挨打的人是大哥,那大嫂哭什么? 可他们大哥,从来不打女孩子啊! 天刚蒙蒙亮时,院子里就传来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今天是所有报名的女工要去义通城的日子。 每个人都背着个布包,里面装了换洗的衣裳,有条件的父母会给带上一些零钱,能放得住的干粮,免得到了义通,吃不饱饭。 没有条件的,能带的,也就只是另外一身补丁少一些的衣裳。 严清溪招呼着大家上车,又去桂花村拉了另外六个姑娘,一共十六人,一辆车做得满满当当,最后一个人,差点从车厢里被挤出去。 看着以及叠在一起的人,严清溪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超载,严重超载! 可所有姑娘们都在笑,甚至还因为谁坐在了谁的腿上,笑成一片。 她们的眼中,都是对好工作的期待,没有任何一人在意现下的窘迫和难受。 心怀希望的人,总是不一样。 骡子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 行行行,你们全都充满希望,都有光明未来好了吧,它拉完今天这一趟,当场死给你们看信不信? 一根香甜的苞米,塞进了骡子的嘴里。 骡子两瓣嘴嚼啊嚼。 也不是非死不可,它是骡子,比马的耐力强,比驴的脾气好,不就是十六个人嘛,它可以! 严清溪亲自将自己招来的十六位姑娘送到纺织厂,韩小玉立刻带着她们去安置。 算上原本有的五个织娘,一共二十一人,除了韩小玉有单独的一间房之外,其他的二十人,每五个人一间大通铺,分了四间房。 等大家各自选定了位置,又在香儿那儿一次登记后,所有人都集结到了织布机前面。 “大家都认真看好了,我教你们怎么织布,你们认真学着,一会儿你们每个人都来试一遍,不懂的问我,千万别不懂装懂,弄坏了机器,你们赔不起。” 韩小玉板着一张脸,很是严肃,她演示如何操作织布机,同时也给所有人讲在纺织厂的规矩。 很有领导范儿,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不敢有一丁点分心。 香儿则悄悄拉着严清溪到了远处。 “严大娘,您知道吗,许青青死了。”香儿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 严清溪先是一愣,一时没想起来许青青是谁,反应过来的瞬间,她抬手捂住嘴:“你是说许衍的堂妹?那天来找茬的那个姑娘?” 香儿点点头:“嗯,您和我们姑娘不是说想让她来纺织厂做工吗,我们姑娘特意差人去了一趟他们家,没想到晚了一步,她吊死了。” 第68章 她要走的路任重道远 “她……” 严清溪张了张嘴,话在嘴里反反复复,不知怎么开口。 “其实我还挺后悔的。”香儿眼中露出愧疚之意:“本来一开始我还不想让姑娘帮她,毕竟她那天说的话实在太气人了,我后来还和我们姑娘说,她就是太善良了,才总是被二房的人欺负,可听见许青青竟真的死了,我又后悔了,要是我们早一点去就好了。” 这世上,如许青青一样可怜又可恨的人很多。 她们从出生起,就被灌输了那样的思想,让她们心甘情愿地为兄弟、父亲、丈夫或者是儿子付出一切,将自己的生命做成供养别人的养料。 她们从小就是被这样教的,所以,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女人,也应该如此。 “不怪你。” 严清溪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坐下。 “她是被她爹,她哥,她丈夫逼死的,与你无关。” 这番话既是安慰香儿的,也是安慰她自己的。 那毕竟是一条生命,严清溪无法不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和她有交集的那次。 她也会后悔,也会想,如果自己当时做了什么,或者没有做什么就好了。 明明只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可她的死,却依旧让严清溪脊背发寒,她忍不住想到林招娣。 若不是自己的穿书而来,林招娣又何尝不是另外一个被这个世道逼死的许青青呢? 严清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缓缓吐出去。 她真正想要走的那条路,注定了,任重而道远。 “严大娘,您在这儿躲清闲呐,可让我好找。” 韩小玉从长廊一头绕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朝着严清溪打招呼。 “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怎么找了个孕妇过来,万一在咱们纺织厂出了什么岔子,这责任谁来承担,幸好我今天发现了,你一会儿就把人带走吧。”韩小玉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口。 严清溪愣了下:“谁怀孕了?” 这事儿她还真的不知道。 “张盼弟。” 严清溪一愣,张麻子的女儿,宋子谦特意接过来的人。 “我去看看。” 严清溪说着,往纺织大院走去。 张盼弟已经被单独叫了出来,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廊下,远远地瞧见严清溪、香儿姑娘和韩小玉三人一同过来,更显局促。 “严大娘,我不是故意瞒着不说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您能不能别赶我走,我可以发誓,不管发生什么,我绝对不会赖上你们的。” 严清溪刚一走近,张盼弟急忙开口。 “我没怪你,不过你既然有了身孕,还是先找个大夫瞧瞧稳妥一些。”严清溪道。 “咱们这儿就有,要不刚刚怎么发现的呢。”韩小玉朝着一群织娘中的某人招了招手,“何大姐,你过来一下。” “何大姐她娘是专做接生的,她从小跟她娘一起,学了一些,别的不懂,妇人的事儿倒是有一手。”韩小玉开口介绍。 何大姐再次当着众人的面给张盼弟把了下脉,确定道:“很明显的滑脉,摸起来差不多两个月了。” “胎象稳吗?”严清溪问。 “嗯,没什么大问题。” “既然胎象稳当,那就不用担心什么,你且继续在这儿做,自己多注意一下就是。” 严清溪笑着,给张盼弟吃了一颗定心丸。 张盼弟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激动道:“我一定会认真干活的。” 严清溪明显地偏袒张盼弟,竟还把她留下了。 韩小玉不可置信,她上前一步,与严清溪面对面,颇有几分对峙的气势。 “严大娘,不能因为人是你带来的,你就什么都行,她往后是要在我手底下干活的,要是她的肚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家人过得闹,还不全都得怪在我的身上,我不同意,你必须把她带走。” “我不会的,我们庄稼人没有那么娇气的,大家都是挺着肚子还得下地除草扒苞米,韩管事您放心,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干出恩将仇报的事儿。” 张盼弟努力替自己争取,右手三根手指已经举了起来。 严清溪的目光透过她,看向纺织大院的二十左右个姑娘们。 “燕五姑娘说过,咱们纺织厂只要女工,为的,就是给天底下所有的女子一个自力更生的机会,既是女子纺织厂,怀孕生子就是在场所有人都有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严清溪的一番话,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是啊,她们都是女子,以后都有可能会怀孕生孩子。 难道只要怀上了,就得被赶出去吗? 众人心中戚戚,却没人敢说话。 “韩管事,你也是女子,有朝一日,你遇上了心上人也会成婚生子。” 严清溪话语停顿,明显看见了韩小玉眼中动摇的神色,继续道:“所以,我今日在此正式宣布,咱们纺织厂所有女工,怀孕后不会被辞退,若是胎像不稳,可以停工回家休养,只要身体养好了,或者生完了孩子想回来,都可以!” 为女孩子争取生育福利这事儿,她义不容辞,一马当先。 早在决定只聘用女工的时候,严清溪就已经想好了这些。 霎时间,所有人都欢喜起来。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一张脸上都是感激之情,欢喜之意。 “哇!真的吗?太好了!” “那我就不用退婚了,我还是可以成婚生孩子,生完孩子我还能来继续当织娘!” “谢谢严掌柜!” “谢谢严掌柜!” 众人齐声高呼,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严掌柜”,其他人就开始跟着喊。 严清溪反倒被吓了一跳,她扭头看向香儿:“我这怎么能是掌柜,不不不。” 她是东家啊! 虽然只占股一成,那也是东家! 香儿笑道:“我们姑娘说了,咱们纺织厂能做成,全都靠您,称呼您一声掌柜,都还怕您介意呢。” “要不这样好了,大家以后叫我副厂长吧。” 严清溪略一沉思,给自己定了个比掌柜更牛逼轰轰的称呼。 她双手背后,下颌微抬。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香儿率先开口:“那就谢谢严副厂长了!” “谢谢严副厂长!” 众人齐齐跟着附和起来。 严清溪笑得如成功人士一般,一边点头,一边招手:“大家都去好好干活吧。” 韩小玉站在一旁,微微皱眉,显得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副厂长一听就是比管事更大的官。 严老太太不是过来和她竞争的吗?为什么她摇身一变,站在了她的头顶上? 第69章 看小夫妻闹别扭 “严大娘,还得拜托您替我捎个话。” 张盼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怀孕已经给人添麻烦了,现在还得摆脱人家帮她传话。 “这可是好事儿,传喜讯这活我爱干,放心吧。”严清溪笑着应下来,又嘱咐她了几句:“你千万保重身体,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别瞒着,毕竟身体是挣钱的根本,千万别因小失大。” “我都明白的。” “对了,刚刚那个姓何的,你和她走近点,让她多照顾照顾你。我记得你应该带了些钱吧?” 严清溪话中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张盼弟自然听得明白。 她孤身一人在外又有身孕,有个懂一些医术的人在,当然得打好关系,以防万一。 “我婆家给我拿了一点儿。” “行,那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也走了。” 严清溪从纺织厂离开,在义通木材市场又拉了满满一车的料子回去。 也不知道燕凝那边的销路合作谈得怎么样了。 今天原本燕凝也是要来的,却遇上了贵客临时邀约,她忙着去谈生意,这才没有亲自过来,只派了最信任的香儿过来。 严清溪先回了一趟桂花村,把料子卸车到宋家院子交给苗宁。 已经成为正儿八经的牛马的苗宁,眼里已经没有光。 他天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是锯木头,凿木头,磨木头……有时候回想一下,在牙行的破屋子里和老鼠交朋友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的难熬。 “来,知道你爱吃羊蝎子,咱们镇上没有卖的,特意从义通给你扛回来的,给你。” 严清溪招呼着苗宁把二十多斤的羊蝎子卸下来。 只一瞬间,苗宁复活了! 他从一个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满血复活。 不就是做木匠活吗?他手拿把掐,就这点儿小活儿,还能为难得了他吗? “阿巴阿巴……” 苗宁按住羊蝎子不让严清溪卸车。 “诶?我记着几爱吃的啊,我记错了?” 上次运织布车进城的时候,路过一专门做羊肉羊汤的馆子,苗宁虽然没说话,可他的口水流出来老长了,眼珠子盯着人家桌上的羊蝎子,都快挪不动道了。 “阿巴阿巴……”苗宁用力比划,手一个劲儿地往摘云岭的方向指。 严清溪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让招娣给你做是不是?” “嗯嗯嗯!”苗宁用力点头。 “行!” 那我先回去了,晚一点你自己过来家里吃。 有人给做饭,还是他最爱的羊蝎子,哎呦,这是什么神仙过的日子啊! 可能是吴刚吧。 就是天上那个不停砍树的神仙吴刚。 砍树和他凿木头,本质上没有区别。 苗宁如是想着,心里越发美滋滋。 严清溪往张麻子家拐了一下,正遇见张麻子父子俩,不知道因为什么脸色都不太好看。 “张盼弟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你们明个去她婆家报个喜吧。” 严清溪言简意赅,话传到了,赶上她的骡子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张麻子愣了愣,左右看了看,突然阴沉着脸对小张麻子道:“这话别跟别人说。” 小张麻子问:“为啥?” 张麻子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要是跟你大姐婆家人说了,他们还能让她在城里干活了吗?你姐不在城里干活,上哪儿有钱能给你?” 小张麻子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等姐发了工钱,就能把爹您的赌债都还上了。” “那可不,她不挣钱,我欠的钱还不上,你以后娶媳妇的钱也没着落。” 父子俩商量着,决心把张盼弟怀孕的事儿隐瞒下来。 骡子刚走出去几步,严清溪就被村民们拦住了。 “严大娘,您回来啦?我家闺女到城里啦,咋样,人家没说不用她吧?” 说话的,正是把自家闺女送去当织娘的邻居嫂子。 “挺好的都挺好的。” 严清溪下了车,和这些关心自己闺女或是媳妇的人,一一说了纺织厂里面的情况,包括她们住在何处,平常都做些什么,都讲了一番,也好叫大家安心。 “对了。” 严清溪想到张盼弟的事儿,主动道:“若是谁家媳妇有了身孕,千万别瞒着,咱们纺织厂不会因为织娘有孕就把人赶回来,相反,还会给有孕的织娘放产假。” 有人提出质疑:“不是说生病的不要吗?” 不用严清溪开口,已经有人说话了:“怀孕跟生病能一样吗,人家怀孕那是好事儿,再说,生完孩子还能照样干活,谁生病了还能有力气干活。” “严大娘您说的真的吗?”更多人都不太信。 严清溪笑了笑,指向不远处还站在自家门口的张麻子父子俩。 “真的,就像张盼弟,今天刚发现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不也留下了吗,只要胎象稳,也照样能上工挣钱。” 她的话音刚落,在一片叫好声中,张麻子父子俩碎了。 他们嘀嘀咕咕地算计了半天,就被严清溪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说出来了? 这让他们还怎么隐瞒? 这个该死的严老大太! “活该她死了亲儿子!”张麻子咬牙切齿,骂骂咧咧。 严清溪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又得罪了小人。 她已沉浸在众人的称赞唤感激声中,飘飘然地回到了摘云岭。 同样的戏份又在摘云岭的村口上演一番。 林招娣一边儿洗着羊蝎子里面的血水,一边儿抬头问:“她怀上了?好事儿啊,是不是子谦?” 宋子谦急忙点头:“是,当然是。” “她丈夫和她婆家应该都很开心,娘,您羡慕吗?”林招娣突然话锋一转,问向了严清溪。 正在看热闹的严清溪,还在眼巴巴地观察小夫妻闹别扭,不料话题突然就跳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立刻端起长辈的架势,说出了所有长辈都会说的名言警句。 “那当然羡慕,我们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谁不想儿孙满堂,最好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她故意的,就为了逗宋子谦。 有时候,日子实在无聊,也只能在封建且古板的人类身上找点乐趣了。 第70章 都是为了大嫂 果不其然,宋子谦直接被水呛了。 “咳咳咳……” 他抹了一把下巴处的水珠,找了个借口,起身就逃。 “宋子言你不好好背书,你在干嘛呢?” 屋子里正在扯裤脚线头的某人,猛地一个激灵。 什么情况,他大哥隔着门怎么看见他没认真背书的? 宋子谦进门的同时,宋子言的手从裤腿挪到了书上,刚看了两行字,上眼皮就开始思念他的下眼皮。 眼皮:好想在一起啊! 林招娣弯起眉眼,把洗干净的一盆羊蝎子倒进锅里。 她望着咕咚咕咚一点点沸腾起来的羊汤,思考着宋子谦说的“喜欢”二字。 不就是喜欢吗,有什么难的。 看她炖一锅香喷喷的羊汤,她不信他不喜欢! “好香啊!天呐,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香?” 宋子言“啪”地合上书本,从屋里出来,今天的肉香味和从前的都不一样,是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闻过的味道。 “下雨了?” 刚到院子,宋子言发现天上淅淅沥沥地开始掉雨点。 “把衣裳捡回来。”宋子谦冲宋子言开口。 严清溪目光往门口看去:“怎么突然下雨了,苗宁还没过来呢。” 苗宁还没来,赵老太太倒是来了。 她冲着严清溪就来了,进门就骂:“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还不去帮我把茄子干收了,一会儿雨下大了,晾的茄子干全泡汤了怎么办?!” 她的质问实在太理所当然,一时间严清溪都懵了。 “什么茄子干?” “你还跟我装蒜,谁家夏天不晾点干菜,留着过冬吃,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让我们一大家子冬天挨饿是不是?” 北方的百姓,确实家家户户都会晾一些干菜留着过冬吃,像什么土豆干,豆角干,茄子干,蘑菇干什么的,夏天和秋天这两个季节多晾一些,到了冬天才能不至于没有菜吃。 可赵老太太家的干菜,跟她有什么关系? “今天早上我就跟你们家女婿说了,把我下屋放的茄子干拿出来晒一晒,要是下雨的话,再给我收了,你看看,这雨眼瞅着就下大了,你们怎么还不去给我收?” 严清溪终于听明白了。 可这个赵老太太……实在恶心! 从她穿来至今,就没见她干过一件人事儿,倒是还好意思指使他们家的人干活? 真是吃准了她不在家,家里的宋子谦和林招娣都不记仇,好说话了是吧? 严清溪皱起眉头,正要开口轰人,就见宋子谦弯了弯腰,从屋门出来。 他站在屋檐下,抱着胳膊,半依靠在门框上。 “二奶奶,您来了。” 赵老太太指着他的鼻子大叫:“你在家啊!你在家怎么还不赶紧去给我收干菜?要不是今个儿家里没人儿,我还不愿意指使一个瘸子呢。” “您说的是茄子干,早上时候您让我拿到院子里去晾的是吧?”宋子谦好似恍然想起来一样。 “对啊,你看看现在雨都下起来了,你怎么不知道去收了呢?我跟你说,咱们虽然都是一家子,可我那么一筐茄子干都泡了水,你得赔我。” 赵老太太说着,眼珠子转了一圈:“怎么也得二百文。” 真是狮子大开口,二百文都能买五十斤茄子回来了! “二奶奶您说什么呢,您家茄子干不可能被雨淋湿。早上我就没去晒,现在应该还在你们家下屋呢。” 宋子谦面带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叫赵老太太直接懵了。 好似被一记重锤捶在脑袋上,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她看了看宋子谦,又瞅了瞅严清溪。 “什么?你没帮我晾?”她不可置信地开口。 宋子谦摊了摊手:“没有啊。” “你!你为什么不帮我晾?!早上时候我不是特意交代你了吗?!”赵老太太拔高音量。 “正好没晒,要不然现在就被淋湿了。”宋子谦比赵老太太的语气更加理所当然。 这话噎的赵老太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说话间,雨淅沥沥得越来越大。 赵老太太站在雨中,唾沫与雨水横飞:“你不帮我晒,你为什么要答应?你早上的时候是不是答应了?” 都说林招娣找的上门女婿是个怂包,不敢跟任何人翻脸,只知道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怎么敢答应她还不干事的? 赵老太太不能理解。 就连严清溪都很是震惊。 脖子不自觉往前伸,一脸诧异地看向宋子谦。 “我也没想到,二奶奶你竟然还信了,你差点逼死我媳妇,抢走我儿子,还天天怂恿你孙子白家宝找我两个弟弟的麻烦,你是怎么想的,还觉得我会帮你们家干活?” 宋子谦冷笑一声,脸上尽是嘲讽之意。 是,他确实待人友善,整个桂花村的人都知道他好说话。 可他们似乎全都忘了,他能在没有任何长辈朋友的帮衬下,一个人把两个弟弟拉扯大,一个人攒下娶媳妇的彩礼钱,在义通城找到一份好工作。 他不是没本事,更不是性子软。 他只是为了自己两个弟弟不被人为难,选择最隐忍的方式与村里人相处罢了。 上次,严清溪跟他说的话,他都记住了。 不论旁人如何,至少白青云这一大家子,他绝对不会再给他们半分面子。 “你……你……”赵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 严清溪张口接话,“你棒极了!” 好啊,好啊! 这才是她的好女婿,终于知道反击了! 赵老太太又被气走了。 宋子询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大哥,您是为了给大嫂出气吧?” “闭嘴,胡说什么?”宋子谦张口训斥。 严清溪:“别闭嘴,胡说给我听。” 宋子询清了清嗓子:“我大哥前两天才刚知道差点逼死我大嫂的人就是那个老太太,他都快心疼死了,估计早就想要给大嫂出口气了。” 严清溪想起,她当时和宋子谦说过一次,只说了村里人,并没有指名道姓,不想,宋子谦才把人和事儿对上号。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你们俩?”宋子谦争辩。 宋子询扬起脑袋:“我们俩寄人篱下的,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不是你说的吗?” 从小到大,大哥就没有替他们兄弟俩出头找过人麻烦,最多就是纵容他们自己报复回去,假装没看见。 所以,宋子询敢发誓,大哥就是为了大嫂! 在宋子谦的巴掌即将落到宋子询脑袋上时,宋子询呲溜一声缩回去了。 厨房门口,林招娣拿着锅铲,正定定地望着他们。 第71章喜欢这件小事儿 宋子谦突然不知道该把眼珠子放哪儿了。 主要是林招娣的目光太过灼热,她就那么看着他,一句话不说,却好似说了千万句感动。 回屋,回屋躲一躲! 宋子谦猛地一个转身。 “咣当!” 他的脑袋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啊!” 他两手捂住脑袋,只觉眼冒金星。 有时候长得太高也很麻烦,就比如脑袋磕门框这件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小时候磕自己的家门长大了磕媳妇的家门。 “你没事儿吧?” 林招娣快步走过来,毫不避讳地直接拨开他的手,去检查他的脑袋。 严清溪也很关心,但她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站在这里。 于是她去了厨房,左手牵着白扶淮,右手揽着宋子言,三人站成一排,从厨房门口往外看。 这个位置好多了,既能八卦,又不算灯泡。 “怎么回事儿,走路都不看一下的吗?都撞红了。”林招娣嘴上责备着,眼中却都是关心。 “没注意而已,我以后会小心点。” 林招娣温热的手在他冰凉的额头上轻轻揉按,“一会儿拿个鸡蛋来滚一滚。” “嗯。”他沉声应下。 两个头距离很近,宋子谦能清晰地看见林招娣脸颊处细细地柔软的绒毛,是独属于女孩子才有的细腻肌肤,他只在老三还是婴儿的时候见过。 只看上半身,很温馨。 尤其是宋子谦闪躲的眼神,小心翼翼无处安放地双手显得极尽暧昧。 可往下看,难免让人觉得滑稽。 只见宋子谦此刻两条腿一前一后岔开,他为了配合林招娣的高度,正蹲着马步给她看自己的脑袋。 嗯…… 这个画面,严清溪懂。 她拍戏的时候,可见过太多了。 镜头要是只拍上半身的话,下半身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啊——阿嚏——” 大雨滂沱中,苗宁一声响亮的喷嚏声打破了此刻的暧昧。 林招娣回头,就见已经被淋得透心凉的苗宁过来了。 “哎呀,怎么没穿个蓑衣,戴个斗笠也行啊!”林招娣说着,赶紧从墙上取下一顶斗笠,就要给苗宁送过去。 柔软的手从额头离开,宋子谦竟忽觉有些失落。 他一把拉住她,顺手把斗笠递给了宋子询:“下着雨呢,让老二去,快去。” 宋子询:“……” 行行行,下着雨呢大嫂不能去,他就能去是吧? 他就知道! 大哥只心疼大嫂,绝对不可能心疼他! 宋子询飞奔出去,把斗笠递给了苗宁。 苗宁连连摆手,又把斗笠扣在了宋子询的身上。 他早都已经淋湿了,戴不戴也不重要了,倒是宋二公子,可别再淋湿了。 “苗大哥到了,羊蝎子应该也差不多了,开饭吧,我去盛饭!”林招娣招呼一声,开始忙起来。 天气好的时候,一家人都是在院子里吃饭的,就着晚风,既凉爽又舒适。 像是今天这样的下雨天,都是在严清溪的屋里吃的。 严清溪把炕桌摆好后,就盘腿坐在了主位,别的事儿自有人干。 宋子询和宋子言一个盛饭,一个摆碗筷,白扶淮别看小小一个,耳濡目染下,也知道从厨房往屋里端盘子了。 今天炖了一大锅的羊蝎子,所以菜就少做了两个,另外只有一盘醋溜白菜。 苗宁换上了一身宋子谦的衣裳,袖子长裤腿也长。光是挽袖子,叠裤腿就让他急得不行。 怎么要叠这么多下! 他不想叠了,他想吃饭,羊蝎子在等着他! 啊!好着急啊!可衣裳是主人家的,不能趿拉在地上,纵使急不可耐,也只得忍着。 终于整好了衣裳,他搬了个小板凳,依旧不肯上桌,只肯在桌下吃。 严清溪拿出一个汤碗,先盛出来一碗汤,又往里夹了两块肉,放到一旁,嘱咐道:“一会儿吃完饭,把这个给余家端过去。” 林招娣赶紧应声:“我这就去,也让他们趁热吃。” 余家儿媳妇前两天刚生了孩子,可能是营养跟不上,这都两天了,儿媳妇还是一点儿奶水都没有。 林招娣当过妈妈,很能感同身受,当下顾不上自己吃饭,端着汤碗就往外走。 “下雨呢!”宋子谦张口提醒。 正抱着饭碗的宋子询、宋子言兄弟俩齐齐抬起了头,飞快的对视一眼。 “我不去!” 兄弟俩异口同声。 宋子询先开口,瞪着宋子言,意图气势碾压:“刚刚就是我去的,现在轮到你去了。” 宋子言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是哥哥,你去。” 开什么玩笑,美味在前,谁离开桌子谁是傻子! 傻子宋子谦:“我去,我跟你一起去。”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松了口气。 “你不用去,外面下雨不好走,你腿还没好,你好好吃饭吧。” “你端着碗也没有手能打伞,我打着伞,我们慢慢走。” 俩人拉拉扯扯,终究是一起出了门。 身后,是严清溪夹着嗓子的声音:“我们慢慢走~” 宋子谦的身子猛然一僵。 不是,他刚刚肯定不是这个语气。 林招娣突然低下头,有些东西真的很难说,“我们”两个字也不知道让她高兴在何处。 二人回来时候,严清溪他们都已经吃完了。这会儿都在西屋,由严清溪监督着,背书,写字,做数算。 桌子上二人的位置上,各自盛出来带着骨头和肉的汤,显然是特意给他们俩留的。 “怎么样,好吃吗?”林招娣问。 宋子谦连连点头:“好吃。” “你喜欢吗?”她又问。 “喜欢啊。” “喜欢。”林招娣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莫名的味道,她缓缓开口,又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 宋子谦猛地抬眸。 看见林招娣满眼真诚。 明明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不知道怎么的,被他听出来了一生一世的许诺感来。 “好……嘶……” 宋子谦刚一张口,咬嘴了。 这下不只是脑门疼了,嘴也疼。 林招娣看见了,没关心。 她吃着饭,心想,喜欢这件小事儿,有什么难的,看吧,她做一顿羊蝎子,他就喜欢上了。 等着,吃完饭就办了他! 第72章 严清溪病重 宋子谦眼睁睁地看着林招娣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她在坚定些什么? 又在得意些什么? 不太对…… 宋子谦缓缓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林招娣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想你说喜欢我这事儿,也不难啊。”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宋子谦手一抖,羊肉重新掉落汤里,溅起几滴汤,洒在桌面。 “刚刚你自己说的。”林招娣道。 宋子谦筷子都快要拿不稳了:“我没有。” “你说了。”林招娣急了,这人怎么能说过话不承认呢,他明明就说了喜欢! 宋子谦突然不敢说话了,脑子里开始疯狂回想自己说过的所有话。 他确定,他没说过这话。 可见林招娣这么坚持,他还是识时务地闭嘴不言了。 林招娣气鼓鼓地瞪着他。 都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还有人说了话不算数。 太气人了。 林招娣想要努力稳固家庭这件事儿,不亚于严清溪想要逆天改命。 一努力,又是一个月的光阴飞逝而去。 眨眼,已是立秋时节。 郭氏学堂的郭老秀才给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都报名了义通城的童生考试。 宋子询摩拳擦掌,只等着大展身手,一举考中童生。 郭老先生已经答应了他,只要他能考上童生,就推荐他去义通书院读书,以后还能继续考秀才,考进士,当大官! 他相信,他的未来前途可期。 “你笑什么?人家郭老先生就是挑好听的说,你不会以为你真的能考上吧?”宋子言踢着石子往前走。 宋子询哼了一声:“郭老先生再怎么挑好听的话,也夸不出你半句,现在就连扶淮都比你学得好,要不是他年纪小,童生试的资格都轮不到你。” “我还不想去呢,谁稀罕考什么破童生,就算考上了秀才又怎么样,还不是和郭老先生一样,也就能开个破学堂,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钱。” 宋子询瞥了他一眼:“考不上就说考不上,还不想考,不就是因为你笨吗?” “宋子询!我才是你亲弟弟!” “可是你笨啊!” “你给我等着!” 宋子言气坏了,他一定要给宋子询一个教训! 他飞快地跑回家,警惕地回头看,趁着宋子询还没有追上来,宋子言手脚并用爬上了柳树。 他要藏在上面,等宋子询过来时候,他跳下去吓死他! 这么想着,他就想爬得更高。 严清溪和村长媳妇从村口说说笑笑走过来,正巧看见了这一幕。 “诶?那不是你家老三吗,怎么爬那么高,快让他下来!”村长媳妇赶紧出声提醒。 话音刚落,宋子言一个没抓住,突然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严清溪的身体几乎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猛地一个飞扑冲过去。 “咚!” 一声重响。 严清溪接住了宋子言,被惯性带着,整个人直接仰面摔倒,宋子言的手肘又重重在她的肚子上撞了一下。 几乎瞬间,严清溪的脸就白了。 她躺在地上,冷汗冒了一层,疼得她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哎呦,严大妹子你没事儿吧?” “大娘!” “大娘你怎么了?” 这时,宋子询也过来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严清溪躺在地上,一旁是不知所措一脸惊恐的宋子言。 “还不是你家老三,好好的爬那么高还掉下来了,你大娘为了接他被砸了。”村长媳妇三言两语说清楚。 严清溪是被人用板车拉回家,又被宋子谦抱到床上去的。 她真是没想到,只是被砸了一下,她竟然就瘫了。 宋子言飞奔回了桂花村,先把赤脚大夫牛大夫给请了过来,牛大夫平常看个发烧脱臼之类的都很在行,可面对严清溪这种,一看就连连摆手,说他看不了。 宋子谦不敢耽搁,赶紧套上车,飞快地把方老大夫从镇上拉了过来,请他给严清溪诊治。 这会儿白家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大多都是受了严清溪恩惠的人家,比如有家人在纺织厂干活的人家,或者跟他们家借了钱的人家。 少有的也有几个纯来看热闹的,比如白青云那一家子,站在院门口外面,一脸幸灾乐祸地往里看。 “我怎么了?是不是摔到腰了,还是碰到脊椎了?” 严清溪疼得说话的声音都很虚,她回想自己当时的情形,很有可能是往后倒的时候撞到脊椎,才导致她现在动也动不了,浑身疼得要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方老大夫。 “我娘到底怎么了,方老大夫您快说啊!要不您先给我娘开点止疼的药,她疼的不行了。” 林招娣心疼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什么病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她娘别疼了。 方老大夫收回手,脸色很难看。 他看向严清溪,本想狠狠骂她一顿,可看她那虚弱疼痛的样子,终是放缓了语气。 “我上次就跟你说了,让你过一个月去找我复查,你拿了药就再也没回去,后来,我还让二伦去找你,你也没来,现在这样,我也没法子了。” 严清溪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发现她脉象有点异常,可当时还看不太出来,现在倒是清清楚楚了。 是肾脏病。 严清溪眼中眸光动了动。 确实如方老大夫所言,她的确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腰疼,还经常觉得浑身没劲儿?”方老大夫为了确诊,继续问。 严清溪恍惚:“我的确总是腰疼,可……那不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吗?” 尽管她不想承认,可她心里却是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以为,那是老年通病…… “唉。”方老大夫叹了口气,“你这病是外邪侵袭导致肾之脉络郁闭,造成气血不通以及肾失主水的功能,总之是肾脏的病症,原本也不至于这么急法,只是突然受了外力撞击,才发得急。” 肾病? 严清溪脑袋有点发懵,竟然是肾病?! 应该就是她接宋子言的时候,被撞了一下才导致彻底病发的。 “不对啊,如果是肾病,我怎么现在动不了了?”严清溪问。 以她不多的医学知识,应该不至于吧? 方老大夫缓缓开口:“当然不只是这一个病,还有你年纪大了,摔一下,尾巴骨裂了,可不动不了了。” 严清溪:“……” 她年纪大这事儿,虽迟但到! 第73章 严清溪死了 “姑且得养着呢。” 方老大夫说完这话,回头开始写药方,同时对林招娣和宋子谦交代道:“我这个方子治标不治本,你们等她能活动了,还得带她去城里找个更大的医馆看看,草济堂有个姓王的老大夫看脏腑的病症很有一套,你们过去找他瞧瞧。” “您不能给我娘看好吗?”林招娣问。 方老大夫抬头看了她一眼,心想,这闺女真不会说话,他要是能看,他还会让她去找别人吗? 宋子谦拉了一下林招娣,赶紧接过话头,对方老大夫道:“谢谢您了。” “大夫爷爷,求您救救我奶奶,我不能没有奶奶。” 白扶淮小小一个,突然抱着方老大夫的大腿就跪下了。 他声音稚嫩,带着哭腔。 屋里众人闻言,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林招娣本来还能忍得住,可自家儿子一开口,她的眼泪瞬间决堤。 “哎呦孩子,快起来,我这不是给你奶奶开药了吗,别太伤心,只要你们有孝心,好好用药养着,总能好起来的啊。”方老大夫提起白扶淮,看着他眼中泛起慈爱之意。 林招娣抱住白扶淮,娘俩哭成了一团。 呜呜呜地怎么都收不住。 屋里的人皆是感叹,林招娣可真是个好儿媳啊,这天底下能真心实意给老婆婆掉眼泪的人可不多。 院子里离得远一些的人,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突然听见了林招娣和白扶淮娘俩的哭声,一个接一个地张大嘴巴。 “咋了?严老太太死了?” “真死了?摔一下就死了?” “那可不,毕竟老了,被那么大一个孩子砸一下,可不得死吗?” “我刚刚都看着了,被人抬着回去的,没死估计也是不行了……” 白青云一家子,离得更远,听见严清溪死了的声音,当即吆喝一声,往院子里挤。 “让一让,别挡道,让我们进去看看,我们是老白家人,你们外人往后稍稍。” 刚挤到院子里,就正看见宋子谦亲自送方老大夫出来。 白青云赶紧开口问:“严老太太死了?” 宋子谦瞬间凝眉,狠狠瞪过去:“你才死了,你娘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白青云被噎了一口,心下生疑,没死吗? 方老大夫出声:“摔了尾巴骨,年纪大了骨头脆,可得好好养养才行呢。”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这误会闹的。 “不是,那白扶淮他们娘俩哭啥?”白青云还是不愿意相信。 要是严清溪死了,这个家剩下每一个顶用的,他身为长辈可就有话语权了。 “心疼呗,扶淮她娘现在都是严大姐的闺女了,闺女心疼娘,咋还不能哭了?”院子里有人回答。 白青云闹了个红脸,尴尬地低着头又挤了出去。 院子里有人上前,客气地跟方老大夫打招呼。 “方老大夫您还记得我吧,我去年找您看过病呢,严大娘看完了,您再帮我把把脉啊。” “摔倒骨头,是不是就瘫了,严大娘听说是瘫了动不了了吗?” “方老大夫您去我家给我娘瞧瞧呗?我娘肚子疼,也不知道是砸了。” “您给我儿子也看看吧,我儿子老是脑袋疼啊!” 有人关心严清溪的病情,也有人逮着机会就想把方老大夫请回自己家看诊。 方老大夫也没有推辞,医者仁心,既然来了,看一个病人是看,看十个病人也是看。 很快,满院子的人就有一半的人跟着方老大夫走了。 剩下的一半,在林招娣出来跟大家打过招呼,说了严清溪的病情后,也纷纷撤了。 “老三,你跟我去拿药,你们在家里照顾好大娘。” 宋子谦单手揪住宋子言的后脖领,扯着他往外走。 宋子言这次是真的吓到了,还没出家门,已经开始解释。 “大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只是想和二哥玩儿,我也不知道大娘她们为啥突然喊我,吓了我一跳,我才从树上掉下来。” 宋子谦阴沉着脸,“你的意思是,你从树上掉下来,还怪严大娘?” 他刚刚都已经跟人打听过了,村里不少人都亲眼看见了,严大娘是为了救他才被砸的,可他竟然还敢怪严大娘吓到了他? “不是,我没有。”宋子言缩起脖子连连摇头。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宋子谦,小声问:“大哥,大娘还能好起来吗?” “当然能。”宋子谦张口就说,可心底里却并没有底。 严清溪心里有底。 她躺在床上,双眼望着黑黢黢的棚顶。 原剧情中,她是死在京城的冬夜,被活活冻死的。 而在此之前,她至少没有病死。 至少,她应该还有三年多的寿命。 思及此,严清溪的心里多少是安定了一点,还行还行,至少还有三年。 宋子询主动把哭得一抽一抽的白扶淮带了出去,免得吵到严清溪。 “娘,您现在还疼不疼了,我扶您起来吃点东西吧。”林招娣抹了一把眼泪,第二把眼泪又掉下来了。 俨然一个小哭包。 严清溪抬了抬手:“我应该做不起来,你给我脖子底下枕高一点,我少吃点。” 她刚刚试了下,脚丫子还是能动的,可两条腿完全动不了。 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得持续多久。 林招娣把饭菜吹凉了喂到她嘴边,平常能吃一碗饭,今天严清溪只吃了几口。 一方面是真的疼的厉害,另外一方面是她想到一件令人很尴尬的事情。 吃完,就得拉! 她现在动不了,岂不是吃喝拉撒全都得在床上解决? 天呐! 她不能接受! 实在不行,还不如让她嘎嘣一下死了算了呢! “娘,您怎么吃这么少?再吃几口啊!” 林招娣劝着,心疼着。 严清溪摇摇头:“行了,这几口饭维持一下生命体征,足够了。” 最好是全部都消化吸收了,一点儿也别往外排最好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宋子谦和宋子言买了药回来时,宋子言的脸色就格外难看。 抓药的人说,这一副药,只能吃三天,却要足足五百文,一个月就得吃九副药,也就是四千五百文…… 太贵了…… 好心疼啊! 第74章 发毒誓 宋子言站在灶台前,看林招娣在煎药,只觉得热水里沸腾着的不是药渣,而是他的心。 “大娘真的能好起来吗?要是吃完药还是不好怎么办?”宋子言问。 要是不好,这些药不是全都浪费了? 银子不也全打了水漂? 林招娣目光沉沉,并没有察觉到宋子言的小心思,只坚定地道:“娘一定能好,要是这些药不管用,就去找更管用的药。” 方老大夫不也说了吗,等她骨头养好了,能动了,就去义通城里看更好的大夫。 还要花更多的钱? 宋子言一听,更不高兴了。 他想,严大娘如果不能好起来,那还不如死了干脆。 药煎好了,林招娣放凉了一些,端到严清溪面前。 这会儿天早已大黑,除了林招娣还在照顾严清溪之外,其他人都睡了。 “让扶淮跟着子谦一起睡,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严清溪道。 她如今,也是越来越有当人奶奶的样子了,已经会不由自主地担心挂念,甚至会怕别人照顾不好她的孙子。 感情这东西,真是很难说。 林招娣亲自舀着药送到严清溪的嘴边,宽慰道:“他和子谦挺亲近的,现在子谦的腿也好了,正好能照顾孩子,您不用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您自己的身子。” 严清溪喝了一口汤药,瞬间把自己的舌头伸出去老长。 “yue!” 这舌头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快拿走! 说时迟那时快,林招娣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严清溪的嘴。 “别吐!” 很好,严清溪的舌头被堵了回去。 苦涩的药汁化作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 “这药很贵的。” 林招娣认真地说着无情的话,不顾严清溪抗拒的神情,第二勺药已经送了过来。 严清溪不是没喝过药,她从穿越过来就开始喝药,可她发誓,今天的药真的是最最最苦的!不只是苦,还夹着一股难言的酸味,就好像……一条咸鱼在臭水沟发酵了,捞出来给她熬汤喝一样! “我自己来,把碗给我。” 长痛不如短痛,严清溪不想一口一口地受折磨。 接过药碗,严清溪心一横,眼一闭,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yue——” 狠狠干呕了两声,今天吃药这坎,算是过了。 林招娣收拾了一番,躺在严清溪旁边睡了。 临睡前,还特意交代让严清溪有事儿叫她。 四更时分,事儿来了。 严清溪想上厕所,她睁着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期间,也尝试着能不能自己坐起来。 最终,她不得不认命地喊了林招娣的名字。 只轻轻一声,林招娣就像是听见了战士听见了号角声一样,“唰”地坐起来。 “娘,您叫我?” 可见,她虽然睡了,却根本没有睡熟,一直留着心思注意着呢。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严清溪轻声道:“嗯,我想上厕所。” “我去给您拿尿盆。” 林招娣说得轻松随意。 严清溪已默默扯过被子盖住了脸。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她不是很想面对。 等林招娣替她整理好衣裳,又把尿盆端出去后,严清溪已在心里发了一百八十个毒誓。 这辈子,她必须让林招娣过上好日子! 过上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十八个婆子丫鬟伺候的,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做不到,毋宁死! 天亮时,林招娣忙着做饭,煎药,给严清溪洗脸洗手,喂饭喂药,好一通忙活。 “子询,你过来替我给燕五姑娘写封信。” 严清溪把宋子询叫过来,她口述,宋子询执笔。 严清溪大概说了一番自己生病的事情,并承诺了有关制造织布机和月底核账这两件事儿她都会安排好,叫燕凝放心。 “子谦,你跑一趟,把信送到纺织厂,见不到燕五姑娘的话,就把信给韩管事。” “好。” 宋子谦把信放进怀里,“正好我也想去一趟赵员外府上,再告个假。” 原本他的腿好了,该去继续当护院,可世事难料,严清溪突然病倒了,家里需要他的地方就更多了,这个时候,他是万万不能走的。 “你不用告假,家里还有我呢,我会照顾好娘的。”林招娣道。 宋子言也急忙开口:“大哥您不去上工挣钱了吗?” “不急于一时。”宋子谦开口,“先把家里的事儿安顿好,再有几日又要送你们两个去参加童生试,等这些都忙完了再去也不迟。” “哦。” 宋子言微微宽心。 “行,那我先走了,晚上就回来,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宋子谦走到院子里,一边儿套车一边问林招娣。 林招娣想了想:“多买几服药回来吧,再问问城里大夫,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上门来替娘看病的。” “嗯,我去问问。” 应了一声,宋子谦带上几个孩子出了门。 先把孩子们送去学堂,自己则接着去往义通城。 严清溪听着屋外的声音,在心里盘算着日子,该是到了燕凝需要林招娣过去核账的时候了,可林招娣要是走了,瘫在床上的她可怎么办? 林招娣不去,燕凝那一摞摞的账本怎么办?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已有邻居来探望她的声音响起。 “招娣啊,你娘咋样了,我来看看她,这都是我家鸡下的蛋,本来有二十的,装时候碎了俩,就剩十八个了,你别嫌弃。” 说话的是一向最爱占便宜的刘二婶,今天能拿十八个鸡蛋过来送人情,已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您太客气了,我娘早上刚吃了药,又吃了半碗饭,精神头还行。” “诶,你也来了,招娣姐我来看严大娘,这是我娘让我拿的鸡蛋,三十个,我给你放厨房吧。”余家媳妇进门来,招呼一声,就直接把鸡蛋送去厨房放了。 刘二婶有一点尴尬。 余家媳妇刚从厨房出来,门口又陆陆续续来了两户人家,不约而同的,大家拿的全都是鸡蛋。 一家拿了二十,一家拿了二十五个。 刘二婶赶紧把自己手里的十八个鸡蛋放下,假装那不是自己提来的。 “大家都太客气了,快进屋吧。”林招娣笑得合不拢嘴,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就在半年前,她娘生病的时候,别说送鸡蛋了,就连探望的人都没有。 如今,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友好亲切了起来。 林招娣领着刘二婶等人往屋里走。 严清溪内心疯狂抗拒,别领进来,别进来! 众人还是进来了。 严清溪一点也不想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形象被外人看见。 虽然她知道,能来看望她的人一定都是好心,可她总觉得,被一群人围着看,有种动物园猴子的感觉。 在屋门被推开之前,严清溪闭上了双眼。 装睡。 “哎呦,睡着了?”刘二婶儿疑惑一声,接着道:“咱们这么大声,咋还能睡着呢?” 说着,她弯下腰凑到严清溪的耳边。 “清溪嫂子醒醒,我们来看你了。” 她的气息混合着早上吃过的大葱味,直冲严清溪的天灵盖。 严清溪“唰”地睁开眼睛。 刘二婶儿一巴掌拍在被子上:“看吧,我就说她没睡着。” 严清溪:“……” 她真服了! 第75章 人还没死就分遗产 谁家好人会把一个生病的,瘫痪的人喊醒陪她聊天? 就差直接上手扒拉她眼皮了! 就算她装睡,那也不行! 严清溪睁开眼睛,双目无神。 “哎呦,你们看看,这眼神都飘了,真没事儿吗?清溪嫂子,你知道我是谁不?我是你刘大妹子。” 刘二婶半边儿身子探出来,盯着严清溪的脸看得那叫一个认真。 林招娣听不下去了。 她喊了一声:“刘二婶,我娘只是摔了一跤,她不是傻了,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您,您这话问得。” 实在是让人不高兴。 严清溪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内心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可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毕竟人家今天是来看望她的,哪怕说话难听了点,该给的体面还是得给。 “我谢谢你啊。” 严清溪开口了,语气是听不出半点谢意的。 其他人听见严清溪开口说话,也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之意。 有人说严清溪真是个大好人,按说半大小子摔一跤就算断个胳膊断个腿的也很容易就长好了,可她年纪大了,摔一跤可不好受。 也有人嘴上关心着她,眼珠子一遍遍地在屋里看,一会儿摸一摸被子,感叹一句是新棉花啊,一会儿趁着严清溪不能动,扯她的衣裳问啥时候做的新衣裳,花了多少钱。 比起她的健康,更想窥探她的钱包。 半天的时间过去,到了家家户户该做饭的时候,一屋子的人才散了。 严清溪两眼一翻,一把抓住林招娣的手:“救命!” “咋了娘?您哪儿不舒服,您别吓我啊!”林招娣慌了。 就见严清溪老脸一红:“我要尿尿。” 林招娣:“……” 林招娣心里默默地想着,以后可不能叫这群人再来耽误娘这么久了,差点给她娘憋死。 严清溪突然病重的事儿,只一天的时间,已经从摘云岭传到了桂花村。 第二天,来看望严清溪的人,从摘云岭的变成了桂花村的。 这次林招娣有经验了,不过半个时辰,她就找了借口,说要给严清溪换药把所有人都从屋里赶了出去。 众人也就是过来走个过场,人看完了,礼也送了,都说着家里还有一堆事儿结伴儿都撤了。 晚上时候,宋子谦一个人回来了,没从城里带回来大夫,也在意料之中。 倒是把接下来十几天的药都抓回来了。 “大娘怎么样了?”宋子谦问林招娣。 林招娣摇摇头:“慢慢养吧,不着急。” “嗯。”宋子谦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包糕点,递给林招娣:“顺路买的,你尝尝。” 林招娣狐疑地打开包装,看见是山楂糕,忽地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娘今天胃口不好,正好山楂能开胃,我去给娘吃点!” 她兴冲冲地去找严清溪了。 宋子谦怔了怔,不是,他不是给大娘买的,他是给…… 罢了,谁吃不是吃呢。 “娘你看,子谦虽然不是您亲生儿子,可他既细心又孝顺,知道您生病了肯定没有胃口,特意从义通给您买了山楂糕回来。” 林招娣拿出一块递给严清溪,笑着说。 严清溪挑了挑眉:“我记得,你爱吃酸的吧?” “是啊。” “那你就没往别的地方想想?”严清溪问。 林招娣被问蒙了,张了张嘴:“往哪儿想,想什么?” 严清溪把手里的山楂糕塞进了林招娣的嘴里:“你吃吧,我有点困了,我睡一会儿。” 山楂糕入口,好吃得林招娣忍不住缩起脖子。 后知后觉地,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娘对她真好,明明自己胃口不好,还是要把这么好吃的东西让给她,就因为她爱吃。 林招娣轻手关上屋门,端起放在院子里一天没来得及洗的衣裳往村口走去。 村口的大柳树下,早有七八个妇人聚在那。 “我去看了,严老太太怕是真不行了,坐都坐不起来,只能躺着,你们说,她要是死了,她手里那么多钱,得被谁捞着?” “宋家那小子呗!你别看他现在装得人五人六的,要是严老大太没了,林招娣能顶事儿吗?还不是全都得听她男人的,宋家三兄弟算是捡到大便宜了!” 有人摇了摇头:“我觉得也不一定,白青云那一大家子可不是吃素的,尤其赵老太太撒泼打滚的,可难对付呢。” 想当初,严清溪家穷得就只剩下一个院子,白青云一家都想抢,现在严清溪手里听说得有好几十两银子,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诶,说起这个,我赌十个鸡蛋的,我觉得严家也得来人分钱。” 突然有个人开口,所有人都显得兴奋起来。 “那我也赌十个鸡蛋,你们是不是忘了林家,严老太太一死,钱不都是林招娣娘俩的,到时候林家人一来,还能轮得到别人吗?” 严清溪还没死呢,村里人已经开始讨论起她的钱该怎么分了。 每个人的语气之中,都带着一股自己不能名正言顺分到的遗憾感。 林招娣抱着洗衣盆远远地过来,刚听见了几句话,就气得她端盆的手都在发抖。 “嘘,林招娣来了。” 众人瞬间噤了声,一时间安静如鸡。 林招娣深吸一口气,把盆“咣当”一声丢在地上,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这已是她最大的脾气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讪笑着搭话:“那个招娣啊,你娘病了的事儿,你跟你娘家人说了吗?” 林招娣不想搭话,刚刚他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这群人都不盼着她娘好,都不是什么好人。 “哎,你别生气,我们也是为了你好,这不是想着万一吗,你说万一真到了那天,你不得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孩子打算啊?到时候,你是把钱给宋家老大,或者给你娘家兄弟,还是给白青云一家子帮你拿啊?” 刘二婶呲着一口黄牙,笑着凑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齐齐落到了林招娣的身上,等着她的答案。 林招娣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她“噌”地站起来,怒视着刘二婶:“你放屁!才没有那个万一!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跟你拼了!” 林招娣不会骂人,但她会拼命。 她拼命的架势,在场的众人有幸全都见过。 见她突然发飙,刘二婶吓得一哆嗦,赶紧往后撤了几步:“我就随口说说,你看你怎么还急了?行行行,我不说了。” 林招娣堵着一口气,搓洗衣裳的力道,恨不能把衣裳搓出个洞来。 一直空落落的心,此刻更加不安宁。 她想起了自己的亲娘和娘家的兄弟,眼皮突然狂跳不止。 第76章 林招娣的过往 严清溪病重瘫痪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到了林家人的耳朵里。 这天,林招娣给严清溪刚换了一套干净衣裳,把换下来的准备拿出去洗了,就看见门口来了两个人。 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林招娣的表情就僵住了。 怕什么来什么,她最不想见的人出现了。 “娘,老弟,你们怎么都来了?”林招娣的声音带着苦涩。 来人正是林招娣的娘和他的亲弟弟林天意。 自她出嫁至今,已有五年了,这还是她娘第一次来看她,也是她们母女五年多第一次见面。 林母穿着一身不似普通庄稼人的长褂,衣襟处还绣个花,一看就知道家里过得不算差。 她进门挑剔地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院子,看着这么大的院子,不由惊叹:“真没想到啊,你过得还挺好。” 她的目光落在林招娣手中的脏衣服上,突然一脸嫌弃地捂住了鼻子:“怎么这么大药味?难闻死了,赶紧拿走拿走,晦气得很。” “哦。” 林招娣赶紧把脏衣服端到墙边放下,重新擦了手才走过来,给她娘和她弟弟倒水喝。 “没茶叶吗?”林母只瞥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有,我去找。” 林招娣说着,就要去严清溪的屋里翻,却又被林母喊住:“行了,我也不想喝,你先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林母坐在椅子上,双手叠放在腿上,她端坐着,气势十足。林招娣站在她面前,低着头。 “我听说你丈夫白既死了?” 林招娣点头。 “你又嫁了个姓宋的?” 林招娣再次点头。 “啪!” 毫无征兆地一巴掌落在林招娣的脸上,林母呵斥道:“哑巴了吗,不会说话吗?” 林招娣条件反射般瞬间跪了下来,紧紧缩着脖子摇头:“会,会说话。我娘,不是,我婆婆给我招了个赘婿养家,叫宋子谦,他去城里办事儿了,晚,晚上回来。” 见林招娣一如从前在家时一样乖顺,林母的脸上全是得意。 看来,离开她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还是个软弱废物的包子。 这样最好,这样才好拿捏,才好把白家现有的一切,都捞过来给她儿子。 林母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林招娣是老大,林天意是最小的一个。 中间的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是刚出生就被丢到山上喂狼的姑娘,林招娣从小听见最多的话就是,她要是不听话,就把她也扔去山上喂狼。 她怕,怕极了。 所以她从小就乖巧,听话,温顺,懂事。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有个算命的说她的八字不旺林天意,当天晚上,她就被定下了和白既的婚事。 她像是丢垃圾一样被从娘家丢出来,那天,她甚至连一件像样的不带补丁的衣裳都没有。 她穿着旧衣,两手空空,听着媒人说的方向,一步步走了四十多里路来到摘云岭。 严清溪当时见她一个人就这样来了,直接傻眼了。 严清溪很心疼她,拿了钱给她做新衣裳,又把她寄宿在村长家里,等找人算了个三天后的好日子,才正儿八经地把她从村长家接回到现在的这个院子。 她所有的体面,所有的尊严,都是她婆婆给的。 她以为,她的人生自此终于好过了,她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娘家人见面了。 可现在,他们突然来了。 林招娣不知道自己当初走了两天两夜的路,她娘和他弟弟用了多久。 看他们轻松的样子,大概是坐车来的吧。 “姐!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儿!我都不敢跟人说我有你这样一个姐,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林天意皱着眉头,张口就是训斥,仿佛他不是做弟弟的,而是当哥哥的。 林招娣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眼底,是一片悲凉。 “招娣?招娣你过来!” 屋里,传来了严清溪喊她的声音。 林招娣顾不得惹林母不快,她立刻站起来,快步往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询问:“娘您怎么了?” “谁来了?” 严清溪抓着林招娣的手,目光落在她的左脸上,看见上面明显红肿的巴掌印,火气瞬间升腾起来。 “我娘和我弟弟。”林招娣回答,声音闷闷的。 “你娘打你了?”严清溪问。 林招娣本想否认,可是莫名的,她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想要让严清溪给她撑腰的念头。 于是,她点了点头:“嗯。” 虽然她明知现在的严清溪什么都做不了,可心底的委屈就是想告诉她。 “狗东西!” 严清溪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跑到她的家,打她的人! 欺负她动不了是不是? 严清溪深吸一口气,“你别怕,你让他们进来,让他们有话跟我说。” 还不等林招娣去请,林母和林天赐已经推开门自己进来了。 “这屋里什么味儿啊臭死了!” 刚一进来,林母就拿出帕子捂住了口鼻,皱着眉头嫌弃。 林招娣看着打开的窗户,心想,她每天早晚都给娘开窗通风,今天的被褥和衣裳也都是新换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味道。 “亲家母是过来探望我的吗?”严清溪无视她找茬的话,冷静地开口问。 林母仔细打量起严清溪,这些年她从来都没有关心过自己女儿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家,还是最近突然听说,她这个素未谋面的亲家母竟攒下了不少的家底。 正巧,他儿子想去捐个小官,缺一笔银子。 这才不辞辛苦来了一趟。 闻言,她倒也没有否认,笑着点点头:“是啊。” “是吗?那你怎么空着两只爪子就来了?” 严清溪没给她一丁点的脸,张口直接往对方脸面上扎:“可能咱们两家的风俗教养不一样吧,我们这儿上门探病,都得带礼的。” 空着手,还不如刘二婶呢! 人家再小心眼,舍不得凑个整数,那也还有十八个呢。 “你说谁没教养,你这老太太,你怎么说话呢?”林母的脸当即沉下来。 严清溪微微一笑:“亲家母别多心,要不你现在去镇上给我买点红枣红糖什么的,也还来得及,来的匆忙没准备吗,我能理解。” 林母一阵咬牙,却也不能真的被人说自己不懂礼数。 她皮笑肉不笑地应下:“好说,晚一点儿就让天意跑一趟。现在也累了,晚点不急。 “林招娣,锅里是不是炖着鸡了,先给我盛出来,我要饿死了。”林天意张口使唤林招娣。 他们也是坐了整整一天的车,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林招娣没动,面露纠结。 家里的孩子们还没有回来,都是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总不好不等他们。 更何况……她心里也不想给他们吃。 那可是鸡肉,除了他们家,没谁家能吃得起。 “聋了?你一会儿哑巴一会儿聋的是不是?” 林母说着,竟又要当着严清溪的面动手。 她的手刚扬起来,就被严清溪突然地大喊吓得缩了回去。 “哎呀!招娣,快快快,我要拉屎!” 严清溪伸长了脖子,张口就道。 “啊!” 林母尖叫一声,从凳子上弹跳而起,指着严清溪叫唤:“你,你你这老太太实在太恶心了!” 林天意在林母站起来的同时,已冲出了门外。 屋里,是严清溪放肆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 想吃她家的饭,恶心不死他们! 第77章 林母要当家做主 当然了,严清溪说得是假的,把人赶出去,她拉着林招娣的手道:“别像个傻子似的站着挨打,她要打你,你得躲,得跑,要是换成别人,你还得还手,知道了吗?” 林招娣眨着眼睛望着严清溪:“我……我知道了。” 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敢。 “你现在得保护我,若是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他们打完你就要打我了。” “我知道了!” 林招娣的语气当即坚定起来。 她自己可以挨打,她娘不行! “扶淮他们几个孩子应该快回来了,你别怕。”严清溪轻轻拍了拍林招娣的手背,看得出她在紧张。 严清溪话音刚落,大门外就传来了骡子车的声音。 宋子谦赶着车,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回来了。 “嘿,干嘛的?来我们家翻箱倒柜的?”宋子谦喝了一声,盯着院子里的母子二人。 正在翻酱缸的林天意随手丢掉酱杵,望着宋子谦:“你谁啊?” “你来我家,还问我是谁?”宋子谦从马车上跳下来,高大的身躯在地面打出一片阴影。 林天意生出几分惧意,赶紧道:“这是我姐家。” 林母走过来,主动说道:“我是林招娣的娘,你就是宋子谦吧?” 宋子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是,您……怎么过来了?” 宋子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娘吗?有点叫不出口。 “这不是听说亲家母病了吧,我特意过来替招娣搭把手,帮她管管家,照顾照顾孩子。” 林母张口说明来意,同时目光四处打量,问道:“对了女婿,我们娘俩今晚住哪儿?” “娘,您要常住?” 林招娣从屋里出来,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不情愿。 “是啊,我不住下来怎么帮你?”林母开口,仿佛真的一个替女儿操心的好母亲。 “我要住这间。” 林天意抬手一指,就指到了林招娣的屋子,现在住着的是宋子谦和白扶淮。 宋子谦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好啊,我一会儿收拾收拾,搬过去西屋睡,你们娘俩可以一起住这儿。 “不用,您休息一宿,明天就回吧。” 这还是林招娣头一次用这种态度和林母说话。 她没忘了村里人是怎么在背地里议论的,她娘偏偏又赶在这时候过来,这不得不让她多想。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大老远过来帮你,你竟然想赶我走?你个没良心的蠢东西!” 林母实在是动手打人打习惯了,一句不和就扬起了手。 “别生气,招娣可能只是舍不得您受累。” 宋子谦挡到林招娣身前,主动替她解释。 林母收回手,想着自己也是初来乍到,还没摸清这家人的脾气秉性,也不好直接翻脸。 “那我就看在女婿的面子上饶了她一次,行了行了,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地,没看见人都回来了吗,去盛饭啊!” “哦。” 林招娣垂着头往厨房走。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俩紧绷着脸,对视一眼,一个去屋里看严清溪,另一个先回了屋子,顺手关上了门。 这还是宋子言头一次放学回来没有第一时间洗手等吃饭。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回自己房间,把他和二哥的钱藏好了。 等宋子言再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林天意坐了。 林母则坐在了严清溪原本的位置上,她夹起一个大鸡腿,放到林天意的碗里,又夹起另外一个,也放到了林天意的碗里。 “好久没尝到你大姐的手艺了,吃吧。” 宋子言不干了。 他冲到林天意面前,“鸡腿是给大娘吃的,你不许吃!” 林天意十四岁,已长得和林招娣差不多高了。 他瞥了宋子言一眼,张口咬在鸡腿上,扬起眉梢挑衅地看回去。 宋子言突然伸手,猛地一下子把他从凳子上推下去。 丝毫没有因为对方长他几岁,比他高比他壮而有半分惧色。 “我说话你没听见吗?你还敢吃!” 林天意一屁股坐在地上,鸡腿也掉了。 他蹭地站起来就和宋子言撕扯在了一起。 林招娣和宋子谦见状,急忙上前把两人分开。 林母一筷子啪地拍在饭桌上,指着宋子言毫不客气地教训道:“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没教养,来者是客你不懂吗?” “你算什么客,不就是过来占便宜的吗?” 宋子言虽然年纪小,可他懂得可不少。 两个村子里的风言风语,林招娣能听见,他当然也能听见。 “你!” 林母狠狠皱起眉头,一双挑剔凌厉的眼睛盯着宋子言,妄图通过眼神压制他。 宋子言若是那么容易认怂的人,他就不是他了。 他扬起脖子,冲着林母吼:“你个死老太婆,瞪什么瞪?!” 林母见这招没用,忽地就转变了态度,大方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同你一般见识。” 她转过头,对林招娣开口:“以后我来管家,孩子我来教养,你们全都听我的,对了招娣,把钱匣子给我,我先看看有多少钱,家里这么多张嘴吃饭,可得节省着点,总不能顿顿大鱼大肉的。” 等了这么久,终于说到了正事儿! 林母信心满满地望着林招娣。 却见林招娣摇头:“娘,这不合规矩。” “林招娣,你敢不听我的?!” “娘,我已经嫁人了,而且家里是我婆婆当家。” 林招娣声音不自觉的颤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违背她娘的意愿,会遭受怎样的毒打。 可……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把她婆婆的钱给她娘。 “你是不是怕你婆婆骂你啊?”林天意忽地出声,接着道:“我刚都看见了,严老太太眼瞅着就要死了,你还怕她做什么?” 林母闻言,心里的怒火忽地灭了。 还以为这死丫头敢反抗她了,原来,是害怕她婆婆啊! 林母冷笑一声:“呵,这么多年,她没少磋磨你吧?以后娘来了,娘给你撑腰,现在就是最好报复她的时候。” “没有,我婆婆对我很好。”比亲娘还好。 当然,后半句话,林招娣只敢在心里想想。 院子里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大,一丁点都没有要避讳着严清溪的意思。 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好?呵呵呵,行行行,她对你好行了吧。”林母显然不信,在她的认知里,天底下的婆婆就没有对儿媳妇好的。 她继续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就要死了,你这么大个家,得你娘我,来帮你管着! 屋里,宋子询气得当即就要冲出去赶人。 却被严清溪一把拉住。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78章 扶我出去吓死他 宋子询怒火中烧。 她算是什么东西,还想当他们的家,做他们的主? 做梦去吧! 真以为他们兄弟随便什么人都认吗? “大娘,难道真要让她们住在咱们家吗?我不喜欢她们。”宋子询直言不讳。 说不喜欢都是客气话了,他已经思考着,要怎么和老三一起,在瞒住大哥的前提下,狠狠教训那个老太太一顿了。 是挖坑把她埋了,还是引到西大桥推下去呢…… 他看见外人,第一时间就是来找严大娘,问问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儿。 “别急,先听听你大嫂怎么说。” 林招娣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 “我婆婆不会死,就算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我也会治好她的病,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最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再差,也不过和从前一样,我不怕。” 她就是有这样的勇气,怕什么呢,还能比从前更难吗? 林招娣望向林母,声音坚定:“只要我婆婆活着一天,她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没人能越过她去,就算您是我娘,也不行。” 林母万万没想到,林招娣竟真的有胆量敢跟她说这种话! 她瞠目结舌,甚至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不是被调包了。 “说得好!” 屋内,严清溪笑了。 她那包子一样的儿媳妇,终于立起来了啊! 她会拒绝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高兴! 高兴之余,严清溪又开始感动。 人与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 有人欢喜有人怒。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白既都死了,你都另嫁了,你还给严老太太治病?你图什么?” 林母想不明白,如果白既还在,看在白既的面子上,她表现得孝顺一些倒也能理解,可她现在装出一副孝顺模样给谁看? “姐!你怎么糊涂了?!” 林天意开口道:“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呢,你自己倒是过惯了苦日子,你什么都不在乎,那你儿子呢?你不为了他想想吗?你把钱花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不如给白小淮留着。” 他一副全是为了林招娣好的样子,说着关切她的话。 可他连自己亲姐姐的儿子叫什么名字都记错了。 “什么白小淮,人家叫白扶淮!”宋子言嗤了一声,他最烦这种假模假样的人了,恶心死了。 白扶淮感受到了今日家里紧张的气氛,他一直贴在宋子谦的腿边儿站着。 这会儿听见那两个陌生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叫错了,还说他奶奶快死了,委屈巴巴地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奶奶只是病了,才没有快死了,你胡说,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白扶淮红着眼眶,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 林天意道:“她就是快死了,她连床都下不来。” “才没有,我奶奶已经快好了,大夫都说了!” “那是骗你的,她要是能站起来,我就吃屎给你看!”林天意高高的扬着下巴,用自己的下巴对着白扶淮。 严清溪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有人莫名其妙地就要吃屎。 可能这个年纪的男人,总想干一些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事儿吧。 但,她很想亲眼看看此等猎奇的事儿。 她拉住宋子询,勾起唇角。 “来,扶我出去,打他的脸!” 宋子询一愣:“您怎么出去?” 在宋子询惊讶的目光中,严清溪咬着牙,缓缓站了起来。 这些天,她渐渐发现,尾椎骨的疼远比不上腰疼。 除了一开始的两天动弹不得,慢慢地,她已经可以自己翻身,昨天晚上林招娣睡熟后,她还自己起了个夜。 疼自然是疼的。 但她能忍。 “大娘!您好了?!” 宋子询满眼惊喜,喜不自胜。 严清溪点了点头:“好了一点。” 下水道味道的药,总算没白吃! 现在,就让她走出这个门,给门外不盼着她好的人看看,看看她们的如意算盘是怎么碎掉的! “开门!” “好嘞!” 屋门咣当一声被打开,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看了过来。 林母心想,这是不爱听了,发脾气呢,可她一个只能躺在炕上的人,发脾气又能怎么样呢? 下一刻,她的眼睛倏地睁大。 只见,严清溪扶着宋子询的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挪着小步子,十足的大病初愈之态,可她的脸上,却洋溢着完全无关于病痛的灿烂笑容。 阳光也是不着调,竟就在这瞬间拨开了云层,打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暖洋洋的光。 “娘!” “奶奶!” “大娘!” 林招娣、白扶淮、宋子谦和宋子言皆是齐齐喊出了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严清溪走去,一句句关心和询问接连而来。 “您什么时候能站起来了?您是不是已经好了?” “太好了,您能站起来了!” “奶奶,扶淮好想你啊,呜呜呜……” “大娘您真的好了,以后都不用吃药了是不是?” 面对众人的关切,严清溪不住点头,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林招娣的身上。 “放心,不用你砸锅卖铁,我怎么舍得我的孩子因为我再过回苦日子呢。” 严清溪朝着林招娣伸出手,轻轻招了招。 林招娣就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抱住严清溪的脖子,“哇”的一声就哭了。 这一幕,好似一根针,深深刺痛了林母的眼睛。 出嫁五年未见的女儿,见她都没有这么亲热,都没有抱一抱她,更没有掉一滴眼泪。 现在她在干什么? 林母恨,恨得咬牙切齿。 白扶淮仰头看了看宋子谦,默默地嘟起他的小嘴巴。 哼,奶奶只冲娘招手了,只让娘抱,都没有让他抱! 这些天,他每次想去看奶奶,娘总是说奶奶生病了不让他去打扰,看吧,现在奶奶最疼的人,都不是他了! “你,你不是快死了吗?” 温馨的场景中,总有不懂事的狗喜欢乱吠,一如此刻说这种话的林天意。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因为宋子询的拳头,迎着他的鼻梁直直地砸了过来。 嘭! 宋子询握着拳头,他忍了好久了!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宋子询眯着眼,警告道。 宋子谦忽地动身往厨房去,不知道去干什么去了。 可能是想假装自己刚刚不在场吧。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79章 他有最大的王牌 “你怎么打人呢?” 林母像是个护崽子的老母鸡,炸了毛了。 她手指着宋子询,眼睛则是看严清溪和林招娣,“还有没有人管一管了?” 严清溪掏了掏耳朵,哎呀,在炕上躺了几天没洗耳朵,耳洞好像被脏东西堵死了,怎么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林母的手指到林招娣的鼻尖上:“你个没用的东西,你都管不了一个半大孩子吗?” 林招娣弱弱地低下头:“您也知道,我没用,我……我管不了。” 明明只是重复了一边林母的话,也没多说什么,林母被气得半死。 他哥呢,那个叫宋子谦的呢? 林母四处找,明明刚刚还在这儿呢。 已经躲进了厨房的宋子谦,已经把锅和案板都洗干净了,接下来就是擦洗灶台,或者,他还可以顺手把明天要用的蒜拨了。 要做的事儿还挺多,一时间,估计离不开厨房了。 林母找不到发泄口,转过头冲向了自家儿子。 她恨铁不成钢道:“你不知道还手吗?你那么大的个子不是白长的,还能叫比你小的欺负了?” 还真能。 林天意是从小被爹娘呵护着长大的,受了委屈哭一声,他爹娘就冲上去了。 可宋子询不是,宋子言也不是。 兄弟两个并肩站在一起,仰头望着林天意,四只眼睛里都是战意。 林天意捂着鼻子,已经怂了,根本不敢跟宋家两兄弟对视。 “别这么大气性,孩子之间何必较真,子询来,给林天意道个歉,虽然是他先没教养咒我死,你是一片孝心,但毕竟他挨了打,你说句不好意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严清溪开口,朝着宋子询抬了抬头。 她可真是公平公正的大家长啊! 宋子询却不开口,他凭什么道歉?他没打死他,都是他手下留情,都该谢谢他。 严清溪也不纠结,接着对宋子言道:“你替你二哥道个歉。” “对不起。” 宋子言一点不纠结。 张张嘴的事儿而已,他轻车熟路,毫无心理负担。 “行了,那这事儿就过去了。” 严清溪直接做主,把这事儿翻篇了。 “不是,什么就过去了?”林母不答应。 严清溪歪了歪头:“不过去?那……不太好吧,总不能真让您儿子吃屎吧,我这人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但你要非要较真,也不是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是该说话算话,是吧?” 林母张了张嘴。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严清溪在说什么。 “啊,不用,都是孩子,算了。” 林母憋着一口气,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谁让她自己儿子胡咧咧呢! 挨了打,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宋子询捏紧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这还是头一次,他打了人就被这么轻飘飘的揭过了。 他轻轻抬眸,去看严清溪。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啊。 巧了,严清溪此刻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对了,我刚刚听见你说,准备替我管家了?”严清溪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林母。 说到这儿,林母眼神虚了虚,清了清嗓子:“咳咳,没有,我这不是想帮忙吗?” “帮忙就不用了,我还没死呢。” 严清溪说完,抬头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子谦,你过来。” “诶,来了大娘。” 宋子谦迈着大长腿几步就到了严清溪面前。 就听严清溪道:“又忘了不是,叫娘。” 她语气带着几分嗔怪,看向林母,笑着道:“你不知道,我亲儿子死后,我就把子谦落到我家户贴上了,他现在可是我名正言顺的半个儿子。” 言下之意,就算她真的死了,这个家也轮不到她一个林家人过来指手画脚。 林母当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她目光往严清溪的腰上打量几眼。 虽然她现在站起来了,但说不准是回光返照呢,现在跟她浪费口水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 只要她一死,这个家,还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那当然不是。 惦记这个家的人可大有人在呢! 林母住下的第二天早上,赵莲在村口水井打水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儿,立刻跳了起来。 “什么?林招娣的娘和弟弟来了?这群不要脸的豺狼虎豹,这是闻着腥味都过来了!” 她高声骂了两句,水也不打了,提着空水桶就回家去找白青云商量了。 正巧今天家里人齐,赵老太太,白青云、白青木兄弟两个都在家。 平日里这个时间,白青木早都出去赌钱了,今天竟然还在家,十有八九是钱又被他输光了。 赵莲心里暗骂了一句,却不敢当着赵老太太面表现出对小叔子的不满。 她把听来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给了众人听。 “我还以为林招娣的娘早死了呢,这么多年就没来过。她现在来了,猪都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赵老太太张嘴啐了一口,气愤不平。 白青木搓了搓手,“严清溪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啊?够不够咱们这么多人分呐,我能分多少?” “我找人打听过了,她给人燕家招工做织布机,一个月至少能拿五两银子,还有招女工当织娘的事儿,她从中间肯定也没少捞好处,我估摸着,她现在手里至少也得有二十两银。”赵莲信誓旦旦。 算着那一大笔钱,心里莫名激动,好似能成为她自己的似的。 白青云不屑地嗤了一声:“分什么分?凭什么跟她姓林的分,他们有什么资格分?” 赵老太太认同道:“说得对,不管是二十两还是三十两,每一文钱都应该是咱们白家的!” “娘,咱们现在就去要吧,可别去晚了,到时候全都落到外人手里了。”白青木提议。 他现在外头欠着一千多文的债,等要到钱,他的饥荒就能填上了! “要是他们不给咱们怎么办?”赵莲有些担忧,她还记得上次林招娣举着菜刀的模样,想起来就让人心有余悸。 更何况这次,还多了两个林家人。 更不会像上次那么好欺负了。 “我有办法。” 白青云眯起眼睛,缓缓出声。 别忘了,他手里可有着最大的王牌! 第80章 虐待她 “你有什么办法?” 赵老太太问,下眼白斜斜地看向白青云。 她可不觉得自己二儿子能有什么好主意,要说老三有办法,她还更信一点,毕竟老三大小就聪明。 白青云与赵莲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缓缓开口:“其实,白既还活着。” 一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赵老太太和白青木皆是瞠目结舌。 “这,这怎么可能?他还活着他这么多年不回来?他残了?是不是在外头惹是生非,被人打残了?”赵老太太问。 白既从小就总和他小儿子干仗,诅咒白既被打断腿这种话,她说了二十年。 白青木更是因太过激动,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他真残了?” 白青云赶紧摇头:“没有,说什么呢,人家好好的呢,不过这都不重要。” 白青云坐直身子,认真道:“重要的是,白既没死,严清溪不管攒了多少钱,都绝不可能轮到外姓人插手,只能是咱们白家的!” 赵老太太一拍大腿:“对!咱们这就去,把那姓林的母子俩赶走!” “先别着急,严老太太还没死呢,等她死了咱们再去也来得及。”白青云拦住了赵老太太。 倒不是他善良,主要是经历过上次的事儿,现在整个摘云岭的邻居们,对他们一家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即使是再怎么无赖的人家,终归都是要活在人群里的,没有人能完全做到不顾旁人目光。 赵老太太想了想,重新坐回来:“行,我听说都已经窝吃窝拉了,反正她也活不了几天了。” 自此后,白青云一家早也盼,晚也盼,就盼着严清溪哪一天嘎巴就死了。 拥有同样期盼的人,还有林母。 她不只盼着,更为此付诸了实际行动。 这天早上,宋子谦去城里送织布机,几个孩子都去了学堂。 林招娣攒了两天的衣裳,赶紧一大早就拿去了村口洗衣裳,临行前,嘱咐严清溪好好吃饭,别忘了吃药。 她匆匆往外走,脚步飞快。 林母过来,早上说的是来帮自己闺女的,可从她住到这儿,她就没有做过一顿饭,洗过一个碗,可谓是活不干。 除此之外,反倒给林招娣带来了更多的事儿,饭菜要多做两个人的份,衣服要多洗两个人的。 她就好像看不得林招娣闲着一样,只要见到她刚要坐下,立刻就要开口吩咐她做事。 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林招娣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简直比日夜伺候严清溪更辛苦。 如此这般,到了林母的口中,却全成了她的辛苦。 “我就说吧,这个家离不开我,一早上睁开眼睛我就得让她做早饭,吃完饭我还得让她把锅刷出来,衣服都攒了两天也不知道洗,还得我喊她,她才知道洗,你以后可别找你姐这样的,笨死了。” 林母叹了一声,冲着林天意开口。 林天意浑然不觉他娘说的有什么不妥,赞同道:“我姐也真是的,我以后肯定不找她这样的。” 要不是身体还没好,只能勉强行动,严清溪都想给这母子一人一个大耳刮子。 显着他们了! 她不说话,人家林招娣不知道做吗? 每次都是在人家正要干活的时候说话,林招娣已经走进了厨房,她在外面喊“还不去做早饭”,在林招娣刚准备扫地的时候,她才旁边叫:“你瞅瞅这地多埋汰,你扫扫啊”。 再说那些脏衣裳,要不是她把林招娣使唤的团团转,她至于连洗衣裳的时间都没有吗? 简直无语。 严清溪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白眼,却不料,她只是叹了口气,手里的馅饼就被林母一把抢了下去。 “你干嘛?”严清溪皱眉。 林母随手把馅饼丢回到盆里,说道:“要不说我闺女不懂事呢,怎么能给你吃韭菜馅儿的,那不是发物吗?你现在不能吃,吃了对你身体不好。” 严清溪疑惑:“那我吃什么?” 林母往桌子上看了看,把鸡肉连盘子都推到了她儿子的面前,说道:“肉也不行,你现在身体虚,虚不受补,肉也不能吃,你吃点粥吧。” 说着,林母把放了一晚上的冷粥递到了严清溪的面前。 如果严清溪没记错的话,这碗粥还是林天意不爱吃,剩下的。 严清溪:“……” 这是,在她的家里,光明正大的虐待她了! 真是趁着家里没人,想让她死啊! 林母就是故意的,她笑嘻嘻地看着严清溪:“怎么不吃呢,不是我说你亲家母,你可不能挑食,咱们一大家子伺候你一个人,你也别挑三拣四的,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你现在不吃,就只能等晚上了。” 赤裸裸地威胁她。 严清溪瞪了她一眼,没有接。 下一秒,严清溪直接自己伸手,从桌上拿了个大鸡腿。 开玩笑,她说不让吃她就不吃了? 她又不傻! 不料,刚拿到手的鸡腿,“唰”地就被抢走了。 林天意抢过去往自己嘴里塞,还冲严清溪挑衅地挑眉。 操! 严清溪气炸了! 欺负孤寡病患老人了! 有没有人能替她做主的? 有。 一个严清溪完全没有想到的人出现了。 严浩像是个炮弹一样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肩膀把林天意撞飞出去。 “干嘛呢?欺负我大姐是不是?!”他怒吼一声,手一伸,鸡腿抢了回来,“拿来吧你!” 严浩二十六岁的年纪,正值壮年。 他站在林天意的面前,叫林天意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你谁啊你!”林母立刻警惕地把自己儿子拉到身后。 “用你管!” 严浩怼了一句,正要把鸡腿还给严清溪,突然,一阵清风吹来,鸡肉的香气顺着鼻子钻了进去。 突然,手腕一转,鸡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严浩嚼嚼嚼,指着林母和林天意的鼻子:“就你们欺负我大姐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我来了,你们再欺负一下我姐试试,看我把不把你们的脑瓜子拧下来。” 他这是……在给自己撑腰? 严清溪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震惊无比。 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儿啊! 震惊之余,严清溪心中忽地生出一股名为感动的暖意。 暖意刚萌生出来,严清溪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露出笑脸,下一秒就被啪啪打脸。 第81章 我姐只能我欺负 “你怎么来了?” 严清溪开口。 这个问题,上一次见到严浩的时候,她问过。 可此刻的语气与上一次全然不同,多了更多温情。 严浩扭过头,把吃光的鸡骨头随手一丢:“你都快死了,我当然得来。再说,我可是你弟,只有我一个人能欺负你,别人,不行!”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两个姓林的人。 林母虽然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可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心里也就有了底气。 林母冷笑一声:“说得真好听,你不就是想从你大姐手里捞点钱吗,别以为谁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被戳破了真正目的的严浩没有一丁点不自在,反而顺势对严清溪道:“大姐,趁着你现在还好好的,这个家还是你说了算,你现在就把钱都给我吧。” 严清溪:“???” 严浩再次开口:“你想想,你现在还有谁,你儿媳妇向着娘家人,都把娘家人整过来了,那不明摆着就是冲你钱来的吗,宋家那几个跟你八竿子打不着,更指望不上,你现在能指望的人就只有我一个啊!” 严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姐,你也不想等你死后,连个给你收尸上坟的人都没有吧?” 严清溪捂住胸口,她喃喃开口:“你就不想治好我吗?” 她还没死呐! 严浩一扭头:“说这个干啥,你年纪也这么大了,还伤成了这样,治病那不是浪费钱吗?你有这个钱,还不如花我身上,再说,我可是你亲弟弟。” 滚他的亲弟弟! 严清溪只觉得胸口发闷,好似一口老血就要喷涌而出。 她刚刚竟然还在感动,她估计也是脑子进水了! 立刻马上,让她把脑子里的水甩出来,顺便再甩这狗弟弟一巴掌! “啪!” 严清溪扬手就是一巴掌。 毫无征兆。 打得严浩直接懵了。 他捂着脸:“大姐!我可是特意为了你来的,你竟然打我!” 严清溪饭也不想吃,话也不想说。 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一步步往自己的屋子里挪。 林天意突然眼眸发狠,竟想要从背后偷袭她。 严浩正巧注意到了,在林天意有所动作的同时,飞起一脚正踹在了他的屁股上,令他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 严清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你想杀人是不是?你个小逼崽子,还敢下黑手!”严浩怒吼一声,还不忘冲严清溪邀功:“大姐你看,要不是我来,你就死他手里了。” 严清溪正值康复期,要是真被推倒再摔一下,她怕是真就要凉了。 林母冲上来道:“你也没安什么好心,你是真关心你姐吗?你就是怕你姐死了,你什么都捞不着吧!要是她现在把钱都给你,你还能管她死活?” 不得不说,林母真相了。 严浩为的,不过也是严清溪手里的钱罢了。 一个想要她死,一个想让她等等再死。 这群豺狼虎豹! 没一个好东西! 严清溪躲回了屋子。 锁上门,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钱,她还真有,却并不多。 早在刚摔倒的那天晚上,严清溪就把所有的银钱都拿了出来,仔细点过一遍。 纺织厂那边的分红还没有给她,她现在手里有的,只是跟燕凝预支的买材料的银子,以及她这些日子自己赚的钱。 预支的买材料的钱,还有四十二两银子,不过这属于公款,不能算在里面。 单单她自己有的,不过才三十多两而已,换算成现代的钱,也就三万块! 严清溪认为不多,可旁人却早已被亮瞎了眼。 别忘了,一开始的严清溪家里,二两银就差点要了林招娣的命。 屋外,严浩一挑二。 一个人对着林母和林天意二人,丝毫不落下风。 一句话里有十个字,恨不能带出来十一个的脏字,最终以问候了林家祖宗十八代大获全胜。 林母一向自认自己与普通的农妇是不一样的。 她家里条件好,儿子养得也好,要不是冲着上百两银子,她还真瞧不上严清溪家这点钱。 她可早都打听过了,一架织布机,能买几十两银子,而严清溪手里,可不只有一架。 正因自恃清高,她不喜欢骂脏话。 此刻被严浩骂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气血翻涌,连连后退。 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才算缓过来一些。 林招娣洗好了衣裳回来时,正见到林天意在给林母倒水顺气。 “怎么了娘?” 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询问。 “被我气得,嘿嘿。”严浩主动认领,并且觉得甚是光荣。 “舅舅,您,您什么时候到的?我刚刚一直在村口洗衣裳,怎么没看见您过来呢?”林招娣打招呼问。 严浩:“我从西大桥那边过来的。” “姐!你还问他,你看看他把咱娘气的,赶紧把他赶出去,这里不欢迎他!”林天意气哄哄地开口。 严浩一叉腰:“这里也是我姐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你姐要死了!” “好啊,我看你又是皮痒了是不是?” 眼看着两个人说着说着又要打起来,林招娣赶紧打圆场。 她拦在林天意面前,说道:“老弟你别这样,舅舅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咱们不能这么跟长辈说话。” “他都把娘快要气死了!” “舅舅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可能就是太担心我婆婆了,看见我婆婆生病,他心里着急,说话才太冲了点。” 替人找借口这事儿,林招娣那是手到擒来。 她几乎都没有过脑子,话已经说出口了。 “就是,你们娘俩还一起欺负我。”严浩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招娣再次张口就来:“舅舅您也别生气,我娘最疼我弟弟,见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您要是和我弟弟吵了两句,我娘肯定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肯定不是有意要欺负您的,您别介意。” 林招娣两头劝,成功地把两头都得罪了。 林母和林天意狠狠地瞪着她,林母暗暗想,不知道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来。 严浩翻了个白眼,还别介意?还人之常情,去她的吧! “招娣,你过来!” 屋里,传来了严清溪的声音。 “诶,我来了娘。” 林招娣急忙应了一声,还有些不放心,生怕她走后,这三人打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去了严清溪的屋子。 一开口,差点把严清溪也给气过去。 “娘,他们吵成这样怎么办啊?前几天还只有我娘和我弟弟,现在严家舅舅也来了,他们要是天天这么闹这么吵,咱们日子可怎么过啊?实在不行,咱们就给他们一人十两银子,让他们走吧。” 第82章 真当她死了 不得不说,在气死人这一块上,林招娣简直天赋异禀! “你说什么?”严清溪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招娣,“你要把钱给谁?” “给舅舅和我娘……虽然他们对咱们不好,可毕竟也是和咱们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就只是想要点钱而已,咱们能给就给了罢,他们高兴了,他们就走了,咱们也能好好过日子。” 林招娣唯唯诺诺,林招娣大言不惭。 这个虽然但是被她说的! 虽然对她们不好,但是要给他们钱…… 让全天下的人都来听听,这到底是不是人话?! 严清溪“嘎”一下,掐住了自己的人中,赶紧拯救一下自己,免得下一秒就被气死。 林招娣吓一跳,赶紧伸手去扶严清溪:“娘,娘您怎么了?” 严清溪回手“啪”地拍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一下,她毫不留情,手都给她打红。 “没事儿,只是差点被气死而已。”严清溪言语淡淡,有种已经走了一会儿的死感。 “对不起娘,都是我不好。”林招娣垂下头,委屈巴巴。 严清溪又心软了,见她这副模样也说不出更多责备的话,她只好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不是你不好,是别人坏,是别人要来欺负咱们,我告诉你,你认真听好了。” 林招娣抬起头,一双水汪汪地眼睛认真地看着严清溪。 严清溪道:“被人欺负时,决不能服软,一旦我们退了一步,那些人只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一直把我们逼到死路。面对这种人,我们只能强硬起来,他们才会知难而退,招娣,我们不能总是被人欺负。” 林招娣呆呆地听着严清溪的话,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可她贵在听话。 “我知道了娘。” 林招娣重重点头。 严清溪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是真听懂了,还是假听懂了。 更不知道,她听懂了究竟能不能做到。 很快,严清溪就知道了。 她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孺子可教,什么叫哭哭啼啼干了一波大的。 当天晚上。 白青云一家四口,踩着点在晚饭时冲了进来。 因着家里人口突然多了起来,这几日,林招娣都舍不得做好吃的了,如今桌上的唯一一个菜盆里,装着的是白菜豆腐肉片汤。 白青云走过来,盯着严浩和林母冷笑一声,一张口,就是宣战。 “你们都死心吧,天底下就没有娘家人过来分家产的,吃了今天这顿,你们就赶紧给我滚吧!我们老白家的钱,你们一文都别想分走。” 林母放下筷子,嗤了一声:“还白家,白既都死了,谁管你们。” 严浩接话:“就是!现在当家的是我姐,要滚也是你们滚。” 一时间,饭桌上剑拔弩张,三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争谁才是名正言顺能霸占严清溪家产的人。 而严清溪已经招了招手,把林招娣、白扶淮和宋子谦三兄弟都叫到了自己的身后。 严清溪往后靠了靠,让自己更舒服些。 她唇角微微勾起,双手抱胸,眉眼轻抬。 让她瞧瞧,这群畜生,到底有多么不要脸。 “等严老太太一死,我女儿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她有上门女婿,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凭什么来分钱?”林母据理力争。 严浩:“就算我大姐死了,这个家所有的钱全都是我大姐赚回来的,凭什么都是你闺女的,必须分我一半!” 白青云:“你们两个闭嘴吧!实话告诉你们,白既根本就没死!他只是还没回来,但我们身为白既的长辈,就有理由替白既守住他的全部财产,替他把这个家看好!” “白既没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白青云。 林母和严浩也不争了,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傻了。 是啊,如果白既没死,无论这个家里有多少钱,都不可能轮得到他们。 那……他们还争什么? 林母则是猛地看向林招娣,如果白既没死,她闺女岂不就是红杏出墙? 宋子谦更是猛地抬眸,下意识摇头,这不可能。 宋子言忽地想起自己曾看到过的那封信,心口忽地开始哐哐直跳。 大娘不是说那封信别假的吗? 难道……是真的? 林招娣面色瞬间一片煞白,她脚步虚虚地退了半步,却被严清溪一把拉住了手。 “娘,他说的是真的吗?” 众人的目光,逐渐汇聚在一个人的身上——严清溪。 却见严清溪“噗嗤”笑了一声,她语气轻飘飘地开口:“他说什么你们信什么?他说我儿子还活着,不就是想借着我儿子的名义,赶走我女婿,逼死我儿媳妇,顺手抢我孙子吗,还敢打着死人的名义,简直该千刀万剐!” 一语惊醒梦中人,瞬间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严浩大叫一声:“你说白既还活着,你让他回来啊!” 林母:“就是,他亲娘都快要病死了,他要是真活着,怎么可能还不回来?” 白青云急了。 他的终极大杀招! 怎么可能就这么被按灭了? 他大叫:“白既真的还活着,我上次在城里还看见他了!” 严清溪面不改色:“编,你接着编。” “我说得就是真的!”白青云脖子上青筋暴起,除了喊得大声,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显得很是无力。 “你们爱信不信,总之我们说的就是实话,今天,只要有我们白家人在,你们严家和林家,就绝不可能从我们白家拿走一文钱。”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赵老太太才不管别人怎么想。 “我呸!”严浩看见白青云就生气,他还没忘记上次的仇:“凭什么听你的?” “你可以试试,我倒要看看,我们不答应,你们究竟能不能拿了钱从摘云岭走出去!”白青云眯起眼睛,放了狠话。 别忘了,这里是摘云岭,这是他们的地盘! 林母沉思片刻,忽地开口道:“行了,别吵了,依我看咱们这么吵下去根本吵不出什么结果,不如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该如何分。” 虽然所有人都想独吞,可眼下这情况,明显没有任何一家愿意放弃。 严浩不情不愿地坐下来,开口就道:“我要的也不多,我就要二十两,给我二十两,我现在就走。” 白青云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哪儿有二十两给你?我听说严老太太家里一共就只有二十两,咱们三家分,我们家人多,我们家分十两,剩下你们两家,一家五两,不能更多了。” 他想,要是不只二十两,多的就全都是他的。 “凭什么?要么平分,否则我不答应。”严浩立刻提出反对。 “五两也行,我可以接受,但我得要两架织布机。”林母开口。 “那这个院子得是我们的,我们往后毕竟还得养着白扶淮呢。”赵老太太张口道。 一时间,从开始分钱就变成了连家产一起分。 “那你们把值钱的东西都要走了,我要什么?行行行,你们都有东西要,那我就要钱,我就要二十两,少一两都不行。”严浩赶紧出声。 三家人就这样,当着严清溪的面,光明正大地开始分她的财产。 因为分赃不均,很快又吵翻了天。 就好像,她早已死透了似的。 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严清溪清了清嗓子。 “咳咳。” 众人看过来,严浩第一个开口道:“我大姐毕竟是你们白家的人,她的身后事可得你们白家管。” 赵老太太嫌弃道:“有什么好管的,我看省点钱,棺材也别买了,直接在后山挖个坑一埋得了。” 林母:“那省下来的棺材钱给我。” 严清溪怒了! 她刀呢,给她刀,她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第83章 一包药全撂倒 连她的棺材钱都不放过! 不是人,简直不是人! 宋子谦摩拳擦掌,这一次,他想要亲自动手了。 宋子询气性大,已被气红了眼眶。 宋子言反倒是三兄弟中最冷静的那一个,他的眼睛时而落在争吵不休的几个人的身上,时而又看向严清溪,不知道在想什么。 严清溪站起来,望向众人。 “你们是不是真当我已经死了,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还好好活着呢!” 众人看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把她的花放在心里。 林母冷笑一声:“我都已经问过大夫了,你这病根本就治不好,你现在不死,用不了多久也要死,早晚的事儿。” 而白青云一家的眼中,则是泛着冷意。 赵老太太更是开口道:“你都病到了需要人伺候的地步,还活着什么意思呢,我要是你,我早都吊死了,可不给家里人添麻烦。” 言语之中,无不是想要逼她去死的意图。 而赵老太太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些天他们全家都在等着严清溪死,她甚至都想半夜翻进来,把她勒死在床上算了,也算是帮她解脱,说不定她还得谢谢她呢。 真真是恶毒至极。 这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逼她去死了。 严清溪的恨意从未比此刻更浓。 在现代时,她的一位最亲近的老师,就是因为病重时,被该死的人说了这种话,她的老师才会一时想不开,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她明明患的病明明还有很大的治愈机会。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人,也不会原谅任何说老人生了病就该不拖累儿女,就该去死这种话的人。 哪怕现在,生病的人换成了她。 严清溪怒不可遏,她手里的装着茶水的杯子打着旋地飞了出去。 不偏不倚,狠狠砸在赵老太太的脑门上。 “哎呦,你脑瓜子出血啦!完了完了,受伤了可怎么办?要不你也去死一死吧!” 严清溪的突然动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时间,白青云一家都站了起来,朝着严清溪这边就开始比比划划。 赵老太太眼中泛起杀意,就趁着这个机会…… 显然,和她有一样想法的,还有林母。 “你敢打我,好啊,这可是你先动手的,看我不撕了你!” “别打别打,哎呦,我可是来拉架的!” 赵老太太往上冲。 林母嘴上说着拉架,人却直冲着严清溪而去,只要她死死按住严清溪,不怕赵老太太弄不死她。 宋子谦抬手把长桌掀了。 掀飞的桌子狠狠撞在赵老太太和林母的身上。 宋子询第一时间挡在了严清溪的面前,宋子言握紧拳头,跟在宋子询身旁。 “谁敢再动一下试试,我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宋子谦一向表现得很是老实本分,谦逊安静,可直到他此刻猩红着眼睛,怒视着众人时,众人才忽地发现,他竟然那么高,那么壮,那么不可忽视。 白青云和白青木兄弟俩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去看严浩,不知道严浩是向着哪边的。 严浩人已经躲到了大门口。 白青木的目光缓缓落在宋子谦受伤的脚腕处。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才养了两个月,应该还没好彻底,要不,踹一脚试试? 空气间突然安静地落针可闻。 林招娣带着颤抖的声音,突然响在了众人耳边。 “大家都别闹了,都是沾亲带故的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商量好好说呢,把误会说开了就好了,娘,天意你们先坐下。” 林招娣转过头,又朝着白青云一家陪着笑脸:“二奶奶,二叔二婶,三叔,你们来得匆忙,还没吃晚饭呢吧?你们先坐下,好好聊一会儿,别发脾气,我去厨房给你们顿点排骨。” 所有人面面相觑。 都闹到这份上了,她还在那“误会”呢?呃 让大家都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什么,商量怎么把她的家瓜分的干干净净吗? 有时候,也不知道林招娣这人是真的蠢,还是脑子不正常。 就连宋子谦都狠狠皱起了眉头。 严清溪更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一次,她是真的需要掐人中了。 明明刚跟她说过,不能服软,不能认怂! 结果她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过头,就开始在这种时刻跳出来打圆场,这个圆场就必须得打吗? “大娘,您先回屋休息一会儿。” 宋子谦说完,不由分说地扶起严清溪就往屋子里走。 免得一会儿打起来,护不住严清溪,真的被人下了黑手。 严清溪到了屋里,宋子谦往她手里赛了一把割草的镰刀:“大娘,若是往后我不在家,我的两个弟弟……就托付给您了。” “别下死手!” 严清溪一把抓住宋子谦,“打出去就是。” 宋子谦笑起来:“大娘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不仅要把他们打出去,我还要上门打到他们家里去,真以为咱们家人这么好欺负吗?” 不就是上门找麻烦吗,他知道的阴招可多了,什么冬天半夜去砸窗户,放火烧柴火垛之类的,他都能干。 不想让他好过,他也有一百种法子,让对方过不下去。 严清溪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二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已经传来了林招娣吆喝的声音。 “排骨汤好了,大家快过来尝尝吧,二奶奶二叔你们多喝点,我替我娘给你们赔不是了。” 赵莲哼了一声,一肩膀撞走林招娣:“这汤是早就做好了的吧,怎么不早点端出来?我进来时候就闻着香味了,现在才知道给我们喝。” 林招娣低着头,又是那副受气包子模样。 宋子言狠狠瞪着眼睛,吃饭之前大嫂明明说这锅汤是要给严大娘补身体的,所以不让任何人喝,现在竟然就给别人喝了。 他也要喝! 宋子言那么碗,要去盛,却被林招娣一把抢了下去。 “你不能喝。” 宋子言猛地抬眸,一脸愤恨地瞪着林招娣,“凭什么?” 宋子言话音刚落,身旁一个身影突然“咣当”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是陈老太太。 接着,是白青木和林天意。 两个人瞪圆了眼睛,突然指向林招娣,刚张开嘴,话还没说出一个字,也吧唧吧唧趴地上了。 第84章 要干就干波大的 一个是陈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儿子,一个是林母放在心尖上的唯一的儿子,自然是吃肉最多,喝汤最大口的。 当然,倒下的声音也是最大的。 要不是陈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他们俩也能争当倒下最早的那一个。 林母慌了,丢下汤碗跪在林天意的面前,“儿子,儿子你怎么了?你醒醒,你醒醒啊!” 白青云和赵莲夫妻俩全都吓白了脸。 “林招娣你是不是在汤里下毒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敢给我下毒!我弄死你!” “啊!你下的什么毒,我好晕啊,我,我好想吐,我是不是快死了。”赵莲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涌出,她朝着林招娣伸出手:“你别杀我我求你,我还有儿子呢,我死了我儿子怎么办啊,我不能死啊!” 严浩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把手伸进了喉咙,开始往外呕。 白青云还想要去教训林招娣,可他脚步虚浮,走路一晃一晃,眼神也开始涣散,还没有走到林招娣面前,就噗通跪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此刻,宋子言才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林招娣不让他喝。 他小小的身子往后退了数步,心中涌出无限恐惧。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也被毒死了! 宋子询一把拉过宋子言,另外一把拉过白扶淮,扭头冲屋里喊:“大哥,大哥!” 他虽然从小捣蛋,可也从来没真的干过害人性命的事儿,此刻,他很难不慌。 一切都发生得特别快。 宋子谦才刚听见白青云咒骂的声音,正准备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儿,紧接着就听见了他弟弟变了调的喊声。 他急忙推门出来,一只脚迈出来一半,僵在半空。 院子里睡了一地的人,横七竖八,有趴着的,有躺着的,有撅着屁股扣嗓子眼的,还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 “这……” 严清溪行动缓慢,等她从屋里探出一个脑袋的时候,抠嗓子的和掉眼泪的也都倒下了。 “发什么了什么这是?”严清溪目光四下看,忍不住问。 宋子言一手指向林招娣,“是她!都是她杀的人!跟我没关系,跟二哥也没关系!” 林招娣站在那,好似木桩子一样一动也不动,一直等到宋子谦走到她的面前,牵住了她的手。 林招娣才像是突然回神一样,甩开宋子谦,就往厨房冲。 “你干嘛去?” 严清溪赶紧喊了她一声,她直觉现在的林招娣情况不太对。 林招娣头也不回:“我去拿刀,我要剁了他们!” 严清溪“嗷”地一声,赶紧喊宋子谦:“快拦住她!” 不用严清溪出声,宋子谦已经抓住了她。 就连宋子询都冲了上来。 宋子询:“死都死了,留个全尸!” 宋子言也出声道:“虽然他们全都该死,可剁脑袋还是挺吓人的,咱们放他们一马吧。” 林招娣看了看宋子询和宋子言,她茫然开口:“他们只是晕了,谁说他们死了?” 一家子人瞬间全呆住了。 后知后觉地去看地上躺的乱七八糟的人。 嗯,没有七窍流血,也没有口吐白沫。 “你不是给他们下毒了吗?” “毒药不致死?” “他们没死那是怎么了?” 众人比林招娣还要茫然。 林招娣解释道:“我就放了一点蒙汗药而已,他们只是晕了,没死,我怎么敢杀人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摆手,就好像刚刚要去厨房拿菜刀的人不是她一样。 严清溪忍不住问出来,“你刚刚还说要剁了他们!” 林招娣顿时又坚定起来:“对,娘,我们得快点,我也不知道他们能晕多久,我得赶紧把他们的手全都剁了,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欺负我们!” 杀人是不敢的,剁手她是积极的。 当然,在严清溪的理智之下,这群人的手算是保住了。 宋家三兄弟在知道了他们不是死了只是晕了后,终是松了一口气。 差点以为摊上命案了! “咱们家哪儿来的蒙汗药?”这一点让严清溪一时间想不明白。 林招娣道:“之前子谦脚腕受伤,大夫开的药里面就有,说是用了能缓解疼痛,这次娘受伤,大夫开的药里面也有。我怕你们疼,还找大夫单独多拿了一点儿。” 她也没想到,竟然还能用在这时候。 “你放了多少?”宋子谦问。 林招娣比划了一下,“全放了。” 话刚说完,她突然又垮了一张脸:“那么小一包,五百文呢!气死我了,我要去剁了他们!还浪费我一锅排骨!”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的林招娣格外的暴躁,说着又要暴起,幸好被严清溪一把拉住了。 “好了好了,不气不气。” 严清溪赶紧安慰着,哄着,其实她现在自己的脑子也不太够用。 忍不住开始自言自语:“我是真没想到啊,我本来还寻思呢,人家都欺负上门来了,你倒好,还上赶着要给人家炖汤喝。好家伙,你往汤里下蒙汗药?这谁能想到呢。” 要么不干,要干就干一波大的! “对不起娘,我是不是做错了……”一股迟来的恐惧,忽地涌上来,林招娣的表情开始慌。 严清溪一个大拇指竖到她的面前,“你做得非常漂亮!” “哇……” 林招娣突然“嗷”地一声抱住严清溪,把脑袋埋进她的肩膀,开始嚎啕大哭。 “呜呜呜……我就是不想再被他们欺负了,呜呜呜……我好害怕啊……” 严清溪拍着她的后背,这边儿好不容易才把人安抚好,那边儿一抬眼,就看见宋子谦已经带着宋子询、宋子言和白扶淮几个人开始往大门口拖人了。 宋子谦一手抓着白青云的裤腿,一手抓着白青山的裤腿,把昏迷不醒的两人往门口拉,二人的胳膊和脸,在地上一抹摩擦而过,留下两条长长的拖拽痕迹。 宋子询和宋子言兄弟二人,对着严浩的屁股、大腿、后背一人一脚,把人连踢带踹地弄到了大门口。 剩下两位姓赵的婆媳,算是被优待的。 一人拉手,一人拉脚,抬起来,丢出去,啪叽,摔在地上。 严清溪眼皮狠狠跳了跳。 随即,吐出两个字。 “活该!” 第85章 他们还要报官? 严清溪家里的事儿闹出来的动静不小。 这会儿门外早已有好事儿的邻居过来了,看着院子里的情况,愣是不敢进来,只敢在大门外远远地瞧着。 林招娣搬来了椅子,让严清溪坐。 宋子谦则开始整理收拾院子,摔倒的桌椅板凳都扶起来,碎了的盘子碗都一片片的捡起来。 “怎么回事儿啊严大妹子?” 村长媳妇终于忍不住心中好奇,疑问出声,“他们,他们没事儿吧?” 她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眼看着院子里吵吵闹闹,一会儿要拿刀,一会儿要剁人的,愣是没敢进来。 现在看着,好像大家都平静了。 严清溪笑着跟村长媳妇打招呼:“啥时候来的啊,你问他们呐,他们没事儿,就是都想来分我的家产,这不,遭了天谴了嘛。” 村长姗姗来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道:“分什么家产?” 周围的邻居们也都想知道,毕竟他们听见声过来的时候,这群人已经倒了。 严清溪没有隐瞒,当着村长和所有人的面,把这三家说的话,干的事儿全部讲了一遍。 一时间,周围咒骂声不停。 要不是大家还有理智,都想跟着冲上去踹几脚解解气了。 “太欺负人了!什么东西啊,人家严老太太就是病了一场,就显着他们了,一个两个的都惦记上了。” “这都是至亲之人啊,干出这事儿,真让人寒心呐!” “掉进钱眼了呗,啧啧。” 众人议论纷纷中,白青云和赵莲的一双儿女从人群里挤出来,扑倒了他们爹娘面前。 白家宝一张脸瞬间吓白了,他姐姐白大暑倒是冷静很多,还知道伸出手指先去试探一下鼻息。 发现还有气,她脸上的紧张消散,开始拖着她娘的胳膊,试图把人拉起来,拉到自己的背上。 可她瘦瘦小小的,根本拉不动,只能转头去叫她弟弟。 “家宝,你过来搭把手,咱们先把娘背回家去。” 两个孩子努力了半天,却也没能把赵莲从地上背起来。 这一幕,莫名地戳中了林招娣柔软的内心,她虽然恨着白青云赵莲一家子,可看着两个孩子,却终究狠不下心。 她板着一张脸,说道:“她自己会醒。” 听见这话,白大暑不再去拖她娘,只怯生生地抬头,透过干枯毛糙的刘海看了一眼林招娣,又低下头去。 “他们什么时候能醒啊?” 议论声中,有人不禁担忧开口。 话音刚落,一大桶冷水“哗啦”兜头浇下,雨露均沾地泼在了地上每一个人的脸上。 宋子询收回手,昂头挺胸地在众人注视下转身就走。 “咳咳咳!” “哎呦!” 严浩第一个被呛醒,一个弯腰坐起来,抹了一把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张口就骂了一句:“谁他娘泼我水?” 一抬头,看见了几乎整个摘云岭的百姓。 他猛地一扭头,就见严清溪坐在椅子上,她嘴角带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在严清溪的腿边儿,是一脸严肃狠狠瞪着他的白扶淮,左边站着的是宋子谦,右边则是林招娣。 再往两侧,一边是宋子询,另一边是宋子言。 “大……大姐?我,我没死啊?我没死!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我可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可能真的要我命,哈哈哈哈哈……” 严浩想起来自己晕倒前的事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有种劫后余生地感觉。 他看着地上的其他人,忍不住开口:“他们都死了吧?他们都死了,大姐你的钱就只能是我的了是不是?” 周围的邻居听见这话,全都被气得不轻。 不用严清溪开口,已经有人气地抓起筐里刚挖出来的土豆对着他就砸了过去。 “还惦记人家的钱呢!臭不要脸的,打死你!” 白青云一家子和林家母子陆续睁开眼睛,一句话没说呢,迎面就是烂菜叶子。 赵莲逐渐清醒,她一把推开白大暑,将白家宝搂进怀里:“儿子!娘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好儿子!” 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白大暑,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往旁边去搀扶赵老太太了。 她那样平静的样子,就好似早已习惯了被这样对待。 赵老太太站起来还很懵,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是你!” 白青云清醒过来,立刻指着林招娣破口大骂:“你这个杀人的毒妇,你竟然给我们所有人下毒,我要报官把你抓起来!” 他的目光四处扫了一遍,立刻冲到村长面前:“村长,她要杀人啊!这个林氏,她要杀了我们所有人!您快管管啊!” 村长推开他的手,语气疏离:“管,我当然要管,我倒要问问你,你们一大家子跑去人家里闹事儿,你也没把我这个村长放在眼里啊!” “就是!你们跑去人家里闹事儿,你还要报官?” “你以为官老爷跟你们一样,专挑老实人欺负,你可算了吧!” 邻居们七嘴八舌,竟全都是向着严清溪一家说话的。 赵老太太哼了一声,冲着所有人吐口水:“你们一个两个的,不都是受了严清溪的好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向着她,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儿没完。” 话落,赵老太太突然哎呦一声坐在地上:“我浑身疼啊!都是林招娣这个贱蹄子害得,她给我下毒药啊,我要十两银子看病,要不然我就让我两个儿子去报官,把你们全家都抓进去!” 赵老太太这是一丁点脸都不要了。 当着父老乡亲这么多人的面上,还撒泼打滚,还想要钱。 宋子询一步冲上前,她指着赵老太太道:“你去告啊!你别忘了,我们在城里可又认识人的,你现在就去,看看官老爷认不认你的歪理!” “你!” 赵老太太惊了一下,想起严清溪他们认识燕家人,燕家人有有钱有权的事儿。 她一拍大腿:“你们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欺的也得是人,你问问你是人吗?你们全家都是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宋子询年纪小,骂人可脏了。 严清溪一把拉过宋子询,嗔怪一句:“说什么呢,咱们虽然在城里有人脉,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逢人就说。” 她抬起头,看向赵老太太,又看了看林家母子,微微一笑。 “什么下毒?你们胡说什么呢,不过就是我儿媳妇做饭放错了点东西,这不,你们不是也没事儿吗?何至于就去报官了。” 严清溪先是一开口就承认了自家城里就是有人脉,接着就睁眼说瞎话否认林招娣下蒙汗药的事儿。 眼看着赵老太太等人张大嘴巴,严清溪又笑眯眯地道:“我们这一家子,一向热心,往后,但凡有人来我们家想帮我们当家做主,替我们管钱的,我们也都会热心地去他家里,帮他做做饭,煮煮汤多放点调料药材什么的,大家邻里邻居的,主打一个人情来往嘛。” 简而言之。 谁在打他们家的主意,他们就去谁家饭锅里下药。 今天是蒙汗药,下次就是穿肠毒药! 第86章 是绝症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严清溪在那胡说八道。 那么多人都被撂倒了,她竟然也好意思睁眼说瞎话,说是什么多放了点调料药材,谁家放药材,放蒙汗药啊? 但没人说话。 毕竟,所有人的心里都有同一句话。 他们活该! 只是蒙汗药而已,没要他们的命,已是严清溪一家大慈大悲了。 至于这些人身上脸上的擦伤,流血什么的,那不是报应嘛,应该的。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严清溪这一家子,不招惹他们的时候,各个都是好说话的,好欺负的。一旦真把人逼急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有鱼死网破的勇气。 不是觊觎他们的家产吗,来啊,试试啊。 看看他们有命来抢,有没有命来花! “再说,就算要报官,也是我们家报官,让官老爷治你们这些人一个抢占他人财产之罪,人家官老爷全都能明辨是非,岂会站在小人那边儿?” 严清溪冷笑一声,继而又开口。 白青云一家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所有人的脸上尽露出忌惮之色。 林母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起身。 她一眼不眨地望着林招娣,完全不敢相信,从小对她言听计从的女儿,竟然敢对她下手。 那张和她相似的面庞上,不知何时,有了她从未见过的果敢和底气。 “天意,我们走,我们回家。” 终于,林母第一个做出了决定。 她站起身,带着林天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有和林招娣打一声招呼。 林天意却恨恨地瞪向林招娣,放狠话道:“姐你今天敢这么对我,你等着,我会让你后悔的!” “爹、娘,我们走吧,你们都受伤了。” 白大暑小声地开口。 她的话,无疑给了白青云一家人台阶下。 白青云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胳膊肘,鲜血淋漓,是刚刚在地上被拖行时刮伤的,他皱起眉应了一声:“走吧。” 白青山提步跟上。 赵莲赶紧把地上的赵老太太拉起来。 一家人沉默着,挤进人群里,灰溜溜地走了。 只剩下严浩一人。 众人的目光不觉全部落到了他的身上。 严浩突然如坐针毡,“我,我想起来我家里还有点事儿,我也先回去了。” 说完,他急忙转身,由于转的太快,左脚绊了右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呸!人家严老太太还好好的呢,一群白眼狼就要来分人家财产,缺德不缺德!” “赶紧滚吧,以后谁在跟这种人家来往,就是瞎了眼了!” “还好意思喊姐呢,有这种弟弟倒了八辈子血霉。” 围观的邻居百姓们,冲着这些人的后背毫不留情地吐唾沫,意图用口水淹死他们。 严清溪招呼白扶淮去厨房拿了一包花生出来,给所有来看热闹的邻居们一人分了一把。 拿了花生的人都笑着,骂人骂得更起劲儿了。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真是便宜了他们!”刘二婶儿气不过地骂了一句。 周围人也纷纷附和。 “就是,来人家大闹一场,林家母子还白吃白住那么多天,现在说走就走,都应该让他们赔点钱。” 听着众人的话,林招娣忽地有点后悔,她刚刚就不应该被劝,就应该真的在所有人的胳膊上砍一刀,放放血。 严清溪感谢了众人一番,这场闹剧,终于在傍晚时分落下了帷幕。 没了一群闹事儿的人,这个家又安静祥和了起来。 严清溪望着烟囱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出神,白青云见过白既,这事儿真是个大麻烦。 宋子谦拧着眉头,心事重重地半蹲半跪在严清溪的身前。 “怎么了?”严清溪收回目光问。 他缓缓开口道:“白青云家、林家、还有严家,这三家人之所以敢欺上门来,无非从未把我放在眼里,觉得我是上门女婿,当不起这个家,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严清溪:“大娘,从前是我错了,我总以为邻里之间该与人为善,可我越来越明白,您说得才是对的,小人畏威不畏德,有些人,就该露出獠牙,他们才会怕。” 他身为这个家里的男人,他的妻子,他的丈母娘,竟被人欺负至此,逼得林招娣一个女人要豁出去跟人拼命。 是他不好。 早在林家母子住进来的当日,他就该把他们轰出去的。 明知他们不怀好意,却还顾念着脸面、亲情。 往后,这样的事儿,再不会发生了。 严清溪诧异不已,她突然明白了老话说得好,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看吧,经此一事,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宋子谦已经自己悟了。 “好,你能想明白,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严清溪欣慰不已,扶着宋子谦的胳膊,轻轻往上提了提。 宋子谦站起来,说道:“明日一早我们进城去看大夫,我已经和草济堂的王老大夫约好了时间。” “好。”严清溪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又道:“叫老二老三也收拾收拾,正好过两日就是童生考的日子了,咱们提前过去认认考场,也叫他们熟悉一下。” “嗯。” 事情敲定下来,第二日一早,林招娣在马车里面铺了厚厚的一层褥子,让严清溪能坐的舒服一些。 宋子询则和宋子谦一同坐在马车外面,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进城去了。 草济堂内,严清溪收回手,看着眉头紧锁的王老大夫,心中忽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会吧? 镇上的方老大夫治不好,不会城里的王老大夫也治不好吧? 他不是在脏腑内科这一块的权威老大夫吗? “我怎么样,能治吧?” 严清溪试探着、期待着。 王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叹了口气:“这是绝症啊,纵使华佗在世,也是治不了的。” “绝症?!” 严清溪重复一句,“蹭”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这不可能!” 原剧情中,可从来没有严清溪得绝症的事儿。 她是死于被冻死街头,不可能有绝症在身。 严清溪起身往外走,身后宋子谦赶紧付了银子追出来。 “这个王老大夫不靠谱,咱们再去找其他大夫看。”严清溪对身旁的林招娣说。 林招娣附和:“嗯,我看他们这医馆破成这个样子就知道肯定不行,咱们去找更大的医馆,找更好的大夫看。” 宋子谦跟在二人身后,目光几次落在严清溪身上,眼中神色沉重。 草济堂是有百年资质的医馆,自然在装修上破旧了一些,而王老大夫更是整个义通城最有名望的医者了。 严大娘的病,只怕…… 第87章 牵手成功 严清溪当天就去了第二家医馆。 得到的答案,和草济堂一模一样。 是绝症,治不好了。 严清溪在客栈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尾椎骨已经养得好了大半,只要平常行动时候注意点,已经不疼了。 可后腰却动不动就酸胀发痛,像是扒了二亩地的苞米一样。 身体上的症状,让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病了。 难道,她的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 即使不被冻死街头,也必然会在几年后,死与不治之症吗? 天色越来越晚,月亮在夜空中爬得越来越高,严清溪却睡不……睡熟了。 她以为她定会彻夜难眠,不想,刚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林招娣轻手轻脚地从严清溪身上爬过去,看了看已经睡熟的老人和孩子,轻手轻脚出了门。 她推开门的同时,隔壁房间宋子谦也打开了门。 “睡了?” 宋子谦眼神往屋里扫了扫。 林招娣点点头:“睡了。” 宋子谦侧了侧身子,让林招娣进到他们的屋子。 宋子询和宋子言都还没睡,两个人坐在床边,无聊地晃着腿。 宋子谦回手把门关上,才小声问道:“大娘怎么样,她没事儿吧?” “没事儿,对了,我看晚上你们都没有好好吃饭,我去跟掌柜借个厨房,煮点疙瘩汤给你们吃。”林招娣提议道。 晚上回来时,她们在客栈定了两个菜,客栈的菜码不大,且又贵,宋子谦当时就说自己没什么胃口,不饿不想吃,一口也没动。 她本来也没太放在心上,可等到大家都吃完了,她却发现宋子谦竟在门外的墙边,偷偷啃黄面馒头。 见被她发现,他还下意识藏了下。 林招娣当时不免心口闷了一下,好似被打了一闷棍一样。 不过当时她并没有说什么,只等到现在,严清溪和孩子都睡了,她才想着过来给他单独做点什么。 “不用,别麻烦了。” 宋子谦拦住她,说道:“对了,我手里还有点钱,你先收着,今天大夫说大娘的病得用药养着,你别担心钱的事儿,这些应该够用一段时间了。” 他从怀里拿出几块碎银,放到林招娣手中。 林招娣看着手中的银子愣住:“你哪儿来的钱?” 之前他在赵府上挣得钱,不是都交给她了吗?怎么还有? “我自己攒的。”宋子谦张口就道。 “才不是呢,是我大哥把家里的田全都卖了,才换了八两银子。”宋子言坐在床上开口,声音中带着强烈的怨气。 “什么?你,你怎么能把田卖了呢?”林招娣急忙把银子重新往宋子谦的怀里塞:“不行不行,那是你爹娘留给你们兄弟三人的,你万不该卖了田,这钱我绝对不能要。” 宋子言满脸幽怨,就是啊,那是他们爹娘留给他们的田,就算大哥不想要,可他和二哥还想要呢,凭什么要把田卖了换钱给大嫂? “你拿着,如今大娘的身子都需要用钱将养着,药也不能用差的,钱多一些总是好的。” “可,可是,咱们家现在还没有到需要你卖田地的地步。” 说到这儿,林招娣忽地垂下头去。 她想起来,家里的经济情况,尤其是家里存了多少钱这事儿,她从来都没有跟宋子谦主动说过。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吧,他们两个人虽然成婚了,可他们两个之间,却一直都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一样,他总是不肯跟自己一条心,她当然也不能把家底如实托付。 可这人…… 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把田卖了,一时间,倒是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什么时候把地卖了的?我怎么都不知道?”林招娣忍不住问起。 还不等宋子谦开口,宋子言又醋溜溜地哼了一声:“就昨天啊!昨天大哥知道大娘要来城里看大夫,生怕银钱不够,回去就把我们家的田全都卖给了村里。” “好了,你们两个早点睡觉,明日还要去看考场。” 宋子谦回头朝宋子言瞪了一眼,带着林招娣出门下了楼,不想再让宋子言说出更多抱怨的话,怕林招娣多心。 客栈有个小院子,宋子谦寻了个台阶,直接坐了下来。 林招娣手里拿着银子,只觉八两的银子,比千金还要沉重。 “田对咱们庄稼人来说无异于是命根子,你倒也舍得就这么卖了。”林招娣缓缓挨着宋子谦坐下,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宋子谦缓缓抬起头,指向夜空中高悬的明月,“你看,今天是十四吧,月亮快要圆满了。” 他没有接林招娣的话,反倒转移了话题。 林招娣顺着他的手,仰头去看。 可她只看了一眼,却又垂下头来。 “我们家本来也有很多田的,都是上好的良田。”林招娣忽地开口。 宋子谦转过头,就听林招娣继续道:“后来也都卖了,为了给扶淮他爹凑银子,他寄了封信回来,说在外惹了麻烦要十两银子,我们实在凑不出这么多,只好把地卖了。那天晚上,娘哭了很久。” 林招娣抬头,一双秋水剪眸望向宋子谦:“娘说,庄稼人没了田,就没了根,可你却愿意为了给娘凑钱治病把田卖了,子谦,谢谢你。” 她脸上满是感动,眼眸中更盈着点点星光。 真诚总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 月色下,林招娣的面庞更显柔和美丽,他的目光竟不能移动分毫。 “我……” 他轻声开口,思忖着话语,缓缓道:“严大娘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也不想她有事。” “啊?”林招娣一歪头,口中发出疑惑之声。 莫名地,宋子谦感到自己的心脏好似露跳了一拍。 他吞了一下口水,再次道:“更何况,她是你的亲人,所以,哪怕是砸锅卖铁,我也愿意尽我所能为她延续生命。” 林招娣一撇嘴,大颗地眼泪就那么顺着她的脸颊掉了下来。 “宋子谦,你真好,你是世界上对我第二好的人。”林招娣带着哭腔,却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 宋子谦忽地笑了。 他垂眸,伸出手。 将女子小巧纤细的手,握紧自己的掌心。 第88章 她什么都知道 “你也很好。” 宋子谦轻声开口,抬眸望向夜空。 林招娣诧异地盯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顺着他的手往上看,是他微微扬起的侧脸,清晰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他竟这般俊俏好看吗? 忽地,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喜欢。 第二天一早,严清溪醒来后,先把宋子询和宋子言送去童生试考场的附近去考察了一番。 “你们先在这附近转转,不要乱跑,子谦,你陪着他们,我送招娣去纺织厂,很快就回来找你们。” 如今又到了每个季度该核算总账的时候,林招娣是严清溪推荐给燕凝的,今日,就是她正式上岗之日。 宋子谦却牵住了缰绳,说道:“我送你们过去,这儿离客栈很近,不用担心他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 说着,他把宋子询和宋子言叫到面前来:“你们熟悉过了,就自己回去客栈,别乱跑,听到了吗?” “听到了。” 交代过后,宋子谦毫不犹豫地带着严清溪、林招娣和白扶淮几人往纺织厂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林招娣都心事重重。 “娘,我真能行吗?万一,燕五姑娘嫌我算得慢,账做的不好怎么办?”虽然是严清溪亲自教出来的,可她并没有多少自信。 严清溪肯定道:“你当然行,你不信自己还不信我吗?我的亲传弟子,绝对不会差。” 她轻轻拍了拍林招娣的肩膀,给她打气道:“你好好跟着燕五姑娘做,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多问总归没错,遇事别闷头做,接下来至少半个月的时间,你都得忙起来,不能回家,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不必客气,尽可和燕五姑娘提,也别委屈了自己。” “我知道了娘,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家里。”林招娣一下下揪着自己的胳膊。 “放心,家里不用你操心,你就去好好干活,只要这次干得好,就相当于抱上了铁饭碗,往后这一辈子,都有你拨不完的算盘,做不完的账本,以及,挣不完的钱。” 最重要的当然是最后一句话。 白扶淮也学着严清溪的动作,小手落在林招娣的肩膀上拍了拍。 “娘您放心,你就去多多挣钱吧,我会乖乖吃饭,认真读书的。” 林招娣“噗嗤”一声笑了,两只手一搂便将白扶淮抱了个满怀,脑袋埋在他的脖子处蹭了蹭,惹得白扶淮咯咯咯笑个不停。 搂着儿子坐在自己怀里,林招娣又道:“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娘。” 她伸手把车帘掀开,对坐在前面的宋子谦道:“我不在家的日子,娘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宋子谦点头:“放心吧。” 林招娣不太放心,开口嘱咐道:“娘喝药的时候,你一定要盯着她喝,最好是晾温了再给她端进来,免得她说烫,让你放在那,等你前脚走,她后脚就把药倒了,她虽然年纪大,但在这方面跟孩子没差。” 听见这话的宋子谦瞠目结舌。 严大娘还会这样? 严清溪:“……” 严清溪扭过头,翻白眼:“少埋汰我,我才没有!” 她当然不承认。 林招娣又继续叮嘱:“还有她现在不能劳累,一定要监督她不许她熬夜,到了晚上,就把她屋里的毛笔和砚台收走,对了,尤其是她床头柜最下面记得翻一翻,她总在那儿藏笔墨。” 说着,林招娣忽地露出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严清溪猛地看向林招娣。 她怎么连这都知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 难怪,难怪啊! 难怪她明明记得放了墨盒的,后来她想画个图纸的时候,突然就找不到了,翻遍了整个床头柜都没找到。 原来是被林招娣收走了! “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就是不说而已。” 林招娣哼了一声。 严清溪一脸无语,她也就干了这么一点点幼稚的事儿而已,怎么全都被发现了? 宋子谦嘴角噙着笑,看着严清溪和林招娣婆媳二人,不禁暗暗摇头。 马车缓缓行进中,林招娣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很多,宋子谦一一记在了心里。 马车终于到了纺织厂,让宋子谦在门口等着,她则带着林招娣一起进去了。 刚进门,严清溪就察觉到了气氛很不对。 纺织厂的女工们都在忙碌,其中大多数都是严清溪熟悉的面孔,却唯独没有见到管事韩小玉。 马兰兰放下手里的活儿快步走来,把严清溪和林招娣拉到一旁小声嘀咕道:“燕凝东家好像出事儿了,她之前天天来,最近却有十天没来了,就连韩管事,三天前也突然被燕家人带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严清溪正要多问几句,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居高临下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会做织布机的村妇吧?” 听见声音,马兰兰赶紧低着头回了自己的工位。 严清溪缓缓转身,就看见一位身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他大腹便便,脑袋正中间圆圆地空了一块。 她之所以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来人比她矮。 倭瓜。 突然,这两个字就毫无征兆地从严清溪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倭瓜男自我介绍道:“你是来找燕凝的吧,我是燕凝的二叔燕云蔚,也是现在燕家的管事人。” 话落,他微微笑着,等着严清溪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立刻对他点头哈腰地恭维和讨好。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严清溪却只微微颔首,道了一句:“燕二爷好,久闻大名。” 早闻其恶臭之名,一个当叔叔的,因为自己没什么本事,生出来的孩子也没什么本事,不反思自己,不成长自己,成日里就知道针对自己有能耐的侄女,能是什么好东西? 颔首不是对他的尊敬,而是她有教养。 简简单单几个字说完,连一句“百闻不如一见”这样的奉承都没有。 燕云蔚不由蹙眉,随即又想到什么,嗤笑一声,扯着嘴角道:“听说你快死了?” 林招娣原本一直在严清溪的身后,显得畏畏缩缩,可听见这话,却猛地抬头,一双如刀子一样地眼睛瞪了过去。 燕云蔚成竹在胸地晃着脑袋:“我看过你和凝丫头签的合约了,这样,你把织布车的图纸交出来,我给你一笔钱,往后纺织厂与你无关,你也莫要再来了,将死之人,实在晦气。” 第89章 偷走所有钱 “那怕是不能如燕二爷的意了,我和燕五姑娘正儿八经签了合约的,不会因为您三言两语说变就变。” 严清溪微笑着,笑意不达眼底,姿态不卑不亢。 “现在已经有了现成的织布机,我随便找些工匠,把他们拆了装,装了拆,就算短时间内不行,一个月两个月也总能依葫芦画瓢做出来,我说严老太太,做人得聪明点。” 燕云蔚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从一旁小厮的手里,抓过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往嘴里塞。 斜着眼睛看严清溪的样子,显然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现在把图纸卖给我,我还能给你出个好价,若是等我自己找人做出来,你一文钱都没有。” 他就这样直白的毁约,威胁着严清溪。 可严清溪也不是吓大的,早在和燕凝合作之时,她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来仿她的织布机。 天下能工巧匠不少,总有人能研究明白。 甚至,她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牢牢把着图纸不让别人知道。 她想做的,无非是做挣这笔钱的第一人罢了。 纺织机的改造,是她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现代知识,也是她能为这个书中世界做的事情。 她扬眸轻笑:“那就祝燕二爷早点找人做出来了。” 明显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哼!” 燕云蔚只觉得严清溪不识好歹,冷哼一声,招呼下人把严清溪她们赶了出去。 见到林招娣和严清溪一同出来,宋子谦意外地抬了抬眼:“怎么了?” 严清溪扶着宋子谦的胳膊上了马车,说道:“燕凝不在,估计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咱们先回去,不急。” “娘,咱们见不到燕五姑娘怎么办啊?现在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要是以后,他们真的不要咱们的织布机,那我们还能赚钱吗?”林招娣担忧地开口。 也不怪林招娣忧心,如今家里最大的经济来源都来自于和燕家的合作。 不论是严清溪做的纺织机,还是她要做的账房娘子。 可现在燕凝找不到了,林招娣突然就没了安全感,只觉得一颗心好似被悬在半空中,没着没落。 严清溪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今天这事儿确实不在意料之内。 看样子,燕凝应当是被燕云蔚阴了一把。 若不然,全都是女子的纺织厂,他一个男人,断断是不该出现在此的。 “我去想想法子,去燕家拜访一趟,你们先回客栈等我。”严清溪开口道。 “娘您的身体还没恢复好,今日还是算了吧,已经折腾了半日,明日再去吧。”林招娣劝道。 严清溪不听,她喊了宋子谦停车,刚一下车,她突然脸色一白。 她的尾巴骨! 好疼! 能屈能伸乃做大事人也。 严清溪扭头又钻回了马车。 “我明日再去。” 林招娣既心疼,又觉得好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趴在她腿上的严清溪在,最终只好把目光放到车外。 宋子谦听了纺织厂里面发生的事儿,心中暗暗思忖着,看来往后还要寻个别的生计才行。 林招娣去而复返,叫宋子询和宋子言都很意外,兄弟俩打听一番后,皆沉默了。 “大娘现在每个月买药的钱,就得四两银子,你知道吗?” 宋子言悄悄地问宋子询。 宋子询点点头:“我听见大嫂说了。” 宋子言神色凝重:“那也太贵了,要是大嫂还能去燕家当账房的话,还能把钱挣回来,可现在燕家都不要大嫂了,也不要大娘做的织布机了,咱们家的田也被大哥卖了,就连种粮食都种不了,以后岂不是连饭都吃不起了?” 宋子询看了看自家弟弟,开口道:“你管那么多干嘛,大哥肯定有办法的。” “我才不信呢,大哥心思都在大嫂身上了,他连田地都卖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除非不给大娘买药了。” 宋子询当即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别胡说,要是被大哥听见这话,肯定又得胖揍你一顿。” “那是大哥傻,又不是我说错了。” 宋子言嘀咕一声,心里盘算着,指望大哥,还不如指望他自己。 现在,严大娘赚不到燕家的钱,她自己还病得快要死了。 往后每个月都要浪费四两银子,就为了吊着一口气,还不如把这些钱都存下来慢慢花。 也总好过,为了严大娘一人,到最后人也死了,钱也没了,什么都得不到。 他才八岁他都懂这个取舍的道理,怎么大哥就偏偏不知道呢? 宋子言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 夜色渐渐笼罩上来,宋子询合上书本,准备入睡。 宋子言却又凑了上来。 “二哥,我在咱们家屋后的樱桃树下埋了钱,要是你考上了童生,要去义通书院读书的话,你就去把钱挖出来,给你读书用。” 宋子询蹙起眉头:“你什么时候埋的钱?埋了多少?” “那你别管,反正你要是用的话,你就去挖,至少能够你读一年的书。”宋子言骄傲地扬起自己的脑袋。 “真的假的。”宋子询不太相信,“你什么时候攒的钱?” “都叫你别管了,你就记住我说的话就好了。”宋子言不肯说。 宋子询一把搂住宋子言的脖子,把人往床上摔:“好啊你,你敢跟你二哥这么说话,我看你是皮痒了!” “要不是你是我二哥,我还不跟你说呢!” 兄弟俩在床上闹了一会儿,抱着对方的脚丫子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宋子询好像感觉床上空了一块,他翻了个身,没多想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宋子询就被林招娣的尖叫声吵醒了。 “钱丢了!所有的银子全都丢了!我带了二十多两银子过来,全都不见了!” “我本来是要去买包子的,突然发现我放在口袋里的银子,和藏在包里的银子都没了!” “肯定是被人偷了!” 宋子询惊醒,推门来到严清溪和林招娣住的房间。 宋子谦往他身后看了看,沉眸问道:“老三呢?” 宋子询道:“应该起来了吧,我没看见他。” 第90章 老三和银子都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 “谁早上看见老三了?”宋子谦问。 严清溪摇头:“早上我是被招娣叫醒的,还以为他一直在屋里睡觉呢。” 林招娣突然想起什么,面色瞬间煞白一片。 “我昨天晚上见着他了。” “昨天晚上?”严清溪疑惑出声。 林招娣道:“昨天晚上我起夜时,见到了他在门口,我还被吓了一跳,以为他也去起夜,就没有多想。” “这混账!钱肯定是被他拿走了,老二,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宋子谦当即暴喝一声。 宋子询忽地想起晚上临睡觉之前,宋子询说的那些反常的话。 他说不想给严清溪治病,觉得治病花的钱太多了,又想起来他说家里樱桃树下他藏了钱…… 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分明就想好了要走,所以才会告诉他这些。 宋子询心中一阵惊骇,却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昨天是和我一起睡的,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 宋子谦深吸一口气,眉头拧成了川字:“先去找人吧!” “我去楼下问问掌柜,看看有没有人看见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严清溪道。 林招娣把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刚刚翻得太乱了,跟着严清溪往下走,说道:“如果真是老三拿了就好了,起码没落到外人手里。” 宋子谦和宋子询兄弟两个没说话。 他们宁愿这些钱是真的丢了,也不想是自家亲兄弟偷了。 白扶淮的小手突然伸出来,抓上宋子谦的大手。 “爹爹,我觉得三叔不会偷钱的,三叔说不定是被坏人抓走了,奶奶说城里有很多坏人,有的坏人专门抓小孩子,三叔半夜自己起来上厕所,就被抓走了。” 宋子谦:“……” 也不知道白扶淮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诅咒老三。 偏偏严清溪好似还信了,她回头问:“你怎么知道你三叔被抓走了,你看见了?” 毕竟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白扶淮摇摇头:“我没看见。” 好吧,孩子瞎说的,她还当真了,也是够了。 严清溪来到柜台前,这会儿掌柜的都还在睡觉,毕竟天还没亮。 “怎么了几位客官,发生什么事儿了?”掌柜的揉了揉惺忪睡眼,打着哈欠。 “我们家孩子丢了,男孩,大概这么高,八岁了,昨天晚上大概是后半夜不见的。” 严清溪一边儿说一边比划。 掌柜的瞬间没了瞌睡,“哪个孩子?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严清溪他们中间看,他是记着这一家人来的时候,一共是三个孩子的,现在只看见两个,还真丢了一个! 他赶紧从柜台里出来,大喊一嗓子:“忠子,榴娘快出来,有人孩子丢了!” 宋子谦道:“你们先问着,我去外头先看一眼。” “嗯,你快去。” 宋子谦先出了门,等不及掌柜的一点点问,他打算先去街边两头打听打听。 很快,还真就被他打听出来了。 “那是你弟弟啊?我看见了,我起来和面时候,就瞧见他从对面客栈出来,一个人往城东去了。” “只有他一个人吗?他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宋子谦声音焦急。 面馆老板想了想:“就他一个,没瞧见别人,好像背了个小包,在前面抱着,挺金贵的样子。” 可不金贵吗,里面装的都是钱,用银子还有铜板。 客栈里面,严清溪他们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说宋子言的确是后半夜自己从客栈溜出去的,有其他客人起夜瞧见了,当时还喊了他一嗓子。 问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瞎跑呢。 不喊还好,一喊他跑得更快了。 几人汇合后,决定兵分三路往城东方向找。 严清溪带着白扶淮走大路问,宋子询跟着林招娣从第二条路走,宋子谦一个人走窄巷子打听,一同往城东方向去。 约定好了,不论最终情况如何,到了晚上都回来客栈集合。 街上行人寥寥,能打听的人并不多,直到中午时候,严清溪都还没有问出一丁点的线索。 忽地,严清溪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牙行来了。 二话不说,她一个转弯拐了进去。 “严大娘,今个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我这儿刚倒了新茶您尝尝,哦对了,您……您现在能喝茶不?” 方二伦热情地把严清溪领进来,话刚说出来,突然想起来严清溪病了这事儿,谨慎地瞧着她的脸色。 严清溪抓住方二伦的胳膊:“我挺好的,放心,三年两载死不了。不过我来不是跟你闲聊的,我家老三昨天半夜离家出走,现在还没找到,你帮我找找。” 方二伦正色起来:“好,我这就喊人帮你一起。” 林招娣和宋子谦两边的情况,和严清溪也差不多,皆是焦头烂额。 直到午时,一家人却连宋子言的影子都没摸着呢。 “大哥和大娘都说,城里什么人都有,咱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他不会真被什么人抓了吧?” 宋子询是不愿意说这种话的,可他一想到宋子言一个人身上带着三十多两银子,难免往最坏的地方想。 一语成谶,此时的宋子言正被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死死盯着。 宋子言坐在路边的一个卖烧饼的小摊前,拿出三文钱放在桌上。 他的包里哗啦啦地装了不少的铜钱,随着他掏钱的动作,都能听见钱财碰撞的声音。 还有三十多两并不是整个的银锭子,而是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 宋子言怀里揣了些,钱袋子里也装了些。 他警惕地打量着周围所有人,生怕有人要抢。 越是这样,越是引人注目。 宋子言不敢多做停留,匆匆把烧饼咽下去,起身走入人群。 他身后,一个身型消瘦的男人咬了一口烧饼,丢在桌上,随之起身。 听见身后的声音,宋子言回头看了一眼,正与那双绿豆眼对视上。 糟糕! 是坏人! 宋子言抱紧了小包,一脑袋扎进人群中,疯狂奔跑起来。 “哎呦,谁家孩子没长眼睛啊!”有人刚抱怨一句,声音还没落,又被紧随其后的男人撞了一下,气得当即破口大骂:“赶着投胎啊!一个两个都瞎了?” 第91章 白既这个搅屎棍 “站住!” 绿豆眼男子终究仗着自己成年人的优势,一把抓住了宋子言的肩膀,用力一扯,他整个人朝后倒去,后背狠狠摔在地上。 随之,他手里的包落地,哗啦啦洒了一地的铜钱。 “诶呦!” “娘嘞,咋地了这事,让让,快让让,掉了一地的钱。” 周围人惊呼着,离得近的人纷纷往后退去。 有人张开双手,不让后来的人踩到钱上,也有人趁乱把滚到自己脚步的铜钱捡起,匆匆离开。 宋子言顾不得被摔疼的身体,大喊着:“滚开,谁敢抢我的钱试试!” 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捡钱。 围观的人不少,绿豆眼张口就道:“小兔崽子,偷了我的钱还敢跑!赶紧把钱还给我,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宋子言猛地抬头:“你胡说,这都是我的钱,是你想要抢我的钱!”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胡说八道,给我拿来!”绿豆眼上去一把抓住他装铜钱的包。 宋子言不肯撒手,被他扯得一个踉跄,二人死死抓着,谁都不肯撒手。 周围围观的众人听着,也都信了绿豆眼的话。 大家总是更倾向相信成年人的话。 毕竟,哪有寻常人家的小孩子独自一人带这么多钱出门。 “谁家孩子啊,有没有人认识的,怎么偷钱呢?” “来来来,我帮你捡了这么多,你可收好点,这世道,有的是人活不下去,专叫孩子出门偷东西呢。” 有好心的大爷捡了一把铜钱,递到绿豆眼的面前。 宋子言挣扎更甚,一双眼猩红一片:“是他要抢我的钱,他才是坏人!我没有偷他的钱!” 当然,他偷的严清溪的。 “少废话,把钱给我!” 绿豆眼卯足了劲儿一扯,宋子言往前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他放在怀里的碎银也跟着掉了几块出来。 绿豆眼神色一惊,在宋子言伸手过来抓的时候一脚踢出去,把他踢出去,自己把银子捡起。 估摸着四五两的银子,可比那点铜钱多多了。 “还我!” 宋子言急了。 他满眼狠厉之色,像是个被惹毛了的狼崽子。 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发了疯一样对着绿豆眼又捶又踹,又撕又咬。 周围人上前拉架。 很快宋子言就被几个人控制住了。 绿豆眼骂骂咧咧地抹了一把脖子,摸到一手的血。 真没见过这么狠的小崽子,娘的,刚刚差点把他大动脉咬穿了。 “我不跟你个死孩子计较,往后离我远点。” 他丢下一句话,从地上把装铜钱的包捡起来,转身就要走。 宋子言挣扎着想阻止,却被三五只手狠狠控制着,任凭他说多少次钱是他的,对方才是抢钱的,也没有人相信。 他从未如此无助过。 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在和他作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长着绿豆眼一样的男人,拿着他的钱,转身离开。 “慢着!” 突然,一声动听清脆的,宛若仙女一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赵家六小姐赵静怡带着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从人群中走来,周围的百姓自动为她让了一条路。 “把他拿下!” 赵静怡指着绿豆眼开口,两个赵家小厮立刻冲上前,一左一右扭着他的手臂被人按弯了腰。 周围百姓有不少都认识她。 绿豆眼张口,语气很是无辜地询问:“赵五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我就是个小老百姓,可没得罪过您吧?您也不能仗着有钱有势就欺负人。” 一张口就给赵静怡安了个仗势欺人的帽子。 这让周围人看向她的目光,瞬间都多了几分不满。 “闭上你的臭嘴,我们小姐是什么人,整个义通城的百姓谁不知道,她向来与人为善,月月城中施粥,救济穷苦百姓,轮得到你来诋毁?” 压着他的小厮手下用力几分,开口辩驳。 围观的百姓,总是能轻易被人说服,不过两句话的功夫,立场又变了。 赵静怡走向宋子言,“你们快放开他,那些钱本来就是这孩子的。”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不能吧?” “这孩子看着也不像有钱人家的,身上咋能带这么多钱呢?” “赵五小姐您不会弄错了吧?” 赵静怡抬手往一旁的茶楼指了指:“我刚刚一直在楼上喝茶,亲眼瞧着他们俩刚刚在那边的小摊吃烧饼,这个包从一开始就是这孩子包着的,吃完了,就瞧见他……” 她带着金镯的素白手指向绿豆眼男人。 “他突然也不吃了,追着过来,从烧饼摊一路追到这儿,张口就冤枉人家孩子偷了他的钱。” 绿豆眼瞬间变了脸,张口辩解:“你胡说!你是不是跟这孩子一伙的?就是你指使他偷钱吧?” 这话说出来,赵静怡都懒得争辩。 围观之人听着都想笑了。 赵员外家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儿。 “你说他偷了你的钱,你有证据吗?”赵静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要什么证据?天底下的银子都长得一样,又不是别的东西。”绿豆眼道。 “那你说,这个包里面除了钱还有什么,你要是说不对,就说明这个包根本不是你的。”宋子言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 绿豆眼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此时,孰是孰非已经不用多言。 赵静怡叫丫鬟过去,把银子和包都抢了回来,重新递给了宋子言。 她柔声安慰道:“小弟弟,你家是哪里的,父母在哪儿告诉我,我让人送你回去,免得又遇上心思不轨之人,平白被人欺负。” 宋子言却没回答,而是恨恨地瞪着绿豆男:“他呢?他这个坏人,我要把他抓起来!” “对,这种人太坏了,差点骗了我们所有人,以大欺小,还冤枉人,就该抓紧大牢里关起来!” 百姓们纷纷附和。 赵静怡正要点头答应,人群中却响起个与众不同的声音。 “都是可怜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依我看,不如就算了吧。” 他长身鹤立,锦衣华服,手中折扇轻晃,脚下银丝黑靴步步走近。 赵静怡诧异抬眸,脸颊上不觉飞起一朵红云,她垂眸行了一礼:“长风先生。” 白既对赵静怡拱了拱手,继而道:“我看他也是逼不得已,是真的需要这笔钱,要不,这些银子就分他一半,权当结个善缘。” 第92章 林招娣追上来了 “你谁啊?你有病吧!” 宋子言仰起脖子,直觉眼前这男人十有八九脑子有坑。 他年纪小,别骗他。 他怎么没听说过,有谁见强盗抢不到钱可怜他,还要给他一点钱的。 就连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都被突然的这句话惊到了,纷纷露出和宋子言如出一辙的表情。 疑惑且震惊。 是他们这群普通百姓孤陋寡闻了,现在有钱人都是这么为人办事的了吗? 周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赵静怡急忙出声替白既寻了个台阶。 “长风先生您可能刚来,有所不知,这人见财忘义,光天化日之下想要抢人家孩子的钱,还贼喊捉贼试图蒙骗大家,差点让大家都成了他的帮凶。” 周围有人附和,“就是,亏我还帮忙抓着小孩儿,差点被他害了。” 白既摇了摇头,走到赵静怡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他面向众人,侃侃而谈:“我没有误会,也听清楚了,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要为了他开脱之意,只是见他如此消瘦,一脸病态,难免心生不忍。在下见了他,就好似见到了天底下无数穷苦的百姓。” 说着,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眼中悲悯丛生。 他皱着眉,声音沉重地指向绿豆眼男人,“他,一个手脚健全的大男人,要不是有什么苦衷,何至于去觊觎一个孩子的钱,我想,他的内心也一定非常煎熬和痛苦,在下不禁在想,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大男人被逼至此?” 围观百姓们张着嘴望着他,没一个听明白的。 说什么玩意呢,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放一起就不像人话呢。 宋子言紧紧蹙眉,“反正不是我逼他。” 白既忽地一甩衣袖,高声道:“是这世道!是这吃人的世道啊!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寻常百姓,想有骨气的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句话,众人听懂了。 更是说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附和的声音渐渐起来,他当即把话题又拉了回来,直指宋子言。 “你有这么多钱,他却什么都没有。就算分给他一半,你也还有一半,有何不可呢?” 宋子言捂紧了自己的钱袋子。 他就说这人有病,说了那么多,还是有病! “凭什么?那是我的钱,凭什么要给他?” 白既朝着宋子言摇头:“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我们应该心怀天下,尤其是有能力的人,更应该用自己的能力救济天下苍生。” 说什么屁话呢,宋子言一个字都没往耳朵里听,他直视回去,反问道:“你穿的衣裳这么好,你肯定也很有钱,你怎么不把你的钱给他?” “我?” 白既像是早有准备,就等着他这句话一样,“说得好!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伸手接下腰间的钱袋子,在手里点了点,轻叹一口气:“这是我原本准备进京用的盘缠,可今日见了这位仁兄,却发现他比我更需要这些钱。” 他往前走了一步,顿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一步,又顿了一下。 如此,原本还在人群后面的人挤上来时,也没有错过他拿钱送人的动作。 “这位仁兄,今日我倾尽全部钱财,只希望能助你渡过难关,往后,定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他把钱袋子放进绿豆眼男人的掌心,转身面向众人。 “你们不必担心我,就算没有盘缠,我还有两条腿,我可以一步步走过去,无非是苦了些累了些,那又何妨,我依旧不会为今日所做侠义之事后悔。”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围观百姓无不为之感动。 众人一开始甚至还在想,他无非是在慷他人之慨,竟然劝一个差点被抢了钱的孩子把钱拿出来。 可现在,他们突然就服了。 他真真正正切实地把自己的银子拿出来了,他们不得不佩服这。 “不愧是长风先生,太善良了!” “长风先生大义!” “长风先生果然如传言一样,胸怀天下。” 称赞声中,白既的嘴角缓缓勾起。 他轻咳一声,抬手掩饰掉嘴角笑意,眼角余光悄悄往赵静怡的脸上看。 赵静怡的脸上满是赞赏和心疼。 她微微歪头,对身边的小丫鬟耳语道:“晚上回去到我的妆匣里取些银子,装在点心盒里悄悄给长风先生送去,别被人知道。” 小丫鬟点了点头。 长风先生这样的好人,她怎么可能让他没有盘缠去京城呢,无非就是一些银子,她给了。 主仆二人的悄悄话,都被白既看在了眼里。 他暗暗握拳。 稳了,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即将到手! 也不枉他唾沫横飞,宣扬这一场。 与他同样开心激动的,还有绿豆眼男人。 他颠了颠钱袋子,见已经没有人注意他,脚下一动,转身就跑。 连句谢谢都没说。 他只怕自己跑的不够快,身后的傻子反应过来,再把钱要回去。 他一路跑出去两条街,才打开钱袋子看了一眼。 “他娘的!敢耍老子!” 他暴喝一声,从一堆碎石子中,挑出五文钱,骂骂咧咧地把钱袋子丢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 伪君子,假圣人! 所有人都看见他给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却没有人看见,里面就只有五文钱! “他怎么把钱丢了?” 宋子询和林招娣一路打听着正好走到这儿,正好迎面撞见了绿豆眼男人在扶着墙发脾气。 等他气哄哄地走了,宋子询好奇地往前看了一眼,才发现钱袋子里都是碎石子。 城里人还有这癖好吗?不懂。 林招娣正弯腰客气地和路边卖苹果的一位大娘打听:“大娘,您有没有看见一个八岁左右的,眼睛不大,有点黑的孩子,是我弟弟,穿得灰色衣裳,大概这么高……” “我还真看见了一个孩子,跟你说的都一样,就在前面街上那家烧饼店,可不巧了,我今天就馋那口烧饼,要不还真遇不上呢。” 老大娘说着,领着林招娣的手往前指:“就从这条巷子出去,往前面走,东边那家烧饼店,你过去问问。” “谢谢您,谢谢您!” 林招娣连连鞠躬,扭头喊上宋子询:“我打听到了,我们快点过去!” “在哪儿?” “前面烧饼店!”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脚下的动作几乎小跑了起来。 第93章 林招娣和白既见面 绿豆眼男人跑了,这场抢钱的大戏也该落下帷幕。 可宋子言要走,却被白既拦了下来。 “等等,你还不能走。” 宋子言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问一问,这些钱,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别跟我说都是你自己的,若你真的有这么多钱,该不会连一身好一些的衣裳都没有吧?” 白既居高临下,像是看穿了他全部的小心思,只等着他露馅。 “跟你有什么关系,那就是我的钱。”宋子言直觉不妙,他转身就要走。 面前却突然闪现过来两个壮汉。 正是赵家的小厮。 他们听了白既的命令,拦住了他。 白既一直以门客的身份住在赵员外府,前不久又因舍身为人扬名,在赵府内也很有名望。 “这些钱你虽然不是从那个人手里偷来的,未必不是从旁人手里偷来的,念在你还年幼,只要你如实相告,我可以放你一马。” 白既冷冷出声。 “你凭什么冤枉我,这就是我自己的钱,你说不是我的,你有证据吗?” 宋子言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证明不了钱是他的,这个可恶的什么长风,也同样证明不了钱不是他的。 “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可以把你送官,官老爷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白既很笃定,他的钱一定来路不正。 宋子言瞬间面色一白,恐惧和慌张无法掩饰。 他抗拒摇头:“我不去!” 赵静怡开口:“长风先生您真的误会了,这孩子看着懂事老实,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赵五小姐,您就是太善良太单纯了,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若他家里真是富裕人家,又怎会舍不得给他做一身漂亮衣裳,你呀,可不要被这孩子骗了。” 赵静怡皱了皱眉,眼前这孩子穿得虽干净整洁,可身上的布料…… 白既逼近宋子言,冷笑着:“你不想见官也行,把这些赃款全部交出来,由我分给所有穷苦的百姓,用以救济苦难之人,也算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说着,目光已盯上了宋子言露出来的钱袋子。 围观的人本来都要散了,一听说要散钱,迅速收回退半步的腿,眼巴巴地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见官他不去,把钱分给所有人,那更不可能。 宋子言一手抓进了身前的包,一手突然猛地朝白既推了一把,冲进人群。 “快把他给我抓回来,他就是个贼!” 白既大喝一声。 不远处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迎面走来,他长臂于人群中一捞,逃跑的宋子言就被他单手抓住了。 倒也不是说他眼高于顶,实在是他个子太高,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他高出所有人的脑袋。 “宋护院!” 追在后面的两个小厮惊喜出声:“太好了,你来得真是时候,要不然就被他跑了!” 宋子谦先其他人一步找到了宋子言。 他此刻脸色凝重,单手提着宋子言把他放在身前,与赵静怡拱了拱手:“五小姐,不知我弟弟做错了什么?” 赵静怡愣了下,目光在宋子谦和宋子言的脸上来回看,发现果然有几分相似。 “可能是误会一场。” 赵静怡先将此事定了调,随即开口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番,包括宋子言不肯说清楚钱财来源,还转身就跑的事情。 “既然他是你的弟弟,有这些钱倒也说得通,想来,是我们太过小人之心,误会了令弟,抱歉了。” 赵静怡落落大方地屈膝行了一礼,算是道歉。 白既却制止道:“不见得吧。” 他满是敌意地瞟了宋子谦一眼,幽幽开口:“宋护院来得可真是时候,正巧就是我们要抓他,你就来了,不会是早就等在哪儿吧?是为了在主人家面前表现一番,还是为了救你亲弟弟?” 这话明显就是在给宋子谦挖坑了。 不论怎么回答,都不对。 宋子谦拱了拱手,说道:“子言闹了个小脾气,带着家里的全部积蓄离家出走,惊扰了五小姐、长风先生,我替子言给众位道歉,我现在就带他回去好好教训。” 他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一切。 包括宋子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那是他们全家的积蓄,有说明了他是离家出走,自己是为追赶而来。 白既说的两种情况,便都不存在了。 赵静怡关切开口:“原是如此,对了,上次你送信过来说你岳母病重,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多谢五小姐关心,还在四处求医,只怕小的暂时还不能回去当差。” “不要紧,自然是家人更重要,若是有需要之处,尽可找我开口。”赵静怡真诚说道。 她对宋子谦的这番另眼相待,叫白既眼中升起凉意。 他哼了一声,嘲讽出口:“宋护院,虽然你只是一个护院,出身乡下,可这都不重要,毕竟人生在世,没有什么能大得过人品,你说这些钱都是你们家的积蓄,实在可笑。” 他再一次指向宋子言:“你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护院,一个月也没有多少钱,你又要给你岳母治病,又要养家糊口,你是怎么攒得下这么多银子的?你还说他,不是偷的?” 霎时间,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五小姐,您相信我。” 宋子谦自知与这个胡搅蛮缠的长风多说无益,转头对赵静怡开口。 赵静怡重重点头,面相白既:“我相信他!” 白既不知道,早在数月前,有贼人去赵府行窃时,意外闯入了赵静怡的房间,当时,正是宋子谦抓住了贼人,为着赵静怡的名声着想,他默默压着贼人离开,从未与任何人声张,就连赵员外都不知此事。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纵容弟弟行窃? 是以,赵静怡对宋子谦格外信任。 可她越是替宋子谦说话,白既越是想要诋毁他。 白既张口就道:“你还说你没有心怀不轨?若是我娶了妻成了家,绝不会再看任何女子一眼,绝不可能如你一般,竟想在五小姐面前出风头!” 踩着别人标榜自己这事儿,他一向信手拈来。 “找到了!宋子言!” 宋子询高亢的声音,犹如雨后惊雷,突然乍响。 而后,是拨开人群,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林招娣。 她的目光先是被宋子言和宋子谦吸引,刚露出了一分失而复得的笑容,忽地,笑容猛然僵在嘴角。 她看见了一个绝不应该看见的面孔。 她的眼眸一阵颤动,表情几经变化,声音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人的,从她口中发出。 “白……白既?是你吗,相公?” 第94章 她竟敢二嫁? 她整个人的筋骨都好似被冰冻住,无法做出什么动作,她想往前走几步,去看得更仔细些,可脚步无法动弹分毫。 喧闹的场景在林招娣出声的一瞬间,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变化都无比清晰。 林招娣看见白既瞬间放大的瞳孔,也看见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神情,和突然背着过去的身体。 几乎全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你刚刚喊谁?” 宋子谦怀疑自己可能是太紧张,听错了。 他怎么好端端的听见了白既的名字? 他在问林招娣,可林招娣却并没有看他,反而一眼不眨地盯着另一人。 宋子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蹙眉。 是长风先生? “白既,真的是你,我没有眼花对不对,你……你还活着!”林招娣一步步往前走。 自知逃不掉的白既不得不转回头来,他假模假样地朝着林招娣拱了拱手:“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更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宋子谦长腿往前跨了一步,来到林招娣面前,主动开口介绍:“他是长风先生,赵员外家的门客,不是白既。” 不过,说起来,这位长风先生到底姓甚名谁,他还真不知道。 赵府中人,要么称呼他先生,要么唤他长风。 林招娣此时才稍微回了些神,她看了看宋子谦,又看了看白既,喃喃出声:“怎么可能呢,世上怎么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他分明就是白既,你看,你看他是不是和扶淮长得一样?” 扶淮…… 那是他儿子的名字! 白既袖子里的拳头突然握紧,他两条腿僵直地立在原地,紧绷得快要抽筋了一样。 宋子谦转头去看,原本并没有什么感觉,可被林招娣一提醒,他竟真的在长风先生的脸上看见了和白扶淮神似的地方。 “真有点像……”宋子询幽幽出声。 宋子言也在看,小声道:“我觉得他和严大娘更像一点儿。” 林招娣听见这话,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她死死盯着白既,开口问:“你说你不是白既,那你姓甚名谁?你说啊!” 林招娣可以接受白既已经死了,可她不能接受他活得好好的却不回家。 更不能接受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却张口说什么不认识她。 那是她孩子的爹,怎么能不认识她? “我姓甚名谁与你何干,我说这位夫人你要撒泼也不要到我面前来撒泼,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休想赖上我,张口就说我是你相公,你个女儿家,怎好如此不知羞耻。” 白既一番话说完,心中突然生了几分底气。 他朝着赵静怡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让五小姐见笑了,在下虽无权无势,却总有许多女子对我芳心暗许,想必这位夫人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是不太理智了些。” 赵静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惊讶道:“我差点以为她真是你的夫人呢。” “怎么可能,在下孤身一人,志在四方。”白既说着,只看着赵静怡笑,没有分给林招娣一个眼神。 林招娣一遍遍摇头。 他在说什么? 她分明是他正儿八经的妻子,可他却在旁人面前说她是不要脸的女人,在纠缠他,在碰瓷他!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白既仔细打量着赵静怡的神情,见她并未对他的话起疑心,才又看向宋子谦道:“对了宋护院,五小姐既然相信你,在下也愿意相信,今日之事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快带他回去吧,可莫要再乱跑了。五小姐若是无事,我们一同回去吧。” 话落,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带赵静怡一同离开。 赵静怡今日是来品新茶的,茶虽只品了一半,可能与长风先生一道回去,她也心中欢喜。 正要答应,却听林招娣大声阻拦。 “你站住!” 她怎么可能让他走。 林招娣几步冲上前,抓住白既的手:“你当真不认识我吗?我是林招娣啊!如果你真的不认识我,你刚刚见到我为什么要躲?白既,你在骗人!” “松手!” 白既猛地一把推开林招娣,将她推到在地。 他皱起眉,指着林招娣:“我什么时候躲了?你这疯女人在胡说什么?” “你不要我,你也不要你的儿子了吗?扶淮,我们的儿子扶淮已经四岁了,还有娘,你都不想去看看娘吗?她病了,病得很严重,大夫说她可能会死,白既,你难道连娘都忘了吗?” 林招娣从地上爬起来,再度朝着白既扑上去。 这一次,她拼尽全力地抓住了白既的胳膊不肯撒手。 她想到,严清溪病重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肯定会非常高兴,人们总说大病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气儿。 若是白既愿意回去看娘,娘说不定会好起来。 “你真是个疯子!满口谎话,什么儿子,什么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快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白既挣扎着,嘴上却依旧死死咬住不肯松开。 严清溪去年就说快病死了,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再说上了年纪的人,哪有不死的,他回不回去看又有什么重要的。 至于白扶淮,正是烦人的年纪,他才懒得浪费时间精力去管教他,等他长大了再说。 “滚开!” 终于,白既忍不住了,抬起脚朝着林招娣的肚子踹了过去。 宋子谦一直在紧紧盯着。 直到此刻才骤然出手。 白既一脚踢空,林招娣被宋子谦扯到了一旁。 “大嫂你没事儿吧?”宋子询担忧地冲上前,问了一声,同时站在了林招娣的身前。 宋子言也同样冲过来,指着白既大喊:“你这个坏蛋,先欺负小孩儿,现在又打女人,你再动我大嫂一下试试!” 白既气喘吁吁,“分明是她拉着我不松手,她既然是你们大……” 忽地,他话语一顿,猛地抬眸。 “她是你们大嫂?” 白既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目光从林招娣的身上,逐渐往上,移动到宋子谦的身上。 所以,白青云在信上说得是真的? 林招娣这个贱人,真的另嫁了?! 第95章 林招娣是他的妻子 这不可能! 林招娣这种女人,她宁愿死都绝对不可能二嫁的! 白既就是有这个自信。 宋子言却扬起脑袋,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她是我们大嫂啊。” 宋子询直直地望着白既:“你不是说你不是白既吗?你不是白既,你管她是不是我们大嫂,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让白既瞬间无话可说。 就连一旁的赵静怡都不免有些意外,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开口道:“是啊,长风先生何故如此吃惊?” “我……” 白既眼珠子一阵转动,他道:“我只是有些想不通罢了,他口口声声说和白既生了儿子,怎么转头又成了宋护院的妻子,这天底下,还有好人家的女儿一女嫁二夫的吗?” 一句话,就给林招娣定了罪。 赵静怡也露出了惊讶之色,看向林招娣的目光却不是鄙夷,更多的是好奇。 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让她能做出再嫁的决定呢? “噫……果然不是什么好女人,难怪一上来就扯人家长风先生的胳膊,跟人家拉拉扯扯的,原来还是个水性杨花的二嫁女。” 围观的百姓早已里三圈外三圈的越聚越多。 有人一听见“一女嫁二夫”这几个字,就好像大火烧了他的屁股一样,急了起来。 一人开腔,百人附和。 “不是,这一家子到底要干嘛啊?小的偷了钱离家出走,大的当街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喊人家相公。” “哎呦,你们看这个傻大哥,白长那么高,顶了个绿帽子。” 人们说话越来越难听。 林招娣的脸色也在声声指责中越来越白,逐渐失去血色。 她脚步忽然有些站不稳,身形踉跄了一下。 宋子谦一直在关注着她,当即扶住了她的胳膊。 “都给我闭嘴!” 宋子谦暴喝一声。 周围百姓瞬间安静下来,一双双眼中露出的都是对旁人家事情的八卦之心。 宋子谦直视着白既,心中已有猜想。 一抹冷意在他的眼底漫延开来,他薄唇微启:“长风先生,你既不愿将你的姓名公之于众,那你也没有资格对我的妻子指手画脚。” 除非他真的是白既,否则,他凭什么? 宋子谦抬手揽住林招娣的肩膀,把人紧紧地按在自己怀里,眼神却满是敌意地看着白既。 “我的妻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她为救婆婆性命不惜忍辱负重,再嫁于我,只为了用自己的名声换取聘礼救命,比那个早不知死在何处尸首都喂了狗的畜生强多了,长风先生,你说是吗?” 宋子谦总是能三言两语就把一件复杂的事情说清楚。 刚刚还骂了林招娣的人,突然又开始替她说话。 “天呐,竟然是为了给婆婆治病,那这女人真不错。” “天底下也没有几个儿媳妇能做到这样了。” “原来是把长风先生认成她死了的男人了,难怪了。” 白既一口牙齿差点咬碎。 他眼睁睁地看着宋子谦的手,落在林招娣的肩膀,看见他用力往怀里搂的动作。 而林招娣竟也从了! 她像个木偶一样,一丁点反抗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就那样被他搂进了怀里。 好你个林招娣! 真该死啊! 白既咬牙切齿。 耳边还充斥着宋子谦诅咒他已经死了的话。 额头青筋暴起,他只能忍了又忍。 他不能在赵静怡的面前承认,更不敢表现出任何介意之色。 只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的样子,说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他想起白青云给他写的信,里面的确说了这件事儿,可他根本就没有当回事儿,他不相信林招娣会再嫁,同样也不相信他娘那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太太能挣什么钱。 白青云信里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当真。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一切都是真的。 “宋夫人你没事儿吧,真是又闹了一场误会,长风先生许是与你的旧人长相相似,可他真的不是,他是我父亲的门客,从未娶妻生子。” 赵静怡温柔出声,拿出手帕,按在了林招娣手背的伤口处。 那是她刚刚被推倒在地时擦伤的。 “宋护院,你先带你夫人去擦点药吧,她可能有些受惊了。” 宋子谦点了点头:“多谢五小姐。” “不可能!你们全都在说谎!” 林招娣忽地将她的手帕丢在地上,爆冲着朝白既而去。 “我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相公,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你肩膀上有个镰刀的疤痕,你敢不敢露出来让我看看,如果没有,我就信你不是白既!” 宋子谦及时抓住了她,免得她再次被白既伤害。 她声嘶力竭,泛红的双眼紧盯着白既。 “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长风先生真是她相公?” “长风先生您露个肩膀看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有围观的人开口提议,立刻得到一群人的附和。 “是啊,就让她看看也好死了心,咱们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怕啥。” 白既下意识抓紧了衣裳。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肩膀上确实有一道疤,那是小时候他玩镰刀不小心划的,要是真的脱掉衣服,他将百口莫辩。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齐聚在了白既的身上。 不知为何,宋子谦竟也万分紧张。 他既希望眼前之人就是白既,为林招娣证明清白,告诉众人她不是他口中说得那种女子。 却又希望他不是白既,希望一切真的只是误会一场。 “长风先生,脱啊!脱下来看看!”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怕了呢?” 议论声声,赵静怡心中的怀疑也越来越浓,一直以来,她的父亲都有意培养长风先生,为他引荐了不少贵人,就连她的婚事,父亲也曾隐晦地提过。 其实今日来品茶是假,来偶遇长风先生才是真。 他心怀天下,胸有大义,父亲说,是个值得托付且定有一番大作为的人。 可…… 若他真如父亲所言,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赵静怡再次看了看林招娣,出声道:“长风先生,事已至此,若不能叫宋夫人死心,只怕没法善了,不如……您就委屈一下,叫众人看个明白。” 白既瞬间被架在火上,他抓着衣服的手因用力而泛白。 第96章 白既肩膀上有伤 “不行!” 白既咬牙怒吼。 “丧心病狂,你这妇人实在丧心病狂,你污蔑我的名声也就算了,竟还觊觎我的身体!你自己的相公就在你旁边,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你不知廉耻!” 白既终于找到了一个拒绝的理由,他借着这个理由大做文章,指着林招娣,话越说越难听。 “若是天下女子都如你一般,张口就说我是她的相公,还要我脱光了衣裳自证清白,往后我也不用活了!” 他又义愤填膺地指向宋子谦:“宋护院,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都不管管你自己的女人吗?就任凭她这样丢你的脸?换做他人,早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夫纲。” 这话,无疑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宋子谦去打媳妇了。 林招娣捂住自己的心口。 好疼啊! 即使严清溪告诉她白既已经死了时,她都没有如此难过。 可现在,她的心如刀绞一般。 “白既,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林招娣颤着声音,眼中除了悲伤,更多的是愤怒。 夫妻一场,他竟恨不能让她去死。 宋子谦感受到了林招娣因情绪激动而颤抖的身体,他抓着她的手暗暗用力,试图能给她一些力量。 “长风先生何必说这么多,你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敢吗?”宋子谦完全没有被他挑拨,他从始至终,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林招娣这一边儿。 “你!” 白既被噎了一下,可眼中的慌张却让宋子谦看得清清楚楚。 宋子谦暗暗沉了沉眸子,他突然猛地起身,几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冲到了白既的面前。 他一把抓住白既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扯。 嘶啦—— “不要!” 白既猛地一声尖叫。 他用力挣扎,可他完全不是宋子谦的对手。 衣服被暴力拉扯下去,露出他半边的肩膀。 无数双眼睛,在这一刻齐齐看了过去。 是光滑的。 没有伤疤。 “诶?没有啊,哪儿有什么伤疤,假的假的!” “啧啧,这妇人还真是来碰瓷的!” “那傻大个子还信他媳妇呢,这脸打的,啪啪的。” 围观众人爆发一阵唏嘘之声。 有人嘲笑宋子谦和林招娣,也有人莫名的失望。 他们暗暗感叹,还以为能看见高高在上的长风先生出丑呢,没意思。 宋子谦也是一愣。 没有,难道真的是误会了? 招娣认错了人? “够了!” 白既狠狠推开宋子谦,单手把衣服提上来,“我都说了我不是,我不是,你们夫妻两个全都是疯子!给我滚开!” 他愤怒出声,甚至连脏话都骂了出来。 话落,他甩袖转身,走近人群之中,脚下步伐飞快。 宋子谦没有看见,他在转身时脸上露出的劫后余生和庆幸。 幸好啊! 幸好他死命捂住了左肩膀,才会让宋子谦扯下来右边。 刚刚那样的情况下,他能这么而快速反应,他可真是太聪明了! 这一次,林招娣没有再上前阻拦。 她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摇头。 怎么会呢? 怎么会没有伤疤? 她明明记得有的,娘还跟她说过,是他小时候和邻居孩子打架,想拿镰刀砍别人,却不小心砍中了自己的肩膀。 为什么他右边的肩膀上没有? 是在左边吗? 林招娣一阵摇头,不,她不可能记错,她可是白既妻子,就算他们夫妻感情一般,相处不多,她也不能连他的伤疤在哪边儿都记错。应该吧? 周围百姓也跟着渐渐散了。 “我们也回去吧。” 宋子谦开口,正要带着林招娣一起走,却突然被她推开。 宋子谦低头去看,却见林招娣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你……”宋子谦慌了一瞬,赶紧去自己的怀里掏呀掏,掏了半天,掏出来个空气。 他只得攥着自己的袖子去替她擦眼泪,却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宋子谦的手,在半空中僵硬了一瞬,缓缓收回。 “别难过了,他不值得。”他开口。 不管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白既,他都不值得。 如果不是,一个死人死都死了,现在哭他没任何意义。 如果是,他就更不配得到一滴眼泪,能做出这种事儿的人,就该直接死! 林招娣自己捧着脸擦去眼泪,她吸了吸鼻子,她提步往前走,一句话没说。 “大嫂要去哪?”宋子询望着林招娣的背影,小声问。 宋子谦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宋子询的肩膀,吩咐道:“你去找找严大娘,让她回客栈去,就说,人已经找到了。” 是了,他们不只找到了宋子言,还可能找到了另外一个,对严大娘来说更重要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的话…… 莫名地,宋子谦的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焦灼感。 “嗯。” 宋子询应了一声,想到早上分别时候严清溪他们去的那条路,他小跑着往过去赶。 跑出去几步,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自家大哥一眼。 罢了,大哥大嫂的事儿,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走。” 宋子谦一脚踹在宋子言的屁股上,声音冷了下来。 宋子言被踢得一个踉跄,却不肯走。 “宋子言!你还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今天为了找你,我们所有人从天不亮跑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你是想死吗?!” 宋子谦早已没有了半点儿耐心,这接二连三的事儿,让他此刻恨不能两脚送他上西天,和爹娘奶奶团聚去。 “我不回去!” 宋子言固执道:“回去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我现在有钱,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果然是欠打! 宋子谦毫不犹豫,扬手啪啪就是两巴掌。 “你打死我我也不回去,就连严大娘她自己的儿子都不管她的死活,你为什么还要管?” 宋子言从前挨打的时候都会跑,可这一次,他却倔强地站在那和宋子谦顶嘴。 “他儿子已经死了。” 宋子谦幽幽开口这,声音更显冰冷。 他目光望向林招娣已经走远的身影,一手提起他的衣领:“我先不跟你废话,你等着回去的!” 宋子谦提着宋子言,快步追上林招娣。 第97章 老三被赶出家门 宋子谦和林招娣回到客栈时,严清溪和宋子询还没有回来。 “哎呦,找着了?” 客栈老板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宋子言,与宋子言和林招娣招呼了一声。 宋子谦点了点头:“嗯。” 林招娣脸上还带着泪痕,却依旧做不到忽视老板的打招呼,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找着了,谢谢您了。” “找着了就好,幸好没出事儿,孩子,以后可不能乱跑了啊!”客栈老板故意板起脸来,佯装严肃。 像宋子言这样的熊孩子,人人得而教训之。 林招娣僵笑着上了二楼,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老板,麻烦帮我准备些吃食,稍后我们自己下来拿。”宋子谦看着林招娣虚浮的脚步,想到她还没有吃什么,又嘱咐一声道:“她爱吃酸菜,做个酸菜粉吧。” “行嘞客官。” 宋子谦转身提着宋子言上了二楼。 房门关上的瞬间,屋内的空气瞬间沉下来,宋子言站在门口,缩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甚至连宋子谦喘气的声音,他都觉得可怕。 宋子谦拖过凳子,发出“刺啦”声,吓得他一哆嗦。 “说,你为什么要偷钱。” 宋子谦言简意赅,开口便是令人恐惧的压迫气势。 宋子言脑袋几乎要埋到身体里,根本不敢回答。 “说话!” 宋子谦爆喝一声。 宋子言不敢再装鹌鹑,声若蚊呐:“我知道偷钱不对,可,可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好。” “你偷钱你还有理了?” “那你还卖了爹娘留下来的田呢。”宋子言忽地提起这岔。 “什么?” 一股委屈感涌上心头,宋子言自知今天这顿打是逃不过去了,他干脆仰起头,直视着宋子谦二,“你根本就不管我和二哥,你现在已经是白家人了,你把我们的田地卖了讨好大嫂,你早都不是我们大哥了!” “宋子言!” 宋子谦气坏了,他为了两个弟弟做的牺牲还少吗? 心口像是被大石头堵住了一样难受,他怎么也没想到老三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管我,我就自己管自己,要不是今天运气不好,我现在已经拿着钱过上好日子了!”宋子言昂着脖子,那姿态分明哪儿像是有半点知错的样子。 宋子谦气得一阵点头:“好好好,我不管你,我这么多年都在养猪是不是?若不是为了让你和老二有人照顾,我是疯了要去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吗?” 宋子言嘴唇动了动,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过分了,却嘴硬不肯道歉。 他依旧梗着脖子,把自己被打肿的脸扬起来:“你还向着外人,还打我。” 宋子谦死死压住想要打死弟弟的冲动。 脑子里回想着严清溪曾教导他的话,要让他知道错在何处,下次他才会改,不能光打。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有些话我一直觉得不用我说,你和子询也都能懂,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没有脑子,我问你,我们家里现在几乎所有的钱,都是谁赚来的?” “是严大娘赚的又怎么样。”宋子言理所当然地开口。 “我再问你,既然所有的钱都是严大娘赚的,她为什么要找我,还让我带着你们两个过来一起吃她的,喝她的,花她的钱?她是钱多没地方花了吗?” 宋子言儿被问住了。 心里想着,还能为什么,因为她傻呗。 可他不敢这么说,吭哧了半天才道:“她家不是想要个男人当家吗?” “为什么一个家里一定要有男人?”宋子谦又问。 宋子言张大嘴巴:“大哥,我,我才八岁。” 他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问他这么高深的问题,他怎么可能知道? 宋子谦叹了口气,“是因为世人总是恃强凌弱,同样的一块银子,如果放在老人、女人和孩子的手里,就会被无数人惦记,大家都想抢到自己的手里,就像你今天一样。” 宋子言似懂非懂地抬起头,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儿。 毕竟,他从小就是被人欺负长大的。 “可若是银子被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拿在手里,那些人就不敢了。” 宋子谦望着宋子言,循循说道:“你以为你今天只是运气不好吗?不是,就算你没有遇见那个小眼睛的男人,没有遇见那个长风,也还会遇见长胡子,大肚子的其他人来抢,你一个半大孩子,根本保不住一文钱,你懂吗?” 宋子谦的话,彻底打碎了宋子言所有的美好幻想。 “现在你明白了吗?严大娘找我来,就是想让我看好这个家,即使平白养着你和子询两个孩子,她也认了。”宋子谦说着,眉眼中的神色又沉重了几分:“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拿走这个家的银子,即使你是我的亲弟弟,也不行。” “可是,可是以后这个家的钱会越来越少,直至用光。”等所有钱都用光,也就不需要他大哥了。 “那就等她们不需要我的时候再说。”宋子谦想,或许那时候,老二老三也长大了,也就不再需要他操心,他话锋一转,“但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过去。” 宋子言当即忐忑起来。 “我看你也不是读书那块料,这次的童生考反正你也考不上,就别去浪费时间了,今天你就回去桂花村,和苗宁一起做织布机,以后,你就住在家里,自力更生,不要再去摘云岭。” 回来的这一路,宋子谦就已经想好了。 老三既然能做出偷钱跑路的事情,那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原谅。 宋子言突然红了眼睛,他揪着自己的衣摆,带着哭腔问道:“大哥你不要我了吗?” “严大娘的亲生儿子当初就是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一去不回,如今你又做出这样的事儿,你可知她会有多伤心?我还有什么脸面让你继续留下来?” 宋子谦哼了一声:“况且,你不就是想自己一个人过吗,你不是还要自己管自己吗?那你就拿出你的本事来,让我们看看你一个人能过上什么日子。” 他最怕的,最不愿意的,就是回到桂花村过曾经的日子,现在大哥竟然要把他赶回去,他立刻就怕了。 “大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好不好?”宋子言抹了一把眼泪。 他总是这样,认错最快,从来不改。 “不好。” 宋子谦没有丝毫心软。 第98章 婆媳抱头痛哭 “我要去找严大娘!” 宋子言突然出声,摘云岭的家是严大娘的,他大哥也愿意听严大娘的话,只要严大娘答应留下他,他就不会被赶走。 他说着,推开门就往楼下跑。 正巧迎面遇上刚刚回来的严清溪三人。 白扶淮手里拿着在路上买的肉包子,走一步,啃一口,吃的满嘴流油。 严清溪正嘱咐宋子询:“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只需要两耳不闻窗外事,认真备考,争取一举考上童生,给扶淮做个好榜样。” 宋子询心事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大娘。” 他只说了老三被找到了,还没有说他们见到了一个有可能是严大娘亲生儿子的事情,他不知该怎样开口。 是以,严清溪回来的这一路心情都算不错。 她一抬头,正与站在楼梯拐角处的宋子言四目相对。 宋子言脚步一僵,原本还想找严清溪求情,可真见到了,又说不出口了。 他脸上明显的巴掌印,一看就知道是被宋子谦打的。 “大……大娘……”宋子言小声地叫了一声。 严清溪的表情沉了下来,站在原地,她语气平静,淡淡对宋子询吩咐道:“叫所有人来我房间,我有话要说。” 宋子询小声开口:“您先回房间瞧瞧大嫂吧。” 嗯? 严清溪心中生疑,和林招娣有什么关系? 带着狐疑的心思,严清溪先上了楼,推开门进去,就见到林招娣红肿着眼睛正在哭。 “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严清溪问。 林招娣从床边起身,扁着嘴扑到严清溪的怀里。 “娘……娘……” 严清溪满脸懵逼,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放缓:“娘在呢,在呢,受什么委屈了跟娘说说。” 林招娣又哭了一会儿,才终于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了严清溪听。 严清溪听完,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方二伦不是说白既已经去京城了吗? 怎么还是被林招娣他们遇上了! 这该死的狗儿子,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时候出现。 “娘,您说他为什么不肯认我,我自嫁给他,从未有半分对不起他,他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林招娣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她死揪着这个问题,想不明白,越想越痛苦。 严清溪舔了舔嘴唇,脑子一阵疯狂运转,思考着该怎么说。 她握紧了林招娣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开口:“招娣,你听娘说,其实,他是不是白既都不重要。” 林招娣的神情愣住,眼中渐渐露出迷茫。 怎么会不重要呢,那可是娘的亲生儿子,是白扶淮的亲生父亲啊! “娘,您……您在说什么呢?” 娘为何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 林招娣心中疑惑丛生,一时间却说不明白。 严清溪垂下眼睛,轻叹了一声:“唉,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是一个善良、正直、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子汉,我也曾毫无保留的信任他,给了他所有我能给的东西,甚至,是我的生命。” 林招娣抽噎了一声,缓缓抬起头,眼眶含着泪,却只安安静静地听着严清溪说。 “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严清溪抬眸,眼睛透过窗户望向远方,树叶迎着风飒飒作响,时而飘零下三五片泛黄的叶子。 “自从鬼门关走过一次,很多事情我都想通了。白既如果还苟活于世,却多年来对我们娘仨不闻不问,那他就是不孝不义之辈,还不如死了。若是,他已经死了,那我们更该往前看,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严清溪收回目光,看向已经听傻了的林招娣,“傻孩子,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宁愿,他已经死了。他死了,我那个善良正直的好儿子就还在。” 她宁愿承认他死了,也不愿意面对她教养出来一个抛妻弃子的渣男。 忽地,从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在这一瞬间都通了。 林招娣想起来,去衙门给白既销户的那天,她说自己儿子死了时的欢快语气。 娘的心里,竟一直藏着这么沉重的心思吗? 一位母亲,不得不去面对自己儿子抛弃自己不管自己死活的真相,这太残忍了。 同样身为母亲,林招娣只稍一想,就已承受不住。 和娘比起来,白既抛弃她都算不上什么了。 林招娣又一次扁起嘴,鼻尖一酸,眼泪吧嗒吧嗒连成线滚落。 “娘……您别难过,就算您没有儿子了,您还有我,还有扶淮,我们都会永远守着您的。” 明明自己还难过得要死,她却突然开始安慰起严清溪来。 “我没事儿。”严清溪轻声道。 林招娣不信,她满眼心疼:“娘,您别太难过了,我仔细想过了,白既可能真的死了。” 顿了顿,林招娣忽地眼神飘忽了一下,略带几分心虚地开口:“对了娘,我记得不太清楚了,白既受伤的肩膀是左边儿还是右边?” 严清溪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记忆画面。 是在左边。 但她却张口就道:“右边,肯定是右边。” 林招娣瞬间喜上眉梢:“真的不是他!我看过了,他右边肩膀没有疤。” 严清溪同样笃定道:“不是,肯定不是!” “太好了,这么说白既是真的死了?”林招娣的语气忽地轻松起来,话刚出口,她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赶紧捂住了嘴。 不料严清溪半点都不在乎,她用比林招娣更加雀跃的声音说出来:“没错,他死啦!” 走到门口,端着餐盘的宋子谦脚步一顿。 他的两边儿脸上,一边刻着“迷”,一边刻着“茫”,大娘和招娣不会疯了吧? 随即,那颗惴惴不安地心忽地就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逐渐地安定了下来。 他听得出来,不论是林招娣还是严大娘,他们好像都不盼着白既好。 这是不是说明……她们更希望留在身边的那个人,是他? 宋子询和宋子言默默地对视一眼,又齐齐抬头看向站在中间的他们的大哥。 第99章 该给老三一个教训 宋子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开口出声:“大娘,饭菜做好了,现在吃吗?” “现在吃,端进来吧。” 严清溪开口,同时从床上起身,把屋里的桌子往中间挪了挪,方便大家能围着桌子坐一圈。 林招娣见状急忙上前帮忙,让严清溪去休息。 饭菜一盘盘摆上桌,一家人全都坐齐了。 “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严清溪开口,大家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因着宋子言的事儿,早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宋子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严清溪一眼,低头只敢扒自己碗里的饭。 往常严清溪和林招娣总会给他们兄弟几个夹肉,今天也夹了,却独独漏了他。 严清溪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一方面是身体原因,一方面心里装着的事儿不少。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赶紧三下五除二吃完。 今日饭桌上的气氛,格外凝重压抑,是他们这一家人从未有过的状态,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就连小小的白扶淮都摆出了上课时面对先生的姿态。 “子言,你可知错?” 严清溪放下筷子,没有愤怒,也没有暴躁,只是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语气开口问道。 宋子言赶紧站起来,双手并在身侧,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他用力点头:“我知道错了大娘,大哥已经教训过我了,大娘您原谅我吧。” 宋子谦把从宋子言身上搜出来的全部银子放到桌上,“大娘您数一数,看看少了多少。” 宋子言以为严清溪不会数。 就连宋子询都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自他们兄弟俩到了摘云岭,严清溪从未在银钱上面苛待过他们,不仅供他们上学,平日里还会几文几文地给他们零花钱。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严清溪把银子推到了林招娣的面前,开口道:“数一数,少了多少,记下来,我要宋子言一文不少的赔给我。” 林招娣张了张嘴,刚想说算了,撞上严清溪眼里的目光,立刻打住话头。 很快,她点好了。 “娘,一共少了二两三十二文。” 在银钱这一块,林招娣向来把每一文钱都算得清清楚楚。 宋子言垂着脑袋,“都是被别人抢走的,不是我乱花的。” 他也只买了个烧饼,花了几文钱而已。 剩下的那些,都是在遇见绿豆眼男人后,被人撕扯时掉出去被人趁乱捡走的。 宋子谦起身,站在了宋子言的身旁。 他开口道:“大娘,今天晚上我就把他送回桂花村,让他以工抵债,跟着苗宁一起做织布机,他弄丢的银子,就该他自己赚回来赔偿。” 林招娣惊讶道:“那怎么行?他还得念书呢。” “不念了。” 宋子谦开口道:“他不同于老二,本也不是读书求学的料子,我会去学堂找郭老先生把剩下的半年束脩讨回来。往后,他就回自己家去,我会看好他,不让他再给您带来麻烦。” 林招娣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你叫他一个孩子自己在桂花村生活吗?那怎么行?他连饭都不会做,总不好又如从前一样东家西家蹭饭吃。” 宋子言感激地看了林招娣一眼,跟着点头:“我一个人又没有钱,是会饿死的!” “不会。” 宋子谦心意已决,他道:“从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现在比从前本事还大了,主意也正,卷钱跑路的事儿都能干出来,还能饿死吗?” 显然,宋子谦还在气头上。 说的话都带着刺。 “我不要!” 宋子言重重跺脚。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抬头看向严清溪:“严大娘您不是答应过,要好好对我和我二哥吗?你说过会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我们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严清溪抬眸,目光直视着宋子言。 “那你有将我当做母亲一样吗?” 一句反问,彻底叫宋子言哑口无言。 明明她的声音很冷静,可听在所有人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前有白既,后有宋子言。 她就算是个铁人,也被伤得千疮百孔了。 严清溪自嘲一般叹了口气:“罢了,想要做你们的娘,是我一厢情愿了。就按子谦说的办,你走吧。” 严清溪说着挥了挥手,闭上眼睛。 玉不琢,不成器,老三是真的长歪了,她必须借着今天这件事儿,好好给他上一课,把他给彻底掰过来才行。 宋子言这次是真的后悔了。 眼见严清溪不肯心软,他又看向了林招娣。 “大嫂……” 林招娣心软,一见宋子言水汪汪的眼睛,就忍不住道:“若不然,还是别把他赶走了,大不了就……就狠狠打他一顿,柳条子炖肉,打上三天,总该长记性了。” 柳条子抽人,不伤筋骨,却能皮开肉绽。 还打上三天…… 那他还能有命活着吗? 宋子言一张嘴长得老大,一时间竟不知道大嫂是在替他求情,还是让他去死。 他连连后退:“我不要!” 在柳条子炖肉和一个人自力更生中间,宋子言选了后者。 他想,大娘和大哥肯定只是一时生气,最多不超过三天,肯定就能原谅他了。 他回去和苗宁一起吃一起住,也不用自己干什么,还能省掉一顿打。 这么想着,他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最多三天,三天后,他照样还能过上从前的日子。 殊不知,真正属于他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晚些时候,严清溪单独来到了宋子谦的身边。 “子谦,明日早上咱们送子询去考试过后,你随我去一趟赵员外府。” 宋子谦正在给骡子喂草,闻言侧眸看过来:“您去赵府,是为了见长风先生吗?” 是想要亲眼看一看,确认他是否是白既吗? 严清溪坦荡承认:“嗯,去看看我儿子,毕竟,我们母子也已四年未见。” “啊?是吗,他真的是您儿子吗?” 宋子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可他突然忙起来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手里还抓着一把草,骡子已经伸长了脖子过来吃,他突然把草丢到一旁,去提了一桶水过来。 严清溪勾起嘴角。 “假的。” “您!” 宋子谦突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就听严清溪幽幽道:“他欺负了咱们一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去敲诈一笔大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100章 登门赵府 一大早,天还没亮,考场门前,已被前来参加童生试的学子和他们的家人占满了。 宋子询被众人围在中间,一个嘱咐他看好了题目再作答,一个叮咛他千万别紧张,林招娣第三遍检查他带过去的笔墨。 宋子言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宋子询成为所有人关心瞩目的中心,心里莫名感到失落。 宋子询看见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反正你也考不过,就在外面等着吧。”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道。 “开门了!”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宋子询也同大家挥手告别,转头进入考场。 “佛祖保佑,可千万叫子询能考中童生。”林招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 严清溪正要说没必要,嘴还没张开,就看见周围和林招娣同样祈祷的人此起彼伏。 为何说是此起彼伏,因为有人正在跪下磕头。 林招娣一见周围还有人磕头,她立刻就要跟上,总不能被佛祖以为她不够诚心。 严清溪手疾眼快一把将其捞起,嘱咐道:“你带扶淮和子言各自去买身好衣裳,免得不长眼的人又要说咱们穷,买完再回来接子询,我和子谦去看个大夫。” 交代完这些,严清溪带着宋子谦离开。 见马车走远,林招娣想了想,赶紧跟上跪拜大军,一同替自家参考的家人们祈祷。 “去看大夫吗?”宋子谦问。 “当然不是,去赵员外府。”严清溪坐在宋子谦旁边,抬手一指。 宋子谦勒紧缰绳,掉转车头。 他微微蹙眉,担忧地说:“赵府规矩森严,外人想进去皆要通报,得了主人家同意才能进入,若是没有正当合理的理由,只怕不好进。” 宋子谦生怕严清溪对这些不懂,特意开口提醒。 严清溪摆了摆手:“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见见那位长风先生。” 宋子谦又道:“长风先生颇有圣名,在赵府也很受人尊敬,他要是不想见您,咱们就算在门外一直等,也是见不到的。不过……您若是一定要见,我倒是有个非常之法。” “什么非常之法?”严清溪竖起耳朵。 “咳咳。”宋子谦清了清嗓子:“我在赵府做了几个月护院,对一些地形比较熟悉,知道有个地方能翻墙,还有个地方有狗洞,您也可……” “行了行了,可什么可。” 不等宋子谦说完,严清溪赶紧让他止住话头。 “先过去再说吧。”严清溪开口。 她目光落在远处,手上打着响指,一下下发出“吧嗒吧嗒”地声音。 赵府大门外,严清溪和宋子谦上前,说明来意,守门的人和宋子谦客气的寒暄两句,带着歉意地拒绝了他们入内。 意料之内。 “谢谢您了,我就是听说昨日长风先生与我女儿女婿发生了一些误会,今日特来给长风先生赔不是,他若有事在忙就算了,我改日再来。” 严清溪笑得慈祥亲切,与寻常的妇人没有两样。 宋子谦看着她的笑脸,不由心中生疑,昨天,她可不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她明明说的是,要来狠狠找长风先生的麻烦。 当然,他知道无论哪种说法都是假的。 她只是想亲眼见一见那个听说和他儿子一模一样的人罢了。 宋子谦望着严清溪,眼中渐渐浮现出同情可怜之意。 他想,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罢了。 二人与门房处离开,迎面又遇见穿着护卫服的人,严清溪立刻笑着迎上去:“你也是在赵府当差的吧?我是子谦的丈母娘,一直听他说在赵府做的很开心,你们都是朋友吧?” 对方抬头看了宋子谦一眼,尴尬地僵笑:“啊,是,呵呵。” 是个屁咧,他都不认识宋子谦。 虽说大家都是在赵府做护院的,可赵府这么大,护院上百人,也不是谁和谁都是朋友的。 宋子谦赶紧冲着那人拱手:“抱歉抱歉,兄弟先去忙吧。” “回头有空去家里吃饭啊!” 严清溪兴冲冲地挥手,那叫一个热情。 “大娘!” 宋子谦把人拉回到马车上,赶紧开口:“我和他根本不熟,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诶?不重要。”严清溪挪了挪屁股,坐好后,大手一挥:“往前面去,就围着赵府走,咱们绕上一圈。” 宋子谦叹了口气,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听话照做了。 他想,若是他的亲娘还活着,为了见他一面也会这么做。 他牵着骡子在地上走,严清溪坐在马车上。 正走着,忽地听见严清溪又朝人招手:“嘿,在修墙啊!我是子谦的岳母,你们认识宋子谦吧?以后多照顾照顾我女婿啊!” “不是,您别说了!” 宋子谦使劲儿摆手,试图叫停严清溪。 那么大的个子,这会儿弯着腰,直接变一米三。 一张俊脸,早已红透了。 修墙的瓦匠二人对视一眼,看向宋子谦。 宋子谦赶紧解释:“不好意思,我娘就是太热情,你们忙,你们忙。” 瓦匠二没搭腔,继续低头干自己的活儿。 严清溪也不介意,叫宋子谦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这一路,不论遇见的是丫鬟、小厮,还是在赵府做工的匠人们,严清溪逢人就主动打招呼,且每次都得主动介绍一番自己的身份。 宋子谦从一开始的尴尬到脚趾扣地,到最后已经麻木了。 他两眼空空,微活将死。 殊不知,此时此刻,赵府内的某间房内,有人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屋子乱窜了。 “她怎么找来府上了?她来干什么啊?!” 白既在屋子里反复踱步,坐立难安。 要是被赵员外发现他说谎了,他其实在乡下还有妻儿,有母亲,这些年他做的一切努力就全完了! 他的名声,他的前途,他的未来将彻底毁于一旦! 不行,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儿。 要是见不到自己,他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会天天过来,终有一天纸会包不住火。 他得去见她一面。 说服她再也不要出现。 第101章 拿着画像去找人 严清溪闹出来的笑话,很快就传进了赵家院墙里面。 “宋子谦他娘可真有意思,也不管人家认不认识她儿子,就要跟人家套近乎,还让人家多关照她儿子呢。” “什么他娘,那是宋子谦他岳母。” “不过你还别说,我娘也这样,我都这么大了,也总想外面人多照顾我呢。” 小厮、护院和丫鬟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今天遇见的趣事儿。 说着说着,话题竟都落在了宋子谦和严清溪的身上。 这更加加重了白既的焦虑和不安感。 他寻了个小厮过来打听一番,才知道严清溪和宋子谦被拒绝后,竟然没走,还不停和府中下人闲聊。 事不宜迟,他得尽快找个机会去见严清溪了! 现在肯定不行,太多双眼睛盯着他。 不如,就今晚吧! 做了决定,白既打开自己的小匣子,扒拉开放在上面的百两银票,从最下面拿出来几块碎银子揣进了怀里,又将银票折好放回去,锁好匣子。 同样听见了下人们聊天说笑的,还有赵家五小姐,赵静怡。 “听听外面人在聊什么呢?”赵静怡开口对身边的丫鬟吩咐。 丫鬟得令,到了外面又很快回来,传话道:“是说今日宋护院和他的岳母一同来了,要见长风先生,说是给长风先生赔礼道歉的,但长风先生没有见。” 赵静怡疑惑道:“他们赖在门口不肯走?” “没有没有,是宋护院的岳母在回去的时候,遇见咱们府上不少的下人,和所有人交代,要让他们好好照顾宋护院,大家都在笑,说没想到宋护院这样高大的人,在她娘眼里还得被人照顾,还有人觉得要是护院都得别人护着,那还怎么当护院。” 丫鬟说得都是下人们之间聊的闲话,可赵静怡听起来,却多了很多别样的东西。 她忽地美眸一凛,“他们走了吗?” “听说现在还在北后门呢。” “快,找个人跟上去,看看他们回了什么地方,过来告诉我。”赵静怡忽地开口。 其实,昨日自街头离开后,她就后悔自己没有派人去跟上宋子谦一家。 那女子…… 看着长风先生的眼神太过令人动容,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今日机会再次送上门来,她可不能再错过。 丫鬟得令,立刻出门去。 赵静怡低头看了看桌案上自己亲手所作的画。 画上一男子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眉眼之中皆是正气凛然。 她缓缓拿开压在画作上的镇纸,将画从下往上轻轻卷起。 “你让东叔拿着这幅画,去宋护院的家乡一趟,悄悄打听,问问可有人认识此人。” 另一位小丫鬟露出不解神色:“小姐,这不是长风先生吗?” 这副长风先生的画像,是赵静怡亲手所画,一直以来她都格外宝贝,她屋里所有的丫鬟都知道。 现在却被她收起来,还叫人拿走,这不得不令身边伺候的丫鬟惊讶。 “嗯。”赵静怡淡淡点头。 “长风先生不是苏州人吗?他虽然会说咱们义通的话,可他不是说,那是他跟人学的吗?” “我也只是怀疑,无论如何,叫东叔去一趟就是。” “是,小姐。” 赵静怡来到窗前,望着枯黄的叶子被风吹落,心中多出几分惆怅。 希望一切都是误会,希望,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她派出去的人,很快就跟在了严清溪的骡子车后面。 看着他们从赵府离开后先去了一趟考场,接上了一个女子几个孩子,又折返回了客栈。 盯梢的人在客栈外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定严清溪他们是落脚在这儿,才匆匆回去禀告赵静怡。 “刚刚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宋子谦一边儿替宋子询整理着毛笔和砚台,一边儿抬头对严清溪道。 严清溪震惊地抬起头:“不能吧?” “从赵府回来,就觉得不太对,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今天是童生试的日子,到处人都很多,可能是巧合,不过咱们还是多留心一些,晚上我就不睡了,我在门口守着。” 宋子谦慰问蹙眉,他直觉一向很准,尤其在面对危险的时候。 更何况,他们如今所有的家当都带在了身上,又是在义通城里,人多眼杂的,还是谨慎些为好。 “赵府?你们去赵府了?”林招娣捕捉到关键词,突然震惊出声。 严清溪拍了拍林招娣:“路过,路过而已。” “是吗?”林招娣目光转向宋子谦。 宋子谦垂眸点头:“嗯。” 他没有说话,他根本都没有说话,只是鼻子发出个声音而已。 “对了,子询你今天考的如何,有没有把握能考中童生?”严清溪转移话题,问起宋子询来。 宋子询抱起胳膊,“我还以为童生试有多难呢,不过尔尔。” 严清溪笑了。 她勾起嘴角,和其他人对视一眼。 “挺狂妄啊!听你这语气,十拿九稳了呗?”严清溪打趣开口。 宋子询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十拿十稳。” 嗬,好大的口气! 宋子谦虽也心中欢喜,却还是一巴掌落在宋子询的脑袋上:“别说大话,等考试结果出来再说。” “那就拭目以待。” 宋子询自信满满。 “我相信子询,太好了,等回了摘云岭,咱们还不叫人羡慕死。”林招娣非常捧场,笑盈盈地开口。 因着宋子询考试顺利,这天晚上所有人都是带着笑容入睡的。 夜半时分。 白既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客栈一楼。 “掌柜的,醒醒,跟您打听个人呗?” 大半夜被叫醒的老板一脸的不耐烦,上下打量了白既一眼:“住店?” 白既拱了拱手:“不住店,跟您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一家人住在这儿,男的叫宋子谦,带着他岳母、妻儿,还有三个弟弟。” 显然,这一家子指的就是严清溪一家。 不过老板却没急着回答,而是警惕地问了一声:“你谁啊?你找他们干嘛?” 白既笑起来,立刻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放到老板手里:“麻烦您将老太太请下来,我有要紧的事儿,只能跟她一个人说。” 第102章 张口就要二百两 客栈掌柜的看了看手里的三文钱,皮笑肉不笑地把铜钱还回去。 “不好意思客官,我们客栈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实在不知道您要找的是哪一家人,要不客官您再去旁人家打听打听?” 白既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一整个钱袋子都放在桌上,里面至少百十来文。 客栈掌柜掂了掂,一拍脑袋:“哎呦,我好像想起来了,我这儿确实有这么一家人,您稍等,我去楼上帮您问问。” 白既急忙嘱咐:“您只请老太太下来就好,千万别把别人叫醒。” “好嘞,您放心。” 掌柜噔噔噔爬上二楼。 不一会儿,严清溪和宋子谦一同从二楼走下来。 白既一慌,当下就要扭头就走。 却不料身后严清溪的嗓门比铜锣还大。 “别走!你就是长风先生吗?你别走!” 严清溪几乎小跑着冲过来,一把抓住白既的衣裳,她一双明显疲惫的眼睛,将他从头看到脚。 眼中涌出激动又惊讶的情绪。 这渣儿子,竟然比她记忆中长得还要人模狗样,白了,壮了,可见离家的这四年,他小日子过得不错。 白既听见自己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的声音。 他回头,僵着脖子与严清溪道:“是,我就是长风,伯……伯母您好。” 一声伯母从喉咙中挤压着出来,话出口的瞬间,白既和严清溪都愣住了。 好好好,叫她伯母是吧?跟她演戏假装不认识是吧? 那就看看,究竟谁能演得过谁。 严清溪一皱眉,情绪在瞬间被调动起来。 眨眼之间,泪水已渐渐浸湿她的眼眶。 她望着白既,手掌顺着白既的胳膊一寸寸向上捏,直到落在他的肩膀。 仿佛面对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却又欣喜不已。 “你能叫我一声娘吗?” 她期待、紧张地望着他,卑微地颤着嘴唇。 白既推开她,往后退了几步,保持着属于陌生人的距离。 “伯母,我只是与您儿子长得有些相似罢了,可我并不是您儿子。” 有些谎话,开口说第二次的时候就顺口多了。 就像白既叫出来的这声“伯母”。 严清溪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眼眶中的泪珠瞬间迈坠落。 她摇着头,口中却在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就是没想到世上竟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难怪招娣会认错,哪怕是我也无从分辨。” 严清溪喃喃出声,好似突然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晃了晃,扶着宋子谦才站稳。 “长风先生夜半到此,指名要找我岳母,不知是何事?” 前日白天,二人才刚刚闹过不愉快,这会儿再见,宋子谦的语气说不上好。 白既本来的计划是只想见严清溪一个人,直接以儿子的身份让严清溪赶紧回去摘云岭,别留在这儿坏他好事儿。 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和严清溪解释,左右他的亲娘,总不会让他为难。 可眼下的情况,却和他想象大相径庭。 多了个宋子谦。 在宋子谦的面前,他不能承认自己是白既。 他略一思忖,道:“听闻今日白天,你们去府上找过我,不巧我当时有事在忙,刚刚忙完想起来,怕又加深什么误会,特意亲自前来拜访。” 不愧是最能忽悠的白既,还真被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的不是。” 严清溪深吸一口气,强忍悲痛,扶住宋子谦的才勉强站稳。 “虽然长风先生和我儿子长得很像,但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宋子谦眉头深深蹙起,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他蹙在一起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完全不知道严大娘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长风先生,我要为我儿媳和女婿之前误会了您的事儿,给您当面道歉,还请您看着我这个老太太的面子上,原谅他们,别和他们一般计较。”严清溪情真意切地开口。 白既不敢多言,连连摆手:“都是误会,我自然不怪他们。” 他心里虚得很,从严清溪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就直觉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他娘难道真的没有认出他来,竟一口一个“长风先生”的叫他。 他娘……是装的吗? 严清溪展露笑颜:“真的,您真的不怪他们了?” 白既点头。 严清溪一拍手:“太好了,我就知道长风先生大人大量,从明天开始,我一定每天都去赵府给您送我家乡的小菜,我儿媳妇自己酿了辣白菜,还做了酱黄瓜,腌茄子,您想吃什么,我以后每天给您送。” 严清溪特意在“每天”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白既瞬间警惕,急忙拒绝:“不用,我已经原谅他们了,您千万别来。” “我要去,您如此大度,若不让我表示感谢,我良心会过意不去的。” “不用,真不用。” 严清溪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她狐疑地转向宋子谦,声音带着幽怨:“长风先生不让我去赵府,一定是还没有原谅咱们,子谦,怎么办啊?”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原谅你们了!”白既除了发誓,已经想不到还有其他法子。 果然,他的手刚举起来,严清溪当即拨开愁云,说道:“太好了!所有人都说长风先生一心为民,您不记恨我们了,那一定愿意竭尽所能地帮我们吧?” “帮……你们什么?”白既茫然。 心底不安地感觉又来了。 刚刚说的明明还是原谅,怎么话锋一转,就说到要帮他们了? “您有所不知,老身我身患绝症就要死了,要是能得到长风先生您的救助,我们全家老少都会感念您的恩情。” 严清溪眼巴巴地望着白既,充满希冀:“大夫说了,我这样的病情得用百年人参吊着,不过区区二百两银子而已,您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什么?!” 白既差点当场跳起来,他瞠目结舌:“你跟我要二百两银子?你拿我当什么冤大头了?” 严清溪闻言,面露委屈。 她一扁嘴,嘴角向下:“都说您胸怀天下,最是见不得人间疾苦,您帮了那么多人,却偏偏不愿意帮我,一定是还没有原谅我儿媳和子谦,既如此……我一定要日日去赵府给您送我们自酿的咸菜,请求您的原谅。” 严清溪低垂着眼眸,怎么看怎么可怜。 她的内心,却早已欢腾雀跃起来。 给钱! 不给钱,她就天天往赵府跑! 吓不死他个狗东西! “你……” 白既终于反应过来了。 第103章 宋子谦知道了真相 “你这是敲诈!” 白既怒吼。 “敲诈”两个字蹦出来,宋子谦的眼睛明显一怔。 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严清溪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他这么欺负人,决不能放过他,她要去敲诈一笔大的。 宋子谦嘴角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二百两啊,严大娘还真敢开口。 严清溪无辜地嘟囔:“我就是想让你原来我们而已,你说什么呢,我年纪大了,听不懂。” 白既深吸一口气,忍着心中怒火,转头对宋子谦道:“麻烦你能回避一下吗,我要和……伯母,单独聊一聊。” 宋子谦正要离开,被严清溪一把拉住。 严清溪道:“不行,我一个老太太本来身子就不好,受不得惊吓,有什么话你就当着我女婿的面说。” 白既:“……” 他真的很想在严清溪的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他依旧相信严清溪知道他是她的亲儿子后会心软。 可惜,严清溪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白既欲言又止,最终不得不憋着一口气,问道:“是不是我帮了你,你就不会再去赵家?” “嗯,当然啦!毕竟有了钱我就得将养身子,一大把年纪了,总往赵府跑,也累得慌。” “好,我答应你,给我三天时间,我凑齐了银子就给你送过来。” 白既眼眸中精光闪过。 竟敢狮子大开口,讹他二百两! 他绝不会让他们得意,有这二百两银子,他有一百种方法能把他们赶回摘云岭,让他们再也不敢踏足义通城半步。 即使对方是他亲娘,非要和他作对,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三天时间,足够他安排人手了。 “好啊,没问题。” 严清溪张口应下。 白既心中冷笑,他娘竟胳膊肘向外拐,向着别人来坑他的钱,那也不能怪他不念母子之情了。 等着吧,宋子谦、林招娣这对儿狗男女,休想拿到他一文钱! 正当白既得意洋洋之时,严清溪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子谦,收拾收拾,明天咱们早些过去,再绕着赵员外府的院墙跑上三天。” 都说知子莫若母,他眼珠子一转,严清溪都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 还想跟她玩缓兵之计? 她精着呢! 宋子谦幽幽点头:“好。” “别!” 白既伸出尔康手,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今天,就今天,我今天就把银子给你们!” “好耶,不愧是长风先生,就是善良大气!” 严清溪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 她一拍宋子谦,嘱咐道:“外面天太黑了,长风先生一个人回去实在不安全,况且一来一回的折腾也辛苦,不如你跟着一起去吧,也好叫长风先生少跑一趟。” “好啊,长风先生您请。”宋子谦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既一口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几乎要被憋死。 良久,他死死地盯着严清溪开口问:“拿了钱,你们今日就离开义通城,会摘云岭去,这辈子再也别过来,你能答应吗?” 严清溪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答应,答应答应。” 宋子谦默默瞧着严清溪一眼不眨地撒谎,心中莫名觉得好笑。 不来义通时不可能的,她在义通城还有个纺织厂呢。 “好,你说话算话!”白既一咬牙,一甩袖,夺门而去。 宋子谦长腿迈开,随机跟上。 严清溪冲着二人的背影挥手,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客栈掌柜的从头听到尾,缓缓从暗处走到严清溪面前,一脸的震惊和不解。 “这……这就答应给您二百两了?为什么啊?” 他不明白,就为了不想要收她家自己做的咸菜,宁愿倒搭二百两? 这所谓的长风先生,是不是脑子有病? “因为他善。” 严清溪扭头,呲出一口白牙。 掌柜的更懵了。 善是善,傻是傻,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严清溪脚步轻快地回了二楼。 留下掌柜站在柜台前,久久出神,甚至连觉都不想继续睡了。 不是说要给长风先生赔礼道歉请求原谅吗?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跟人家要二百两银子? 长风先生为什么还要给? 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今天不睡了,他就在这儿守着,他倒要看个清楚,看那个大高个到底能不能真把银子拿回来。 天光破晓之时,掌柜的终于把宋子谦盼回来了。 “嘿,小哥儿您回来了,来喝口茶歇一歇。” 掌柜的亲自端着茶送到宋子谦的面前,冲他挤眼睛:“咋样,成了?” 宋子谦疑惑:“什么咋样?” “我都听见了,就别瞒着我了,二百两,成了?”掌柜的满眼都是好奇的光。 宋子谦点了点头:“嗯,长风先生果然是好人。” 话落,他将喝完的茶杯递回到掌柜手里,提步上楼。 掌柜的掐了自己一把:“嘶……也是不是做梦啊,奇怪了,真有人善良到这地步?” 他摇摇头,无法理解。 难怪人家长风先生能成为人人称赞的大善人呢,他就不行,他只觉得对方脑子有泡。 宋子谦一步三个台阶往上走,几下已到了二楼。 严清溪房间的门虚掩着,宋子谦站在门口,轻轻扣了两声。 严清溪放下蒲扇,走出门来。 “拿到了?”严清溪问。 宋子谦从怀里把两张银票拿出来,展开平整,放到她的手中。 严清溪低头看着,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悲凉。 “看呐,他可真有钱。” 这么有钱,却对自己的亲娘,媳妇和孩子见死不救。 他不是没有能力,他就是不想而已。 真是个扎心的真相。 尽管她不是原主,可心里依旧针扎一样的难受。 宋子谦往屋里瞟了一眼,见里面的林招娣和白扶淮都还在睡,轻轻把房门关上。 “大娘,我们出去走走?”宋子谦忽地开口提议。 显然,他有话要说。 严清溪打了个哈欠,“好啊,正好我想吃豆腐脑了,咱们走着过去,也给他们带回来一份。” 二人并肩走在初秋的晨间,凉风习习而来,严清溪打了个哆嗦,抱紧双手,想起昨天让林招娣去给孩子们买衣服,也不知道买了没,她还没来得及去看看。 宋子谦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随手罩在严清溪的身上:“我不冷,您多穿点。” 严清溪裹紧了衣领,感叹一句:“真孝顺啊!” “大娘,您……真的不要他了吗?” 忽地,宋子谦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严清溪微微一愣:“什么?你说谁?” “白既。”宋子谦沉声,转眸望向严清溪。 他不傻,从昨日至今,他一开始确实不知道严清溪到底在干什么,可现在他想明白了。 长风先生就是白既。 严大娘认出来了。 只从他和林招娣口中听说,她就已经确认了。 所以她才会故意去赵府外面招摇过市,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来过。 为的,就是逼白既亲自来见她。 若不然,昨天晚上她也不会大半夜不睡觉,坐在门口吹风。 她算准了白既一定会来找她。 正如到手的这二百两银子,也全都基于长风先生就是白既这一事实,一切才能说得通。 他不给钱,严大娘就会去赵府揭发他。 所以,他不得不给。 可……白既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严大娘真的,不要他了? 第104章 要让白既身败名裂 严清溪歪了歪脑袋,仰头望着宋子谦,越看越满意,她满脸欣慰,微微一笑:“我已经有招娣和你了,还要旁人做什么。” 旁人? 白既是旁人…… 一股暖意忽地自心头涌上,宋子谦只觉得脸颊有些热热的。 “更何况,我亲儿子已经死了。” 严清溪再次开口,她信誓旦旦,语气笃定:“不论任何人来问,咱们都得记住,他早都死透了,不论是外人来问,还是自家人想知道。” 宋子谦附和:“是,死得透透的了。” “对喽!” 严清溪抬手打了个响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说话间,二人到了买豆腐的摊位前。 “老板,来两碗豆腐脑。”宋子谦把凳子给严清溪摆好,自己对老板开口。 严清溪坐下,扬头道:“老板,我那碗要甜豆腐脑。” 话落瞬间,老板、宋子谦,周围两桌的客人,七八双眼睛齐齐朝严清溪看过来。 有人震惊出声:“豆腐脑哪有甜的,别糟蹋粮食,老板给她放卤子。” 严清溪高举右手,坚持道:“我要放糖!” 她在现代时,就钟爱甜豆腐脑,她必须要吃甜口的! 顾客是老大,严清溪成功地吃到了放糖的豆腐脑。 周围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费解。 宋子谦好奇,尝了一口…… 咦~什么味道? 呕…… 严清溪捧着碗笑得前仰后合。 至于吗! “我们一会儿要回去吗?” 二人吃完,宋子谦将给林招娣他们打包的豆腐脑提在手里。 “当然了,这不是给他们带的早饭吗?” “我说的是回摘云岭。” 严清溪正在付钱,回头疑惑着问:“回摘云岭干嘛?” “您答应了长风先生,只要收了他的钱就离开义通,回摘云岭的,您忘了?” “诶?说什么呢,你娘我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吗?我这不是突然就病重了吗,我估摸着,等我走回客栈就得一病不起,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去赵府通知一声,免得长风先生多想。” 严清溪摸着下巴,一脸认真。 不是她不想走,也不是她想食言。 实在是说病就病了,走不了,没有办法。 还能预估自己马上要生病,她也是厉害了。 宋子谦跟在严清溪身后往回走,眼中笑意越来越浓,“是,您放心,若是有人问起来,我会说您身体欠安,还在求医。” 严清溪和宋子谦回到客栈时,林招娣他们都已经起来了,正好能吃上热乎乎的豆腐脑。 见严清溪回来,林招娣关切地拉住她,从昨天晚上她不肯好好睡觉,说到她一大早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个单衣,最后以严清溪花钱买了太多豆腐脑,实在浪费为结束。 这唠唠叨叨的模样,完全是一个女儿对年迈老娘的样子。 当然,没有哪个当娘的会喜欢天天叭叭叭的女儿,严清溪也不例外。 她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把林招娣推出门外,“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吃饭吧。” 关上门,世界终于安静了。 严清溪把银票拿出来,盯着看了一会儿。 白既…… 这个白眼狼。 她得趁着他羽翼未丰,直接把他按死。 在原剧情中,他之所以能被黎丞相器重,正是因为“长风先生”的威望,黎丞相想要民心,正巧他有,所以丞相才会将自己的侄女黎东珠嫁给他。 而现在,他虽已小有声名,却还不够。 现在,只要将他抛妻弃子的事实公之于众,就能彻底让他身败名裂。 她得好好计划计划,最好一击必中,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严清溪凝眸思忖,目光再次被银票吸引。 这笔意外之财来得正是时候,够她备上一份体面的礼物了。 她得亲自去燕家一趟,也不知燕凝到底怎么了…… 燕凝此时正直挺挺的跪在燕家祠堂,倔强而坚持着,不肯低头。 “你就别犟了,咱们燕家本来做的就是饭馆茶楼的生意,这么多年和别人家都相安无事,从前你弄什么裁缝铺,小作坊,咱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可你现在,弄这么大一个纺织厂,你想干什么?翻天不成?” “五姑娘您还小,您不懂商场如战场,您现在弄了个纺织厂出来,做出来的布匹又便宜又好,你这是不给别人留活路啊,别人怎么能容得了您呢。”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商量好了,纺织厂连同那几台织布机一起卖给董家,你就别折腾了。” 董家主要经营地生意就是织布、制衣、刺绣这些。 董家也算厚道,给出了三千两银子的价格用以收购燕凝的纺织厂。 燕家一众长辈们坐在一起,一拍即合,当下就答应了董家。 却不料,燕凝听闻此事,竟绝食相逼,宁死不从。 无奈之下,燕家长辈们直接将她控制在了祠堂内,每日由燕凝的母亲亲自过来看着她吃饭。 就连纺织厂的管事韩小玉也一同押在了府上。 他们估算过,纺织厂如今的价值超不过五百两,他们没必要因为燕凝一个孩子的小打小闹得罪董家。 燕家二房、燕家旁支,无数人轮番上阵来劝说燕凝,可她愣是油盐不进。 如今,已有半个月,她仍旧不肯松口。 董家那儿已经派人来催了。 可偏偏,官府造册那的所有手续,都是燕凝经手的,没有燕凝点头,手续上过不了董家也不答应。 “我要见严大娘。” 良久,燕凝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终于在多日的沉默后,说了第一句话。 太久未开口,她的嗓音嘶哑,第一个字甚至都没有发出声音。 “那个乡下老太太有什么好见的?我听说出她都要死了。” “凝儿啊,你何必如此固执呢?” 燕凝好似听不到任何人说话,她抬头,看向了众人,缓缓道:“你们想让我点头,就答应我的要求,见不到严大娘我绝不松口。” “好,就依你一次。” 燕云蔚张口应下。 她就不信,一个将死的乡下老太太还能真有什么本事,这个纺织厂他卖定了! 第105章 对赌协议 严清溪备了厚礼亲自登门燕家时,正遇上出门遇请她的香儿。 香儿神色一愣,随即喜出望:“严大娘!您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您呢,快随我来!” 严清溪诧异了一下,手中准备的礼物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已经被香儿带到了燕凝的面前。 眼前的姑娘身形消瘦,原本肉嘟嘟的脸都瘦成了瓜子脸。 严清溪差点没认出来,眼中的心疼显而易见。 “怎么瘦成了这样?” 这是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燕家不给她饭吃吗? 同样的,燕凝也问出了这样的话,她眼中的吃惊和心疼和严清溪如出一辙。 “严大娘,您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一长一少的二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彼此牵着手落座,各自说了未见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严清溪是摔了一跤,病了一场。 燕凝纯是饿的。 二人一番惺惺相惜,燕凝转过身子,正色道:“不说这些了,严大娘您能在半个月内再造二十台织布机出来吗?” 严清溪一愣:“这么多?你……有什么计划?” “我打算和我二叔打个赌。”燕凝缓缓开口。 她漆黑的眼神中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和稳重,眼底之内,似海底旋涡,旋转着疯狂之意。 “若是赢了,从此燕家上下不得干预我的决策,且要以燕家之力全力支持我。若是输了……我就听他们的话,卖掉纺织厂,再嫁人,生子,再也不插手燕家的一切。” “嘶……” 严清溪倒吸一口凉气。 “赌这么大?” 燕凝点头:“若不然,二叔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她父亲早逝,可父亲留下的资产却不少,一直以来,她和她娘守着这份家业并不容易。 幸好她从小就有经商头脑,不仅守住了,甚至还扩大了家业。 只是,她的成就和能力却并没有得到家族中其他人的称赞,反而被其他人忌惮,所有人都劝她娘把她早日嫁出去,要让她那些无能的堂兄弟们来接管她的产业。 如今,她给他们这个机会。 她相信,她二叔不会拒绝。 “好!我相信你,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定拼命做到。” 严清溪郑重点头。 她相信燕凝,也相信她自己。 燕凝把椅子搬近了几分,压低声音,在严清溪耳边耳语道。 “我悄悄跟你说,其实,我谈了个大买卖……” 严清溪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心中对燕凝的崇拜之意也越来越重,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能谈成与南下最大的制衣厂的合作! 严清溪已经默默地开始在心底里盘算起来,按照一比九的分成,这一单做成,她能拿到…… 五百两! 好大一笔钱! 而燕凝则是……四千五百两! 更大一笔! 我滴个老天爷,他们能挣五千两银子,当然不可能区区三千两就把纺织厂卖了。 除非脑子被门夹了! “现下,必须要扩大纺织厂的规模,增加织布机,还要招更多的织娘,纺线也需要大量采购。”燕凝缓缓开口,一点点算着要拿下这笔订单需要做到的各项事宜。 严清溪点头,接着补充:“嗯,织娘多了,管理上也需要人手,还要搭建织娘住所,包括大厨房等等……” 燕凝忽地露出为难神色,她轻轻把手搭在严清溪的手腕上,微微用力。 “可如此一来,我手上的银钱只怕不够,采购织布机需要的木料钱,您能不能跟那些商户商量下,晚两个月再结?” 一直以来,燕凝都是先给严清溪钱,再让她去做的。 但为了这个大单子,银钱就显得捉襟见肘,周转不开了。 严清溪的目光,缓缓落在自己带来的礼盒上。 那里面,是严清溪在义通最好、最大的酒楼花了二十两银买的酒。 燕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毫不迟疑地开口:“退了!都能换一台织布机了!” “好!” 严清溪也不磨叽,本来这个礼就是为了来燕家登门准备的,正巧燕凝又要见她,也就不存在她求见送礼这回事儿了。 于是,严清溪把礼盒往燕凝的面前一推:“你去退,先把退的二十两给我。” 燕凝:“……” 香儿拿出二十两银,递给严清溪。 燕凝猛地一甩头:“不是,我还没答应呢。” “啊?”香儿一愣。 严清溪已经把银子揣好了,她清了清嗓子:“真是巧了,我刚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能暂时顶一顶,不过也只是一时而已。” “足够了。” 今日和严清溪聊了这些,将接下来纺织厂的事情一一说清楚后,燕凝的心情也终于拨云见日。 这半个月,她人虽然被困在府中,可她的脑子却从来没有停滞过。 也一直悄悄让下人处理着各项事情。 如今,终于得到了严清溪的承诺,今日,就是她破局之时。 “香儿,去请众位长辈祠堂一叙。” “是!” 很快,燕家一众长辈到齐。 看见严清溪一个外人,站在燕凝的身后,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皱起眉来。 不等众人说什么嫌弃或是鄙夷的话,燕凝已先一步开口。 “大爷爷,二叔,三叔,我知你们想要将纺织厂卖给董家,今日,我愿意与众位赌一场,若我输了,纺织厂任由各位处置,且我也将听从长辈吩咐,嫁人生子再不插手燕家一切生意。” 燕凝一席话说出口,霎时间如投石入水,惊起一片惊涛骇浪。 没有人相信燕凝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议论纷纷中,燕凝继续开口:“若我赢了,从此以后,我们大房所做的任何决定,也不需经过你们的同意,自此,我们大房与众位分家而立,互不干涉。” 燕云蔚闻言,忍不住暴喝一声:“放肆!你这混账丫头你在说什么?你爹都不在了,你如何分家?” 燕凝冷冷地看过去,声音不卑不亢:“二叔不妨仔细考虑考虑,就算不分家,您如今也做不了我的主,又何必执着与此。” “你……” 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盘算。 终于,燕云蔚开口了:“你且说说,你要赌什么,如何赌?” “就赌我的纺织厂在半年之内,是否能挣回来三千两银,若是可以,便是我赢,反之,你们赢。” 因董家给出的价格便是三千两,是以,燕凝要是能在半年时间挣回三千两,就足以证明她的能力,以及纺织厂的价值。 燕云蔚微微蹙眉,心思百转千回,开口道:“董家虽只出了三千两银子,可咱们两家之间尚有交情在,若因你抢占市场,导致得罪了董家,只怕麻烦不断,是以,三千两远远不够。” “二叔觉得多少合适?”燕凝出声。 “四千两,三个月!” 燕云蔚一抬手,目光灼灼逼视向燕凝。 “若你做不到,纺织厂就必须卖给董家,且卖的三千两银,在场的所有人均分。” 好不要脸! 燕凝一家讨钱弄的纺织厂,卖的银子还要跟他们平分? 严清溪忍不住出声质问:“凭什么?” 燕凝却按住严清溪的手,一字一顿:“好!我答应!” “来人,立字据!” 第106章 开始给白既下套 祠堂内,烛火摇曳。 映照着燕云蔚志在必得的脸,和族人们或讥诮、或怜悯的目光。 “凝丫头,”一位族老捻着胡须,语气慈祥却字字带刺,“不是叔公说你,四千两?便是你父亲在世也不敢夸此海口。年轻人,还是踏实些好,莫要赔了家业又折了名声。” “就是,要不是我们答应了你父亲,你现在还能在这儿跟我们讨价还价?要我说,你就乖乖待嫁得了,还打赌,干什么啊?” 燕凝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脸,将他们的轻视都刻在心里。 她转向燕云蔚,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二叔,条款可拟好了?别忘了加上一句:这三日内,您安插在纺织厂的心腹必须全部撤走,一个不留,若因人手交接延误了生产,损失由二叔您一力承担。” 燕云蔚脸上的肥肉一抖,没料到侄女如此刁钻。 他强笑道:“这是自然,二叔岂会拖你后腿?” 燕凝却不依不饶,拿起笔,亲自在契约上添上一行小字:“另,为保证纺织厂技术不外泄,燕家大院借调之人,需由我亲自考核录用,族中不得干涉。” 这一下,等于断了燕云蔚塞人搞破坏的路。 叔侄二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刀光剑影。 严清溪在一旁看得心惊,可嘴角却忍不住地一点点往上翘。 不愧是燕凝! 心思缜密,行事利落,所有东西都是落在了明面上,才能最大程度保证自己的利益。 “好。”燕云蔚应了一声,提笔落下自己的姓名。 叔侄二人一一画押完毕,燕云蔚拿着契约,如获至宝。 他笑声张狂:“我的好侄女,你就安心去折腾吧!二叔这就去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纵使你输得什么都没有,二叔也会替你准备嫁妆的,放心吧,哈哈哈……” 族人簇拥着他道贺离去,祠堂瞬间空荡。 严清溪担忧地看向燕凝,却见她唇角微勾,眸中燃着熊熊火焰。 “严大娘,”她一把抓住严清溪的手,力道坚定,“碍手碍脚的人终于清走了,我们的仗,现在才开始!” 说着,她大步流星往外走,不忘对香儿吩咐:“去把小玉姐姐叫上,快去。” “诶!” 香儿应了一声,急忙吩咐其他人去后院找韩小玉。 严清溪诧异转头,望向燕凝。 那张青春稚气的脸上,哪有什么伤心难过,只有满满的斗志和冲劲儿。 微风拂起发丝,自由飘扬于身后,她神采飞扬,眸光坚定。 是了,她岂是寻常女子?即使是生在这个女子低人一等的时代,她已经张扬恣意,明媚灿烂。 这一场杖,她一定要燕凝赢,燕凝赢了,也便是她们同为女子的一场胜利。 燕府大门外,严清溪与燕凝分道扬镳。 严清溪着手去安排采买制造织布机用的木料,以及后续招工大量织娘的事情。 燕凝则马不停蹄地赶往纺织厂,她要亲自监工,把控住每一处细节,一定要给手里的大客户一个最满意的成品。 同时还有纺织厂内的扩建和一应系列的改革问题,以及与大客户的维护,都需要她亲力亲为。 事情多而繁杂,燕凝恨不能跑起来。 严清溪跑不动了。 她身体不好,最近又没少折腾,刚回到客栈,人就瘫在了床上。 肾疼! 林招娣端来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亲自监督着严清溪一滴不剩地干掉。 “药不剩多少了,我叫子谦再去买一些。” “行。”严清溪点头,还不忘嘱咐:“叫他换一家不苦的。” 明知严清溪在胡说八道,可林招娣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没问题,下次我给您加白糖。” 宋子谦拿着药方一次抓了半个月的药,却在回来的路上,忽地脚步一转,拐去了赵府的后巷。 果不其然,正与他平日交好的曾皙遇上。 “曾兄,今日当值?” 宋子谦率先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愁容。 曾皙见到他,倒是颇为惊喜:“宋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你前几日来府上了,怎么没来找我?” “实不相瞒,上次我与长风先生闹了些矛盾,我岳母知道后生怕被贵人怪罪,非要带我前来赔礼道歉,一时也没机会找你聊上几句。” 说着,宋子谦又叹了一口气:“可我岳母因白日未能取得长风先生的原谅,回去后担惊受怕,竟一病不起。这不,我还给她抓了药。” 曾皙确实听说了一些,连连叹气。 他们这些做护院当下人的,最是卑微低下,说起这些,他感同身受。 “对了,我昨天好像瞧见长风先生大半夜的出去了,不会是为难你们去了吧?”曾皙疑惑道。 “没有没有,是我们误会长风先生了,他确实是个大好人,知道我们来过,却没有见到他,他夜不能寐竟亲自去见了我们,还给我岳母留了一笔银子给她治病买药。” 宋子言说得情真意切,好似感激不尽。 曾皙闻言,愣了半晌,眼神里充满了疑惑:“长风先生深夜亲自去给你们送钱?” “你也觉得奇怪是吧?我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宋子谦好似也有些不安。 曾皙拍了拍他的肩膀,开解道:“行了,别想那么多,人家给钱咱们就收着,钱又不是假的。” “说得也是。” 宋子谦扯出一抹笑,点点头道:““曾兄,我还得赶回去煎药,先行一步。等家里事情处理好了,我再回来当值。” 二人分别,宋子谦颠了颠手里的药包,眼眸中有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回到客栈时,严清溪已经按照计划“病”倒了。 林招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摸了摸严清溪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娘没有发烧,她也没有发烧。 娘刚休息了一会儿后就爬起来了,此时正在拿着纸笔写采购清单,她坐得笔直,脸色红润,神态安逸。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娘为什么张口就说她要病死了? 还让自己去外面请三个大夫回来? 她刚刚确定过,自己也没有生病,她应当不是听错了。 所以…… “为什么?” 林招娣不懂。 宋子谦刚进门,就被林招娣抓着问:“为什么,娘明明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说她病重了,还让我请三个大夫?” 宋子谦望向严清溪,严清溪回眸,朝他挑了挑眉。 宋子谦反手牵住林招娣:“听娘的,我们一起去请大夫。” “啊?” 当三个大夫收了钱从客栈离开时,严清溪快要病死的消息就彻底传了出去。 很快就传到了白既的耳中。 第107章 赵静怡知道真相 “病重了?” 赵府内,白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派去暗中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禀报,说宋子谦一家并未离开客栈,反而请了好几个大夫,似乎是那老太太病倒了,病得快要死了。 明明已经答应他拿了钱就滚出义通城,怎么好死不活的偏偏就这时候病重了? “真病还是假病?”白既问。 “肯定是真的,咱们府上还有人亲眼看见宋子谦买了那么一摞子的药回去呢。”下人回答。 白既做我安慰地点了点头。 “应该不是假的,她不会骗我。” 那可是他娘啊,从来都是对他倾尽心血供养他的人,一定不会骗他的。 随即,他又生出别的担忧。 严清溪病重,该不会在病糊涂时对大夫或者客栈里的其他人胡言乱语吧?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再留在义通城! 白既猛地站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他们不肯走,那他就不得不使用一些非常之法了。 比如一场不大不小的火…… 反正,这件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有经验。 不要人命,却足以达成他的目的…… 心下发狠,手里的狼毫笔“咔吧”一声,竟被他用力折断。 “先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赵静怡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门口,手中端着一盏参茶,语气温和带着关切。 白既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强扯出一个笑容:“劳五小姐挂心,并无大碍,只是昨夜翻阅古籍,睡得晚了些。” 赵静怡将参茶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手中段成两截的笔。 她状似无意地说道:“先生还需保重身体,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出气,方才我听下人们闲聊,似乎宋护院的岳母病倒在客栈了,据说病得不轻,真是可怜。” 白既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微微颤抖,赶紧端起参茶掩饰:“竟有此事?唉,人生无常,希望老人家能逢凶化吉。”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同情和遗憾,而不是惊慌。 “是啊,”赵静怡点点头,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听说那日晚间,先生还特意去客栈探望安慰了?先生真是至善之人。” 瞬间,白既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她知道了? 她怎么会知道? 他那天出去明明避开了所有人,不应该被人发现才是。 白既强作镇定,解释道:“不过是想着白日未能见得,以免宋护院心中不安,故而前去说开误会,至善不敢当,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赵静怡温柔一笑,“这茶是新到的,特来送给先生尝一尝,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赵静怡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但她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笑,让白既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与此同时,赵静怡派出的心腹东叔,一路快马加鞭,已经到了大义乡地界。 东叔是个老江湖,没直接亮出画像大张旗鼓地问,而是先找了乡间路边的茶摊,要了碗粗茶,跟摊主唠嗑。 “老哥,跟你打听个人。” 东叔笑眯眯的,像是随口一提,展开了那幅赵静怡亲手画的、俊朗非凡的“长风先生”画像。 茶摊老板眯着眼瞅了瞅,摇摇头:“嘿,这后生长得可真精神,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似的。没见过,咱这乡下地方,哪有这般人物。” 东叔也不气馁,谢过老板,又慢悠悠地晃到田埂上,问几个歇晌的老农。 老农们围着画像啧啧称奇。 “这谁家后生?真俊!” “没见过,你瞅瞅画上这人穿的衣裳,带的簪子,一看就不是乡下人。” 一连问了几波人,都说没见过。 东叔心里嘀咕:五小姐莫非真是多心了?这长风先生或许真就是个恰巧会说本地话的苏州人? 他正准备找个地方歇脚,明日再去邻近的村子打听,迎面走来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娘。东叔本着“宁可错问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又上前拦住人家,展开画像。 “这位大嫂,劳驾问问,可见过画上这人?” 那大娘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可这一瞥之下,眼睛就瞪大了。 她一把抢过画像,凑到眼前仔细看,嘴里啧啧有声:“哎呦喂!这、这不是老白家那个死了的儿子吗?画得可真像啊!连这颗痣的位置都一样!” 东叔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追问:“白既?大嫂您没认错?他是你们这的人?” “咋能认错!” 大娘一拍大腿,嗓门顿时高了八度,引得周围零星几个村民都看了过来,“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摘云岭的刘二婶。 刘二婶儿今个儿来镇上卖鸡蛋,运气不错,带来的二十多个鸡蛋都卖完了,筐里已经空了。 她心情不错,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东叔,手指往摘云岭的方向指去:“您要是不信,跟我回摘云岭去,我们村里随便一个人都能认出来,这人就是白既,绝不会错。” 说着,她忽地又把东叔上下看了一遍:“你找他干嘛?他不是都死了吗?你谁啊?”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东叔只是稍顿了一下,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他曾跟我朋友有点恩怨,我朋友让我帮忙找人,不过听你这么说他已经死了,那可是不巧。”东叔道。 刘二婶眼睛眨了眨,立即道:“都说人死债消,他都死了,什么恩怨也都该了了,你别找了,他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全都死光了,他就光棍一个,不管欠了你们多少,那都瞎了,要不回来喽。” 她一边儿说着,一边摆着手往后退。 在东叔一个不注意的时候,扭头就跑。 虽说严清溪家一直瞧不起他们家,可毕竟一个村里住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能做到这份上,帮她解决了一桩大麻烦,等她回去,可得叫严清溪好好谢谢她。 可白既是什么人,他做了什么,根本就不是秘密。 东叔了解得越多,心下越是冰冷。 他要尽快将这一切真相,告知五小姐。 东叔用最快的时间赶回去,他避开旁人,直接求见赵静怡。 “五小姐,老奴依照您的吩咐,去了大义镇打听。多数人对此画像无甚反应,但有一位来自摘云岭的妇人,十分肯定地说,此人像极了四年前失踪的白家儿子——白既。” 赵静怡的心猛地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可说了此人人品如何?为何失踪?” 第108章 纵火 “倒也不是失踪,四年前,白既以要南下做生意为由,从家里离开后,就一去不回,刚走的第二年还捎信儿回来过,后来,就了无音讯,再也没往家送过只言片语,久而久之,众人就都以为他早已身死异乡。” 赵静怡不可思议道:“四年,都没有回来过?” 东叔摇头。 赵静怡捻着自己的发丝,眸中思虑沉沉:“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是,据老奴走访调查,白既这人的人品不好说。” 东叔考虑着赵静怡的心思,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他走时,带走了家中全部积蓄,后又捎信儿回来要钱,严老太太为此变卖家中田地后,又逢病重,那对儿婆媳,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赵静怡良久没有说话,几根头发不知不觉中竟被她扯了下来。 东叔暗暗叹了口气,若是长风先生真的是白既,那他们五小姐的一片真心岂不就注定被辜负。 “虽说长相相似,但世间未必没有这样的巧合,五小姐,您也别太忧心。”东叔出声宽慰。 赵静怡点点头,挥手让东叔先下去休息。 她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再好好想想。 “不好了小姐,长风先生不见了。” 听从赵静怡吩咐,暗中留意白既的下人突然匆匆过来汇报。 “都这么晚了,他不在府中能去哪儿?” “刚差了人问,有护院瞧见他往城西的方向去了。” 城西…… 赵静怡想起,那正是宋子谦一家人入住的聚缘客栈的方向! “备车! “是。” 赵静怡说不清自己为何心神不宁,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追上去。 夜色下的长街上,人影稀少,偶有一两个人影,也是行色匆匆,赶着回家去的。 客栈内,严清溪坐在床头,正在分别嘱咐宋子谦和燕凝二人。 她对宋子谦道:“这趟来义通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明日赶早你带子询和子言先回去,虽然他已经参加完考试,但是否能考中尚且不知,送他回去学堂继续读书,子言,就按你的安排来。” 宋子谦点头:“我知道了大娘。” “还有更重要的两件事儿交给你,其一,是造织布机的事儿,你回去和苗宁说清楚,得尽快赶出来,十里八村只要有懂木匠活的,都可以安排他们代加工木料。其二,先放出消息,说纺织厂还要大量招工,至少需要四十人,等我回去亲自把关招聘。” “是,我都记下了。” 宋子谦应了一声,不觉吸了吸鼻子。 奇怪,哪儿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松节油的怪味? 他皱了皱眉,并未深想。 殊不知,危险已悄然到来。 “噗——” 夜色中,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映出白既扭曲而狰狞的脸。 他手一抖,火苗碰到了浸透火油的干草。 “轰!”火焰猛地窜起,迅速蔓延开来。 热浪扑面,他吓得连退几步,转身便逃,仓促间,袖口被墙角一根突出的铁钉“刺啦”撕开一道口子,随身携带的玉佩应声脱落,混入泥泞中,他却浑然不觉。 跳动的火光中,白既狠狠地想着。 这不能怪他,都是他们逼他的,若是拿了钱就走,他又何至于此? 他天生富贵命,就该立于高墙之上,他已经放弃一切努力了整整四年,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想毁了他的前程。 他亲娘,也不行! 屋内,毫无察觉的严清溪,还在与林招娣认真交代。 她将写好的有关纺织厂的管理章程递过去。 “你明日到了纺织厂,先把这个交给燕凝,这里面是我详细写明的流水线作业模式,各司其职,分工合作,能快速提升工作效率,以及织布机数量有限,却可以安排人员三班倒工作,同样能将效率提升提高。” 林招娣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严清溪,她娘到底是从哪儿知道这么多东西的,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可她娘却好似张口就来。 她想,她娘拥有的智慧,只怕是学堂里的夫子们都比不过。 林招娣当然不知道,严清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对了,”严清溪把算盘塞到林招娣的怀里,说道:“咱们做账房的,都习惯用自己的算盘,手感好,更舒服,你去燕凝那儿别忘了把它带上。” “哦,好。” 林招娣刚把算盘放好,楼下的惊呼声和浓烟几乎同时涌入。 “不好了,着火了!” “快来人啊,救人啊,聚缘客栈着火了!” 宋子谦反应极快,一脚踹开房门,浓烟瞬间涌入。 他一把将最近的林招娣和白扶淮推出门:“招娣,带扶淮走!子询子言,跟上!” 而自己则朝着严清溪而去,弯腰将人背起,不由分说,背着她往下冲。 楼梯已被浓烟封锁,火舌在一楼疯狂舔舐木质楼梯。 宋子谦用湿布捂住口鼻,一手托着严清溪,一手在能见度极低的走廊摸索。 “这边!” 严清溪虽惊不乱,凭借白天的记忆指向另一侧,她记得那边儿也能下去,是通往后院厨房的路。 耳边到处都是人们喊叫的声音,以及大火蔓延时发出的“呼呼”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赵静怡的马车赶到之时,大火已蔓延了整个客栈一楼。 她不顾身份跳下车,对随行的护卫大喊:“快!救人!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能有事!” 她焦急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既盼看到那个身影,又怕真的看到。 一时间担忧与恐惧齐齐涌上心头,令她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严清溪与一家人从后院的小门逃出来,各个脸上被熏得黑成一片。 林招娣惊魂未定,死死抓着白扶淮的手,忍不住浑身颤抖。 到处都是哭声,喊声,唏嘘声。 严清溪尽力安抚着林招娣,听闻有人说她的孩子还在里面,宋子谦当即自告奋勇要去救人。 宋子询往前一步,淋了一头的冷水:“我也去。” 宋子言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和白扶淮站在一块。 “小心些,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严清溪没有阻止,只嘱咐了一句。 火势在百姓们的合力之下,逐渐被控制,越来越小。 严清溪也得以靠近一些。 忽地,她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弯腰捡起,竟是一枚质地温润、却沾满泥污的玉佩。 她记得这个,那日白既找来客栈时,身上带着的正是这块。 与此同时,赵静怡的护卫也在废墟中,发现了那个被撕烂的、带着独特织锦纹路的袖口碎片,那是她为长风亲自选的裁衣料子。 两个女人在不同的位置,同时陷入了冰凉的沉默。 真相,已不言而喻。 第109章 林招娣终于知道真相 放火的人是白既! 从前,她认为他最多也就是人渣了一些,抛妻弃子,不顾亲情,可现在。 悲凉之意自脚底生气,令严清溪遍体生寒。 若真的是他,他简直就是恶毒! 他竟然想弑母! 不,不只是想弑母,他知道林招娣和白扶淮都和她住在一起,所以,他是想让所有人死,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严清溪越想越心惊。 这样的毒蝎心肠,她从来只在影视剧中才见过。 她不由面色发白,双腿发软,感到一阵后怕。 “娘,您没事吧?”宋子谦喘着气,第一时间看向严清溪。 严清溪深吸一口气,安了安神。 她缓缓摇头,将玉佩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目光却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投向了不远处那辆精致的马车。 此刻,赵静怡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隔着喧嚣与混乱,两个身份悬殊、年龄各异的女人,却在彼此眼中读懂了同一种冰冷的了然和决绝。 严清溪没有见过赵静怡,可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一身华贵雅致的女子,应当就是赵府五小姐了。 赵静怡对身旁的丫鬟低语几句,丫鬟点头,迅速指挥赵府护卫帮忙安抚受惊的百姓,并暗中将那片特殊的布料碎片妥善收好。 然后,她迈步,向严清溪走来。 她的步伐依旧优雅,但裙摆沾染了地上的泥水也浑然不觉。 “宋护院,这位就是您的岳母吧,你们还好吗?” 她与宋子谦打了一声招呼,随即看向严清溪。 “多谢赵小姐您了,若不是还有你们帮忙,火势没这么容易控制住。”严清溪诚心道谢。 “没事就好,宋护院从前也救过我,我在北边有处庄子,若是大娘您不嫌弃,我可以差人送你们过去。”赵静怡热情道。 严清溪笑着拒绝了:“不必那么麻烦了,您看,我们有地方住呢。” 赵静怡顺着严清溪望的方向看去,就见三四两马车排成一排,隔壁客栈的老板,一脸笑容地在揽客。 “众位,去我们好运来客栈歇个脚吧,这都半夜了,可别折腾了,我叫了马车来帮众位搬行李,哎哎哎,这边请,这边请。” “去我们隆昌客栈,都去我们客栈,我们客栈便宜又舒坦!” 许多人也被吓着了,一听有人揽客,连马车都准备好了,赶紧带上包袱转头就走了。 聚缘客栈的老板气得头发的竖起来了,却拦不住任何人。 偏他想要生气也没有正当理由,反过来还得感谢另外两家客栈的人过来帮他安置客人,免得客人抱怨找他麻烦。 严清溪一家人,也选了个看起来更顺眼的胖乎乎的老板,跟着上了马车。 赵静怡反倒稍晚了一步,在严清溪走后,她找到客栈老板给了银子。 “掌柜的,此事还请您不要报官,一应损失我来出。” “这……这不好吧。”掌柜的有些踌躇。 此事与赵五小姐没有任何关系,她给钱? 见掌柜的没有接银子,赵静怡使了个眼色,丫鬟又放上更多的银锭子。 掌柜的立刻不再犹豫,管她因为什么,这么多钱,足够他重新修建装修,并且在装修时间造成的没有进账的损失,这些钱也够了。 “谢谢赵五小姐,您真是个大善人。您放心,若是官爷问起来,小的就说是自家人不小心点燃了柴火,与任何人无关。” 当了这么多年的客栈老板,他也是个人精儿,收了银子立刻给了承诺。 赵静怡之所以这么做,也并不是为了白既,而是为了他们赵家。 若真的报了官,最终被查出来纵火之人是白既,白既又是他们赵府的门客,赵府必然会受到牵连。 是以,能用钱解决,最好就不要把事情闹大。 好运来客栈果然比聚缘客栈更宽敞些。胖老板亲自安排了相连的两间上房,又吩咐伙计送来热汤水和干净的布巾,服务周到热情。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一家人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林招娣打来热水,给每个人都擦了脸,白扶淮受了惊吓,此刻依偎在她怀里,小声抽噎着。 “娘,刚才真是太险了!”林招娣心有余悸,声音还带着颤,“要不是子谦反应快,咱们……”她不敢再说下去。 宋子谦拧着眉,沉声道:“大娘,这火起得蹊跷。我逃出来时,闻到一股很浓的火油味。这分明是有人蓄意纵火!” 严清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色已经恢复平静,但眼神却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沉。 “扶淮,你去找你二叔和三叔玩一会儿,奶奶和你爹娘说些大人的事儿。” 把孩子赶出去,严清溪缓缓从袖中取出那枚玉佩,放在桌上。 “子谦,招娣,你们看看这个。” 宋子谦和林招娣凑近看,两脸疑惑。 宋子谦问:“哪儿来的?” 林招娣道:“看起来应该很值钱。” 二人都没有说到重点上。 严清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上次,我再长风先生的身上看见过一模一样的。” 话落的瞬间,林招娣和宋子谦都愣住了。 “什……什么意思?”林招娣声音颤了颤,忽地又惊讶道:“娘您见过长风先生了?您、您什么时候见过的?” 上次白既过来客栈找严清溪时,林招娣还在楼上并不知晓。 此刻却突然听见这话,不由震惊。 宋子谦忽地紧张起来,他的目光不由盯在林招娣的身上。 她还不知道长风就是白既的事儿…… “大娘!” 宋子谦忽地开口,他不太想让林招娣知道真相。 那毕竟是白扶淮的父亲,毕竟与她夫妻一场,她若是知道,他想要她的命,一定会伤心的。 严清溪看向宋子谦,声音冷静。 “她应该知道了。” 白既想要他们所有人死,若是经此一遭,林招娣还不能彻底对白既死心,还抱有幻想,那她就太蠢了。 林招娣看了看严清溪,又看了看宋子谦,她喃喃出声:“你们有事儿瞒着我?” 忽地,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那个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关于白既的模糊猜想,此刻,越来越清晰。 长风先生私下里和娘见面,娘甚至还记住了他身上带的玉佩,还有今日这场大火……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真相。 那就是,长风先生就是白既! 可…… 白既怎么会放火烧娘? 不,不对! 林招娣猛地一阵摇头,脑子里一团乱麻般,如何都理不清楚。 严清溪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心中一阵刺痛。她知道这个消息对林招娣来说有多残忍,但事到如今,隐瞒已毫无意义,反而会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招娣,你坐下,听娘说。” 严清溪拉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 “你那日在街上见到的长风先生,就是白既。” 第110章 林招娣要报复 严清溪不再绕弯子,直接将实情说了出来。 即使是早已知道了真相的宋子谦,在亲耳听见严清溪这么说时候,心中也不由一颤。 从前,严清溪都只是暗示他,这还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说了出来。 林招娣听着,忽地笑了。 “娘您开玩笑呢吧?”她噗嗤笑了一声,随即笑容又消散下去:“这怎么可能呢?” 她望着严清溪,希望严清溪马上告诉她是在逗她。 可严清溪表情严肃,望着她的目光满是心疼。 她又看向宋子谦,他的眼中,是另外一种疼惜和难过。 “不是的娘,您肯定弄错了,他肩膀上根本伤疤,他不是白既。”林招娣想起,当时她就是用这个说服自己认错人的。 却不料,严清溪却摇了摇头:“是你记错了,他的伤在另外一个肩膀上。” “我……您……” 当时严清溪明明非常肯定的跟她说了,是在右肩膀。 “您当时在骗我?!”林招娣后知后觉。 也就是说,在那日时,她娘就已经知道长风就是白既的事情了。 那些“为了她好才不告诉她”的话,严清溪也说不出口。 说出来,便是对她的不信任。 可……她真的是那个比流言蜚语逼死在二嫁之日的女子啊! 若让她知道,她的丈夫没有死,她却又已经二嫁了,难保她会想不开。 严清溪不敢赌。 她只紧握着她的手,这个消息,对林招娣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无论她说什么,最终都要靠她自己一个人消化。 白既没死。 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换了个身份,摇身一变,成了赵员外府上的长风先生。 “这怎么可能?” 林招娣一遍遍摇头,眼泪忽地大颗涌出。 “就算他真的是白既,可他为什么要放火烧客栈,他难道想要我们死吗?”林招娣还没有想明白。 严清溪轻叹一口气:“事已至此,我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严清溪将白既意图攀高枝,在赵五小姐面前表现的事儿,以及那日拿出银票叫她滚出义通城的事儿,全都说了一遍。 “她是怕赵五小姐知道他有妻儿,知道他的出身和过去,所以,他要杀人灭口,把我们所有人都烧死?” 林招娣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严清溪沉默着点头。 宋子谦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别难过,这种连自己妻儿母亲都要下毒手的人渣,不值得你为他掉一滴眼泪。” 林招娣抬手抹去脸上泪痕,重重点了点头。 “是,娘为了他付出那么多,可他竟然想要放火烧死娘,我绝对不会原谅他,我要杀了他!” 回过头,林招娣望向严清溪。 “娘,您也当从来没有生过他。” 严清溪抿唇笑了,林招娣比她想象中更坚强。 她难过了一会儿,竟转头过来安慰起她来了。 她抱住林招娣:“嗯,我早就已经这么想了,如今,我有你,有子谦,谁还稀罕那么个畜生。” “大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宋子谦问。 严清溪想了想道:“不必为了他乱了咱们自己的章程,还按照我说的,等天亮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去摘云岭,招娣你去纺织厂跟着燕五姑娘先把这个季度的账做了。” “不行。” “那不行。” 林招娣和宋子谦异口同声。 二人对视一眼,林招娣先开口:“现在白既已经失心疯了,您一个留在城里太危险了,要是他还想对您动手怎么办?” “对,白既一招不成,肯定还会有后招,明天他知道咱们都还活着,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宋子谦附和,二人都不同意严清溪一个人留在这儿。 在今晚之前,她留下来是可以的,今晚发生了这样事的事儿,那就不行了。 严清溪宽慰二人:“你们今天也看见了赵五小姐,我猜她也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巧。若是赵家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我打算寻个机会,看看能不能与赵五小姐聊一聊。” “不稳妥。” 宋子谦依旧不赞成,他道:“我在赵府当差时,听闻赵员外还是看中长风,且赵五小姐对他情谊深厚,就算她知道了真相,只怕也不会站在我们这一头。” 这话倒是提醒了严清溪。 是啊,万一赵五小姐是个恋爱脑呢? 毕竟,白既把长风先生这个人设做得实属不错。 想让他身败名裂,彻底不能兴风作浪,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这样吧,明日我跟招娣一起去纺织厂,在燕家庄子里,白既手伸不到那么长。” 严清溪想着,她先去燕凝那,反正等林招娣忙起来,也没时间看着她,到时候她在找机会去见赵静怡就是。 “那行,那就这么定了。” 林招娣总算放下心来。 “对了,这件事儿先别告诉扶淮,他还小,我怕他接受不了。”严清溪对林招娣嘱咐道。 林招娣点头:“我知道的娘。” 此时,隔壁的房间里,白扶淮已经从宋子询和宋子言的口中听说了有关他爹的事情。 宋子言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天在街上,大嫂一直拉着那人说他是白扶淮的爹,还说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不是。”宋子询道。 “我知道不是啊,可他和扶淮的爹一模一样,就让扶淮去看看呗,他连自己爹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宋子言说着,联想到自己。 他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爹已经被征兵离家了,他娘在他出生时血崩而亡,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爹娘是什么模样。 “我要是知道谁和我爹长得一模一样,我肯定要去看看。” 哪怕只是为了那张脸,为了将自己爹爹的模样记在心里。 白扶淮听进去了。 他道:“那你们陪我去看看呗,我也想知道我爹爹长什么样子。” 这或许是天底下所有不曾见过自己爹娘模样的孩子,共同的愿望。 “好啊!” 宋子言一口应下,他还不知道明日天亮他就要被送回老家的事儿。 “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带你去赵府附近转转,说不定能碰上那个长风先生!” 宋子询想了想:“带上我一个。” 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小声计划起明天的“认爹大计”。 而此时,窗外夜色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悄然从好运来客栈的后巷闪过,如同鬼魅,很快融入了黑暗之中。 第111章 火火红红的纺织厂 东叔穿过夜色,回到赵府,来到赵静怡的面前。 “小姐,我刚从好运来客栈回来,可以确定,纵火之人,正是长风,且……” 东叔顿了顿:“严老太太亲口说,长风就是白既。” 最坏的猜想被证实了。 赵静怡以为自己会悲痛大哭,可她并没有,许是早已料到了真相。 此刻她只觉得心中一片寒霜,想到曾与长风二人花灯下畅谈,想到他口中的那些家国大义,百姓疾苦,天下抱负,只觉得自己很蠢。 她竟被他骗得这么惨! “小姐,要不要将此事禀告老爷,把他赶出去?他今天没头没脑的干出这种蠢事,若是继续留着他,只怕早晚会连累咱们。”东叔提议道。 赵静怡摇了摇头:“我再想想。” “小姐……万不可为这种人心软啊!”东叔语重心长,他虽然只是个下人,却是从小看着赵静怡长大的,难免担心她为情所困,被不值得的男人蒙蔽。 “东叔放心,我只是得再想想要怎么让他付出代价。”赵静怡眼眸沉沉,手指缓缓落在身前的长发上。 敢欺骗她的感情,将整个赵府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就该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此时府中另外一处院子内,白既亢奋得无心睡眠。 那么大的火,他亲手放的。 那些注定会成为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终于彻底消失了。 从见到林招娣的那日,他几乎日夜不能寐,总觉得时时刻刻都有一把剑悬在他的头顶,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掉下来,彻底将他贯穿。 如今,那把剑消失了。 他的未来,必将一片坦途。 翌日一早,白既早早出了门。 他来到街上,到处都在聊着昨日聚缘客栈的那场大火。 有人说是客栈老板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有人说是客栈小二烧火时睡着了所引起,也有人说是隔壁客栈嫉妒他们家生意好,大半夜跑来纵火的。 总之,没有任何声音怀疑到白既的身上。 白既今日穿了一声仙气飘飘的白衣,他走到一家卖饼的摊位前,开口说道:“老板,客栈的大火是怎么回事儿?” “呦,长风先生!您快请坐,您还不知道吧,昨天半夜,聚缘客栈突然着火了,一整个一楼都烧毁了,成了废墟,客栈老板魂儿都丢了,连哭都不知道,像杀了似的,就只知道找人重建呢。” 卖饼的老板一脸唏嘘。 一边儿说话,一边儿翻着锅里的馅饼,手脚麻利,两不耽误。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人没什么事儿,那么大的一场火,竟没烧死一个人,听说就只有客栈老板和两个伙计受了点伤,客人们都没事儿,您说,这是不是菩萨保佑?” 话落,他将两张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馅饼放到白既面前的桌子上,热情道:“小心着点,有点烫。” “客人都没事儿?” 白既的声音有些发飘,几乎是喊出来的,他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可不是么,说出来大家都不信,但真真的,有人自己逃出来了,有人被救了。” 老板说着,一脸庆幸:“我早就听说聚缘客栈那个老板常年行善,他家里媳妇常年供着佛,你看看,这不就被佛祖保佑了吗。好人还是有好报,像长风先生您这样的好人,必然也是有大福报的!” 他明明在拍长风先生的马屁,可长风先生的表情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反而面色苍白,好像……受了大惊吓似的? “所有人,都逃了?” 白既依旧不愿意相信,那么大的火,怎么可能呢?他忍不住再次开口确认。 “是啊!” 老板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这个长风先生是怎么回事儿,奇奇怪怪的。 他娘没死,林招娣也没死…… 那他这场火不是白放了? 该死! 他昨日就不该放完火就走,他就该如四年前一样,在火势大起来后,装成救火的人冲进去,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时候,亲手弄死该死的人。 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博得好名声。 可惜,他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另外一条街道上,好运来客栈门前。 宋子谦带着宋子询和宋子言,套好骡车,准备返回摘云岭。 临行前,他再三叮嘱严清溪和林招娣务必小心,有事立刻托人送信。 严清溪点点头:“放心吧,家里的事儿就全都拜托给你了。银子不用省着花,记着了。” 送走宋子谦几人,严清溪和林招娣便雇了辆马车,前往城外的燕家纺织厂。 宋子谦本来是要送他们的,但想到还得先去采买一些木料,车厢里装不下这么多,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只得让严清溪和林招娣自己去纺织厂了。 婆媳二人来到纺织厂,燕凝早已在门口亲自迎接。 她小跑着扑过来,给了严清溪一个满满的拥抱。 她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衣裙,头发简单挽起,虽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干练风姿。 “严大娘,招娣姐,你们可算来了!” 燕凝迎上来,脸上带着真切的笑容,“快进来看看,按照您上次提的点子,我已经让人把东边的空仓房收拾出来了,就等着新织布机和招来的工人到位呢!” 她拉着严清溪和林招娣走进厂房。 车间里,几十架织布机整齐排列,女工们手脚麻利地穿梭引线,洁白的棉布如同流水般从织机上倾泻下来。 “看看这势头,”燕凝指着忙碌的工坊,眼中闪着光,“有严大娘您帮我把着方向,有招娣姐管着账目,我有信心,三个月后,定要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大吃一惊!” 说着,她哎呦一声,拉过林招娣:“招娣姐姐,您这边来,账本们等您都要等不及了。” 账本们……还能等不及? 林招娣本还很紧张,听见这话噗嗤笑出声来。 紧张的感觉也散了去。 严清溪参观了一番如今的纺织厂后,将燕凝拉到一旁。 “有个事儿得请你帮忙。”严清溪道。 “您请讲,咱们之间何须这么客气。” “我想办一场宴会,以你的名义,把赵家五小姐和长风先生一同请过来。” 在见到燕凝的瞬间,严清溪突然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第112章 白既和赵静怡要定亲 “办宴会?” 燕凝疑惑出声,“您想见赵静怡的话,没这么麻烦,我今天早上刚刚听说,赵家要为赵五小姐举办一场定亲宴,不出意外的话,我娘肯定会收到邀请,到时,我带您一起去。” “定亲?是赵静怡要定亲?她和谁定亲?” “当然是长风先生。” 燕凝理所当然地开口:“虽说长风先生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可他才华横溢,人品出尘,尤其像是赵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最是喜欢他这样的高洁之人。” 严清溪惊愕不已,怀疑燕凝得到的这个消息会不会错了。 就在昨天晚上,她还亲眼看见了赵静怡眼中的冰冷和失望,怎么可能才过一个晚上,她竟然就要和白既定亲了? “严大娘,您干嘛这么惊讶?”燕凝歪了歪脑袋,疑惑开口。 “只是觉得有些意外而已,赵家那样的高门大户,竟会看上一个毫无根基之人,按道理来说,不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吗?” 严清溪确实有些不解。 “越是赵家这样的人家,越是把名声看得比天重,长风先生虽然一没钱,二没权,可偏偏就有名,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燕凝感叹了一声。 严清溪又问:“不知订婚宴定在何时?” “还没发帖子呢,我只是有自己的小道消息而已,等有了确切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您。”燕凝说完,转头开始看韩小玉递上来的织娘们的错班安排名单。 燕凝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多,这个情报网果然不容小觑。 赵家还没有定下来的消息,她竟已经知道了。 三日后,赵家的请帖送到了燕凝的手中。 严清溪翻看着请贴上的日期,盯着“长风”二字,只觉讽刺不已。 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初一,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严清溪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先把纺织厂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一下。 严清溪和燕凝、林招娣交代了一声,动身返回摘云岭。 也不知道宋子谦有没有把她交代的事情都办好,她这次可是带着任务回去的,返回之时,至少要带四十个女工回纺织厂。 可不能掉链子。 马车刚到大义乡,严清溪就被人认出来了。 “呦,这不是严老太太吗?您可回来了,听说城里纺织厂还招女工,我家闺女能行不,十五了,手脚麻利,干活不必男的差,我给您带来瞅瞅啊?” “我也想去,我身体可棒了,您带我一起吧!” 严清溪才刚露了个脸,就被一群人前前后后围住了,争着抢着都在毛遂自荐。 偏偏这些人严清溪一个都不认识,可她们全都认识严清溪,也是奇怪了。 严清溪举起双手,“大家别着急,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招工的,大家都是哪个村的?” “我们西留村的!” “我家是东留村的!” “我家就是桂花村后面杏花村的,严大姐咱们以前还见过呢,您瞅瞅我还记不记得我了?” 严清溪看过去:“啊!是你啊!” 严清溪收回目光,到底是谁啊? 不过不重要,严清溪对众人道:“大家既然都这么热情,那就明日吧,明日大家来大义饭馆门前,我亲自挑选登记,不过我提前跟大家把话说清楚,不到十四岁的不要,身体生病的不要,若是不符合条件的,就别来了,免得白跑一趟。” 众人纷纷附和,“知道知道,您女婿都告诉我们了,我们都知道了。” 与第一次纺织厂招工那冷冷清清的模样还不一样,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纺织厂是真的能赚到钱,大家都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 众人散去,严清溪赶紧回了摘云岭。 当日临走前,她也没想到去一趟城里竟耽搁了这么多天,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落了一层灰。 宋子谦这些天难道都没有开火吗? 严清溪正忙着收拾厨房,村里人已蜂拥而至。 一个两个堵在厨房门口和他聊天,严清溪最终不得不暂时放弃收拾厨房这件事儿,甩着手来到院子里与众人闲聊。 “诶,清溪妹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还不知道吧,你儿子白既在外头欠了一大笔钱,人家要钱的人都要到咱们家门口了!” 刘二婶儿都等了好几天了,总算是等到严清溪回来了。 她拉着严清溪的胳膊,将那日在街上遇见东叔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还不忘补充:“人家那画像画得呦,跟真人似的,别的不说,就那一副画像,都得值几两银子。我觉得,他起码得欠人家好几十两银。”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她眼巴巴地望着严清溪,着重说道:“不过你放心,我都给你圆过去了,我说白既是个孤儿,爹娘都没了,人家都说人死债销,他人都死了,不管是欠了多少钱,他也别想要回去了。那人听我这么说,还真就算了。” 后来几天,刘婶儿还特意在村里留意了,那人真就没有找过来。 瞬间所有人议论纷纷。 几乎都围着刘二婶儿问了起来。 白既消失四年,突然传来的消息,竟还是在外面欠了巨款,被人追债追到了家。 这无疑所有人都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严清溪却忽地沉默下来,她同刘二婶儿仔细问了下那男人的样貌特征,仔细想了想,脑海中并没有能对上号的人。 是什么人在打听白既? 严清溪心中存疑,谢了一声刘二婶。 “唉,咱们这邻里邻居的说什么谢,就宋子谦不是说了吗,纺织厂还要招人,我娘家侄女儿,正好合适,给她给名额呗。” 这是拿人情换工作机会来了。 严清溪笑了笑,立刻应了下来:“行,明天早上让她去镇上大义饭馆门前,我明天在那儿现场选人,大家有想要去的,明个儿都一起过去。” 众人闻言,纷纷散去,赶紧通知给自己身边所有想要去当织娘的人。 还不用等到第二天早上,半夜时分,大义饭馆的前面已有人裹着厚棉袄,扛着秋风在排队占位置了。 这个天底下,女子能有和男人一样赚钱的机会并不多。 如今,已有前人走过,挣到了钱,是靠谱的,唯一的顾虑也消失了。 严清溪原本的计划只招四十人,可当她踩着初升的太阳光来到现场,发现乌泱泱一片,光是报名的人都有近三百多人时,严清溪犹豫了。 一双双期待的稚嫩的眼睛望着她。 或许,今日她们没有被选中进入纺织厂,转头就会被家里人嫁出去。 严清溪攥了攥拳头,做出个重大决定。 第113章 宋子言知错了 “三百人,我都要了!” 严清溪大手一挥,将名单合上,所有符合招工条件的报名的女子,她都要了。 宋子谦惊了一下赶紧低声道:“您不是说只要四十人吗?多出来这么多怎么安排?” 所有的织娘到了纺织厂都需要安排住处,现下燕凝扩张出来的宿舍明显是不够用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织布机远远不够,这些人总不能招回去后不干活吧? 严清溪也知道自己冲动了。 血液上涌,她红了一张老脸。 也不知自己刚刚是为何突然就情绪上头,可话已说出口,严清溪也不后悔,她抬起头,望向宋子谦:“所以,缺少的一百台织布机,就靠你加班加点的干了。” 严清溪拍了拍宋子谦的肩膀:“加油,我看好你。” 宋子谦:“……” 接下来日子,宋子谦疯了一样满世界的寻找木匠,整日里睁开眼睛就是去木材市场扛木头。 家里的骡子都眼瞅着累瘦了。 宋子谦心疼骡子,犹犹豫豫地想跟严清溪要点钱,买个更能干体力活的牛。 严清溪扒拉了一下自己口袋后,拒绝了他。 从白既手里坑回来的二百两银子,根本不够花,造织布机实在太费钱了,材料费,人工费,处处都要花钱。 钱匣子已经眼看着见底了。 无奈之下,宋子谦也只好拍了拍骡子的脸,以示安慰。 同样累瘦了的,不只有骡子,还有宋子言。 可骡子还有宋子谦安慰,宋子言无人安慰。 已经十天了。 他已经当了十天的苦力了。 每天天还不亮就被叫起来锯木头,锯完木头才能吃上一碗没什么油水的稀饭。 接着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又要开始给木头抛光,这一干就直接到了晚上,才能和苗宁一起吃第二顿饭。 饭是宋子谦做的,水煮大白菜,水煮五花肉,水煮白萝卜…… 做的还不如苗叔做的好吃。 可宋子言却依旧狼吞虎咽,实在是太累了,哪怕是清水煮的,只蘸着大酱吃,也依旧很下饭。 饭后,也不是休息时间,他还得给苗宁打下手,一起把他把其他木匠送来的各种木料配件组合成织布机。 直到把每日的机器都全部组装完,才能睡觉。 第一天时,他的双手就磨出了血泡。 第二天,别说干活,就连拿筷子手都是疼的。 这和他从前每天放学后过来干活完全不一样,那时候还觉得游刃有余,现在才知道,不论是严大娘还是苗宁都对他们好了。 他委屈巴巴地去找宋子谦,说他不想干木匠了,他想回去上学。 宋子谦拒绝了他。 他憋着一口气发誓再也不会跟宋子谦服软,他就不信大哥还能真让他一辈子就在这儿做织布机,最多不超过五天,五天后大哥一定会心疼他。 五天后,他两只手和胳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他特意当着宋子谦的面擦药,试图唤醒大哥对他的爱。 奈何,他大哥好像瞎了。 就连他瘦了一圈都没发现,大哥真的已经彻底不在意他了。 宋子言眼巴巴地看着宋子谦一脸心疼地抚摸着骡子,牵着他还边走边安抚,说着温柔的话走远。 心中积累了多日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他不就是偷了钱而已吗,大哥就不要他了吗? 二哥现在从学堂回来,每天就拿个破本子坐在桌子前记账,记下吴三利几月几日拿走了什么木料,吴三利又在几月几日送回来什么木料,给某家结清多少钱等等。 有时候二哥想来帮他锯个木头,被他大哥发现还要把二哥赶走。 说什么二哥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不像他,注定是要干粗活的。 他委屈,他逢人就说。 这天,他去给吴三利家里送木料,就忍不住说起大哥对他的偏心。 吴三利笑了笑,当初宋子言突然被送回来,说要让他跟苗宁一起干活时候,村里人就问了。 宋子谦和众人都打了招呼,说他不愿意上学读书,既然不愿意读书,总要学门手艺。 村里人一听,也都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毕竟,苗宁的手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有这么个好师父带着,只要他肯吃苦,总能学会。 “子言啊,做人得知足,现在你们家天天都有肉吃,你还抱怨,你想想从前,不往远说,就说半年前,半年前你们兄弟吃的是什么,过得是什么日子,你都忘了?” 吴三利轻轻摇了摇头。 宋子言愣了一下,思绪回到半年前。 那时候,大哥每天都要忙着挣钱,要么去扛麻袋,要么去搬石头,干的都是苦力活,早上出门,晚上回来。 他和二哥两个人都是黄面馒头就凉水一吃吃一天。 平常去地里看着自己家的庄稼别被谁家的鸡啊,牛啊,猪啊的祸害了,再有就是往上山跑,去碰碰运气。 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回能打到点山鸡兔子什么的,也能吃上肉。 眼见他目光飘忽,吴三利叹了口气,又道:“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吃肉,能天天吃肉。” 宋子言张口就道。 话说出口,吴三利一拍手:“对喽,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了吗?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你大哥买了猪肉回来,你们今天晚上还有猪蹄子吃,多好啊这日子。” “可……”宋子言抓紧衣摆,皱起眉头:“可是,我之前在摘云岭的时候,每一顿饭都有肉吃,就算吃粥,我大嫂也会往里面放肉丝。” “是吗?”吴三利惊讶一声,接着疑惑道:“那你大嫂怎么把你赶回来了?” 宋子言:“……” 宋子言沉默了。 他不敢说是因为他偷了钱,犯了大错。 宋子谦还念着自家弟弟的脸面,只说是他不爱读书才让他回来,并没有跟别人说他偷钱的事儿。 “行了行了,你现在年纪还小,累了点有点怨气也正常,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吴三利把宋子言劝走了。 回家的这条路,宋子言走了很久。 他不想在干木匠活了,也不想天天吃清水煮肉了,他想回摘云岭去。 他想大嫂做的饭了,也想……严大娘了…… 呜呜呜…… 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宋子言赶紧抹了一把,没一会儿,袖子都被打湿了。 苗宁远远地瞧见了,没说话。 主要是他说不了话。 看样子,这孩子是真的知道错了。 他听说严清溪已经从城里回来了,要不,他去找主子家说说?毕竟还是个孩子,该给的教训也给了,孩子也知道错了,该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 正想着,宋子言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一脚把他脚边儿的凳子踢倒了。 苗宁:“……” 他真该死啊! 他竟然对一个熊孩子存有妇人之仁! 是他的错! 他但凡去严清溪面前说一句他的好话,都是他该死! 第114章 宋子言破防了 严清溪用了两日时间,统计好了所有女工的信息,包括姓名年龄,是否婚配,家庭住址和身体健康情况等等各项信息。 终于腾出手来桂花村看一看了。 宋子言见到严清溪来,不觉嘟起嘴。 他望着严清溪手里抱着的一套湛青色的衣裳进门,眼睛“唰”地亮了。 严大娘给他买新衣裳了! 他就知道,严大娘不可能真的和他生气。 虽然大哥把他赶回家的时候,严大娘没有替他说话,害得他在这儿吃了这么多天的苦,可看在她给自己买新衣裳的份上,他就大人大量的原谅她了。 宋子言往前走了几步,正要开口和严清溪打招呼,却见严清溪忽地一个侧身,背向着他与苗宁说起话来。 严清溪的目光落在一架架排列整齐的织布机上,对苗宁赞不绝口。 她一路往屋里走,将手里抱着的衣裳放进里屋的床上。 又走出来,从车里把买的油盐肉菜都一样样拿出来。 苗宁上前去帮忙,把东西都搬去厨房。 宋子言见状,转身进了屋,把新衣裳打开对着自己比划了半天,笑得见牙不见眼。 虽然这个颜色不是他最喜欢的,袖子好像也长了很多,可没关系,他可以把袖子挽起来,毕竟是新衣裳,他不嫌弃。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忙过了这阵子,我打算找一些靠谱的木匠长期合作,到时候你也能轻松一些,对了,试试我给你买新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严清溪与苗宁搬完东西,说着话往屋里走。 宋子言的目光下往旁边寻找。 还给苗宁买了衣裳吗? 在哪儿呢? 他怎么只看见一套呢? 严清溪径直朝着他走来,冲着他微微一笑,手掌向上伸到他的面前。 宋子言一愣,还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严清溪已伸手把衣服拿了过去,转头递到了苗宁的手里:“试试。” 苗宁受宠若惊地拿着衣裳看了半天,使劲儿在身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才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衣裳料子。 家里没有镜子,苗宁把衣服套上,转身到了院子里的的水缸前,对着镜子招了招。 “阿巴阿巴……” 他很开心,望着严清溪的目光都是喜悦和感谢。 宋子言站在门口,一张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尴尬。 他一只手用力扯着自己身前的衣服上的毛边儿,越扯越用力。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衣裳穿在苗宁的身上竟然那么好看,连他不喜欢的颜色,看起来都变漂亮了。 大概,这就是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宋子言不甘心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到严清溪身边,严清溪又突然转身走了。 苗宁舍不得穿新衣裳干活,严清溪刚走,他就把新衣裳脱了下来又换上平时穿的旧衣裳去厨房做饭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严清溪又过来了。 宋子谦把严清溪送到家门口,带着白扶淮和宋子询继续去学堂读书。 路上不少村民见到了,跟着骡车过来,纷纷关心着严清溪的身体情况。 “城里大夫怎么说的?我看着你精神头挺好的,脸色也好,看着一点儿也不像生病的人。” “子谦说只要好好养着就没事儿,是不?” 众人都是实实在在的关心,看来宋子谦并没有跟大家说实话。 严清溪笑了笑,对众人道:“放心,我找算命的大师看过了,人家说我后半辈子是富贵命,福气且还在后头呢,没那么容易就死了。” 听着她是开玩笑的语气,大家也跟笑起来。 宋子言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凿子干着干着,突然一声惨叫。 “啊!” 他嗖的一下站起来,捂住自己的手。 苗宁和严清溪同时转头看去。 苗宁先一步跨步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手,发现他是一凿子砸在了手指上,破了块指甲盖那么大的皮。 严清溪见苗宁神情淡定,想来问题不大。 于是她默默地收回目光,继续和村里其他人聊天。 宋子言全程都在盯着严清溪,她明明都看过来了,为什么都不关心关心自己? “没事儿吧?” 有邻居婶婶问了一句。 宋子言“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干活去了。 没一会儿,他又一不小心磕到了自己的小腿。 他抱着腿“哎呦哎呦”地往前蹦,围着严清溪绕圈圈。 可严清溪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淡淡的,也不问他疼不疼,也不来关心一下他伤得重不重。 他明明都受伤了,她却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求关注”三个字,几乎明晃晃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严清溪当然看出来了。 她也是故意冷着他的。 聊了一会儿,严清溪抬手打了个哈欠,周围的大娘婶子们立刻有眼色的让她赶紧去休息,纷纷散了。 都知道她身体不好,可千万不能有事儿。 现在的严清溪是所有人的财神爷,摘云岭和这桂花村这两个村子里面这,有八成的人家都从严清溪手里挣到了钱,要么是家里的女人去了纺织厂,要么是家里的男人学了木匠。 如今,大家比严清溪自己更关心她的身体健康。 “哎呦,您可快去休息去吧,千万别累垮了自己的身子,对了,今天晚上别做饭了,去我家吃,尝尝我包的粘豆包。” “不是说好了上我家吃饭去吗,小剪子媳妇你干啥呢,人家严姐都答应去我家吃了,我煮了点毛豆,还杀了只鸡,可香着呢。” “行行行,今天去你家,明天去我家呗。” 还不等严清溪说什么,她今明两天的饭都被人安排明白了。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身边的人全都热情温暖,曾经的黑暗窒息的过往,终究是过去了。 严清溪回屋里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她挽起袖子开始和苗宁一起把各种配件组装到一起。 宋子言全程围着严清溪转来转去,几次严清溪回头时候,都差点撞到他。 他仰着头,望向严清溪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可每当严清溪认真地看过去时,他又会逃走。 直到这天晚上,宋子谦带着宋子询和白扶淮过来顺路接严清溪回摘云岭时,他终于主动和严清溪开口说话了。 “严大娘您看,这个织布机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组装起来的。” 他站在织布机前,一脸的邀功的模样。 严清溪检查一番,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 宋子言笑起来,严大娘夸他了!是不是就不会再生气了? 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严清溪朝着苗宁竖起大拇指:“苗宁你真厉害啊,教导有方啊! 第115知错能改 “你!你们都看不起我!” 明明是他努力的成果,可严大娘却故意当看不见。 宋子言直接破防了。 他胸口被气得一鼓一鼓的,一双眼睛泛着红意。 他这两日已经非常努力的想要让严清溪看见他了,她为什么还是不肯给他一个台阶下。 严清溪微微挑眉,理所当然地道:“他是你师父,没有他悉心教导,你如何能有这样的成就?就凭你自己吗?” “我没有……” 宋子言垂下脑袋,眼眶更红了。 这几日的委屈突然全部涌上来。 他明明已经知道错了,他也已经在好好表现了,可严大娘……好像真的再也不喜欢他了。 她都不看他一眼,也一点都不关心他。 明明从前严大娘对他比对二哥还要好呢。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 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站在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子询看了看宋子谦,兄弟俩都沉默着,眼中的情绪很是复杂。 以他们对自家兄弟的了解,装可怜是老三一贯的拿手好戏。 可……从前也没哭得这么惨过啊! 最多就是假模假样地掉几滴眼泪骗同情,只要他们说原谅他,他立刻就能破涕为笑。 现在,已经哭得大鼻涕都那么老长了。 “我知道错了。” 他抽抽噎噎地,终于头一次真心地给严清溪道歉:“对不起,大娘,我真的知道错了。” 严清溪的神情有所缓和和动容,她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望着宋子言那张小脸。 啧…… 大鼻涕都要进嘴里了,好埋汰! 严清溪掏出一个手帕塞进他的手里:“行了,别哭了,赶紧擦擦脸,小小男子汗,哭成小花猫了。” 宋子谦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抢过手帕三下五除二把他弟弟的脸给抹干净了。 宋子言幽怨地抬头看宋子谦。 擦脸就擦脸,为什么要那么用力拧他的鼻子! 好疼啊! 他收回目光,抽抽搭搭几声,朝着严清溪走近,在严清溪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一头扎进了严清溪的怀里,搂着她的腰。 “我好不容易才有个娘,您跟我生气了,打我骂我都行,您不能不要我,呜呜呜……” 严清溪的手僵了僵。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落在他的脑袋上。 “你既都叫我娘了,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真的吗?”宋子言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这次真的彻底要失去严清溪了。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严清溪的时候,她带着他们兄弟俩去张麻子家找场子,还让他们第一次吃上了炖大鹅时,他心里就已经认了她当娘。 “不过……” 严清溪话锋一转,宋子言瞬间提起小心脏。 “你得把藏着杏树底下的钱全都给我,我才能原谅你。” 咔嚓! 宋子言的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去看宋子询。 杏树底下藏钱的事儿他只告诉了二哥,可二哥为什么要把这事儿告诉严大娘? 这不是他们兄弟的秘密吗? 严清溪幽幽道:“不知道你们学堂的夫子有没有教过你一句话,之子莫如母,你不会以为你藏得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吧?实不相瞒,我早在你藏下第一笔钱的时候,就知道了。” 严清溪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宋子谦和宋子言的脸上扫过。 “咳咳。” 宋子谦移开目光,不敢和严清溪对视。 有关宋子言藏钱这事儿,林招娣和他提过,他知情,但也从来没管。 宋子询更不敢看严清溪,毕竟宋子言偷钱走的前一晚特意告诉他,那些钱是留着给他读书用的。 唯有苗宁昂首挺胸。 没错,就是他发现的,也是他告诉严清溪和林招娣的。 对于大家都瞒着自己这件事儿,严清溪其实并不在意。 她是长辈,长辈和晚辈之间永远不可能无话不谈。 年轻人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在某些事情上向长辈隐瞒,她也当过孩子,她懂。 宋子言不知道严清溪和众人之间的眉眼交锋。 他只一咬牙,从墙根拿起铁锹,直奔后院而去。 他已经想明白了,什么钱不钱的,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没错,就是有他大哥顶着,他就不该操过多的心。 要是他早一点想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就不会犯错被罚。 “给您。” 宋子言把几次埋进去钱全都一股脑挖了出来,放到严清溪的脚边。 严清溪朝着宋子谦抬抬下巴:“你拿着这些,去买你心心念念的牛。” “好嘞!” 宋子谦立刻应下。 牛虽然走得慢,可耐力极强,力气大,最是吃苦耐劳。 他不顾泥土,扒拉着宋子言的私房钱。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竟足足有三千多文! “你……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宋子谦震惊。 苗宁抬手往外指:“阿巴阿巴……” 严清溪幽幽道:“跟村里人收的红包。” “什么红包?”宋子谦更懵了。 严清溪嘴角轻勾,在宋子言明显白了又白的脸色下,缓缓将他如何从吴三利等人手里要钱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村里后来给他钱的人,可不少。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能真的被一个孩子给唬住,就算一开始和严清溪不熟悉,接触过几次后,也难免要来严清溪面前告状。 严清溪后来在结算的时候,这些钱她其实都默默的给人家还回去了。 “宋子言!” 不过这事儿宋子谦倒是头一次知道,他暴喝一声,抬起手来。 宋子言赶紧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我都拿出来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嗯…… 他向来是个认错快的。 自这日宋子言痛彻心扉的悔过后,日子好似又恢复回了从前平静的日子。 织布机一架接着一架做出来,严清溪开始忙着押车,往义通运。 白扶淮突然抱住她的胳膊,哇哇大哭。 “怎么了这是?”严清溪赶紧问。 白扶淮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一旁的宋子询和宋子言。 二人默默给他打气。 白扶淮:“我想我娘了,奶奶您带我一起去城里,我要找我娘,我要我娘……” 只要进了城,他就能找机会去见长风先生,亲眼看一看和他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啦! 第116章 怎么会是他? “这……”严清溪面露为难。 宋子询在一旁小声地说道:“大娘,就让他去吧,这几天他在学堂的时候还天天哭,一直说想大嫂了,是不是老三?” 宋子言赶紧跟着附和,重重点头:“嗯,我和二哥都是没有娘的人,我们也都习惯了,可扶淮从小就没有和他娘分开过,这都好几天了,他肯定想他娘了,就让他去吧。” “大娘您就答应他吧。” “奶奶……求您了。” 几个孩子齐声求着,严清溪没想到家里几个孩子现在感情这么好了,不由欣慰不已。 她拉起白扶淮的手:“行,我明天带你一起去,不过到了城里,你见到你娘,可不许耍赖不回来,别忘了还得上课呢。” “我不会耍赖的!”白扶淮信誓旦旦地保证。 宋子询和宋子言二人与白扶淮相视而笑。 本来他们在城里的时候就商量好了要一起去找长风先生,可没想到第二天就被送回来了。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到了城里,要怎么去找长风先生,宋子询和宋子言都已经帮白扶淮打算好了。 出发前往义通城,就是第一步。 这天,严清溪雇了个车队,运了十几架织布机,带了第一批的五十多个女工,一同前往纺织厂。 白扶淮和严清溪就坐在最中间,他从未有今日这么兴奋,比第一次进城还叫他开心。 车队到了纺织厂,严清溪落地即开忙。 忙着招呼人过来搬织布机,忙着叫人安置新来的织娘们,一时间没留意到白扶淮,扭头人就不见了。 “诶?谁看见我孙子了?”严清溪反应过来时候赶紧问。 身边儿有人回答:“他说去找他娘了,刚刚还跟您打过招呼才走的。” “啊?是吗?”严清溪愣了一下,刚刚白扶淮确实和她说了什么,可她心思也不在这儿,没太注意。 “韩管事你先照看一下,我去后院一趟。” 严清溪把摊子交给了韩小玉,自己快步往里面走。 果然见到了白扶淮正腻歪在林招娣怀里,吃着山楂糕。 严清溪松了一口气,与燕凝交谈起来。 她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林招娣身上,问道:“怎么样?还行吗?” 燕凝轻笑一声:“您亲自教出来的,自然没的说,对了,明日我得去一趟城西燕家酒楼,那家客栈原本是我二叔的,后来抵给我了,可账面一直以来都是乱的,这个季度更连账本都是空白的,实在欺人太甚,我得亲自过去一趟。” “账面上有现银?”严清溪出声。 燕凝“噗嗤”一声笑了,朝着严清溪眨眨眼:“最少三五百两,值得一去。” 如今正是她们纺织厂缺银子的时候,三百两不嫌少,五百两不嫌多。 “我就知道。” 严清溪笑了。 按燕凝所言,这家酒楼的账的事儿也不是最近才有的,都这么长时间了她也没去管,现在突然想去,必然是有她最需要的东西。 “明天我和招娣都不在,新来的女工能不能做织娘还得培训一下看看,小玉姐姐一向严厉,要求也高,明天还得麻烦你帮忙盯着看看。” 严清溪摆了摆手:“放心去吧。” 第二日,林招娣带上了她的算盘,跟着燕凝坐上马车。 白扶淮像是个小尾巴,在得到燕凝的允许后也爬了上去。 到了城西燕家酒楼,正值中午饭点,酒楼里人满为患,门外竟还有人在排队。 生意十分火爆。 “呦,五姑娘您来了!您看今天生意实在忙,没办法招待您,您请自便啊!”掌柜的跟了燕云蔚很多年,见到燕凝过来,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声招呼。 燕凝笑着摆摆手:“没事儿,您去忙,我随便看看。” “娘,我想去门口看灯笼。” 白扶淮被酒楼门口挂着的超大红灯笼吸引了,从下了马车就一直看。 “那你就在门口,不能乱跑。” “我知道了娘。” 白扶淮应了一声往门口去,门外排队等着吃饭的人正在闲聊。 巧的,如今整个义通城最大的话题就是赵员外府的五小姐要订婚了。 “我刚刚还瞧见长风先生去玲珑阁给赵五小姐买手势呢。” 白扶淮瞬间竖起了耳朵,灯笼也不看了。 他转向说话的人,问:“玲珑阁在哪儿?” “就在前头,拐个弯就到。你个小孩子你还要去啊?那里头的东西,可不便宜,咱们普通老百姓可不敢进。” 这人话还没说完,白扶淮已经跑开了。 本来他和宋子询、宋子言的计划是,去赵员外府碰运气,听说长风先生每天都要出去做善事,早上去等肯定能见到。 没想到他今天运气这么好。 玲珑阁前,白扶淮忐忑不安地一步步走近。 从门外往里看,正能看见几个小二围在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身前,为他介绍一样又一样的手势。 和传言中的一样,他看起来就带着与众不同的气质。 只一眼,白扶淮就认定了,被围在中间的众星捧月的人,一定就是长风先生。 他背对着自己,正在低头看手中的一只发钗。 白扶淮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他迈步走近。 却才刚迈进去半只脚,就被店里的小二立刻叫住了。 “嘿,小孩儿,干嘛呢?这儿不是你该进来的地方,你家里大人呢,怎么不看着你?” 小二单手拦住白扶淮,同时往他身后看去。 没看见什么大人,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也不耐烦起来。 白扶淮奶声奶气道:“我来找长风先生。” “呵,你个小孩儿你还找长风先生,出去出去!” 小二粗暴地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外面提。 “长风先生!” 白扶淮赶紧大喊一声。 白既听见了,他缓缓回过头来。 白扶淮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瞬间充满期待。 他回头了! 自己马上就能看见和自己爹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什么样子了! 可当白既彻底回过头的瞬间,白扶淮却愣住了。 眼中的期待和希望的神情,如光般熄灭。 白既随意地看了白扶淮一眼,皱了皱眉:“谁家孩子这么没教养,乱喊乱叫的成什么样子。” 小二闻言,推搡白扶淮的动作更大。 他小小年纪,轻而易举就被推出一丈远的地方,摔了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怎么会是他? 他不就是上次抢自己糖葫芦的那个坏人? 第117章 给渣男一巴掌 这个坏人怎么可能是长风先生? 正当白扶淮小小的脑袋思考着是不是自己认错人时,就在店小二的口中得到了确认。 “长风先生,您别介意,一个不长眼的熊孩子而已,肯定是听闻您的大名,闻名而来,只为一睹您的风采。” 白既听着小二的马屁,立刻得意地摇头晃脑。 “唉,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无非就是对人间疾苦不忍心罢了。孩子们以我为榜样,是我的荣幸。” “您谦虚了,谁不知道您最是菩萨心肠,岂止是孩子们,我们这些百姓亦如此。” “哈哈哈……” 二人聊得高高兴兴,一个捧臭脚,一个臭脚。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语言。 “你是坏人!” 白扶淮望着白既,在他看过来时,继续大叫:“你才不是什么菩萨,你是抢我糖葫芦的坏人!” “你胡说什么呢?”小二冲出来呵斥。 白扶淮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有恐惧一闪而过,可随着他的声音,周围的人都投来目光,这也给了白扶淮一点儿底气。 “我才没有胡说!他上次就抢了我的糖葫芦,还让我把我的糖葫芦给别人,我们夫子说了,他这样的行为,是慷他人之慨,是不对的!” 白扶淮从小就聪明,那些让他想不明白的道理,他会自己去求知。 当时他说不过白既,只觉得他说得不对,却无法反驳。 回头,他就找了郭老先生问,郭老先生告诉了他,若那人真是善人,见不得另外一个孩子可怜,他就应该自掏腰包给对方买糖葫芦,而不是逼着他让出自己的。 简而言之,对方就不是真正的善良。 是装出来的,假的。 白既一开始还没认出来,毕竟,他干的这种事儿多了,哪能记得一个小孩子。 可白扶淮把事情都说了出来,他也隐隐约约想起来了这事儿。 放下首饰盒,他迈步从店里出来。 “你是谁派来的?是不是有人给了你钱,故意让你来污蔑我?” 虽然已经想起了白扶淮,可他却不承认,反倒一张口就给他扣上了收钱办坏事的帽子。 “没有人给我钱。” “那你为何张口污蔑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定是收了别人的钱,知晓我即将与赵家五小姐定亲,特意跑来污我名声,背后指使你的人,实在可恶。” 白扶淮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面对白既的话,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只能干巴巴地坚持着:“我没有!” 玲珑阁里的小二盯着白扶淮看了看,忽地有些诧异,与另外一个小二道:“你看那小孩儿板着脸的样子,和长风先生是不是还有点像?” “还真是,你这么一说,越看越像。” 白扶淮学着村里人的模样,“呸”了一口,道:“谁和他长得像,我只和我爹娘长得像,他就是一个坏人!他还欺负小孩儿!” 白既闻言,心中大惊。 他想起林招娣说起过,他的儿子和他长相相似。 他不由认真打量起白扶淮来,却是越看越心惊。 这孩子的五官真的与他很像,甚至,就连年龄也是符合的。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白扶淮警惕地盯着他。 想到家里人都告诉过他城里坏人多,长风先生明显就是坏人,他才不会告诉他真话呢。 白扶淮仰起小脑瓜:“要你管!” 白既冷笑两声:“好好好,我不问了,你刚刚喊我,是想要干什么?” 白扶淮突然不想说了,可他想到自己要是不说,万一又被他冤枉自己是收了钱来污蔑他的。 于是,白扶淮道:“我听说你和我爹长得很像我才来的,可你是坏人,我爹不可能长你这样。” 白既瞬间警惕起来。 刚刚说他们二人长相相似的两个小二,也跟着点头。原来不只是他们两个这么觉得,这小孩儿的家里人原来也这么以为。 白既沉下脸。 他明明得到消息说她娘和林招娣他们都已经坐着马车回去了,怎么白扶淮还在这儿! 他和赵静怡的婚期在即,决不能被他们毁了。 “休要胡说,满口胡说八道,赶紧走,走走!” 白既催促着,更怕白扶淮还是不肯走,他抬手推向白扶淮。 正在这时,林招娣从远处飞奔而来。 “扶淮!” 林招娣刚跟着燕凝在酒楼转了一圈,出来就找不到白扶淮了。 当时在等位置的客人见状急忙指路,叫林招娣来玲珑阁来找。 远远地瞧见白扶淮正被人推搡,林招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冲过来,一把将白扶淮搂进怀里,随即抬头看向白既。 从出生就没有管过孩子一天的人,还敢跟孩子动手? 林招娣猛地抬手,对准了白既的脸。 “啪!” 重重一耳光打下去,白既的脑袋都被打歪了。 “畜生,你在干什么?”林招娣怒骂出声。 上次见面,她只是怀疑他是白既,他不肯承认,她还伤心难过,不可置信。 可现在,在经历了他要放火烧死她们所有人后,林招娣再看向白既的眼中,只有愤怒和恨意。 白既捂着脸,被打蒙了。 他何时见过林招娣发飙,从来没有过。 他记忆中的林招娣,就应该如上次一样,哭哭啼啼,委委屈屈。 她竟然还会扇巴掌? “诶?你怎么打人呢?”店里小二立刻冲出来,站在白既面前。 另外一个小二也道:“明明是你家儿子冲过来就说长风先生是坏人,长风先生可什么都没干。” “对啊,我们可都看着呢。” 白扶淮抓住林招娣的手,指着白既告状:“娘,上次抢了我糖葫芦,欺负我的人就是他!” 林招娣一愣,随即,她缓缓道:“上次娘没给你做主,这次娘帮你打回来了。” “嗯!” 白扶淮重重点头。 白既的脸色早已煞白一片。 这孩子……竟真的是他的儿子——白扶淮! 此时此刻,周围已有爱看热闹的人渐渐围了上来。 林招娣冷冷道:“你上次欺负了我儿子,至少赔我一百两,要不然,咱们就去见官。” 林招娣学聪明了,她知道白既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既如此,她必然要好好讹他一笔。 嗯,在这一块上,林招娣深得严清溪真传。 “凭什么?我凭什么给你钱?还一百两?”白既瞪圆了眼珠子。 林招娣四处看了看,意有所指地开口:“要不,我就从头到尾把所有的事儿都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说一说,让众位评评理,看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钱。” 此言一出,白既瞬间炸了。 “你住嘴!” 他大吼一声,指向林招娣。 他怒了,是因为他怕了。 林招娣不怕,她手再次伸出去:“一百两,一文不能少!” 第118章 去砸场子 “你!” 白既嘴唇颤抖,从来没见过林招娣这副嘴脸,又气又惊。 林招娣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眼中带着不拿到钱决不罢休的坚定感。 白既深吸几口气,眼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他生怕引起更多人注意,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到林招娣的手中。 “赶紧滚!” 他怒斥一声,已顾不得什么体面。 林招娣朝着他冷冷笑了一声,牵住白扶淮的手,转身离去。 白既咬牙切齿,看着母子二人走远。 身后的玲珑阁的小二赔着笑,小声问道:“长风先生,这款发钗给您直接送到府上去吗?” 白既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再看看,感觉也不是太满意。” 哪是不满意啊,是他好不容易和赵员外支的一百两银子,就这么被勒索走了! 不得不说,赵员外对他当真不错,知晓他没有什么家底,还愿意用自己的银子给他冲体面,让他能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替赵静怡准备了不少聘礼的模样。 可惜了,银子没了,面子也没充上。 白既恶狠狠地想,今日出门怎么就忘了看黄历? 回到赵府,面对迎上来想要讨彩头的下人,白既很不耐烦地把人呵斥走,将自己锁进了房间。 被呵斥的小丫鬟,诧异地眨了眨眼,想着自己刚刚不就是问了一句给她们小姐买了什么东西吗,怎么长风先生就生气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往赵静怡的院子快步走去。 白既刚关上房门,方才在外的强作镇定瞬间崩塌。 “贱人!泼妇!” 他低吼着,将桌上的一套上好瓷制茶具狠狠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却不足以宣泄他万分之一的恐慌。 白扶淮那张与他酷似的小脸,和林招娣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与决绝,交织在他眼前,如同黑白罗刹索命的铁链。 他原以为一把火能烧尽所有隐患,没想到不仅人没事,反而将这母子逼到了对立面。 怎么办? 恐惧催生恶念,或许,只有让他们彻底消失,才能终结这一切…… 另一边,燕家纺织厂里热火朝天。 林招娣牵着白扶淮,一路小跑回来,燕凝见到人,急忙问怎么回事儿。 林招娣拍着胸脯摇了摇头,只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孩子丢了。” “找回来就好。”燕凝笑着拍了拍白扶淮的脑袋:“下次可不许乱跑了哦?要不然我可要打你屁股。” 白扶淮腼腆地笑了笑。 林招娣则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家里的事儿,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她们家这种说出来都能吓死人的乱遭事儿。 她收回心思,跟着燕凝在酒楼忙了一天,回去时,带了厚厚的一摞账本以及整整三百多两的现银。 回到纺织厂,林招娣见到严清溪忍不住扑了上去。 “娘!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谁啊?”严清溪转回头。 “我遇见白既了,他在给别人买首饰,这个天杀的混账,还对扶淮动手,气死我了。” 严清溪惊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没给他一巴掌?” “给了!” 林招娣忽地笑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抡圆了胳膊给的,我还跟他要了一百两银子!给您。” 林招娣说着,把银票掏出来递给严清溪。 严清溪震惊了好一会儿,听林招娣把事情飞快地讲了一遍。 “打得好!咱家招娣出息了!”严清溪眉毛一挑随即又正色道:“不过,这下可真把他逼急眼了,狗急跳墙,啥事都干得出来。这几天你和扶淮千万当心,没事别乱跑。” “嗯,我知道了娘。我也是没想到,扶淮竟然会过去找他,吓死我了。” “他还不知道吧?”严清溪问。 林招娣摇摇头:“他不知道,只以为长得像而已。” “唉。” 严清溪叹了口气,这事儿总有一天要让扶淮知道,可该怎么说呢? 对一个孩子来说,不被亲爹所爱这个真相,该让他如何面对…… 婆媳二人正说着,燕凝带着香儿过来了。 “严大娘,招娣姐姐,赵家五小姐送了份礼来,说是给扶淮的。”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疑惑不解。 “给扶淮的?” “嗯,说是孩子可能被吓到了,压压惊,还邀请招娣姐姐和孩子一同去参加她的订婚宴,这是请帖。” 严清溪接过烫金请柬,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打开瞅瞅。” 林招娣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把做工极其精巧的小弓弩,配着几支钝头小箭,一看就是给小孩玩的东西。 白扶淮立刻“哇”了一声,眼珠子粘上面,怎么都移不开了。 严清溪拿起小弩摸了摸,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门道。 倒是燕凝在一旁眨了眨眼,幽幽地说道:“送了扶淮弓弩,应是称赞他勇气可嘉吧。” 严清溪忽地眼神一亮。 弓弩,素有攻击之意。 莫非赵静怡的意思,是赞赏了林招娣和白扶淮今日所为,所以才以礼相送? 严清溪脑子转了又转…… 最终,她抬头看向燕凝,问道:“你觉得,赵家的定亲宴,我们该不该去?” 这些贵女们之间的弯弯绕绕,话里藏话,她不擅长,所以她选择请教燕凝。 燕凝歪头一笑:“去呀!人家诚心诚意地邀请了,咱们自然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 林招娣有些犹豫:“咱们去参加他们的定亲宴?她就不怕我去砸场子?” “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就专门请咱们去砸场子呢?”严清溪挑了挑眉,望着林招娣笑起来。 “这……” 林招娣更糊涂了。 天底下还有女子希望别人来自己的订婚宴砸场子吗? 她疑惑着看向燕凝。 燕凝摊开双手:“我可不知道你们和赵家有什么恩怨,我不知道哦。” 在此之前,若燕凝说她不知道,严清溪是相信的。 毕竟她从来没有主动和燕凝提起过。 可此刻,她这番话,倒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想来也是,她连赵家没有公布出来的定亲宴这事儿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家里的这些事儿,都闹了好几场了,她能想明白,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那就且看着吧,几日时间,不过眨眼而逝。 赵五小姐的定亲宴,开始了。 第119章 订婚宴 这日的赵员外府格外热闹,张灯结彩,其喜洋洋。 严清溪和燕凝受邀而来,奉上贺礼后被下人引着来到专属的位置。入目可见的皆是富贵之人,可谓高朋满座。 真是热闹啊! 不过…… 原剧情中,有关白既离家的这几年剧情几乎没有什么描写,就连他后来是如何与丞相侄女成婚的,也只是一笔带过,在这期间,他与赵静怡之间的故事更无从得知。 严清溪只知道,在那个白扶淮已经长大的故事里面,从来没有出现过赵静怡这个人,就连赵家……也没有出现过。 今日这场订婚宴,无论有没有她们,只怕注定都不会圆满。 赵员外和员外夫人相携走向宾客们,一番寒暄过后,郑重打扮了一番的赵静怡款款登场。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带着小女儿家的娇羞和幸福,手中举着酒杯,在员外夫人的介绍下,一一与宾客敬酒,说着感谢之词。 与此同时,白既在下人的簇拥下,与赵静怡的哥哥一同出现,二人勾肩搭背可见感情深厚。 他迎着赵静怡缓缓走来,眼中尽是惊艳之色。 “今日的静怡闭月羞花,有天人之姿,实叫长风心生向往之。” 他的称赞毫不吝啬,一番话说完,周围尽是叫好声和起哄声。 赵静怡抬手用手帕遮脸,微微侧眸,含羞带怯的笑。 可眼底却是分外冷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冰冷。 众宾客皆是祝福之语。 “长风先生善名在外,赵五小姐贤良淑德,二人今日定下姻缘,实乃天作之合,我等能来亲眼见证,也是沾了喜气,往后可要一帆风顺喽!” “我提一杯,我代表程氏祝长风先生与赵五小姐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我也祝你们二位举案齐眉……” 一片祝福声过后,也有人嗤了一声,看着白既露出鄙夷之色。 有位青衣玉冠的少年,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翘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瞥过来一眼,开口道:“长风先生有圣人之姿,虽做了赵员外的女婿,想必也不会一直住在赵府吧?” 这话,就是在嘲讽他要当上门女婿了。 越是有骨气,要面子的人,越是不能听这种话。 眼见着白既笑容僵硬,又有人附和着开口:“对了,定亲后,长风先生可是要留在咱们义通了?我名下正有一处宅院,大小合适且景观雅致,不知长风先生可愿买下来,当做你与赵五小姐的定居之所啊?” 白既听闻这些话,拳头都握紧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出身卑微,虽有名望却实在拿不出什么积蓄,这些人,竟在今日公然嘲讽他,实在可恶! 赵静怡很是心疼地望了他一眼,轻声道:“长风,你别介意大家的话,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财富、权势,我赵静怡欣赏的,从来都只是善良、正直、胸怀天下的正义之士,只要他真诚善良,不欺瞒于我,不沽名钓誉,哪怕是个乞儿,我也欣赏他的气节。” 说着,她缓缓看向周围众人,声音温柔而坚定:“如众位所见,长风先生正是如此性格高洁之人。今日众位受邀前来,应当都是祝福我们二人的,还请众位吃好喝好,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众位见谅。” 赵静怡的这一番话,可谓说得很是敞亮。 既给了白既体面,又给了挑刺之人台阶下。 更为……她接下来安排的戏给足了铺垫。 白既满眼感动,他就知道,赵静怡对他一往情深,一定会为他说话,给他撑腰的。 他激动得握住赵静怡的手:“谢谢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赵静怡忍着将手立刻抽回来的冲动,她抬眸,望着他一脸深情:“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只是……我心中始终有一事令我不安,今日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我希望能得到你的一个承诺。” “你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绝对不会推辞。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白既将一个痴情种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静怡终于寻了机会,收回手。 她望着白既,开口道:“你说你曾经历险恶,不愿提及过去,故而化名长风,可新妇入门,总要拜见祖宗,我也不愿意你提及伤心往事,今日,只求能入了你的族谱,也好叫你的列祖列宗认可我。” 话落,赵静怡抬手往一桌的主位指过去:“今日,我特意请了县令大人前来,你只要说出祖籍何处,县令大人都可替我了却这桩心事。” 县令大人端坐在此,他朝着白既微微点头。 白既瞬间冷汗直流。 今日的宾客上百桌,他还没来得及一一敬酒认人,竟连县令大人来了他都没有发现。 他本想随口胡诌一个,可县令身旁坐着的人,竟默默掏出了纸笔,显然是文书,若他说谎,只怕过不了今日,就会被揭穿。 “怎么了?这有何为难之处吗?” 赵静怡疑惑问道。 刚刚出言挑衅的青衣少年,又一次高声开口:“呵,不会是早有妻儿,还过来招摇撞骗的吧,要不然,咱们哪个人会忘了列祖列宗?” 霎时间,人群中出现一片窃窃私语。 “长风,时至今日,你连这都不肯告诉我吗?”赵静怡面露失望,随即,她轻叹一口气,又好似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一样,“罢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只要你承诺,你从未娶妻生子,更无家人在世,没有欺瞒于我,其他的事儿,我便再也不问了。” 这话,让刚刚说话的青衣男子瞬间炸毛,他气得手中酒杯重重摔在桌上,低骂了一声:“怎么小时候就没发现她这么蠢!脑子扔了吗?” 都这样了,那什么长风,明显是心虚不敢当着县令的面说话,她竟然还相信他。 服了! 白既却瞬间如临大赦,他竖起三根手指,面向宾客们。 “我长风,对天发誓,我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亲人,更不曾娶妻生子,我对赵静怡之心日月可鉴,今日之言,如有半分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120章 身败名裂 他高举右手,声音铿锵有力。 说完,他的目光缓缓落向赵静怡。 他想,如此赵静怡总算能彻底相信他了吧? 刚刚还有些质疑白既的声音,在他毫不犹豫地发誓后,也都偃旗息鼓。 有人张了张嘴,认同点头:“他敢发誓,肯定没说谎话。” “这人呐,但凡有点阅历的,谁还没有个不堪回首的曾经,更何况中长风先生如此善良之人,只怕经历了许多非人的折磨,让他连提都不愿意提。”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重要不重要,我们都相信长风先生的人品。” 赵静怡却缓缓抬起了头,她望向长天,天高气爽,艳阳高照。 连一片乌云都没有,更何况什么滚滚天雷。 可见,老天爷并不能看见全部的世间之恶。 既然,老天爷看不见,不想管,那就让她、让她们、亲手撕开恶人的面具,将他真正的丑陋嘴脸公之于众! 赵静怡缓缓、缓缓地勾起嘴角,拿在手里的同心结突然掉落在地。 站在严清溪身后给她倒茶的小丫鬟,忽地朝着严清溪莞尔一笑。 “老夫人,该您上场了。” 哪还用她说。 严清溪早已站了起来,小丫鬟的话只是给了她更多的底气。 她顺手抄起板凳,大踏步朝着白既的方向而来。 她穿过四五张桌子,脚下生风。 她终于可以确定了,赵静怡和她是在同一个战线上的。 她们默契且目标一致,都是要白既这个渣男身败名裂! 隔着一张桌子,严清溪手中的板凳飞起来,直直地朝着白既的脑袋砸下去。 “砰!” 一声巨响,板凳砸在了白既面前的桌子上,杯盘狼藉,汤汁四溅!虽然没直接砸中他脑袋,但吓得他脸色煞白,连退好几步,狼狈不堪。 这一下,全场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畜生!”严清溪中气十足,指着白既的鼻子开骂,“老娘我还活蹦乱跳地站在这儿呢!你竟敢咒我死,说这世上没亲人了?怎么,在你眼里,老娘是鬼吗?!” 轰! 这话如同惊雷,在现场炸开! 所有人都懵了!这老太太是长风先生的……亲娘?! 刚才那些替他说话的人,脸瞬间僵住了。 白既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脑子一片空白。 赵静怡此刻却“适时”地站了出来,扮演着“震惊且维护情郎”的角色,声音带着颤抖:“这位大娘,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长风他是孤儿,母亲早逝……” 严清溪怒吼一声,昭告所有人自己的身份。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 这人是长风先生的母亲? 可他不是说没有亲人了吗?到底是谁在说谎? 所有人的目光逐渐聚集在白既的身上,远处的,看不真切的,竟有人已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稍微靠的近一点儿的,有人挪了挪自己的椅子,尽量靠近更多。 白既的冷汗在一瞬间冒了出来,从额角顺着鬓角往下流。 他满脑子思考该如何面对,正欲开口,却见赵静怡先一步开口了。 赵静怡捂着心口,望着严清溪道:“这位大娘,您说什么呢?长风的母亲自他出生之时就已过世,他是个孤儿,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什么长风,他叫白既,乃是大义乡摘云岭人,今年二十一岁,是我亲生的儿子!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不可能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错。” 严清溪一张嘴,彻底将他的身份曝光开来。 白既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赵静怡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你凭什么说他是你儿子?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儿子的肩膀上有一道刀疤,是小时候被镰刀所伤,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白既闻言,瞬间捂住自己的肩头。 他恶狠狠地盯着严清溪。 他从未有过一刻,比现在更后悔。 他早就该想到,她们会来闹事儿,他就应该早早下手弄死她们的! “你这老妇,张口胡说,你一定是从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中得知了我肩头有伤的事情,可却并非如你所言,是什么镰刀所伤,那是我幼时为了救一个同伴,不小心被菜刀伤到的。” 白既情急之下赶紧寻了个借口。 然而,严清溪却哼了哼:“我还知道别的,你后腰靠近屁股的位置上有一块黑色的胎记,这事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这应该能证明我是你娘了吧?” 众人闻言,不仅面面相觑。 这…… 就算这老妇说得是真的,但也不能真的让长风先生当众脱裤子吧? 体面人自然是不能让他这么干的。 但青衣少年巴不得看他丢脸。 他两只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大喊一声:“脱!脱下来自证清白!嗷呜—” 最后一声,他还起了一声哄。 莫名引人发笑。 此时此刻,赵员外和员外夫人以及赵家长子全都被惊住了。 他们好好的准备了一场定亲宴,怎么被闹成了这样? 员外夫人赶紧让人去查严清溪是怎么进来的,很快就得到消息,她竟然是被赵静怡亲自邀请而来。 原本焦急不安的员外夫人,忽地就安定了几分。 既然是自己女儿请来的,那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不可控制的那一步。 但眼下的场景却依旧令人焦急,尤其是周围宾客们的交谈,他们赵府的名声啊! “来人,来人将这捣乱之人拉出去!” 白既还没有傻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自证,他张口就要把严清溪赶走。 眼见有家丁护院过来,赵静怡立即开口道:“慢着,既然有误会,还是说清楚的话,长风的名声不能平白被人泼脏水,我们赵家更不是什么污言秽语都能忍的。” 严清溪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被人给丢出去。 幸好,她有盟友。 严清溪缓缓开口道:“你不承认我是你娘,那你为何要去聚源客栈纵火,你怕的不就是我会认出你来,耽误你的锦绣前程所以才想杀人灭口吗?” 什么? 纵火? 杀人灭口?! 所有人都惊了,从一开始的八卦,众人眼中皆露出震惊之色。 悲痛袭上心头,严清溪踉跄了两步,似不远面对这样的事实,她捂着心口老泪纵横。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从小到大什么最好的都给了你,你吃饭我舔碗,你吃菜我喝汤。四年前你说要南下苏州做生意,带走了家里全部的钱财,就连田地都变卖了给你,我和招娣扶淮,日夜盼,夜也盼,就盼你能出人头地,回来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可你!” 化悲痛为愤怒,严清溪突然一个箭步冲到白既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可你,你的确是出人头地了,却逢人就说我死了,只顾你自己风光无限,却想要我死!你还是人吗? 听着严清溪字字泣血,周围人也不禁再次提起聚源客栈的那场大火。 “我的天呐,我怎么好像弄明白了,长风就是白既,他怕被人知道,所以他放了火,想烧死这老太太!这,这简直骇人听闻!” “这是犯罪!” “他不认他娘天理不容,还敢纵火,法理也容不了!” 人群中,群情激愤,指责声、怒骂声几乎要将白既淹没。 赵静怡看着眼前这失控的一幕,她暗暗提了一口气,冲到白既面前,“我不相信,他们一定全都是骗我的,长风,就算你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没有娶妻,我都能原谅你一次。” 此时此刻,谁见了赵静怡这副模样,不得骂一句“该死的恋爱脑!” 话口已递到了这儿,严清溪自然接上:“可他早已娶妻,早已生子!” 第121章 白既入狱(上) 什么? 长风公子竟然早已有了家室,还有孩子?! 这……这不妥妥的骗婚吗?! “长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老妇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你总该给我们所有人一个解释。” 赵静怡的大哥,眼中再没有什么兄友弟恭,他眉目锋利地望着白既,似已到了忍耐的极限。 今日,他们赵府请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过来,万万没想到,白既竟演了这么大一出戏,若是不能妥善解决,他们赵府的脸,就要彻底丢光了! “我……我怎么可能娶妻生子?是她在胡说,她无凭无据,单凭一张嘴就想污蔑我,兄长,您万不可相信。” “你没有娶妻,那我又是何人?” 蓦地,赵静怡身后的一扇门,被从中间推开。 林招娣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淡绿色衣裳,眼眶通红,脸上挂着泪痕。 她跨步迈过门槛,一手扶在门框上,身形消瘦,脚步虚浮,好似备受打击。 她就孤零零地站在那,宛如风雨中飘摇的草儿,满眼尽是凄楚无助。 与这场锦衣华服的宴会对比鲜明,几乎在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似做足了心理准备。 目光落在白既的身上,声音颤抖着,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四年,整整四年,你音信全无,娘病得快死了你也不回来,孩子病了你也不回来,我们送出去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我为了你,为了你的孩子、你的娘,我不惜自卖自身只为了换取二两银子给你娘抓药治病,可你呢?你竟然……在这里娶别人!” “你对得起我吗?我为你照顾老娘,为你照顾孩子,你怎么对得起我?白既,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她猛地伸手指向穿着绫罗绸缎、面色惨白的白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没有!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白既慌乱地矢口否认,眼神躲闪。 “不认识?” 严清溪立刻接上,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招娣嫁到我们家时,你笑得像个傻子!扶淮出生时,你抱着他不肯撒手!这些你都忘了?你当然想忘!因为你心里只有你的荣华富贵,早就没有我们这些拖累你的家人了!” “娘……” 林招娣痛哭流涕地扑进严清溪的怀里。 滚烫的眼泪砸进严清溪的衣服,她知道,她是真的伤心。 “畜生!简直猪狗不如!” 赵静怡的兄长第一个忍不住了,他怒吼一声,冲上来对着白既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那青衣少年也早就憋不住了,见状立刻跟上,大叫着:“打他!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他从桌子上翻过来,一把扯住白既的衣领,只听刺啦一声,他肩膀处镰刀的疤痕瞬间暴漏在所有人的眼中。 “真的是镰刀伤痕!” “那婆媳说得都是真的!” “长风先生就是白既!天呐,我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真相就如此猝不及防地被所有人所知晓。 青衣少年大吼一声,对着白既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去你大爷的,还敢骗婚!” “我打不死你,打不死你,嗯,打不死你!” 白既被打得抱头鼠窜,哀嚎连连,刚才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荡然无存。 赵府的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打架的人是他们赵府的大公子,挨打的人是五姑爷……吧?也可能不是了。 众人交换着眼神,既然有可能不是了,那还拉什么拉? 不拉了,看热闹吧。 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只竖起耳朵,等着赵员外或是员外夫人的命令。 等了好半天,眼看着被从这张桌子打到那张桌子,一张脸鼻青脸肿时,终于听见了赵静怡的声音。 “住手!” 下人听见声音终于过去把人拉开,解救了白既。 她看着这混乱的一幕,知道时机已到。 她一步步往前走,直到走到院落中央,她脸上所有的温柔、痴迷、不可置信以及疑惑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绝之意。 她微微抬着下颌,居高临下的目光,瞥向地上正缓缓爬起来的白既。 “长风,或者白既,你欺世盗名,将我与我们整个赵府哄骗戏弄于股掌之间,其行径卑劣,其心可诛!你抛妻弃母,薄情寡义,更该千刀万剐!今日,你我婚约作废,我赵静怡与你彻底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不要!” 白既一把抓住赵静怡的裙摆。 他仰起头,鼻青脸肿的模样再不见往日俊朗模样,看得赵静怡赶紧移开目光。 有点辣眼睛。 “静怡,我对你是真心的,他们都在说谎,他们就是见不得我好,人心险恶,你要相信我啊!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赵静怡缓慢却用力地扯回自己的裙摆,她微微弯下腰,认真地看向白既:“我们还没有定亲,连未婚夫妻都算不得,而我知道,除了你,没有人说谎。” 白既的神情猛然一愣。 赵静怡懒得跟他再多说半个字,她转身,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杯酒,高举起来,对着所有宾客敬了一杯。 “今日,因小女的事儿让各位见笑了,静怡在此给众位赔罪。” 话落,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纵使眼角带泪,被人砸了订婚宴,可她身上的大家闺秀的风范却依旧叫所有人刮目相看。 宴会中不少人都暗暗地对赵静怡点头。 这样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这门婚事吹了,为何他们不能争取一下呢? 有这样想法的某位青衣玉冠的少年,眼中的灼灼之光跳跃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痞痞地笑了笑。 赵员外和员外夫人终于开始走出来控场,一一招呼着宾客们吃好喝好。 白既还想纠缠赵静怡,却突然被冲出来的官差一左一右按在了地上。 县令大人拧着眉头走了过来,他盯着白既的目光,像是盯着什么垃圾。 “既有人当众举报你蓄意纵火,本县令就不能坐视不理,来人,将此人压回去,由本官慢慢审问。” “是!” “不要,不是我,静怡救我,静怡……”白既慌了。 他的谎言可以骗过任何不愿意深究的人,可一定骗不了衙门的人,一旦进了县衙,单单是纵火这一项罪名,他就再也没办法东山再起了! 眼见赵静怡头也不回,白既突然猛地朝严清溪的方向挣扎过去:“娘,娘您救我!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您不能不管我,您答应了爹,会好好照顾我的!娘,娘!” 他彻底慌了,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心只想叫严清溪救他。 这一声“娘”叫得所有人为之一怔。 刚刚还抵死不承认,现在怎么就叫出来了? 严清溪也诧异了一瞬,随即,她勾着唇,问道:“你自己作死,我该如何救你呢?” “是你,是你自导自演,你就说是你自导自演放火,只为了逼我与你相认,娘,娘,你快告诉所有人,那场火是你放的!” 白既脸上带着疯狂,他突然冲着严清溪嘶吼,做着最后的挣扎。 第122章 白既入狱(下) 白既那声嘶力竭的“娘”,和他疯狂甩锅的言论,让整个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就连县令大人都怔住了,他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眼前之人是傻子,还是对方把他当傻子,竟当着他的面找人顶罪? 在来参加这场定亲宴之前,他甚至还久仰长风先生的大名。 此时此刻,很不能把曾经说出去的称赞之言全部收回去,这种感觉,比吞了苍蝇还叫人恶心。 所有人都很震惊,他们惊诧的目光从白既的身上,转移到严清溪的身上。 她是一个可怜的老太太,却也是一位母亲。 她会……答应吗? 答应个鬼! 严清溪看着地上状若疯魔的白既,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反而嗤笑一声,那笑声里的冷意让白既打了个寒颤。 “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鬼话?” 严清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我一个老婆子,跑去客栈放火烧自己?就为了逼你相认?我是有多想不开,想和你这么个白眼狼相认?” 此言不虚,她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和白既相认。 主要她怕白既动了抢她银子、抢她纺织厂的心思。 白既还不死心,他挣扎着想去抓严清溪:“娘……娘你再仔细想想,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没有我,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还在打感情牌,可严清溪却没往心里去半分,她冷笑一声:“我已经认了招娣当女儿,我现在,有女儿、有孙子,还有女婿。你想让老娘替你顶罪,做梦去吧!” “噗嗤——”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鄙夷的议论声浪潮般涌向白既。 “孙子都有了,这种儿子不要也罢。” “到这地步了还想拖亲娘下水,简直不是人!” “呸!恶心!” 白既被这铺天盖地的唾骂淹没了,他脸色灰败,眼神绝望,最后一丝侥幸也被严清溪毫不留情的态度碾碎。 “带走!”县令大人厌恶地一挥手,再无迟疑。 “娘!招娣!你们不能这么狠心!”白既开始口不择言的呼救,求严清溪,甚至求林招娣。 见严清溪和林招娣皆是目光冷漠,甚至眼神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感,他又慌忙转向赵员外。 “赵员外,赵大人,您不是最欣赏我吗?您快替我求求情啊!您替我证明,我真的没有做出那些事儿,我是冤枉的!” 赵员外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还替他求情,他恨不能上去把他骨头踹断。 “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员外夫人暴喝一声,立即有下人冲了上去,一块擦桌子的破抹布,团成一团,狠狠塞进白既的嘴里,直达喉底。 赵员外终于出了一口气,默默地转头去看他夫人,眼带感激。 得到的,却是员外夫人的一个大白眼。 看看他这招回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还当成座上宾养了那么久,甚至差一点就把女儿的一生都赔了进去。 真是,越老眼越瞎! 当白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时,他身上那些属于“长风先生”的虚假光环,终于如泡沫一般破碎了。 人群中,又是一阵唏嘘。 “我早就觉得不对了,你们不觉得他眼神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吗?” “你还别说……他是有点贼眉鼠眼的。” “……” 称赞与诋毁的变化,往往只在一夕之间。 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林招娣却好似什么都听不到。 她的目光紧随着白既被带走,久久无法收回。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痛快又痛苦。 严清溪轻轻抬手,抚上她的双眼。 “别看了,他不值得。” “嗯。” 林招娣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情。 “二位,我们小姐请您二位去后院一叙。”有小丫鬟来到林招娣二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林招娣登时有些紧张。 她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可就是莫名的心虚。 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赵静怡。 说起来,今日她是一早就被安排在了房间里面。 可赵静怡为了保密,竟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只叫她在里面休息,她完全捏不准赵静怡是什么意思,偏偏她娘和燕凝两个人都让她不必担心。 于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她一不小心……吃了四盘糕点。 “嗝……” 林招娣觉得自己可能是紧张了,都紧张得打嗝了。 严清溪瞥了她一眼,“你自己在屋里开席了?” 她和燕凝坐在外面,都还没吃几口菜,林招娣竟然吃饱了? “我……我害怕。”林招娣畏畏缩缩地抓着严清溪的胳膊。 严清溪笑着握紧她的手,“走吧?” 刚刚和她一起干渣男的时候,她可一点儿不害怕。 婆媳二人被安排在了一间雅致的花厅内,没等一会儿,赵静怡就过来了。 “严老夫人,林夫人,今日让二位受惊了,静怡在此给二位赔礼了。”赵静怡神色淡定,没有半分刚与人退婚后的伤心难过。 严清溪急忙道:“何出此言呐,今日我们婆媳受邀而来,能见识这么大的场面,又能了却一桩心事,还得感谢赵五小姐您。” 赵静怡与严清溪相视而笑。 明明二人从未私下达成过什么合作,可当事情到来之时,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彼此望向对方的目光,皆是崇敬之意。 幸好,她们都是理智、聪慧之人。 “我听闻燕五姑娘的纺织厂在您的帮助下经营得风生水起。今日见识了您的胆识与智慧,静怡深感佩服。不知可否方便,过两日去贵厂参观一番?” 严清溪惊喜抬眸:“五小姐愿意赏光,我们求之不得,随时恭候。” 赵静怡若去了,便不可能只是参观,一定是白花花的银子和进账。 赵家财力雄厚,人脉宽广,若能合作,纺织厂必然能更上一层楼。 约定此事后,严清溪迫不及待将此事通知燕凝。 燕凝激动得一把抱住严清溪。 “严大娘,您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她早就想走一走赵员外这条路子,可惜,赵家素来不愿意与他们家有更深的交往,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员外夫人看上了薄荷裁缝铺的刺绣而已,每个季度,也只要上几匹好料子罢了。 如今,竟通过严清溪走通了赵静怡这条路。 她欢欢喜喜地笑了几声,又突然板起脸来严肃地望向严清溪,认真道:“您儿子那边儿……需要打点一下吗?” 严清溪微微一愣,眼中带着疑惑:“我废这么大劲儿才把他拉下马,我还给他打点?” 第123章 被下绊子了 “不是。”燕凝赶紧解释:“反向打点也是可以的。” 严清溪:“……” 还能这样? 严清溪清了清嗓子:“倒也不必了,有些人不值得浪费办文钱。” 燕凝噗嗤笑了一声,拉着严清溪坐上马车,欢欢喜喜安排着接下来迎接赵静怡之事。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 燕家二叔燕云蔚,此刻正坐在自家书房里,听着心腹汇报赵府订婚宴上的惊天逆转。 当他听到白既身败名裂被押入大牢时,只是嗤笑一声,骂了句“废物”。 但当听到赵五小姐似乎有意与燕凝合作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顿在桌上,茶水四溅。 “好个燕凝!好个严清溪!”燕云蔚眼神阴鸷,“搭上了赵家这条大船,翅膀真是硬了!三个月赚四千两?做梦!” 他原本等着看燕凝赌约失败,好看她笑话,顺便名正言顺地收回纺织厂。 可照这个势头下去,那赌约说不定真能让那丫头搞成! 绝不能让她得逞! 燕云蔚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中飞快盘算着。 一丝狠厉掠过他的眼底。 “去,把庞管事给我叫来。”他对着门外沉声吩咐,“是时候,给咱们的五小姐和她的福星,添点堵了。” 他倒要看看,这纺织厂的红火生意,还能持续多久! 十日后,赵静怡如约而至。 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和东叔,轻车简从。 刚踏入庄子时,她看见外面大片的农田内许多人在忙碌,她几年前小一些的时候,也和母亲去过乡下的庄子,当时也是这样一番场景,她倒是不觉意外。 可当她穿过庄子,来到后面的纺织厂时,却不由愣住了。 她看见整齐排列的织布机一台台一列列,每一台织布机上都有两名织娘在合作操纵,还另有人穿梭在纺织机中间,负责补给和收纳。 她们手脚麻利,好似训练有素的兵将。 更令她惊讶的是,“全……全都是女子?” 她是听说了,可听说与亲眼所见的触动完全不一样。 严清溪微微一笑,望向燕凝。 “是啊,这是我和燕凝一致决定的,世间女子较男人来说,生存总是不易的,我们希望,女子也能靠自己的力量生存,靠自己的双手挣出一片天。” 赵静怡缓缓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转眸,看向严清溪和燕凝。 “你们……你们……” 她听见自己的脑海中有无数声音争先恐后着想要出来,可真要她说,她反倒结巴起来,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自己内心的悸动。 “你们竟有如此胸襟,你们才是我真正该崇敬之人。” 她终于说了出来,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莫名叫她眼眶泛红。 什么狗屁长风,什么胸怀天下,全都是假的。 而眼前,这一个个生动的女子,一台台运作的织布机,才是真的。 赵静怡当下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我想要和你们合作,我想要加入你们,我也想要为天下女子,做一点什么,你们……愿意带我一起吗?” 严清溪和燕凝对视一眼。 再此之前,她们俩已经商量过了,如果赵静怡想加入该怎么办?是否应该答应,不答应会不会得罪人,答应又该提出怎样的条件。 没错,严清溪和燕凝就是如此自信。 她们相信,赵静怡来了,一定不会失望。 事实也果然如此。 赵静怡望向燕凝:“你从小在生意场上长大,你来说说,我有什么优势,我能做什么。” 燕凝:“???” 不是,赵静怡想要加入她们,她自己有什么优势,不是得她自己说吗? 罢了,官家闺秀的脑子,她也不太懂。 严清溪忍不住暗暗发笑,头一次发现赵静怡这姑娘,竟还有如此有趣的一面。 “赵家乃是百年世家,且赵家如今在京城中也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你若能通过赵家的人脉打通京城的销路,在这条销路上的利润,我分你三成。” 赵静怡略一沉思。 三成……是多还是少? 是否能抵得上他们家开拓市场需要付出的人情? “我需要回去与我娘商量商量具体的事宜,但你们放心,我一定加入。” “好!” 严清溪和燕凝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狂喜。 三方当场就敲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赵静怡甚至预付了一笔不小的订金,解了燕凝和严清溪此刻的燃眉之急。 然而,就在纺织厂上下欢欣鼓舞,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燕云蔚开始使绊子了。 这日,负责采购木料的宋子谦愁眉苦脸地找到严清溪。 “大娘,之前谈好的几家木材行,有两家突然都说没货了,还有一家坐地起价,比原先贵了三成还不止!我怀疑,他们是商量好了的。” 若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呢? 严清溪心下一沉,她立刻想到了有可能是严家二叔干的。 但她还是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打听过,是不是有别人也在大量收购木料?” “没有。”宋子谦摇头:“据我所指,唯一大量采买这种木料的,就只有咱们一家而已。” “燕云蔚!”严清溪眯起眼睛,“一定是他!” 完全不做他人之想。 “你别着急,如今我们的织布机数量已经差不多了,短时间内没有新机器也没有关系,正好你也忙了很久,正好可以休息几天,我去找一趟燕凝。” 严清溪这边儿刚见到燕凝,还没来得及说话,燕凝就先一步开口,给了她一个同样不好的消息。 “棉线采买的事儿出了点问题,现在买不到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我二叔干的。” 严清溪闻言,叹了口气,望着燕凝,眼中是一片冰冷。 “巧了,木材同样买不到了,我也怀疑是他干的。” 二人对视一眼,明明该是愁眉不展,焦头烂额的两个人,却在对视的一瞬间,“噗嗤噗嗤”两声,全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他会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第124章 将计就计 什么情况? 林招娣、香儿和韩小玉三人面面相觑。 她们俩笑什么呢? 不会是气疯了吧? 木材和棉线都买不到了,她们的纺织厂以后不能添加新机器不说,等现有的棉线纺线用完,就得停工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们当然不知道,因为这一切都在严清溪和燕凝的计划之内。 早在签下对赌协议的那天,严清溪和燕凝就开始布局了。 她们不是傻子,早就想到了燕云蔚会暗中使绊子,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完全等着对方来犯。 所以,早在一开始,燕凝就已经在隔壁的满孤城开始暗暗囤货了。 在义通城的采购,只是为了迷惑燕云蔚而已。 且还不止如此,对赌协议签下的当日,严清溪就悄悄盘下来了一家木材店,并聘请原来的老板继续做掌柜。 这件事儿,就连宋子谦和林招娣都不知道。 燕云蔚能说动那么多商户拒绝把东西卖给燕凝,可不是淡淡说一句话就能实现的,毕竟,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他也无法拿“燕家”的身份来施压,毕竟,燕凝也是燕家人。 是以,燕云蔚能做的,必然是真金白银的往外掏,只有利益最能打动人。 于是乎,作为纺织厂进货量最大的木料店——严清溪盘下来的这家。 得到了燕云蔚给的百两银子的好处费,以及,高于市场价一半的价格,卖出去的木料。 里里外外算了一笔账,这一次,严清溪在燕云蔚的手里,赚了至少二百五十两。 可真是个非常有代表意义的数字! “他现在肯定很得意,说不定还在等着咱们去求饶呢。”燕凝捂着嘴笑得开心。 严清溪挑起眉眼,问燕凝:“怎么样,你赚了多少?” 燕凝轻叹一口气:“只怪我本钱太少,只谈了两家,才赚了三百多两而已。” “这么说……你二叔还挺有钱,只是为了逼你就范就能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 “这些银子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出的,我大爷爷,四爷爷那边的几个叔叔的手笔也少不了。” 严清溪微微抿唇,朝着燕凝投去一抹安慰的目光。 林招娣几人也终于听明白了,纷纷拍着胸口感慨着,虚惊一场。 还以为纺织厂真的遭遇危机了,万万没想到,她们非但没亏,还大赚一笔。 “吓死我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瞒得也太好了,您看我,昨天一个晚上嘴上长这么大个泡。”林招娣娇嗔着指着嘴唇上明晃晃的泡给严清溪看。 香儿也嘟着嘴埋怨自家姑娘:“我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您,怎么不知道您办了这么大的事?” 亏得她昨天还和自己在府中相处好的下人凑钱,想着多少能帮自家姑娘解燃眉之急呢。 严清溪笑了,“你看你这性子,像是能藏住什么事儿的样子吗?咱们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再稳重些,我以后什么都告诉你。” 林招娣噘嘴,小声抗疫:“您骗人还有理了?” “诶?”严清溪没想到林招娣竟然还学会顶嘴了,她诧异道:“那我也是跟你学的,上次,你还和自谦商量以后有事不告诉我呢。” 林招娣惊了。 娘怎么知道的? 宋子谦说的?不可能啊!他没必要出卖她的同时也搭上他自己吧? 严清溪哼了哼,猜去吧。 她才不会说是宋子言告诉她的。 自严清溪原谅了宋子言,为了重新换取严清溪的信任和偏爱,他巴拉巴拉说了不少曾经严清溪不知道的事儿。 其中就包括曾经有那么一次宋子谦和林招娣聊天说的话。 燕凝不需要香儿质疑,已主动开口解释。 “这件事想要骗过二叔,首先就得骗过咱们自己人,若不然,这些银子可不好赚。” 香儿点点头:“姑娘说的是。” “相信香儿在府中借钱的事儿一定已经传到了我二叔那。”燕凝望着香儿和韩小玉,忍不住笑意:“咱们就继续假装已无路可走,等到最后……” 严清溪接话:“没错,让他先得意得意。” 他以为一计已成就会安分一段日子,她们也可以专心搞生产,不必为了其他事情分心。 燕云蔚的确非常得意。 他听见严清溪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纺织厂,火急火燎的样子听说快急疯了,又听说燕凝买不到棉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燕云蔚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一口其上飘着的茶叶,摇头晃脑,“小样儿,我还治不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了?有她求我的时候。” 他就等着走投无路的燕凝过来求她,到时候他再狠狠地拒绝她,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尊卑,什么叫传统,一个女子,还妄想站在他们燕家所有男儿的头顶上,呵。 他等了一日,两日,三日。 “爹,五妹怎么还没来?她不会真筹到钱,加倍买到了原材料吧?” 燕云蔚的二儿子燕惠不时往门口的方向看,已经三天了,该来求他们了才是。 “急什么?若是这事儿换成你,你连三天都忍不了吗?有时候不是我说你,你也跟你五妹妹学学,她什么时候这么快认输过?她哪次不是拼了命的折腾,你呀你!” 燕云蔚叹了口气,要是他的两个儿子能有燕凝一半的脑子,他何至于这么辛苦。 被训了的燕惠没有丝毫不悦,他只低下头,悠悠地道:“我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要我说,五妹妹生意做得好,要不然就让她管声音算了,咱们等着分钱不就行了。” “你!” 燕云蔚扬起手就要打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燕惠赶紧抬手捂住脑袋,向后退了一步继续道:“大爷在世的时候,咱们不就是什么都不用管吗,一年到头银子也不少分,五妹妹比大爷还能干,为什么就不行?” “你还敢说?!你个蠢货你懂什么?你大爷那是我大哥,他当咱们燕家的家主理所当然,燕凝那个丫头凭什么?” 燕云蔚气坏了,他冲着燕惠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可别在这气我了,滚出去把你弟弟给我叫过来,我让他去县衙打点一番,怎么还没回来?” 第125章 半夜出城 燕云蔚的小儿子被他派去县衙打点,只为了保住白既一命。 倒也不是他多善良,主要是为了用白既牵制一下姓严的那个老太太,他怕的是就算拿到了纺织厂,燕凝和那个老太太会在织布机上做文章,有了白既,他就不信她不交出织布机的图纸来。 在这一点上,燕云蔚是真的天真了。 但凡他参加了赵家的定亲宴,亲眼见证严清溪把白既捶死的过程,他也不会有这种幻想。 可惜,他没有亲眼所见,别人说的他还不信。 他始终秉承着天底下没有哪个亲娘能真的放弃自己亲生儿子这种念头,以为抓住了白既,就是抓住了严清溪的命脉。 严清溪的命脉,有点虚。 大夫说的。 “不是说了让你静养吗?怎么比上次来看更差了?” 大夫没好气地瞪着严清溪,当大夫的,最讨厌的就是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儿的这些人。 严清溪抬头问:“那我静养能不死吗?” 大夫:“……” 严清溪叹了口气,带着几十包药出了门。 反正都得死,静养不静养的,也没什么用,她折腾折腾,说不定还能逆天改命,不折腾就算不死于病魔,也得死于寒冬街头。 她能不折腾吗? 返回纺织厂后,燕凝一脸小狡黠地凑了过来。 “严大娘,满姑城那边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燕凝眨眨眼。 严清溪比了个OK的手势,回头叫上宋子谦。 “子谦,交给你个重要任务。”严清溪装出一脸愁容,“你明天一早,带上咱们厂里那几辆马车,偷偷往满孤城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多采购些木料回来。” 宋子谦蹙眉,语气微急:“满孤城?大娘,那边的木料比咱们这儿贵不少呢!不划算!” “嘘——小声点!” 严清溪赶紧示意他压低声音,还故意左右看看,仿佛怕人听见,“这不是没办法了吗?义通城的货都让人掐了,总不能真让纺织厂停工吧?贵点就贵点,先应应急。” 宋子谦看着严清溪紧锁的眉头,信以为真,黝黑的脸上也染了愁色:“可是……” “别可是了,”严清溪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记住,这趟出去,尽量别被人发现,无论谁问起,都不能说实话,到了满姑城可以多打听打听,多对比一下价格,别吃了亏。” 宋子谦点了点头:“您放心吧,我赶着半夜走。” “行。” 当天晚上,宋子谦过来套车的时候,却直接愣在了当场。 他绕着马车左边看看,绕到右边又看看。 不是,这…… 这让他怎么不被人注意? 马车车厢上这么大个“燕”字,就算是瞎子也能知道他是燕家派出来的人,知道这是燕家的生意吧? 他伸手在车厢上的燕字擦了擦,擦不掉。 他记得从前燕家的马车可没有这么显眼的标志。 他试图寻一些东西来把标志遮住,却反而更像此地无银的样子,更惹人注目。 宋子谦有点泄气了。 如果等天亮再去租马车,今天就来不及了,也会同样引人注目。 怎么办才好? “宋小哥愣着干什么呢?走啊!” 一个车夫已经脚尖一点,跳上了马车,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拿着鞭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出发。 宋子谦正犹豫着。 就听那车夫笑了笑:“别看了,都时辰不早了,走吧。” “不行,这字太显眼了。”宋子谦开口道。 “遮上不就行了,看我的。” 其中一个马夫,恍若大聪明一般,从车座底下掏出防雨的雨布直接罩住了半面车身。 “燕”字是看不见了,可……马车变得很是奇怪。 另外一个车夫有样学样,也遮上了。 宋子谦虽然觉得不行,可另外两辆马车的车夫却为此很是满意,二人“驾”了一声,赶着马车往前走了。 宋子谦没有时间犹豫,不得不跟上。 果然,车队才刚刚走到城门口,就被燕云蔚安排的眼线盯上了。 眼线装成醉汉的模样,趁着其中一个车夫上厕所的功夫冲过来撞了一下马车,正巧把雨布撞掉,露出上面一个赫然大字——燕。 宋子谦吓了一跳,赶紧把人赶走。 醉汉一转身,竟轰然倒地,趴在地上呼呼睡了起来。 宋子谦上前确认了一下,一身的酒气,看起来像是真的喝醉了,可却怎么想,都令人觉得诡异。 等马车终于出了城门,刚刚还在地上酣睡的醉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中精光一闪,他匆匆往燕家的方向跑去。 庞管事带着眼线来到燕云蔚面前。 “二爷!探听到了!五小姐那边果然坐不住了!” 他喘着气,绘声绘色地描述,“就在刚刚,半夜时候,他们一行三两马车偷偷摸摸出了城,奔着满孤城的方向去了!车上的‘燕’字怕被人发现还遮了起来,我凑近去看,可把他们给紧张坏了。” 燕云蔚本来没有睡醒,还有些气不顺,闻言瞬间脾气也没了,笑容也大了。 “当真?” “小的哪敢骗您,依小的看,他们一定是想要去满姑城采购木料和棉线救急呢!” “满孤城?” 燕云蔚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果然如此!天助我也!凝儿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满孤城的木料价格比义通还贵上一成,加上来回的运费,成本更高!她呀,这是病急乱投医,自寻死路啊!” 且不说别的,就说满姑城是董家的地盘,董家觊觎着纺织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哈哈哈哈…… “二爷,那我们……”庞管事小声开口,试探着。 燕云蔚收起笑容,眼中闪过商人特有的狠辣和算计,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跟!”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纺织厂的方向,语气阴冷:“她买什么,我们就抢在她前面买什么!把满孤城那边她能找到的货源,都给我抬价截胡!我要让她一根救命稻草都抓不到。” “可这样一来,成本会不会太高了?”庞管事担忧出声。 燕云蔚成竹在胸,信誓旦旦:“怕什么,等三月之期一到,整个燕家都是我的,这点小钱算得了什么?” 第126章 宋子谦带回一个女子 一切都按照燕云蔚的期盼稳步进行着,宋子谦每看上一家商铺,都会被燕云蔚的人抢走几乎所有的现货,可现在的纺织厂最需要的就是现货,他们等不了了。 有时候,宋子谦定金都付了,不过一个晚上,对方就变卦,说什么都不肯把东西卖给他们了。 甚至到了最后,宋子谦只是询个价,那些木料或是棉线就已经被人给买走了。 对方给出的购买价比他高多了,这让宋子谦不得不怀疑自己是被人有意针对。 只可惜,他带的银子有限,即使知道有人背地里释怀,他也毫无办法,最终不得不无功而返。 当这个消息传回到义通县纺织厂时,屋内先是一阵静默,随即几人对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 严清溪哈哈大笑:“这么说,咱们合作的那些店,把存货全卖了?” 燕凝通过送回来的信件比对着店名,越看越开心:“没错,是咱们之前联系过的商家,一家不少。” 当初宋子谦出门前,严清溪和燕凝特意拟了一份商户清单,让宋子谦过去一趟。 这不,那些合作商户卖不掉的库存货全都卖掉了,他们没买,却为其找好了冤大头。 冤大头燕云蔚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他听闻满姑城的消息,同样笑得合不拢嘴。 光自己高兴还不够,他请了族中人共进晚餐,共享快乐。 他将燕凝如今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宣扬出来,说她派了心腹去满故城找出路,还不是百忙一场,这个纺织厂,注定了就该停工。 燕家旁亲其他几家人纷纷开始捧燕云蔚的臭脚,称赞他是谋略奇才。有助了他一臂之力出了银子的人,已经开始和燕云蔚商量,等整个燕家的所有产业都拿到燕云蔚手里后,要分哪几家店铺哪个位置的酒楼给自己经营管理了。 燕云蔚抿了一口小酒,美滋滋地品味着唇齿间的香甜,志得意满。 “大爷,四叔,你们放心,我跟我大哥不一样,跟燕凝那个小丫头更不一样,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不会把什么东西都攥在自己的手里,该分给你们的不会少。” 众人对视一眼,也不心疼自己掏出来的那些银子了。 好期待啊,期待三月之期到来的那一日。 所有人都不必再困在从前燕凝他爹还在世时定下的那些条条框框中,燕家的生意早就该重新分一分了! 巧了,燕凝这是这么想的。 自她爹过世后,族中人就全都蠢蠢欲动,妄图将她们母女架空,不停地找茬,只为了分走她们手中的权力和利益,对燕凝这些年的努力和成就,充耳不闻,闭口不谈。 她也不想未来往后,都得带着这么些个只会拖油瓶的酒囊饭袋。 就是不知道,当他们知晓真相的那一刻,该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姑娘,严大娘,宋护院带着车队回来了!”香儿从门外一路小跑着进来。 严清溪急忙起身,叫上林招娣,一同往大门口的方向迎出去。 林招娣有些担忧地开口:“娘,咱们都一直瞒着子谦,他这次什么都没买回来,估计心里得老难受了。” 做戏做全套,为了能骗过燕云蔚一众,所有人都在瞒着宋子谦。 严清溪朝着林招娣坏笑一声:“那你好好安慰他。” “娘!”林招娣害羞了,娇嗔一声不搭理她了。 纺织厂大门处,宋子谦心事重重地站在马车前方。 “子谦,你回来了!怎么才几天时间瘦了一大圈,没吃好没休息好吧,回来了就好好歇几天。”严清溪关切开口。 宋子谦垂下眼睛:“对不起,我没把东西买回来。” “没买回来那是正常的,你别多想,来来,咱们进去说。”严清溪说着便要引着他进屋。 可宋子谦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严清溪以为他是心里放不下,心理负担中,于是,严清溪轻笑一声:“行了,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去满故城这一趟,实际上就是燕五姑娘做的一个局,目的不是让你真的去采买,而是忽悠着暗中之人去买,你空车回来再正常不过。” 林招娣也赶紧开口,劝着道:“娘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她一开始连我都没有告诉,这事儿你要是要怪的话,就只能怪燕五姑娘,你别难受了,燕五姑娘说,你这次立了大功呢。” 林招娣说着,主动拉了拉宋子谦的袖子。 她既怕宋子谦伤心,又怕他的伤心同样让严清溪心里也不舒服。 宋子谦赶紧顺势拉住了林招娣的手,知道自己没有办错事儿,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他暗暗松了口气,可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好起来,依旧凝重。 正在这时,马车里下来了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她一手掀开车帘,转头望向严清溪他们三人。 “宋大哥,他们就是你的家人了吗?” 她声音轻灵动听,好似黄鹂鸟儿,自带甜美的嗓音。 从马车上下来,一身淡雅的藕粉色长裙更显得她整个人娇俏可爱,头上的发钗珠宝闪着布灵布灵的光,耳朵上的珍珠串又圆又亮,如她那双大眼睛。 严清溪整个人都傻眼了。 “她是……” 不是,从来只听说过某位大将军战场三年,凯旋之时带回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也没听说过谁家男人出去买个东西还能带回来个美人啊! 林招娣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宋子谦的掌心中抽出来,同样看着那女子,一脸疑惑。 这女子单从穿着和气质上就能看得出来,绝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定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姑娘。 这样的打扮,她只在去赵员外府上那次见到过。 宋子谦握紧空了的手,急忙解释道:“黎小姐是去满故城探亲的,路上遭遇劫匪,正巧被我们遇上,我们救了她,她……她就非要跟过来,说要看看咱们的纺织厂。” “嗯?” 什么叫非要跟过来? 严清溪和林招娣同时露出不相信、不理解的目光。 严清溪望向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莞尔一笑,朝着严清溪行了一礼:“宋伯母您好,小辈闺名东珠,黎氏之后,此番去满姑城是为参加外祖母的祭礼,不想路上竟遭遇土匪打劫,幸得宋大哥相救,才得以捡回一命。” 黎……东珠? 严清溪脚下一晃,一把抓住林招娣。 她再看向眼前女子的眼神,恍若见了鬼。 可不是鬼吗,黎东珠啊! 那个在原小说中,白既娶的继室。 那个在冬夜将她赶出家门的罪魁祸首! 第127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怎么会是她? 严清溪此刻脑袋中好似地震了一般。 嘶——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剧情已经偏成这样了吗? 白既已经去不了京城了,所以,黎东珠来了义通?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力量? 严清溪不由浑身发冷,是否她能改变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而有些事情却是必然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比如,白既会和黎东珠相遇、成亲,比如,她会死。 男主角白扶淮注定没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注定成长为那个偏执冷漠的虐文男主? “子谦,你跟我进来。” 尽管脑海中一片惊涛骇浪,可严清溪表面上却尽量让自己平静。 她转头对黎东珠扯出一丝假笑:“黎小姐您稍等,我去叫燕五姑娘过来招待您。” 黎东珠微微一笑,等候在原地。 严清溪带着宋子谦和林招娣回了房间。 “来,给你个机会,解释解释,怎么就能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陌生女子呢?”严清溪往椅子上一坐,身躯微微后仰,显然是要给林招娣做主的架势。 宋子谦抓了一把后脑勺,还没等任何人质问,他自己已经急了。 此事说来,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救了人本来是好事一桩,哪能想到,这女子竟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他们,无论好说歹说,威胁吓唬,她铁了心爬上车就不下来了,非要跟他们一起回来义通城。 他可以对天发誓,她绝对没有撒谎,和他同行的另外两个车夫都能作证。 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儿,谁能信呢? 信不信的,他也只能如实相告,仔仔细细,一丁点细节都不敢漏掉,甚至包括了他在救人时,是怎么一只手就从马车上把黎东珠拉下来还让她毫发未伤的。 严清溪听完了,看宋子谦的眼神都不对了。 “谁想听你是怎么一个打四个,怎么英雄救美和人家手拉手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牛逼坏了?!” 严清溪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我没有要带她回来,可她把扒着马车不下来,我……我又不敢拉扯她,所以,所以就……” 宋子谦说着说着又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 幸好头发多,要不然这种抓法,早都秃了。 他说完了,林招娣一个字都没信。 “你说她是去满姑镇奔丧的,就算你要做好事儿,你为什么不把她送过去呢?”林招娣问。 宋子谦:“她说她不去。” 这算什么答案? 林招娣生气了,哼了一声,一扭头走了。 宋子谦看了严清溪一眼,又懵又无辜的。 “还愣着干嘛呢,去追啊!” “哦,哦。” 宋子谦转过身,两条大长腿跑的乱七八糟的。 严清溪正要提醒一句别磕到脑袋,不出意外,她嘴还没张,门口已经传来了“咣当”一声。 宋子谦捂着脑袋,顾不得疼,继续去追。 严清溪扶额,能干出这事儿,估计是总撞门框,把脑袋撞坏了吧。 “招娣,你别生气,她说她就是来看看纺织厂,我想着她看起来挺有钱的,说不定能帮大娘渡过难关,最后才答应的。” 追上林招娣,宋子谦赶紧把自己当时的想法说出来。 林招娣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账本,抬头看向门口的宋子谦,她啪地合上账本,冲着宋子谦挥手:“你别进来,这儿的东西不能给外人看。” 她也没想到宋子谦竟然一路追到了这儿来,这里的账本都是燕家的营收情况,对燕凝来说是不能轻易透露给外人的东西。 林招娣赶紧来到门口,反手把门关上。 “你干嘛来了?”她问。 宋子谦垂眸,从怀里掏呀掏,掏出来一只做工精美无比的银镯子,递到林招娣的面前:“你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账房的原因,林招娣张口就问:“你把娘给你买材料的银子用来买这个了?” “怎么可能!” 宋子谦嗓门都拔高了,随即忍不住又无奈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动那个钱,你胡说什么呢?” “我就随口问问。” 林招娣眼睛盯在镯子上,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 他去了一趟满姑城,竟还想着替自己带礼物,可见他的心里还是惦记自己的,至于旁的,本也是好心救人,何错之有? 只一瞬,林招娣就释怀了。 银镯是活扣的,宋子谦亲自替林招娣戴在手上。 “真漂亮,花了多少钱?”林招娣把手举过肩膀,在自己的眼前晃了又晃,满眼都是欢喜。 宋子谦笑起来:“没花钱,黎小姐送的。” 唰! 林招娣脸上的笑容没了,欢喜也没了。 她放下手,直直地盯着宋子谦。 宋子谦张了张嘴赶紧解释:“当时遭遇劫匪,她带的银子和包袱都被下人带着跑了,唯一的忠仆还死了,她想感谢我,拿不出什么金银,就把这镯子给了我。” 林招娣听完,暗暗地嘟了嘟嘴,随即便动手把镯子摘了下来。 “那这太贵重了,还是还给她吧,咱们不能要。” 宋子谦道:“没事儿,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差钱的人,更何况我救了她的命,人家说书的还说救命之恩得以身相许呢,这不过一个镯子而已,没关系的。” 林招娣抬眸,望着宋子谦,忽地语气冷了下来,“那你收着吧,我不能要。” 刚刚还说“咱们”,怎么又变成“你”和“我”了? 林招娣说完,手镯已经摘了下来,递还到了宋子谦的掌心。 “我一个大男人,我要这东西干嘛?诶?诶……”宋子谦话还没有说完,林招娣已经又回了屋子,还带上了门。 他望着被关上的门,突然有点手足无措,手里的镯子,好像也变得有点烫手。 “子谦姐夫,你怎么在这儿呢,严大娘叫你呢,说县衙发告示了,明个上午揭榜,让你别忘了去看。”来人是摘云岭的姑娘,与宋子谦传话后,又返回去干活了。 屋里的林招娣也听见了,子询考童生的事儿是大事儿,明天她也得一起去看看。 第二日一早,林招娣收拾妥当,刚来到马车前,身后突然传来黎东珠的声音。 “我听说今天县令放童生榜,很是热闹,带我一起去看看呗?” 第128章 一切都在变好 林招娣不高兴,她不想带着黎东珠。 可看见黎东珠带着笑脸看过来,她还是开口道:“好,好啊。” 于是,林招娣和黎东珠二人一起坐在了马车里,宋子谦则坐在前面负责赶车。 童生试算是科举的入门考试,一般都是各个县城自行组织考试,由本县县令出题以及阅卷,所以出结果的时间全看县令什么时候阅完卷子。 这不,今年出童生试结果的日子,比往年都要晚。 估计是县令大人实在有点忙吧。 榜已经张贴了出来,上面却极有仪式感地挂了一层红绸,一旁有穿着官府衙役衣裳的人,手里拿着铜锣,只等吉时一到,立刻就敲响铜锣,揭开红绸。 此时等着看榜的人早已人山人海,有相熟的三三两两都在宽慰鼓励对方,说着对方的家人定能考中之类的话。 “哐——” 铜锣声一响,衙役高喊:“吉时已到,揭榜!” 红绸揭开的瞬间,所有人齐齐往上涌。 黎东珠站在人群外,歪着脑袋道:“明明只是个童生试,倒是被义通县令整得有模有样,与别处还真不一样。” 义通县令坐在后衙,品着茶,怡然自得。 本县的童生,本县令自己宠,别人给不了的仪式感,他给。 “中了!” 林招娣一眼找到了宋子询的名字。 她激动地抓住宋子谦的胳膊,声音都忍不住激动道:“子询中了,咱们子询真的考中了童生!” 宋子谦也一样高兴,他张着嘴,笑得像是个傻子:“真的没想到,老二真的这么有本事,我……我从前竟然都没有想过要让他去读书。” 高兴之余,宋子谦对严清溪的感激更多了,要不是严大娘,老二岂不就被他耽误了。 “咱们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要是早知道今天放榜,就该让子询亲自过来。”林招娣说着,又开始盘算起,得买点什么菜回去庆祝一番了:“子询爱吃大肘子,得给他买一个,上次买的卤花生他也爱吃,再买点给他,对了子谦,你说咱们是不是得给郭老先生准备点谢礼?” “应该的,子询能考上童生,郭老先生功不可没,是得好好谢谢他。”宋子谦道。 “行,那我再买点红枣白糖。” 林招娣一边念叨一边催着宋子谦赶车,往市场去。 “怎么还不走?一会儿市场人太多了,车不好赶。”林招娣道。 宋子谦目光四处搜寻,疑惑道:“黎姑娘怎么不见了?刚刚不是还站在那儿吗?” “诶?对啊,她人呢?” 林招娣刚刚一高兴,直接把黎东珠这个人给忘了,此时才想起来。 可二人四处看了半天,都没见到黎东珠的身影。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会丢了吧? “快找找!” 林招娣有点慌了,虽说她不太喜欢这个会跟别人家相公回家的女人,可对方毕竟是个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若是遇见什么危险,她也良心不安。 县衙门口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人,正当林招娣焦急地想要不回去纺织厂喊人帮忙时,突然看见黎东珠从县衙里面出来了。 身后送她的人,竟还是堂堂县令大人。 这…… “世伯您回去吧,我这几日先歇在燕家五姑娘的纺织厂,您放心好了,您看,我朋友都在这儿等我呢。” 黎东珠朝着县令大人盈盈一礼。 县令大人看了宋子谦和林招娣一眼,目光在林招娣的身上停顿片刻,随即微微一笑:“好,若有什么事儿,记得来找我。” 马车上,林招娣忍不住问:“黎姑娘,您还认识县令大人啊?” 不自觉地,林招娣已经用上了敬语。 黎东珠正通过车窗往外看,看见什么都是满眼新奇。 她开口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但他和我舅舅是好朋友,我经常听我舅舅提起,这次正好到了义通县,自然该去拜访一番。” 林招娣默默地记下了,黎东珠的舅舅很厉害。 “招娣姐姐,你能不能带我去纺织厂里面看看呀,我昨天还没看见呢。” 马车从城里走出来,周围没了什么热闹,黎东珠关上车窗,朝着林招娣眨了眨眼睛,语气莫名带着几分撒娇。 “啊,好啊!” 回到纺织厂,林招娣带着黎东珠一起往车间里面走去。 刚进大门,就听见了织娘们说话热火朝天的声音。 “昨个我不是休了两天假吗,我刚到家,我爹娘就问我纺织厂是不是要倒闭了,问我这个月的工钱还能不能发,我的天呐,他们到底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我也是!” “我真服了,都要忙死了,我说昨天晚上做梦都在织布,我爹还特意托人过来问我是不是没活干了,他是不知道啊,我白天干,晚上做梦还在干。” “哈哈哈哈哈……” 忙是真的忙,织娘们两班倒,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织布,都这样了,韩管事还说不够,还要她们加油。 她们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到处都在传她们纺织厂的虚假谣言。 外面也同样不知道,她们里面已经忙成了什么狗样子。 就连宋子谦,作为严清溪的家人,也是昨日才知晓真相。 和他一样被蒙在鼓里的,还有苗宁。 这天晚上,为了庆祝宋子询考中童生,严清溪一家人都回去了。 苗宁见到严清溪立刻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纸递到了她的面前。 “什么?” 严清溪疑惑着接过来。 却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一阵瞳孔地震。 她先是惊讶于苗宁竟然会写字,随后看清上面的内容更让她合不上嘴。 “这,是真的吗?”严清溪有些而不敢置信。 苗宁一阵点头:“阿巴阿巴。” 严清溪做梦都没有想到,苗宁竟然会有这么一条人脉,在遥远的青州地界,有个宁家商行是专门经营棉花以及一应制品的,虽然地址偏远了一点,东西却物美价廉。 而且,早在十日前,苗宁就已经用自己的零花钱送了一封信去青州,今天正好拿到了青州好友的回信。 他将回信一并打开给严清溪看。 信中所言,应好友苗安之请,他已发了第一批货物,从水路而走。 严清溪捏着纸张,一股名为感动的情绪彻底将她袭击了。 她忍不住失态了,一把抱住了苗宁。 “谢谢!” 在他的后背重重拍了两下,严清溪松开他,大步往外走。 今天晚上给宋子询庆祝完,明日一早就得返回纺织厂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燕凝。 如果第一批货的成色够好,他们纺织厂就能拥有一个物美价廉的供应商了! 苗宁可真的给了她一个大惊喜啊! 望着严清溪走远的背影,苗宁在原地站了许久。 有多久了呢,有多久没有被当成人来对待了呢? 第129章 三月之期已到 三个月期限,转瞬即至。 燕家祠堂内,燕云蔚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袍子,红光满面,在一众簇拥下早早到来。 他瞥了一眼燕凝那张空着的桌子,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 怕了吧?不敢来了吧? “二爷,您说五姑娘她……会不会真凑够了四千两?”一个与燕云蔚交好的族老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凑够?”燕云蔚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除非她去抢钱庄!没了原料,她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诸位叔伯放心,待我接手之后,定会拨乱反正,让燕家生意重回正轨!”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来了!五姑娘来了!” 只见燕凝穿着一身利落的湖蓝色衣裙,未施粉黛,却神采奕奕。 与之并肩而走的,正是同样昂首挺胸的严清溪。 二人相视一笑,共同提步,迈过高高的门槛。 这番气定神闲的模样,让燕云蔚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但旋即他又强自镇定下来。 不就是虚张声势嘛,等一会儿拿不出银子,看她们还能装多久。 “凝儿,你终于来了?大家都等着呢。” 燕云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账本和银票,可都备好了?若是数目不对,或是差了分毫,按照契约,你这纺织厂,还有燕家所有的大大小小的生意,可都得听我安排了。” 燕凝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自己的桌案前。 她将一本厚厚的账册,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放在了桌上。 燕凝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族老,朗声道:“各位族老,今日是我燕凝与二叔赌约到期之日。这三个月,承蒙各位关照,纺织厂的账目和盈利皆在此处,请诸位过目。” 一位族中最为年长、地位尊崇的族公点了点头,示意两边同时开始核验。 燕云蔚那边也捧出了账本,但他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账上,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核对燕凝账目的那位老账房。 那老账房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越算,眉头皱得越紧,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燕云蔚见状,心中大定,忍不住出言嘲讽:“怎么?数目差得太远,算不下去了?侄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乖乖听二叔的安排,何至于此……”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那老账房猛地停下动作,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声音都带着颤儿。 “算……算完了!五姑娘名下纺织厂,扣除所有成本开支,这三个月……净利……净利……” 燕云蔚皱起眉头:“磕巴什么?给我好好说!” 老账房面色惨白,缓慢开口:“净利五千二百八十三两!” “什么?!” 轰!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 “多少?五千多两?” “我的老天爷!三个月?这怎么可能!” “不是都说她原料断绝,快倒闭了吗?” 燕云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他猛地冲过来,一把抢过账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一边翻看账本,看着一笔笔走账,大怒而起。 “你作假!你一定是作假了!没有原料,你拿什么织布?拿什么赚钱?!” “二叔,”燕凝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带着一丝戏谑,“谁告诉你,我们没有原材料了?” 严清溪此时缓缓上前一步,接过了话头:“这就要多谢燕二爷您的慷慨相助了。” 一开始,她们又要招工,又要采买原材料,又要扩建厂房,确实捉襟见肘。 可他不是给他们送钱了嘛。 霎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乡野妇人。 燕云蔚更是露出了啖肉食骨的阴狠表情,这个死老太太又在说什么? 严清溪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诸位可能有所不知,这三个月中,一直有人暗中勾结义通城的木料行和棉商,断了我们纺织厂的货源,想逼我们就范。”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脸色铁青的燕云蔚。 这事儿,其实大家都知道,并不意外。 严清溪继续道:“我们没办法,只好让宋子谦去满姑城碰碰运气。结果呢?我们前脚刚问完价,后脚就有人不惜血本,加价三成,把我们询过价的货全都抢购一空。”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当众展开,赫然是当初燕云蔚让庞管事在满姑城抢购原料的清单副本! “燕二爷真是大手笔啊!” 严清溪语气带着赞叹,眼神却满是嘲讽,“可惜您不知道,这些商家都是我们五姑娘打过招呼的,原本是想低价收了这些陈年旧货,哪成想,全都被您给买了,这些商家感激我们,就额外给了我们一成的利润做感谢费,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两。” 也就是说,燕云蔚带着那群人,买这些库存货,花了足足五千两! 这五千两银子,可全都是他们一笔笔凑出来的。 霎时间,不少人都坐不住了。 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不是在阻止燕凝,反而是被她给算计了? 这让他们一群老姜如何能接受? “你把话说清楚点!” 出了大头银子的燕家大爷爷,眼珠子都红了。 严清溪摊了摊手:“其实一开始我们也没想明白,我们想买陈年旧货是因为价格便宜,也不知道暗地里的人是怎么想的,非要花高价和我们抢,也是后来,人家把谢礼送到我们手上,我们才知道,原来那暗中之人,竟是燕二爷。” 话落,严清溪还故意用着疑惑不解的语气,看向了燕云蔚:“燕二爷,您说您这是为什么啊?” “你……你们竟然故意做局算计我?!” 燕云蔚反应过来,气得脸色铁青。 偏偏严清溪不承认,“没有,我还以为是什么恶毒之人故意针对我们呢,真不知道是您。” 燕凝也不承认,她道:“严大娘,我二叔绝非恶毒之人,更不是故意针对,他只是蠢笨了一些罢了。” 嗯…… 还不如说他恶毒呢。 严清溪和燕凝一唱一和,燕云蔚抬手指着二人,只觉得气血一阵翻涌。 他忽觉胸口一痛,喉头一腥,竟硬生生被气得喷出一口鲜血。 “噗——” 他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幸好被旁边的庞管事扶了一把。 “二爷!二爷您没事吧!” 关心他的,只有庞管事以及他的两个儿子。 族中其他人,此刻顾不得任何情面,纷纷冲上来要与他要个说法。 “燕云蔚!” 出了钱的旁支燕家大爷爷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出了银子,就一定能帮你扳倒凝儿丫头吗,现在如何是好,你把我拿出去的八百两银子还给我!” 燕家其他人也有心当场找燕云蔚算账,但又怕现在要钱被燕凝知道他们也参与其中,便暂且隐忍着,可眼中淬了毒一样的恨意,却不比燕大爷爷少。 墙倒众人推。 有原本就支持燕凝的人跳出来带头指责燕云蔚阴险狡诈,竟为一己之私损害家族利益。 其余人见输赢已定,之前巴结着燕云蔚的族人们,在这一刻纷纷倒戈。 指责声,讥笑声,讨伐声通通冲着燕云蔚来了。 燕云蔚眼睛越瞪越大,无法相信这些人前一刻还捧着他,此刻就能跳起脚来骂他。 他气急攻心,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第130章 女子纺织厂 最有威望的燕家族老根本没管燕云蔚,他当众大声宣布:“三月时间已到,胜负已分,按照约定,燕云蔚以及族中所有人,不得再干涉纺织厂的经营管理,纺织厂一应所有,均有燕凝一人管辖。” 纺织厂的事儿是敲定了,可当初燕凝说的,她要和众位分家一事,却不是那么好答应的。 族老只说了前半句话,后半句话则望向了燕凝,并未开口。 此刻众人也不由都安静下来。 有人讪讪地朝着燕凝开口:“凝儿侄女,你二叔已经得到了教训,要不分家这事儿……就算了吧?” 燕凝微笑着望向开口的四堂叔,反问:“是吗?二叔得到了什么教训呢?纺织厂原本就是我一手建起来的,他只不过是想分一杯羹没有分到而已,他失去了什么呢?” 算计她,给她使绊子,最后却还想让她轻轻揭过? 她不答应! 她的笑没有任何温度,直看得说话之人汗毛倒立。 “当初我与二叔签订对赌协议之时,众位叔叔伯伯,大爷爷、四爷爷以及族老们全都在,还请众位做个见证,自今日起,我与我二叔名下商铺店面各自经营,互不干涉。” 顿了一下,燕凝又弯起嘴角,露出小女儿家的甜美笑容,对众人道:“大家放心,我只是被二叔伤了心,与众位伯伯爷爷们的合作,一切照旧。” 此言一出,族中所有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最年长的族老当即拍板:“燕凝作为我燕家女儿,毫不逊色与男子,云冲一脉自今日起,与云蔚一脉分家自过,互不干涉,各自经营!” 呼—— 燕凝听着这声音,小小的拳头终于舒展开来。 这么多年,她终于做到了! 严清溪与燕凝默契的对视一眼,这场仗,她们赢得真漂亮啊! “恭喜五姑娘!” “凝丫头,好样的!没给你爹丢脸!” “往后纺织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先前支持燕凝或保持中立的族人纷纷围上来道贺,语气真诚了许多。 燕凝一一礼貌回应,不卑不亢。 经商之道,和气生财,今日她立了威,往后更要懂得聚人心。 待人群稍散,燕凝走到那位最德高望重的族公面前,深深一礼:“族公,今日多谢您主持公道。” 族公捋着胡须,眼中满是赞赏:“是你自己争气。你爹若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放心,既已分家,往后你二叔一脉,再无人能掣肘于你。好好干,燕家的未来,真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肩上了。” 这话分量极重,既是肯定,也是期许。 燕凝扬眉,郑重一笑:“您放心,我燕凝必定会带着咱们整个燕家,越来越好!” 这话,也是在告诉族公,她虽然与燕云蔚分了家,却不是要与整个燕家决裂,她最终的目的,依旧是站在整个家族的立场,将燕家的产业做强做大! 当然,她没有说的是,她带的人,自然只能是认可她、尊重她且信任她的族人们。 “好孩子!我相信你!” 燕凝等了许久的认可,终于在此刻,得到了! 严清溪默默地在心底里对燕凝说:“你一定可以的!燕五娘子!” 离开祠堂时,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这三个月的压力也随着阴霾彻底消散了。 燕凝跳到严清溪身旁,勾住她的胳膊:“严大娘,咱们去我家的酒楼庆祝一下。” 严清溪眼睛一亮:“是长兴街那家吗?” 严清溪替她做过那家酒楼的账本,从营收上来看,那家的味道绝对不会差。 燕凝笑起来:“就听您的,就去长兴街那家!” 长兴街燕家酒楼,众人围坐在一张圆桌上,很是热闹。 燕凝举杯感谢了所有人的付出和辛劳,最后特意起身对严清溪敬了一杯:“严大娘,有些话我都说够了,您就是我的福星,能与您相遇,真是我此生的福分,我敬您!” 她小小年纪,酒量却出奇的好,一杯仰头而尽,眉毛都没皱一下。 严清溪生着病,只能以茶代酒。 林招娣吞了吞口水,站了起来。 她举起酒杯:“我,我替我娘喝!” “你这酒量算了吧……”严清溪有些犹豫。 林招娣冲着她拼命眨眼睛。 她的意思是,人家燕凝是大东家,严清溪不能喝,她不能不给面子,必须得舍命陪君子。 好嘛,严清溪也拦不住她。 三杯酒下肚后,林招娣喝醉了。 菜还没上齐呢,她已经趴下了。 燕凝:“???” 她疑惑着看着严清溪:“诶?她……她不能喝啊?” 严清溪点头:“如你所见。” “那她干嘛跟我拼酒?她不能喝就小口喝啊,她为啥次次全干了?” “为了表达对大东家您的尊敬。” 燕凝:“……” 林招娣失去了口服,严清溪一个人替她全都吃回来了。 正吃得满嘴流油时,一份合约突如其来递到了严清溪的面前。 “什么?” 严清溪微微一愣,看见上面写的分成合约几个字赶紧擦干嘴角油污,又擦干净手,看了燕凝一眼,低头翻开。 她一边儿看,燕凝一边儿说道:“在从前合约的基础上,我做了几处改动,您看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签字画押,即日起,咱们以最新的这一份来算。” 严清溪很快就发现了改动之处。 其一,她需要研发改良更精细的织布机,专供高精品质的布料。 这是之前严清溪曾和燕凝聊过的,说等这次纺织厂的危机过去,缓口气,她还有更精细的机器能做。 其二,她能拿到的利润,从一开始的一成,增加到了两成。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金钱的不尊重。 严清溪手一伸,问道:“印泥呢?快拿来!” 重新签下新的合约协议后,燕凝又道:“对了,咱们的纺织厂一直都还没有名字,你有什么主意吗?” 严清溪还真想过。 她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燕凝,缓缓开口:“咱们的纺织厂,从东家到管事,再到织娘,就连厂子里负责后勤的也都是女子,不如就叫‘女子纺织厂’如何?” “女子纺织厂……” 燕凝喃喃出声,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可以!我觉得很可以,如此一来,单单是名头都足够有噱头,能叫别人一听就忍不住想过来瞧瞧咱们这纺织厂到底如何,他们只要存了好奇心,咱们就能多一分挣钱的机会,好,就叫这个!” 女子纺织厂,在这个傍晚的餐桌上,正式升腾而起。 它终将带着严清溪的希望和期许,一步步走得更高,叫天下人都能瞧一瞧,女子也能所成就,也能独立于这个世界。 畅想着未来的美好,严清溪只觉心中越来越激动,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 “严大娘!” “严大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快来人,快叫大夫!严大娘晕倒了!” 第131章 要挣一万两黄金 严清溪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纺织厂里她自己的屋子。 她缓缓转了转眼珠子,看见了一屋子的人。 除了林招娣和宋子谦之外,家里的几个孩子,子询、子言和扶淮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来了。 “娘!你醒了!” “大娘!” “奶奶,我好想你啊,我刚刚一直叫你,你都不理我,呜呜……” 几道夹杂着哭腔和惊喜的呼喊同时响起。 “我睡了多久?” 严清溪一开口,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跟那个枯藤老树昏鸦中的枯藤一样。 “一天一夜!娘,你吓死我们了!” 林招娣赶紧扶她起来,一张嘴,自己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真是吓死她了! 宋子询把一旁的水碗递过来,林招娣顺手接过,亲自给严清溪喂了点温水。 “你在酒楼突然就晕过去了,燕五姑娘赶紧请了大夫,大夫说您的病更严重了。肯定是您最近太操劳了,又没有好好听大夫的话,以后您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床上躺着,我伺候着您。” 林招娣下定了决心,她再也不能让严清溪有任何危险了。 严清溪:“……” 要是她注定这辈子都只能在床上躺着,屋里待着,那还真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严清溪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一张张关心她的面孔,严清溪的心里很是感动。 “严大娘!黎小姐说她知道个神医,一定能救您!” 门外,是燕凝欢快激动的声音。 她一手牵着黎东珠,几乎是把人硬拉过来的。 屋内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黎东珠。 黎东珠却只站在门口,微微用手帕掩住了口鼻。 好大的一股药味啊…… “黎小姐,您把刚刚同我说的,再同他们说一说。”燕凝催促道。 黎东珠目光在屋内扫了一眼,最终落在宋子谦的身上,才缓缓开口:“我自幼就听闻,江湖中有位来自神医谷的妙手神医,性情怪异,喜怒无常,却偏偏生了一双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手,但凡经他之手的病患,无不健康痊愈。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宋子谦皱起眉头,面露怀疑。 怎么可能有人能让人死而复生?这绝不可能,黎东珠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忽悠人的。 林招娣更不相信了,若有这种医者,只怕不是凡间人,而是天上神了。 偏偏只有燕凝,信誓旦旦。 她来到床前,握住严清溪的手,认真承诺:“既然有传言,就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我这就派人去找,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一定会把他找到的,严大娘您放心。” 而严清溪却在听见“神医谷”“妙手神医”几个字眼”后,浑身猛地一颤。 她想起来了! 原小说里确实写到过这样一位神医! 他是后期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人,不论是女主要死了,还是男主快活不成了的时候,都是他突然神兵天降,救了男女主的! 同时,严清溪也想起来了这位妙手神医治病救人的规矩。 无论病症,不分老幼,凡请他出手,必要收取诊金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黄金! 想起这个数字后,严清溪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 她能活到赚到这么多银子,不是,这么多金子的时候吗? 能! 不能也得能! 既然时不待我,那就争分夺秒! 瞬间,求生的欲望如烈火灼身,严清溪猛地一个坐起。 她大喝一声:“给我纸笔,我要画织布机的图纸,你们没事儿的人就先出去吧,我暂时应该是死不了。”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林招娣怔愣片刻,忽地想到了什么,她泪眼婆娑地问:“娘,您要纸笔干什么呀?您、苗是不是……”她想说“回光返照”,又不敢说出口,哭得更惨了。 “哎呀,你这傻孩子你哭什么呢?你没听人家说京城有神医吗?京城的神医肯定要很多很多诊金的,不抓紧时间做出新的纺织机来,咱们哪有银子请京城的神医,哪有银子去京城?” 不得不说,严清溪如今已经十分了解林招娣了。 她一撇嘴,严清溪就知道她心里想到什么了,赶紧开口解释。 她都怕自己再晚一点解释,林招娣都要开始给她张罗身后事了。 “哦,哦,好好,我这就去拿。” 林招娣反应过来,赶紧去找纸笔过来。 其他人见严清溪精神头还不错,又被她下了逐客令,纷纷散去。 只剩下家里的这几个。 林招娣将纸笔铺在严清溪面前的小几上,眼泪还没干,动作却麻利得很。 严清溪刚拿起笔,手腕就一阵发软,那支笔在她手里颤巍巍的,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 “啧,这破身子。”她低声抱怨,眉头拧成了疙瘩。 正在这时,一道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文绉绉的声音响起: “大娘病体未愈,笔墨劳神,实非养生之道。《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您当以静养为上,让我来代劳即可。” 众人回头,只见宋子询负着手,努力挺直他那还没完全长开的小身板,脸上是努力装出来的少年老成。 屋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纷纷撇嘴。 宋子询这孩子自从中了童生后,就魔怔了。 原本挺正常的,某一个早上醒来后,就突然不会好好说话了。 大家一开始都没当一回事儿,以为他也就是闹一闹,新鲜劲儿过去就算了,哪成想,这都四五天了,还不说人话。 端着个“童生”架子,也不知道一个小童生是哪儿来的架子,别管,反正端起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宋子言就眨巴着大眼睛,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对林招娣说: “大嫂,二哥是不是又想显摆他刚背会的《孝经》了?他昨晚上蹲茅厕的时候还在念叨呢,差点一脚滑进去。” “噗——” 正在喝水的严清溪一个没忍住,赶紧用手帕捂住嘴。 宋子谦无奈地扶额摇头。 宋子询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梗着脖子瞪向宋子言:“你休得胡言!” 宋子言学着他的语气:“休~得~胡~言~” 每个字拐个弯,无比的阴阳怪气。 第132章 与赵五小姐合作 “你无礼!” 宋子询再次开口。 宋子言撇了撇嘴:“你无礼~” 宋子询拳头握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冲上前去和宋子言论起了拳脚功夫。 原本还有几分压抑的气氛,经这俩孩子这么一闹,反倒好了起来。 严清溪伏案将脑海中的图纸构造一点点落在笔上,画图纸这事儿实在是耗费精力,她画一会儿就不得不站起来活动活动。 林招娣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严清溪一闻这味道就道:“怎么感觉比之前的还难闻?” “大夫根据您现在的身体情况又重写了个方子,味道当然也和从前的不一样。”林招娣说着,轻轻替她吹凉。 严清溪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口气:“我有时候总忍不住怀疑老天在玩我。” “啊?”林招娣茫然抬头,一脸茫然。 “既不让我好好活着,又不让我干脆地死,总是在我不想活的时候,给我点甜头,又在我活得好好地时候,突然给我来这么一下子。” 严清溪双手撑在窗前,望着远处已经掉了几乎一半叶子的柳树。 她原本的人生,正是事业上升期,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咔嚓一下,她穿到了这么个鬼地方,一下子老了十岁,无痛当奶。 她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下去的时候,她又遇上了燕凝,一步步成为了纺织厂的二东家,她刚升起那么一点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心思,老天又给了她一场重病。 好嘛,那就死嘛! 她本来都想好了,穿越这一遭,她也算有所作为,至少,她救了林招娣,救了燕凝,或许,也给了纺织厂那些女子的心底埋了一颗火种。 不枉了。 她刚要认命,老天又说那不行,给她个小目标,先来他个一万两黄金。 严清溪悟了,老天这是纯玩儿她! 只要玩儿不死,就往死里玩儿! “娘,您别站在窗口,小心吹了风再难受。”林招娣端着已经凉了一些的药过来,递到严清溪面前。 娘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堆,她也没听懂。 不重要,吃药要紧。 严清溪收回目光,看着林招娣把窗户关起来,忍不住轻笑一声:“你都要管着我了是不是?” 林招娣用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向严清溪:“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您不就是想趁我不注意,把药扬窗户外面去吗?” 严清溪:“!!!” 她怎么看出来的! 糟糕! 她演技下滑这么明显吗? “哼,您喝吧,喝完我把碗拿走。” 显然,林招娣这是打算盯着严清溪喝药了。 “我又没说我不喝。” 严清溪只好乖乖地把药喝了。 刚放下药碗,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燕凝愉悦的声音:“严大娘,您请神医的诊金,有着落了!” 话音未落,燕凝已掀帘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身后还跟着笑意盈盈的赵静怡。 赵静怡自上次告辞后,一直都没有再过来,不过却也派了丫鬟过来送信,叫严清溪和燕凝放心。 此刻,三人围坐在桌前。 赵静怡先慰问了一番严清溪的身体,见她神采奕奕,虽有些气色不好,但也不像是太过虚弱的模样,才继续说起自己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为何吃吃才来。 原来,自那日参观过纺织厂后,赵静怡回去就同她母亲商量了此事。 员外夫人认为,既看中了纺织厂未来的发展,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就不能只是单纯的投钱,所以母女二人在一番商量好,当夜就写了一封书信送往京城她舅舅家里。 时至今日,她终于收到了舅舅那边准确的答复。 赵静怡微微一笑,她看了看严清溪,又看了看燕凝,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这一条销路打通后,我要拿销售额的一成做提点,比如这个月的成交额有一千两,我就要提一百两,若是成交额有一万两,我就要提一千两。二位,意下如何?” 严清溪和燕凝对视一眼,心底默契地开始扒拉小算盘。 赵静怡则安安静静地品茶,给她们思考的时间。 没有思考太久,其实也就几个眨眼的时间,严清溪和燕凝以及纷纷伸出了手。 二人手掌相叠,齐齐看向赵静怡。 “欢迎你,正式成为我们女子纺织厂的京城销售代表!” 赵静怡一愣:“销售……代表?” 赵静怡道:“这还是严大娘提出来的,我觉得非常有新意,往后只要是销售代表拉来的客户,只要对方订购,无论金额大小,我们都会给对方提成。” 严清溪补充:“也就是说,除了京城这边的销路,或者京城其他人,只要你能谈下这笔生意,按照成交额的十分之一的提点,就少不了你的。” “当真?”赵静怡惊喜不已。 燕凝反手拍出一式两份的合约。 “白纸黑字,签字生效。” “好!” 赵静怡将自己的手,放在她们二人的手上,激动不已。 随即,她拿起笔,工工整整地签下自己的大名,又在一旁按上指印。 直到签完了合约,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不可变动后,赵静怡才终于问出了心中疑问。 “据我了解,纺织厂的布料似乎成本也不低,就算卖出一千两的订单,最终的利润应该也不过只有二三百两吧?你们……就这么给我一百两的提成,会不会……” 赵静怡其实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真的能谈下来这么高的提成份额,所以当严清溪和燕凝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时,她的心都在疯狂跳动。 但有钱不赚是王八蛋,她虽钦佩她们二人,但也不能损害自己的利益。 故而,这话她一直等到了现在才说。 说完,她就见到严清溪和燕凝都在笑。 “你们笑什么呢?” 燕凝道:“实不相瞒,我们纺织厂如今的情况,一千两的订单,净利润也就二百两,你提走一百两后,我和严大娘才能分剩下的一百两。” “这……” 赵静怡瞠目结舌,大为不解。 “那……那你们还跟我签这个合约?” 她甚至都有点心疼她们俩了,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好像在趁火打劫似的。 严清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上个月,我们大东家,刚刚签了个三万两的订单,以纺织厂如今的生产速度,大概二十七天,就能赶出来。” 赵静怡脑子一阵疯狂转动,也就是说…… 二十七天,她们就能拿到净利润……六千两!!! 而这六千两中,她一分也拿不到,因为不是她找的销路,不是她谈的客户! 呜呜……赵静怡羡慕哭了。 第133章 作妖 二十七天! 六千两! 赵静怡只觉身体内的血液好似沸腾了一般,疯狂地往上涌。 她也已在母亲的教导下学着打理嫁妆铺子了,她自认为见识过许多银钱往来,且赵家更是百年世家。 可与燕凝一比,她恍觉自己从前做的,好似小二过家家一般。 她与燕凝也不过相差两岁而已。 “我……我也要谈三万两的大单子,我不能同你们在这儿闲聊了,我得回去了。” 赵静怡说着竟直接站起身就要走。 除了对赚钱的欲望之外,她还莫名其妙地燃起了一股斗志。 她不能比燕凝差! 燕凝一把拉住她的手:“好妹妹你急什么,你既想赚钱,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什么?” 一听能赚钱,赵静怡又坐了下来。 燕凝开口道:“不如,你来办一场足够盛大,足够引人注目的宴会!邀请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赴宴。届时,我们将纺织厂最精美、最独特的布料、成衣、甚至是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些香囊、特色染布,统统展示出来!要让她们亲眼看见,亲手摸到,让她们知道,这样的好东西就只有咱们女子纺织厂有,如此一来,还怕没有钱赚吗?” 赵静怡从前也参加过类似这样的宴会,她瞬间就听明白了燕凝的意思飞立刻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对了,我们还要准备……”严清溪也想到了什么,开口补充。 三个女人越说越投机,脑袋凑在一起,细致地商讨起宴会的事情。 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房门外,两颗小脑袋正悄悄地贴在门缝上。 宋子询本是想来问问严清溪晚上想吃什么。 宋子言则是纯粹跟着他二哥,他得让大娘知道,最关心他的人是自己,决不能被二哥抢了风头。 他已经考上了童生,风头已经够了,讨巧卖乖孝顺长辈这些事儿,该是他的了! 宋子言用胳膊肘把宋子询挤出去一点,默默地哼了哼。 正巧听见了屋内传来的谈话声。 什么六千两? 宋子询和宋子言两兄弟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宋子言瞪大了眼睛,小手捂住嘴巴,才没惊呼出声。 是他知道的那个千吗?就是比百还要多的那个千? 宋子询更是听得心头狂震。 他知道纺织厂赚钱,却没想到能赚这么多! “二哥,你听见没?三万两!那得买多少个大肘子啊?堆起来是不是比房子还高?” 宋子询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大肘子,懒得跟你说,无知之人。” 他转身要走,宋子言却跟在他的身后叽叽喳喳个不停。 “行行行,你不无知,你是个大童生,以后还能当大秀才,还能当大状元,你厉害行了吧。” 显然,宋子言是故意这么说的。 宋子询却没听出来,还道:“你知道就好,人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不好好读书,以后什么也不是。” “你读书好有什么用,你以后能赚六千两银子吗?切,就算读一辈子书,也赚不上这么多吧?略略略……” 兄弟俩正在斗嘴的功夫,门已经开了。 见到赵静怡从里面走出来,宋子言一个转身飞奔回去。 远远地就冲着严清溪大喊:“大娘,饭已经做好了,快点去吃饭吧!” “好,这就来。” 自上次被送到苗宁身边改造了一个月后,宋子言如今越来越懂事了。 她朝着宋子言笑了笑,抬眸又看向前面的宋子询。 宋子询双手作揖,朝她行了一礼。 严清溪:“……” 严清溪扭头看向燕凝,燕凝已经捂着嘴笑起来了。 她悄声道:“我三哥十岁考上童生后,有段时间也这样,等送去义通书院就好了,噗嗤……” 行吧,看看日子,义通书院新生开学也就是这几日了。 可快点把这位宋小童生给送出去吧,再这么下去,她是真有点受不了了。 纺织厂的女工们在吃大锅饭,严清溪有林招娣亲自下厨开小灶。 美滋滋的严清溪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嘴里,又拿出来。 “没放盐?” “大夫说了,您要饮食清淡。”林招娣道。 “那也不能不放盐!” “我放了,我数着放的,放了三颗盐呢。” 严清溪:“……” 严清溪的心情再也美不起来了。 她想去吃大锅饭了,起码大锅饭有滋有味。 “能有多难吃啊,您看看您这样儿。”林招娣不信,不就是盐放得少吗,也不至于就生无可恋了,她加了一块肉咬了一口。 呃…… 眼看着林招娣的表情僵住,严清溪笑了。 “哈哈哈哈哈……” 从此以后,严清溪吃的饭菜虽也是清淡的,但再也不是只有几颗盐的了。 生活嘛,还是有盼头的。 当然,也有人的日子是没盼头的。 “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燕云蔚举起碗要摔,被燕惠一把接住。 “爹您别摔了,最后一套了!”燕惠的表情都快要哭了。 自从和大伯一家分家后,他们家的日子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库房里堆满了没人要的木料和棉线,账面上的银子却一两都没有。 大爷爷和四爷爷两家人,还时不时就来闹上一场,成套的茶具,成套的碗筷,几乎都快要被砸光了。 往常每个月五号都是吃鲍鱼的日子,可今天,厨房端上来的鲍鱼竟只有半个巴掌大,他尚且觉得吃惊,他爹直接就炸了。 当场就要掀桌子。 他虽按住了他爹,却也同样觉得,这日子是真的要过不下去了。 燕云蔚哀呼一声,放下碗捂着脸哀嚎起来。 “大哥啊!大哥你怎么就死得那么早啊,你都不知道你媳妇和你闺女有多欺负人啊!你弟弟我就要被欺负死了啊!” 桌边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当初怎么劝都不听,非要对付燕凝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那是你大哥亲闺女呢? 现在嚎有什么用? 燕惠很想说,但对方毕竟是他爹,他不敢,只敢腹诽。 “二爷,您不是还有个王牌吗?”庞管家忽地出声提醒。 燕云蔚一愣:“什么王牌?” “那是那个长风先生,不对,是叫……白既。” 燕云蔚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才把这么个人给想起来,他惊诧道:“他还没死?” 他记得小儿子把他从大牢里救出来时,人已经被打得半死了,大夫说伤口感染,应该是活不成了,所以后来他也就没管。 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已经能下地走路了,您看,要不要把他带过来?”庞管家回话。 “好!带去书房!” 燕云蔚仰头哈哈大笑,“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有了他,我还会输吗?” 他已经想好了,他有两条通天大路可走。 其一,通过白既,才严老太太手里拿到纺织机的图纸,他来开一家更大、更好的纺织厂,轻轻松松碾压燕凝的女子纺织厂。 其二,让白既子承母业,继承严老太太在女子纺织厂内的份额,再让白既把现有的纺织厂一分为二,燕凝一半,他一半。 无论是哪条路,都将会是他的一场翻身杖! 等着吧,小丫头片子,这一次可别怪二叔不顾念亲情了,毕竟是她先下狠手的! 第134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来了来了,终于等来了!” “小心点儿,来两个人跟我把它挂起来。” 燕凝先一步等来的,是“女子纺织厂”的牌匾。 洒了金粉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其上“女子”二字,看得众人心中热血沸腾。 严清溪和燕凝并肩站在一起,仰头望着一点点升起的牌匾,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落地生根的踏实感。 “招工马上开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招得来五百人。”燕凝有些忐忑,回头往身后的方向眺望。 今日,是纺织厂第一次面向所有人大量招工的日子。 不似从前,都是从熟悉的乡里邻居里招人,这一次有太多未知了,不只燕凝担心,严清溪心里也没有底。 当时间一到,庄子最外面大门打开的瞬间,看着乌泱泱往面前涌的人潮,严清溪和燕凝就知道,她们的担忧多余了。 “别挤别挤,所有人排好队!”香儿努力维持秩序,可惜效果甚微。 韩小玉皱起眉头,踩上板凳,望着所有人厉喝一声:“不懂规矩的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们纺织厂不要听不懂话的人。” 这话一出,原本还吵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女子纺织厂挣得多还能吃饱饭,她们可全都是大老远过来的,谁也不想走。 严清溪默默地在心里给韩小玉点了个赞。 在这种时候,需要的就是她这样会冷脸,有脾气的人。 韩小玉转头看了看燕凝,燕凝点点头。 韩小玉便高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韩小玉,是纺织厂的管事,负责管理所有女工在厂间的大小事情,你们可以叫我韩管事,这位,是咱们纺织厂的东家燕五姑娘。” 说着,她朝着燕凝行了一礼,燕凝顺势与众人挥了挥手,微微一笑。 “这位,是咱们纺织厂的二东家严大娘,主要负责机器技术方面。”韩小玉再度开口介绍,同时也朝严清溪福了福身。 严清溪也朝着众人打了打招呼。 最重要的二位东家介绍过后,韩小玉就开始了正式的招工流程。 纺织厂最早一批入厂、表现出色且有能力的女工,都已被提拔成了领班,此刻正在给韩小玉打配合,她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厂服,按照早就商量好的流程,登记、初筛等等。 场面井然有序。 燕凝尚有别的事儿要忙,与严清溪知会了一声,先走一步。 严清溪点了点头,让她去忙,招工的事儿她又经验,让她来。 她坐在宽敞舒适的椅子中,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只觉阳光明媚,心情愉悦,情不自禁地想要哼个小歌。 刚起了个头,就被一声凄厉的,不合时宜的男人的声音打断。 “娘!” “不孝子白既,回来了,娘!” 这声音! 严清溪“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奔过来。 他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衣裳,面色苍白,冲过来后“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严清溪的面前。 果然是这个畜生! 他怎么还没死? 严清溪瞳孔骤缩,不应该啊! 按照大越的律法,纵火罪是重罪,他就算不死也得被充徭役,怎么可能好好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自白既入狱后,她曾打听过他是如何被判的,可惜都没有什么消息。 万万没想到,这个狗东西,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娘,孩儿知道错了,孩儿真的知道错了,孩儿不该贪图荣华富贵,不顾您的教导犯下大错,更不该瞧不上招娣,又看上别的女子,求您原谅我吧!” 说着,白既“哐哐哐”对着严清溪就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刹那间,整个招工现场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谁啊这是?” “没听说吗,是二东家的儿子。” “母子俩还能有什么隔夜仇,至于这么用力磕头吗?脑袋都出血了,哎呦喂。” “你没听说吗,好像是看上了别的姑娘,估计娶了媳妇忘了娘,惹她娘生气了吧?” 这些女工们大多都是不是义通城里的人,并不知道有关长风先生的那些故事。 所知道的,也不过刚刚从白既口中听见的只言片语罢了。 不得不说,白既是会避重就轻的。 抛妻弃子他不说,纵火杀娘他不说。 只说什么贪图荣华,看上别的姑娘,真是会引导舆论啊! 听见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白既眼中精光一闪,他抹了一把眼睛,瞬间涕泪横流。 “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如今您病重,儿子真的悔不当初,不求您原谅我,只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伺候您,给您端茶送水,侍奉汤药,尽尽孝吧,儿子求您了!” 说着,他又是重重一磕头。 这一番幡然悔悟的戏码,严清溪半点儿都不信。 可别人信了。 “二东家,这人真是您儿子啊?不管他之前犯了什么错,毕竟都是您亲儿子,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看他是真的知错了,您就原谅他吧。” “是啊是啊,母子俩个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看他这模样,在外面肯定没少受苦,就算有天大的错,也该过去了。” 众人什么都不知道,可全都在劝严清溪原谅。 严清溪绝不原谅! 她直接无视了白既,转头道:“他不是应该被关在大牢里吗?怎么跑出来了?快来人把他绑了,送回县衙!” 严清溪一声令下,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严清溪朗声道:“众位有些不知,我这儿子不是什么好人,他触犯律法十恶不赦,我纵使心疼也不得不大义灭亲。” 说完,严清溪赶紧冲着周围人使眼色。 今天是纺织厂招工的大日子,决不能被白既这个混账坏了正事儿。 正当几个人要冲上前抓住白既时,他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都别过来!” 瞬间,所有人都停住了。 严清溪也吓了一跳。 她倒是不怕白既自杀,她主要是怕他发疯给她一刀。 她还不想死呢。 “娘,我从前有千错万错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如今已刑满出狱,只想在您身边尽孝,您若不答应,我就血溅当场!” 他声音惨烈,脸上的笑容更显诡异。 此刻,所有女工们都沸腾了,一开始还只有少数人替白既说话,如今,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替白既求情了。 求情声外,还有质疑声响起。 “不都说女子纺织厂最有人情味吗?怎么二东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管。” “是啊,连自己亲儿子都狠心抛弃的人,还能管咱们这些人的死活吗?我都有点不敢去了。” “我就说没有这么好的活儿,肯定是骗人的……” 严清溪忍了又忍,她死死盯着白既,果然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无法掩饰的得意之情。 “好,我答应你。” 这几个字,严清溪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不能因为白既,而耽误了纺织厂招工的大事儿,更不能被他坏了纺织厂的名声。 这一刻,她只觉得好似吞了个苍蝇一样恶心的不行。 第135章 夺妻之战 “谢谢娘!” 白既从地上站起来,满面春风。 无论她处于什么样的考虑,最终还不是要留下他。 而他,已经死过一次的他,这一次必然要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人群中,有几个女子暗暗地垂下脸,正是带头起哄的那几人。 她们露出完成某种任务的如释重负,默默地来到被淘汰的队伍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严清溪别开头,不去看白既,转头对身边的一位织娘吩咐道:“你带他去找子谦,让子谦安排他先和老魏住在一起,别的子谦知道该怎么做。” “是,二东家。” 纺织厂外面是个庄子,住着许多干农活和粗活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过了一扇门,才是女子纺织厂。 宋子谦远远地就瞧见了白既,眉头越皱越深。 “你怎么在这儿?” 宋子谦快步迎着走来,冷声质问。 织娘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重复了一番严清溪的交代后,才转身离开,临走之时,八卦的目光忍不住在宋子谦和白既的身上转了转。 “我来找我娘,用不着跟你说吧?行了,别杵着了,前头带路吧,宋护院。” 白既两手抖了抖自己的衣襟,昂首挺胸。 刻意在“宋护院”三个字上咬重语气,似还想把宋子谦拉回到在赵员外府二人一尊一卑的身份时。 可惜,宋子谦并非是好欺负的,他冷冷地打量了白既一眼,转身往马厩的方向而去。 白既慢悠悠地跟上宋子谦,晃着脑袋,怡然自得。 直到宋子谦将他带到马厩旁,指了指里面的草席。 他脸上悠闲愉悦的神情瞬间僵住。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宋子谦挑了挑眉:“严大娘的吩咐,让你住在这儿。” 住在……这儿? “你胡说!我娘说让我和老什么……哦对,是老魏住一块。” 宋子谦拍了拍一旁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慢条斯理地开口:“它就是老魏,所有人都知道。” 老魏是一匹马。 整个纺织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想起了刚刚送他过来的那个姑娘的笑。 原来,她在嘲笑他! 嘲笑他就要跟一匹马住在一起! “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住在这儿!” 白既往后退开几步,完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他深吸几口气,想起来之前燕云蔚和庞管事跟他说的话,躁动的情绪平静了几分。 他上下打量着宋子谦,目光逐渐轻蔑:“你别以为我娘现在对我有意见,你就能在我面前装起来了,我告诉你,我娘只有我一个儿子,她就算伤心,也总会原谅我,到是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外人!” 宋子谦懒得跟他斗嘴,人已经带到了,他转身就要走。 白既却冲上来拦住他的去路:“站住,我跟你说话呢,你跑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宋子谦停住脚步。 白既嗤笑一声,往前凑近一点,语气恶毒,“我差点忘了,你这种倒插门的,算不上男人。” 他围着宋子谦转了半圈,啧啧出声:“其实我真的很奇怪,你说你干嘛要来我家倒插门,你不喜欢黄花大闺女,就偏偏喜欢别人穿过的破鞋?” “你再说一遍?!” 宋子谦猛地攥紧了拳头,看向白既眼神如刀般锋利。 他怎么能这么说? 招娣难道不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吗? 难道不是他孩子的娘吗? 他怎么能、怎么能用那种词来侮辱她?! “怎么?我说错了吗?” 白既见他动怒,反而更加得意,“林招娣,一个我不要了的女人,你倒是不嫌弃,接手得挺痛快啊?怎么样,穿我的旧鞋,感觉合脚吗?是不是还得谢谢我,让你白得个媳妇,还附赠个儿子?” 他话音未落,宋子谦猛地出手,一把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巨大的力道将他狠狠掼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白既!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再嫁的吗?是为了你娘,是为了你儿子!你说这种话你还有一丁点儿良心吗?” 白既被撞得龇牙咧嘴,却嗤笑一声道:“我呸!这话也就是骗骗别人吧,我看她就是耐不住寂寞,想男人罢了!” “你找死!” 宋子谦猛地举起拳头。 白既却突然扬起脑袋,笑着盯着他的手,那笑容扭曲而快意:“打啊!往这儿打!” 他指着自己的脸,“你打了我,我就去找林招娣,你猜猜,她会怎么样?会感激你替她出头,还是会心疼我受了伤?扶淮呢,扶淮看见了,会不会因为心疼我把你赶出去?” 宋子谦的拳头僵在半空,呼吸粗重。 她相信严大娘不会,可林招娣…… 他没有这个自信。 再者,就算林招娣不会,那白扶淮呢,那个总是爹爹长爹爹短叫着他的孩子,会不会跟他反目? 拳头好似一瞬间失去了力气,就那样僵在半空,久久没有捶下。 宋子谦死死盯着白既那双写满了算计和无耻的眼睛,恨意丛生。 “哈哈哈……” 白既得意地仰头大笑,他一把挣开宋子谦的钳制,“窝囊废!” 他啐了一声,低头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衣裳,鄙夷且挑衅地开口:“宋子谦,我警告你,如今我回来了,这个家所有的一切,我娘,我媳妇,我儿子,还有这个纺织厂,全都是我的,而你……什么都不是,哈哈哈哈。” “嘭!” 一声闷响。 白既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脑袋撞在墙上,土墙被砸出一个圆坑。 宋子谦收回拳头。 他就不该忍,他就该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给他一拳头,让他得意了这么久,都是自己的错。 宋子谦攥着手腕晃了晃,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既:“你尽管去告状,能见到她们任何人,都算你有本事。” 他差点忘了,纺织厂里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 他有的是办法让他见不到林招娣,也见不到白扶淮…… 说完,宋子谦大步离去,神清气爽。 白既捂着鼻子,低头看了一眼,一手的血。 “宋、子、谦!”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因疼痛和愤怒而颤抖。 他真的敢打他! 王八蛋,他早晚弄死他!弄死他全家! 第136章 给老魏铲屎 白既捂着鼻子止血止了很久,一身干净的衣裳也血迹斑斑,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他提步往外走,却还没走出马厩的大门,就被人拦住了。 “干嘛去?”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光着膀子,抱着胳膊出现在他的前面。 白既梗着脖子:“我要去纺织厂里面。” 那壮汉笑了,吹了个口哨,向另外一边儿正在磨刀的男人开口:“看着没,有一个做白日梦的。” 磨刀的男人抬头看了看他,仰头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你想进去?谁不想进去?那里头都是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的,我做梦都想进去,关键是能进得去吗?你可真有意思。” 拦着白既的壮汉接话,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上个月有个来送菜的小伙儿,非说什么他媳妇在里头,半夜爬墙,一双眼睛都被戳瞎了。” 说着,他嗤笑着打量了一番白既:“你也想试试?” 真当他们庄子里养着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早在东家准备这个“女子纺织厂”的时候,就做好了一应安排。 庄子前面是他们这些种田的家仆,纺织厂建在后面,平常纺织厂的日常吃喝拉撒,都是他们这些人负责的,看家护院这一块自然也是。 还想进纺织厂里面看姑娘,眼睛给他戳瞎,腿给他打断。 白既缩了缩脖子,却没有后退分毫,他据理力争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必须去。” “哪儿不一样?你三条腿儿?” “我是严清溪的儿子!你们不知道吗?” 壮汉和同伴对视一眼,双双摇头:“不知道。” 白既忍不了了,他回头指着身后的马厩:“那匹马它拉了,它拉了你们知不知道?臭死了!” 壮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稀松平常的“哦”了一声,他往前面走了几步,回来时往白既的手里递了一把铁锹。 “给,去收拾了吧。” 白既拿着铁锹,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看了看铁锹,看了看壮汉,又看了看老魏的粪…… 开什么玩笑?! 他可是白既! 他是他们纺织厂二东家的亲儿子! 让他伺候一匹马? “不可能!” 白既怒了,他“咣当”一声丢了铁锹,暴喝一声。 铁锹落地的同时,他也起飞了。 被壮汉提着脖领子甩飞出去的。 “喊什么喊,显你嗓门大啊?都被丢到跟老魏住一块儿了,还以为自己能吆五喝六呢,再敢往门口走一步你试试!” 壮汉撂下狠话,转身把门关上。 另外一头的严清溪也刚刚关上纺织厂的大门。 招工的事儿总算暂时告一段落,她叫上马兰兰陪着,一同往马厩的方向走。 马兰兰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个,白既哥不是说死了吗,他……他怎么又活了?” 马兰兰问出了所有来自摘云岭同乡心中的疑问。 别人不认识白既,她们可全都认识。 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眼珠子都快要震惊得掉出来。 严清溪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刚知道他还活着,我一开始还很高兴,哪能想到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他攀上了高枝不愿意认我这个娘,还怕我挡了他的路,竟想放火烧死我,这不,自作自受被官府抓了。” 严清溪说着,抬手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俨然一个被伤透了心的母亲。 “这……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难怪您刚刚那么生气。”马兰兰震惊不已,完全不能理解当儿子的竟然要杀娘这件事儿。 她的三观好像碎了。 严清溪又道:“这样的白眼狼,我倒是宁愿他死在大牢里,你说他还回来干什么?” 马兰兰聪明的脑袋瓜子转了转,立刻笃定地开口:“他肯定就是冲着您的钱来的,知道你现在日子过得好,所以后悔了。” 严清溪好似被突然点醒一般,她脚步一顿,望着马兰兰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马兰兰神色为难,随即道:“他都这样对您了,要不您干脆就别认他了,您现在不是有招娣姐姐和子谦姐夫吗,还要他干嘛?再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您儿子已经死了,您就当他是假的,是来碰瓷的,咱们主打一个不承认。” 马兰兰越说越来劲儿。 她觉得自己的主意可真棒啊! “巧了不是,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严清溪幽幽开口。 一开始严清溪确实是这么想的,在给白既销户后,她就打定了主意,若是有朝一日白既找回来,她一定死不承认,就说自己儿子已经死了,官府那边儿都盖章的事儿,谁也说不出什么。 可事与愿违,白既竟比她所知道的剧情提前了四年出现。 还被招娣、子谦他们撞见了。 她不得不改了应对策略。 如今,她都已经在赵员外府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认下白既就是她的儿子,把他从长风先生的神坛上拉了下来,现在,再想要否认,已经不可能了。 马兰兰闻言兴奋地直点头:“对啊!就说他是觊觎您钱财的,故意来碰瓷骗钱的,把他赶出去!” 严清溪望着马兰兰笑着摇摇头:“真是个好主意,可惜,咱们骗骗自己还行,大家都不是傻子,有些事儿不是咱们死不承认就能行的。” 事已至此,绝对不能因为她自己的家事儿连累了纺织厂的发展。 今天的情况,只怕不只是流言蜚语那么简单。 只怕……背后是有人故意操控着舆论。 她可是从现代娱乐圈厮杀过来的,没有人比她更懂舆论的杀伤力。 况且,白既能从大牢里无恙的出来,背后一定有人帮了他。 她得知道白既的身后,真正的那个对手是谁。 二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马厩附近。 严清溪停住脚步,对马兰兰道:“你去地里挖几个地瓜,扶淮说想吃地瓜粥了。” “诶!” 马兰兰眨了眨眼睛,知道严清溪这是故意支开她呢,她赶紧应了一声就往地瓜田里去了。 严清溪推开门,马粪的味儿冲着她的鼻子就来了。 不是,老魏都拉了好几天稀了,还没好吗? 不是已经看了兽医了吗? 严清溪捏着鼻子往里看了一眼,在墙角处,看见了一个被衣裳包裹的球体。 应该不是白既,白既起码是个人。 严清溪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那个球里突然伸出个脑袋。 那脑袋大喊一声:“娘!您终于来了!” 严清溪震惊:“你把自己团成个球干什么?” 白既愤怒又委屈,还不是因为太臭了,他不得不用衣服把整个人包起来,尽量少闻一点臭味。 严清溪懂了,却忍不住皱眉:“所以,你宁愿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用衣裳包住,你也不能去把马粪收拾了?” 第137章 母子交锋 白既正要开口,严清溪扭头就走。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白既能呆,她呆不了。 严清溪刚走出门口,就对看门的壮汉道:“燕十四啊,你看着他,让他把马厩收拾干净了后,再换身衣服,过来前面找我。” 于是,跟在严清溪身后想一起出来的某人就被拦住了。 燕十四抬了抬手:“没听见吗?赶紧去把马厩收拾了,什么时候收拾干净了什么时候让你出去。” “你!” “我什么我,二东家吩咐的,我提醒你你最好快点,晚了二东家就回去了。” 白既的脸如彩虹一般变了好几种颜色。 他快要被气死了。 他都忍了大半天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去收拾马粪! 那不然呢,他不收拾就出不去,出不去就……只能一辈子呆在这儿和拉稀的老魏为伍。 白既咬着后槽牙,最终还是捡起了被他丢掉的铁锹,去铲屎。 等白既终于忙完,且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来到严清溪的面前时,严清溪刚心满意足地吃完地瓜粥。 她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将碗勺轻轻推远,看得一整天一粒米没有吃的白既,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严清溪抬眸,目光平静无波。 与上次母子二人相见时表现出来的激动情绪,全然不同。 这一次,她在上位,他在下位。 “说吧,费这么大周折找到这儿来,干什么?”严清溪开门见山。 白既握起拳头,胸腔里那口憋了一口气。 “娘,您难道不应该先问问我过得好不好?是怎么从牢里出来的吗?您对我,就一丁点都不关心吗?” 严清溪诧异地挑起眉眼,语气带着嘲讽:“我还关心你?” 她盯着白既,嘴角的嘲讽弧度越来越大:“你是不是忘了,你想杀我来着?谁会关心一个想要自己命的杀人犯?” 白既被噎了一下,却没有愤怒。 他死死地盯着严清溪,忽地,他摇起头。 “不,你不是我娘,我娘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我娘都不会记仇。” 严清溪静默了一瞬,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有一瞬间的心慌,但很快,严清溪就稳住了。 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对,我不是你娘了,你娘早就已经死了!” 听到了严清溪顺着他说,他却又不可置信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 白既声音沙哑:“我是你儿子!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不认我就不认我?” 也不知道真正狠心的人是谁,真是让人无语。 她摇了摇头:“你又忘了,是你先抛妻弃子,又要杀我。论狠心,谁又比得上你呢?” 白既就知道严清溪一定会说这些话,他早已准备好了措辞。 他梗着脖子,大声道:“无毒不丈夫!我不过是想出人头地,我有什么错?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吃了多少苦,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已,我没有错!” 白既像是突然被点燃了心中堆积已久的愤怒,他双拳紧握,声音越来越大。 “我一个人小小年纪离开家门,独自一人南下去闯荡,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被多少人瞧不起,你根本都不知道,我不过就是拿了家里一些钱而已,就要被你指着鼻子骂白眼狼,可那些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白既说着说着,开始恶狠狠地瞪着严清溪:“别人从一出生就是被人伺候的命,一出生就能做公子,享尽荣华富贵,他们生下来他们的爹娘就为他们铺好了未来的路,一辈子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平安顺遂一生。可你们呢,你们给了我什么?”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所有的失败和不如意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都是严清溪没有本事,给不了他好的出身,他才不得不需要自己去拼去努力,可到头来,他娘不仅不理解他,竟然还骂他! 凭什么? 这分明就是她们当父母的欠他的! 严清溪张了张嘴,突然失去了与他辩驳的力气。 毕竟,人和畜生是无法沟通的。 “说完了?”她淡淡地问。 白既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严清溪的目光,全是失望,整个人更是一副被全世界辜负了的模样。 “没有!” 白既瞪着严清溪,张口道。 “那你继续。”严清溪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却没有任何想要给他回应的意思。 白既突然有种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刚刚慷慨激昂地说了那么多,他娘就不说点什么吗? “您……您难道不觉得您对不起我,不觉得您错了吗?”白既的声音小了下来,也没了刚刚的气势。 可那股委屈感却依旧在。 只听得严清溪恨不能一榔头捶爆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东西。 怎么能干出一堆伤天害理的事儿后,反过来问她一个受害者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对不起他? 倒反天罡! “我有错,我错就错在听你喷了这么半天的粪!” 严清溪起身,声音冰冷:“我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也把实话告诉你,绝不可能。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喂马吧。” 说完,严清溪决绝地扭头就走。 她本来是想套一套他背后的人是谁的,实在被他气得不轻,这一番歪理,差点让她当场撅过去。 眼看着严清溪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白既突然慌了。 他赶紧追上去:“娘,娘您别走,您带着我啊,别把我丢在这儿!我不想喂马,我不会喂马!” 白既虽出生在摘云岭,可从小就是家里的独子,受尽宠爱,他几乎从未干过什么脏活累活。 喂马喂牛喂猪的,他是真的没干过。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严清溪挥了挥手,好像没听懂话一样:“行了行了,别送了,被你子谦弟弟看见了不好。” 白既:“???” 什么子谦弟弟? 他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 不对,宋子谦那个混账凭什么当他弟弟?! 严清溪想着,白既是招娣的第一任相公,宋子谦是招娣的第二任相公,他们俩……那不就是哥哥弟弟嘛,没得一丁点问题! 第138章 夫妻一场皆是孽缘 子谦弟弟确实不太好。 人家就算再混蛋,也是严大娘的亲生儿子,是白扶淮的亲爹。 他算什么? 他一个倒插门的,若不是严大娘与旁人不同,他在这个家怕不是连话语权都没有。 宋子谦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暗自惆怅。 严清溪就敲门过来了。 “严大娘?您怎么还没休息?” 宋子谦从床边的凳子上站起来,望着严清溪,眼中有几分惊喜:“您今日这么忙,怎么还过来看我,我,我没事儿的。” 他就知道,严大娘心里对白既早已没有了母子感情,严大娘真正关心的是他。 “你没事儿正好,收拾收拾去一趟赵府,把这封信给赵五小姐。” 说着,严清溪递过来一封信。 “啊?”宋子谦愣了。 不是,他说的没事儿和严大娘理解的没事儿,可能不是同一个东西。 “去吧,快去快回。” 严清溪催促一声,转身离去。 宋子谦默默地拿着信,他以为严大娘是过来安慰他的,原来并不是。 与此同时,白既来了纺织厂的消息不胫而走。 只用了一个晚上,整个纺织厂里里外外所有人都知道了严清溪有这么个儿子,也知道了林招娣不是她女儿,而是她儿媳妇的真相了。 这个晚上,整个纺织厂的女工宿舍都热闹非凡。 新女工宿舍内,大家互相自我介绍,互相打着招呼,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有人说赚了工钱要裁布做新衣裳,有人说发了工钱要给爷爷奶奶看病,还有的要给自家哥哥弟弟娶媳妇,总之,工钱还没发呢,怎么用大家都已经想好了。 旧女工宿舍内,每一个摘云岭的女工周围都围了一群脑袋。 “我的天呐,这怎么可能呢,林招娣不是二东家的女儿而是儿媳妇?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孝顺的儿媳妇,就上次二东家生病,林招娣几个晚上都没合眼。” “那她儿子到底是谁的?” “你们摘云岭的人嘴也太严实了吧,这么大个八卦,你们怎么忍住不说的?” 马兰兰往张盼弟的方向瞟了一眼:“他们桂花村的也知道,宋子谦不就是他们村的吗。” 众人又一窝蜂涌上去,把马兰兰在内的人从被窝里拉出来,非要她们也来讲一讲。 这下好了,摘云岭和桂花村的人,都别想好好睡觉了。 一个晚上后,严清溪一家子的所有事儿都不再是秘密。 而所有人,再看严清溪和林招娣的时候,无不多了比从前更多的敬佩之意。 唯一还被蒙在鼓里,不知白既来了的人,只有林招娣了。 昨日纺织厂招工时,林招娣还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做账。 半夜休息时,她也有自己单独的屋子,带着白扶淮一起。 这天早上,她终于把所有的账目都做完了,来到燕凝的房门外,准备请辞。 离开了摘云岭那么久,她也该回去了。 “燕五姑娘,这个季度的所有账目都已核对、整理完毕,这边是最近一个月纺织厂的采购清单,一应的进出也做好了,您看看。” 其实这个季度的账本早些日子就已经做完了,不过燕凝一直都没有时间验收,她忙着和燕云蔚的三月之约,一直拖着没有验收。 于是,林招娣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就把纺织厂的账目也做了。 林招娣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微笑,比之刚刚来到纺织厂时已沉稳淡定许多。 燕凝随手翻开一本,只见账目清晰,字迹工整,条目分明,连一些容易混淆的杂项支出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她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心中早有的想法,又更加肯定了。 “招娣姐姐,你快坐下。” 燕凝拉着林招娣坐下,眉眼一弯,语气热络地开口:“我想正式聘请你做咱们女子纺织厂的账房先生,就不只是每个季度来一次,而是一直呆在这儿,你意下如何?” “聘请我……我,我愿意啊。” 林招娣几乎都没用思考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这么好的赚钱的机会,她还考虑,那就太不识好歹了。 早在一开始她娘就曾私底下跟她说过,只要这次的账目做得漂亮,以后燕凝一定还会用她。 果然! 娘说对了! 她也要拥有自己的铁饭碗了! 燕凝笑起来:“我都还没说给你多少工钱呢,你就答应了?” 林招娣又紧张起来,一双眼睛忐忑地望向燕凝,说出来的话却又没骨气起来:“多少都行,我都行。” 林招娣好说话,燕凝也不会坑她。 燕凝道:“从前我答应严大娘的,要是她愿意来,我一个月给她五两银,现在换成招娣姐姐,也不能少了不是,还是每月五两,可以吗?” “可以!” 林招娣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不回去了,老二明日就要去义通书院读书了,老三和扶淮我也把他们安排来义通读书,摘云岭就不回去了。” 五两银啊! 从前,她卖了自己也就只能换来二两。 可现在,她一个月就能赚五两银,她也太厉害了吧! 林招娣又想起,纺织厂里面的那些女工,最开始一个月也才八百五十文钱,做了三个月以上的女工,才有一两银而已。 而她,林招娣,有足足五两! 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在她的胸口蔓延生长,她终于意识到娘说得那句话了。 她们女子,就该自立自强,自立自强方能自信。 原来所谓自信,就是她此刻的感受吗? “谢谢燕五姑娘,不,谢谢东家!我一定好好干,不会让您失望。” 林招娣激动不已,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林招娣了。 她现在,赚的比家里男人还多。 嘿嘿嘿嘿…… 林招娣笑着从燕凝的房间走出来,心里想着,她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说给娘和子谦听。 刚从台阶上下来,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戛然而止。 脚步也好似被定在了原地。 眼前,长廊下,一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柱子旁。 那个应该被关押在大牢里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白,白既?” 林招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方才还萦绕心间的自信,在看见白既那张脸的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第139章 他算什么东西 白既正因找不到严清溪而烦躁,在长廊下徘徊,一抬眼,竟看见了林招娣。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甚至她的头上还带着银簪子。 她一个乡野妇人,也配? 尤其她脸上的笑容,实在耀眼,看的他双目刺痛。 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她在笑什么? 是笑他失意,笑他虎落平阳吗? “林招娣!” 白既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你给我过来,你说,是不是你在我不在家的这几年,在我娘面前说了什么,为什么我娘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林招娣下意识就要往前走,却只抬了抬脚又放下了。 她站在原地,从一开始的惊愕、恐惧逐渐变成愤怒,神色也越发地咬牙切齿。 “白既,你怎么还没死?!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想要干什么?” 林招娣一开口,白既的火气瞬间就窜了起来。 怎么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个? 他娘是,姓宋的是,就连林招娣,竟然也是! “你们都盼着我死是不是?可我偏偏就要好好活着!” 白既恶狠狠瞪着林招娣,林招娣不过去,他就过来。 他一步步从长廊走来,逼近林招娣:“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好你个林招娣,你怂恿我娘不认我,自己又耐不住寂寞,勾搭野男人,你这个贱人怎么还有脸盼着我死?” “我才没有怂恿娘,是你自己干得事伤透了娘的心,娘才不认你。”林招娣辩解。 “呵呵,那你说说,你和那个姓宋的是怎么回事儿?” 白既见她这模样,气焰更盛,“你别说什么以为我死了,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应该给我守寡,你怎么能再找别的男人?你这行为和荡妇有何区别?!” “荡妇”两个字像两把尖刀,狠狠捅进了林招娣的心窝。 当初,她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想活着,怕得不就是这两个字吗? 可这两个字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听见,却从这个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白既口中听见了。 她愤怒,她痛恨。 可那两个字却好似一柄带着倒刺的刀,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疼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面色发白,身形发颤。 “啊——” 她突然大喊一声,猛地朝着白既扑了过去。 “你这个畜生!你凭什么骂我!你凭什么?你个畜生!” 已经不知该如何辩解,如何争吵,林招娣被气急了,只剩下单纯的愤怒和发泄。 她狠狠地朝着白既的脸抓去,尖叫着,咒骂着。 白既没料到一向温顺的林招娣会突然爆发,被她挠了几下,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推开:“你敢跟我动手,你疯了?!” 林招娣踉跄着向后倒去,差点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边冲了出来,像一颗小炮弹似的撞在白既腿上。 “坏人!不许你欺负我娘!你这个大坏人!” 是白扶淮。 他刚在附近玩,听到林招娣不正常的声音就赶紧跑了过来。 白既被这小崽子撞得一晃,低头看着这个眉眼间依稀有自己的影子。 他弯腰,轻而易举地拎起白扶淮的衣领,将他提离地面,恶狠狠地吼道:“小杂种,你看清楚了!我是你爹!亲爹!你敢跟你爹动手?” 白扶淮被他拎着,四肢在空中乱蹬,小脸憋得通红,却倔强地大喊:“你不是!你才不是我爹,我爹叫宋子谦!” 白既气极反笑,“好啊,你去问问摘云岭所有人,去问问你奶奶,不如你现在就问问你娘,你爹到底是谁!” “你骗人,你骗人!” 白扶淮还在挣扎,他吃得胖胖的,力气也不小,挣扎起来,白既还真抓不住,反倒被他踹了几脚,不得不松手。 白既拍了拍腿上的土,冷笑着看向林招娣:“你告诉他,我到底是不是他爹。” 林招娣的表情彻底僵住,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绝望的痛苦。 白扶淮仰头看着林招娣,大大的眼睛里同样生出了迷茫之色。 白既看了看林招娣,又看了看白既,莫名的,他的心底生出一股快意之感。 对,就是这样! 他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怎么?不信?哈哈哈……”白既得意地大笑起来。 白扶淮仰起头,小心翼翼地抓着林招娣的胳膊:“娘……” 林招娣紧抿着嘴唇,不肯说一个字。 有时候,不否认就是事实。 可白扶淮还小,他不懂,他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娘您说啊,您说啊,说啊……” 白既笑声越来越猖狂,也在逼着林招娣:“林招娣你装什么哑巴呢?你怎么不说话?” “谁在我女子纺织厂大声喧哗?” 燕凝在屋里已经听了一会儿了。 她都叫香儿准备好了花生瓜子,就等着林招娣发威狠狠大骂一同白既这个狗渣男。 结果…… 林招娣这战斗力,弱的差点把她气死。 她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燕凝走出门口,香儿立即将椅子搬到门口,伺候着燕凝坐下。 燕凝目光微凉,带着淡淡的不屑,从白既的身上一扫而过,幽幽道:“来人,有马夫私闯纺织厂,按规矩,杖二十,罚月银半年。” “是!” 香儿朝着远处一招手,立刻哗啦啦冲上来四个壮汉。 白既瞬间腿软了。 上次板子的伤,才刚刚养好,他再也不想挨打了。 他赶紧摆手求饶:“燕五姑娘且慢,我是严清溪的儿子,我绝不是来闹事儿的,我只是与我的妻儿说说话而已,还请您高抬贵手。” “哦?” 燕凝眨了眨眼睛:“可严大娘的儿子不是死了吗?” “误会,都是误会,在下正是白既。”白既说着,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你没死啊!” 燕凝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道:“那半年前,严大娘和扶淮都因病重无钱医治时,你怎么不回来呢?你人不回来也就算了,你送钱回来也行啊,怎么没有呢?” “我……”白既正要开口。 燕凝抬手阻止了他的话,“不用说,我知道,因为你狼心狗肺嘛,我见过不少你这样的人,正常。” 燕凝语气淡淡,嘴角还带着笑。 若不仔细听她的话,还以为她在认可对方。 白既一时愣是没说出话来。 香儿在一旁默默的站着,与白既身边的四个壮汉一样,面无表情,内心憋笑。 “我没有!我没有不管她们,我只是想出人头地以后再回来!”白既愣了半天才开口。 “这样啊……那你是怎么关她们的呢?带走了家里全部银钱?四年了无音信?还是再见面就要送她们去死?” 燕凝嘴角依旧勾着笑,说得话却字字句句都挑着最刺人的来说。 她嗤笑一声:“白既,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比别人更清楚你自己是个怎样薄情冷血之人,就如今日,你来这儿是为了弥补还是为了索求,你知道,严大娘也知道,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严大娘昨天晚上去找过他,燕凝已经知道了。 她一开始还怕严大娘会心软,所以特意打听了一下。 才知道严大娘连吵都没有跟他吵,这下她反倒放心了。 只有真正不把对方放在心里,才会连争吵都懒得吵。 可严大娘放下了,林招娣却还没有,这才是让燕凝不放心的。 白既脸涨得通红,急声辩解:“你懂什么?你从小养尊处优,你怎么能懂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想要出人头地,要付出多少?” 燕凝笑了,“我为什么要懂你,你算……什么东西?” 第140章 自己无能怪父母 燕凝说的轻飘飘的,语气平淡的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一样。 白既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都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他算什么东西? 他是个人,是个男人! 白既愤怒不已,他几乎跳起脚来,大喊大叫:“无知!无知女人!我生为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哪能如同你们女人,你们只需要找个好男人嫁了一辈子就过去了,我却不一样,我要有出息,要成为人上人,要被人看得起!” 这都是什么谬论? 他说得这些,和他干的那些事儿有什么关系? “男人?就你?” 燕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忍不住捂着嘴嗤笑一声。 一旁的香儿更是笑的肆意,一边儿笑一边儿摇头。 “你若真是个男人,就该像个男人一样,光明正大的去争取,去奋斗,你可以去科举,去经商,去学手艺,就算你什么都不行,你也可以去种田,让自己成为一个家的顶梁柱。而你……” 燕凝的语气冷了下来,不屑与鄙夷之色尽显。 “而你,你干的是坑蒙拐骗,行的是杀人放火,可有一件事儿是真正男儿干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小人行径,你也配自称男人?可别给男人丢脸了。” 燕凝的话针针见血,把白既那张脸皮撕下来狠狠丢在地上。 “你!你!” 白既被骂得狗血淋头,他颤抖着身子,好似要被气得背过气去,“你也就是投胎投的好罢了,若我换做我的爹娘如你爹娘一样,你休想这般侮辱我!” “诶呦,这是又怪上你父母啦?” “他们既然没有能力给我富庶的生活,给我高人一等的身份,就不该生下我!”白既这套理论又崩了出来,他那被打击到几乎碎成渣渣的骄傲和自信,也在说出这句话时,又找了回来。 不怪他自己。 他所经历的一切困难和不公,都只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好的出身罢了! 全都怪他爹娘,怪严清溪! “那白扶淮呢?”燕凝忽地开口。 白既一愣:“什么?” 他的目光下意识往一旁的白扶淮身上看去。 白扶淮正紧紧地抓着林招娣的手,一脸警惕地望着白既,他已经快五岁了,他听得懂大人们在说什么。 “你怨你父母没有给你一个好的出身,怪他们不该生下你,那你的儿子呢?你为什么要生下他?让他从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教养,从小被人嘲笑,受尽冷眼,你又给了他什么?” 一番质问彻底让白既哑口无言。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却都没有想到一个能说服别人说服他自己的理由和借口。 “呵,你怎么不说话了?是突然发现同样作为父母,严大娘尚且还能为你掏空家底,倾尽一切,可你,却什么都不能为了你的儿子做,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废物了吗?” 燕凝的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她起身,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声道:“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指责严大娘,你不过是把自己的无能全都怪到别人的身上罢了。” “我没有!” 白既说不出反对的话,只一味否认。 他肩膀忍不住颤抖着,眼见说不过燕凝,就转移话题道:“燕五姑娘何必仗势欺人,你今日如此针对我,不就是仗着燕家的势吗?” 燕凝却无辜地嘟了嘟嘴,指着白既,扭头问香儿:“怎么了他,他激动什么?他是现在才知道我姓燕吗?那也太蠢了。” 说着,燕凝又轻轻叹了口气:“唉,我最是看不上没有价值的蠢东西,打出去吧,好碍眼啊。” 在白既身旁等候的四个壮汉,终于听见了命令,当即四只大手伸过来,牢牢把白既按住。 一个堵嘴,一个绑绳子,两个往外拖,配合格外默契。 白既连多一句废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与此同时,韩小玉从台阶处快步走上来。 她的目光,不觉从白既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原本挣扎不停的白既,在看见韩小玉的瞬间,一双眼睛都亮了。 他忍不住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 他怎么把她给忘了! 韩小玉! 那个苏州的小娘子! 自己对她可是还有救命之恩呢,只要自己今日不死,说不定就能通过她东山再起,拿到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 “小玉姐姐,你怎么来了?” 香儿见到韩小玉,有些诧异。 韩小玉飞快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仿佛从来都不认识白既这个人一样,她走到燕凝身旁,说了一番纺织厂里面的事情。 燕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接着去做吧。” “是。” 韩小玉应了一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直到此时,林招娣僵硬的身躯才终于放松了下来,紧攥着白扶淮的手也松开了。 她想要对燕凝道谢,可才刚张了张嘴,却已泪流满面。 “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更不必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掉眼泪。” 燕凝扶着林招娣,轻声安慰:“放心,以后他会被严加看管,只要你不想见他,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 香儿在一旁跟着附和:“对,这个王八蛋,在昨日那么大的场面上非要闹着进来,他真以为进了咱们纺织厂就能如他所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吗?做梦去吧,以后呀,没有咱们五姑娘的命令,他后半辈子就一直喂马吧。” 听着香儿和燕凝的话,林招娣心中涌上出难以言说的感动。 “多谢东家。” “招娣姐姐,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你快起来。” 燕凝刚亲手将林招娣扶起来,让她带着白扶淮先回去,小声地道:“我看扶淮吓着了,你先休息几日,好好陪陪他,不必急着过来上工。” 回了自己的屋子,白扶淮就被桌上的新毛笔吸引了,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好像已经忘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忘了白既。 他没有追问,这让林招娣心里轻松很多。 严清溪忙了一天,邻近收工的时候,才听说白既竟然溜去了后院,还见了林招娣和白扶淮,最终被燕凝下令狠狠揍了二十个板子的事儿。 “什么?他挨打了?” 一听严清溪这个话头,立即有人猜测,她不会是心疼了吧? 严清溪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肯定欺负我家招娣了,要不然也不能挨打,我得赶紧去看看招娣,这孩子可别又想不开。” 众人:“???” 不去关心她儿子,反倒去关心儿媳妇了? 第141章 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严清溪急匆匆赶回住处时,林招娣正坐在窗边发呆。 白扶淮则在里间的小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支新毛笔。 “招娣。”严清溪轻声唤道。 林招娣回过神,连忙起身:“娘,您回来了。” 严清溪拉着她坐下,仔细端详她的脸色,除了眼圈还有些红外,倒还算平静。 “我都听说了,那个混账来找你麻烦了?没事吧?唉,都怪我,昨天我就应该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的。” 也不至于让她今天手足无措,被吓了一跳。 林招娣摇了摇头:“我没事儿,我就是没想到,他那么不是人,他当着孩子的面把什么都说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扶淮解释。” “扶淮虽然年纪小,但也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了,他会明白的。”严清溪劝慰道。 事已至此,隐瞒是没有用的了,只能找个好机会,一家人坐下来跟扶淮把话说清楚。 希望他能接受…… “娘,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怕,您也别怕。” 林招娣眼中闪过一抹狠绝,她反过来安慰严清溪:“您放心,我不会让他毁了您的心血的,他要是敢胡来,敢伤害家里人,我就跟他拼命!” 严清溪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准备随时豁出去的模样,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她轻轻拍了拍林招娣的手背,说道:“招娣,娘知道你如今硬气了,这是好事。但是,你得记住,不是什么事情,什么人都值得你去拼命的。” 林招娣抬起头,眼中带着不解:“可是娘,从前在摘云岭,咱们被人欺负,您不也是靠着去跟他们拼命,才护住了我和扶淮,没被他们赶出家门吗?” “那不一样。那时候,咱们一无所有,唯有烂命一条。但当时,咱们也不是真的不要命,其实是在赌,赌对方舍不得豁出命来跟咱们耗,赌他们比咱们惜命。” 严清溪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林招娣的眼睛:“可现在,咱们不是一无所有了。你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扶淮有书读,咱们有纺织厂这个依靠,最重要的是,咱们现在有钱了。你要知道,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是比自己个儿的性命更重要的。” 林招娣从来没想过这些,她思考着严清溪的话,“我们不用拼命,也能不被欺负是不是?” “没错!” 严清溪点头:“对付他,咱们现在有的是法子。拼命是最后没办法的办法,是下下之策。” “我懂了娘,我明白了。” 林招娣重重点了点头。 “好孩子!” 严清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笑容欣慰。 与此同时,马厩旁一个刚搭出来的木板床上,白既正面朝下的趴在那儿。 刚养好的屁股,又一次皮开肉绽。 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住的皱眉着严清溪和林招娣。 骂她们狠心,骂她们不配为人娘为人妻。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身前,投下一道阴影。 白既张口就喝了一声:“谁?” “长风先生,是我。” 韩小玉手里拿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犹豫。 其实今日,她就是听闻了白既过去里院,才特意寻了个借口跟过去的。 她已经从旁人的口中知道了长风先生就是白既,就是严清溪儿子的这件事儿了。 原本她是打死都不愿意相信的,可…… 纺织厂招工那日,她亲眼看见了长风先生跪在严清溪的面前叫她娘,她不得不信。 “我给你带了伤药,等会儿你自己上吧,我不能呆太久,我先走了。” 韩小玉说着,把药包放到他的面前,转身就要走。 白既却急忙喊住她:“小玉姑娘,你,你能冒着被旁人误会的风险来看我,为我雪中送炭,此恩此德,白某没齿难忘……” 韩小玉连忙摆手:“快别这么说,当年若不是您冲入火海救我,我早就死了。” 四年前,韩小玉从家中逃婚离开,在一户远房表亲家中借住了三年,某一晚,家中突发大火,她和表妹一同被困在屋里。 那一晚,她拼了命的将表妹救出来,自己却因为吸入过多浓烟,在即将逃出火海时晕倒在门口。 恰在此时,路过附近的白既发现了她们姐妹二人,将其救出。 这份恩情,即使过去多年,韩小玉依旧铭记于心。 无论传言中的白既如何狼心狗肺,长风先生如何沽名钓誉。 对她来说,救命之恩都是真的。 此刻,看着白既狼狈虚弱的模样,韩小玉心中五味杂陈。 白既观察着她的神色,知道机会来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哀伤而沉重:“小玉姑娘,今日你也看到了,我娘和我的妻子,她们全都误会了我,我如今身陷囹圄,想尽孝而不能,想辩白而无门,实在是……”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韩小玉,眼中带着恳求:“小玉姑娘,白某本不该开这个口,但如今实在走投无路,能否求你一件事?” 韩小玉心头一紧,隐约觉得不安,但还是低声道:“白公子请说,若我能办到……” 白既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娘手里,有纺织机的图纸。小玉姑娘,你是厂里的管事,进出方便,能否帮我把那图纸拿来给我一看?” “什么?!” 韩小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纺织机器的图纸乃是机密,这事儿我办不了。”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实话不妨告诉你,其实那些图纸原本就是出自我的手,你想,我娘一个乡野妇人她能有什么能力,这些都是我去过苏州之后,涨了见识才画出来的。我现在只是想求证一下,那些究竟是不是我的东西。” 韩小玉瞬间瞪大了眼睛,她虽然一开始的确怀疑过严大娘的实力,可逐渐的,她都已经相信了。 现在长风先生却说,那些图纸都是他画的? 这…… 她该相信谁? 眼见韩小玉的神色开始动摇,白既再度开口,语气带着被误解的痛心,“我只求看一眼,确认我娘用了我的东西,那便也算我尽孝了,就算我今日死在这儿也能瞑目了。” 白既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孝顺又悲哀的儿子,他语调凄凄,面容悲戚:“小玉姑娘,就当是还我当年救你一命的恩情,帮我这一次,可好?” 第142章 小小的人上学堂 “可,可是……” 韩小玉面露为难。 白既道:“我自认问心无愧于任何人,事到如今,我只求一个真相。” “这么说,严大娘画出来的所有纺织机设计图实际上都是你画的?” 韩小玉思绪纷纷,她突然想起来,上次严清溪晕倒醒来后,就主动要了纸笔画图,而当时的白既……应该在牢里。 如果严大娘画的图纸都是临摹的白既的,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白既长叹一声,还在装:“她们都是我至亲之人,就算她们真的利用了我还要抛弃我,我也无怨无恨。” 韩小玉点了点头,“既如此,你画一幅纺织机的图纸来,我拿去与严大娘的图纸对比一番,是与否立见分晓。” 说着,韩小玉竟当着白既的面,就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纸笔。 白既瞬间目瞪口呆。 不是,谁家好人随身携带纸笔啊! 韩小玉带着,她身为纺织厂仅次于东家的管事,有太多事情都要经她之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有随身记一些东西备忘的习惯。 她将纸笔往白既的面前送了送。 白既整个人都不好了。 “给你。”韩小玉还往前送了送。 白既的一张脸青红交加,他咬着牙道:“我现在身受重伤,实在不宜乱动,等我伤养好一些吧,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非他们口中说的那样,我是被冤枉的。” 怕韩小玉不信,白既赶紧喊了几声疼,一副不是不能画,实在是画不了的样子。 韩小玉善解人意地收回纸笔,对白既道:“我相信你,那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白既扯了扯嘴角,僵硬微笑。 他突然有点拿不准,这个韩小玉究竟能不能为他所用了。 那可是救命之恩啊,她不应该毫无条件的相信他,听他的吩咐吗? 四年而已,她怎么变聪明了? 想当初…… 明明是她自己亲自把她表妹从火场背出去的,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她却突然晕了,当时,救火的家丁们就要到了,他刚刚放完火无处可躲,情急之下,便站在原地大喊救人。 家丁们冲过来时,他直接和所有人说是自己救了姐妹二人,于是,他就成了救人的英雄。 而醒来的韩小玉,还处于懵懵的状态,当时烟雾太大,她辨不出自己的位置,且周围所有人都告诉她是长风先生救了她,她便也真的信了。 正是从这件事后,白既也正式为自己取了长风先生的雅号。 只是,没有人知道,那场几乎烧毁了半个庄园的大火,正是出自他之手。 他原本是嫉恨这些人看不起他,当夜又正巧府中的管家骂了他,他一气之下买了火油,想让所有人后悔。 却万万没想到,这场大火最终会成就了他自己。 真是世事难料。 思及从前,白既又暗暗得意起来。 “哈哈哈……嘶……” 刚张开嘴笑了两声,后背和屁股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疼,让他瞬间脸色一白。 这一疼,就疼了整整一宿。 即使上了药,也没有减轻丝毫疼痛。 直到快天亮时,他才几乎昏睡过去。 “走吧,今天是第一天到学院报到,可千万不能迟到了,赶早不赶晚,快着点总没错。” 林招娣催促着宋子询,把准备好的拜师礼一样样地往车上装,又赶紧拉了一把宋子言,“子言你也快着点,咱们先送你二哥去书院,回头还得送你和扶淮。” 是了,在经过严清溪、林招娣和宋子谦三人的商量后,一致决定,把宋子言和白扶淮也一起接到义通读书。 当然,他们俩是进不了义通书院的,郭老先生给他们推荐了另外一家学堂,对方竟还是郭老先生的学生,同样是个秀才,给白扶淮和宋子言启蒙足够了。 “时间来得及,不用这么着急。”严清溪被催得连脸都没洗干净,过了一遍水,就被林招娣拉着出来了。 “娘!” 林招娣的声音里都是急迫,“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跟我唱反调。” 孩子们需要她催着也就算了,怎么娘这么大个人了,还得她催着。 事实证明,林招娣是对的。 马车一路从纺织厂出来,才刚来到城里的主干道上,就被堵住了。 严清溪从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看着前面不停吆喝着“驾”“吁”的人们,脑袋都大了。 不是,古代还能堵车? 是的,城中路不够宽,只能允许两辆马车来回通行。 且今日又是义通书院开学的日子,堵在路上的,全是去往书院求学的学生。 严清溪当机立断,“兵分两路吧,子谦招娣,你们两个带着子询去义通书院,我先带着两个小的去路家学堂。” “行,这儿离着路家学堂不远,拐个弯就到。那娘您小心着些。”林招娣嘱咐道。 于是,严清溪一手牵着宋子言一手牵着白扶淮从马车上下来,往巷子里走去。 到了陆家学堂门口,严清溪拿出了郭老先生的介绍信,与陆夫子交代了两个孩子的情况一番。 也上了半年的学,虽然换了个新环境,可两个孩子倒也没有不适应,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看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往学堂里面走,小小的身影,背着大大的书包。 严清溪忽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宋子言回头,疑惑着看着严清溪。 严清溪冲他挥了挥手:“好好学,学不会也没关系,中午多吃点,晚上你大哥过来接你们。” 人各有长短,学习这件事儿上,宋子言注定是学不过老二和白扶淮了。 那就多吃点吧,毕竟,这个路家学堂在严清溪眼里已经是贵族学校了。 一个月就要八两银子! 简直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价钱。 “大娘笑什么呢?”宋子言问白扶淮。 白扶淮小大人似的瞥了宋子言一眼,今天早上出发的时候,我听奶奶说你。 “说什么了?” “她说你起个大早来学堂,实际上脑袋空空,就觉得你挺可爱的。” 宋子言:“……” 可爱在什么地方? 是可笑吧! 严大娘竟然这么想的,哼,真当他学不会吗?那是他没有人认真学,等着看吧,他从今天开始,就要认真努力,惊艳所有人! 半个时辰后,宋子言的鼾声惊艳了所有的新同窗。 第143章 搞搞清楚谁是亲儿子 孩子们全都上学去了,林招娣整日与算盘为伍。 宋子谦一趟趟往返义通县和摘云岭。 因着家里的人都搬到了纺织厂住,摘云岭的大院子现如今都变成了专门生产纺织机的小作坊。 有时忙起来,宋子谦起早贪黑,一日甚至要往返两趟,运送木料或是运送机器。 严清溪则每日都在画图纸。 画了丢,丢了画。 想做出更新款的织布机,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日子忙碌且充实。 平淡且快乐。 快乐个屁! 白既已经快要痛苦得死掉了。 三天了! 这已经是他挨打后的第三天了,他娘来看他一眼都没有,更别说送药送饭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他一动就疼,不动还饿。 燕十四每次都只把他的汤泡饭放在马厩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必须得拖着受伤的身体挪过去。 好不容易吃饱了,他还得走去上厕所,一走路又要疼。 今天早上他终于忍不住抱怨,燕十四却说,“那你别吃了,不吃就不用动,不动就不疼,不吃还不用拉,不拉也不动,不动就不会疼。” 白既:“……” 要不是他读过书,他就信了。 其实最痛苦的并不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是精神上的折磨。 他不明白,为什么严清溪突然就不爱他了,一开始他还信誓旦旦地以为,严清溪也就是嘴上说得狠,心里一定还是记挂他的。 第二天,他想,她生气气得有点久了,但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这样的心情,宋子言懂,他曾感同身受过。 今天是第三天晚上了,马上天就黑了。 白既一拳头锤在木板床上,本就不结实的木板跳动一下,放在上面的最后一天的伤药掉在地上,白色的药粉撒了一地。 “啊!” 白既怒了,“为什么干什么事儿都不顺?凭什么倒霉的只有我,凭什么?!” 他大吼大叫,宣泄着心中的恨意。 严清溪既然生了他,凭什么现在对他不管不问,凭什么?! 宋子言收回自己刚刚的念头,他不懂了。 他只知道犯了错是要道歉的,是要用实际行动去换回对方的原谅,而不是仰着脖子瞎喊,村里的大黄这都不这么干。 “三叔,咱们还去揍他吗?” 马厩外,白扶淮和宋子言蹲在大柳树后面,用粗犷的树干挡住身体。 宋子言认真沉思了一番,开口道:“今天先算了,我听人家说得了疯狗病的人会咬人,被咬了还会被传染,咱们先走吧。” “哦,那咱们去偷韩小玉的花生吗?” “走!” 两个孩子神色凝重,仿佛要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 宋子言非常开心,从前他都是跟着二哥屁股后面当尾巴,现在,他也终于有了白扶淮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尾巴了。 他要带着他的大侄儿,把从前和二哥一起干过的事儿全都干一遍! 干坏事儿的日子总是快乐且短暂的。 十日时间不过白驹过隙。 这天,在义通书院呆了十日的宋子询,背着一个超大包回来了。 正如燕凝之前说过的一样,这一趟回来,宋子询终于变回了正常人。 说话不再咬文嚼字,见了严清溪也不再装模作样的行让人尴尬的礼了。 严清溪其实还挺好奇的。 于是,她凑到宋子询的耳边问:“哎呦,我们家的大童生,今天怎么没有之乎者也啊?” “哎呀,大娘!” 宋子询面露尴尬:“什么大童生,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我们学院上千人,各个都是童生秀才。” 是了,原本在这个家里,他觉得自己牛逼的不行。 等真正到了义通书院,骤然发现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和他一样的童生,甚至其中还有年纪比他还小的。 那点莫名的优越感和骄傲感,瞬间就没了。 认清自己后,他也就恢复正常了。 严清溪嘿嘿笑了一声:“是吗?那你加油,大娘相信你定能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宋子询不敢接话了,人只有在真正遇见了优秀的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卑微平凡,才会开始虚心受教。 此时的他正是如此。 “子询啊,把脏衣裳给我,你先去洗个澡吃饭吧,这些天在书院里肯定累坏了吧。”林招娣匆匆过来,一把抓起宋子询的大包。 幸好宋子询眼疾手快:“大嫂!这不是脏衣服,都是我的书。” “啊?”林招娣愣了下,又往旁边看:“那你脏衣服呢?” “我都自己洗了,没有拿回来。” 宋子询说着,摸了摸脑袋,一直以来,他们兄弟的衣裳,不都是自己洗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们在读书之际还有很多时间,现在到了义通,夫子严格,课业繁重,就连子言和扶淮两个孩子每日都因为学习之事焦头烂额,忙得没时间干别的,你还去了整个义通最好的书院,想一想都知道你得忙成什么样了。” 林招娣叹了一声,嘱咐道:“你呀,就是太懂事了,以后脏衣裳就拿回来,你就只需读书,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宋子询喃喃出声:“也就是说,我在义通书院都有时间自己洗衣服,但老三没时间,是吧?” 此言一出,刚刚从门外跑进来的宋子询扭头就走。 那句“二哥”两个字没出口,已经咽回去了。 白扶淮忠心耿耿,心中只有三叔,跟着扭头就跑。 别的不说,反正自从跟了三叔一起混,从来没在外人手上吃过亏就是了。 “宋子言你给我站住!” “还有你白扶淮!你们两个别跑!” 宋子询提起一口气,大长腿一迈就追了出去。 “这几个孩子,真是。”严清溪摇了摇头,无奈又宠溺。 “别管他们了,让他们闹去吧。”林招娣笑意盈盈,看着几个孩子的目光,尽是慈爱之色。 不远处,三个脑袋从花坛下探出头来。 “大娘和大嫂没追出来吧?”宋子言问。 宋子询摇头:“没有。” 白扶淮兴奋地跳起来:“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打死我奶奶的儿子!” “走!” 三人从矮到高,齐踏步,走得雄赳赳气昂昂。 马厩里,白既已经养好了伤,终于有力气和燕十四狂吠:“你聋了吗?你聋了吗?我说我是严清溪的儿子,你不放我出去,我娘饶不了你!” 燕十四嗤了一声:“麻烦你搞搞清楚,人家宋子谦才是二东家的亲儿子,还你?二东家刚给宋子谦做了新衣裳,你有吗?” 第144章 给白既一点小小的教训 一阵秋风吹来,白既缩了缩脖子。 显然,他没有新衣裳,他现在穿的,还是单薄的两件,一阵风就能吹透了。 “我,我当然会有!”白既嘴硬。 现在没有,是因为严清溪根本就不知道他没有厚衣服穿,要是知道的话,一定给他做一套更好看更暖和的亲自送过来。 “行了,我看你伤也好了,都能跟我吵架了,既然伤养好了,就来干活吧,给!”燕十四说着,将一个编筐丢到了他的脚下。 “你什么意思?” “干活啊!你不会想在我们庄子上吃白饭吧?” “我是……” 白既又要喊他的破身份,可惜他话还没出口就被燕十四打断了。 “不想干也行,来把这份文件签了,再按个手印。”燕十四往他面前掏出一张纸。 白既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是,他白既因为四肢不勤,受不了纺织厂庄园的辛苦,自愿另谋出路,特此公示。 他冷笑一声,要是签了这东西,他立马就能被赶出去,到时,只怕舆论也不会站在他这一头了。 休想用这种方式赶他走! 被打了一顿板子的白既已经学聪明了,他不再与人硬碰硬,更记牢了纺织厂的规矩。 只要他按照规矩办事儿,任谁也为难不了他。 白既抬手刷刷刷把那张纸撕了,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筐,开口道:“我可以干活,但我不干这个。” 说着,他扯了扯自己已经十天没有换洗过的衣裳,抖出一身臭味。 “我识文断字,我要干读书人干的活。” “有的。”燕十四似乎早有准备,回头拿过来一沓子名册,“按照年龄顺序,给名册重新抄一份,一个人不能多一个人不能少,明天晚上之前抄完。” 这么大的纺织厂,还能没有活干吗。 白既刚低头写下一个人名,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半大小子,对着他兜头就是一盆冷水。 “啊!谁?谁干的?” 白既一声尖叫,扭头就看见了宋子言狂奔的背影。 衣裳湿了,纸张也湿了。 他快速把外衣脱了,只穿着里衣,又重新拿出来一张纸。 不远处一个蹴鞠球突然打着漩的对着他的脑袋就来了。 他一躲,带翻了砚台,刚写的字又白写了。 “宋子言,你个瘪犊子你给我滚出来!” 白既对着宋子言刚刚逃跑的方向挥舞着拳头,有气却没有地方撒。 远处,白扶淮已经蠢蠢欲动,二叔和三叔都出过手了,接下来,该轮到他了! “等等。”宋子询拉住白扶淮:“先别着急,他现在肯定有防备心,等他以为咱们都跑了,再写多一点时,你再去。” “好!”白扶淮重重点头。 约莫着小半个时辰后,白扶淮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机会。 眼看着白既已经整理出来了两页纸的名单,白扶淮提着水壶,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白既正埋头抄写,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靠近,瞬间警惕起来,猛地一个抬头。 却见来人竟是自己儿子。 他先是一愣,随即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得意和期待。 看吧,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是他亲爹,才会对自己恶语相向,现在知道自己是他亲爹了,这不,巴巴地就过来看他了。 终究还是想和他亲近的。 白既立刻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摆出威严模样。 “扶淮啊,过来。” 他朝白扶淮招招手,语气带着刻意拿捏的“慈父”口吻,“看到爹在这里辛苦,知道过来看看,还算你有点良心。” 白扶淮站定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白既将这沉默当成了顺从和孺慕,心里的得意更盛。 他指了指自己干燥起皮的嘴唇,又看了看白扶淮提着的水壶:“听说你已经去学堂读书了,成绩还不错,真不愧是我生出来的好儿子,年少有为,来吧,给你爹我倒杯茶。” 白扶淮终于动了。 他提着壶,上前一步,在白既得意的目光中,白扶淮举起了手中的铜壶。 然后,壶嘴一倾。 一股清澈的水流精准地浇在了白既刚刚辛辛苦苦抄写好的、墨迹还未完全干透的两页名单上。 “哗——” 墨水瞬间晕开,字迹模糊成一团团的乌云,再也看不清半个字。 白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你干什么你!” 白扶淮板着一张小脸,从进来到现在,终于露出了笑容。 “哎呀,不好意思垂,倒歪啦!” 这轻松愉快的语气,哪有一丁点不好意思,他几乎就将“故意”两个字写脸上了。 说完,白扶淮不再看白既那副如同被雷劈了的表情,转身,迈着稳稳当当的小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秋风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白既的脑袋顶上,让他此刻的神情更显滑稽。 他呆呆地看着桌上那摊狼藉,气得浑身发抖。 “小畜生!真是林招娣养出来的小畜生!” 刚刚夸他年少有为真不愧是他生出来好儿子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来着。 白既骂得越大声,远处,宋子询、宋子言和白扶淮三人就笑得越大声。 “还敢欺负严大娘,欺负大嫂,我这些天在书院里越想越生气,可算是等到放假了。”宋子询摩拳擦掌,心里盘算着如何干一波大的,还能不被他大哥发现。 “哈哈哈哈……” “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哥你要骂我呢。”宋子言后怕道。 事实证明,他们兄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心里想的也都差不多,都看白既不顺眼。 宋子询一个脑瓜崩敲在宋子询的脑门:“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你自己的衣裳自己的鞋,为什么不自己洗?再被我发现你使唤大嫂,看我揍不揍你!” “大嫂非要给我洗,我拦都拦不住。”宋子言狡辩。 “呵。”宋子询冷笑一声:“那下次我动起手来,你拦也拦不住。” 宋子言:“……” 第145章嫉妒 名单抄写完,白既又得了份体面差事。 替庄子上的管事核对秋收的账目,这活儿让他得以和老魏分别,能到田头去走一走了。 这日午后,白既抱着一摞账本穿过打谷场,几个正在歇脚的农户聚在一块闲聊,声音顺着秋风飘进他耳朵。 “要说严大姐,那可真是这个!”一个没了头发的男人竖起大拇指,满脸敬佩,“我听说,她又研究出新的纺织机了,这回纺出来的布都跟头发似的又顺又滑,那料子,我这辈子都没摸过。” “我听说那是绸子,是有钱人才穿的东西。”一个妇人接口,语气里满是羡慕,“我是真羡慕林娘子啊,怎么就摊上二东家这样的婆婆了。” “还有那宋子谦,你们谁见过上门女婿当成他这样的,那可比亲儿子还亲。” “嘘……别说了,你们瞅瞅那个是不是那白眼狼?” 众人说了几句,在瞧见白既往他们这边看时,众人赶紧噤了声。 可那些话语却好似烧红的针,从耳朵进到心里,扎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起来。 他抱着账本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粗糙的纸页里。 一群女人! 也能站在他的头顶上? 倒反天罡! 林招娣,还有严清溪,她们生而为女子,就该对他言听计从,奉献一切! 她们本该匍匐在他脚下才对! 她娘就应该在他功成名就之时卑微讨好他,为他取得的成就感到无上荣耀。 而林招娣更该是那个自行惭愧,自请下堂的黄脸婆。 她们怎么能在他最耀眼的时候不巴结他,却将他从云端拉下来。 甚至在没有他的时候还过得更好? 白既胸中堵着一口恶气,账目是怎么也核对不下去了。 他摔下账本,阴着脸沿着小路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处,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处小屋。 院子里放着一张石桌,眼前人皆是熟悉的面庞,那是一幅他从未见过的和睦景象。 严清溪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对围在她身边的宋子谦和林招娣说着什么。 宋子谦听得认真,不时点头,林招娣瞟了一眼,摇摇脑袋回身坐在了稍远些的地方,开始拨弄她的算盘。 严清溪在笑,笑得慈爱和蔼。 林招娣在笑,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安宁。 该死的宋子谦竟然也在笑,他笑个什么? 好想要把他弯起来的嘴角扯开啊! 这画面,刺得白既眼睛生疼。 这样的画面,他也曾幻想过。 当他第一年考中秀才后,他就想过,只要他考中了举人,他也能如此幸福。 奈何,他考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知道白扶淮都出生了,他也没有中举。 他就意识到了一个真相。 林招娣克他! 没有娶林招娣之前,他轻轻松松就考中了秀才,可后来娶了她,却再也没有上过榜,都是林招娣这女人克的。 可现在…… 他曾幻想过的场景发生了,里面本该是他的位置,却成了别人! 就在这时,宋子言和白扶淮从屋里冲了出来,两人手里各举着一个木雕的小马,兴奋地嚷嚷着。 “奶奶!奶奶!您看苗宁叔给我雕的小马!”白扶淮直接把小马举到严清溪眼前。 宋子言也挤过去,举着自己的那个:“我的也很好看!” 严清溪放下图纸,脸上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耐,她伸手接过两个木雕,煞有介事地比较了一番:“嗯,都好看!我们扶淮的小马看着真神气!子言的这只嘛,腿雕得特别结实,跑起来肯定快!” 两个孩子得了夸奖,高兴得直蹦。 宋子谦也笑着看过来,伸手揉了揉白扶淮的脑袋:“小心点,别撞到你奶奶。” 林招娣放下算盘,柔声道:“玩一会儿就去洗手,快吃晚饭了。” “知道啦,娘!” “知道了大嫂!”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又举着小马在院子里追逐起来。 “大嫂?” 什么大嫂! 那是他媳妇! 白既要疯了! “你们太过分了!” 白既突然跳出来,宛若疯狗一般窜到众人眼前。 “你们竟然在这儿还有个院子,为什么不让我回来住,却要让我跟一匹臭马住一块儿?” 他怒吼一声,随即目光在宋子谦和林招娣之间来回转动,脸上的笑越来越恶心,越来越下流。 “哦,我知道了,是怕我回答,打扰了你们这对儿狗男女是不是?一个水性杨花,一个吃软饭的倒插门,你们真真是天生一对啊!哈哈哈哈……” 白既仰头大笑,笑得他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白既你住嘴!”严清溪厉喝一声。 却没能阻止白既继续满嘴喷粪。 “住嘴?我偏不!” 他猛地指向林招娣,唾沫横飞:“你这个贱妇!当初在我面前装得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转头就爬上野男人的床!是不是早就跟他勾搭上了?啊?是在我离开摘云岭的时候,还是在我没有离开前,你们两个就已经搞上了?” 话越说越难听,林招娣冲上前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白既的脸上。 “你……你胡说!” 打人的劲儿是狠的,话是说不利索的。 严清溪狠狠皱了皱眉头,谁把这疯狗放出来的?又怎么被他找到这儿来的? 难不成,纺织厂里还有别的人,也和白既一样是被旁人安插进来的? 一瞬间,严清溪想了很多。 “行了白既,你不就是心里不平衡了吗,见不得我们过得好,我能明白,但希望你也明白,我们现在过得好,跟你没有一文钱关系,我愿意留你在这儿,也是看在你我母子一场的份上,但若你继续闹下去,别怪我不留情面。” 严清溪冷静地说完这一番话,没什么情绪波动。 白既再次被她这样的态度刺伤,他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忽地露出一抹冷笑:“好啊!我不用你赶,我现在就可以走,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严清溪是如何纵容林招娣与野男人苟合,只为了算计我白家的家产!我要将你们两个外人通通从我的纺织厂滚出去!” 什么? 白家的家产? 他的纺织厂? 大白天,说什么梦话呢? “你什么意思?”严清溪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白既。 白既唇角扬起:“娘您是不是说谎说久了,连自己都骗了,您难道忘了吗,所有纺织机的图纸都是我画的,皆是出自我手,简言之,这里的二东家,该是我白既,才对。” 第146章 我答应和你生孩子 白既这一句话说出来,严清溪一家子人都笑了。 只觉得他是傻了,已经开始痴人说梦了。 “白既,你是不是理所当然的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好事情,都应该是你的?”宋子谦蹙着眉头,冷眼瞧着好像已经半疯的白既。 “难道不是吗?” 白既摊开手,挑着眉指了指严清溪:“我娘。” 又瞥了瞥林招娣,“我媳妇。” 他转过身,双手往上抬了抬,“还有这么大纺织厂,也一定是我的。” 林招娣又扬起了巴掌,跃跃欲试。 什么都是他的,做梦去吧! 严清溪拦住了她,心中隐隐浮起不安,“你说,纺织机的图纸是出自你手?” “那不然呢?” 白既双手抓着自己的腰带往上提了提,做出一副大老爷的做派:“娘,离家这些年,我去过苏州,见过比咱们北方先进完美的织布机,整个义通城,但凡有一个人能造出这样的纺织机,那就只能是我。” “你胡说!那都是大娘自己亲手画出来的!” “第一台纺织机也是大娘和苗宁自己造出来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宋子谦、宋子言兄弟俩同时开口。 白既却并不否认,只一脸得意地笑看着所有人:“你们猜猜,若是我画出了一模一样的图纸,世人是信你们还是信我呢?” “你想抢大娘的功劳?” 宋子谦立刻明白了白既的意思,不可置信得问出声。 “你无耻!”宋子言反应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白扶淮看了一眼三叔,跟着指:“你无耻!” 林招娣抓住严清溪的手,有些紧张,却还自我安慰道:“你们别听他胡说,他要是有那个本事,就不至于装什么长风先生骗人了。” 白既突然咬紧牙关,猛地看向林招娣。 “林招娣,你总有一天会后悔,到时候就算你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宋子谦默默地朝着林招娣的身边挪了一下,挡住了白既一直往林招娣身上看的目光。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宋子谦冷冷开口。 白既抬手指着宋子谦和林招娣,“奸夫,淫妇!你们都给我等着!” 放下狠话,白既转身离去。 “娘,他到底要干什么?”林招娣心中担忧,望着白既走远,心中都无法安宁。 严清溪眯起眼睛,“不用担心,他画不出来,就算他画得出来也不怕。” 话虽如此,众人却依旧悬着一颗心。 尤其是林招娣,夜已深了却还睡不着。 她披了件外衣准备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刚推开门,就瞧见院子中间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正在码柴火。 他把柴火一根根捡起来,码成柴火垛,动作很轻。 “子谦?你怎么还没睡?” 林招娣走过去,诧异地问了一声。 宋子谦也很诧异:“你怎么也没睡?” “我今天被白既气到了,实在睡不着。”林招娣开口,提起白既,都忍不住咬牙切齿。 宋子谦带着她来到桌子前坐下,目光放在自己的两只手上,缓缓道:“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自从白既出现后,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面对面的提起他。 一直以来,他们谁都不去提,可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就能当做没发生。 明明两个月前,在宋子谦卖了田地给严清溪治病时,他们还曾共赏明月,相许未来。 如今,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林招娣整日里要不是忙着纺织厂的账目,就是忙着家里几个孩子的学业和生活。 她,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提过,要和他生孩子这件事儿了。 之前林招娣一直都住在纺织厂,他住在摘云岭。 不方便,客观条件上不允许。 可如今,燕凝在纺织厂给他们一家分了个小院子,他都已经搬进来半个多月了。 也没听林招娣再提起过啊。 这让宋子谦不得不怀疑,是否是因为白既回来了。 他想,一定是的。 白既虽然混账,可与林招娣也是夫妻一场,他们还有白扶淮这么个可爱的孩子。 而他…… 一个倒插门的。 宋子谦的思绪一下子飞出去十万八千里,他轻轻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 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她,将她白皙如雪的肌肤衬得更加清冷。 不对。 宋子谦的心颤了颤。 不对不对,从前的林招娣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从来没有这股儿清冷范儿。 她一定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殊不知坐在对面的林招娣,内心戏丝毫不必他少。 从前,她和宋子谦刚刚成婚时,她尚且还能豁出去,逼着他想要和他当实实在在的夫妻。 可现在,白既这个该死的东西没死,还时不时地就跳出来在他们面前晃悠。 宋子谦虽小她三岁,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 他怎么可能不介意呢。 她想,他一定后悔了。 后悔当初心软,给了她二两银子做聘礼,后悔银子被她拿去买药后,又一次心软答应了做上门女婿。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对他的两个弟弟好。 也幸好老二争气,自己考上了义通书院,她才能少一些愧疚感。 至于旁的,她现在可不敢有任何奢望了。 他能与自己相敬如宾,表面上客客气气她已经很知足了。 若自己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万一狠了心要与她一拍两散。 她们家就又没有男人了。 林招娣想着这些,转头悄悄看了一眼宋子谦。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突然撞在了一起。 慌张,紧张,心跳加速。 得说点什么,一定得说点什么。 她不能失去他。 他不想失去她。 “我以后都不会逼你跟我生孩子了。” “我想好了,我想跟你生孩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了。 林招娣和宋子谦二人大眼瞪小眼,两个人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惊愕和慌乱。 “你,你说什么?” 两个人又异口同声说话,也是异口同声的结巴。 他盯着她,她望着他。 随即,林招娣先一步移开目光。 “我,我说我有点困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林招娣突然站起身,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转头就走。 头一次,在生孩子这件事儿上,她落荒而逃。 第147章 图纸被偷了 林招娣回了房间,坐在炕边上,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又忍不住往看去。 宋子谦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他想要跟她生孩子? 他、他怎么突然就答应了? 他不是一直都不愿意吗? 一堆问号从她的脑袋上冒出来,她想不明白,可这并不影响她高兴。 嘿嘿…… 原来,他不介意呀! 终于,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心意。 林招娣把白扶淮的小手放回到被子里,自己带着笑躺到旁边,连做梦都是笑嘻嘻的。 宋子谦不嘻嘻。 他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 冷风吹着他的脸庞,吹冷了他的四肢百骸。 果然,她变心了! 她看见白既回来了,心就偏到白既那儿去了! 哪怕她嘴上骂着白既是混账,是渣男,可她心里,却还是只有白既一个人。 早知如此…… 他当初就该从了她! 这个念头如鬼魅一般突然从他的脑子里闹出来,惊得宋子谦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 他才是疯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让自己忙起来,可以有效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宋子谦这一忙就足足忙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天将亮,听见了林招娣屋门的声音,他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爹爹!” 白扶淮冲出来,抱住了他的大腿:“爹爹今天要送我去学堂吗?” 原本准备回去补个觉的宋子谦改变了主意,他拍了拍白扶淮的脑袋:“好,爹爹去换个衣裳,你先去车上等我。” “嗯。” 正在换衣裳的宋子谦,突然感到腰间摸过来一只手。 他猛地身体一僵,回头,就见林招娣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我给你做了个新腰带,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说着,林招娣直接开始替他系腰带:“把手抬起来。” “哦。”宋子谦无比听话。 这条腰带,林招娣几天前就做好了,一直没机会送给他,今天早上看见他,立刻就想起来了。 女子的手在腰上轻轻打着圈的转,宋子谦突然感觉有点憋得慌。 怎么回事儿,怎么好像呼吸不过来了。 哦,是他忘记呼吸了。 “好了,看起来还行。” 林招娣往后退了一步,兀自欣赏了一番。 腰带上的绣云纹,是她闲来跟香儿学的,她的手艺可真不错。 宋子谦暗暗长长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谢谢你,我先送孩子们去学堂了。” 在去往学堂的路上,宋子言从马车里探出头:“大哥,你昨天晚上去哪儿睡的,我半夜醒了一下,都没看见你。” 宋子谦拍了拍自己的腰带:“你夸我新腰带好看吗?你大嫂给我做的。” “啊?你昨晚跟我大嫂睡的?” 宋子谦差点一个趔趄直接从马车上栽下去。 “胡说什么呢?” 白扶淮歪了歪脑袋:“我娘是跟我睡的。爹爹,三叔,你们俩在说什么呢,怎么乱七八糟的?” 宋子言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宋子谦紧了紧缰绳,沉默不再说话了。 虽然不知道林招娣为什么送了他一条新腰带,但这是,她亲手做的诶! 严清溪是半夜才睡的,感觉只眯了一下,就天亮了。 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儿就是翻起自己存放纺织机设计图纸的地方。 所有的图纸,无论有用的还是废弃的,她都存放在了同一个木匣子里面,不过分成了两摞而已。 严清溪把所有的图纸都拿出来,一张张翻过去,一张都没有少。 另外一摞都是废弃的,要么是出了错的,要么是数据对不上的,或者是做出来的不合格的东西,这一摞东西太多了,严清溪翻了翻,自己也无法确定是不是少了一些。 她拧着眉头望着木匣子。 昨天,白既说出那番话来,就说明他的手上十有八九是掌握了纺织机的设计图。 这倒是有两个可能性。 一种是他或者他背后的人,通过纺织机的构造,将其拆解研究出了真正的纺织机构造图,可如果是已经研究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霸占她的纺织厂,对方直接再开一个纺织厂不就行了。 排出这种可能性,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她的图纸被偷了。 见过她纺织机图纸的人,一直以来就只有她自己、燕凝和苗宁。 有存她设计图纸的地方,就只有她自己这儿和苗宁那。 东西要么是在她这儿丢的,要么就是在苗宁那丢的。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严清溪才会在一睁开眼睛就检查了一番。 “娘,吃早饭了。” 门外响起了林招娣的声音。 严清溪应了一声,重新把所有的图纸都装好,木匣子上了锁。 钥匙照例是放在枕头下面炕席下面的,可她今日想了想,把钥匙揣进了口袋。 “招娣,这几天你都在院子,有没有看见谁来过,主要是有没有人去过我的屋里。”严清溪问。 林招娣微微一愣:“怎么了,您屋里丢东西了?是不是又丢钱了,你等老三和扶淮回来,我问问他俩。” “不是。”严清溪赶紧解释道:“我是担心有人偷了我画的纺织机设计图,昨天你不是也听见白既说得话了吗,他信誓旦旦的,只怕他不是随口胡说的。” 林招娣心头一沉,立刻沉思起来。 片刻后,她突然开口道:“前几天,韩管事来过一趟。” “韩小玉?” 严清溪蓦地后背一凉。 糟糕! 她真是年纪大了,她怎么把白既和韩小玉之间的那点儿事给忘了! “她去过我屋子?”严清溪急忙问。 林招娣紧张起来:“那天她说给我送点废料子,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小东西,我就光顾着琢磨那些料子了,也没管她,我从屋里出来时候,好像是看见她从你屋子里出来。” 林招娣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音调都变了:“她把图纸偷了?都怪我,我没看住她,她怎么能偷东西呢?!” “不一定,我只是有点怀疑。” 严清溪起身往外走,“这事儿你先别声张,谁也别说,我有办法了。” “娘,您还没吃饭呢。”林招娣在身后喊。 严清溪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 现在她哪还有心思吃饭啊,饭碗都要丢了! 第148章 当众抢功劳 林招娣心里担忧不已,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娘说的办法是什么办法?” 毫无办法。 严清溪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说有办法都是安慰林招娣的,她怕自己这个胆子不大,却分外刚烈的儿媳妇要去和人家拼命。 严清溪准备找个机会去探一探韩小玉的口风,可好几次,韩小玉看见她就跑,根本找不到和她说话的机会。 这也让严清溪心中的疑心更重。 这天,是初五发工钱的时间,也是纺织厂二次招工的日子。 纺织厂里里外外热闹非凡,大门里面,所有女工都聚在一块儿,排着队等着去各自领队那儿领工钱。 大门外面,密不透风地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有女工们的家人,也有前来报名,想要进入纺织厂的女子们。 所有人最关心的,都是是否真的如一开始所说的那样,干一个月就能拿到八百五十文的工钱,会不会找各种由头克扣之类的。 “大家排好队,不要喧哗,我念到名字的人,过来领工钱,王香,王云,张三娘……” 马兰兰站在一张小桌子后面,念一个名字,递过去一串铜钱。 其他的小领队,也如马兰兰一样,给各自小队里面的女工发放工钱。 而她们这些小领队,从这个月开始已经涨到了每个月一千五百文。 看着新织娘们拿到八百五十文就高兴得不行,她们别提多得意了。 没当上领队的老员工们也是高兴的,因为她们拿的,也比新织娘多,最少的也有一千文,若是表现出色的,还能拿到额外的奖金一百文到二百文呢。 眼看着织娘们是真真切切把工钱踹进了口袋,门外的女子们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纺织厂。 “谢谢东家燕五娘子,谢谢二东家严大娘。” 有懂礼貌的先一步拍了马屁,立刻一群人跟着喊。 严清溪赶紧起身,连连摆手:“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付出辛苦汗水,理应获得报酬,大家最该感谢的人是你们自己。” “可若是没有燕五娘子和严大娘经营纺织厂,给我们所有姐妹一个干活的机会,我们怎么可能赚到钱,还是得谢谢你们!” “谢谢东家!” 严清溪与燕凝对视一眼,望着那一张张喜悦的、美好的面孔,心中不由感动。 为天下女子安身立命的这条路,她们已经开始走了。 一片喜气洋洋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出现。 “你们错了,你们真正该感谢的人,应该是我。” 众人寻声望去,一个衣着纺织厂下人服装的男子,正拨开人群,一步步挤着往前走。 又是他,白既! 一个月前女子纺织厂招工当日,他就来砸场子。 今日他又来。 严清溪眯起眼睛,目光落在他手中拿着的一沓纸张上面。 “这不是二东家的儿子吗?上次咱们都见过,他怎么穿成这样?” “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我听说,纺织厂二东家的儿媳妇已经改嫁了,这个白既虽然是亲生的,却过得比捡来的还不如,一直住在马厩里,天天铲马粪。” “不能吧?怎么说都是亲生的,虎毒还不食子呢,严大娘看着也不像是心狠的人。” 纺织厂的新女工们,都还不知道严清溪家里那些被他们听来,属实炸裂的那些事儿。 说起来,嘴严的也不只是摘云岭的女人们。 曾经的老员工们,嘴巴都挺严的。 在第一天晚上过后,所有人竟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就好似她们守护的并不只是严清溪、林招娣的秘密,而是,她们所有女子共同的秘密。 白既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露出德意志级的笑容。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众人,举起右手。 他高声道:“我手中拿着的是纺织机的设计图纸,是由我亲手所设计的,没错,就是纺织厂现在所用的纺织机,其实都是出自我手。” 话音落下,喧哗一片。 所有人都知道,严清溪之所以能成为纺织厂的二东家,就是因为她改造研究出了最新款的纺织机。 可白既说什么? 他说纺织机是他做出来的? 那岂不是说,严清溪剽窃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设计? “好一个大言不惭,当初严大娘设计出新款纺织机时,我们都可以亲眼作证,你说你就是你了?”马兰兰站出来,指着白既,开口提严清溪说话。 她自然没有亲眼见证严清溪设计,可当时,她在桂花村和招工做纺织机的事儿,十里八村谁不知道。 当时的白既还不知道人在哪儿呢,他怎么好意思跳出来抢功劳? 白既冷笑一声:“原本我是不想计较的,她毕竟是我亲生母亲,可现在,她却被林氏和宋子谦欺骗,想要将我的心血,我们白家的家业,全都拱手让给外人,我一个人吃亏没什么,可我不能对不起白家的列祖列宗,今日,我就要将原本属于我白家的所有财产家业都拿回来。” 白既转过身,将手中的图纸打开,一张张展开给众人看。 “请众位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是不是纺织机的图纸,这里面每一张都有我的署名,皆是出自我手。若纺织机不是出自我手,我自然不可能画得出来。” 白既举着图纸,在人群中一点点走过。 有人伸手接过,白既坦坦荡荡地把图纸交到对方手中,任由对方打量。 “放心,设计图中最重要的部分,被我收了起来,这里面没有纺织机最核心的秘密,燕五姑娘不必紧张。” 人群中,有人刚起了想抢图纸的念头,听见这话又压了下去。 是了,只要白既不是傻子,他就不会把纺织机真正的技术拿出来公之于众。 围观的人群以及纺织厂中的女工们,在这一刻都犹豫了起来。 难道做出最新款纺织机的人,真的是白既? 那个下过大狱的纵火犯白既? 燕凝狠狠皱起眉头,目光不觉缓缓转向了严清溪。 白既扬起下颌,看吧,燕五姑娘也不是全然信任他娘。 “众位,你们不妨想一想,我娘只是一个乡野妇人,若不是我,她有什么机会能接触到纺织机呢,我们摘云岭,世世代代都没有人纺布,咱们义通也从不盛产棉花,丝线。” 眼看着所有人的眼中都升起了疑云,白既继续循循善诱,他缓缓开口,仿佛在叙述着一件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往事。 “是因为我,四年前我去了一趟苏州,苏州女娘个顶个的都会织布,纺线,我也是在那时候了解到了纺织机,并亲手画了纺织机的图纸,寄送回来。我本是想让我娘和我妻儿能借此手段谋生,却万万没想到,我娘竟在林氏的挑唆下,将此设计图纸占为己有!” 人群彻底沸腾了。 此时此刻,就连一开始对白既唾弃的摘云岭和桂花村的女工们都动摇了。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觉得白既说得很有道理。 是啊,严大娘……怎么会的呢? 她原本,也和她们家中的爹娘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妇啊。 除非……真的是白既。 “你胡说!除了第一年,你家里要钱之外,你这些年根本就不曾往家里寄过一封信!” 林招娣从人群中站出来,她怒斥白既撒谎。 可白既见到她却笑了,他似乎早就等着她这话了。 “究竟是谁胡说?别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以为整个摘云岭都会被你们收买吗?” 白既话音未落,两个人影冲到所有人的视线中。 “我可以证明,白既侄儿往家里寄过一封信,就在半年前。” “没错,还有信差也可以作证,你们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把信差请过来。当时,白既送的信里面装的就是纺织机的图纸!” 第149章 白既的图纸是假的 来人是白青云和赵莲夫妻俩。 他们一人一句替白既作证,一开口便让严清溪处于不利之地。 “二叔二婶?你们,你们怎么能帮着白既撒谎呢?我们根本就没有收到过他的信。”林招娣不可置信地看向白青云夫妻两个。 虽然一开始两家闹了很多不愉快,可那些不都已经过去了吗? 她从来都没有想要报复他们,甚至就连后院的种菜的园子都不要钱的给他们家种土豆了,她自认为,自己家已经做得够仁至义尽了。 他们不说感恩戴德,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背后捅刀子啊! 当初林招娣说要把后院的菜地给白青云一家种的时候,严清溪就不同意,奈何她不同意晚了,林招娣已经答应出去了。 有些人是永远都不会心存感恩的,你付出的他认为是理所当然,你忍让的,他以为你无能废物。 说的就是白青云这一家子。 而林招娣,她自己不狠狠吃上一个大亏,就想当然的以为,旁人都与她一样善良。 她刚刚的那一声“二叔二婶”已经证明了白青云二人的身份。 赵莲抬手指向严清溪:“严氏!你这个败家娘们,我们白家的家业差点就要毁在你的手里,我侄儿活得好好的,你就要招什么上门女婿,简直道德沦丧!现在你竟还想要联合外人霸占我侄儿的纺织厂,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娘,你简直不配为人!” 赵莲胸口起伏,面色因激动而涨红,她等这一天可太久了! 终于,终于啊! 她早就说了,等白既回来的这一天,就是严清溪和林招娣这对儿婆媳倒霉的日子! 她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这一日! 别说白既还答应给他们家一百两银子做报酬,就算一文钱都没有,她今天也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狠狠戳穿这对儿婆媳的不要脸行径,将她们骂得狗血淋头,再也没有脸做人! 白青云倒是不至于如赵莲一样泼妇骂街,他端着架子,一只手背在身后。 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很不自在,再一开口时,声音都莫名其妙打着颤。 “大嫂,这事儿却是是你错了,白既可是你的亲儿子,人家都说虎毒还不食子,你怎么能把他往死里逼?若是我青山大哥还活着,也得被气死。” 赵莲冲着白青云翻了个白眼。 完蛋玩意儿,在家里吆五喝六的,到了这儿说几句话腿肚子都抖了。 还得看她! 赵莲往前一步,恶狠狠地瞪着严清溪:“你就不配做我们白家的媳妇,大家伙们说说,天底下谁家媳妇能干出她这种事儿,抢了夫家的家业,还让孙子认外人当爹,她这是要让我们老白家人财两空啊!还有这个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贱人林招娣,一女侍二夫,就该浸猪笼!” 眼见赵莲越说越激动,周围群众也跟着她的声音,彻底信了白既的话。 原来,白既才是真的冤枉的。 原来,女子纺织厂真正的二东家,应该是他白既? “姑娘……”香儿小声地在燕凝耳边唤了一声。 燕凝摇了摇头,示意香儿稍安勿躁。 严清溪的本事她是亲眼见过的,至于这个白既……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只是眼下这情况,对严清溪很是不利。 舆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越越来越多的人相信白既说得才是真的了。 “二叔二婶,你们别生气。” 白既一开口,白青云和赵莲夫妻俩立刻安静下来。 “我娘虽然做错了事,可她终究生养了我,她可以不管我,但我不能不孝。” 这话是说给所有外人听的。 白既抬头望向严清溪,轻轻勾了勾唇:“娘,只要您现在就将纺织厂所有的东西都交到我的手上,您依旧是我的好母亲,孩儿依旧会为您养老送终。” 微微一顿,他继续道:“但她!” 他的手指向林招娣。 “但她和宋家三兄弟必须从我的纺织厂滚出去!我白既绝不接受这样一个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女子。” 白青云附和:“没错!这等贱妇我们老白家绝不容忍。” 赵莲尤还不解气,咬牙切齿道:“严清溪也一样留不得,就算她是你娘,死了也不配入我们老白家的祖坟,她不是喜欢跟林招娣相依为命吗,就让她们一起滚出去!”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一声:“贱人!滚出去!” 随即,竟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附和声。 “什么东西,竟联合外人欺负自己亲儿子,滚出去滚出去!” 严清溪往人群中瞟了一眼,却并没有找到起哄之人。 燕凝一眼就看见了。 她转头对着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耳语几句,那个小丫头立刻退下,隐入了人群中。 盯着越来越大的质疑和皱眉声,严清溪却笑了。 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来。 “你口口声声说,纺织厂用的织布机是你设计建造的,不介意我请人看看你画的图纸吧?” 白既心头微微发颤。 他皱眉看着靠近自己的严清溪。 她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慌张? 她此刻不应该手足无措,不应该语无伦次,不应该痛哭流涕吗? 心中虽然种种不解,可白既却还是坦坦荡荡地道:“好啊,娘您好好看看。” 说着,他从人群中,把分发出去的那些图纸又收回来,一张张地放到严清溪面前,递给她。 严清溪却没有伸手去接。 而是目光朝着左侧动了动下巴,她道:“我就不看了,这些是咱们义通县的最有本事的木匠师傅们,就交给他们一一看吧。” 严清溪话落,人群后面有六个木匠师傅鱼贯而出。 都是义通县有头有脸的木匠,他们一出现,人群中就有人认了出来。 “这不是赵师傅吗,我家所有的柜子和床都找他打的。” “还有亲和源的老白师傅,我家对门街上的。” 白既依旧没在怕的。 他信心十足地将手中的图纸交给站在最前面的赵师傅。 赵师傅双手接过来,只看了前面两张图纸,就皱起了眉头:“这……” “怎么了,给我看看。”老白师傅赶紧接过来,看了一眼,也露出了和赵师傅一样的神情。 第150章 反转 图纸在几个老师傅中间来回流转,每个人的神情都很古怪。 他们互相对视,却没有人先开口说一个字。 女工们和百姓们都忍不住议论纷纷,猜测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白既心中也逐渐生起不详的预感。 “如何?还请众位师傅说一说,这图纸上所画的,可是纺织机?” 严清溪当着所有人的面,朗声开口。 众位师傅齐齐向后退了一步,留下反应慢半拍的赵师傅。 赵师傅:“……” 赵师傅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道:“这的确是纺织机的图纸。” 白既立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当然是,这是我亲手所画,是我亲自设计的,如何能有假。” 赵师傅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等他笑完了,继续道:“可这图纸却是市面上普通纺织机的图,不只是我,随便一个木匠应该都见过这样的图纸,甚至我家里都有。就,就满大街都是的那种织布机。” 白老师傅附和了一声:“这东西,几十年前就有了,可不是你设计出来的。” 什么? 谁不知道女子纺织厂用的纺织机和市面上所有的机器都不一样,白既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纺织机是他做出来的,合着拿这种八百年前的东西糊弄他们外行人呢? 幸好,严清溪找来了懂行的木匠。 且还不是找了一个两个,而是把大半个义通城有名望的木匠师傅都请了过来。 他们一致的意见,必不会有假。 要不然,他们所有人就要被他三言两语地忽悠过去了。 “白既,你说纺织机是你设计出来的,说我这个二东家的位置该让给你做,可现在,你却拿这么个东西来糊弄大家,你当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严清溪声音淡淡,说着又朝着白青云夫妇二人投去目光。 “你们二人,当初欺负我们孤寡婆媳,意图逼死我们吃绝户,现在又想联合他一起故技重施吗?可我们婆媳,早已不是从前在摘云岭时候任你们欺负的样子了,你们别想占到一分便宜!” 不过几句话,就将她们婆媳曾经在摘云岭遭遇的一切都说清楚了。 在这个世界,“吃绝户”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能瞬间想明白一切。 是啊,一一对儿孤寡的婆媳,带这个稚儿,想占她们的财产,可太简单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谩骂声和口水突然如潮水一般,朝着白青云夫妻而来。 还以为真是来作证的,原来,是来欺负人的! 白青云本就有点怂,突然被这么多人喷口水,他缩起脖子看向白既。 “大侄儿,你快说句话啊!” “白既,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严清溪冷冷看去,眼眸不带一丝温度。 白既猛地看向韩小玉,他暴喝一声质问道:“是你!是你骗了我!” 怎么可能是旧纺织机的图纸,韩小玉明明跟他说,是从严清溪房间拿来的,是严清溪亲手画的。 为了今日,他几个熬了几个晚上,一张张临摹下来,才有了今日厚厚一沓的手稿。 他要通过这些狠狠打所有人的脸,证明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天才,才是真正该收获名和利的人。 可现在,他努力了几个晚上的成果,重重拍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都怪韩小玉! 一定是她骗了自己! 韩小玉紧握双拳,胸口起伏,她从燕凝身后走出来,“到底是谁骗了谁?明明是你骗了我!你跟我说,这些图纸都是你画的,是二东家误会了你,你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用的是不是你的图纸,可你却连图纸是新是旧都分不出来!” 一开始白既提出让她帮忙偷图纸的时候,她就提出了也让白既画一份的要求,却被白既几次拒绝,一开始说伤未好,后来又说怕他住的地方不适合作画,容易泄露纺织机的秘密。 韩小玉这么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见白既三番两次拒绝,于是多留了个心眼。 她去严清溪那偷图纸时,只略一犹豫,手便伸向了废稿。 她知道图纸是旧款机器的,她就是故意的,只为了试探白既。 却没想到,白既竟根本没有发现图纸的真假,甚至她随意指了一张,说那张图纸中所画的是纺织机的核心机密,他竟也信了。 韩小玉终于确定了,他在说谎! 于是,她毫不犹豫将此事告知了燕凝。 燕凝说,保密,此事谁也不能说,连严清溪也不能说,她到要看看这个白既究竟要干什么。 这才导致后来严清溪几次去找韩小玉,都扑了空。 直至今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拿假的图纸骗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白既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折在韩小玉这!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没错,可燕五姑娘,同样是我的恩人,我做不到将她的心血赌上,只为了还你的情。”韩小玉开口,“若你没有说谎,我定会帮你讨回公道,可你……” 韩小玉欲言又止。 旁人替他补完了后半句。 “可他就是个骗子!” “还是个小偷!太不要脸了!还真以为是他画的图纸,原来是他偷的!” “偷来的东西说成是自己的,还敢大言不惭,妄图蒙混过关,我们差点都成了他的帮凶!” “畜生啊!欺负自己亲娘,难怪当初他娘不要他,这种畜生,换我我也不要!” 舆论在此时此刻彻底翻转。 所有人,所有的嘴,都在骂白既。 知晓更多的人,开始给周围人讲他曾还是长风先生时干的那些更骇人听闻的畜生事。 渐渐地,愤怒的人群已经不满足于只是骂他了,有人跃跃欲试,想伸手这揍他。 而白既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他竟还想朝韩小玉动手。 他将翻身失败的所有怒火,都怪罪到了韩小玉的身上。 突然的,他一个爆冲冲到韩小玉的面前,扬起手欲掌掴她。 比他的巴掌更快落下的,是韩小玉的。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练家子。 就凭白既这样的白条鸡,还想跟她动手? “啪”地一耳光,让白既原地转了个圈。 “你敢打我,你个贱人!”白既捂着脸,不可置信。 他竟然被一个女人给打了! 韩小玉也愣了一下,完全是条件反射,有人想打她,她条件反射还手而已。 “是你先骗我的。”韩小玉声音弱了下来,虽然白既不是个东西,可与她而言,终究有恩。 白既忽地仰头大笑:“骗你?哈哈哈哈哈……骗你又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 “你什么意思?” 第151章 你户口都没了 “你以为当年的那场大火中,我救了你是吗?我告诉你,从来没有,那天是你自己逃出来的,哈哈哈哈……” 白既仰头大笑,装若癫狂。 他嘲讽着看着韩小玉,欣赏着她渐渐崩溃的表情,心中升起报复的快感。 韩小玉怔了许久,原本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 她就记着是她自己背着表妹逃出来的,可……可她醒来后所有人都告诉她,是长风先生救了她们姐妹,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都在骗她,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看见的出口,是在晕倒前的幻想。 原来,是真的! “你骗我?!”韩小玉摇了摇头:“你还骗了我的钱!” 就是因为白既救了她,所以她从苏州离开时,把自己所有的盘缠都给了他。 白既笑得更大声:“那不是你为了感谢我自愿赠与我的吗?怎么能叫骗?” “你卑鄙!” 韩小玉怒斥一声,越想自己为了感谢他而付出的那些,越觉得懊悔。 “他们说的是什么?难道是长风先生在火场中舍己为人救人的事儿也是假的吗?” 原本对他还存有长风先生滤镜的人,听见“火场”二字,立刻就联系起来了长风先生火场救人的事迹。 “就是,韩管事祖籍就是苏州的。” 仅存的那一点点长风先生的光环,也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碎了。 人群中,保持沉默的人无法再沉默,他们挥舞起手臂,比旁人更显愤怒。 被欺骗的,又何止是韩小玉一人。 是所有曾经相信“长风先生”的人。 愤怒如浪潮,一波更比一波高。 严清溪觉得自己都还没有做什么呢,白既就掏出刀,对着自己就是两下子。 有时候,也挺让人想不通的。 “我受不了了,我能不能打死他!这人怎么从头到尾就没干过什么好事儿啊?” “打死他!打死他!” 眼见着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彻底没有了转机。 白既去突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朝着严清溪笑了,他的笑容诡异又冰冷,如阴沟里的毒蛇一样令人不适。 “就算你们说得全都是真的,就算我不是什么好人,那又怎么样呢?娘啊,您别忘了,我终究是您的亲生儿子,唯一的血脉!” 他低头嗤嗤地笑起来,好似毒蛇在吐信子。 “娘,您病重已有数月,问遍了整个义通的大夫,都说您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等您一死,您现在拥有的所有东西,不还都是我的吗?” 他张开双手,歪着头,得意不已:“您攒下的银子,这个纺织厂的份额,都只能是我的,哈哈哈哈哈……” 谁让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呢。 于情于理,接手她的遗产,他都名正言顺! “娘的,太不要脸了!” “他竟然盼着自己亲娘去死,他才是真正该死的人啊!” 气死了,在场所有人都快要被白既气死了。 可偏偏,面对这样的处境,所有人都想不出能有什么破局之法。 难道,严清溪积攒下来的家业,真的就要交到这样一个恶毒丑陋之人的手里吗? “你休想,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我们会好好把扶淮养大,等到娘百年之后,还有扶淮接手,绝对轮不到你。” 林招娣开口,她挽住严清溪的手臂,生怕自己的婆婆被白既给气到。 她时刻关注着严清溪的神情,怕她太过生气,身体扛不住。 若是娘真的有个万一,岂不叫白既得意了。 这话让众人心中一喜。 对啊! 不是还有个白扶淮吗? 严清溪并不是只有他一个血脉至亲,还有白扶淮。 白扶淮在哪儿呢? 众人四下打量,目光搜寻,却都没有看见白扶淮的身影。 “扶淮呢?” 严清溪也在找,她抓住林招娣的手问了一声。 林招娣道:“今天纺织厂事儿多,子谦带着几个孩子呢,您放心。” 严清溪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白既这个畜生对他自己的亲儿子下手。 “娘,我等着那一天,相信您不会让儿子等太久吧?” 白既笑着问,他是故意在激怒严清溪,没人知道他的心底里是不是真的想活活气死严清溪。 若此时的严清溪是原主,必然已经被气死了。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原主没有活到这一天,早在半年前就病死了。 现在冷眼瞧着白既的人,是她。 “不,不会有那一天的。”严清溪缓缓开口。 白既不屑地撇撇嘴:“年纪大了,终有一死,更何况您还得了不治之症,就算您再不愿意面对,也终要接受。” “不,”严清溪再次摇头,她直视着白既的双眼,声音轻缓,却掷地有声:“我的意思是,就算我死了,你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儿子。” 此言一出,白既笑了。 “呵呵呵,娘,您老糊涂了吗?” “你不过是与我儿子有几分相似的容貌而已,可你不是他,我儿子白既,早就已经死了。” 严清溪说着,缓缓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盖着红章的本子。 那是大越国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户口簿。 是户籍证明。 严清溪将其举过头顶:“我儿子白既已经死了,四年前他一去不回,早已客死他乡。这是官府的文书,白纸黑字红章官印,他的名字已被划去,且有整个摘云岭的父老乡亲作证。而你……” 严清溪抬手一指,指向白既。 “你不过仗着与我儿白既模样相似,就三番两次接着他的名义来骗我,我次次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原谅你,可你竟还妄图欺负我儿媳,抢我孙儿的家产,这我万万不能容忍。” “长风,你就是个赝品!” 什么? 白既不可置信地看向严清溪手中的户口簿。 嘴巴越长越大。 自己的名字被划掉了?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一丁点声音都没听到? 那他……岂不是就已经死了? “不对,这不对,我还好好的活着!你凭什么说我死了,所有人都看见了,我就活生生的站在这儿!” 第152章 街头流浪 白既大喊,白既大跳。 似乎跳起来就能证明他活着。 但有些人,看似活着,实际已经死了,死了半年多了。 “不可能,你拿来给我看看,你什么时候去找办的销户,为什么我们不知道?”白青云伸手要看户口簿。 严清溪把户籍簿打开,翻到白既名字被划掉的那一页,展示给白青云,也展示给所有人看。 白青云想伸手,被严清溪一巴掌拍掉。 “看就好了,别乱动。” “我还能给你撕了不成?” 白青云暴跳如雷,俨然是想法被戳穿了。 “行了,你可别说话了,真想一个胯骨轴子顶你脑袋上,什么人呢,跟你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狗屁亲戚吧,一肚子坏水!” 人群里,有人实在听不得白青云说话,张口就是一顿喷。 白青云瞠目结舌,冲着那人吼去:“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谁啊你?” “爱听听,不爱听把你耳朵闭上,惯得你!” 谁家耳朵能闭上? 白青云张嘴想骂,发现自己骂不过。 想动手,发现对方人多势众,打不过。 只能生闷气,回头窝窝囊囊地骂了赵莲一句:“还不滚回家去,在这儿干什么,丢人现眼吗?” 眼见白既已经讨不到便宜,这夫妻俩灰溜溜地跑了。 严清溪头一次这么解气,她都想把开口的这位大哥请回来,专门替她骂人。 “众位都看清楚了,我的儿子,真正的白既,已经不在人世了,今日,也请大家做个见证,此人与我毫无关系!” 燕凝忽觉爽快不已,她走到严清溪面前,高声道:“没错,这种人品低劣之人,就是个骗子!” “骗子!” “骗子!” 几乎是一呼百应,这一刻,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他们挥舞着自己的拳头,说着心底最痛快的话。 没有人在意真相,他是否是白既,白既是否还活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见人恨的畜生,决不能好过! 若是他过得好了,让他们这些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们情何以堪? 管他是谁,他必须死! “来人,将此大骗子丢出去!”燕凝抬手下令。 几个魁梧大汉抓着白既左右两只膀子,一人塞嘴,一人拖,配合得与上一次如出一辙。 “砰”地一声,白既后背着地,狠狠砸进泥地里。 大汉们拍了拍手,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转身就走的,还有很多纺织厂前面看热闹的百姓。 刚刚白既在大门里面,他们生气也最多骂两句,可现在,他被丢出来了,他们的气终于有地方撒了。 白既刚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扯掉嘴里的破布,正要开口,迎面就看见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 来不及撒野,求生意识让他撒腿就跑。 “狗东西还敢跑!追!打不死他都算我们遵纪守法!” “打不死他我还骂不死他吗!” “走过路过,一口唾沫!” …… 没了白既,纺织厂的结算工资和招工的流程继续,比之一开始,更加热闹非凡。 一直到了日上西山,女子纺织厂的大门前才终于安静下来。 严清溪和燕凝回到屋里,刚准备坐下来喝口茶歇一歇,韩小玉忽地推门进来,直直地朝着严清溪就跪了下来。 “二东家,图纸是我从您那偷的,虽然没有给您造成大麻烦,可错了就是错了,请您惩罚。” “该罚!” 严清溪呷了口茶,毫不留情地开口。 燕凝正要开口求情,说这事儿她知道,就听严清溪道:“罚你半个月工钱长长记性。” “嗯?”韩小玉诧异抬头。 这,这就完了? “你看什么看,你还不服?”严清溪故作凶狠地瞪了瞪眼睛。 这韩小玉赶紧低下头:“没有,多谢二东家宽恕。” 燕凝:“……” 燕凝闭上了嘴,根本不用她说话。 “不过,你怎么知道你拿的是废稿?”严清溪问。 “我又不是长风那样的蠢货,我天天和纺织机打交道,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韩小玉的声音中,带着莫名的骄傲。 严清溪笑了笑,亲手将她扶起来。 “你是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好姑娘,只是以后更要擦亮眼睛,莫要再被人利用了。”严清溪的声音柔软下来。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原小说剧情中,韩小玉和白既之间的故事。 一切都起源与白既的欺骗,韩小玉或许也并不是一门心思的要给他做妾,而是被他所利用罢了。 燕凝赶紧接过话头:“其实这事儿我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不过你都不知情,怎么还安排了木匠师傅,甚至连户口文书都随身带着?” 这整的她安排的人手,都没派上用场。 严清溪自己就解决了。 顺便,还让她的得力干将小玉姐姐彻底看清了他,这与她来说,算得上意外之喜。 若不然,她处理起白既来,难免要顾着韩小玉的情面而畏手畏脚。 严清溪挑眉望向燕凝:“未雨绸缪罢了。” 二人望着对方,相视而笑。 “对了,我的人刚传来消息,说他跑去我二叔那了。”燕凝幽幽开口。 严清溪不觉得意外,“果然是燕云蔚。” 燕凝抿起嘴唇,笑道:“可惜了,我二叔这次又押错宝了,听说,为了把他从大牢里捞出来,我二叔花了这个数,给他治病养伤也花了不少,现在,他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嘿嘿。” 她冲着严清溪竖起几根手指,笑得人畜无害。 如燕凝所言,燕云蔚悔不当初。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在他意料之外。 “白既怎么可能会失败?怎么会有严清溪这样狠心的女人?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燕云蔚端着酒杯喃喃,第九十八遍重复着。 燕惠叹了口气,关上房门,回头冲着管家摇了摇头。 管家领会其意,带着棍棒出门,将等在门口求收留的白既狠狠打了出去。 没用的废物,往他身上砸了那么多银子,他却一丁点用都没有,还敢求收留? 当他们燕家是开善堂的? “滚滚滚,想要饭换个地方去,别在我们家门口,晦气!” 白既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在小巷子中,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双眼放光,猛地抬头看向来人。 第153章 物价飞涨要变天 “诶?你们谁知道那个长风现在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估计在哪儿要饭呢吧。” “管他干什么,爱死不死。”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纺织厂的女工们聚在一起,时不时地会讨论一番白既如今身在何处。 称呼倒是都换上了他曾经为自己取的名字——长风。 至于他去了何处,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没了他作妖,严清溪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称心如意。 纺织厂的经营也如火如荼,井然有序。 直到秋分这日。 纺织厂里一大半的女工都想请假,回家帮家里人收庄稼。 家里的庄稼需要她们,但女子纺织厂同样需要她们,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允了一个人回家秋收,那一整个纺织厂都得空了。 面对众人的抱怨声,铁面无私的韩小玉再一次站了出来。 “咱们纺织厂的规矩,每个人每个月可以休假两日,但你们全都一窝蜂地选在同一个时候是怎么想的?” 韩小玉站在工厂前面,双手背在身后,沉着脸望着眼前一排排的女工,神情严厉。 “一个队里,只能允一个人连休两日,你们可以轮流着来,自己商量。另外,若是两日后没回来的,就算你不干了,工钱照结,以后也不必再来了,你们不妨自己想想清楚,是这两日回家收庄稼重要,还是在厂里的这份活计重要。” 韩小玉一番话说完,所有女工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大家几乎都是农家姑娘,现在正是回家收苞米的时候,若是再晚回去十日八日的,就该下雪了。 到时候再收庄稼就难了。 几乎每个女工的家里人,都催着她们立刻马上回去。 可……纺织厂不给假,她们可怎么办啊? 纺织厂的这份工作,也是她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没有人舍得放弃。 一面是自己的工作,一面是家人的催促和期盼。 从前整日里念着纺织厂这里好那里好的人们,此刻纷纷埋怨起纺织厂不近人情。 摘云岭的女工,仗着和严清溪相熟,偷偷地跑来严清溪住着的小院,准备了红包,想走走后门。 不巧了,后门和正门都上了锁。 严清溪多聪明啊! 她听到风声时,就带着林招娣、宋子谦回家了。 嗯,旁人不能回,她当东家的,说回就回。 每次回家,严清溪都会在义通买一堆柴米油盐,鸡鸭鱼肉的回去。 这次也不例外。 林招娣和宋子谦去买菜,严清溪不想动,坐在骡子车里等他们。 “娘,您看这个月的米价又涨了,比月初时候长了五文。” 林招娣和宋子谦回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桶豆油,另外一只手抱着几包草药。 身旁的宋子谦左肩扛着一袋大米,右手提着半扇猪肉。 还没走到车前,林招娣抱怨的声音就传到了严清溪的耳朵里。 “还有这油和盐都跟着涨价了,本来还想多买点肉,结果肉价长得更多。” 严清溪刚刚还望着街上的热闹在笑,闻言立刻收起笑容。 物价的异常波动往往预示着社会动荡。 莫非,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严清溪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打听了是什么缘故?” 林招娣摇摇头:“问了几家,都只说进货价高了,具体缘由也说不清。街面上的人都在说这事儿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人心惶惶的,有些铺子已经开始限购了。” 正说着,香儿从远处匆匆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严大娘,您果然在这儿呢,幸好被我追上了。” 严清溪从车里探出脑袋,问道:“怎么了?是厂里有什么事儿吗?” 香儿笑起来:“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家姑娘刚刚又谈了个大单子!是北边来的客商,要订一大批厚棉布,点名要最厚实、最保暖的,说是用来做冬衣的,量非常大,定金都付了!她说,让您先别急着走,她想跟您商量商量这单子的事儿。” 天气越来越冷,现在正是订购厚棉布的时候,倒也没有好怀疑的,可莫名的,严清溪的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她压下心中的疑虑,点了点头:“行,先回去再说。” 回到纺织厂,严清溪才刚从车上下来,就被燕凝拉着胳膊扯到了屋子里。 “诶诶,慢点慢点,我一把年纪了。”严清溪差点一脚踩到裙子上,赶紧提醒。 燕凝道:“您说的哪儿的话,半老徐娘而已,怎么就老了?” 严清溪:“……” 什么破词! 还不如说她是老太太呢! 进了屋,关上门,燕凝的神情没了玩笑之意,带了几分凝重。 “严大娘,情况可能不太妙。” 严清溪试探道:“是因为物价飞涨,和那批厚棉布的订单?” “您也察觉了吧,主要是这次跟我要棉布的人,不像是寻常商人,身上戾气重得很,眼神也冷冰冰的,吓死个人,我报了个价,他连还价都没有,直接就交了定金,催货催得倒是很急。” 严清溪呼吸微微放缓,全神贯注听着燕凝的话。 燕凝又道:“而且近日来,往北边的货,总会被查得很严。” “北边是哪儿?”严清溪略带疑惑,话一出口,还不等燕凝回答,她瞬间冒出一脑门的汗。 “是宁亲王的封地!” 严清溪自问自答,吓了自己一跳。 燕凝也被吓到了,她急忙道:“严大娘您怎么了?不就是东西涨价了,您怎么吓成了这样?” 严清溪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不能吧? 在以白扶淮为男主的那个小说剧情中,宁亲王是要造反的。 可那不是等白扶淮长大之后的事儿吗? 这还早着呢,他不会现在就要干点啥吧? 严清溪摇了摇头,原地踱步:“物价飞涨,想来都是天下大乱前的征兆,只怕有大事要发生,我们得早做准备,燕凝,我们先囤货吧,若是真有什么事儿发生,到时有钱都未必买得到粮食和必需品。纺织厂目标太大,也容易被人盯上。” 岂止是纺织厂啊,一旦真的有什么兵变或者是战乱,最苦的就是百姓。 巧了,她就是百姓。 她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 好不容易没有什么人作妖了,白既现在还在养伤,又被看关起来,她终于过上了几天舒坦日子,好家伙,就要战乱了吗? 老天爷! 你是不是瞎了眼了啊,故意玩她对不对? 严清溪愤怒,严清溪不敢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燕凝张了张嘴,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严清溪的脑袋。 “您不会又病重了吧?” 第154章 招工 也没生病啊,怎么说上胡话了? “不是,我觉得事情不太妙,是因为对方要货要得急,当时我们谈合作时,我看见我四爷了,他就在对面茶楼坐着,且我四爷的产业就在北边,我担心这是他做的局。” 燕云蔚是燕凝的亲叔叔,如今分家,各自管着各自的产业,族中旁支却并未在燕凝的手上吃过亏,即使上次在满故城上吃了亏,他们也都认为是燕云蔚失策导致,并不会认为是他们自己不如燕凝。 如今,燕凝手中那么大的家业,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十二家,女子纺织厂所有织娘、女工、农户上下千人,另还有裁缝铺和绣房各一间。 偌大的家业都握在她一个女娃娃的手里,想抢想分的人,可不只是燕云蔚。 从前他们插不上话,是因为还有个燕云蔚在,现在他们分了家,其他人的心思难免就活跃起来了。 这些,燕凝一直以来都知道,也一直防备着。 是以,在看见燕四老爷时,燕凝当即警惕起来。 “你的意思是,担心他做局,找人来假意订货,实则是为了坑我们一笔大的?”严清溪疑惑道。 “今日那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商人。”燕凝道。 严清溪忽地松了一口气:“希望如此。” “什么?” 燕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都竖了起来。 严清溪“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只要不是真有什么大乱子就好,若只是商战,咱们如何都是能应对的。” “我主要担心的是,他们只给一笔定金,就让纺织厂加工加时地把一整批货都赶出来,毕竟他们要得急,按理说中间还要结款一次,可若是他们故意耽搁几天,等咱们把货都赶出来,他们还不给钱,咱们就亏大了。” 燕家一直做的都是饭馆酒楼的声音,在经营工厂这方面实在没太多经验,难免有此担心。 严清溪,想了想,道:“我有办法,这样,你去……” 燕凝立刻眼神亮起来,不住地点头,“这样一来,怎么着都不会亏了。” “对了,以防万一,这些天你多囤货,希望是我想多了。”严清溪嘱咐了一声,再度踏上返回摘云岭的路。 订货的事儿有可能是多心,可粮食涨价却是真的。 车刚到摘云岭的村口,严清溪的骡子车就被围住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我家媳妇呢?我家媳妇不回来秋收吗?” “诶?我姑娘也没回来啊。” “严大姐,织布机还做不做了,我好不容易把木匠活学会了,怎么说没活就没活了。” “对啊,我家地少,现在庄稼都收完了,我都待不住了。” 严清溪从车上下来,立刻就被围得连路都走不了了。 “我这趟回来,正好就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如今纺织厂决定招长工,要男人,能干力气活的,大家回去商量商量,吃过晚饭后来我家院子,我再跟你们细说。” 严清溪是这么想的,之前家里的院子都成了木匠工坊,她得先回去看一眼,收拾收拾什么的。 可她此言一出,谁还能等得到晚上啊。 一个两个地更不肯走了,非要跟着严清溪一起回家。 严清溪被簇拥着、被迫着往家的方向走。 “不是,我得收拾屋子。” “我们这么多人呢,还用得着您自己动手嘛。” “我们从城里回来还没吃饭呢。” “我做我做,我炖肉可老好吃了。” 严清溪:“……那行吧。” 反正不管她说什么,大家都不会走了。 都想听听纺织厂招长工的事儿。 旁边林招娣和宋子谦也同样被一群人围着,不过打听的事儿就各不相同了。 围着林招娣的人打听的是白既,听说白既还活着,还闹了一场,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宋子谦那儿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更直接了,一个两个给他出招,让他千万别怂,就算白既回来了也别怕,他可是正儿八经上了严清溪家户口的人,更有甚者,让他赶紧跟林招娣生个孩子。 不管怎么样,最后也还能混个媳妇。 宋子谦听得面红耳赤,赶紧放慢脚步,可不敢叫林招娣听见这些话。 摘云岭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纺织厂这次招的长工,主要干的工作是搬运、打包、装车之类的体力活,所以招的是男人。 但工作岗位有限,人数有限。 目前定下的人数是一百二十人,需上白夜班两班倒。 工钱一个月是一千文。 一天管三顿饭,住在庄子里,一个月同样是两天假。 大家心动是真的心动,可犹豫也是真的犹豫。 一个月只能回来两天,那家里庄稼可怎么办? “除了长工,还有按天算钱的临时工,一天二百文,干一天算一天的钱。也管三顿饭,但往返车费就不管了,大家都听明白了吧,愿意报名的,现在就可以来了。” 严清溪正想叫老二过来登记,抬头找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在义通学院,没回来。 看了一眼宋子谦,罢了。 “招娣你来记一下名字。” “诶!” 严清溪帮忙准备笔墨,心里默默念着,别的不说,宋子谦脱盲这事儿得提起来了,就算已经十八了,该学也得学!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摘云岭这次可是得了先机。 报名临时工的人有二十个,报名长工的有七个。 虽然临时工比长工少了近一半的工钱,可是上工和家里庄稼两不耽误,大家也高兴。 家里地少人多的,自然就去干长工了。 严清溪计划的是长工要八十人,临时工要四十人。 结果,他们一个村就把临时工的名额占了一半。 当天晚上,消息就传到了桂花村,不出意外,桂花村的人一来,临时工的名额就占完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时,一百二十人的名额已经满了。 严清溪叫林招娣和宋子谦送走了一波一波来自大义乡十里八村的百姓。 紧赶慢赶还来晚了的人,一顿痛心疾首,后悔自己没有长八条腿,跑得更快点。 “诶?白青木怎么没来报名呢,他不是一直想去城里发展吗,这多好的机会啊?”有人问。 严清溪刚抬眸看过去,就见问话的人被周围人给了一杵子。 “说啥呢,他也配?你不知道他们家都干了啥事儿啊?就他那哥和嫂子,干的都不是人事儿。” “忘了忘了,哎呦,瞧我这记性。” “你可得了吧,你不就是想把外甥女嫁过去吗,人家说能给你们二两银子的聘礼,你们就心动了,故意在这儿给你亲家找活呢是不?我跟你说你可别糊涂,那一家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问话的人赶紧抬头瞥了一眼严清溪,急忙摆手,撇清关系:“呸呸呸,没有的事儿,他是想娶我外甥女,那我跟我姐不是都没答应嘛。” 说着,不忘朝严清溪挤眉弄眼地笑了笑。 严清溪什么也没说。 她不去报复白青云一家子,已是她宽宏大量。 指望她给他们工作,那不可能! 第155章 囤粮食 “娘,所有名额都已经记好了。” 林招娣将记录好的名单送到严清溪的面前。 每个人的姓名年龄和家庭住址都有,不过…… 严清溪盯着几处反复涂改的地方,看着上面的字迹,暗暗地做了决定。 需要认真读书识字的人不只是宋子谦,林招娣也得送去。 她如今算盘确实扒拉得不错,可这字,着实难看,且她涂抹的地方,明显就是字不会写,写一遍错一遍才会改成这样的。 “嗯,我有点累了,我先去休息,你们也早点睡。” 严清溪目光在林招娣和宋子谦的身上一扫而过,回了自己的屋子。 宋子谦和林招娣对视一眼。 “娘刚刚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对?”林招娣问。 宋子谦点点头:“嗯,看着好像要算计谁似的。” “肯定不是咱俩。”林招娣信誓旦旦。 第二天一早,严清溪刚推开门,又关上了。 这小北风嗖嗖的,好冷。 从箱子底把林招娣给她新做的棉衣穿上,重新推开门。 没一会儿,林招娣和宋子谦也从各自的屋子推门出来了。 严清溪坐在院子里抬起头,望着宋子谦呦呵一声:“怎么还没睡一个屋?你也不行啊!” 宋子谦:“……” 宋子谦瞬间怔在原地。 不是,不是一大早上的,严大娘没事儿刺他一下子干嘛? 严清溪向来一视同仁,转头看向林招娣:“是他不行还是你不行啊?你不是指天发誓说要把他拿下的吗?” 林招娣:“……” “嘭!” 林招娣回手就把门关上了。 “哈哈哈哈哈……” 严清溪捧腹大笑。 哎呀,逗小年轻真好玩。 没一会儿,林招娣出来了,又加了一件衣裳,为了避免尴尬,她还自言自语道:“天真是越来越冷了,我刚一推门赶紧被风揍了一拳,赶紧加了件衣裳。” “子谦,你今个儿把家里地窖收拾收拾,招娣你跟我去镇上。回头买点儿大米白菜的,囤地窖里。” 林招娣道:“娘,地窖里头有二百斤白菜呢,还有一百来斤土豆,过冬差不多了,而且咱们大多时候都在厂里,也吃不完吧?再说,现在菜这么贵,还买啊?” 钱还没花出去呢,林招娣已经开始心疼了。 宋子谦也不太理解,同样一脸疑惑的看着严清溪。 现在正是菜卖得贵的时候,只要家里还有,就没必要去买这么贵的东西。 严清溪却道:“只怕天灾人祸的,咱们现在也不差钱,多买点回来总没错。” “咱们还得攒银子给娘请神医呢。”林招娣道。 自从上次从黎东珠的口中听说了那个要一万两黄金的神医,她花出去的每一文钱都开始精打细算。 与她来说,现在钱就是严清溪的命。 严清溪也不多解释,只看着林招娣一眼:“你去不去?你不跟我去,我就自己去了。” 林招娣叹了口气,“我跟您去,我就说……” “别说。” 林招娣:“……” 严清溪心意已决,就是要在菜价粮价都这么高的时候囤货,谁也劝不住。 从镇上回来时,严清溪买了四百斤大米,两百斤小米,两百斤大白菜。 粮油店的老板和菜贩子亲自赶着车给严清溪把货送了回来。 村里人见状都很奇怪,问严清溪为啥买这么多。 严清溪道:“买的多不是便宜吗,现在粮食都涨价呢,我怕越涨越多,赶紧多买点,你们也去买吧,万一等过半个月长得更贵了可怎么整。” 她是真心劝大家囤货的。 不过大多数人都和林招娣是同样的想法,仅有少数手里有钱又喜欢留心眼的人,才跟着严清溪一起多买了些米面粮油的。 宋子谦看着工人们将一袋袋粮食搬进地窖,眼珠子越瞪越大。 他把林招娣拉到一旁,“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 说起这个,林招娣的心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娘非要买,我拦都拦不住,我差一点就要当场躺在地上阻止她花钱了。”林招娣欲哭无泪。 这可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那你躺地上了?”宋子谦忽地开口。 林招娣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你说什么呢?” 不心疼花的钱,注意力往哪儿放呢? 宋子谦解释道:“不是,你衣裳后面都脏了。” 说着,他抬手帮着拍了拍。 林招娣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哦,刚刚不小心蹭到的。娘,这也太多了,吃到明年秋收都够了……” 严清溪正检查白菜的质量,头也没抬:“就怕吃到不了明年秋收。” “啊?”林招娣没听清,或者说听清了却没理解。 严清溪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地窖里逐渐充盈的物资,心里稍稍踏实了点。 等帮忙的人都走了,她转头看向林招娣,拉过她的手,语气放缓了些:“我也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可我曾听人说,粮食涨价,恐有祸端,咱们不得不做准备。” “这……” 林招娣和宋子谦皆愣住了,神色严肃起来。 严清溪又道:“你们信我就行。” “我信娘,娘说得从来都是对的。”林招娣虽然想不明白,可严清溪既然这么说了,她就信。 宋子谦一直沉默地干活,他比林招娣想得更多些。 严大娘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这么急切地囤积粮食,甚至不顾高价,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想起近来镇上增多的生面孔,还有偶尔听到的关于北边不太平的模糊传言,眉头微微蹙起。 收拾完地窖,已是傍晚。 严清溪亲自下厨,做了一顿白菜猪肉炖粉条。 林招娣此刻在炕上趴着,来了月事有些虚弱。 “子谦,把这个给招娣端过去。” 严清溪熬了一碗红糖姜水,递给宋子谦。 “诶。” 宋子谦应了一声,接过来。 “我都没什么事儿了,自从上次吃了两副中药,我现在也不晕了,肚子也不疼了,娘还偏不让我干活。”林招娣吹了吹热气,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嗯。” 宋子谦有点紧张,又有点尴尬。 女孩子的这些事儿,他不太懂。 甚至,只稍微想一想,他脸都红了。 听说,女子怀孕后有一年都不用来月事,其实,他还挺想要生一个女儿的。 “嗯?你说什么呢?”林招娣疑惑抬眸。 第156章 黎东珠在暗 宋子谦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他猛地抬眸,看向林招娣的目光尽是惊恐。 他刚刚说出来了? 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家都是小子,如果能有个小女孩儿也挺好的。” 完了,说不明白了,越描越黑。 宋子谦站起身,想往外走,却伸手拿过了汤碗,“喝完了?那我去洗碗。” 人在手足无措的时候,连思想和行动都无法统一。 林招娣抓住他的衣摆,仰起头,“我也想儿女双全。” 宋子谦吞了吞唾沫,望着林招娣认真的脸,手里的碗一点点倾斜,一滴水从上至下落在林招娣的脑门。 “哎呦。” “啊,对不起对不起。” 宋子谦赶紧伸手去帮她擦,粗糙的指腹在她的脸上拂过。 林招娣也抬手擦脸。 两个人的手就这样交叠在了一处。 蓦地,宋子谦轻轻握住了林招娣的手指。 林招娣仰头看过来,看着他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的脸和耳朵,忽觉自己似也被引燃了。 “你,你去洗碗吧。” 林招娣慌了,她收回手,推了宋子谦一把。 “哦,哦好。” 宋子谦转身往门口走。 “咣当!” 又撞门上了。 一紧张就用脑袋撞门这事儿,估计这辈子是改不了。 林招娣“哎”了一声,忽地心头又生出一丝不安感来。 她怎么能让宋子谦一个大男人去洗碗呢,还使唤得那么理所当然,张口就来。 忽地意识到这件事儿,林招娣整个人都愣住了。 若是从前,她断断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她好像……被惯坏了。 拍了拍脸,林招娣急忙追出来,到了外屋,发现宋子谦已经洗完了。 “吃饭了,来来,洗个手去。” 严清溪扭头看了一眼,对他们两个开口。 今天的饭吃得格外踏实,平日里也是管饱管够,可总觉得和平常有些不同,大概是因为地窖里的粮食太多了,有种不狠狠吃,就要放坏了的紧迫感。 不论是林招娣合适宋子谦,今天都库库炫了三碗大米饭。 严清溪还以为是自己炖的菜太好吃了,很是高兴了一番。 第二天,严清溪一大早又出门了,回来时,拉了两车的柴火。 第三天,严清溪拉回来几十斤的红糖白糖的,还有不少应急用的药。 村子里原本还在观望着的人,眼看着严清溪一天天往回倒腾这些东西,一个两个的全都坐不住了。 总觉得她在城里兴许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风声,才会突然回来开始松鼠过冬一样的囤货,不管怎么样,跟着她干,总不会吃亏,就算真的亏了,那也是她亏得最多。 于是第四天开始,整个摘云岭,包括白青云一家子都开始收拾地窖,准备买萝卜土豆大白菜的回来码了。 严清溪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都在囤菜,心里稍有安慰。 有时候,行动的力量大于劝说。 若她劝着别人和她一起囤货,大家还未必相信,可她先去囤了,大家的眼睛都看见了,自然会思考,能想明白的都会行动,想不明白的也有个从众心理,也会跟着。 如此一来,若真有不好的大事发生,摘云岭也能平安度过。 若是没有,就当囤货过冬了,大不了就是比往年吃得更饱一些罢了。 粮食储备差不多了,招的一百多人长工也都收拾妥当,严清溪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回了义通城。 城门口,似是早已得了消息的县令大人,派了比往常多两倍人的人员,专门进行入城检查,一个个的户籍簿看过去,倒也没耽误太多时间。 燕凝也已命人在城门口接应,一群人刚入城,就由专人带着直接去了纺织厂。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逛逛。” 严清溪和众人分别,准备去找一趟方二伦,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消息,另外,她还得再寻个别的什么营生,毕竟,她脑袋顶上还悬着一个小目标等着她完成呢。 林招娣有些不放心,“我也不急着回去,我陪您一起走走。” “你都好几天没看着扶淮了,一早上你不还念叨着他呢吗,行了,你赶紧回去看看他吧,我一个人没事儿。” “那好吧,您小心着点。” 严清溪与林招娣和宋子谦暂时分开,一个人往城里走去。 听见前面一个说书先生讲得不错,严清溪便凑了过去,讲得是穷书生勾搭富家小姐私奔的老掉牙的故事,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声情并茂。 严清溪忽地感觉好像有谁在盯着自己似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人,微微皱了皱眉,想着可能是自己感觉错了。 对面街上的茶馆二楼,黎东珠正坐在窗边,目光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严清溪。 这个老太太…… 怎么会与她记忆中如此不同? 她允了自己儿媳妇改嫁他人,又和燕五娘联手开了纺织厂,甚至还和白既断了母子情分。 这一桩桩一件件…… 本不该是她能做到的事情,可偏偏她做到了。 这不得不让她多心和警惕。 “小姐,您要找的擅刺绣的陈娘子来了。” 有下人低眉顺眼地过来汇报,打断了黎东珠的思绪。 她关上窗户,回过头来:“快请过来。” “是。” 严清溪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这剧情实在老套无聊,要是她把现代的炸裂小短剧搬上来,直接秒杀一切。 一个念头闪过,严清溪忽地一个激灵。 或许,也不是不行。 等着,她今天晚上回去就去写剧本,编剧导演制片人,她一个人全干了! 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成为整个大越国的拍戏第一人。 梦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严清溪是个还有潜力的演员,但……她不会写剧本。 她咬着毛笔头,对着一张白纸看了足足两个时辰,写了三个字——第一集。 罢了。 严清溪放下毛笔,有时候人也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 她虽然穿书而来,但她并不会写书。 她要给从前骂过的那些小说作者,编剧老师们道歉。 她曾经说,她用脚指头写都比她们写得好,现在她承认,她吹牛逼了。 对不起! 第157章 绣坊被捷足先登 “严大娘,我想开个绣坊。” 燕凝琢磨了有一段日子了,却因为纺织厂的事儿分身乏术,不得不一放再放。 刚一进门就瞧见严清溪在对着白纸发呆,还以为她又在画纺织机的图纸,瞄了一眼,却看见了三个字。 不等她看清楚,严清溪一把团起纸张,丢进了垃圾桶。 严清溪拍了拍旁边的椅子,“开啊,我觉得薄荷裁缝店都可以在扩大一些了。” “嘿嘿。” 燕凝笑了两声,挨着严清溪坐下来:“您有段时间没去裁缝店看过了吧?我早都把隔壁的铺子盘下来了,现在店面已经有那么大了!店里用的料子,都是从咱们纺织厂拿过去的,招娣都知道,您不知道?” 严清溪摇头,她还真没注意这些。 “裁缝店做成衣,绣坊做刺绣,到时候就可以做成一条龙的产业了,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严清溪认同地点点头。 燕凝眼睛亮晶晶地,坐在严清溪旁边,“其实我都已经选好了铺面,我准备明天就去把它盘下来。” “真的?在哪儿?”严清溪问。 燕凝道:“就在城南,原本的岳阳茶楼不做了,我正好盘下来做个绣坊,而且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燕云阁。” “好,我支持你!” 严清溪比燕凝更显激动。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燕云阁从一开始只是义通的一个小小绣坊,可用不了几年,就会培养出无数个幽宿的绣娘,这些绣娘会带着燕云阁的招牌,开遍大江南北,最终,将燕凝一步步送上平州首富的宝座! 这原本,就是燕凝会有的那条路。 她最擅长的就是刺绣和制衣,纺织厂的诞生,实属剧情之外了。 翌日,严清溪亲自陪着燕凝来到了岳阳茶楼门前,看着红绸遮住的牌匾,二人皆是愣住了。 什么情况? 岳阳茶楼被人抢先一步买下来了? 她们、她们晚了? 这怎么可能呢? 小说剧情中,这个商铺就应该是燕凝的! 谁会先燕凝一步买下来? 正当二人疑惑之际,门内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黎东珠。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黎东珠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长裙迈步而出。 她的身后,跟了个低眉顺眼的老妇人,一看便是出身大户人家,极有教养和规矩的嬷嬷。 黎东珠朝着严清溪和燕凝甜美一笑,步履欢快地迎出门来。 “严大娘,燕五姑娘,你们怎么来了,是特意来替我庆祝的吗?” “黎小姐?” 燕凝惊讶地脱口而出:“你、盘下这家店的人是你?” “是啊!我看这家店位置不错,就想着盘下来日后留作嫁妆。”黎东珠开口道。 “那你想好要做什么生意了吗?”燕凝又问。 黎东珠点了点头,目光却似有若无地看向了一旁没有说话的严清溪,她笑着,笑容却带着试探:“已经想好了,我要开个绣坊,而且就连名字都起好了。” 果然,听见“绣坊”两个字时,严清溪的表情显然不对。 能对就怪了。 严清溪和燕凝也是想来盘下这家店开绣坊的,被她给捷足先登了,谁表情能对? “这……好巧啊!”燕凝却还不知其中深意,以为只是天降巧合,“我正也觉得这家店的位置很适合开一家绣坊呢。” 这家店左边的一条街都是买布匹、成衣之类的,右边一条街则都是胭脂水粉珠宝铺子。 绣坊开在这儿,再合适不过。 看来,黎东珠不愧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选店面的眼光竟也如此老道。 燕凝心中暗暗佩服。 黎东珠故作惊讶地捂住嘴:“你们、你们不会也是来看铺面的吧?” 燕凝难掩失落,却并没有太过纠结,反而真心意识地恭贺黎东珠:“是与否倒也不重要了,还要恭喜黎小姐了。” “你们来得正好,便帮我揭开这红绸,也好借着女子纺织厂大东家、二东家的贵手,替我的绣坊开个好头!” 说着,黎东珠直接将一根红绳递到了燕凝的手中。 燕凝没有推辞,一用力,红绸落下。 三个大字瞬间跃于众人眼前。 璃云阁! “璃、云、阁?” 看见这三个字,燕凝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严清溪更狠狠皱紧了眉头。 若说抢先盘下店面是巧合,同样都要开绣坊也是巧合,这尚且都能说得过去。 可黎东珠连绣坊的名字都取得和燕凝几乎一样,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已经巧的说不过去了。 燕凝叫“燕云阁”,黎东珠这就将“燕”字,改成了璃字,取自她的姓氏同音。 “这……” 燕凝指着头上牌匾,望向严清溪。 “这不对……”严清溪摇头,喃喃出声。 “哦?”黎东珠耳尖微动,立刻捕捉到了这句话。“严大娘,什么不对?是觉得我开绣坊不合适吗?还是……这铺面本有什么不妥?” 她语气轻柔,却步步紧逼,眼神紧紧锁住严清溪,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真的太想要知道严清溪这个老太太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能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弄清楚,她难以心安。 严清溪心里警铃大作,不对,这个黎东珠不对劲儿! 书中的黎东珠可没有开过什么绣坊,更没有来过义通县。 到底是剧情崩坏,还是黎东珠……出问题了? 严清溪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靠着演技装出恍然的笑容。 “我是觉得这名字取得真好,既嵌了黎小姐的姓氏谐音,又有云锦天章之意,黎小姐不愧是京城来的,见识就是不凡。”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拉了拉燕凝的袖子。 燕凝此刻也回过味来,心中那点巧合带来的失落已被警惕取代。 她顺着严清溪的话,笑容淡了些,“今日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预祝黎小姐生意兴隆。” “二位且慢,我这儿还有一笔生意想同二位做。” 她话语微顿,见二人停住脚步,接着道:“我这璃云阁初来乍到,正缺燕五姑娘这样懂经营、善刺绣的行家里手。严大娘更是见识广博,令人钦佩。不知二位可愿屈就,与我合伙经营这璃云阁?” 此言一出,严清溪和燕凝俱是一怔。 什么意思? 给这么大一个巴掌,扭头就要分她们一人一个甜枣? 第158章 梦魇 “初来义通时,还要多亏了燕五姑娘收留,还要感谢严大娘的女婿在劫匪手中救下我,你们二人皆有恩于我。既然二位都有意想开绣坊,不如我们三人合作如何?” 黎东珠望着燕凝和严清溪开口。 此言一出,别说久经商场的燕凝,就是对经商略懂一二的严清溪都听笑了。 大家都想开绣坊呃,被她抢先一步,她就能当大东家了? 还一副和她们俩合作,就是报恩的意思,可真不好意思,她就没见过谁家报恩是这么报的。 严清溪道:“合作就算了吧,我们除了这家铺面,也瞧了别的。” 虽说这家铺面是首选,但也不是非这家不可。 燕凝同样附和着严清溪的话道:“没错,而且黎小姐也知道,我们自己经营了纺织厂,绣坊虽还不知能不能开得起来,但想必布料的成本上会比旁人小一些。” “对了,若是您的璃云阁需要绣布,随时欢迎黎小姐来纺织厂谈合作,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 “告辞。” 严清溪和燕凝一人一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黎东珠一起经营绣坊的合作要求。 开什么玩笑,明着抢她们的东西,还想让她们赔笑脸。 她们想要绣坊,自己不会开啊? 又不是买不到铺面,又不是没有本钱,谁稀罕她的! 燕凝可不是严清溪。 当初严清溪一个人开不了纺织厂,是因为她穷,她必须得借着燕凝的力。 可燕凝又不穷。 燕凝转头就能在她璃云阁的正对面再开一家燕云阁跟她打擂台。 念头一起,严清溪和燕凝,几乎同时往对面瞧了一眼,看见一个年头很久的,破败老旧的客栈。 啧……罢了。 有点看不上。 望着二人走远的背影,黎东珠愣了好半天。 “她们……为什么不愿意同我合作?我都还没说要怎么合作,如何分成呢?” 黎东珠不明白,她没做过生意,完全不知道严清溪和燕凝是怎么想的,甚至,她真的认为自己是足够有诚意的。 郝嬷嬷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自家小姐,说道:“小姐,做生意讲的是价值,想要合作,也得有合作的价值。您初涉世事,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是正常的。” “价值?”黎东珠喃喃:“我没有价值?” 她仰头看了看自己刚买下来的璃云阁,疑惑道:“这不是吗?” 这不就是燕凝最想要的吗? 郝嬷嬷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搀扶住黎东珠的手臂:“外头风大,咱们回去吧小姐。” 黎东珠是到了晚饭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郝嬷嬷口中的价值,指的是不可替代价值。 只有不可替代的东西,才是有价值的。 而铺面不是。 所以,燕凝和严清溪拒绝她的合作邀请很正常,她们完全可以换个地方再开一家。 想明白这些,燕凝却并未气馁。 她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着饭菜,慢条斯理细嚼慢咽。 思绪纷纷,目光却逐渐坚定。 燕凝不与自己合作也无所谓,自己既然能抢占先机,未必不能做第二个燕五娘。 这一次,她一定可以成为有用之人,不会再被当一个花瓶送出去。 郝嬷嬷给燕凝布了一块排骨,黎东珠却几乎条件反射地说道:“我不爱吃。” 郝嬷嬷正要换一块鸡肉,却见黎东珠突然按住了那块排骨。 “我是爱吃的。” 她又道。 郝嬷嬷愣了。 黎东珠抬起头,望着她突然露出了一抹苦笑,眼中竟一瞬间凝满了眼泪。 “我都忘了我最爱吃排骨了。” 说着,她将排骨放入口中,混着眼泪一同咽下。 “小姐……您、您怎么了?” 郝嬷嬷是十天前才收到了黎东珠的信件赶过来伺候她的,这次一见,总觉得自家小姐变了很多。 明明只是十几日不见,不知道怎么小姐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变得更沉稳了,也更有主意了。 甚至做的许多决定,她都理解不了,也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甚至,她还总是动不动地就掉眼泪,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伤感,让她很是疑惑。 “我没事儿,郝嬷嬷,明天还吃排骨吧。”黎东珠抹了抹眼泪,开口道。 “好,您爱吃,咱可以天天吃,这儿又不是在府里,没人管着您,您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该开心着些。” 郝嬷嬷想了半天,以为自家小姐是太久没吃了,被夫人磋磨得吃块排骨都要幸福哭了。 “噗嗤。” 黎东珠破涕而笑,拉过郝嬷嬷,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别光顾着我,一起吃吧。” 是夜。 黎东珠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突然陷入了一场梦魇。 她挣扎着,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越来越多,她表情痛苦,喉咙间发出悲伤的呜咽之声。 …… 天地震动,房屋摇晃。 地动! 是地动了! 黎东珠完全站不稳,她整个人随着一阵剧烈摇晃狠狠摔倒在地,头上仅存的一只朱钗掉落在地。 在她的面前,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大缝,就那么凭空出现。 她下意识地往后挪着身体,可,眼前一道青色长衫的身影却突然一个踉跄,直直朝着裂缝掉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黎东珠一把抓住了他。 惯性差点将她一并带下去,手臂传来的拉伤撕裂的痛楚令她狠狠皱眉,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松手。 “夫人!” “夫人救我!” “夫人你千万别松手,快拉我,快点拉我上去!” 她听见自己说:“你抓紧了,我肯定能拉你上来。” 她就真的把他拉了上来。 她好开心,心底里为了自己能救人而感到高兴。 可还不等她喘一口气,又一道裂缝突然出现在她的身下。 求生的本能让她一把抓住了他,她的夫君,被她刚刚救了一命的男人。 可他…… 他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疯狂挣扎,想要甩开她的手。 黎东珠懵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救了他,他竟就想要她去死。 “黎东珠你松开我,你在这样下去,咱们两个人都得死,我拉不动你,就只能和你一起掉下去!”他嘶吼着,挣扎着。 可就在刚刚,她明明还拉起了他。 她还是个女人。 她震惊,痛苦,不可置信。 她看见他发了狠似的咬牙切齿,一根根地去掰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指狠狠折断,让她彻底失去抓他的可能。 他阴狠的表情,发红的眼睛,狰狞的话语。 如厉鬼,如阎罗。 “你去死吧!你早就该死了!!” 坠落,彻底淹没于黑暗之中。 痛,痛不欲生。 “啊——” 黎东珠尖叫一声,猛地惊醒。 第159章 她是重生的 黎东珠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翻身侧过来,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自己。 明明已经醒过来了,可眼泪却越发的汹涌,她忍不住抱着自己,痛哭出声。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抽噎着安慰着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死在了那场地震当中,被她自己的夫君亲手葬送了性命。 只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上天竟又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再睁开眼睛时候,不是在阴曹地府,而是回到了十年前,回到她还在闺阁之中的时候。 她甚至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直到,那一日。 她跟着宋子谦来到了义通城,亲眼见到了严清溪,那个……她上一世的婆母。 当真是造化弄人。 在去往满姑镇参加葬礼时,她就知道这一趟凶多吉少,必然有危险,毕竟上一世的她就栽了一遭,无论是山匪还是外祖家的亲戚,没有一个人是盼着她好的,所有人的被夫人收买,意图加害与她。 正因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她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赖上了宋子谦,跟着宋子谦回到义通。 只是谁能想到,这个陌生人,竟然会是严清溪的女婿? 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么个故事? 是以,她将自己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暗中窥探着严清溪一家人。 了解地越多,越是令她心惊。 尤其是今日。 严清溪那个老太太,在知道自己先一步盘下了铺面时,表情明显不对,在听见自己给绣坊取名为“璃云阁”时,更是明显。 她的身上,一定也有秘密。 她会是和自己一样,重生而来吗? 眼下,顾不上那么多。 恨意与痛苦已经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她再也忍受不了多一刻。 黎东珠擦床上坐起来,擦干所有的眼泪。 随手披上一件外套,推门出去。 门口守着的郝嬷嬷听见门的声音惊醒,揉了揉眼睛急忙站起来问:“小姐,您要去哪儿?” “不必跟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话落,她一脚踹开了不远处地另外一间房的房门。 随着“咣当”一声,屋里的人猛地一个激灵,浑身颤抖着缩起脖子。 那人头发散乱,脚踝处一根手腕粗的铁链子拴在那,另外一头拴在床榻的一角,他抬起头,赫然就是白既的那张脸。 也是黎东珠梦魇中那张面部可憎的狰狞的脸。 黎东珠随手关上房门,冲上前,扬手对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两巴掌,左右开弓。 白既捂着脸整个人锁在角落,不停地往后退,蜷缩着,试图让自己的存在小一些,就能安全一些。 黎东珠双目猩红,她恶狠狠地盯着这张脸,恨意如滔天海浪翻腾着,绝非是两巴掌就能解气的。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折磨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一定是认错了人吧?” 白既满目惊恐,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最痛苦绝望之时,给他一个肉包子的神仙娘子,背地里竟会是这样一副蛇蝎面目。 她简直就是个恶魔。 用一个包子把他骗过来,反手就给他绑了起来,像是拴一条狗一样将她拴在这儿,每天只有馒头咸菜不说,他吃喝拉撒都只能在这一间屋子里。 他都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太阳了。 这屋子,连一个窗户都没有。 他一开始还想要和她据理力争,斥责她不应该对他做出这种囚禁之事,哪怕她对他心有所属,也不该行如此偏激之事,真正的情爱,应该是两情相悦,怎么能玩这一套呢? 可他才刚一开口,这个恶毒的女人就好像疯了。 她先是疯狂大笑,然后就狠狠打了他一顿,用鞭子,用棍子,用柳枝…… 这个恶魔,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他都已经承认自己喜欢她,真爱她,不必如此对待他了,他甚至许诺可以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这都不行! 她反而动手更狠! 白既没招了。 他想了两日,终于想明白了。 她一定是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仇人。 思及此,白既又重复了一遍:“小姐,您一定是认错了人,我叫白既,我家在义通县摘云岭,我真的和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我求你你放了我吧,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放了我吧!” 黎东珠不言语,这些天都是如此。 她真是恶心极了白既这张脸,跟他多说一个字,她都觉得自己会呕出来。 所以从把他骗回来的那天起,她向来都只用行动说话。 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嘲讽又疯狂。 “认错?我怎么可能认错,白既,我找的就是你!” 说完,黎东珠顺手抄起门口的柳条,扬手“啪”地就是一下子。 “啊!救命,救命啊!” …… 黎东珠打够了,将染血的柳条重新放回门口的架子,阴森森地看了一眼狗一样的男人,转身离去。 郝嬷嬷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 她手里拿着一件披风,立刻罩在了黎东珠的身上。 她没有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给白既一个眼神,只淡定地关好门,上了锁。 等陪着黎东珠回了房间,郝嬷嬷才有些不安地开口:“小姐,万一把人打死了,怕不是瞒不住。”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死掉的。” 黎东珠深吸一口气,来到水盆前净手。 他折磨了她那么多年,让她失去了那么多,她又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死掉,她会让他想死都死不了! 郝嬷嬷亲自替他擦干净手上的水,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小小的埋怨:“小姐,您心里有苦,老奴都知道,您也不必事事都憋在心里。” “我知道您对我好。”黎东珠认真点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清楚。” 上一世,郝嬷嬷是唯一一个为了她而死的人,她如何还能不明白。 按下心中再次翻腾起来的思绪,黎东珠转移话题,问道:“对了郝嬷嬷,我让你打听的神医谷有消息了吗?” “小姐,您还关心那些没用的,不如关心一下怎么和夫人交代吧,夫人已经知道了您现在人在义通的事儿,只怕,抓您回去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郝嬷嬷愁眉不展。 第160章 他真不是人啊 “没关系,天还早着,郝嬷嬷你也再去睡一会儿吧,若是有神医谷的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黎东珠语气轻飘飘地,似乎并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 反倒重新躺回床上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郝嬷嬷守在门口,打了个哈欠,却是没有了睡意。 小姐是家中庶出的三小姐,自幼生母离世,是从小养在夫人身边长大的,却与夫人并不亲近。 夫人严厉,尤其对这她们小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她忤逆不听话,所以一直以来,她们小姐都是最乖的。 可这一次,夫人命她前往满姑城参加她姥姥的祭礼,她却中途拐到了义通,且一呆就是半个多月不肯回去。 此事定然已经激怒了夫人。 等待她的,必然是最严厉的家法。 若是换做从前,小姐一定怕极了,可能连觉都睡不好,想方设法要让夫人满意,可她刚刚竟说“没关系”? 她们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你说,这个黎东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严清溪和燕凝回到纺织厂,两个人也同样想不明白。 “她一个来自京城的小姐,不回京城去,反倒在咱们这儿开绣坊,她能干得长久吗?” 燕凝托着腮,觉得此事不靠谱。 以她对那些官家小姐的了解,她们的身上规矩和枷锁更重,可不是想做生意就能做生意的。 正常情况,官家小姐和夫人们经营自家的铺子,都是找信得过的掌柜去经营,几乎很少有人会抛头露面亲自管理。 严清溪看着燕凝,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她不太正常。” “何出此言?” “你看呐。”严清溪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了挪,开始分析:“她一个官家小姐,遭遇山匪后,不想着去投奔自己熟悉的亲人,反倒跟着子谦一个陌生男子来了义通,这正常吗?” 燕凝摇头:“不正常。” “你才刚打算开个绣坊,刚想好名字,她就突然捷足先登,还用了个与你想的那么相似的名字,她莫不是有什么先见之明,知道绣坊一定能挣钱吗?” 燕凝闻言,露出沉思:“其实我刚刚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实在想不通,我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想取名为‘燕云阁’的事儿,她不应该提前知道,可、可这真的是太巧合了。” “再者,”严清溪顿了顿,望着燕凝,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这我倒是没有发现。” 燕凝歪了歪脑袋:“我倒是觉得,你看她的眼神一直都不太对。” “咳咳。” 严清溪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严清溪编了个理由:“我这不是好奇吗?” 黎东珠现下种种的行为,都让严清溪产生了幻觉,她总该不会和自己一样,都是穿书的吧? 因为熟知剧情,知道燕凝会靠绣坊闯出一片天地,所以想先燕凝一步,自己代替她成为富甲一方的巨商? 下次见了,试试她。 严清溪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因为绣坊被人先一步抢了,燕凝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找到更合适的铺面,开绣坊的事儿暂时搁置了下来。 严清溪也一直都没有机会单独和黎东珠见面,一晃,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 这天正赶上义通书院放假,宋子言、白扶淮、宋子谦和林招娣四人都已经搬着板凳围坐在桌前等了很久了。 按理说,两刻钟前宋子询就应该回来了。 可现在还没看见人影。 没一会儿,门口来了个书院的同窗,与严清溪打了声招呼,说道:“严大娘晚上好啊,宋子询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他不想回来教家里这群气死人不偿命的学生了,所以让我骗您说他被先生留下补功课呢,这次假就不回来了。” 这话叫他传的。 若是被宋子询知道了,估计要被气得一蹦三尺高。 当然,宋子询是不会知道的。 他把李晓旭当好同窗好朋友。 却不知道从他进入义通书院读书的那天起,李旭晓就被严清溪用半两银子收买了。 这不,今天的宋子询就被出卖得彻彻底底了。 桌前众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的学生? 说谁呢? “肯定不是说我,夫子们都夸我一点即通,聪明着呢。”白扶淮扬起小脑袋,很有自信地开口。 宋子言也清了清嗓子:“我二哥肯定不会嫌弃我。” 剩下的林招娣和宋子谦夫妻俩对视一眼,略显尴尬。 他们俩没去过学堂,一直以来学的所有东西,都是靠着宋子询留下的笔记和书本自学的。 从前在摘云岭的时候严清溪还有时间能教他们,到了义通城,严清溪忙得根本没时间管他们,他们就只能一直等到宋子询回来时候去请教他。 严清溪也给宋子询布置了教书的任务,每七天休一天假,他都得从早到晚,盯着自家大哥和大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才多久啊,宋子询这位免费的家庭夫子就想罢工了? 严清溪起身来到门口,把一串铜钱塞到了来报信儿的书院学生手中。 “多想晓旭你特意跑一趟了,拿去买炭火炙肉吃,往后再有什么消息,再来跟大娘说,大娘还请你吃炙肉。” 李晓旭笑得见牙不见眼,把钱袋子往怀里一揣,对着严清溪深深鞠了一躬:“这都是晚辈分内之事。” 他直起身子,不忘提醒道:“对了严大娘,子询兄平日喜好在书院北门外的假山温书,哪儿背风且安静。” “多谢。” 严清溪笑着道谢,转头冲着宋子谦招手:“套车,去书院。” 义通书院北门假山处,宋子询果然在此。 今日书院放假,学生们几乎都回家去了,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在背书。 一抬头看见了严清溪,吓得手里书差点掉了。 “大、大娘?我不是叫人回去通知您了,我今日被先生留堂就不回去了。”宋子询赶紧开口解释。 严清溪眯了眯眼睛:“是吗?那位先生啊?请出来我问一问,我们家子询这么优秀,怎么还能被留堂?” “这……这……” “行了,赶紧回去,今天你过生日,大娘和你大嫂给你准备了一桌子你爱吃的。”宋子谦上前,长臂一揽,将自家弟弟搂进了怀里。 宋子询的表情瞬间一惊,满目惊喜。 “我,我生日?” “是啊,十月初八,你忘了?” 是啊,今天是十月初八,是他生辰。 他从来都没有过过生辰,也从未特意记过日子,可严大娘记得,大嫂也记得…… 宋子询突然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竟然还嫌教家里人读书识字麻烦,他真不是人啊! 第161章 战乱 “祝我们家子询生辰快乐!” 严清溪高举酒杯,率先开口。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举杯,重复道:“祝子询生辰快乐!” 宋子询面色红润,激动不已。 尤其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是不是过了今日,他就是大人了? 严大娘曾经说过,只有大人才能喝酒,可现在,他手里就端着一杯。 宋子询学着大人的模样,开口说道:“这一年来,感谢大娘、大嫂对我的照顾,若是没有你们,我不可能有书读,更不可能有任何前途,这一切都是大娘和大嫂的功劳,这一杯酒,子询敬你们。” 话落,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小小的眉头皱着,准备好了被酒水的辛辣刺激到的感受,甚至,他已经做好了要“斯哈”一声的动作。 酒水入口,他的一双眼睛却突然清澈了。 诶? 为什么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不是酒?” 严清溪“噗嗤”一声笑了:“当然不是了,我特意做的果汁,怎么样,好喝吧?” 宋子询:“……好喝。”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点失落。 “来吧,尝尝你大嫂给你煮的长寿面。” 长寿面刚吃了一口,门外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是燕十四。 燕十四冲到门口,一手扶着大门,面色惊恐呃,大喊道:“不好了二东家,城外打起来了!有兵,好多好多当兵的,在城外打起来了,城门都关上了,城里都乱了!” 什么? 严清溪“嗖”地一下站起来。 快步冲到门口,急忙问道:“是兵乱吗?外面打进来的是谁?城里有兵马守着吗?唉,先不管这些了,你快去通知燕凝,让她赶紧把纺织厂大门关起来,所有人停工,要保证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 “她已经知道了,就是她让我来赶紧告诉您的,您快过去吧。”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去把所有的马和车都看好了,千万别叫人给顺走了。” “诶!” 燕十四应了一声赶紧往外跑。 严清溪一家子人此刻全都慌了,长寿面也不吃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也来不及品尝了。 “娘,怎么会突然就打起来了,是谁啊?是谁跟谁打起来了啊?”林招娣慌张不已,手上收拾银子铜钱的动作却一点没停。 严清溪按住她:“先不用着急,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况且城门已经被关上了,咱们想走也走不了。” “那……那怎么办啊?” “你们先在这儿守着,我去找燕凝商量对策。”严清溪说着往外走,不放心又回头嘱咐了宋子谦一声:“保护好她们娘俩。” “我会的。” 严清溪不再耽搁,疾步往外走。 燕凝这会儿已经站在了纺织厂门口,外面打起来的消息,她还没敢跟上千个织娘们说,可焦灼的心情却让她坐立难安,一直在原地打着圈地踱步。 香儿和韩小玉都陪在她的身旁,看她们的表情,显然是知情的。 “严大娘!” 见到严清溪,燕凝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不慌不慌,咱们去里面说。” 严清溪先安慰了一句,随即带着燕凝往屋里走。 “安排好了护卫里里外外守着吗?”严清溪问。 燕凝点头:“已经把燕家所有的家丁和护卫都调过来了,我让他们都守在外面,免得有人趁乱想混进来做些什么。” “里面也得守着,一旦动乱的消息被大家知道了,人心难测,若是我们腹背受敌更难办。” “只怕消息瞒不住。”燕凝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着帕子。 护卫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且有的家人就在纺织厂里面,想封锁消息是不太可能的,就算能瞒,也瞒不了多久。 严清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她握住燕凝冰凉的手,沉声道:“瞒不住就不瞒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人心,咱们厂里都是女子,若是被外人闯进来,只怕咱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她站起身,语速极快地对韩小玉吩咐:“小玉,你立刻去通知所有领队和管事,让她们约束好自己队里的人,暂停工作。” “若是她们问起来……实话相告,不必隐瞒。另外,若有人想出去,想回家,尽可放她们走。” “不走的,就告诉大家,厂子围墙坚固,我们有护卫,有存粮,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就比外面安全!” “是,二东家!”韩小玉也知道事态严重,领命后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严清溪又看向香儿:“香儿,你去库房,清点我们现有的粮食、布匹,尤其是之前为了那批厚棉布订单囤积的原料和成品,心里要有数。还有,把我们之前囤的伤药也准备好。” “我这就去!”香儿也匆匆离去。 燕凝看着严清溪井井有条地安排,慌乱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道:“严大娘,您说得对。我这就去让护卫队长再清点一遍人手,加强巡逻,尤其是围墙和几个大门,绝不能出纰漏。” “好!我们分头行动。” 严清溪说完,又匆匆返回了小院。 她找出装纺织机图纸的小匣子,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连匣子带图纸一同塞进了灶坑里。 人心难测,大难临头之时,她不得不防。 严清溪刚烧了图纸,外面就隐约传来了喧哗和哭喊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我得回家,我要回家找我娃!” “城门都关了,根本就出不去,况且就算能出去,外面都是乱兵,出去就是送死啊!” “留在这里也不安全,万一乱兵打进来怎么办?!” “就算死,我也得和我家人死在一起,我要出去,你们有人要跟我一起出去吗?” “……” 吵闹声很大,即使严清溪住的小院还很远,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很慌、很怕。 恐惧是会传染的。 家里的几个孩子一开始并不明白打起来了是什么意思,对战乱也并无概念。 可当纺织厂那边传来了哭喊声后,宋子询、宋子言和白扶淮几个孩子的小脸明显都不对了。 “娘……”白扶淮抓紧了林招娣。 林招娣蹲下来,将白扶淮搂进怀里拍了拍:“别怕,不会有事的,他们当官的打仗,总归是跟咱们老百姓没关系,咱们只要不出去,好好地躲着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严清溪看了一眼林招娣,虽没有说什么,可心里却很清楚,一旦战乱,真正受苦受难的恰恰就是他们老百姓。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义通城的兵能守得住这座城,不让百姓们跟着受苦。 “还真被您说中了。”宋子谦轻声开口。 “我倒宁愿我是白忙一场。”严清溪叹了口气。 不论是纺织厂还是她们摘云岭都提前囤了不少东西,眼下,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162章 同为穿越人吗? 城门锁了一日,第二天的时候,往西、往南的城门都开了。 无数百姓早已收拾好了全部的家当堵在城门口,城门一打开,便蜂拥着奔命离去。 往西边儿是平州地界,往南边儿是京城的方向。 无数百姓在这种情况都会选择投奔自家的远房亲戚,或往西,或往南。 只要离开义通,就有活路。 义通县令秦大人,站在眺望楼上,脸色凝重。 他已一天一夜未合眼。 义通的兵力并不强,他已请求了支援,也不知道支援何时才到。 看着往外涌出的百姓们,他的心中百感交集。 一方面希望所有百姓都能逃出生天,一方面又希望有青壮年能自愿留下来,与县兵们共同抵抗外敌。 纺织厂内也是如此。 在得知城门已开的消息,纺织厂内千人几乎全都走了。 所幸没有出现混乱的情况,大家在走的时候,严清溪和燕凝亲自给所有人多发了一个月的工钱。 到了晚上时,曾经的千人纺织厂,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 纺织厂粮库里面囤的粮食大概还有一半的存货,估算着供应现在的两百来人三个月是没有问题的。 留下来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踏实了不少。 “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女工们聚在一起,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过了几日发现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她们在纺织厂里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每天还要干上几个时辰的活。 不过是生产缎面的那条线停了,所有人都一起纺厚棉布,最朴实无华的那种。 “还不是该死的胡人到了冬天活不下去了,又想来咱们这儿抢粮食了!” “可咱们义通又没挨着胡夷之地,北边儿不是还有好几个城池呢吗?” “对啊,难不成前面的城都被胡人占了?” “那不能吧?胡人能有多大的本事,这么多年来,那些胡人最多也就打到佳城,待不了几日就被灰溜溜的赶回去了,怎么可能一路打到咱们义通?” “有什么不可能,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 “你们说……咱们义通能守得住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何大姐坐在一个板凳上补袜子,打好最后一个结,她突然冷冷地哼了一声:“怕什么,要是当兵的守不住,我就去守,我爹娘都不愿意离开义通,我们家世世代代几辈子都在这儿,那群胡夷子敢来,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对!到时候我就拿上锄头跟他们这群畜生拼了!”有人附和一声。 女子中,从来不缺血性之人。 并不是所有的百姓都能说逃走就逃走的,有太多的因素让他们无法离开这片故土。 可能是亲人病重,可能是家中贫苦,也可能是世世代代积攒下的家业,无法说放弃就放弃。 太多人做不到背井离乡从头开始。 他们更愿意选择与这片故土共存亡。 纺织厂的何大姐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大娘,李晓旭早上过来了,说他有亲戚在平州,让我们一起过去,咱们,去吗?”宋子询从门外走进来。 林招娣立刻抬头看向严清溪:“娘,好多人都走了,咱们也走吧。” 义通随时都要沦陷的可能,随时都可能陷入战火,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 “咱们存了那么多粮食,不管逃到哪儿去都能活。”林招娣又补充道。 严清溪沉默片刻,“让我想想。” 胡人入侵的情节她完全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印象,她只知道宁亲王造反的事儿,可那是发生在很多年以后。 是她看小说的时候看漏了吗? 忽地,严清溪站起来:“你们在家里好好呆着,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您要去哪儿,外面不太平,我陪您一起。”宋子谦起身。 严清溪想了想,带上他正好,点头道:“好。” 宋子谦套了骡子车,带上严清溪从纺织厂出发,来到了璃云阁的门前。 刚开业半月的璃云阁此刻大门紧闭。 有时候运气这事儿不好说,原本应该关门歇业的是燕凝,现在变成了黎东珠。 宋子谦上前敲门,郝嬷嬷看见了来人,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让他们二人进去,又赶紧把门锁好。 “严大娘,子谦哥哥,外面这么乱,你们怎么来了?”黎东珠略带不解。 严清溪坐下来,道:“你一个人在义通人生地不熟,如今城里想买米买面都不容易,担心你没有粮食,才想着过来看看。” 郝嬷嬷闻言,急忙道:“严夫人您真是个活菩萨,我们属实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如今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粮食,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严清溪不可思议地望向黎东珠:“黎小姐没料到吗?” 黎东珠面上浮现尴尬之色,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虽有预感蛮夷会来犯,却没想到百姓生活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竟连粮食都买不到了。” 上一世,她是知道这一年北方蛮夷来犯之事的,但她当时人在京城,对此事的了解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 她听说蛮夷来犯,又听说不过三个月就被打退了。 她以为,没什么大事儿,反正最终的结果胡人会败走就是。 至于其他,她一个闺阁小姐从未有心了解。 若不然,她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盘下这么个铺面,刚开几日就关门大吉了。 这话说出来,免不了要被人嘲笑。 黎东珠自己都有些羞愧,不敢抬头与严清溪对视。 而严清溪却还在追问:“你有预感?你……你还预感到了什么?” 预感这个词用得好啊。 这个黎东珠果然和她一样,都是穿越而来的,并且看小说时候一定比她认真。 毕竟,她都没有看见胡人入侵这一段剧情,可黎东珠却有预感,就说明她肯定看见了。 此时此刻,严清溪已经把眼前的黎东珠当成了自己的老乡。 殊不知,对方与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灵魂。 听闻严清溪的疑惑,黎东珠抬起了头,她带着探究的目光望向严清溪。 “您不是应该也有预感吗?” 显然,黎东珠也认为严清溪和她一样,都是重生第二次的。 严清溪摇了摇头:“我可能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有时候看过的书,读过的字过目就忘了,不太知道。” 这话已接近于明牌了。 可黎东珠却皱起眉头:“但您家就在这儿,您……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可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儿啊! 按理说,严清溪应该比自己对这场胡人入侵的战乱更了解才是。 何故来问她? 第163章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我……” 严清溪支吾着,她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什么叫她就住在这儿,她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原主。 严清溪抓了抓脑袋,难道,是她误会了? “黎小姐,你可知手机?”严清溪试探着问。 黎东珠眼中浮现出疑惑:“那是……新款纺织机?为何起名首机,可是首屈一指之意?” 得了,果然是她误会了。 黎东珠并不是她的穿越同乡,她连手机都不知道。 严清溪扯了扯嘴角:“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想着黎小姐来自京城,可能见过。” 黎东珠摇了摇头。 “光顾着说话了,子谦,你去车上给黎小姐拿一袋米,咱们就回去了。” 严清溪难掩失望。 她今日来这一趟,是以为黎东珠和她一样,能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她想问一问这一场战乱什么时候结束,义通城会怎样。 眼下看来,她这一趟白来了。 宋子谦从车上扛下来一袋五十斤的大米,放到屋里。 郝嬷嬷见了一双眼睛都亮了,她朝着严清溪深深地行了一礼。 口粮这事儿终于解决了。 严清溪刚走到门口,身后黎东珠突然叫住了她:“严大娘。” “嗯?”严清溪回眸。 “虽说胡人来势汹汹,可您也不必太担心,义通城不会破,不出三个月他们就得灰溜溜地撤回去。” 黎东珠轻飘飘地声音,却说得很笃定。 严清溪望着她怔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 黎东珠抬起手指往天上指了指,俏皮地眨了眨眼:“您信我就是。” 严清溪的眼中再度燃起希望的光芒。 她就说! 这个黎东珠一定不对劲儿! 敌国来犯,天底下有谁敢说用不了三个月敌国一定会撤,又有谁敢打保证义通一定能守得住? 这些话,就是钦天监都不敢说。 黎东珠敢。 她敢说,严清溪就敢信。 严清溪回到纺织厂后,就做了决定,他们不走了。 “不走了?” 林招娣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可听见严清溪做了这样的决定,她虽然不理解,却也没有说什么,又把包起来的东西一样样放了回去。 城内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 起初还能零星买到些菜蔬,后来便是有钱也无处使了。粮铺早已关门歇业,稍有存粮的人家也紧锁门户,不敢露白。 街面上肉眼可见地萧条下来,偶尔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面带惶然。 义通县令秦大人焦头烂额,城中滞留的百姓远比预想的多,其中不乏无力逃离的老弱妇孺。 眼看就要出现饿殍,他不得不亲自出面,召集城内尚存的乡绅富户,商议施粥赈济之事。 消息传到纺织厂,严清溪沉默片刻,便做了决定:“我们也去。” “大娘!” 宋子言第一个反对,“咱们的粮食虽说还能撑几个月,可那是按咱们现在这些人算的!外面那么多人,万一……万一日子还长,咱们自己怎么办?” 严清溪轻轻拍了拍宋子言的肩膀:“好孩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相信大娘,绝不会饿着你。”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但你看,若是城里先乱了,饿疯了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人人都知道我们有粮食,我们难道真能独善其身?现在出去施粥,是救人,也是稳我们自己的人心,更是告诉外面的人,我们这儿还有粮,还没乱,还有秩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宋子谦和宋子询:“况且,我们有秦大人派的官兵跟着,只在指定的粥棚附近,不会走远。子谦,你去安排人手,多带些棍棒。子询,你跟我们一起去,见识一下。” 宋子询重重地点了点头,少年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与使命感。 林招娣一向最听严清溪的话,转头就去默默地去准备去淘米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严清溪便带着一家人,与燕凝一起,拉着几大袋小米和几口大锅,来到了城西临时设立的粥棚区。 施粥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此时已有不少饥肠辘辘的百姓拿着碗等在这儿了。 见到严清溪一家子,纷纷伸长了脑袋。 早就听说了女子纺织厂有位能干的老太太,今日终于见到了。 不只能干,还是个菩萨心肠的。 秦大人从远处走来,望了一眼米袋子,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动容:“严老夫人,燕五姑娘,多谢二位深明大义!我替义通百姓,谢过二位。” 支锅、生火、淘米、下锅……严清溪和林招娣动作麻利的忙碌起来。 粥的香气弥漫开来,引得排队的人群一阵骚动,眼中重新燃起了渴望的光芒。 一勺勺稀粥递出去,换来的是无数声感激。 原本还反对施粥的宋子言在此刻也被眼前场景所震撼。 这些日子,他一直躲在纺织厂里,一顿也没少吃,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已经饿到了这个地步。 甚至,他还在排队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和他一起上学的同窗。 不过才一月未见,对方竟瘦了一大圈。 宋子言急忙从他手里拿过碗,成了满满一碗的生米给他:“你家里不是还有两个弟弟吗,你拿回家去煮,能多煮一点。” 那孩子满眼感激,却不敢耽误,抱紧了米,转身就往家跑。 严清溪和宋子谦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三这孩子,是真的有变化。 “怎么这么多人都不知道囤粮呢?”宋子言又不明白了,想当初,他们家在严大娘的带领下,可是囤了一地窖的粮食,整个摘云岭的百姓也都多多少少囤了粮。 宋子询一边往灶里加柴,一边道:“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咱们大娘,都能有先见之明?” 宋子言呲牙一笑,开始拍马屁:“大娘天下第一最厉害!” “哈哈哈,你快别贫嘴了,赶紧地干活了。”严清溪笑容灿烂。 她也同样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庆幸。 随着一声急促的号角声,严清溪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胡人又攻城了!”有人尖声叫道。 排队领粥的人群瞬间大乱,人们再也顾不上那点救命的粥水,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仓皇保命。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破空声从城外传来! “小心!”宋子谦眼疾手快,猛地将身旁距离最近的林招娣和宋子言扑倒在地。 “轰!” 一块巨大的投石机抛来的石块,狠狠地砸在离粥棚不远处的空地上,溅起漫天尘土。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石块如同冰雹般落下。 其中一块不偏不倚,正中那口翻滚着米粥的大锅! “哐当——!” 第164章 巾帼英雄 滚烫的粥液四溅开来。 搭的锅和灶也砸碎了,周围瞬间一片狼藉。 惨叫声四起,有人被粥烫了,有人被飞溅的碎片划伤。 秦大人派来的护卫在第一时间就将严清溪给按在了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当做了护盾去保护她。 严清溪第一时间抬头去看家里人,幸好所有人都被护住了。 一低头,才看见自己右手被烫伤了一大片。 但这仅仅是开始。 “火箭!是火箭!”护卫中有人厉声警示。 只见天空中,无数拖着火尾的箭矢如同蝗虫般越过城墙,密密麻麻地落入城内! 它们落在屋顶上,落在草垛上,落在来不及收拾的杂物上。 几乎是瞬间,多处地方腾起了浓烟和火光! “走水了!快救火啊!” “孩子,我的孩子!” “快救人啊,有人要死了!” 哭喊声、求救声、房屋倒塌声、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人间地狱。 方才还只是惶然的义通城,此刻彻底陷入了混乱与恐慌的深渊。 严清溪被宋子谦从地上扶起,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火光和四散奔逃的人群,耳边充斥着无尽的哀嚎,她的心直往下沉。 胡人的进攻比想象中更猛烈,更残酷。 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房屋,更是城内残存的秩序和希望。 义通城真的能如黎东珠所言,扛得住吗? 林招娣看了一眼被打翻的大锅,一地的粥,都来不及心疼,心中已被更强烈的恐惧感所占据。 “娘,现在怎么办啊?” “大家有没有受伤?”严清溪一边问,一边一个个看过去。 一圈看下来,大家最多只是擦伤,只有她,被烫了半只胳膊。 还好,只有她。 目光一转,看见了刚刚护着自己的那官兵小哥,就见他半个后背的血,严清溪瞬间瞪大眼睛,“你受伤了?你怎么都不吭一声,快来人啊,他被砸了一下。” “一点儿小伤,我没事儿,严老夫人,我护送你们先撤!” “你跟我们一起撤,我们现在就回纺织厂。” 严清溪一把拉住他,一家人匆匆忙忙地开始套车,把没煮完的米重新搬上马车。 正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队人马飞驰而来。 领头的,是一位身着劲装的中年妇人,约莫着和三十岁左右。 她直直地朝着严清溪一行人冲过来。 严清溪下意识地警惕起来,这人,不会是来抢大米的吧? 燕凝却突然从后面冲出来,一脸惊喜地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娘,我没事儿!” 燕凝的娘? “吁!” 杨宓勒紧缰绳,一个翻身,利落下马。 她走到严清溪面前,“你就是严大妹子吧,我还没有谢过你照顾我女儿,多谢你了。” 燕大……妹子? 严清溪怔了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燕凝的母亲,这人怎么看都比自己年纪小,怎么一张口就叫自己大妹子? 燕凝赶紧笑着上前:“我娘比您还大两个月呢,不过成婚晚,生我生的也晚一些而已。” 果然是有钱人保养得好,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燕夫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走吧。”严清溪道。 杨宓目光看向远方:“你们走吧,我得去维持秩序,越是这个时候,越有些不是人的东西会窜出来,我得去打爆这些畜生的头。” 杨宓气宇轩昂,说着,拍了拍腰间挎着的大刀。 严清溪惊了。 “好了,你们没事儿就好,赶紧回去吧。” 话落,杨宓一跃跳上马背,举起一个手势,身后跟着的一队人马立刻跟上。 英姿飒爽。 这四个字从严清溪的脑子里蹦出来。 看呐! 同样的年纪,对方生龙活虎,牛逼哄哄,还能骑马耍刀! 她……身患绝症的脆皮一个。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严清溪不比,她凑到燕凝身边,震惊出声:“你娘如此之厉害,你二叔怎么还敢欺负你的?” 他就不怕她娘一个大刀把他脑袋削了吗? 燕凝嘟了嘟嘴:“对啊,我二叔也就只敢欺负我,他连见都不敢见我娘,每次见到我娘就打哆嗦,要不是我拦着,我娘早就踏平我二叔他家了。” 严清溪默默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好牛啊! 她好崇拜! 难怪能培养出燕凝这样别具一格,与众不同的女子! 严清溪把受伤的官兵拉到车上,宋子谦赶着骡子车,另有官兵赶着一辆车拉着大米,匆匆往纺织厂疾驰。 没走多远,严清溪突然在城墙上看见了秦大人的身影。 他帽子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头发也散了,却手持弓箭迎风站在那,丝毫没有退后半分。 之所以严清溪还能认出来,着实是他嗓门太大了。 他嗷嗷地喊:“将士们!咱们大越没有一个孬种!给我守住了!” 嗓子都喊劈叉了。 原本还老老实实趴在马车里的伤员,听见了自家大人的话,突然挣扎着就要出去拼命。 “秦大人身先士卒,我也要上去!” 被严清溪一只手按住了。 “你的任务是保护我们一家人你忘了?” 伤员士兵这才安静下来。 这个世界,总是如此神奇,有人豁出自己的性命要为大义牺牲,也有人趁乱抢劫。 马车行驶至一半,严清溪突然看见了两个男人在拖拽着一个妇人。 那妇人死死抓着一个包裹不肯松手,就被两个男人在地上拖行。 宋子谦当即叫停马车,大喊一声:“干什么呢?” 那二人抬头看了宋子谦一眼,又瞧见了后面的四五个官兵,犹豫片刻,立刻撒手跑了。 严清溪走过来还没看清地上的女子面容,就听见对方惊喜喊道:“大姐!” 严清溪蹙眉。 谁啊这是。 对方飞快地拨开自己两边儿的头发,一脸激动,抓住严清溪的手:“大姐是我啊,我是二喜,严浩的媳妇儿!” 严清溪这才把人认出来。 主要是对方太脏了,脸上黑乎乎的都是土。 “二喜?你,你怎么在这儿?”严清溪诧异开口。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儿遇见严浩的媳妇,她既然在这儿,是不是说明严浩和她娘也在这附近? 严清溪下意识地往四周去看。 成二喜说道:“咱们村里人都跑了,不跑就要被胡人占了,我们才刚跑到城里没多久,就遇上了天杀的想要抢我们的粮食,这可是我们一家子的命啊!幸好遇见了你,我早就说要去摘云岭找你,严浩还偏偏拦着不让。” 成二喜说着,目光往严清溪的身后看去,瞧见马车,眼中更是欢喜。 早知严清溪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当初,她就该直奔摘云岭,而不是在城里躲这么多天,还被人抢了不少粮食。 “大姐,我、我们能跟您一起走吗?”成二喜心里没底,怕被拒绝又急忙补充:“当初都是严浩不懂事,您就算不想管他,也想想咱娘,还有您两个外甥,您,您总不能不管娘吧?” 第165章 抛弃老母亲 严清溪的眉头狠狠一皱。 她不是没想过原主的娘,可每次想起,都不可避免地被回忆狠狠地攻击。 原主的记忆里,她娘重男轻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从她记事起,她就要干活,照顾严浩,严浩几乎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 她和白青山成婚时,几乎和林招娣一样,没有陪嫁,连一床被子,一件衣裳都没有,就孤零零地嫁了过来。 而白家给的彩礼,却都花在了她弟弟的身上。 也许,正因同病相怜,原主才会对林招娣如亲生女儿一样好。 自己淋过雨,就总想为另一个自己撑一把伞。 原主,的确是个善良的人。 正因心头的刺,让严清溪没有去管严家任何人。 可不主动去管就算了,现在,她遇见了就做不到再视若无睹了。 严清溪深吸一口气:“娘在哪儿?” 成二喜眼神闪烁了一下,支吾道:“严浩在前面巷子里看着孩子,娘也在。” 她刻意避开了严清溪锐利的目光,伸手想拉严清溪的胳膊,“大姐,咱们快过去吧,这外面太乱了!” 严清溪压下翻腾的情绪,回头对宋子谦道:“子谦,你带着大家先回去。” 宋子谦从车上跳下来:“你们先回去,我跟娘一起。” 林招娣点了点头。 严清溪想了想,也没有拒绝,现在不太平,身边有宋子谦在,她也踏实。 目送车走远,严清溪才回头对成二喜道:“走吧。” 三人穿过混乱的街道,避开几处起火点和奔逃的人群,拐进了一条狭窄肮脏的死胡同。 胡同尽头的一户空院子,堆着些破烂家什,两个半大的男孩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瘪了不少的粮食袋子,正是严浩的两个儿子。 大的叫严刚,十四岁,小的叫严强,十岁。 两人脸上见到成二喜回来,才稍稍放松了些。 “严刚,严强,你们爹和奶奶呢?”严清溪扫视一圈,根本没见严浩和母亲的身影,心中疑惑渐起。 严刚和严强互相看了一眼,都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嗫嚅着不敢说话。 成二喜往屋里找了一圈,也没见人。 她本来是怕严清溪看见老太太没被照顾好,一气之下不管他们,可怎么没看着人呢? 她也疑惑着问:“你们爹和你们奶奶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乱跑?” 两个孩子却都不敢说话,连自己娘的问题也不敢回答。 成二喜抬手就往大儿子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说。” “爹、爹带奶奶去去庙里祈福了……” “祈福?” 严清溪简直要气笑了,这兵荒马乱、火箭乱飞的当口,去庙里祈福? “哪个庙?” “就前头那个破土地庙,去了有一会儿了。” 成二喜抱怨道:“神仙能有用才怪了!你们爹脑子让门夹了吗?这一出去万一又被抢了可怎么办?” 她刚刚真是拼了命才护住这点小米,不好好躲着,还往外跑,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让她省点心呢。 正说着,胡同口传来脚步声,严浩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有些做贼心虚的慌张,一抬头,正好撞见严清溪冰冷的目光,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大、大姐?你……你怎么在这儿?” 严浩结结巴巴地问,手下意识地把怀里藏着的东西往身后掖了掖。 “娘呢?”严清溪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声音寒得像冰。 严浩眼神乱飘,强装镇定:“娘?娘在庙里啊!祈福呢。” “她自己一个人在庙里祈福?” “啊,啊……”严浩心虚,赶紧转移话题:“大姐你没事儿吧?我这些天可担心你了。” “少废话,你让娘一个人在庙里,你就不怕她出什么意外吗?” 严清溪质问出声的瞬间,脑子里一个恐怖的念头一闪而过。 意外? 她都能想到,严浩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会不知道吗? 他会不会是故意把娘一个人丢在那的? 瞬间,严清溪的脸色冷得像冰。 “你把娘一个人扔在哪个破庙里等死了?!”她问出这句话,声音中都是不可置信。 “我没有!”严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额头上却渗出了冷汗,“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那种人吗?” “你最好不是。” 严清溪真没想到,严浩能白眼狼到这个地步,她以为天底下唯一的一个白眼狼是白既,没想到还有个严浩。 “严浩你疯了!你怎么能真的把娘扔出去不管她?” 成二喜突然尖叫起来,她已经可以断定严浩一定是把老太太给扔出去了,要不然两个孩子不至于吭哧瘪肚半天说不明白话。 “我都说了我没有。” 严浩死不承认。 “那你把娘接回来去,快点去!”成二喜说着,推搡着严浩出门。 严浩却纹丝不动,被推得急了,用力推了一把成二喜:“哎呀,娘都一把年纪了,她自己不想回来,我也劝了她了,她就是不回来,我有什么办法?” “你!你真把娘扔了?你不是人!”成二喜震惊。 白既满脸不耐烦,“怪我?要不是你天天嚷嚷粮食不够吃,日子过不下去,逼得我没办法,我能这么干吗?不就是你逼着我不孝的吗!现在装什么好人!” “啪!” 严清溪真是听不得这种畜生不如的话,扬手就是一巴掌。 “走,我们去看看。” 严清溪转头对宋子谦开口。 二人直接出门,完全没有理会严浩和成二喜。 严浩捂着脸,愤怒地瞪了一眼成二喜,最终还是跟上了严清溪他们。 成二喜赶紧背上粮食,喊上了严刚和严强,一起追了上去。 破败的城隍庙里,老太太蜷缩在一张破席子上,呆呆地望着门,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她原本只是想抱怨几句,说儿媳妇天天念叨着粮食不够,那不就是嫌弃她嘛,怎么她儿子听了,不去教训儿媳妇,反倒不要她了? 她说只要儿子过得好,她就算死也愿意,可、可她就是说说而已啊,哪能想到儿子真的要她死。 她把老房子的房契拿出来,说要给儿子,等把胡人赶跑,他们还能回去。 她把一切都给了儿子啊! 儿子怎么能揣走房契,却不带她走呢? 一定是成二喜! 一定是她,这败家娘们! 第166章 她原谅不了 日头越来越西,风越来越大。 老太太越想越不甘,求生的本能让她撑起自己的身子,因为前不久扛苞米的时候摔了一跤,伤了腰和膝盖,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靠着两只手往外爬。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她不明白,自己有儿有女,怎么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严清溪,你就只知道自己过好日子,都忘了你老娘了,你这个白眼狼,当初我就该生下来就把你扔出去喂狗!” “浩子这个耳根子软的东西,什么都听媳妇的,这媳妇就不孝顺,成二喜这个扫把星,我怎么就把你给娶回来了呢?” 老太太一边儿往外爬,一边儿骂。 舍不得骂自己儿子,倒是可劲儿骂自己的女儿和儿媳妇。 总之千错万错都不可能是她宝贝儿子的错。 “严清溪、成二喜你们给我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不肖子孙!你们这群白眼狼,不得好死!” 满是怒气的咒骂声音刚落下,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双鞋子。 严老太太缓缓抬起头,看见了冲在最前面的成二喜。 成二喜原本还满心担忧,一路几乎飞奔而来,可才刚到城隍庙大门口,就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见了严老太太骂她的声音。 她的表情有一瞬的尴尬,随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走上前把严老太太从扶起来。 严清溪停在几步之外,冷冷地瞧着原主的这个母亲。 那些不太清晰的,久远的记忆,在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全都清晰了起来。 原主积攒了几十年的委屈和痛苦,一瞬间袭上她的心头,好似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压在了心口,令人难受。 “娘,你没事儿吧?”严浩上前,搭了把手。 严老太太抓着成二喜和严浩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看着严清溪,她表情有些不自在。 目光不自觉地把严清溪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穿得料子可真好啊,头发梳得也好,脑袋上插着的银簪,起码得有一两吧? 过得可真好啊! 过得都这么好了,也不知道帮衬帮衬自己亲弟弟,也不知道管管她这个亲娘,过得好有什么用? 严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说道:“算你还有良心,知道过来接我,天底下的人都说养女儿不如养儿子,你瞧瞧你,我都快死了,你才知道过来,要是没有你弟弟,你早见不到我了。” “要是没有我弟弟,你也不会被当成累赘丢在这一个人等死。” 严清溪一丁点面子也没给严老太太和严浩留,一张口就差点把人噎死。 “你胡说什么呢,那能怪你弟弟吗?你弟弟多孝顺你又不是不知道。”严老太太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成二喜。 成二喜有苦难言,她暗暗叹了口气。 有些话,说再多都没有用,别人就是不信。 “那他可是真孝顺,都给您孝顺到满地爬了。” 严清溪主打一个阴阳怪气。 原本心里那点对老太太的母女之情,在听见她诅咒她不得好死的时候,也就散了。 “你!”严老太太这辈子最见不得任何人说自己儿子不好,哪怕那是事实也不行。 她赶紧给自己儿子找补道:“是我自己不想拖累他们,我自己想留在这儿的,跟你弟弟没关系。” 严清溪冷笑一声,在场的人谁能信? 她要是真想死,刚刚她就不会往外爬了。 “别说这么多了,大姐,娘之所以想不开就是因为家里粮食太少了,她总想着自己少吃一口,孩子们就能多吃一口,您现在日子过得好,我们以后跟着您,肯定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饭的事儿了。”严浩开口。 成二喜赶紧拍了拍两个孩子,小声催着:“快点去求求你们大姑,只要她答应,你们就能跟她一起去过好日子,快点去。” 严刚和严强立刻上前,正要开口,就被严清溪抬手阻止了。 “我不会带你们回去的,你们免开尊口。” “为什么?大姑,你不是最疼我们了吗?”严刚问,他已经长得快有严清溪高了,直视着严清溪的时候,那张脸几乎和小时候的严浩一模一样。 严清溪轻轻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今年春天,我回去借钱的时候,是你关的大门吧?” 此言一出,严刚的脸瞬间白了一片。 他急忙道:“是奶奶让的,奶奶让我关门的。” 严清溪眨了眨眼:“你也这么大了,该懂事了,你觉得,我应该带你们回去,供你们吃供你们喝吗?” 严刚垂下头,脸色一点点涨红。 他说不出来肯定的话。 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求助过娘家,可娘家人却将她拒之门外。 很抱歉,她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她释怀不了。 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是你娘!” 严老太太怒斥一声,扒拉开严刚,瞪着严清溪:“我生了你养了你,你不能没良心。” “是,我养,这样好了,我给你们送一百斤米面,按照现在的价格,一斤米三十文,一百斤就是三千文,让严浩给我写个欠条。” 严清溪开口,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们也知道,现在的米有价无市,粮油铺早都关门了,家家户户有粮食也不可能卖,谁也不知道杖得打到什么时候,我也是看在咱们亲人一场的份上,才愿意卖给你们一百斤。” “严清溪!你钻钱眼里了?你怎么能跟我们要钱?”严老太太打喊着,要不是腿脚不便,看她的样子都想冲上来打人。 严清溪挑了挑眉:“不想买啊?那算了。” 严清溪转头对宋子谦道:“我也是想尽孝的,奈何他们不愿意,那咱们回吧。” 宋子谦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严清溪的手臂,眉头皱成一团,听见这话,立刻就要带严清溪走。 身后成二喜赶紧开口:“大姐你别走,我们答应,我们答应!” 她赶紧推了推严浩,小声道:“先把粮食拿了,别的以后再说,没有粮食,娘活不下去,孩子们也活不下去。” 不就是欠条吗,算得了什么,先活下去才最重要。 “这儿也没有纸笔,咱们先走吧。”严浩也认了下来。 严老太太腿脚不好,一听说要走,她下意识地就朝严浩看了过去。 自己儿子知道她膝盖不行,肯定会背着她,不能让她自己走。 她信誓旦旦地等严浩来背她,却亲眼见着严浩扭头就走到了最前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娘,我背您吧。” 成二喜把手里的包袱递给了严刚,弯腰蹲在严老太太的面前。 第167章 记仇 严老太太趴在成二喜瘦弱的背上,心里头那点期盼彻底落了空,像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但她很快又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成二喜这个扫把星,就是爱表现,这不,严清溪看着,她就要背她,显得她多孝顺似的。 说到底,还不是离不开她儿子。 这么一想,她心里那点不快又散了,甚至觉得成二喜走得不够稳当,硌得她老腰生疼。 一行人沉默地穿行在愈发混乱的街道上,火光映着每个人神色各异的脸。 只有宋子谦,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严清溪身上,尤其是她那只烫伤的右臂。借着跳跃的火光,他能看到那片皮肤已经红肿起泡,看着就触目惊心。 “大娘,您的手臂得赶紧处理。”宋子谦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前面拐角有家医馆好像还开着门,我们过去看看。” 严清溪本想拒绝,她更想立刻回到相对安全的纺织厂,但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她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那家医馆门板破了一块,里面点着昏暗的油灯,一个老大夫正带着药童在给一个被碎木划伤手臂的汉子包扎。 见到严清溪他们进来,老大夫只是抬了抬眼皮,手上动作不停:“伤药不多了,诊金得用粮食换。” “我们有粮食,我们换。”严清溪立刻道。 如今这光景,银子远不如能活命的粮食实在。 “我回去拿粮食,您在这儿等我。”宋子谦开口。 老大夫抬头看了严清溪和宋子谦一眼,忽地又道:“你们是今个儿上午施粥的纺织厂的人不?” 宋子谦急忙点头:“是,我大娘这胳膊就是那时候被伤的。” “那不急,你明天给我送过来就行,我信你们不能骗我。”老大夫道。 “谢谢您。” 老大夫示意严清溪坐下,仔细检查她的烫伤。 “啧,烫得不轻,得清创上药,可疼着呢,你且得忍着。”老大夫说着,示意药童去取药和干净的布。 就在这时,被安顿在角落椅子上的严老太太伸长了脖子问:“得多少米?” 药童道:“诊金五两米,清创五两米,拿药得十斤米。” “什么?!” 严老太太心疼得直抽抽,忍不住嘟囔:“哎呦喂,就这么点烫伤,用水冲冲不就完了?还值当用粮食换药?真是日子过好了,人也娇贵起来了!那粮食多金贵啊,就这么糟蹋。” 她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医馆里却格外清晰。 宋子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又没用您家的米,您就别说话了。” 成二喜尴尬地低下头,她虽也心疼,可她婆婆也确实不该说这种话。 严老太太剜了一眼宋子谦:“你一个倒插门的你算什么东西。” 严浩赶紧低声训斥道:“娘,您别说了。” 他至今都还记得,在摘云岭差点死了的那一次经历。 大姐早都变了,大姐家里的人,也没有一个是好招惹的。 严清溪面无表情。 有些真相明明就已经摆在了眼前,可想要去接受它,依旧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尚且难过,若是原主还活着,该心痛成什么样子? 她的命,比不过几斤粮食,呵,真是悲哀。 严老太太看着那珍贵的药粉被洒在女儿手臂上,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仿佛那洒出去的是她的命根子。 她眼珠一转,忽然捂住自己的腰,“哎呦哎呦”地呻吟起来:“我的膝盖疼死我了,哎呦老大夫,您也给我瞧瞧吧……” 老大夫头也没抬:“看诊拿药,规矩一样。” 严老太太立刻把目光投向严清溪,理直气壮地说:“清溪,你听见没?” 严清溪还没说话,严老太太又生怕她拒绝,急忙开始细数她曾经的恩情。 “清溪啊,你可不能没良心啊!你你八岁那年发高烧,烧得都说胡话了,娘大半夜的背着你去找大夫,那路上黑的呀,娘摔了好几跤,好不容易才买了药回来。” 严清溪听着这话,属于原主的那段遥远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严老太太,语气平淡无波,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是,我记得。您摔了三跤,手肘和膝盖都流血了。后来好不容易敲开了医馆的门,买回来一剂退烧药。” 严老太太见她记得,脸上刚露出一丝得意,却听严清溪继续道:“那剂药,熬好了,您说弟弟好像也有点咳嗽,怪我传染了他,一滴不剩都给他喝了。我是自己硬生生熬过来的。” 医馆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外面隐约传来的嘈杂声。 成二喜和两个儿子都诧异地看向严老太太。 严浩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他当然不记得,既得利益者从来不记得任何对他有利的事情。 严老太太却不肯承认,“你净胡说!我肯定给你喂药了。” 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谁是谁非已难以争辩。 就算她记得,她也不会承认。 严清溪忍着手臂上的疼,抬手擦去脸上的汗,扭头看了一眼严老太太,眼中带着讥讽:“您真的忘了吗,您之所以非要带着我一起去看大夫,不是因为那天家里杀了鸡,你怕我吃,所以明知我发着烧还非要带着我一起去隔壁村看大夫,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是,她确实生病了,严浩也生病了。 也正是因为严浩也生病了,她才特意杀了鸡给严浩补身体。 而她,既吃不到药,也吃不到鸡。 说起鸡,严浩隐约好像想起来了。 可那不正常吗? 谁家不是所有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儿子呢? “你,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这么记仇呢?都说姑娘心眼小,你看看你,这都记得。” 严老太太嗤了一声,不知道是想起来还是没有想起来,好像真相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她语气带着几分揶揄和轻松,没有任何愧疚,更没有丝毫歉意,反倒一张口就怪严清溪小心眼,说她记仇。 严清溪咬着牙,忽觉一阵恶心。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人? 想道德绑架她,想提起从前对她的付出,可翻遍了脑子,却一件真正为她好的事儿都记不起。 随口提了一件,都是她偏心的作证。 被戳穿也毫不在意。 她不爱她。 严清溪深吸一口气,心底一遍遍念着这句话。 仿佛一遍遍强调显而易见的现实,就能让自己更平静。 第168章 不是所有母亲都爱孩子 “大姐,别这么小心眼,过去了就让她过去吧。”严浩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严清溪嗤了一声:“过去?你们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过去,被欺负的人不是你们,你一个既得利益者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从前你年纪小,我只怨娘偏心,从未迁怒与你,如今你当了爹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你再说这种话,别怪我连你的账一起算。” 严浩瞬间哑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了。 严老太太没想到严清溪现在这么不好说话,从前,这个女儿都是她说什么她听什么的,怎么现在这么伶牙俐齿、斤斤计较的? 医馆里的大夫和其他看病的人,这会儿看严老太太和严浩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什么人呐? 闺女和儿子那不都是自己生下来的吗? 嘴上说着,要去给发烧的闺女买药,实际上是想要趁着闺女不在家,单独给儿子开小灶,就连买回来的退烧药都只给儿子一个人吃了。 把生病的闺女折腾出去一趟,这是为人父母能干出来的事儿? 严老太太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训斥道:“行了你,哪个女人不是这么长大的,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看谁像你这么能翻小肠?你现在说这些,让咱们全家心里都不好受,你就高兴了?” “所以,这还是我的错了?”严清溪望向严老太太。 严老太太知道自己没理,别开眼道:“你知道就好,都说家和万事兴,我看你就不想让你弟弟过得好,翻来覆去的翻旧账,你是不是嫉妒你弟弟比你受宠?” 话一出口,她好像突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一瞬间掌握了严清溪真正的心态一样。 她把腿抬起来,靠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撇嘴:“你自己早早就死了男人,儿子也没了,你自己过得不如意,你就见不得你弟弟好,非要闹得全家鸡犬不宁你才高兴是不是?你说你怎么这么坏呢?” 她坏? 她委曲求全这么多年,哪怕成婚后,也没少贴补娘家,因着白青山是个秀才,家里的土地不用交税,所以从前的日子过得都很不错,存的粮食和钱,一半花在了白既的身上,另一半都砸在了娘家。 到头来,她竟落不到半点好? “所以,在您看来,我受了委屈不能说,说了就是我的错?” “那不然呢,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就你一个人在那委屈,你委屈什么?” “什么叫所有人都开心?我不开心!你们像是跗骨之蛆一样缠着我,恨不能榨干我的骨髓供养你们,如今,我不过是不愿意再被你们吸血,就成了你嘴里的坏人,那我从前的付出都是喂了狗吗?” 严清溪的声音冰冷又满含嘲讽。 “付出?你付出什么了?”严老太太满脸不屑,眼见严清溪的情绪激动起来,她也跟着拔高嗓门,“那都是你当姐姐,当女儿应该的!” “我是女儿,我是姐姐,我就该死?” 严清溪是真的被气着了。 她知道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观念就是如此。 可知道是一回事儿,能忍得住不反驳又是一回事儿。 她忍不住。 她蹭地站起来,一双眼睛泛着红意:“您也是女人,您生下我时,就不曾想过要好好对我吗?就不曾想过要让我过与您不一样的人生吗?” “你凭什么不一样?” 严老太太睨着她,平静地反问。 这一句话比之任何时候都更叫严清溪心寒。 更叫她确认了了一件事儿,严老太太从来没有爱过她的女儿。 这世上最难以接受的,无非是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 一时间,严清溪竟再说不出话来,只剩无尽的悲凉,酸涩在心底蔓延开来。 既如此,那就认了吧。 严清溪不说话,严老太太得意极了。 以为自己赢了。 她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膝盖,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你娘,我养你一场,你都能给你自己看病,你就不能不管我。” 严老太太太自信了。 她已经开始盘算着,一会儿要让大夫开最贵的药,她舍不得花的钱,都得让闺女给她出了,谁让闺女现在有钱呢。 有钱不给她花给谁花? 殊不知,此刻唯有她一人还沉浸在说赢了严清溪的喜悦中。 其他人,都眼见着严清溪的情绪从激动到冷静,瞧着她逐渐平静到冷漠的表情。 这时老大夫也已替她包扎完了手臂,开好了药方,叫药童去抓药。 严清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从她见到成二喜,再见到两个侄儿、严浩,以及最后见到她娘。 她不信他们所有人都集体失明了,看不见她被烫伤的胳膊,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哪怕半句。 就连虚伪的客套都没有问过。 他们不关心她。 她还放不下什么所谓的孝道? “你说话啊?” 严老太太催促道。 严清溪淡淡地勾了勾唇,声音平静。 “可我是嫁出去的姑娘,您忘了,您不止一次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论生死,我都是白家人了,跟您、跟严家没关系。” 严老太太一听果然不干了,横眉立眼,“你!你这不孝女!” “您不能要我给钱的时候说我是您女儿,在我求到您面前时又说我是别家人吧,您这既要又要,说不过去吧?” 当初见死不救,任她自生自灭的人是他们。 现在,还说什么血缘亲情,实在可笑。 “唉。” 严清溪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提起从前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越想越难过,我都后悔答应要给出去一袋米了。” 宋子谦立即附和:“那就不给了,给别人,别人还能感恩戴德,给有些人,还要嫌弃您给得少。” 此言一出,严老太太一家人瞬间都变了脸色。 她不会有反悔吧? 成二喜原本还对大姑姐抱有期望,希望她能念在亲情的份上关照他们一家。 可眼看着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再叫婆婆说下去,只怕一百斤米也没有了。 她赶紧出声:“娘,您别着急,等咱们有了粮食,再过来看大夫。” 严浩语气有几分不耐烦:“到时候再说,也不差这几天,您急什么呢?” 夫妻俩都生怕严老太太给严清溪惹毛了,最后他们什么都捞不到。 严老太太被自己儿子训斥了一声,一张老脸又青又白:“我还不是为了你!” “您快闭嘴吧!”严浩恨不能冲上去把她的嘴堵上。 “大姐,您别跟娘生气,她老糊涂了,我和二喜肯定都感激您。”说着,严浩推了严刚严强两兄弟一把:“快点跪下给你们大姑磕头。” 两个孩子说跪就跪,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头,严清溪受得起。 她稳稳坐着,等孩子们磕完头,才跟老大夫借了纸笔,唰唰唰写下一张欠条,递到严浩的面前。 “断绝关系的话,早在你盼着我死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咱们两家人就该说两家话,我借给你们一百斤米,等战乱过去,你还我三千文,这里按个手印。” 严浩颤抖着手,紧紧咬着后槽牙,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严清溪将欠条折起来,揣进怀里,带着宋子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馆。 身后,是严家一家人目不转睛地注视。 不知道他们是在怨,还是在悔。 不论是什么,严清溪都不在乎了。 第169章喂饭 回去的路不好走。 风很大,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原本以为,我对老太太也能相像对白既一样,原来当娘和当女儿还真是不一样。” 严清溪抱紧了手臂,将左手揣进右手的袖子里,右手揣进左手的袖子里,幽幽地感叹了一声。 宋子谦倒着往前走,垂眸望着严清溪:“您都做得很好。” 严清溪笑了。 “我自问对白既掏心掏肺,付出了一切,我问心无愧,所以他后来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可以收回所有的期待,可以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可面对老太太……” 严清溪说着轻轻顿了顿,“我有太多期待,有太多的难以释怀,就好像被困在了二三十年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今日也算是了了一桩麻烦。” 严清溪,忽地“噗嗤”笑了起来。 笑得宋子谦一阵莫名其妙。 就见严清溪笑着看向他:“子谦,虽然从没有人教过你应当如何对待一个女子,可我看得出来,你对招娣是真心的,你尊重她,爱护她,没有将她当成一个物件。” “她是一个人,如何能被当成个物件?” 宋子谦自然地开口,话刚说到一半儿,他忽地眼眸怔了怔。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严大娘在说什么。 她在娘家,从来没有当成一个人。 而这世上的女子……大抵都是如此…… 他竟从未想过这些,一时间说不出该说什么。 他想,要是他和林招娣生个女儿,他一定会对她很好,绝不叫她低人一等,会教她如何自立自强,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样子。 “等战乱过去,我打算给你和招娣重新办个婚礼。”严清溪忽地开口。 话题转变之快,叫宋子谦差点跟不上。 “啊?”宋子谦惊讶:“为、为什么?” “你俩不是还差个洞房花烛夜吗,我觉着,我要是不助助攻,你俩这性子,不知道托到猴年马月去。”严清溪朝着宋子谦挤眉弄眼。 宋子谦的脸瞬间就红了。 “哈哈哈哈哈……”严清溪笑得猖狂。 真好玩,等她回去,要把这句话同样说给林招娣听,应该也一样好玩。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迎面竟瞧见了他们自己家的骡子车。 “诶?” 严清溪停住脚步:“老二来接我了?” 宋子谦笑着道:“是,接您自己的,我腿着回去。” 明明就是接他们的,怎么少了个“们”字。 “大娘,我来接您啦!” 宋子询勒停骡车,跳下来,把小板凳摆好,方便严清溪踩着上去。 严清溪挑眉:“我就说吧,是来接我的。” 宋子谦坐上马车,拉住缰绳开始掌车。 “老二,你有没有发现有些人一把年纪了,还特别幼稚。” 宋子询:“……” 宋子询悄悄看了一眼严清溪,就见严清溪的鼻孔都大了。 说谁一把年纪呢? 她的灵魂才二十六啊! 气死了! 她决定了,她不助攻她和林招娣了,哼! “大家都没事儿吧,受伤的那个官兵伤势如何了?”严清溪问。 宋子询道:“大家都没事儿,都上了药,受伤的官兵也包扎好了,您没事儿吧?” 看吧,宋子询才一见面,都知道询问她的伤势。 严清溪晃了晃手臂,“没事儿。” 回到纺织厂,门口守着的燕家护卫,见到是宋子谦,立刻就给开了门,骡车才刚进去,大门紧跟着就关上了。 可谓十分警惕。 林招娣带着白扶淮急匆匆地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娘!您可算回来了!没事吧?手臂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 她一眼就看到了严清溪包扎着的手臂,眼圈瞬间就红了。 白扶淮扑过来,本来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结果扑得太猛,一脑袋撞在了严清溪的伤处。 疼得严清溪“嗷”的一声惨叫。 林招娣回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自家儿子的脑袋上:“小心点!” 白扶淮扁扁嘴:“对不起奶奶。” 严清溪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红着眼眶,还得说:“没事儿没事儿。” “饭都好了,先吃饭吧。” 林招娣招呼着一家人洗手吃饭。 不巧的,严清溪伤了右手,左手还不会拿筷子。 这就尴尬住了。 林招娣轻车熟路地端起饭碗,吹了一口米饭喂到严清溪的面前。 严清溪看着递到嘴边的米饭,正要张口,一旁的白扶淮却急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闯了祸,迫切地想要弥补,立刻踮起脚,小手扒着林招娣的胳膊,急吼吼地喊道:“娘!让我来!我要喂奶奶!我最会喂饭了!” 林招娣被他闹得没办法,又见他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渴望,心一软,便将碗和筷子递给了他,嘱咐道:“小心点儿,别烫着奶奶,也别把饭粒撒了。” 白扶淮如获至宝,郑重其事地接过碗筷,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夹起一小撮米饭,放到自己嘴边,鼓起腮帮子,“呼——呼——”地使劲吹了两下。 严清溪眼睁睁看着几点细微的唾沫星子随着他的气息,精准地落在了那撮白米饭上。 严清溪:“……”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知道孩子是无心的,也知道不该嫌弃自己的亲孙子,可……可那是口水啊! 视觉和心理上的双重冲击,让她实在张不开这个嘴。 “奶奶,啊——快吃,不烫了!”白扶淮举着筷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严清溪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试图商量:“那个……扶淮啊,奶奶手伤了,但嘴没事,要不你给奶奶拿个勺子来,奶奶自己吃,好不好?” “不行!” 白扶淮一口拒绝,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您手受伤了,不能动!我要喂您!”说着,又把筷子往前递了递。 这时,坐在对面的宋子言也看不下去了。 这可是他表现的最好时候,他要当最大的显眼包,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抢了风头! 他站起来,凑到严清溪旁边:“让我来喂您。” “我喂!” “我来喂!” 两个半大孩子为了谁有资格喂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抢起来,两个人的口水噼里啪啦往米饭上喷。 严清溪:“……” 严清溪往后面撤了撤,躲远一点。 求求老天爷,饶了她吧! 第170章 回摘云岭运粮 “谁给我盛一碗汤?” 严清溪问。 宋子言立刻举起手:“我去。” 严清溪又赶紧派了另外一个活给白扶淮:“那谁给我倒杯水呢?” 白扶淮高声道:“您的宝贝大孙儿去!” 两个孩子终于撤了,严清溪赶紧自己拿起勺子,开始扒饭。 虽然只是烫伤,可疼起来真是要命,在医馆的时候不知道大夫给上了什么药,还没太大感觉 这会儿躺在床上,严清溪差点疼得翻白眼。 恨不能把胳膊伸进冰窟里去,才能缓解这种灼痛感。 本以为经历了今日之事,燕凝会打消亲自去施粥的念头,不料第二天天刚亮,燕凝就来叫宋子谦陪着一起去施粥了。 严清溪受了伤,留在纺织厂,宋子谦和林招娣陪着燕凝一道去。 施粥日复一日,不曾停歇。 城外战火连天,厮杀声时不时地就冒出来,牵动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纺织厂内,人口不减反增。 许多当初逃离,却又因无处可去或在城外遭遇更可怕景象而逃回来的织娘,拖家带口地重新敲响了纺织厂的大门。 她们脸上带着更深的惶恐与疲惫,身后是眼巴巴望着厂内,渴望一口吃食的家人。严清溪和燕凝把人接了进来,但看着粮仓里以肉眼可见速度下降的存粮,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眼看着越来越少的粮食,所有人的心都不平静。 这日,燕凝的母亲杨宓亲自送来消息,北城门防线已是强弩之末,敌军日夜不停地用投石机轰击,已有小股精锐借助飞钩在夜间尝试攀爬城墙,虽被守军击退,但情势岌岌可危。 县令秦大人声音嘶哑地发出了最后动员,号召城内所有青壮,包括各家护院、家丁,甚至有力气的妇人,组织成预备队,随时准备填充城墙的缺口。 消息在纺织厂内引发了不小的骚动。燕十四等护卫摩拳擦掌,认为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但更多女工和她们的家人则面露恐惧,她们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上城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要回一趟摘云岭。”晚饭时,严清溪平静地宣布。 “什么?” 林招娣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娘!外面那么乱,现在可不是回家的时候。” “我又不是回去串门。”严清溪目光坚定,“我们在摘云岭的老宅地窖里,还囤着几百斤粮食,还有之前收的土豆、萝卜。那是我们最后的退路,也是现在唯一的生机。必须把它们运回来。” 宋子谦立刻道:“我跟您去。” “你留下来照看好几个孩子,他们……比我更重要。”严清溪说着,为了安他的心,又道:“护卫队需要人统领,一旦有事,你是主心骨,放心吧,我唰一下就回去了,唰一下就回来了。” “可是您的伤……”林招娣看着严清溪还未完全愈合的手臂,忧心忡忡。 “不碍事了。”严清溪活动了一下手臂,“皮外伤,已经结痂了。摘云岭三面环山,地方偏僻,胡人的骑兵施展不开,未必会去那种地方。反而是城里,越来越危险。” “那我跟您一起去,您要是不让我跟着,我也不让您回去。”林招娣下定了决心。 有时候,林招娣这样的人轴起来,谁也劝不动。 “行行行,你跟着我。”严清溪也只好无奈答应。 燕凝得知严清溪要回去运量,立刻调拨了四名最精干的护卫,配备了棍棒和短刀,选了最快的马,护送严清溪和林招娣回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趁着晨雾未散,严清溪一行人驾着马车,驶出了纺织厂。城内的景象比严清溪想象的还要破败。 房屋焚毁,满地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若有若无的味道,再也不见往日欣欣向荣之景色。 “过去多久了?”严清溪喃喃出声。 “什么多久了?”林招娣疑惑抬眸。 “上次黎东珠说的,不出三月,如今,距离胡人初次来犯,过去多久了?” “有两个多月了。”林招娣叹了口气。 按道理来说,都这么久了,朝廷的援兵早就该来了,就算从南方调的兵马,就算是跨了长江过来的,那也该到了,怎么能还不来支援呢? 支援的人马是瞎了还是瘸了,都死半路上了吗? 说起这些,没有一个义通百姓是不怨恨的。 严清溪有点怀疑姓黎的是在胡说八道了,这哪儿像是要退敌的样子啊,怎么看都像是要被敌军踏平的样子。 是她草率了。 明知原剧情中,她就死在黎东珠的手里,她现在竟然还敢信她。 严清溪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后悔已来不及了。 心事重重地终于回到了摘云岭。 如严清溪所料,因其偏僻,并未遭受战火波及,村里的人十之八九还在村里龟缩着。 许多村子都快搬空的情况下,摘云岭这样实数异常。 村里的人不仅没逃,爷们儿们都还扛着锄头铁锹,自知的弓箭成群地在放哨。 瞧见远远的有人回来,立刻就警觉起来,派人往前探,见到是严清溪,立刻吹响了口哨。 “唰唰唰”树倒身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吓了严清溪一跳。 “严大娘!” “白大嫂子!” “你怎么回来了?城里咋样了?我们听说城里乱的不行了,得亏我们所有人都听了你的话,早早地就囤了不少粮食,要不然现在可就要挨饿了。” “大家都挺好的吧?”严清溪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路的提心吊胆此刻终于放松下来。 “都挺好,严大娘我家积了两缸酸菜,给您端一盆啊!” “我家腌了大萝卜,等晚上我轮岗结束给您送去。” 邻居们一如既往地热情,却只是目送着严清溪一行人进去,没有跟着。 他们还得继续放哨呢。 回了家,严清溪在正屋,厕屋都没找到苗宁。 转身往屋后的地窖去,放掀开地窖的门,就瞧见苗宁挎着个筐,筐里几个大土豆,正从地窖里往外爬。 见到严清溪,他那双眼睛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激动地比划着。 “阿巴阿巴!”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满地窖的粮食。 严清溪笑着道:“不错不错,你守得挺好。” 是真挺好的,他胖了一圈,至少得长了十斤,不只胖了,还白了。 可见这些日子,他一个人在摘云岭,过得那是相当滋润。 “来吧,把这些粮食搬到车上去,城里的人,等着这些粮食救命呢!” 严清溪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动手。 地窖里的粮食一袋袋搬上马车,堆得如同小山。 过来给严清溪送酸菜和酱萝卜的邻居,此刻全都惊掉了下巴,半天合不拢嘴。 “这……这也太多了?” “我知道她囤了粮食,但我不知道她、她囤了这么多啊!” “一袋子是五十斤,她这起码得三十多袋吧?” “你刚刚看见了吗,那还有那么多大白菜呢……” 带来的两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地窖里头却还剩下不少。 严清溪谢过邻居,叫林招娣手下,一半儿带走,一半儿留给了苗宁,便不再耽搁,当日又驾车匆匆踏上了归途 第171章 她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满载着粮食,严清溪这一路几乎将速度提到了极致。 只怕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到了义通城门口时,尚且不到傍晚。 守城的士兵,一见是严清溪立刻放行。 这些日子,女子纺织厂的名声早已家喻户晓,她们成了整个义通所有人心里的救命菩萨,所有人都认识了大东家燕凝,以及二东家严清溪。 刚入城门,远处突然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众人齐齐往北看去。 虽瞧不见什么,可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情况不对!”刘昌警觉地低声道,“二东家,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严清溪当机立断:“绕到龙海街看看,那边离纺织厂近些!” 一行人调转方向,试图从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回去。然而,越往北走,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就越发浓重。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兵器、丢弃的行李,甚至还有未干涸的血迹。 “快!再快点!”严清溪心急如焚,纺织厂就在前面不远了。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连接着主街的巷口时,前方主街上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哭嚎声和兵器碰撞声!几人猛地刹住脚步,惊恐地望向巷外。只见主街之上,已然是一片人间地狱! 数十名穿着皮袄、梳着发辫、面目狰狞的胡人士兵,如同野兽般正在街上肆意砍杀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守城的士兵正在与他们激烈搏杀,不断有人倒下。 “不好!胡人杀进来了!” 刘昌脸色惨白,一把将严清溪谦往后拉,“躲起来!快躲进巷子深处!” 马车被强行拖进阴暗的巷子深处,几人紧紧贴着墙壁,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严清溪透过杂物的缝隙,眼睁睁看着外面的惨状,猛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随即,她回手挡住想要往外看的林招娣,压低了声音:“别看。” 可已经晚了。 林招娣看见了。 她看见一个奔跑的老人被长矛刺穿,倒在血泊中。 看见一个妇人尖叫着举着菜刀,却被手持长刀的胡人一刀抹了脖子。 昔日熟悉的街道,顷刻间已沦为人间炼狱。 眼泪几乎在瞬间从她的双眼喷出来,可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从不远处传来。 严清溪循声望去,只见在主街与这条小巷交汇的墙角,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蜷缩在一起。 三个孩子! 最大的不过十来岁,最小的那个只有五六岁模样,他们正死死捂着嘴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孩子会在这儿,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个是兄弟姐妹还是凑巧聚在一起的。 人们知道的是,他们三个,要死了。 一队正在搜寻漏网之鱼的胡人士兵,正一步步朝着那个角落逼近。 刘昌突然跳了出去,大喝一声:“狗杂碎,给我死!” 几名燕氏护卫各个都是铁血男儿,眼见刘昌冲了出去,他们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眨眼间,双方就真刀真枪的打了起来。 几个孩子见状赶紧往外跑。 年纪最小的没跑两步就狠狠摔了一跤,崴了脚,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他坐在地上,无助地哭泣。 “娘!娘!娘你在哪儿啊,娘……娘救我,呜呜呜……” 那一声声“娘”,叫得严清溪心里针扎一样难受。 林招娣更是已经受不住了。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当了母亲的人,能听得了有孩子在哭着喊着叫“娘”的声音。 林招娣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白扶淮天真烂漫的笑脸,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的力量,压倒了所有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同样面色苍白的严清溪,一把抓住她,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和恐惧而破碎不堪,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娘,您跟我说过,这世上性命最重要,可现在我觉得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对不起了娘!” 这一次,她不能再听娘的话了! 她要去救这个孩子! 无论是身为人母,还是作为一个人,她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稚嫩的生命死在她面前,她必须去。 哪怕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就在林招娣放开严清溪的手,要不管不顾冲出去的瞬间,听见了严清溪的声音。 “没关系,因为,我也这么觉得!” 林招娣愕然回头。 只见严清溪的目光锐利如刀,她的脸上,是和她如出一辙的决绝。 话音未落,严清溪已猛地抄起骡车上一根用来顶车辕的、手臂粗细的硬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名即将靠近哭泣幼童的胡兵嘶声大喊:“畜生!看这里!” 林招娣从车里抽出一把刀,两只手紧紧握着,大步随着严清溪冲了出去! “杀!我杀了你们!” 冲着那孩子来的只有一个人。 可严清溪和林招娣却是两个。 严清溪第一个扑过去,扑了个空。 林招娣紧随其后补上了一刀,刀锋狠狠划过胡人的半边身子。 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溅得林招娣脸上、身上、手上,都是血。 滚烫,炙热。 原来畜生的血,也是热的! 真恶心! 听见了严清溪和林招娣这边儿的声音,刘昌赶紧冲了过来,补上最后一刀,彻底了结了那胡人的性命。 “快走,怕还有胡人的援兵。”刘昌迅速做出判断,一手抄起地上的孩子夹在腰上,一手抓起摔在地上的严清溪。 重新坐上马车,一行人在街上横冲直撞,飞奔着往纺织厂地方向跑。 林招娣直到上了马车,才突然开始浑身发抖。 严清溪用手帕替她擦脸,不住的安慰她,“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林招娣许久才缓过来,扑进严清溪的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不愿起来。 终于,她们回了纺织厂。 宋子谦迎出来,一瞧见林招娣的模样,瞬间惊慌不已。 “怎么回事儿?哪儿受伤了?” 严清溪将回来时候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番,一边儿吩咐人卸车搬粮食,一边儿叫家里孩子烧水,得赶紧给林招娣洗一洗。 第172章 林招娣脱胎换骨 “还有这孩子,来来,抱过去叫大夫看看,估计是崴到脚了。” 不用严清溪说,已经有护卫抱着孩子往外走了。 听着胡人竟然已经入城了,且严清溪和林招娣竟还遇见了,所有人都提起了心脏。 严清溪只是说,她们去救了个孩子,杀了个胡人,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可宋子谦已脑补了当时的险境,望着林招娣,不知不觉已红了眼睛。 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林招娣躲了一下:“我、我身上脏。” 宋子谦毫不介意,用力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牵着她往屋里走。 这样一个不会跟人翻脸,也不会吵架的小女人,竟也能挥出大刀? 她一定害怕极了吧? 可她真的好勇敢。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更多的,是心疼。 到了屋里,宋子谦亲自替林招娣把脏了的外套脱下来,丢在地上,扯来一张大被将她裹起来。 林招娣坐在床头,宋子谦蹲在她的脚边儿,抓着被子,用湿毛巾一点点替她擦拭掉脸上、手上的脏污。 “子谦,我……我杀了个人。” 林招娣低头看着自己垂主见恢复洁净的双手,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砸落下来。 “别怕,已经没事儿了。”宋子谦柔声安慰,声音温柔地像是在哄小孩子,随即,他顿了顿又道:“下次我来杀。” “不是,我……”林招娣脸上闪过一丝好似挣扎,又好似犹豫的神情,“我不是怕,我就是有点生气。” “生气?” 宋子谦疑惑着抬起头。 “你说那些畜生怎么能那么坏!他们想打仗,不就是想抢钱,抢粮食,抢地盘吗,他们为什么要杀孩子?那孩子还那么小,他们怎么下得去手,真是畜生,畜生不如!” 林招娣骂着,身体也不抖了,可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宋子谦握着她的手,替她擦去泪珠:“没错,他们都是畜生。对畜生绝对不能手下留情,招娣,你真厉害,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厉害。” 林招娣眼神怔了怔。 就见宋子谦勾了勾唇,继续道:“你善良、勇敢、舍己为人,别说女子,就是男子都有很多很多不如你的,你真的,非常厉害。” 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的夸奖,林招娣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移开目光,小声道:“是娘先冲上去的,要不是娘让那畜生分了心,我也砍不到他。不过,要是以后再被我遇见,我肯定还冲上去。” “嗯,那别哭了。” 宋子谦一下下擦着她的眼泪,半天都擦不干净。 林招娣深吸一口气,试图控制住眼泪。 没有用。 她扁了扁嘴:“我真的不怕了,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就想哭,呜呜……” “好好,那哭一会儿,哭一会儿。” 宋子谦把自己的肩膀递过去,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热水烧好了,严清溪端着水进来。 又端着水出去了。 退回到门口,严清溪清了清嗓子道:“我把水放门口了,我先去忙了。” 屋里的林招娣立刻从宋子谦的怀里露出脑袋,眼睛和脸都是红的。 “我、我去拿水。” 宋子谦把水盆端进来,没一会儿又抱着脏衣服出去了。 严清溪来到纺织厂,燕凝带着韩小玉和香儿已经等着她了。 “严大娘,外面情况到底如何?”燕凝急声问道。 严清溪将所见所闻详细说了一遍,末了沉声道:“胡人有一些已经入城,好像是从破损的城墙翻过来的。如今,城里彻底乱了,他们四处烧杀,连孩子都不放过,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了。” 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粮食运回来了,我们能撑一段时间。”韩小玉率先冷静下来,“既然林招娣能杀胡人,我们就也能。” 严清溪认可地望着韩小玉点了点头:“说得好,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燕凝道:“那就把工具给大家分下去,最好每个人手里都能有点东西,我这就去安排。” 事到如今,已经到了无论男女都必须要立起来的地步,每个人的身后,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们所有人,都将成为千千万万个林招娣。 胡人重进城,璃云阁即使大门紧闭,也依旧不安全。 黎东珠本来想躲去县衙,她的父亲和秦大人还有几分交情,可她到了县衙一看,早已被无数伤病占据。 就连院子里都摆满了铺盖,受伤的官兵就躺在被子里哼着,鼻息间都是血腥味。 黎东珠当场就被吓到了。 这事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 左思右想,黎东珠带着郝嬷嬷来了女子纺织厂。 至于某个畜生,临走前的那天,黎东珠给他留了七八个馒头,然后一如往常锁上了门。 至于他最终是会被饿死、还是会被胡人冲进来捅死,与黎东珠来说,都是好事。 燕凝不计前嫌接受了黎东珠的投靠,主要是她给的太多了。 相当于纺织厂所有工人一个月的工钱,有人给发了。 燕凝是个商人,绝对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黎东珠刚到第一天就听说了严清溪和林招娣的英雄事迹,于是带着郝嬷嬷来探望林招娣。 “招娣姐姐,你当时就不怕死吗?”黎东珠望着林招娣,眼中充满好奇和探究。 每一次见这个上一世没有缘分相见的女子,她的心中都会被狠狠触动。 她真的,完全就不是白既口中的那样。 她是那样鲜活,那样勇敢。 林招娣笑着道:“我原本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后来,我娘跟我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我想,如果我真的就那样死了,也是值得的。” 话说出口,林招娣在心里反复念了三遍。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没说错吧?娘应该就说这么说的,应该没错……吧? 看着黎东珠惊讶的神色,林招娣一阵暗爽。 太好了! 她终于在这个京城里来的官家小姐面前,装了一把! “黎小姐,其实你也不用怕。”林招娣扬了扬下巴,“胡人也是人,也是一个脑袋两条腿,挨了刀一样会流血,会死。只要咱们不怕,咱们敢拼,也能干死他们!” “是……是吗?” 黎东珠不确定。 严清溪正从门口经过,巧地听见了林招娣的这番话,不由勾起骄傲的嘴角。 她的儿媳妇,终于是脱胎换骨了! 第173章 第一场雪城破 自那日后,严清溪带着纺织厂的女工们,做了不少的厚衣裳给打仗的官兵。 林招娣也带着一家人日日蒸馒头,做包子。 每日宋子谦会带着宋子谦,赶着马车穿过战火去城楼下给士兵们送吃食。 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地为这个城付出。 没过两日,严清溪一家送来的包子,就成了义通城黑暗时光里一抹微弱却执拗的暖光。 每天天不亮,严清溪便带着宋子谦、宋子询,推着满载热气腾腾包子和馒头的板车,冒着冷风和不时飞来的冷箭,穿梭在断壁残垣间,直奔伤亡最惨重的北城墙。 起初,守城的士兵们看到他们,只是麻木地瞥一眼。 但当那带着麦香和肉香的食物递到手里,感受到那透过油纸传来的温热时,许多浑身血污、疲惫不堪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严大娘!宋兄弟!你们又来了!” “小心箭!快蹲下!” “这……这还有肉馅儿?这怎么好意思……” 士兵们围着他们,像见到了最亲的家人。 他们靠着残破的墙垛,狼吞虎咽,仿佛吃下去的不只是食物,更是支撑他们继续站在这里的信念。 秦大人嗓子早已嘶哑得说不出话,每次见到严清溪,只是用力地抱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这天清晨,灰蒙蒙的天空终于飘下了细碎的雪粒,继而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这是义通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严清溪几人照例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薄雪往城墙赶。 大雪让能见度变得极低,也让城下的厮杀声显得有些沉闷。 “下雪了,兄弟们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宋子询扬声喊着,将包子递给一个嘴唇冻得发紫的年轻士兵。 那士兵接过,刚咧开嘴想笑。 突然—— “轰!!!!!!” 一声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恐怖的巨响,从城门方向炸开!地动山摇! 仿佛整座城池都在这一声巨响中呻吟、碎裂! 严清溪几人被震得险些摔倒,死死扶住板车。 “城门!!城门破了!!”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如同丧钟,敲碎了所有人心头最后的希望。 严清溪猛地抬头,透过漫天风雪,只见远处那巍峨的北城门楼,在烟尘与雪花中,竟肉眼可见地坍塌了一角!紧接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黑压压的胡人士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从那缺口处汹涌而入! “胡人进城了!快跑啊!!” “城破了——!” 最后的秩序,在这一刻彻底崩坏。 城墙上的士兵有的还想搏命阻拦,瞬间被淹没;更多的则被溃逃的人潮裹挟着,向后溃退。 刚刚还在和严清溪道谢的一个官兵,在一只利箭飞来的瞬间,飞身挡在了严清溪的面前。 热气腾腾的包子从他的手里掉下来,落在地上,沾满了泥土。 这一瞬间,严清溪难受得无以复加。 她甚至连喊都喊不出来。 “大娘,快走!” 还不等严清溪反应过来,宋子谦一把扯住他就往后撤。 中了一箭倒在地上的官兵,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最后一刻,他还在朝严清溪笑。 风雪更大了,洁白的雪花落在溅满泥泞和血污的街道上,落在奔逃的百姓身上,落在倒毙的尸首旁,仿佛要为这座正在陷落的城池,举行一场无声而残酷的葬礼。 义通城,破了。 板车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撞翻,雪白的包子、馒头滚落一地,瞬间被无数慌乱的脚掌踩踏成泥,与地上的污雪、血水混合在一起,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大娘!小心!”宋子询跟在侧后方,眼疾手快地推开一个差点撞到严清溪的人,自己却踉跄了一下,手臂在粗糙的断墙上一擦,立刻见了血。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护在严清溪另一侧。 终于,纺织厂那不算高大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固的围墙,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大门紧闭,墙头上人影绰绰,戒备森严。 “开门!快开门!是我们!”宋子谦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声音嘶哑得几乎变形。 墙头上的人认出了他们,立刻响起一阵急促的吆喝和门闩拉动的声音。 “吱嘎——” 沉重的木门刚刚打开一道缝隙,宋子谦便护着严清溪和宋子询挤了进去。 “快!快关门!”宋子谦一进入院内,立刻转身,与里面的护卫一起,用肩膀死死顶住大门,将门闩重新落下,又拖来几根粗壮的木柱牢牢抵住。 严清溪背靠大门,不住的喘着粗气。 林招娣脸色煞白地飞奔过来,眼中满是惊恐和后怕。 白扶淮和宋子言也跑了过来。 “怎么了娘?外头,外头……”林招娣不敢说出后半段话。 院内,所有留下的人都聚集了过来,鸦雀无声,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恐惧和茫然,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门外,胡人的嚎叫、百姓的哭喊、兵刃的交击声,混杂着风雪呼啸,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最后的庇护所吞噬。 严清溪环视着这一张张依赖、惶恐的面孔,目光最终落在林招娣和孩子们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几乎要垮掉的脊梁,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的湿痕,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风雪: “城,破了。” “所有人,抄家伙——准备死战!” “抄家伙!” “跟胡狗拼了!” 林招娣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脸上已不见丝毫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她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顶端被削尖的长棍,对韩小玉喝道:“就按咱们之前练过的来,先带孩子们躲起来,姐妹们跟我一起守门!” 女工们和留下的青壮迅速行动起来,没有人哭泣,没有人退缩。 男人们是第一道防线,女子们是第二道,孩子们被安排在了最安全的位置。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想要伤害她们的至亲,伤害她们的孩子,先从她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174章 母爱 终于,胡人杀过来了。 纺织厂大门紧闭,所有人持着武器守在门后,他们抿着唇,心口狂跳,却没有一人退缩。 比胡人更先一步过来的,是燕凝的母亲。 “杨夫人来了!” 望高楼上,望风的人大声道。 杨宓带着一队人马飞奔而来,在胡人来到纺织厂大门前,率先将其拦截。 她今日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外罩轻甲,那是她最爱的张扬颜色。 她长发高束,背上负着箭囊,手中一杆丈二红缨长枪,如同有了生命。 片片雪花飘落,落在她的肩头、眉梢,却丝毫掩盖不住她冲天的煞气与英姿。 “是杨夫人!” “是杨夫人来救咱们了!” “谢天谢地!” 纺织厂内众人欢呼不已。 听说杨夫人这些时日斩杀了不少城里的恶霸,前些日子有一小部分胡人入了城,都是杨夫人带人将他们灭了的。 杨夫人来了,她们终于得救了! 燕凝爬上望高楼,在看见她娘的身影时,瞬间红了眼眶。 眼中是激动、更是心疼。 她娘一定是知道了纺织厂可能守不住,所以才过来的。 她是来保护她的。 “娘!” 燕凝扶着墙,大喊一声,挥舞起手腕处绑着的红色飘带。 那是她娘亲手给她系上的。 她娘说,红色是最幸运的颜色,她虽然不会做生意,但从前每次给她爹身上绑个红飘带,她爹的生意总是谈得最顺利。 如今,她倒是不在乎燕凝的生意如何,只希望她能幸运、平安的活下去。 门外,七八个试图冲向纺织厂的胡兵,只突然听见了烈烈破风声,刚一回头,一道飞箭已经刺破咽喉,连穿两人。 一箭射出,杨宓再搭第二弓,这一次,她一弓双箭,满眼肃杀。 箭矢飞射而出,又有两个胡兵中箭倒地。 胡兵们也瞬间转移了目标,纷纷朝着杨宓一队人马冲杀而去。 纺织厂内的男人们见状,立刻打开大门,举着刀、剑、枪、锄头、铁锹……加入了战场。 杨夫人带人来救他们了,他们自然不用再躲在门后面。 箭只适合远攻,不适合近战。 眼看着有胡兵已经冲到了杨宓的身前,纺织厂内所有人都紧张得忘记了呼吸,有人惊恐地捂住嘴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严清溪也同样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张地抓着一旁人的手,一眼不眨地望着远处战斗的身影。 只见杨宓将弓箭背至身后,身旁的长枪瞬间抽出。 她长枪一抖,如同毒龙出洞,精准地刺穿一名胡兵的胸膛,回手一抽,枪缨甩出一串血珠,又顺势荡开另一把劈来的弯刀,枪杆如同铁鞭般抽在那胡兵的脸上,将其直接掀飞出去! 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她带来的那些亲卫也个个悍勇,配合默契,将零散的胡人如同砍瓜切菜般迅速清理。 “好!!” “杨夫人威武!!” 墙头上,压抑了许久的纺织厂众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何时见过如此巾帼英雄,太帅了! 从前在说书人口中听见有驰骋疆场的女将军,她们从来都只当是说来博人眼球的东西,如今亲眼所见,曾经听过的那些故事,仿佛都有了脸。 杨宓似乎听到了墙内的欢呼,在刺倒一名敌人后,她竟有余暇勒住战马,猛地回头,精准地望向门缝后的燕凝,沾着雪与血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快意而骄傲的笑容。 仿佛在说:看,娘厉害吧? 那一笑,风华绝代,深深地刻在了所有目睹之人的脑海里。 燕凝也在笑。 她娘真厉害,她就知道,她娘是最厉害的。 可突然,燕凝的表情猛地大变。 “娘小心!” 就在杨宓回头的刹那,一名原本倒在尸堆中装死的胡人猛地暴起! 他用尽全身力气,举刀狠狠砍向马腹! 战马悲鸣,人力而立,将杨宓颠落马下! “娘——!”燕凝的尖叫撕心裂肺。 一切发生得太快! 杨宓落地瞬间便翻滚卸力,长枪已然脱手。 她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佩刀,面对围上来的数名胡兵,毫无惧色,刀光闪动,依旧悍勇地劈翻了两人。 可她终究是落了马,失了长兵之利,又遭突袭受伤,身形已见踉跄。 那名偷袭的胡人军官狞笑着,与其他胡兵一同向她发起了致命的围攻。 “放箭!快放箭帮她!”严清溪朝着墙头的护卫嘶声喊道。 几支箭矢稀稀拉拉地射下去,却难以精准命中缠斗在一起的众人。 在所有人的目眦欲裂中,只见杨宓格开两把弯刀,却再也无法避开继续刺过来的刀剑。 “噗——” 长刀穿透轻甲,从她后背透出。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欢呼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风雪呜咽。 杨宓身体一僵,拄着刀,勉强没有倒下。 她最后的目光,依旧穿过纷扬的雪花,深深地、不舍地望了纺织厂的方向一眼。 最后一眼,她的眼中只有她的女儿。 “别怕,娘……没事儿。” 她动了动嘴唇,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却还强撑着,朝着燕凝挤出一个笑脸,即使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怕自己的女儿被吓到,怕自己的女儿伤心。 她还在安慰她。 她的身影缓缓倒下,鲜红的血迅速在她身下的白雪上洇开一片,红得刺目。 “不!!!” 燕凝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抓着护栏目眦尽裂。 身旁的人怕她想不开,死死将她抱住。 这么高的楼,跳下去可是要死的。 欢呼的人们,在这一刻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杨夫人……死了? 无数双眼睛望着雪地中再也没有站起来的身影,不住的摇头。 滚烫的眼泪打湿了无数人的脸。 可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的愤怒。 “杀!” “杀了这群狗杂碎!” 没有人害怕,愤怒占据了所有人的脑袋。 包括严清溪。 这样明媚张扬的女子,她的生命本该如阳般灿烂。 严清溪打开纺织厂的大门,拿着刀冲了出去。 一步跨过她,冲到她前面的人是宋子询,是韩小玉,是赵二娘,是齐翠翠,是更多与她一样红了眼,却比她身强体健的人。 严清溪:“……” 服了! 送死都比她快! 显着她们了?! 等等,宋子询不是应该和孩子们躲在一块儿吗?这小子什么时候冲出来的? 第175章 黎东珠自曝 不管了,严清溪脚下不停,继续往前冲。 她发了狠地,大老远就举着刀朝着一个胡人砍过去,毫无章法,弱点全部暴露在外。 她不懂打仗,她只懂拼尽全力。 刀从手里飞出去时,严清溪想,完了。 她没想过一刀砍下去,刀会脱手。 果然,那胡人两只手抓着肩膀上陷进去一半的刀,回头一脚踹在严清溪的肚子上。 她倒飞出去三米开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疼傻了,这一刻,她想到的竟然是原来踹飞出去是真的,不是夸张啊。 嘶…… 脊椎骨可能碎了吧。 真疼啊! 韩小玉冲过来,又补了一刀,送胡兵下了地狱。 回头单手把严清溪拉起来。 严清溪看了看韩小玉还在手里的刀,默默地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去捡自己的刀。 人果然是会进步的,第一次砍人时候,她还会手抖,现在,她已经面不改色了。 严清溪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个人也没砍死,竟拿助攻了,人头都是别人的。 她就好像那个骑着鲲的某个游戏角色,满战场地乱晃,看见人就冲上去给人家一下子,还次次卯足了劲儿把刀落在人家身上,弄不死人,纯恶心人。 偏偏她还命大,晃了半天,丢了半条命,还有半条命。 又一次把刀从尸体上拔出来时,严清溪扭头继续找敌人。 突然发现,敌人不见了。 耳边听见了有人的喊声。 “我们赢了!” “我们把出生杀光了!” “我们赢了!啊啊啊啊我们赢了!” 严清溪也想喊,可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等严清溪再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 守在她床头的人,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郝嬷嬷。 “您醒了,小姐!小姐!严老夫人醒了!” 坐在屋里的黎东珠立即起身,端着温水来到严清溪的床头:“您醒了,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她亲自将水递到严清溪的嘴边。 严清溪整个人都有点懵,出于本能的喝水。 黎东珠温声道:“咱们赢了,援兵到了,胡人被打跑了,赶出了义通城。您受了内伤,之前的病又重了些,这一觉睡了足足三日。” 严清溪往屋里看,瞧见郝嬷嬷匆匆往外走喊着找大夫。 “招娣呢?她怎么了?”严清溪急忙开口问。 若是从前,她睁开眼睛看见的一定是林招娣。 这次没看见,只怕是林招娣出事了。 “她腿上挨了一刀,在养伤呢,您别担心,大夫说了,没有伤到筋骨,养些日子就好了,不影响走路。” 黎东珠主动开口,免得她担心。 严清溪这才放下心来,目光落到黎东珠的身上,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你在照顾我?” 黎东珠点点头:“嗯,现在整个纺织厂里像我一样的闲人不多,我不只要照顾你,还得照顾别人,本小姐可忙了呢。” 她故意这么说,是不想让严清溪以为她是专门留下来照顾她的。 毕竟,这一世的她们,算不得熟悉和亲近。 好吧,上一世也不亲近。 不过,她终究是欠了她一条命罢了,如今能有机会弥补上一二,她的心里也好受一些。 严清溪心中惊骇不已。 终于,她问出了一直以来心中的疑问:“你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一些,比较神奇的,无法解释的事情?” 黎东珠表情瞬间愣住。 给严清溪喂水的手轻轻抖了抖。 就在严清溪以为她不会承认的时候,她竟点头了。 “我可能做了一场噩梦,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的让我喘不过气,我不想再经历一遍,所以我就逃来了义通。” 说着,她捶了捶脑袋,“我也是记性不好,忘了这场战乱,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跑了。” 真实的梦…… 再经历一遍? 莫非,她是重生? 演过不少电视剧,也看过不少小说的严清溪,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真相。 所以,黎东珠不是和她一样的穿越者,而是,重生者! 一定是这样! 突然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书中没有描写的战乱,她不知道,但是燕凝知道了。 因为她就是这个世界原原本本的人。 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全部来自于文字,而她,却是切身经历。 严清溪的脑子飞速运转,忽地,她看向燕凝:“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瞎了那只眼睛才要嫁给白既的?” 黎东珠“蹭地”站起来。 手里的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您、您骂人也太脏了!我,我不管你了!” 黎东珠气呼呼地走了。 这反应,更让严清溪确定了,她真的是重生者。 她都没有否认自己嫁过白既,而是觉得那件事儿是狗屎一样的污点。 正好这时候大夫和宋子谦、几个孩子也都过来了。 “大娘,您怎么样?我已经让人给你热了一点粥,一会儿就给您端过来。”宋子谦来到床前,看着严清溪憔悴的模样,眼眶泛红。 宋子询和宋子言站在一旁,纷纷扁着小嘴。 白扶淮使劲儿忍着,所有人都说他现在是小男子汉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 可他马上就快要忍不住了。 “哇……呜呜……” 算了,不忍了。 白扶淮扑到严清溪的怀里,嚎啕大哭:“奶奶,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你怎么都不醒呢,我都喊你一百遍了,呜呜……” 白扶淮一哭,其他人也忍不住了。 宋子谦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宋子询眼泪吧嗒吧嗒掉,悄悄抬眼,看见老三哭的鼻涕都进嘴里了,好一阵恶心,赶紧止住了情绪。 他可不想哭成这样,太磕碜了! 大夫把好脉,叹了口气:“可不能再折腾了,好好养着吧,最好地也不要下,就静养。” 宋子询跟着大夫去开药方,刚走出去两步被严清溪叫住:“老二你回来,我问你,那天不是让你看着孩子们吗?谁让你冲出去打仗的?” 宋子询脚步一顿,随即拉着大夫就跑。 该来的躲不掉,他还以为睡了三天,严大娘肯定已经忘了呢,没想到她才刚醒,就要拧他的耳朵,那他必然要跑的。 大夫:“哎呦哎呦,你跑你自己跑,你拽我干啥啊?我这一把老骨头,我跑不动啊我……” 第176章 民间传言 “大娘您别跟老二生气,他年纪也不小了,您、招娣,还有厂里这么多女子尚且出去拼命,他自然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宋子谦替宋子询说话。 担心当然担心,可他认为宋子询也没做错什么。 严清溪白了他一眼:“用你在这儿大义凛然的,我不知道啊?但我告诉你,下次不许了,他还是个孩子,轮得到他去抛头颅洒热血吗?我们这些当大人的还没死绝呢,轮不着他。” 宋子谦不敢跟严清溪顶嘴,怕她大病未愈,再被自己气死了。 “是,我知道了。” “招娣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她。” 严清溪坐起来,就要下地。 宋子谦赶紧蹲下来帮忙穿鞋,又手忙脚乱地拿了棉袄给严清溪穿。 袄子里外穿反了。 围脖围不住脖子,围住了嘴。 帽子扣在了眼睛上。 幸好鞋没穿反,也是不容易。 严清溪:“……” 严清溪默默地叹了口气:“你让开,我自己来。” 宋子谦急得鼻尖冒出一层汗,尴尬地红了脸。 他是想好好照顾严清溪的,奈何,他毛手毛脚实在不会照顾人。 两个弟弟能被他拉扯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严清溪收拾完,来到了林招娣的屋子。 林招娣早已听见了严清溪那边的声音,这会儿已经拖着自己的腿,挪到门口了。 “娘!” 在门口见到严清溪,林招娣唤了一声,随即露出了和白扶淮一模一样的表情。 严清溪赶紧对宋子谦道:“快给她整床上去!” 宋子谦小心翼翼地把林招娣搀扶回去,严清溪反手把门关上,将寒风阻挡在了门后。 屋里烧着火盆,严清溪挨着火盆坐下来。 抬头看向已经重新坐回床上的林招娣,她的左腿被厚厚的白布包裹,隐隐还能看见渗出的淡红血渍。 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嘴唇干裂,但眼神却是清亮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娘,您可算醒了,我这些天都睡不好。”林招娣扁扁嘴,忍着哭意。 严清溪则道:“我听说一块肉都没了,肯定疼死了吧?” “不碰就不疼。”林招娣扯出一个笑,想宽慰她,可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比起……比起那些没能回来的人,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一句话,让两人都沉默下来。 宋子谦默默地往火盆里加炭,思考着要带严清溪和林招娣回摘云岭的事儿。 这处院子虽然很好,却没有火炕,只有床。 天已入了冬,只靠着火炭是活不下去的。 还是得回去睡在热乎乎的炕上,才更舒服。 “她们是英雄。”严清溪哽咽了一下,轻轻抓住林招娣的手:“你也是。” 林招娣摇头:“死了好多人,娘,死了好多好多人……” 她反握住严清溪干瘦却温暖的手,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滚烫。 严清溪说不出安慰的话,她只能一次次摩挲着她的手,像安抚孩童一样,“没事的,没事的……” 婆媳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许久都没有分开。 第二日,天色阴沉如铁,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天,是杨宓出殡的日子。 义通城西,送葬的队伍沉默地行进。 女子纺织厂今日歇工,几乎所有女工都来了,素衣黑纱,汇成一条无声的河流。 燕凝扶棺而行,身子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倒。 严清溪坚持走在燕凝身侧,她的病体未愈,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发虚,后背的冷汗湿了又干。 队伍中,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回荡。 悲伤如同实质的雾气,笼罩着每一个人。 不仅仅是纺织厂的人,许多受过杨夫人恩惠的百姓也自发前来,无数滴眼泪砸落在雪地之上,那是对真正英雄的敬意和感恩。 “听说了吗?胡人这次来得这么邪性,轻易破了两城,杀到咱们义通来,是因为咱们这有人跟胡人勾结。” “天杀的!是谁干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 “还能有谁?不就是姓柳的畜生吗,我都听说了,他们早一个月就弃城而逃了,要不是早早就得了消息,怎么可能跑那么快!” “他们一跑,胡人可不就直接杀进来了。” “柳家”二字,像一道裹挟着冰雹的惊雷,猝然劈进严清溪的耳中! 她的脚步猛地一顿,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天灵盖。 柳家! 宁亲王最信任的左右手,跟着他起兵造反的柳氏一族? 原剧情中,在白扶淮长大后,皇帝病逝,太子继位之时,宁亲王起兵造反,而那时,誓死跟随在宁亲王身边的,正有一位柳将军。 难道,这一场胡兵之乱,还有宁亲王的手笔? 严清溪一把抓住身边最近的人,问:“义通前面被破了的两个城都是谁管辖的?” 韩小玉一愣,诧异地看向严清溪。 “严大娘,您没事儿吧?” 怎么突然问她这个,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吗,也不能病了一场就忘了吧? “我问你,义通前面被破了的两个城,是哪两个?守城的将领或者官员是谁?”严清溪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她不是忘了,她只是需要确认。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个政治家,她竟然从来都没有把这场胡人的入侵和旁的事儿联系到一起过。 如今百姓间流言四起,她才如梦初醒。 韩小玉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道:“是固城和安远县。固城守将是柳承志将军,安远县的县令也姓柳,据说是柳家的旁支。现在百姓们都在传,说是城破前,他们都带着家眷和亲兵提前撤走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柳承志!柳县令! 果然如此! 严清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胡人入侵,生灵涂炭,背后竟然真的有宁亲王和柳家的影子! 他们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引狼入室,将屠刀挥向自己的同胞! 他们这些百姓,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在那群人的眼里,到底算什么? 草芥吗? “严大娘,您、您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韩小玉关切地问道。 严清溪摇了摇头:“没事儿,只是有点晕而已。你们先走,我休息一会儿就来。” 望着逐渐走远的送葬队伍,严清溪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第177章 绣坊还是燕凝的 “严大娘?” 身后,黎东珠的声音突然响起。 严清溪回眸,望着她动了动嘴角,想笑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在逆天改命,甚至因为改变了一个又一个原本应该发生的剧情而沾沾自喜。 可在这一刻,她却突然意识到,她身处这个吃人的时代,她的命就从来就不属于她。 她、与万万千千的百姓一样,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璃云阁内,黎东珠亲自倒了一杯暖呼呼的茶,递到严清溪的手中。 热气氤氲中,严清溪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你知道,这场胡人入侵的背后,是有人与胡人勾结的事儿吗?”严清溪问。 黎东珠一双凤眼唰地瞪大:“还有这事儿?” 严清溪:“……” 严清溪有点不相信:“你不知道?” “我、我从前身处闺阁之中,整日里研究的无非就是琴棋书画,刺绣账本之类的,旁的东西,母亲是不允许下人们在我耳边乱说的。”黎东珠略有尴尬。 自己是重生之事,已经被严清溪知道了。 按道理来说,此刻的她应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对未来十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可奈何,这些国家大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知道的,都是沈侍郎家的千金看上了宋将军家的公子,宋将军家的公子喜欢的偏偏是太傅家那个弱柳扶风的表小姐。 有关于这些八卦,不是,这些人际关系,人情往来什么的,她全都知道。 “你……” 严清溪盯着她,犹豫片刻,想起书中有关于她的结局。 那是白扶淮十六岁的时候,他看见了地动仪显示贵岭一脉将有地震,于是他做了个局,将白既和黎东珠都骗了过去。 那时的扶淮,是个偏执且冷漠的人,他一心只想要他们二人死,甚至,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料,他辛辛苦苦布了一场局,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压上了,死的却只有黎东珠一个。 也就是说,黎东珠其实是死在白扶淮的手里。 可眼下看来,黎东珠对白扶淮好像并没有敌意。 略一思索,严清溪试探着问:“上一世你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黎东珠脸色一白。 无数次将她困于梦境的魇突然在这一刻冲出来,它化作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令她喘息变得困难,嘴唇也失了颜色。 “我……我是被白既害死的。” 她艰难地出声,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那绳索好似也瞬间消失不见了。 严清溪震惊地瞪大双眸。 “白既?” 不应该是白扶淮吗,怎么会是白既? 黎东珠颤着声,将白既如何恩将仇报亲手送她去死的过程,声泪俱下地说给严清溪听。 这是严清溪从来没想过的真相。 白既,真是个畜生! “好了好了,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别怕,好孩子别怕。”严清溪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安抚着。 黎东珠抽噎了几声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泪眼婆娑,抬眸望向严清溪:“娘,不是……” 话一出口,黎东珠差点咬了舌头,赶紧改口:“严大娘,您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与我一样?为什么,你和上一世也不一样了,林招娣明明应该已经死了却还活着,你还,你还……开了纺织厂?” “哦,我啊……” 严清溪拉长了声音,“娘也做了个梦,但你知道娘年纪大了,娘记性不好,很多事儿娘都记不真切,全忘了。” 黎东珠:“……” 这老太太占她便宜! 好生气! “我看您现在也没事儿了,您请回吧。” 严清溪被请出去了。 关上房门,黎东珠转身上了二楼。 她来到原本关着白既的房间。 看着地上空荡荡的铁链,神情阴晴不定。 他是被人救走了,还是自己逃了? “小姐,家里来人了。” 郝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嗯,我知道了。” 黎东珠淡淡的应了一声。 正常来说,这些人早就该到了,可义通乱了,所以他们就没来找她,许是都盼着她死在乱城之中呢吧。 回自是要回去的,但回去之前,她还要办一件事儿。 翌日,黎东珠带着郝嬷嬷再度登门女子纺织厂。 她将两个锦盒分别放到燕凝和严清溪的面前。 “燕五姑娘,严大娘,此次若是没有你们好心收留,只怕我和嬷嬷已经成了乱世中的两具尸首,这是小小的谢礼,不成敬意,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我们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如此。” 郝嬷嬷则道:“二位不妨打开看看,这是我们小姐的一番心意。” 严清溪将锦盒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了。 没眼看。 不是,谁家好人送谢礼,用锦盒装银票的? 就不能用点心准备点什么金银珠宝,玉器摆件什么的吗? 真是,这也太简单粗暴了! 黎东珠道:“严大娘身体欠安,且需这些银钱来换取神医救命的机会。” 她这么一解释,严清溪倒释然了。 而燕凝打开锦盒,其中放着的,赫然竟是璃云阁的地契。 “这……” 燕凝愣了下,诧异抬眸:“这是何意?” “我要回京城了,我知道你想要开一间绣坊,这家璃云阁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以偿还你的收留之情和救命之恩。” “这太贵重了。况且,当初我收留你时,你也给了银子的。”燕凝这个见钱眼开的生意人,此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是,黎家这么有钱吗? 听闻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怎么一出手都能赶得上十个燕凝了。 不得不说,还得当官! 挣得真多! 黎东珠却坚持将锦盒推了过去,脸上露出一抹真诚而略带伤感的笑:“收下吧。这绣坊在我手里,终究只是玩闹。但在你们手里,不一样。它能养活很多人,能给那些无家可归的绣娘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我带来的那几个绣娘,也都拜托给你们了,她们手艺是极好的。” 她顿了顿,看着燕凝的眼睛:“此次义通一行,我想通了很多事。你们让我见识了从前从未见过的天地,我很开心。” 话已至此,再推辞便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燕凝勾唇,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锦盒。 “好,你的心意,我们收下了。” 黎东珠见她们收下,笑容轻松了些许:“我走了。你们保重。” 黎东珠走后,燕凝摩挲着手中的锦盒,“这绣坊,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我的手里,和我真是有缘啊!” 严清溪道:“说明它本就该是你的。” 燕凝笑了:“那咱们就把这璃云阁好好经营起来!香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当绣娘了。” “不改回‘燕云阁’吗?”严清溪问。 燕凝摇了摇头,“不了。留着这个名字,也算纪念我们与黎小姐相识一场。” 第178章 回摘云岭 大越国北方的冬天,真不是人过的。 雪下地一场比一场大,屋里摆满了火盆依旧冷得人直哆嗦。 晚上睡觉时,脑袋上都得带着个厚帽子,可寒风依旧顺着露在外面的脸往身体里钻。 扛过了一个晚上,早饭时候,严清溪就宣布了她的决定。 “我要回摘云岭过冬。” 宋子谦早有此意,立刻附和:“我也这么想,您和招娣还是回去养伤更方便。” 严清溪点点头:“一会儿吃完饭,收拾收拾,除了老二之外,其他人都跟我一起回去。” 宋子询抬眸:“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只不让我回去?” “你还得上学呢,你得用功,不过耽搁。我已经打听过了,义通书院再有三日就恢复上课了,你得去报道。”严清溪道。 宋子询指向宋子言和白扶淮:“那他们俩呢?” “哦,他们俩放寒假了。”严清溪淡淡开口。 宋子询疑惑地微微侧眸:“什么寒假?学堂还有这个假?我怎么不知道?” 严清溪理所当然地开口:“我给放的,这么冷的天就该放寒假了,再说,都快要过年了,来年开春再去上也来得及。” 宋子言瞬间激动地跳起来:“耶,太好了,不用上学了!” 白扶淮眨了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奶奶,我就算不去学堂,也会自己认真温书的。” 宋子言诧异看向白扶淮,不是,话是这么说的啊? 他能不能收回刚刚的欢呼,他想重新表达一下。 不患寡而患不均,人类向来如此。 宋子询也一样,他虽然比宋子询和白扶淮年长,可说来也不过才十一岁而已。 “大娘若是不放心他们两个单独在义通读书,没有人照顾可能有危险的话,不如就回去郭氏学堂继续读,咱们当时也教了束脩,郭老先生肯定不会不收的。” 宋子询的建议非常好,让严清溪瞬间眼眸一亮。 “我差点把郭氏学堂给忘了,行,等回去了就让他们继续去郭氏学堂读两个月。”说着,严清溪对松子研究和白扶淮道:“多亏了老二提醒,你们快谢谢他。” 宋子言:“……” 白扶淮:“……” “我可真是谢谢你八辈祖宗!” 宋子言咬牙切齿。 话刚说完,脑袋上就被一只大手拍了一巴掌。 宋子谦瞪了他一眼,“他祖宗不是你祖宗是不是?” 严清溪悄悄笑,她怎么可能忘了郭氏学堂呢,她就是故意让老二提的。 有时候日子无趣了,就该挑拨挑拨孩子们呢,虽然无德,可是快乐呀! 嘿嘿嘿。 林招娣不放心把宋子询一个人留在义通,特意嘱咐了纺织厂里的不少人,让她们多留意,多照顾着点他。 “哎呦招娣,哪儿用得着你说啊,我们都把他当自家孩子,你们放心回去猫冬吧。”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你这一瘸一拐地可别折腾了,放心放心。” 严清溪从钱匣子数着铜钱,宋子询站在一旁等着。 “一千够不够?”严清溪问。 宋子询轻轻叹了口气:“您要是不想给就不用给了,书院管吃管住,我若是偶尔想换个口味,就回纺织厂来,也能跟着燕十四他们吃上东西。” 严清溪抬眼,呲牙一笑:“那行,那就给你二百文好了。” 倒不是严清溪舍不得,只是他们家穷人乍富,她时常会担心家里的几个孩子们金钱观出问题。 若是养成了暴发户一样的心态,走出去是要挨打的。 于是,宋子询揣着两百文从屋里走出去。 到了院子里,宋子谦抬手丢给他一个钱袋子:“别乱花就行。” 宋子询颠了颠,沉甸甸的,估摸着也得有二百文。 到了中午时分,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林招娣叫他过去扶着她上车,转手又给了他一个和宋子谦一模一样的钱袋子。 “我……我不用了大嫂。”宋子询愣了愣拒绝道。 林招娣赶紧示意他小点声,鬼鬼祟祟地往严清溪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拿着吧,在书院读书的都是城里孩子,他们叫你去吃个小面,吃个炙肉的,你也能去。” 宋子询感动地垂下头:“谢谢大嫂。” 车里垫了厚厚的褥子,又放了几个汤婆子用来取暖。 严清溪把自己穿成了一个球,与前来送行的韩小玉等人挥手告别。 骡子车驶离女子纺织厂,到了萧条的街上。 入目之处,都在重建。 偶有几个小贩开始站在路边吆喝着做买卖。 严清溪忽地在一处贴着转让的门面前停了下来。 “等会儿,这儿以前不是一家做木工活的吗?”严清溪记得她们来这儿进过货呢。 宋子谦立刻去旁边的商户处打听,一问才知,那木匠一家人都在这场战乱中死与胡人之手,如今,是小舅子家里过来挂上的转让牌子。 “没办法,那一家子都没了,他们小舅子一家又不住在这儿,再者也没有这个手艺,铺面也就只能卖了,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卖了还能换点银子花。” “卖多少钱啊?”严清溪问。 “老便宜了!只要这个数。” 战争让整个义通的经济一落千丈,原本能卖得上二十两的铺面,如今打骨折,十两银子就能买了。 严清溪忍不住一阵唏嘘,转头就揣着银子过去把铺面买了下来。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实在是太便宜了,不买就感觉像是丢了钱一样。 宋子谦和林招娣都还没来得及质疑,严清溪已经给了钱,签了合同。 “娘,您买铺面干嘛啊?您还要做生意啊?”林招娣很是不解。 光是一个女子纺织厂,她觉得都够他们一家人忙活了,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干别的事儿了。 严清溪点头:“做啊,我早就想给苗宁整个店了,正好遇上了,这就是缘分。” 说着,严清溪晃了晃手里的房契,“走,回去给苗宁一个惊喜!” “走啦柏柏!” 白扶淮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已经是严清溪第二次听见白扶淮喊“拜拜”了,不知道什么意思,遂问道:“你在跟谁说话呢?” 白扶淮小手往前一指,戳向了骡子的屁股。 “它啊!柏柏是我给它取的名字。”白扶淮回答。 严清溪拧眉:“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喊哪个二大爷呢。” 179章 请大家吃喜糖 第 “什么呀!” 白扶淮哼了哼,挺直了小身板,开口解释道:“我们学堂的夫子说了,做人当有松柏之志,逆境中也要能做到坚守本心,我给它取的是松柏的柏,奶奶您知不知道?” 严清溪:“知道了,不过咱们要不要换一个更适合骡子的名儿呢?像是大黑,大红,大壮什么的?” 林招娣则道:“哎呦,一个骡子还取什么名,娘也跟孩子一起闹呢。” “骡子怎么了,纺织厂的马都名呢,柏柏不必老魏好听多了?是吧三叔?”白扶淮气鼓鼓地嘟起嘴,奶奶和娘都不乖,他转头去问宋子言。 宋子言点头,站在白扶淮这一头,说道:“老魏一听就老掉牙了,可柏柏一听就还年轻力壮,我也觉得好听。” 车厢猛地颠簸一下,是骡子欢悦地扬了扬蹄子。 “你看,柏柏喜欢它的名字!”白扶淮惊喜大叫。 严清溪和林招娣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笑了笑。 此后,这头骡子拥有了独属于它的大名。 很快,严清溪又看上了一家更大更好的铺面,这次她人还没下车,就被宋子谦和林招娣拦住了。 “娘,你得忙纺织厂的事儿,招娣也得管账,我不会做生意,孩子们还小,您买了铺面没人能做生意。”宋子谦急忙道。 严清溪道:“想什么呢,我不买铺面,我买点吃喝,咱们这次回去是过冬的,不得多买点吃的喝的。” 这会儿宋子谦才看见马路对面是一家已经开业了的粮油铺子。 严清溪买的也不多,不过是一整辆骡子车罢了。 人都已经快没有地方坐了,就连林招娣的那条好腿上,都放了两包红枣和花生。 柏柏很累,但柏柏不说。 从摘云岭回去的这一路,许是入目皆是雪白一片,没什么新意,白扶淮和宋子言两个孩子竟睡着了。 严清溪替他们盖好被子,从车厢里爬出去,坐到了宋子谦的旁边。 “外头冷,您怎么出来了?”宋子谦问。 严清溪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望向远方。 她看见北风卷起雪,打着旋的转。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车轮碾过雪地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令人心旷神怡,格外安宁。 “您是不是要去方便一下?”宋子谦又问。 严清溪:“……” 正沉浸于北国风光的严清溪,缓缓收回视线,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煞风景! 能不能来个人把这个傻大个拖下去,埋雪地里? 她就不能单纯的欣赏个风景吗? 终于在天黑之前,严清溪一大家子回到了摘云岭。 远远的村里人就围了上来,热情地一拥而上。 柏柏不耐烦的踢着蹄子,能不能别挡路啊,这些个没有眼色的人类! “严大娘你们可算回来了,见到你们好好的,我们可算放下心来了,你是不知道啊,我们闺女说,你大病一场,招娣也受伤了,可叫我们好担心呐!” “严嫂子多亏了您,真的多亏了您啊,要不是您让大家伙囤粮食,这回我们可全都得饿死,您是咱们摘云岭所有人的恩人啊!” “对了,你们没事儿吧?” “诶,怎么没看着咱们的秀才呢,没跟着回来吗?” 众人七嘴八舌,每个人都在表达着对严清溪一大家子的担忧和感谢。 宋子谦笑着与众人寒暄:“马伯说笑了,我家老二还没考上秀才呢,他在书院用功,就没回来。我们都没事儿,这不回来了吗,大家放心好了。” 劫后余生,摘云岭的一众经历过这一场生死后,彼此之间好似也链接得更紧了。 他们望着严清溪时,眼中的担忧无比真诚。 严清溪也一张张脸看过去,大家都还活着,可真是太好了! 严清溪递给了宋子谦一包糖,道:“你给大家伙分一分。” “诶!” 宋子谦一把一把的给众人分糖,有人拿了糖,忍不住打趣道:“这是不是你和招娣的喜糖啊?” “哎呦,说起来,当初你和招娣成婚,咱们可连一杯喜酒都没喝到呢,今个儿你回来了,可得陪爷们好好喝一杯。”有人上前,踩在石头上搭住宋子谦的肩膀。 “是喜糖啊,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哈哈哈……” 众人是在打趣,也是在祝福。 宋子谦轻轻抬眸去看林招娣,见她微微红着脸,却并没有否认。 于是,宋子谦朗声道:“大家放心,喜酒有机会给大家补上,当初成婚时,日子不好过,如今先请大家吃个喜糖,大家别介意。” 林招娣抬眸望了宋子谦一眼,又急急地收回目光。 周围人一窝蜂的起哄。 更多人拍着宋子谦夸他有福气。 直到此时此刻,宋子谦这个上门女婿,好似才真正地融入到了摘云岭。 “行了行了,大家快别站在这儿说了,多冷啊。” 马村长出声,大家才后知后觉地让开了路。 早已听见了声音的苗宁早已等在了大门口。 他今日穿了一身绿色的袄子,带了个兔绒帽子,一张脸红润圆溜。 又胖了。 “阿巴阿巴!” 太激动了,以至于阿巴的声音都比从前要浑厚响亮。 家还是从前的家,被苗宁搭理得井井有条,积雪都被清理到了大门外,小院收拾得干净整齐。 更令严清溪惊讶不已的是,原本破旧的房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苗宁给翻新了。 该补的砖瓦补上了,该修的墙洞也填上了。 甚至屋顶上的积雪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严清溪和林招娣率先被安置进了屋子休息,一进屋,严清溪和林招娣皆是瞪大了眼睛。 “这……这大衣柜,这个大桌子,都是苗宁做的?”林招娣目瞪口呆。 严清溪也是惊讶不已,她赶紧去了另外一个屋看。 果然,每个屋里都添了新家具。 除了苗宁,不作他想。 “苗宁!你给我做了个这么漂亮的大衣柜,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严清溪激动地冲到苗宁面前,将盖着章的房契放到他的手中。 苗宁眨巴眨巴眼睛,将其缓缓打开。 第180章 夫妻对拜 “阿……”苗宁眼中既有疑惑又有惊讶,望着严清溪。 严清溪道:“没错,给你的,你有这么好的手艺,不去开个木匠店实在可惜,往后纺织机不需要大批量生产,你就做点你爱做的家具来买,我还想着,要不给你收几个徒弟,咱们打造个家具城什么的。” 说着说着,严清溪觉得这事儿可行。 苗宁的手艺技术自是不必多说,且从他做的衣柜来看,他心思也巧,做出来不单单只是几块板子,里面有分区,有抽屉,甚至还做了个暗格,能塞进去一个小匣子。 显然就是用来藏珍贵物件的,像是什么地契房契钱匣子之类的东西。 苗宁眼珠子越瞪越大,一边比划着手势,一边儿把地契还给严清溪。 他就只是个家仆,是个下人。 他何德何能能接受主子家这么大的赏啊! 更何况,严清溪一家从未拿他当过下人,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严清溪最不喜撕撕吧吧这一套了,主要是因为她这身体素质不太行,撕吧不过别人,容易落下风。 于是她赶紧哼了一声:“给你的你就拿着,是不是傻?送到手里的东西还不要,我也不是平白无故就给你的,上次若不是你找了你的旧友,帮纺织厂渡过难关,我们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不过是一间铺子,你就收下吧。” 见严清溪执意要给,苗宁便没有再推辞。 严清溪刚露出笑脸,就见他向后一步,接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给严清溪磕了个头。 “哎呦,我的个老天爷!” 严清溪赶紧把人给薅起来,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塞到他手里:“算你提前拜年了,给你给你。” 苗宁:“……” 苗宁红了眼睛。 严清溪不知道,他自出生就是奴才,是主人家的家生奴,他爹是奴才,他娘也是奴才。 他虽自幼就在高门大院的府中长大,又能跟着公子读书识字,可他从来都没有被当人看过。 所以,即使他跟在公子身边二十多年,只因说错了一句话,就被毒哑了嗓子。 甚至他说错的那句话,并无什么实际影响,只是让公子被老夫人责骂了几句而已。 公子挨了几句骂,他自此后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从小他爹娘就告诉他,人和人的命是不同的,有人命贵,有人命贱,而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就是最低贱的人。 可…… 他遇见了严清溪,遇见了这样的一家人。 他们对他好,做饭给他吃,还把那么大的粮仓交给他看管,米面猪肉随便他吃。 现在,竟还给了他一间铺子。 苗宁抹了一把眼泪,嘶哑着发不出正经声音的嗓子,哭得犹如鬼嚎。 “哎呦喂,哭什么啊,别哭别哭,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好好地好好地。” 严清溪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宋子谦从门口探出个脑袋,晃了晃手里的猪蹄,冲着苗宁招呼道:“过来帮我燎个猪毛啊?” 苗宁用袖子擦了擦脸,朝严清溪点了点头,往厨房方向过去。 严清溪对宋子谦道:“我屋里够暖和了,一会儿炖猪蹄去你们屋里吧。” “诶。”宋子谦应了一声。 在北方的冬天,烧火做饭都是在外屋,外屋搭了灶,直接连通烟道,从火炕下走烟,如此以来,炕会被烧的滚烫,屋里也会暖和。 家里两间屋子的烟囱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严清溪和林招娣带着白扶淮一起睡,宋子谦、宋子言和苗宁三个人睡一个屋。 另外一间屋,就不用浪费柴火去烧火了。 严清溪帮苗宁给店取了个名字,叫“宜室家具城义通总店”。 苗宁举双手同意。 看他望着严清溪的眼睛,宋子谦都怀疑,哪怕严清溪给店铺取名叫“狗蛋家具店”,苗宁也是一样的高兴。 他现在对严清溪的尊敬之情,已经有点盲目了。 林招娣歪了歪头:“宜室的意思我能懂,可为什么是义通总店,咱们不是只有这一家店吗?” 一般来说,不都是得有很多同样的店,才分什么总店分店的吗? 严清溪道:“会有的。” 虽然现在还没有,但以后是一定会有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苗宁不再安逸,他得去义通装修铺面了。 有时候晚上会回来,有时候两三天才回来一趟。 这天,苗宁又要赶着车前往义通时,严清溪叫住他:“等会儿,让子谦跟你一起去,今天多买点菜回来,咱们家要办个酒席。” 苗宁闻言,立刻转头去看送宋子谦,眼神中充满打趣的味道。 宋子谦垂头应了一声:“嗯,要买什么我都记住了。” 等宋子谦和苗宁出了门,林招娣才从屋里走出来。 她的皮肉伤已经结了痂,不影响日常行动了。 “娘,要不算了吧,这也太张扬了,再说都这么久了,我俩还用再办一场婚礼吗?”林招娣来到院子里,从严清溪的手里接过一簸箕的干豆角丝。 没错,严清溪之前就说过,等战争结束,她要再给宋子谦和林招娣重新办一场婚礼。 她当然得说到做到。 “咋了,你不愿意嫁他?”严清溪问。 “没有。”林招娣赶紧道。 严清溪抿着嘴笑:“之前是为了求生,一切从简,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咱们日子好过了,该有的仪式还是得有。” 日子她都已经看好了,腊月十三,宜嫁娶。 早在半个月前,严清溪就已在村里把他们家要补办喜酒的事儿跟所有人说了,让大家一定要来喝喜酒。 到了正日子这天,家里的墙上、门上、窗户上都贴上了大红色的双喜字。 家里所有人都穿上了新衣裳,无一例外,就连柏柏的脖子上都戴了朵花。 严清溪坐在主位上,另外一边儿摆着的是宋子谦父母的灵位。 “一拜天地!” 严清溪请了郭老先生过来当司仪。 郭老先生端庄地喊着,宋子谦和林招娣身着红色喜服,齐齐对着门外磕头行礼。 “二拜高堂!” 严清溪有点紧张。 她两只手交叠在身前,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直到看着他们磕完头,又站起来,一股莫名的热意忽地袭击了她的双眼。 让她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一定是北风太冷了,才不是她眼窝子浅呢。 “夫妻对拜!” 一对儿新人面向对方,深深弯了腰。 二人正欲抬头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叫停了二人。 “谁先抬头谁不能当家!” 一瞬间,观礼的百姓们齐齐朝着高堂之位看来。 严清溪呲牙嘿嘿一笑。 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她是个老没正经的,大家见谅吧。 第181章 洞房花烛 林招娣和宋子谦突然僵了一下。 周围所有人忍不住都哈哈笑起来。 “哎呦喂,这可是争当家人的好机会,可别起来,起来就不能当家了哦!” “哈哈哈哈……” 林招娣想着,宋子谦倒插门进来已实属受了委屈,就算让让他也没什么。 于是,林招娣刚要直起腰,忽地就被一只大手压住了肩膀。 宋子谦率先抬起了头。 他微笑着,坦坦荡荡地道:“我是入赘的,自不能当家,我都听招娣的,她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一句话,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巨大的起哄声、笑闹声猛地爆发出来,几乎要掀翻院落的瓦片。 年轻的男男女女们手放在嘴边喊叫着,年纪大一些的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哎呦喂,要不说怎么就让你小子赚着了,你是真会说啊!” “了不得!招娣妹子好手段!” “听见没!以后咱们村的小子们都学着点,看看人家多会哄媳妇!” 严清溪也抿着嘴,有点被酸掉牙了。 “礼成!” 郭老先生高喊一声。 村里的姑娘们一拥而上扶着林招娣回屋去,宋子谦也被一堆分不清是谁的手给拉到了桌子前。 接下来是所有人最快乐的时间——吃席! 猪肘子,猪排骨,猪五花,猪头肉,炖鸡,炖鸭,炖大鹅…… 香喷喷的大米饭管够,从城里拉回来的女儿红一坛子一坛子任喝。 这一天,是所有人最幸福的一天。 直到日落西山。 吃席的人散去,村里的人帮着把锅碗瓢盆都收拾出来,院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全部散去后,待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暮色里,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宋子谦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进了他和林招娣的新房。 林招娣赶紧来门口扶他:“你没事儿吧?难不难受,我去给你煮点醒酒的米汤。” “不用,我没喝多少。” 说着,刚刚还摇摇晃晃站不稳的人,这会儿就站得好好的,望着她的眼神,也是清明一片。 林招娣一愣:“你装醉啊?” “嗯。” 宋子谦不否认,只痴痴地望着林招娣笑。 他怎么能醉呢,这可是他洞房花烛的大日子。 宋子谦一眼不眨地望着她,林招娣被盯得脸颊发烫,刚移开目光,就见宋子谦道:“你还没吃晚饭吧?娘给你留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我给你端来。” 很快,宋子谦端着糖醋排骨和米饭回来。 二人坐在小桌上,宋子谦望着她吃,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眼。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格外得快,林招娣刚吃完,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宋子谦目光炙热,林招娣不自在的转身往旁边去,“我,我去点蜡烛。” 宋子谦长臂一揽,直接将人拦腰拉了回来。 他垂眸,滚烫的呼吸落在林招娣的头顶:“不必,天黑了正好。” 天黑了,不用点蜡烛了,正好该干正事儿了! 林招娣双手搭在宋子谦的肩头,被他轻轻地放到被子上。 四目相对,林招娣抬手轻轻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点了点。 嘴角缓缓翘起。 她想起自己那么多次想和他圆房都失败了的事情,既觉得尴尬又觉得好笑。 宋子谦挑眉问:“你笑什么?” “我笑我好像现在才开窍。” “嗯?” “从前我不太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我想,现在我知道了,我是喜欢你的。” 女子的话,好似一颗糖,直接掉落进了宋子谦的心脏里面。 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他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是与他一般无二的情意。 他俯身,俯身吻住了那抹让他心颤的笑容。 …… 翌日一早,宋子谦神采奕奕地在劈柴,见到严清溪从屋里出来,爽朗地打了声招呼。 “娘,您醒了!” 严清溪挑了挑眉:“终于知道改口了啊,等着,我有改口费的。” 回屋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递给宋子谦。 宋子谦笑呵呵的接了。 按道理来说,改口给红包这事儿,一般都是婆婆给儿媳妇的。 但宋子谦一丁点都不介意。 他一整天都在呵呵地笑,多少带着点傻气。 白扶淮双手拖着自己的下巴,“我为什么不能和爹娘一起睡?” 宋子言团了个小雪球:“这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我大哥大嫂是要生小孩儿的,你要么跟我一起睡,要么和我大娘一起睡,你自己选吧。” 白扶淮又问:“为什么他们要生小孩儿我就不能跟他们一起睡?我可以看着他们生啊!” 从二人面前路过的严清溪瞬间瞪大眼睛。 不是,那可不兴看啊! 严清溪当机立断:“扶淮,你过来奶奶这屋睡。” 宋子言睡的那屋只有两个小床,另外砌了个火墙,虽然烧了火也是热乎的,可终究不如炕暖合。 宋子言的床正挨着火墙,倒也暖合,唯一委屈一点的人就是苗宁了。 严清溪想着,等他过两天从义通回来,得再砌个火炕才行。 “行。”白扶淮答应道:“那我先和奶奶睡一天,后天再去找我娘睡。” 严清溪:“……” “一天不行。”严清溪道。 “可我都没有和爹娘一起睡过,别人都是从小就和爹娘一起睡的,我也想。”白扶淮嘟起嘴,他真的很想左边有爹,右边有娘。 从前爹娘不睡一块,他的愿望也没有办法满足,可现在,爹娘都睡一起了,为什么还是不行? “呃……你要不再等等,等几天行吗?”严清溪太不好解释。 人家新婚燕尔的,总不好去打搅。 过些日子再说吧,白扶淮的愿望只能稍微搁一搁了。 “那好吧,我听奶奶的话。”白扶淮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这语气,任谁都听得出里头藏了十二分的不情愿。 他眼巴巴望着严清溪转身进屋的背影,小嘴撅得能挂上个油瓶。 严清溪进屋了。 院子里,白扶淮还在纠结睡觉的问题,他扯着宋子言的袖子:“三叔,你说爹娘他们生小孩,要生多久啊?后天不行,大后天总行了吧?” 宋子言悄悄凑近白扶淮,用手半掩着嘴,像是要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压低了声音说:“他们还得亲嘴呢?多羞人啊!你在旁边他们会不好意思的。” 白扶淮瞪大了眼睛。 他“唰地”站起来,“我娘都只亲我的脸,为什么要亲别人的嘴?” 宋子言理所当然道:“因为他们成亲了啊!” 说着,他拍了拍白扶淮的肩膀:“不管他们了,走,咱们去打雪仗。” 严清溪在屋里听得直摇头,哭笑不得。 第182章 散伙单干 钱匣子捧在怀里。 严清溪把全部的银钱放在一起,点了一遍。 现有的银票和银子加在一起有三百多两,还有些铜钱,暂时没算上。 女子纺织厂的账面上,还有三千二百多两的利润没有给她分,其中她应得的两成有六百四十两。 全部加起来也还不到一千两银子。 距离她的一个小目标,还差……九万九千两银子。 严清溪嘴角往下一耷拉,照着这个速度,她猴年马月才能攒到十万两白银啊! 她还能活到那时候吗? 扒拉了半天算盘,严清溪表情越发暴躁,最后算盘被丢了。 好像算不出钱,是算盘的错一样。 严清溪把放了许久没有动笔的纺织机设计图又翻了出来。 自战乱后,她就一直都没有在看过图纸,原本觉得卡主的地方,今日一看,忽地开了窍。 严清溪瞬间眼睛亮起来,急急忙忙拿出纸笔开始在原本的基础上做改动。 一番删删改改,丢了无数张废纸后,终于在腊月初八这天,严清溪改进出了最新款纺织机。 严清溪亲自动手,织出来一匹极为细腻光滑的料子,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缎面会泛出七彩的光芒。 严清溪想,若是换成韩小玉来织,最终的成品应是比现在还要好。 此刻,严清溪一家人围在织布机旁,皆是一片震惊。 “这也太漂亮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布。” “这还是布吗,怎么会有布还能变颜色?” “这布一定可以卖很多很多钱吧?” 林招娣狠狠吞了一口唾沫,拧着自己的胳膊,“娘,咱们,咱们不跟燕五姑娘干了吧?咱们自己干吧。” 宋子言第一个抬头附和:“是啊大娘,您都能做出这么厉害的布料,咱们自己也能挣钱,还能挣得更多。” 别看他年纪小,可他早都知道了,严大娘和燕五姑娘做生意,能分到的钱都是小头,大头都被姓燕的拿走了。 要是他们自己单干的话,就不用给任何人分钱了,肯定能挣得更多。 严清溪何尝不心动。 她会做纺织机是不假,现成的有经验的织娘她们摘云岭有,现在手里也有了一些本钱,就连丝线、棉线等原料从何处进货,她也知道。 若她要单干,谁也拦不住她。 或许,做生意是这样的,可做人不是这样的。 若当初没有燕凝愿意信任她,她就算有着技术,也未必能有施展之处,亦或者遇见豺狼一样的上位者,将她吃干抹净后一脚踢开。 “子谦,你拿着这个,去一趟纺织厂。” 严清溪把刚织出来的一块布料交给宋子谦。 宋子谦是第二日早上出发的,燕凝是当天下午和宋子谦一道回来的。 “严大娘!您真乃神人也!您一定是天上的织女娘娘下凡来的吧?您怎么能做出这么厉害的机器啊!” 燕凝刚一见到严清溪,就将她扑了个满怀,脑袋蹭着严清溪的肩膀,两只脚原地飞快的踩踏,好似高兴了想要尥蹶子的小马。 “咳咳。” 严清溪清了清嗓子,拉着燕凝的手到炕头上坐。 这还是燕凝头一次来到摘云岭。 她进屋后微微四处打量了一番,一眼就看中了苗宁亲手打的几个柜子。 轻轻伸手在上面摸了摸:“这柜子的样式好像是京里的样子,我曾听我娘说过。” 严清溪微微诧异:“是吗,都是苗宁做的,你若是喜欢……我让他给你打一套。” “真的?” “当然是真的,算你八折。” 燕凝“噗嗤”一声笑出来:“行,没问题,等你的家具店开业,我定要去捧场。” 寒暄话说完了,严清溪也不墨迹,直接道:“这一款纺织机是我最得意之作品,做出来的料子,我要五五分。” 燕凝惊讶抬眸。 说起分红这些,燕凝眼中的情意退却了几分,她道:“咱们从前签的合约可没有这一说。” 严清溪点头:“是没有,所以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回头就叫苗宁把它拆了。” 合约中有严清溪不能私自做纺织机卖给别人,也不能私自经营的条目。 但也仅此而已。 严清溪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大不了,就当这个能织出来流光溢彩不了的机器,能织出来如婴孩肌肤一样布料的机器,注定能赚大钱的机器没出现过呗。” 燕凝哪能舍得啊! 赶紧拉着严清溪的手说好话:“哎呦严大娘,我最亲最亲的大娘,您说得这是什么话,好好好,我答应您还不行吗?不过,五五分可仅限这一款料子,旁的,还得按老规矩来。” 严清溪一秒切换到笑脸:“好!” “对了,我给这料子取了个名字,叫七彩锦,你觉得如何?”燕凝道。 严清溪诧异抬眸:“这不巧了,我也取的这个名。” 于是,严清溪和燕凝二人,就“七彩锦”的分红情况单独拟了一份补充协议。 字据签好后,严清溪郑重开口:“关于七彩锦的定位,我准备走个高端路线。” 燕凝狐疑:“何意?” 严清溪道:“我相信整个大越国目前为止绝对没有人能做出与咱们七彩锦一样的料子来,哪怕是从前市面上最好的浮光锦,与她相比,也要逊色十倍不止。” 燕凝缓缓点头,这说得倒是不假。 “所以,咱们的七彩锦是最好的,既然是最好的,就该卖给最尊贵的人,挣富贵人家的钱。” 严清溪已经想明白了,她要走高端路线,要挣有钱人的钱。 简而言之,她要把七彩锦打造成奢侈品。 “不错!”燕凝深表认可:“它品质极佳,且绝无仅有,就该迈出天价来。” 天价啊…… 严清溪心里念叨着这几个字,心里盘算着,那一匹的价格,还不得迈出一百两去? 若是一百两一匹的话……她开始在心里拨算盘,大概不出半年,她就能赚上万两白银! “嘿嘿嘿……” 严清溪笑出了声。 见燕凝瞧着她,严清溪收敛起快要咧开到后脖颈子的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我觉得一匹能卖这个价。” “一百两!” “一千两。” 二人同时开口。 同时瞪大了眼睛。 燕凝眼中是不解,严清溪的全是震惊。 她抬手把自己掉在地上的下巴捡起来,“你说多少?” 第183章 七彩锦引来杀头之祸 燕凝淡定重复:“我说,一千两一匹。” 严清溪瞪俩大眼珠子瞅着燕凝:“不是,你卖一千两,谁买啊?” 谁疯了花一千两买一匹布? 就算真是天上仙女织出来的,它也不值啊! 燕凝淡定地给严清溪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茶,闲适自得,瞧着严清溪的表情却莫名带着一点儿炫耀的意思。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京城里的人啊,就唉这种华贵的东西,你卖得越贵,她们越是抢着要,若是便宜了,人家反倒觉得配不上她们呢。” 这是嫌弃严清溪没见识了。 行吧,她确实没见过正儿八经的有钱人。 严清溪想了想,一千两,在这个世界的定义,不就是相当于她那个世界的一百万吗。 嗯,一般大牌奢侈品的衣裳,差不多也得是这个价位。 也就一般…… 不,还是贵得要死! 一般般的话,她真是打死也说不出来。 她以为,买个十万块钱就算得上是奢侈品了,果然,有钱人和穷人,对奢侈的概念还是不一样的。 “对了,还得限购。” 燕凝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新主意。 严清溪洗耳恭听,不住点头:“这个我知道,物以稀为贵,越是少,大家越想要。不过,得限制多少合适?” 燕凝问:“咱们的机器,一个月能做出多少来?” “十匹,轻轻松松。” 严清溪回答,若是像厂里其他的机器一样,排早晚班的话,一个月纺出二十匹布,也不在话下。 “呃……”燕凝思考了一番,“那就一个月限购三匹吧,一人只能购买一次,如何?” “啥?” 严清溪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睛里瞪出来。 燕凝嘻嘻笑着:“这不是显着珍贵嘛。” 好嘞,她懂了。 原本严清溪还想着,得赶紧买木料,再赶出来一台机器,现在看来,完全没那个必要。 这一台就够够的了。 有时候,严清溪是不得不服,做生意这一块,她确实没有燕凝这样的脑子。 “还得是你啊燕凝。” 哪怕她带着从二十一世纪的智慧回来,依旧只能当个技工。 “严大娘您也很厉害。” 严清溪挑了挑眉:“那当然,人各有所长,我夸夸你,但我自己也很棒。” 燕凝又被严清溪逗笑了。 严大娘还真是,与这个世上所有的女子,不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都不一样。 “啪!” 不知道严清溪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她突然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双眼放着精光:“既然是每个三匹,不如我们自己留几匹如何?” “为什么?”这倒是轮到燕凝不明白了。 严清溪用着刚刚燕凝用过的一模一样的表情看回去,挑着眉,歪着头,得意洋洋。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炒货!” “炒”字一出来,燕凝已悟了。 她懂! 只是刚刚没想到,竟被严清溪先想到了。 “咱们前两个月正常每个月三匹布放出去,从第三个月开始只放出去一匹,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已经被人买走了,但对方不愿留下姓名,我们也不好泄露客人的隐私,如此一来,咱们的七彩锦有市无价,就成了所有人想求而求不得的东西。”严清溪开口解释。 燕凝随即接上:“求不得,便更要求,加倍加钱也要求。” “是也!” 严清溪于燕凝一拍即合。 二人望着对方嘿嘿嘿地笑。 俨然是两个奸商。 当然,想做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的,前提,得真正让七彩锦的名声打出去,才有接下来的一切,否则,无人识得七彩锦,一切都是免谈。 韩小玉被燕凝从女子纺织厂送来了摘云岭。 由她亲自一寸寸地将七彩锦纺出来。 同样的织布机,同样的原材料,韩小玉纺出来的看着就比严清溪纺出来的贵。 这话是苗宁说的。 用手说的。 严清溪气坏了,她当天晚上把苗宁最爱的羊肉全吃了,让他只能吃猪肉,哼! 第一匹七彩锦被燕凝带走,和香儿一起做了十几个扇面,分别送给了义通城各个有头有脸的夫人和小姐们,剩下的料子做成了手帕,全都交到了赵静怡的手中。 赵静怡肩负重任,她要通过这些帕子,将女子纺织厂的七彩锦的名声彻底打出去。 为此,她办了场赏梅宴,和一众公子小姐们吟诗作对,而头奖便是这七彩锦做成的帕子。 第二匹七彩锦纺出来后,燕凝差了最信任的人,带着严清溪的亲笔书信,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直直送到黎东珠的手中。 七彩锦的名声,能不能彻底打响,就看她们的了! 时光一日日过,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严清溪终于等来了黎东珠的回信。 “信中所言,大公主极其钟爱这身用七彩锦做出来的裙子,在她的生辰宴上大放异彩,七彩锦也因此成了整个京城的贵女们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且黎小姐她自己,也因此被大公主青眼相待,在府中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 严清溪将回信中的内容说给了燕凝听。 黎东珠送回来的,除了信件之外,还有三千两的银票。 这是她替女子纺织厂收下的三位贵人的订单。 这三位,分别是替皇后娘娘办事的玖月姑姑,朝阳郡主的奶嬷嬷,以及大理寺卿的李夫人。 其中深浅,自不必多说。 燕凝激动不已,“太好了!我们成功了!严大娘,我们成功了!” 三匹七彩锦早已准备好,燕凝亲自挑选了押镖的镖行,分三次,将三匹七彩锦运往京城。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七彩锦也不能押送在同一趟队伍中。 与此同时,远在京都皇城中的二公主,刚摔了一套价值连城的琉璃盏。 “凭什么?凭什么皇姐都能有的七彩锦,本公主没有?为什么她能买得到,本公主买不到?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一匹布料都弄不回来,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啊!” 二公主生平最恨得就是自己比大公主矮一头,她们明明是一胞双胎,长着一样的脸,拥有一样的尊崇。 凭什么生日宴上,大公主就要夺走全部的风头,一身七彩锦的衣裳,让她彻底沦为了陪衬的绿叶。 不就是一身衣裳吗? 怎么有钱还买不到? 买不到! 她就把做衣裳的,做布料的全都砍了! 以解她心头之恨! 第184章 全屋定制家具城开业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为什么买不到?” 二公主狠狠发泄了一通后,坐在软椅上,居高临下地用脚尖抬起一个小太监的下巴:“你说。” “回二公主,这七彩锦乃是来自平州义通县城的一家女子纺织厂,听闻此布料虽然精美华贵,却也做工异常繁复,产量有限,一个月也仅能做出三匹来。” 眼看着二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太监冷汗直冒,吧嗒吧嗒往地上掉。 他急忙加快语速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这个月的三匹布,已经分别被皇后娘娘、朝阳郡主和大理寺卿给抢了。咱们,咱们打听到的时候,下个月的都已定了出去。” “该死!” 二公主暴喝一声:“连朝阳郡主都抢到了,你说本公主抢不到?她朝阳算什么东西,她也能与本公主相提并论?” 一个大公主处处压她一头也就算了,现在连一个朝阳郡主都能比她先得到先机,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去? “自是不能,二公主您金尊玉贵,岂是旁的凡夫俗子可能比拟,若是那朝阳郡主是个懂事的,抢到了七彩锦,也合该给您送来才是。” 小太监立刻挑着让她开心的话来说。 另有丫鬟在一旁说出了她刚刚心中所想之事。 “公主,那什么女子纺织厂不知是何方神圣,竟然连您的面子都敢不给,就该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 说话的丫鬟与地上跪着的小太监默默地对视一眼,小太监眼中露出感激之情。 同样为主子办事儿,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只能互相照顾。 今日她替自己说句话,把矛盾指向别处,明日自己替她说句话,让她免受责罚,这宫里头,只有互相帮助,懂着人情世故才能活得长久。 二公主一开始也的确这么想的。 可当听闻皇后娘娘也去买了后,她就暂时熄了这样的念头。 母后想要七彩锦,若是纺织厂在这个关键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母后未必不会深究,到时候,只怕她又要被责罚,岂不又让大公主得意了。 “蠢东西,就算要动手,也不能脏了本公主的手。” “公主圣明!” “禀公主,丞相家的二公子在宫外求见,说是有礼要送您。”门外有小太监匆匆来报。 二公主轻轻抬眸,波澜不惊,还带着几分嘲弄之色:“又是他,要送什么东西让他送进来就是,就说本公主身子疲惫,不能亲自谢他,请他回吧。” 东西要收,人是不见的。 她和大公主早都已经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但皇家公主成婚从来都得千挑万选,黎丞相在朝堂之中势力已非常庞大,皇上对此颇为忌惮。 因而,不论是她还是大公主,都不可能嫁给黎丞相家的公子。 可偏偏,那黎二公子是个执拗之人,多年来即使热脸贴冷屁股,依旧孜孜不倦地对她示好。 “黎二公子说,他拿到了下个月七彩锦的购买权。”小太监低垂着眉眼,恭恭敬敬地开口。 二公主猛地从软椅上站起来:“你说什么?快,快去请他进来!” 或许黎二公子不值得她一见,但七彩锦的购买权值得。 二公主笑颜如花,她第一次觉得黎二公子这人好像也不错,若他不是出生在黎家,不是黎丞相那个老狐狸的儿子就好了。 严清溪尚且不知,她刚刚差点就人头不保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凉飕飕地。 “屋里是不是有风,门没关紧吗?”严清溪问。 林招娣走到门口,用力拉了拉门:“关得挺严实的。” “是吗?”严清溪翻出来一条围脖,围住了自己的脖子,终于有了点安全感。 “对了娘,黎小姐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咱们要怎么感谢她啊?”林招娣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尤其是黎东珠的。 其实黎东珠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可她对黎东珠的直觉就不好,尤其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总令她觉得不舒服。 “放心,有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她不会客气的。” 目前为止,确实还没有什么能回报黎东珠的,但来日方长,何必着急。 严清溪看着已经拿到手的两个月的七彩锦订单,轻轻松松就给纺织厂挣了六千两,其中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净拿分成三千两。 这三千两银子赚的,属实太轻易了。 燕凝却还不满足,这些日子,她一边儿操心着绣坊的事儿,一边儿还在和韩小玉研究织布提花的事儿。 严清溪都能做出来七彩流光的布料,她们也该在提花工艺上精益求精才是。 巧了,这事儿韩小玉早已有了心思,且还尝试过不少时日,燕凝刚提出来,韩小玉便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之内,在织布上设计出了两种很是低调奢华的提花。 原本平民的素面棉料,在加入了提花工艺后,售卖的价格又翻了一番。 薄荷裁缝铺早已成了女子纺织厂的布料专卖店。 严清溪去看家具店时经过,特意进店看了一番。 布料从最便宜的几十文到最贵的几十两,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严清溪摸着料子上面凹凸不平的提花。 “真好啊!” 严清溪默默地感叹,这样看来,纺织机还有改进的空间,提花工艺或许能通过机器的精度进行加强。 一会儿就回去厂里,仔细研究。 嘿嘿嘿…… 零售行业尚且如此景气,大批量销往其他地方的订单同样络绎不绝,未来三个月纺织厂的营收必然十分可观。 全都是银子啊! 严清溪笑着笑着,突然感觉嘴唇粘在了牙上。 忒! 这该死的、干燥的冬天! 严清溪抿了抿嘴,一步步往宜室家具城义通总店的方向走。 “怎么样,装修得还不错吧?” 家具店里里外外全部装修了一遍,除了门面的两层楼外,还有个小后院。 宋子谦这些日子都在和苗宁一起忙着装修铺面的事儿,今日终于完工了。 日常除了装修之外,苗宁还做了不少木匠活,此时一楼摆着的桌椅板凳,二楼放着的精致的衣柜、书柜、皆是出自他手。 有了纺织厂的经验,严清溪把家具城做了两档分区,一楼主要面对普通百姓,二楼则做精品。 包括后院,严清溪要求后院有做成贵宾接待室,专门为客户提供全屋定制服务。 真是让人怎么看怎么满意。 严清溪亲自点燃了挂鞭,在一阵噼啪作响声中,严清溪高声道: “我宣布,宜室家具城义通总店,正式开业!” 第185章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鞭炮的硝烟味还未散尽,围观的百姓尚在议论这“家具城”究竟是个什么新鲜事物时,第一个大客户便已上门了。 燕凝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 今日的她披着一条白色狐裘披风,手中拿着七彩锦制作而成的帕子,盈盈笑着。 如今的燕凝,越发落落大方,眉宇之间也多了更多凌厉成熟之色。 “严大娘,苗师傅,恭喜开业!我这第一单生意,不知二位接不接?” “接!当然接!” 严清溪笑容满面,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拉着便往里面走。 “怎么连个围脖都不戴,今个儿这么冷,你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自然而然地语气,宛如长辈教训晚辈,让刚刚还满身上位者气势的燕凝,瞬间放下肩膀,朝着严清溪嘟了嘟嘴。 “出来得急嘛,也没想到这么冷。” 严清溪笑了笑,望着她忽地有些惊讶:“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好像更漂亮了?” “富贵养人呗。” 燕凝将狐裘披风送到严清溪的面前:“你摸摸,手感怎么样?我跟你说,我这身衣裳要这么多钱!” 她比划出来五根手指。 严清溪犹犹豫豫地猜了猜:“五千两?” 燕凝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倒也没有那么贵啦!五百两。” “真是不便宜啊!”严清溪感叹一声,不敢再摸了。 她觉得自己随便摸掉一根毛,都得值几百文钱。 想当初,燕凝与她初见之时,虽也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可与现在却全然不同。那时候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有钱,但也没有那么有钱。 而现在,是真的富了。 苗宁进门来,燕凝立即朝苗宁颔首微笑,说道:“我想请苗师傅出手,将璃云阁的二楼重新设计布置一番。需要一些既能展示绣品、又不失雅致的展柜,还要一些供客人歇脚、品茶的桌椅,我听严大娘说过,苗师父能根据布局的不同,定制出最合适的款式来?” 苗宁点头。 他在外人面前,不太喜欢“阿巴阿巴”的发出声音。 严清溪便替他回答道:“自然没问题,晚些时候,我让他上门去两个尺寸,带上子言,你们好方便沟通。” “何必晚些时候,就现在,今日可是把名声打出去的好日子。”燕凝冲着严清溪眨眼睛。 严清溪一挑眉,了然于胸:“也好,子言今日不在,我陪着一起吧。” 到了璃云阁,根本不用严清溪说什么,苗宁拿出炭笔和纸,安静地听着燕凝描述她想要的风格和功能需求。 他虽不能言,但一双眼睛沉静专注,偶尔在纸上快速勾勒几笔,竟将燕凝抽象的描述具象化出大致的轮廓,看得燕凝连连称奇,心中大定。 二百两银子的全屋定制订单,就在这个下午定了下来。 消息传开,更是为宜室家具城打响了高端定制的名头。 这边家具城刚步入正轨,另一波人便找上了门——是桂花村那些跟着苗宁学过木匠手艺的村民。 从前大家都是跟着苗宁一起做纺织机的,现在纺织机的数量够了,他们虽闲了下来,可学到手的手艺却已经是自己的了。 听说苗宁在义通开了大铺子,大家聚在一块一上来,干脆结伴而来,想问问能不能再铺子里当个木匠,找点活儿干。 一时间,家具城后院站了七八个皮肤黝黑、手脚粗大的汉子,眼神里带着期盼和局促。 苗宁眉头微蹙。 他确实需要人手,可他不需要这么多啊。 留下谁不要谁,他真不好选。 于是,他心眼子一动,把刚刚被严清溪送过来的宋子言提了过来。 宋子言一听不用上学,还能来义通做家具城里的二把手,兴冲冲地就来给苗宁当嘴用了。 严大娘可答应他了,只要他好好干,往后家具城挣一百两就给他分一两,挣一万两就给他分一百两。 这么一来,他就是家里挣钱最多的孩子了。 可把牛逼坏了。 他昂首挺胸站在苗宁身旁。 目光一点点的在从前的乡里乡亲的们的脸上扫过,众人纷纷露出讨好的笑容。 “吴三叔、成子叔,你们的手艺我苗叔一直都夸呢,他也最喜欢你们,你们留下吧,工钱等我大娘过来,你们跟我大娘谈。” 被点到名的人顿时喜笑颜开,连声道谢。 吴三利和张成对视一眼,皆是喜笑颜开。 吴二利闻言则皱起眉头,朝着宋子言扬了扬下巴:“诶,那我呢,这都一起来的,你吴二叔的手艺可不比他们差。” 宋子言歪了歪脑袋:“可是,店里真的用不了这么多人啊,您看,吴三叔和成子叔已经定下来了,总不好再把他们赶走让您来吧,要不您先回去等等看,等以后我们再要人的时候,再让你来?” 吴二利脸上的表情很是尴尬,还带着些气愤。 他们三个都是一起来的,凭什么要了他俩偏偏不要他? 这不是故意挑事儿吗? 忽地,他脑子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看着宋子言道:“你是不是因为上次我没给你红包,你小子记仇呢?” 宋子言仰起头,眨巴着天真的眼睛,笑着道:“您说什么呢?您说的是八个月前,酉时初,在吴三叔家里我去找您,您刚从苗叔手里接了活儿却没有给我意思意思的事儿吗?我早就忘了,一丁点都不记得了。” 众人:“……” 把时辰地点记这么清楚,还说不记得,谁信啊? 没错,他就是记仇了。 村里那么多人,只要是接了做纺织机活计的人,几乎都多多少少给他意思意思。 就只有这个吴二利,从来都瞧不起他们兄弟。 不给钱也就算了,他都听见了,他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骂他小瘪犊子。 哼! 总算被他找到机会,落他手里了吧! 吴老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一阵红一阵白。 他活了半辈子,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他只是……只是看不起宋子言一家子罢了。 他也不相信,一个小屁孩还能有本事为难他。 现在,他信了。 吴二利气哄哄地走了,吴三利赶紧追出去安慰自家哥哥。 “老三你说,我错了吗?我也是凭自己手艺吃饭,他一个小王八羔子凭什么为难我?”吴二利越想越憋屈,可又不好冲进去跟一个孩子干起来,说出去实在难听。 吴三利赶紧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你没错,你就是不惯着他而已,宋老三那孩子心思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兄弟仨就属他心眼子最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说你当初要是听我的,现在不也没这些事儿吗?” “那还是我错了?你这马后炮,意思不还是怪我吗?”吴二利又要炸了。 第186章 另有安排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你怎么还急了。” 吴三利拉住吴二利,叹了一口气,研究着措辞:“宋家那两个小的确实没教养,时不时的,他家地里摘个南瓜,我家院里拿个鸡蛋的,咱们村里所有人不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吗。” 吴二利一听更气了,“你这不还是怪我吗?就他去我家菜地里被我骂了两次,你还帮他记着呢是不是?” “二哥!” 眼看着吴三利已经快要气得跳起来了,“我不是怪你,我也不觉得你有错,可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没有对错可言。” “你什么意思?” “你做的并没有错,但宋子言的想法也好猜,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这也没错。” 吴三利心想着,其实当初那一百文要是他二哥愿意给,可能从前的那些事儿也就算了,左右不过就是打骂两句的小事儿,也不至于被宋子言记这么久。 吴二利还是想不通,他又不是多坏的人,他也没有刻意为难欺负过宋家几个没人管的孩子,更没有占过他们家的便宜,可不像刘麻子那一家。 他自认问心无愧。 如果这也不行的话,那就算了,可能他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在这个世上就是比不过老三和张成这样的人。 “行了,我回去了,你在这儿好好干吧,一个月估计不能给少了,家里的事儿我照看着,你不用操心。” 吴二利抹了一把脸,转身走了。 丢人呐! 桂花村里他们仨一起来的,就他被拒绝了,回家可怎么说? 另外几个同样被拒绝的别的村的人,这会儿也从店里出来了,见到吴二利,主动打招呼。 “嘿,一起回去啊?” 见到他们,吴二利的内心稍许平衡了一丢丢。 幸好不是只有他自己,还有别的村的人陪他。 他强颜欢笑应了一声:“好啊!” 到了大义乡,各自散去,吴二利闷着头往桂花村走,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吴二叔?” 吴二利回头,看见了一头骡子,四蹄高昂欢快地踏踏踏走着。 正是严清溪家的骡车,赶车的是宋子谦,刚从学堂把白扶淮接回来。 车在吴二利身旁停下,严清溪掀开车帘,看着吴二利疑惑道:“你不是去义通了吗?怎么回来了?” 家具城后面有个小院,也有两间屋子,几个人完全够住,完全没必要每天两头跑。 “是不是没拿行李,回来取东西的?”严清溪又问。 吴二利的表情僵了僵,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前面的雪,踢了踢,蚊子般嗡嗡地道:“啊,那个我没干,我就回来了。” 严清溪愣了下,他没干? 他往义通去了一趟,肯定是想去家居城做工的,现在又说没干,难不成是…… 严清溪恍然大悟,她看了一眼宋子谦,问道:“是不是子言说什么了?” 吴二利做木匠活手艺不错,且做事儿一板一眼,相较吴三利,他更为较真,在细节上做得也更好。 按道理来说,苗宁一定会留下他。 可他回来了,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 吴二利原本还能忍,可听见严清溪这么一问,他突然就很委屈。 “没有。” 吴二利摇了摇头,否认了。 可这么大个男人,这会儿莫名红了眼睛。 就这样子,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必然是宋子言说了什么。 “之前他四处跟人要好处的事儿我都知道,他因为这事儿给你使绊子了?”严清溪又问。 果不其然,听见这话,吴二利猛地抬起头来。 “您知道?” 那她是不是也知道,别人全都给了宋子言包红包,就只有他没给了。 后悔的情绪,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却听严清溪风轻云淡道:“没去上家具城也好,正好我这儿还愁找不到靠谱的人呢,你别回去了,上车吧,跟我回摘云岭,我跟你仔细说说。” 吴二利懵懵懂懂地上了车,也没敢问严清溪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了摘云岭,严清溪又把余可喊了过来。 “纺织厂宿舍要重新修建,大概工期得一个月,差不多干到过年才行,管吃管住,工钱是二两整,你们看行的话,一会儿收拾收拾就让子谦送你们过去。” 余可笑呵呵地点头:“行,我会干瓦匠活,砌砖搭火炕我都行。” 严清溪看向吴二利。 吴二利那可悬着的心,在经历了一整天的起起落落后终于又欢腾起来了,他拍着胸脯保证:“我家房子,我弟弟家房子都是我盖的,我肯定好好干。” “那行,时候也不早了,走吧。” 于是吴二利又坐上了车,返回了义通城。 路上,吴二利忍不住主动开口,说起从前自己想替宋子谦教育两个弟弟的事儿,也不是故意针对他们,就是觉得孩子从小得教育,总是小偷小摸地大了可不得了。 “我知道,从来没怪过您,我还觉得老三也是该找个机会好好教育教育,我娘也这么想,要不能特意把您带上嘛。” 宋子谦如今一口一个“我娘”“我娘”的,叫得越来越顺口了。 吴二利心中一阵感慨,如沉冤昭雪,却又轻叹了一句:“哎呀,我也是,你说我这么大个人,跟个孩子计较个什么。” 幸好宋子谦和严清溪都是讲道理的。 “是我没教好,让他得了个鸡毛就当令箭了,还学会为难人了,等我明个儿到了义通,好好教训教训他。”宋子谦沉下眸光,已经想好了该先动手还是先动脚。 “别别,他还小,慢慢教就行。”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本来还挺生气的,可一听见对方家里人要教训它,一瞬间就原谅对方了。 但该被教训的人注定是逃不过这一遭的。 翌日,宋子谦安排好了吴二利和余可后,来了宜室家具城。 吴三利和张成二人,与苗宁同住在桂花村许久,平日里也常有照应,彼此熟悉。 每日都不用苗宁安排什么,俩人已经开始自己动手找活干了。 木料按照材质的不同分区摆放,一层层码得整整齐齐。 两个人手在干活,眼睛时不时地往苗宁的身上看,这都两天了,怎么还不跟他们说一个月给多少工钱啊? 张成冲着吴三利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要不你去问问。” 吴三利摇头:“怎么问,问了他也说不出来,还是等严大娘来了再说吧。” “也是,先干活吧,挣多挣少总比在家呆着强。” 没有叫二人久等,严清溪虽然没来,但宋子谦来了。 “大哥!你怎么来啦!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吗?大嫂不是说包了酸菜猪肉馅儿的饺子,等你们来时候给我带吗?” 见到宋子谦,宋子言兴冲冲地冲上来。 宋子谦淡定把人推开,“你的事儿,等会儿再说。先交成子叔和吴三叔过来。” 语气不对。 大哥语气不对! 第187章 发工资喽 宋子言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家大哥语气不对这事儿。 他悄悄打量了宋子谦一阵儿,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自己这些日子做过的事儿。 没有,他什么坏事儿都没有做过。 宋子言底气足了几分,过去把张成和吴三利叫了过来。 “成子叔,吴三叔,我娘托我过来跟你们商量一下工钱的事儿。” 宋子谦开门见山:“你们在咱们家具城干活,不像从前在村里,干多少活给多少钱,现在的活儿也没法计件,所以咱们的工钱是按月算的。” 张成和吴三利两脸期待,不住点头:“对对,就应该按月算。” “每人每个月二两银子,咱们这儿没有做饭的厨娘,所以不管吃,吃这一块儿你们自己商量着,要不和苗叔一起买菜做饭,或者去外头买着吃也行。你们看呢?” “我看行啊,你回去跟严大姐说,让她放心,我们肯定跟着苗掌柜好好干。” “吃的事儿严大娘您就不用操心了,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轮流做呗,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也总能吃饱就是。” 见二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宋子谦又道:“还有件事儿,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店里一个月给你们二两银子的工钱,不管活多活少都是这么多,哪怕这个月没活干,你们坐在这儿抠脚,也给你们这么多,所以,我娘的要求就是不能到了农忙时候就撂挑子不干了。” 有了纺织厂的前车之鉴,农忙要回家种地,收苞米之类的事儿,严清溪特意嘱咐了宋子谦,可不得提前把话说清楚,别到时候又说她不近人情。 “哎呦放心,家里的地又不是没我们不行。” “对啊,大不了到了农忙时候花几个钱请人就干了,咱们可不是那些分不清轻重的人。” 张成和吴三利都是聪明人。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宋子谦将准备好的协议拿到二人面前,叫他们按了手印,忽地想起来,道:“对了吴三叔,吴二叔也在义通呢,他在纺织厂做活,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过去找他。” 吴三利微微一愣:“他去干长工了?不是说长工招满了吗?” 吴三利一边儿替自家哥哥高兴,一边儿心里默默念着,纺织厂的长工一个月才一两银,而他,一个月二两。 他比他二哥厉害,嘿嘿! “果然呐,还得是手艺人挣得多,无论什么时候,人还是得掌握一门手艺。” 吴三利感叹着。 殊不知,吴二利此刻也是这么想的。 还得是他啊! 和老三挣得一样多,他在纺织厂还管吃管住,连饭钱都省了,他可真不错。 张成讪讪笑了笑,心里有点不踏实。 他的木匠手艺不太行,他现在的手艺,充其量也就是个学徒,当初能做纺织机料子,也是因为不复杂,可他这两天往苗宁的桌子上看了一眼,那图纸他都看不懂。 这二两银子,只怕没那么好挣。 心里没底,但他聪明。 张成扭头就去找苗宁拜师去了。 “掌柜的,您收我当徒弟吧,您多教教我。” 吴三利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这张成! 他比人家苗宁还要长两岁吧,怎么好意思要拜师的? 脸皮真厚啊! “苗掌柜,我瞧着你那个柜子里的卯榫是怎么整的,我怎么没看懂呢,指点指点徒儿呗。”吴三利凑到苗宁的另一边。 张成震惊,不是,怎么有人比他还不要脸? 张口就自称“徒儿”? 太过分了! 被夹在中间的苗宁左右为难,只好“阿巴阿巴”地一阵比划。 宋子谦瞧着店里大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抬手一勾,正在看热闹的某位少年就被他搂住脖子倒退着抓走了。 “诶诶诶,大哥……咳咳咳……” 到了屋里,宋子谦撒开他,宋子言的眼珠子开始四处乱转。 “谁让你把吴二叔赶走的?”宋子谦冷下脸来。 “嗯?” 宋子言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事儿,他张口就道:“他瞧不起我!我就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从前你对我爱搭不理,现在小爷我让你高攀不起!” 宋子谦:“……” 哪儿学来的拿腔拿调的话? 听着怪尴尬的。 “你就光记着人家不让你去地里摘菜,不给你好处的事儿了,怎么人家给你饭吃的事儿你就忘了?” 村里混大的孩子,谁家的饭没吃过? 说起这个,宋子言哑口无言了。 宋子谦道:“行了,从前的事儿我既往不咎,再见了吴二叔以后不许再混账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 宋子言点了点头。 “这次吴二叔替你求情,我就不教训你了,我还得去看看你二哥,你好好在这儿干,我先走了。” 送走了宋子谦,宋子言嘀咕着竟然是吴二利替他求情了? 看在他这么识时务的份上,他就大人大量原谅他了。 哼。 家具城和纺织厂的生意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眨眼,就到了发工钱的日子。 这天,严清溪亲自过来了,她叫来苗宁,坐在椅子上给她算账。 “上次我跟你说了吧,你作为咱们宜室家具城总店的掌柜,每个月的工钱是十两,加上销售额的一成做提成,这个月,咱们签了个二百两的大单,按规矩你要提二十两,再加上十两的底薪,一共就是三十两。” 说完,严清溪数了数,五两一个的小银锭子,数出来六个,放到了桌子上。 “这些是你这个月的工钱。” 苗宁一整个受宠若惊。 惊得直接跳起来:“阿巴阿巴……” 这也太多了! 天老爷,她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要给他这么多钱的? 根本没说过。 再说了,自己是她买回来的,不管给她做什么事儿都是应该的,就算是城里那些个达官贵人养的亲信,一个月也就是意思意思给个三五两银子。 谁家当奴才的,一个月能拿三十两?!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严清溪明白了。 严清溪说:“比划什么东西呢?听不懂,行了行了,你去干活吧。” 苗宁:“……” 欺负他不会说话,宋子言这个小子这样也就算了,怎么严大娘也这样? 苗宁一着急,连阿巴阿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严清溪恍然大悟:“哦,没话说了,好嘞,走你!” 说完,她不顾苗宁强烈的表达欲,直接把人推走了。 第188章 被人做局了 屋里宋子言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脑袋。 望着严清溪问:“您什么时候说还要给苗宁钱了?” “我没说过吗?哦,可能上次忘了。”严清溪语气淡淡:“没事儿,刚刚不是说了吗。” 宋子言不高兴了,他哼了一声,往前几步,走到严清溪的面前,让严清溪无法忽视他。 “那他拿得也太多了,那可是三十两!就全都给他了?” 严清溪轻笑一声,“你也想要?” “我和您是一家人,我才不要呢。” “哦~”严清溪故意拉长了声音,把钱袋子拿出来放到桌上:“那我给你准备的一个月的工钱看来是白准备了,你不要的话我正好拿去买菜。” “啊!” 宋子言尖叫一声,一张脸瞬间红了。 严清溪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刚刚是什么声音,好像谁家青蛙呱了一声?” “给我,我要!”宋子言红着脸,冲严清溪伸出手。 严清溪把钱袋子放到他的手里,又道:“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家,郭老先生说了,明年开春还有一场童生试,我已经拜托他给你和你大哥、扶淮你们三个都报了上去,你也耽搁了这么多天,该回去读书了。” 什么? 上学? 不! 宋子言大惊失色,连钱都不要了,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我不要去上学!我走了,他们都听不懂苗叔说话怎么办,我还得帮忙招呼客人呢。” “我问过张成了,他现在能帮着招呼客人。” “不行,我不去上学,我也不要去考童生。” 宋子言说着,扭头就要跑。 奈何,严清溪早有先见之明,门已经被她锁上了。 趁着他开门栓的时候,严清溪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脖颈。 “别逼我把你大哥喊来。” 一句话,让宋子言瞬间老实。 临行前,宋子言眼泪汪汪地与他最爱的家具城挥手告别。 他的木头,再见! 他的快乐,再见! 他,宋子言,一定会回来的! 读书的日子是令人痛苦的,宋子言一日日煎熬着,好不容易到了腊月二十三,学堂终于放假了。 这天一大早,严清溪就悄悄来到了纺织厂。后院的密室里,炭火烧得正旺,却烘不干三人手心的冷汗与心头的燥热。 严清溪、燕凝与赵静怡三个脑袋凑在一起。 “十万两?” 严清溪捂着胸口,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赵五小姐,你确定没听错?真有人出十万两买一匹七彩锦?” 没错,在前两个月过后,第三个月,对外说是放出去了三匹七彩锦,实际上只放出去了一匹,另外两匹都还在严清溪的手里。 她让赵静怡放出消息说在她手里,果然就有人找上了赵静怡,想要加价购买。 赵静怡激动得脸颊绯红,压着嗓子道:“千真万确!一开始几家也只肯出到两三万两,我都快应下了。谁知昨天傍晚,那人直接找来了我们府上,开口就是十万两现银票,只要货对,立刻交易!严大娘,燕五姑娘,咱们这回是真要一步登天了!” “你们说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有钱,竟然愿意画十万两银子买一匹七彩锦,我的天呐,严大娘、燕五姑娘,你们的纺织厂时真的要发达了!”赵静怡捂住嘴,满眼都是羡慕。 燕凝笑着:“放心,答应你的辛苦费一份都不会少。成交后立马结给你。” 赵静怡双眼放光:“哎呀,本小姐也要发达了!” “咱们先走吧,去隔壁房间先等着,万一到时候有什么情况,也好第一时间出来帮你。” 三人说着,兵分两路,分别便约定好的往茶楼赶了过去。 茶楼雅间内,熏香袅袅。 来的买家全身都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帽檐压得极低,声音嘶哑低沉,明显做了伪装。 他验看赵静怡带来的七彩锦时,动作干脆利落,只轻轻摩挲了一下布料的流光,便点了点头。 “货不错。” 他言简意赅,将一个紫檀木匣推了过来。 赵静怡强作镇定,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张崭新的一万两面额银票。 她仔细查验了银票的材质、印鉴和水印,确认是京城“通宝钱庄”的真票,心下狂喜,正要将装着七彩锦的盒子递过去。 对方已经飞快地伸出手,几乎抢一样的,将七彩锦抓起就走。 交易顺利得不可思议。 赵静怡抱着装满银票的木匣,手心全是汗,心口也跟着狂跳不已。 她正准备起身去隔壁与严清溪二人汇合,雅间的门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砰!” 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木屑飞溅! 七八名穿着衙役服装的人冲进来,一眼锁定赵静怡。 “府衙办案!”捕头亮出腰牌,声如寒冰,“拿下!人赃并获!”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扭住赵静怡的胳膊,夺过她手中的木匣。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 赵静怡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赵员外的千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这是我的银票!” “你的银票?哼!” 捕头冷笑一声,打开木匣,抽出一张银票,对着窗户的光线一举,“赵小姐可看清楚了!” 他指着银票一角一个极细微的印记,厉声道:“此乃兵部特批、专用于北境军饷的暗记!你确定是你的?” “军……军饷?” 赵静怡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凉了,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往隔壁的房间看去,震惊迷茫,更多的惊恐。 她只是想赚一笔银子而已,怎么牵扯到了这么大的事情上来? “不是的,这一定是误会!” 差点脱口而出的解释被她死死咬在了嘴里,理智告诉她,现在决不能将七彩锦和纺织厂也搅进来。 这是一场局,一场专门为她、为纺织厂量身打造的陷阱。 隔壁雅间,将一切听得真真切切的严清溪和燕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我们得救她!”燕凝道。 她下意识就想冲出去,被严清溪死死按住手腕。 “我们一定要救她,但不是现在。” 明明是寒冬,可严清溪全身却已被汗水浸湿,她咬着牙齿,轻颤着声音:“我们被算计了,出去就是自投罗网,能拿得出军饷银的人,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个。” 第189章 只能道德绑架了 “那怎么办?” 燕凝很慌,一旦牵扯到军饷,轻则掉的是她一个人的脑袋,重则,九族的脑袋都保不住。 她反过来抓着严清溪的手,似乎这样能得到一些慰藉。 “去找秦大人!” 严清溪斩钉截铁,“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们争取时间!” 两人也顾不得遮掩行踪,出了茶楼,坐上马车,直奔县衙后门。 燕凝塞了沉甸甸的银角子给门房,只说是有关胡人乱后安置流民的急事求见。 县令此刻正在书房为年底的政务焦头烂额,听闻是燕凝和严清溪一块儿来了,略有些诧异。 自胡兵退去后,她们还从未主动来过。 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让她们在偏殿等我,我稍后就来。” 秦大人将手头工作整理一番后,起步往后院偏殿去。 一见到二人毫无血色的脸,秦大人心里咯噔一下。 “纺织厂的二位东家怎么突然造访,脸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沉声问道,示意她们坐下说话。 严清溪哪里坐得住,她上前一步,屈膝行礼,急声道:“秦大人,求您救命!” “快起来,何事如此?”秦大人将严清溪扶起来,眉头微蹙。 “赵员外家的五小姐,刚刚在茶楼被人当做盗取军饷的嫌犯抓走了,您可听说了?” “什么?!” 秦大人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不可能,若是本官的人去抓的,本官不可能毫不知情。” 军饷失窃之事,他确有耳闻,可失窃之事发生在京城,与他这义通隔着几百里,怎么也不可能与他扯上关系。 严清溪将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那十万两银票上的军饷暗记,以及整个交易过程分明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 见秦大人满脸的不可置信,燕凝急急补充:“大人,那买家刻意伪装,交易完成衙役便至,时间拿捏得如此精准,分明是有人要做局陷害我们女子纺织厂!赵五小姐她完全是受我们牵连,是无辜的啊!” 燕凝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哭腔。 秦大人脸色无比凝重,在厅内来回踱步。 他沉吟良久,才长叹一声,停下脚步看向二人。 “二位,你们二人曾与本官共守义通,燕五姑娘的母亲更是为家国大义牺牲的英雄,本官自是愿意信你们。可此事……” 他面露难色,“此事经手之人,并非我县衙的人,只怕是州府亦或者是大理寺的人,我只怕,人微言轻,帮不得什么。” “大人,求求您了!” “此案若真如你们二人所言,那就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按大越律法,怕是无法回旋。” 严清溪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垂眸,再抬头时,却忽地开口:“按大越律法不行,可是秦大人,我们与您一同抗击过胡人,您深知我们虽是女流,却也懂家国大义,绝不敢行此等抄家灭族之事。这分明是有人眼红纺织厂,设下的毒计!求大人看在往日情分,看在纺织厂安置了众多流民、稳定地方的情分上,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抗击胡人的情谊,改良纺织机、安置流民对地方的贡献,这些都是秦大人无法忽视的。 既然律法不行,那就上道德吧。 为今之计,也是没旁的办法了,只能道德绑架一下这位曾站在城墙上誓要与义通城共存亡的县令大人了。 秦大人看了看严清溪,四旬老妇。 又看了看燕凝,失母的孩子。 想起她们为义通县做的种种,暗暗叹了口气。 他走回主位坐下,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罢了。于公,本官不信你们会盗取军饷;于私,你们于义通有功,于本官有谊。这个忙,本官冒些风险,帮了!” 严清溪和燕凝闻言,几乎要喜极而泣。 “多谢大人!” “先别急着谢。”县令抬手制止,声音更低,“本官无法公然放人,那是徇私枉法,一旦被察觉,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但本官可以做到以下几点,你们听好。” “第一,本官会去争取拿到协助审理此案的权利,为你们争取查明真相的时间。” “第二,赵五小姐在狱中,本官会吩咐下去,绝不让胥吏苛待折辱于她,确保她人身安全。” “第三,”县令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们,“那十万两银票你们就别想着拿回去了,这是能要人命的东西!”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严清溪耳边。 十万两! 她救命的希望! 就这么……没了? 可孰轻孰重,在这一刻,严清溪还是分得清的。 她重重点头:“您放心,我们都听您的安排。” “去吧。” 严清溪和燕凝再次深深一拜,怀着沉重又略带一丝希望的心情,退出了偏厅。 走出县衙那扇沉重的后门,凛冽的寒风如同冰水般泼在脸上,严清溪却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是她贪心了。 她只是想要赚有钱人的银子,没想到有钱人想要她们的命。 若只是她也就罢了,平白将赵静怡牵扯了进来。 “严大娘……”燕凝搀扶着她,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浓的不甘,“我们……我们真的就这么算了?那十万两……” “不想钱的事儿了。” 严清溪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代表着秩序与权力的县衙大门,眼神复杂。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件事。” 严清溪思路清晰,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脊梁却挺直了。 “第一,顺藤摸瓜,先通知赵家,让赵家的人去查那日来找赵静怡的人究竟是何人。第二,咱们纺织厂的生意不能停,既然有人眼红了,咱们就让那人更眼红。” 她们,是打不死的小强。 燕凝眼睛红通通的,难过得很。 严清溪却忽地咧嘴笑了。 “您怎么还笑得出来?”燕凝都快哭了。 却见严清溪抬手掐了一把她的脸:“傻了不是?你就当丢的不是十万两,只是一匹没多么重要的七彩锦而已。” 蓦地,燕凝眼神一窒。 转瞬间破涕为笑。 是啊,不就是一匹布,只要她们愿意,她们想造多少就造多少! 第190章 一场教训 严清溪回到纺织厂,冷静下来后,此事越想越不对劲儿。 十万军饷丢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就算要找人当替死鬼,也找不到她们的头上。 思来想去,应当还是在七彩锦上面。 严清溪默默地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手指在上面一个个的名字划过去。 “齐大人,赵大人,蒋老板……” 这些都是来求购过七彩锦的人,并且是在京城大公主生日宴刚刚结束,就找来了纺织厂。 他们消息灵通且行动迅速,可在知晓七彩锦一月只售三匹后,便也作罢,并未为难她们。 有可能会是谁呢? 嘴上说“没关系没关系”,回头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有没有可能是竞争对手呢?旁的纺织厂,旁的商行企业? 严清溪捧着小本本,研究了一天。 “如何?可有什么头绪?” 燕凝在晚上的时候过来,同样愁眉不展。 严清溪摇摇头:“觉得每一个人都有权有势的,都有可能,不过我想到个主意,既然咱们分不出来到底是谁,就按着这份名单,一一送份礼吧。” “送什么?” “就送用七彩锦做的绣品,现在就开始赶工。” 燕凝立即点头:“好!” 说行动就行动,璃云阁彻夜灯火通明,所有的绣娘们都被叫在一起赶工。 三日后,用七彩锦做出来的绣帕、团扇等,装在了精美的礼盒中,从义通出发,快马加鞭,急奔京城而去。 严清溪和燕凝得了秦大人的允许,在第三日终于见到了赵静怡。 赵静怡被单独关押在一处,虽是牢狱,却也收拾的干净。 “你……你怎么换了一身衣裳?”燕凝第一反应就是赵静怡今日的衣裳并非当日穿来的那套。 对这天下的女子来说,在外可不是能随便换衣裳的。 赵静怡道:“我爹娘来看过我,给我带了衣裳,我爹说他已经飞鸽传书去京城问我二叔了,应当今日就能有消息传回来,你们怎么样,他们没有找你们的麻烦吧?” 经过两日,赵静怡如今已很是冷静。 她本就是个理智的姑娘,只要冷静下来,很多事情的利害关系就都能想明白了。 此时无论怎么样,她也得不到什么大罪,当日她带着七彩锦进入茶楼,人证众多,所有人都可证明她是去与人交易的。 而那十万两脏银,甚至都还没在她的手里停留片刻就立刻被人拿走了,此事无论怎么说她都是被人骗了。 想明白了这些,她便也踏实了。 “你还管我们,我们这几天把所有有可能害我们的人都盘了一遍,也还无法确定究竟是谁,所以我们给所有人送了礼。” “啊?” 赵静怡一愣,万万没想到,严清溪她们竟会这么做。 人家算计她们,她们还上赶着给人家送礼? “秦大人在同那些人打过交道,仔细了解了事情后,和我们说此事儿应该问题不大,我们俩猜想,应当只是有个大人物想要给我们个教训,却没想到牵连了你。所以,我们这种小人物,该示弱就得示弱。” 这一点上,赵静怡其实很佩服严清溪和燕凝。 起码她是做不到的。 她从小就有身为世家千金的骄傲在,让她和算计自己的人低头,她的自尊绝对不允许。 探视时间有限,严清溪和燕凝嘱咐着赵静怡放宽心,她们哪怕赔进去整个纺织厂,也不会让她有事儿的。 原本还有些伤感的赵静怡,在听见这话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哪能就到这一步了,不至于。 确实不至于。 在赵静怡被关起来的第五日,赵员外得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大消息。 “简直胡闹!” 赵员外胡子都气歪了。 他气冲冲地来到了县衙,怼着秦大人的脸质问:“军饷失窃一案,早在上个月底就已经结案了,跟我家女儿有什么关系?赶紧把我女儿放了!” 得了消息匆匆而来的严清溪和燕凝,刚进门就听见了这样的重磅消息。 “军饷案已经结案了?” “那抓了静怡的人是谁?他们手里不是还有办案的牌子吗?” “总……总不能是假冒的吧?” 假冒官府文牒和令牌,可是掉脑袋的重罪。 秦大人瞬间也懵了,他喃喃道:“我仔细确认过,那确实是大理寺的官印,不可能有错。” 话不多说,秦大人当即下令道:“来人,去请刘大人一行人过来。” “是!” 很快,以刘大人为首的七八个人就来了。 秦大人开门见山:“你们可知军饷失窃案,早在上个月底就已结案?” “这不可能,若是已经结案,我们怎么没有收到消息?” 刘大人一口否定,继续道:“我等在外办案,一路从京城顺着线索追查,去过江图一带,去了五城,又过了平州,最终得到消息,说脏银在义通出现,我们一路追来,若是此案真有最新进展,也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刘大人信誓旦旦,他带着的手下人也纷纷附和。 “我等都是替皇上办事儿,若是结案了,我们还忙活什么?” “我说秦大人,我们知道你与赵员外有交情,可她女儿既然与那脏银有关系,我们也决不能轻易放了,除非她说出和她交易的人究竟是谁。” 严清溪在一旁忽地出了声。 “各位大人,有没有可能京城是要通知你们已经结案的消息,但是……你们一路在奔波,一路在跑,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去何处通知你们,所以才从上月底直到现在,众位大人都还没有得到消息?” 严清溪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就是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呢?”严清溪的脖子缩了缩,声音也笑了下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刻,刘大人突然有点没自信了。 确实,他们为了追查脏银一案,奔波不停,每个地方都没有停留多久。 可…… “不对,就算已经结案,可脏银却是真的,脏银就是我们从赵家小姐手里拿到的,这事儿又该怎么说?” 秦大人突然一甩袖子,双手抱拳高高举起。 “下官相信大理寺办案必定秉公执法,至于为何脏银明明还流落在外,可此事却已结案,想必大理寺案宗内定有说法,众位大人,不防回去看一看。” 这话简直就是在堵眼前几位的嘴了。 他们要质疑,也是去至于他们自己的大理寺去。 脏银在外,可案子却已经结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啊,他们这种地方官员要是能知道其中细节,那才奇怪呢。 刘大人脸色僵了僵。 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道:“此事我立刻飞书回京,再得到确切回复之前,我等,是不会离开义通的。” 第191章 青梅竹马 赵静怡在秦大人的据理力争之下被放了出来。 但却只能禁足与赵府之内,外面有刘大人的人把守着。 严清溪和燕凝从赵府出来,迎面遇上了一个青衣少年。 那人策马而来,一跃跳下,目光在严清溪和燕凝的身上扫视而过。 他迎面二来,一边肩膀狠狠装在严清溪的身上,另外一边肩膀,重重地把燕凝撞得“哎呦”一声。 而他本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头也不回地进了赵府。 严清溪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不是,这人谁啊?” 燕凝揉着肩膀,哼了哼,“平州王家的公子,名叫王舜西,与赵家是世交,也常常来咱们义通,性子莽撞,对了,您之前不是见过他吗?” “什么时候?” 严清溪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上次,静怡举办订婚宴时,当日他也来了,还挑头给长风难看来着。” 被燕凝这么一提醒,严清溪这才想起来。 是有这么一个少年,一直领着大家的情绪,时不时地喊两嗓子来着。 原来,就是他啊,王舜西。 “咱俩得罪他了?”严清溪问。 刚刚他分明就是先看了她俩,然后才撞过来的,眼神太明显,绝对不可能是无意的。 “没有啊。”燕凝疑惑着摇头。 罢了,看在赵静怡的面子上,不跟他一般计较。 殊不知,王舜西也是这么想的。 他嘀嘀咕咕:“两个惹祸精,要不是她们两个,静怡何至于要遭这么大的罪,全都是被她们两个害人精害的!” 天知道,他听见了赵静怡被抓紧大牢时候,都要担心死了。 “静怡,我听说你去大牢走了一遭,呦,你还挺爱溜达,那地方也想去逛逛?” 嗯,心是担心的,一张嘴,好像是来幸灾乐祸的。 赵静怡瞧见了王舜西,瞬间黑了脸。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王舜西愣了一下:“我……我没事儿啊,我过来探望我三姨,顺便来拜访一下伯父伯母,这不,顺路瞧瞧你,瘦了不少啊。” 赵静怡翻了个白眼:“那你瞧完了,你可以走了。” “给,我从平州一路带过来的,可能不太脆了,你尝尝。”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抱着的炸果子,丢给了赵静怡。 赵静怡瞬间喜笑颜开:“特意给我带的?” “嗯啊,我记着你爱吃来着。” 赵静怡拿了件披风从屋里出来,走在王舜西的身旁,带着他往前走。 “那我带你去看看我大哥养的黑天鹅,你肯定没见过,通体都是黑色的,听说是南方才有的。我大哥把它们养在了屋里,还专门给它们供了火盆取暖呢。” “黑色的?你没骗我?” “当然没有,你看见就知道了。” “要是你骗我你是小狗。” “我骗你你就是狗。” “诶?赵静怡你还说你没骗我,你还骂我……” 俩人一路说笑,与儿时一样。 又是几日过去,纺织厂突然来了个派头很大的访客。 那人嘴上说着是来感谢严清溪他们送过去的七彩锦团扇,他们主子很喜欢,为了表达欢喜之情,送了一张酒肆的邀请函,说是请严清溪和燕凝一定要去。 话也不说清楚,神神秘秘地就走了。 严清溪有些犹豫,“咱们去吗?” 燕凝:“……去吧?” “去!” “万一别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又说咱们不给面子,扭头又设个什么局,咱们可真是得罪不起这群人了。” 严清溪一咬牙,一跺脚,去了。 这一趟,倒真是不白去。 严清溪和燕凝二人被安排在了二楼能看戏的雅间坐,才刚入座,严清溪的耳边好似就听见了一个雌雄莫辩的,很是令她魂牵梦绕的声音。 几乎是在瞬间,严清溪就站了起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与一人四目相对。 “站住!” 严清溪大喝一声,冲出门便追了过去。 那人似乎认识严清溪,拔腿就跑。 燕凝在后面跟着追,一边追一边问:“谁啊,他是谁啊?” “就是那个害了静怡的人,就是他,就是这个声音!”严清溪没有多少力气,刚追了几步路远,人就开始大喘气。 还得是燕凝。 燕凝一招手,几个燕家护卫就冲了上去。 嗯,严清溪学到了。 她决定等她治好了病,她也要养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卫,在这种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 那人被五花大绑带到了严清溪和燕凝的面前。 是一张很陌生的脸。 绝对是他们没有见过的。 “把人押去县衙,交给秦大人。”燕凝下令道。 “是!” 很快,秦大人那边儿就传来了审讯后的消息。 此人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有人给了他几十两银子,让他来一趟义通,去与赵静怡当面交易。 给他银票的人,也是那人。 当时那人告诉他的是,银票全都是假的,让他拿到了布匹赶紧跑。 所以,他也不知道银票是脏银,只以为是假的。 与此同时,刘大人也终于等来了大理寺传来的消息。 军饷失窃案子确已结案。 赵府中的人也被撤走了。 而这个男人,则被刘大人押送回了京城。 事情到了这一步,终于尘埃落定。 “咱们这一趟酒肆真是去对了!”香儿忍不住庆幸。 严清溪和燕凝对视一眼,心里却都非常清楚,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那人是故意让她们去的,甚至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她们一定要去。 若是再深思一番,只怕,就连这个被抓的人也是他安排的。 或许正是因为她们之前服了软,给人家送了礼物,才会有今日这一切。 有些东西不能深思,却又不得不深思。 严清溪深吸一口气:“咱们往后,有关七彩锦的事儿,还得三思而后行,再考量考量才行了。” 这次损失了一匹七彩锦,却长了个大教训。 没有强大的背景和靠山,就一脸天真地想要赚大钱,实在是她们不懂事了。 “您是说七彩锦……不卖了?”燕凝问。 严清溪沉眸:“不,卖当然得卖,而且咱们还不能卖便宜了,但不能是咱们卖了,咱们得找个有强大实力的人来卖。” 第192章 过年啦 赚钱这事儿,最好是能你赚我赚大家赚,赚的人多了,生意才能稳,才能长久。 人呐,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 她们是厂家,应该做的不是厂家直销,而是找经销商。 严清溪的脑子越来越清明。 她拉着燕凝一聊就是一个晚上,商量着纺织厂接下来的发展。 至于炒七彩锦的事儿,他们自己是不能干了,这事儿一来影响声誉,二来也容易得罪人。 到时,在全国各州府每处谈一谈独家经销布匹一事,每家店都能拥有抢购七彩锦的名额,至于那些权贵还能不能抢购得到,那也是各地经销商的事儿了。 “这主意不错,我这就把消息放出去,咱们也自己找一找合作伙伴。”燕凝握着小拳头,干劲满满。 日子掰着手指头数着,就要过年了。 燕凝往年都是和她娘一起采购年货的,今年,她挽上了严清溪的胳膊,见了什么东西都想要给严清溪买。 合适她的,不合适她的,都要叫严清溪试一试。 巧的,严清溪都喜欢。 燕凝将一个梅花簪子插进严清溪的头发里,笑着称赞“哇,这款簪子很适合你啊,我送你啦!” 严清溪拿起镜子,镜中人面色红润,气色很好,她皱着鼻子做出从前最爱做的可爱笑脸。 好家伙,鱼尾纹、抬头纹、法令纹……一脸的褶子!! 笑容瞬间消失。 “怎么了,您不喜欢吗?”燕凝疑惑着问。 严清溪把镜子倒扣回去,“没有,我挺喜欢的。” “那你刚刚……” “哦,我刚刚一不小心看见个又丑又老的女人,吓我一跳,没事没事儿,咱们接着逛。” “那人不是……” “那人我也不认识。” 严清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燕凝看了看被扣下去的镜子,陷入沉思。 和严大娘相处的日子已经不短了,燕凝还是觉得自己时常会被她的神奇的表达所震撼到。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小老太太呢? 幸好严清溪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否则又要郁闷了,喜欢她就说喜欢她,说她是小老太太是做什么? 再往前走,是卖灯笼的一条街,严清溪拨开一个做工精致的竹灯笼,忽地瞧见赵静怡就在前面。 严清溪和燕凝正准备过去打招呼,就见到赵静怡身旁又出现了一个人影,令二人脚步顿了顿。 赵静怡手中提着一个已经买好的小龙花灯,却又看上了另外一个兔子冰灯。 一旁的王舜西顺手就从她的手里把把小龙花灯接了过来,而赵静怡连头都没有回,直接双手将兔子花灯从架子上取下来,欣赏着,回头冲王舜西惊喜地道:“你看这个冰雕做得,怎么能这么漂亮,是不是?” 王舜西笑着点头:“你要是喜欢看冰雕,我带你回平州,那的冰雕师傅做得更好,有几丈高的巨龙,栩栩如生,保证你看了喜欢。” 赵静怡的目光忽地往他身后眺望过去,惊喜道:“严大娘,燕凝!” 她雀跃地朝着二人招手。 严清溪和燕凝对视一眼,迎着她走来。 “你们快看这个冰灯,我打算买回去放在我院子门口。”赵静怡兴冲冲地说着。 瞧见王舜西在看严清溪和燕凝,立刻给他介绍道:“对了,她们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女子纺织厂的二位东家,也是义通城的英雄,救了许多百姓,又给许多女子安身立命的活路。” 转过头,又对严清溪道:“他是王家公子,王伯父与我父亲曾是同窗好友。” 王舜西扬着下巴,“我知道,就是害你坐牢的两位嘛,久仰大名。” 严清溪:“……” 她大概知道上次他是为什么撞自己一下子了。 赵静怡抬脚,对准了他的脚背踩下去。 王舜西“嗷”地一声,抬起脚原地转了一圈,瞪着眼睛看向赵静怡:“你有病啊!你知不知道很疼!” 赵静怡一脸假笑:“哎呀,抱歉,我踩到你了吗?” 王舜西:“……” 严清溪挑了一个轻便的基础款的红灯笼,付了钱,转身拉着燕凝走了。 “我们先去前面逛一逛,咱们回见。” 走出很远,严清溪忽地凑到燕凝耳边,问道:“你说那王公子是不是喜欢静怡?” 燕凝摇头:“不能吧,你哪儿看出来的?” “你看他们俩在一块,他多护着静怡,手里大包小包地提了那么多东西,而且静怡一向都是个有分寸、守规矩之人,还没见过她对旁人如此随意过。” 可见,她对这个王舜西是不一样的。 不论是从前的长风,还是后来她们熟悉后,她对所有人都是克制守礼的,即使亲近,也从来不会太过亲昵。 可她刚刚对王舜西…… 不一样。 燕凝更疑惑了:“可能是因为她俩熟悉吧,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了,若是二人有情,应当早就定下来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哪还轮得到旁人。” “也有几分道理。” 严清溪随意附和了一句,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咱们,来年再见。” 燕凝像模像样地朝着严清溪行了一礼:“那就提前祝您新的一年顺风顺水,生意兴隆,身体康健。” 严清溪笑了:“那我也祝燕老板新的一年,生意越做越大,财气越聚越多,一帆风顺,四季发财。” “哈哈哈……” 两个人对着笑。 真是不好意思了,明明说的都是祝福对方发财的话,可怎么听怎么好像在祝自己。 除夕,这个多灾多难的一年终于到了最后一日。 严清溪把热好的浆糊抹在春联的背后,宋子谦仗着个子高,连梯子都不用,一举手便将春联贴好了。 宋子言站在灶台旁边,苗宁炸出来一个丸子他吃一个,炸一个,他吃一个。 “嗝……” 有点饱了。 苗宁扭头突然冲他笑了笑,接着,一盘裹着面粉的排骨哗啦啦全倒进了油锅里。 排骨被炸了。 宋子言也爆炸了! 他冲出去在院子里大喊:“啊!苗宁太坏了!他要炸排骨他还不告诉我,他明明知道我最爱吃排骨,他还骗我吃炸丸子!” 苗宁从门口伸出脑袋,张了张嘴,又耸了耸肩。 严清溪替他翻译:“他说他是哑巴呀,怎么告诉你还有炸排骨呢,他说不了话呀,他好冤枉呢。” “大娘!” 宋子言气鼓鼓地喊了一声。 白扶淮凑过来:“三叔,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 “你快去拉粑粑,拉完就能再吃了!” 白扶淮自己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他可真是个机智的大聪明啊! 第193章 除夕 林招娣坐在炕上包着饺子,目光从窗外收回,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而另一个屋子里,宋子询正被一群人围着。 他站在桌子前,手执毛笔,一张张替村民们在春联上写着他提前搜集好的吉祥话。 什么“福星高照全家福,春光耀辉满堂春”,“平安如意千日好,人顺家和万事兴”之类的。 不求多有文采,主打一个吉祥如意,富贵平安。 村民大多不识字,只能一遍遍逮着宋子询问,上面写了什么,听着都是吉祥话,就差把宋子询夸出花来了。 很快,宋子询又写完了一副。 他低头看了看大嫂刚给自己准备的新衣裳,又沾染了墨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五天了。 自他从义通回来,已经写了五天的春联了。 桂花村和摘云岭的父老乡亲们,全都来找他写春联,大家都自备了红纸,又是大老远过来的,他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他明明记得从前过年的时候,大家也就是贴个福字,很多户人家都不贴春联的。 怎么今年家家户户都要贴,甚至不只是大门要贴,外屋的门也要贴,不只窗户上要贴福字,门上要贴福字,就连墙上,都要贴福字。 他写福字都不知道写了几百幅了。 他真的写累了。 “子询啊,到我了没呢?” 他才刚歇一下,等着的人就已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了。 宋子询再度提笔,看了看眼前还是一屋子的人,知道自己的速度得提起来了。 明个就是大年初一了,今天晚上必须得把所有人的春联都写出来,大家都等着贴呢。 “这个是马叔的,写完这个写马二叔的,写完马二叔写孙二娘的,然后是纯嫂子的,荣大姐的,四太爷爷的……” 众人听着,纷纷称赞。 “不愧是读过书的,这记性就是好,对对对,下个就是我了。” “子询啊,我的能不能多写几个字啊,我看有的人是九个字的。” “我的福字要倒过来写,人家说倒过来的意思就是福到了。” 宋子询抬起头,看着想要倒着写的人,一脸的一言难尽。 罢了。 不要浪费时间解释了。 等写好了福字,将其递过去,宋子询才开口嘱咐道:“这样贴,就是倒过来了。” “诶?” 拿着福字的人上下转了转,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哎呦我的娘,这不招笑呢吗,我还说让人家孩子给我倒过来写,这想正着还是倒着,不是都行吗。” 一屋子人在这一瞬间都跟着笑起来。 笑声此起彼伏。 从严清溪家的院子,传向整个摘云岭的上空。 拿到了春联的人们陆陆续续地结伴往外走,感叹着今年可真是个好年。 从前,别说请人写春联,就是买红纸的钱,他们也未必舍得。 虽然不贵,那也是能换几个鸡蛋呢。 可今年,他们跟着严清溪,几乎家家户户都赚了钱。 今年一年,他们就挣了往年几年的钱,过上了从来没有过过的好日子。 至于城里打仗的事儿…… 除了粮食涨价,他们还真没什么感觉。 总之,对摘云岭和桂花村的百姓来说,今年不错,他们相信,明年一定会更好。 “给奶奶磕头,祝奶奶长命百岁,如松柏长青不老。” 除夕夜团圆饭桌前,白扶淮跪在地上给严清溪磕头,说着吉祥话。 严清溪赏了个大红包,到了他手里摸了摸,就进了林招娣的口袋里。 果然,替孩子保管红包这事儿,自古以来,都是一脉传承。 宋子询和宋子言也依次给严清溪磕头拜年。 一模一样的红包给出去,严清溪就瞧着,没一会儿,这两个红包竟然也进了林招娣的口袋。 诶? 这是不是有点不对了。 要不,她直接给她呢,何必经三个孩子的手。 “娘,这一年辛苦您了,我……娘……,娘……” 林招娣也想说点什么,奈何才刚张口说了一句话人就开始哽咽。 她实在不擅长这些。 哪怕是肺腑之言,都很难说出口。 宋子谦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说了话。 “娘,若是没有您操持这个家,我们所有人都不可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所有人都盼着您能健健康康,来年,您就好好休息,我们来孝敬您。” 林招娣不住点头:“嗯嗯。” 严清溪从怀里摸出一对儿早就准备好的金戒指,一个给了林招娣,一个给了宋子谦。 这个世界,不流行送对戒。 但她在的那个世界,成婚的小情侣们都喜欢弄一对。 所以,她就特意为他们准备了。 “娘!”林招娣又急了:“这也太贵了,不行,我不能要,咱们还得攒钱给您请神医治病呢。” 宋子谦也是这个意思,他道:“我一个大男人,平常都要干活儿,也不好戴首饰,要不还是交给娘您保管吧。” “嗯嗯。” 林招娣也要还回来。 严清溪板起脸来:“这是我给你们压岁礼,哪能收回来,你们愿意戴着就戴着,不愿意戴着就自己收着。” 夫妻俩对视一眼,宋子谦把金戒指给了林招娣,林招娣又揣进了口袋里。 好大一个口袋! 大年初二。 是走亲访友串门拜年的日子。 天才刚亮,严清溪家里就来了许多人,他们各自提着自家做的好吃的过来拜年。 尚不到中午,院子里已人满为患。 正在这时,门外来了一辆马车。 所有人都好奇地往门口看去。 “谁啊?还赶着车来?” “是严大娘城里的朋友吧,估计也是来给严大娘拜年的。” 马车停在了严清溪家大门口,一个带着鹿皮帽子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酱红色的锦衣从车上下来。 还没进门,已拱着手笑盈盈地开始高声拜年。 “恭喜恭喜,严老板过年好啊!景某特来拜年!” 他的身后,有伙计抬着一大棵招财树过来,放到院子里。 严清溪迎出来:“景老板?好久不见,快进来快进来。” 此人正是义通做木材生意的景雷。 二人好一番寒暄后,景雷忽地话锋一转,说道:“严老板真是令人佩服,这宜室家具城开业后,整个义通城的生意全都流向了您家,就连我从前的老主顾,如今也不来了,您这真是后来者居上,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一番话出口,他脸上还是笑着,可语气却已经冷了下来。 “您家从前的木料都是从我哪儿拿货的,如今也是不愿踏门了,不知,景某可是哪儿做的不够好,这得罪了您?” 景雷今日,显然来者不善。 他也是想不明白了,明明他们景家一直都是义通最大的木材商行,哪怕是从前纺织厂用来做机器的木材,也都是跟他拿的。 后来,突然就不要了。 现在,不仅不光顾他的生意,还光明正大的开了个什么家具城,开始跟他抢生意了。 第194章 亏了亏了 想当初,她和燕家五姑娘可是求着他,陪着笑脸跟他说好话,让他一定要保质保量,按时供货。 就连燕云蔚开了高价让他卡着纺织厂时,他都没有卖燕云蔚的面子,他自问对纺织厂是仁至义尽的。 却不料,纺织厂竟如此不仁义。 说不和他合作就不和他合作了。 这女子当家做主就是不行,不讲道义。 景雷眼中浮现轻蔑之意,又道:“咱们合作这么久,我们景氏木材行给您的可一直都是最优惠的价格,当初你们最难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落井下石,甚至还搭了一把手,严老板,做生意可不是您这样的,您现在,说不带我们就不带我们了,我这心里,不是滋味啊。” 村里的百姓们见状纷纷有眼色的回去了,想看热闹不想回去的,也被旁的人连拉带拽的扯走了。 人家谈生意的,他们在这儿不是碍事嘛,做人可不能没有点眼力见儿。 热热闹闹的院子,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宋子谦过去将大门合上,嘱咐了宋子言在门口坐一会儿,若是有人过来拜年,就跟对方说晚一些他和招娣会过去拜年。 严清溪请景雷坐下说话,亲手倒上一杯茶递到对方的面前。 “景老板您这话说的,您为人正直,讲义气,我和燕凝一直都心怀感激。” 话锋一转,严清溪又道:“可您也是生意人,您应当知道,我们纺织厂养着上千人,燕凝的璃云阁也养着十几号绣娘,我的家具城同样也有兄弟们要养家糊口,大家都不容易。我们若只讲旧情,不往前看,也走不长远。” 生意人讲究利益,若是景家木料价格低廉品质又好,她们没道理舍近求远,说白了,不还是他卖得贵嘛。 这个道理,严清溪不用说明白,景雷心里也清楚。 景雷的眉眼沉了沉,语气之中露出几分试探:“若我也能以你们现在进购的价格来供货呢?” 严清溪轻轻勾唇:“若是同样的价格,我们也不好再辜负了新朋友不是?” 简而言之,想与她们继续合作,价格至少也得比她们现在的拿货价更低才行。 景雷的脸沉了下来。 他景氏木材行若真把价格压到那个程度,几乎无利可图,与白白给她严清溪打工有何区别? “严老板,您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景雷的声音冷了下来,之前的伪装彻底撕去,“我今日好心好意来拜年,您却跟我大谈生意经,半点旧情不念。您可要想清楚,这义通城乃至平州地界,木材行当里,我景某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严清溪却笑了,她瞧着景雷,淡淡道:“景老板,您来找我之前,应当已经去找过燕凝了吧,不知,她是怎么说的?” 此言一出,景雷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是了,他去找过燕凝,自然是没有谈妥,才不得不在大年初二就来找严清溪。 严清溪又道:“咱们义通才刚刚经了一场大难,气血都还没恢复回来,义通城里,到处都是倒闭的,经营不下去的铺子要关门转让,生意不好做,您着急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我和燕凝立场一致,能给的也是一样的。” “可那小姑娘实在欺人太甚,竟要比从前再压我的价一成,这也太黑了,我如何能答应?”景雷暴跳如雷,恍若被气到了。 严清溪稍显惊讶。 才压了一成的价吗? 那也并没有比她们现在的进货渠道便宜啊。 严清溪再度给景雷续上热茶,沉思片刻道:“我这家具城呢,刚起步,用量是比纺织厂大,但也吞不下您所有的货。而且,如今讲究个好钢用在刀刃上,高端家具需要好木料,这部分我可以继续从您这儿走,甚至量还能比往年大些。但普通料子,价格必须得降,一成且还不够,至少要再降一成半,您看如何?” “您这!您怎么比燕家那丫头还要黑!她才要降一成,你反倒要我降一成半了?”景雷又跳起来了。 “我这不是还加了高档料子的生意吗,您就当是薄利多销,你我,也算是共渡难关。” 景雷端着茶杯,眉头紧锁,一副内心天人交战、极其挣扎的模样。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被逼无奈做出了巨大牺牲。 “唉!严老板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景某要是再咬着不放,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行!就按您说的价!我这可是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以及义通百姓都不容易的份上,换了别人,这个价是绝不可能的!” 严清溪满意地笑了:“景老板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 事情谈妥,景雷又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依旧是那副强颜欢笑、步履沉重的样子。 然而,一出摘云岭村口,拐过弯瞧着来送他的严清溪等人看不见了,景雷腰板瞬间挺直,脸上那点萎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压不住的喜色。 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对着跟他一起来的小伙计得意道:“走!回去叫你张叔李叔,今儿个东家我请客,咱们下馆子,好好喝两盅!总算把这心头大石给落下喽!” 小伙计也禁不住喜形于色:“太好了,果然还是严老太太好忽悠,那燕五姑娘可是咬死了要降价两成才能谈,咱们这一趟没白跑。” “那还不是我英明,趁着她们还没通气,赶紧来一趟,哈哈哈……”景雷开怀大笑,太好了,生意谈成了,这日子总算能好过些了。 等严清溪知晓这些的时候,已是正月十五了。 她来义通城特意去燕家给燕凝送礼时,才听闻燕凝当初压得价格。 一瞬间,严清溪直呼“上当了!” 她哭笑不得地摇头:“好个景雷!在我面前演得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合着在我这儿还多赚了半成?罢了罢了,以后谈生意这事儿我可不管了,还是得你上。” 术业有专攻,谈生意这事儿,还得燕凝来。 等到下次景雷再来送货时,严清溪验收着木料,瞧着他那依旧带着几分憨厚的笑容,忍不住笑着打趣道:“景老板啊景老板,我现在才知道,您这不声不响的,才是真正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呢!” 景雷闻言,也不尴尬,反而嘿嘿一笑,拱手道:“严老板您过奖了,过奖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没指望能瞒住多久。 反正合同签了,手印按了,他也是真的降价了,还怎么着嘛。 做生意这事儿,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向来如此。 第195章 匕首抵着脖子 二月二,龙抬头。 秦大人寻着这个万象更新的好日子,举办了今年的春季童生试。 比往年要早上很多日子。 可义通才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这时候,正是给所有人提精气神的好时候。 若不是律法不允许,秦大人已经想着偷偷放点水,让今年能过童生的人多一些,也好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当然,他就是这么想想。 最多,最多他出题稍微简单那么一点,一点点…… 义通县考场外,人头攒动,多是送家中子弟前来应试的家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盼。 严清溪和林招娣母女二人,也挤在人群中,亲自目送着家里的三个男丁——宋子谦、宋子言和白扶淮,随着人流走进考场大门。 宋子谦很紧张。 他可是当大哥的,老二都轻轻松松的考中了,若是他考不中,往后大哥的面子,大哥的威严,大哥的地位,就全完了。 他低头,左边是一脸无所谓的宋子言,右边是胸有成竹信誓旦旦的白扶淮中。 他暗暗吞了吞唾沫,更紧张了。 脑子里又将刚刚背过的书默默诵了一遍,他必须得加油啊! 他想回头再看看林招娣,扭头却并没有找到人。 此时的林招娣正在人群中寻找最好的位置。 有了宋子询的经验,这一次,她飞快地找准了一处最高的有石头的地方,噗通一声跪下去就开始双手合十,诚信祈祷。 “求佛祖保佑我家扶淮,我家子谦,我家子言都能考中童生,旗开得胜,信女给您磕头了!” 林招娣相信,上一次宋子询能考中,多少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因而这一次,她磕头磕得更加实诚。 周围人见状,也赶紧跟着开始跪拜祈祷。 严清溪看得不由发笑,这该不会成为往后童生试的必备磕头项目吧?那也太逗了。 “行了行了。” 眼见她额头都红了,严清溪赶紧过去把人拉起来。 天寒地冻的,跪在地上可别把膝盖再冻坏了。 “燕凝还在纺织厂等着咱们呢,走吧。” 二人没有片刻耽搁,坐上车,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纺织厂。 林招娣径直去了账房,而严清溪则被韩小玉火急火燎地请到了车间。 “二东家,您可来了!丙字坊有三台织机出了毛病,提花总是不对,织娘们都急坏了!” 严清溪挽起袖子,蹲在机器前仔细查看。 她手指拂过冰冷的木质构件和紧密的丝线,眼神专注。对于这些由她亲手参与改良的机器,她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找到了症结——是连接提花综片的牛皮绳因连日高速运转有些松弛了。 “小玉,拿些韧性强的新牛皮绳来,再把这边榫卯重新紧固一下。” 她一边吩咐,一边亲自动手调试。 当织机重新发出规律而顺畅的“哐当”声,织出完美无缺的提花图案时,周围的织娘们都松了口气,看向严清溪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刚直起腰,想喘口气喝口水,香儿就找了过来:“严大娘,我们姑娘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严清溪擦了把汗,又赶去燕凝处理事务的屋子。 这日子呦,忙碌却充实。 “大娘,您说的经销商的事儿,我已经筛选了几家出来,您看看。这几家外地实力雄厚、信誉也不错,与他们合作,将咱们的布料,尤其是七彩锦,授权给他们独家经营。如此一来,不但能增加咱们的销量,七彩锦的事儿,咱们也能安稳些。” 严清溪接过单子,仔细看去。 她的目光一行行扫过,忽然,在一个名为“隆昌商行”的名字上顿住了。 像是一道冰线猝然滑过脊背,严清溪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隆昌商行…… 她记得这个名字! 小说中,这家商行的背后,是柳家的势力。 柳家,一个与宁亲王勾结,通敌叛国之世家,绝对不行。 严清溪眉头蹙起,开始思考该如何措辞和燕凝解释。 “怎么了?”燕凝狐疑地问道。 “凝儿,”严清溪放下单子,手指看似随意地点在“隆昌商行”上,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这家,我觉得不行。” 燕凝愣了一下,疑惑道:“为何?隆昌商行在隔壁州府势力不小,渠道很广,给出的条件也颇为优厚,且相比较其他商行,我还更看重这一家。” “那你可知这家背后的东家是何人?”严清溪问。 燕凝点点头:“我打听过了,听说是京城盛家,盛家背后是太后的母家,咱们背靠大树,也算搭上了大船。” “不对。”严清溪否认道:“是柳家。” “柳家?” 燕凝瞬间愣住。 眼中的情绪逐渐浓烈,她想到了她娘,想到了那些百姓之间的传闻。 如果严大娘所言属实,那柳家与她就有杀母之仇。 她绝对不能和柳家有任何利益往来。 眼见她情绪不对,严清溪赶紧握住她的手:“我们来看看其他的。” 有些事情,急不得。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们什么也做不了。 “好。” 燕凝没有犹豫,她拿起笔直接将“隆昌商行”从名单上划去,爽快道:“咱们就从剩下的这几家里再仔细挑挑。” 见燕凝如此信任自己,严清溪心中温暖,也松了口气。 在一番商量过后,二人终于暂定了四家商行与其合作。 这四家全都家大业大,且其背后的势力庞大,盘根错节。 将炒七彩锦的事儿交给他们,她们就只管收钱就是,再有权贵想找,也找不到她们的头上。 当天晚上,纺织厂迎来了一个老主顾。 正是女子纺织厂当初接到的第一笔大订单。 来者是那位一身杀伐之气,带着帷帽的男人。 “燕老板,我这次想直接要棉衣,能做成这样厚实保暖的棉衣,你不只有纺织厂,还有裁缝铺,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这次,我要三千套。” 燕凝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我能冒昧地问一句,您要这么多棉衣做什么?” “燕老板放心,我是做镖局的,常年走南闯北,手下镖师千人,自是需要的东西也多一些。”男人声音低沉,虽故作轻松语气,可一身气势却骗不了人。 燕凝摇头道:“寻常镖师商队用不了这么多,且您这做派……倒像是要供养一支队伍,抱歉,我们女子纺织厂,不能做您的买卖。” 燕凝话落的瞬间,一把军中所用的匕首,已悄然横在她的脖颈之上。 第196章 柳将军的真面目 茶楼内,仅在一墙之隔的另外一间房内。 赵绣娘耳朵紧紧地贴在墙上,听着隔壁房间的声音。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虎背熊腰,却只有一只手臂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我听着没有声音了,估计里头的人已经走了,你现在就过去,好好吓唬吓唬这个小贱人,让她知道知道,做生意可没有她这样的,凭什么不给旁人留活路。” 男人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一捆绳子就出去了。 与此同时,屋内的燕凝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感受到冰凉的匕首接触在皮肤上,好似只要她轻轻一动,就会血溅当场。 连呼吸都听了一瞬。 甚至就连眼睛都没有办法转动。 “你……你干嘛?”燕凝慌得不行,良久才突然开口。 “这笔订单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男人声音中满是压迫感,帷帽内,他低垂的黑眸中,杀意尽显。 “咱们有话好好说,您想要我接这笔生意可以,但此事不只关系着我一人性命,更关乎整个纺织厂千人织娘的性命,若是,若是……” 燕凝没说完的话,是若这些棉衣被被卖给了叛军,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男人蹙起眉头,声音冰冷:“你在怕什么?” 燕凝抿着嘴不敢说。 有些话,现在挑明,只怕她不能活着从这间屋子走出去。 “公子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要的,又都是军中物资,您今日就算杀了我,不明不白的生意,我也做不了。” 燕凝这话是给他留了余地了。 也不是不能卖,若是对方愿意坦诚以告,让她放心,这生意她还是愿意做的。 正在二人说话之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 接着,一个魁梧地身影猛地出现,直奔燕凝而来。 在看见燕凝的面前还有个男人时,明显一愣,随即,再度扑来。 原本抵在燕凝脖颈间的匕首瞬间移开,神秘男人一个侧身闪过,就见赵绣娘的丈夫已经到了燕凝的身边,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拧到后背。 他抬头,冲着带帷帽的男人威胁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滚出去!” “你抓她做什么?”带帷帽的男人没有走,反而开口质问。 “与你无关!你再不滚,小心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事情有些不在预料之内,本来以为屋内应该只有燕凝一个人,没想到这个男人竟还没走,他再想教训燕凝,怕是得先把他赶走。 心思一动,他撒开燕凝,挥起唯一的拳头朝着对方打去。 那人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与他过了几招,却显然收着力。 一个疏忽,竟被赵绣娘的丈夫掀开了帷帽,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柳将军?!” 当那张脸出现在眼前,独臂男人当即愣住,一个力没收住,自己撞到了桌角,他不顾疼痛,满眼诧异。 见已瞒不住,柳衔舟轻叹一口气,目光自燕凝的身上一扫而过,望着独臂男人,沉声问道:“周野,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何要为难燕老板一个女儿家。” 周野望着柳衔舟忽地红了眼睛。 “自我受伤后,您就给了我银子让我回乡,早知道您会战败,早知道那么多兄弟会死,我说什么也不能走,就算只有一只手,我也能替将军作战,也能杀得胡狗屁滚尿流!” 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抹了一把眼泪,忍不住爆起粗口。 柳衔舟暗了暗眉心,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与你无关。” 燕凝将自己缩在墙角,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这个男人竟然就是传闻中戍守北境的柳将军柳衔舟? 那他上次从自己手里买的那么多厚棉布,果然就是给军中将士们买的。 这次,他又来买,也是一样要买给他手下将士们的。 可…… 他刚刚明明就对自己起了杀心,因自己不愿做这笔生意,他就想杀了自己,为什么在周野出现后,他却又救了自己? 隔壁房间内,一直偷听的赵绣娘跑着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柳衔舟的面前。 “将军,求您放过我丈夫,他不是故意要为难燕老板的,他也是为了替我出口气。” 燕凝认出了赵绣娘,诧异道:“赵姨?” 赵绣娘哭着说明了缘由:“自周野去当兵,我独自一人带着几个孩子,就靠着绣坊活着,可自从璃云阁开业,我的活路就断了啊!” 她往燕凝的方向看了看,“年前我去求了燕老板,想求她给我一条活路,哪怕是让我去她那当个绣娘,一个月不多要,只要给我口饭吃,能让我的孩子们活下去就行,可她连这也不答应,我这才想着,才想着……叫周野过来吓唬吓唬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将军您千万别怪周野。” 说着,赵绣娘又转过去朝燕凝磕头:“燕姑娘,我给您磕头了,是我鬼迷心窍,求您饶过我们一马吧。” 燕凝想起来了。 年前时,她确实拒绝了赵绣娘一次。 但当时她说的是,让她等等,等年后她们璃云阁还要招绣娘,到时让她过来报名,若是能通过绣技考核,自然会留下她。 燕凝自认自己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儿,却不想,这竟也遭人记恨。 燕凝解释道:“我已经定下了招工的日子,就在这个月中,你……你何必如此?” 赵绣娘一愣,却道:“我、我不知道啊,我以为你就是忽悠我的,随口骗我的,我……呜呜呜……” 她忍不住痛哭出声。 完了,原本她可能还有机会能进璃云阁寻个谋生的活计,现在这下,是彻底得罪了燕凝。 她的活路,彻底没了。 燕凝没有再多言,她虽善良,却也不会要这样一个曾想谋害她之人留在身边。 万一哪一日,又有什么误会,难保她不会又生出想要教训她的念头来。 “你们先回去,我与燕老板,还有事要说。” 柳衔舟知晓了事情始末,朝周野挥了挥手。 周野立刻将自家妻子拉起来,往门外走去。 屋内,只剩下了燕凝和柳衔舟二人。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可以与我做这场生意了?”柳衔舟问。 却不料,回答他的,竟是燕凝突如其来的一耳光。 “啪!” 一巴掌,毫无征兆甩在了柳衔舟的脸上。 第197章 他是冤枉的 柳衔舟直接被打蒙了。 他偏了偏脸,转眸看向燕凝。 就见燕凝猩红着双眼,盯着他满脸都是恨意。 “就是你!是你与胡人勾结,放胡人进城,害死我娘,害死那么多人!” 燕凝看着他,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手中不知何时抓了一支锋利的发簪,燕凝发了狠,猛地朝柳衔舟刺去。 没有防备时,她可以给他一耳光,有了防备,她便连近身都做不到。 柳衔舟只随手一抓,便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抓着的发簪夺了过去。 “你杀了我,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燕凝已被仇恨冲散了理智,若是正常时候,她都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可眼前的人是害死那么多义通百姓的凶手,更是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一心只想要杀了他。 自己的生死,在这一刻已无足轻重。 “不是我。” 柳衔舟眉头狠狠皱在一起,他控制着燕凝的胳膊,“我从来没有与胡人勾结,我从未背叛过大越,从未!” “呵呵。” 燕凝冷笑一声,一口唾沫“呸”在他的脸上:“你就是个畜生!” 畜生说的话,她才不信。 她只后悔自己当时竟在不知他身份的情况下,与他做了第一笔生意,卖了他那么多棉衣,只怕那些衣裳根本就没有穿在保家卫国的将士们身上,全都穿在了逃兵叛贼的身上。 思及此,燕凝心中恨意更浓。 “我没有!我乔装成镖行商人采买物资,为的就是替那些还在坚守边境的将士们,我要棉衣,我还要药草,离开春还有一个月,我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柳衔舟心中郁积了太久的委屈,此刻突然像是泄闸的洪水喷涌而出。 “我们守城不利,皇上允我们戴罪之身继续戍守,可本来应该发放到我们手中的军需,被层层克扣,我们拿到手的仅有十之一二,没有棉衣、没有兵器,叫我们用什么抵挡胡人的入侵?” “用命吗?” 忽地,柳衔舟自嘲地笑了一声,叹道:“是啊,用命,用那么多兄弟的命,可最终,换来的却是被你们这群无知的百姓平白猜忌,被有心之人利用,说我们是叛徒,骂我们是畜生!” 暴怒之下,他抓着燕凝的手臂不觉骤然用力。 燕凝疼得面色发白,用力挣扎。 “你说得好似你被冤枉了一样,若你真的没有与胡人勾结,三万守城大军如何能被胡夷区区一万人攻破?” “那是因为……” 柳衔舟解释的话忽地戛然而止。 他长叹一口气:“罢了,与你说这么多也无意义,过冬的棉衣现在还缺一千件,银票我放在这儿,十日后我来取。” 顿了一下,他又道:“我已经调查过,你们纺织厂库房里面早有存货,十日的时间将其做成棉衣足以,若十日后我拿不到货物,我便取走你的性命。” 柳衔舟将一沓银票放在桌上,重新带上帷帽,踏步离开。 燕凝想追出去,可她却发觉自己双腿发软,半晌后,忽地瘫坐在地。 两行热泪骤然从眼角留下来。 燕凝重重一拳头捶在地上。 这个该死的柳衔舟! 竟还想强买强卖做她的买卖,好啊,就让他知道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 一个战败的将军,连出门采买物资都需要乔装打扮,不敢让人认出来,说明他做的这些事儿是不被允许的。 举报他! 她要让他做的事儿被所有人知道,要让他再也不能躲在那帷帽之下! 燕凝走在去往县衙的路上,阴沉沉地天气,忽地开始飘雪。 她仰头往天上看,一片雪花正落在她的眉心,冰凉。 蓦地,她感到一阵激灵。 不对。 如果他真的通敌叛国,与胡人勾结,他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钱给将士们买过冬的棉衣? 他完全可以不管那些将士的死活,就让他们战死、冻死。 不对! 为什么戍边守城的将军需要自己出来买过冬的棉衣,那明明应该是朝廷的事情。 眼前浮现出柳衔舟抓着她隐忍的表情,耳边想起他说的话。 他说他没有背叛,没有逃走,他们之所以会战败,是因为军需不够,没有棉衣,没有兵器。 所以,他身为守城将军,却还需要亲自来义通采买。 “燕老板,您来找县令大人吗?” 不知不觉,燕凝已经走到了县衙的门前,守门的官兵主动过来打招呼。 燕凝揉了揉被冻得僵硬的脸颊,笑着摇头:“没有,路过而已。” 她犹豫了。 这个晚上,燕凝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翌日天还没亮,她盯着黑眼圈来到了宜室家具城。 “诶?你怎么过来了,还穿得这么少?” 严清溪拉着她到了屋子里,又把自己手里的汤婆子塞到了她的手里。 “嗯。”燕凝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有心事?”严清溪问。 燕凝深吸一口气,没有迟疑,将昨日,自己遇见了柳衔舟的事儿说给了严清溪听。 严清溪也愣了。 “他说他没有与胡人勾结,战败是因为军需不足?”严清溪沉思着,书中有个柳衔舟的事儿从来没有具体写过。 提起他甚至连全名都没有,唯有的是在宁亲王起兵造反时,他身边跟着一位姓柳的,骁勇善战的将军。 严清溪并不能确定那人是否就是柳衔舟。 “严大娘,您一向都有先见之明,您觉得,他的话可信吗?这笔生意中,咱们要不要跟他做?” 燕凝实在心里没有个主意,只能来找严清溪。 她对严清溪的依赖,日渐深重。 严清溪想了想道:“按常理来说,他领兵打仗战败了,应当早已被押去京城认罪,怎么还会出现在义通?” “这个我也不知道。”燕凝同样狐疑着。 “找人问问。”严清溪忽地眼睛一亮,说道:“京中的聚宝阁不是要与咱们合作吗,问问聚宝阁的掌柜,或许能知道。” “我这就去。” 飞鸽穿书的信件在第二日晚上就到了燕凝的手中。 比她们想象得速度要更快。 原本圣上大怒,要将柳衔舟午门斩首,却不想宁亲王竟然千里飞书力保柳衔舟不死,为了保他,甚至愿意割掉三分之一的封地。 皇上看在宁亲王的面子上,才给了柳衔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宁亲王为何会力保一个战败的将军?”燕凝不解。 严清溪抓了一把脑袋。 她政治也不是很好,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一时间她也没想明白。 柳衔舟如今背负着通敌的嫌疑,应该是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宁亲王还偏偏自己往上送? “可所有百姓都在传,胡人攻城之时,他带着亲信和家眷弃城而逃,难道这些传言还能是空穴来风吗?”燕凝又疑惑出声。 严清溪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说,赵绣娘的丈夫要对你动手时,他反而救了你?” “嗯。”燕凝点头,觉得这人奇奇怪怪。 严清溪和燕凝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韩小玉从纺织厂赶了过来,她从马车上跳下来,满脸喜色。 “姑娘,好消息,有人要买咱们厂里的库存,说要做成厚棉衣,您快回去看看吧。” 一听又是厚棉衣,严清溪和燕凝对视一眼,心中顿感不妙。 “是什么人过来要的?”燕凝问。 韩小玉凑近了燕凝,把手放在唇边,小声道:“是宁亲王府的人,可大的派头了。” 燕凝一把抓住严清溪的手。 他们才刚提到宁亲王,他竟然就派人来了,且也是要棉衣,此事,绝不一般。 第198章 宁亲王的阴谋 严清溪和燕凝坐上马车,二人脸上皆不见喜色,反倒愁容满面。 韩小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疑惑。 见了宁王府的来人,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公公。 他朝着严清溪和燕凝笑了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张口却是趾高气昂的态度。 “二位老板,我们王爷瞧着你们生产的棉料不错,要买这个数的,我刚打听了一下,应当是有现货的,这就给我装了吧,我这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呢,可不能耽搁太久。” 燕凝笑着行了一礼:“实在是不凑巧了这位大人,现有的存货刚刚卖了出去,您若是不急,我让手下人日夜赶工来生产,不出半个月,定能赶出来你要的数。” 那公公张了张嘴,瞧了燕凝一眼,冷哼一声:“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我们宁亲王?竟也敢让我们等半个月之久?” “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实在是真的已经没有现货了,还请您谅解,您想,我们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放着银子不赚是不是?” 燕凝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大块银子亲手放到了公公的手里,赔着笑脸:“我们不敢不敬,是真的没有现货了,您若不然宽限我们半个月,我们也是诚心做您的这笔买卖,您看如何?” 公公摸了摸手里的银子,脸上的笑容和煦了几分。 他道:“燕老板您有所不知,这些棉料实则也不是我们主子要的,他也是拿来做个人情,你这儿若是是在没有现成的好棉料,哪怕差一些的,不那么厚实的也是一样的。” 燕凝眸中的光暗了暗。 若宁亲王要的这些棉布,是为了给柳衔舟的将士们做衣裳,那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就实在太可恶了。 将士们保家卫国,戍守边疆,穿的衣裳竟还要被以次充好,如何能叫人不愤怒。 严清溪和燕凝想到一起去了。 “好说好说,您大老远的过来,舟车劳顿,生意的事儿咱们慢慢谈,不急于一时,燕凝,安排人准备好酒好菜,咱们替大人接风洗尘。” 严清溪忍住心中的愤怒,对燕凝开口。 燕凝狐疑地望了一眼严清溪,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吩咐人去安排。 宁王府的公公刚刚嘴上还说着有事儿,这会儿一听有安排,又不着急了。 好酒好菜安排上,燕凝又从上青云里请来了两个姑娘作陪。 这是叫严清溪都没有想到的。 不愧是经商世家出来的燕凝啊,这事儿安排的真是妥帖地道。 酒过三巡,公公已经醉了。 醉了的人开始搂着姑娘吹牛逼,说什么自己在王府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什么自己是宁亲王的绝对心腹。 严清溪眼见着时机成熟,便问道:“您说您是宁王爷最信任之人,那他想要招揽柳将军之事,想必这其中细节您全都知道吧?” 公公眯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冲着严清溪摇了摇:“不能说。” 严清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与燕凝明晃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嘴上说着:“是是是,只是不能说,您不是不知道。” 公公一听这话,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什么叫本公公不知道?我今个儿就说来给你们听听!你们可听好了!” 他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而严清溪和燕凝却早已听得气血翻涌,恨不能当场用筷子戳死他。 原来,百姓间那些流言蜚语,竟全都是宁亲王放出来的。 柳将军从来没有逃跑,更没有退缩。 他的确如他自己所言,一直战至城破前的最后一刻。 原本三万的兵将,最终死得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他们也可以选择战死在城门口,可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么多的百姓。 胡人首领欣赏他的血性,承诺只要他缴械投降,就放过城中百姓。 没有刀、没有箭,他们是真的打不动了。 继续打下去的结果,无非就是最后这三千人也一起牺牲。 所以,他降了。 开了城门,放胡人进来了。 他是罪人,是整个大越国不可饶恕的罪人。 他该死。 所有人都认为他该死,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偏偏,在他即将被斩首的时候,宁亲王救了他。 不禁救了他,还力保他戴罪立功重新回到边疆领兵。 与柳衔舟而言,宁亲王就是他的恩人,伯乐,再生父母。 可柳衔舟绝对不可能想到的是,朝廷拨下来的军需,兵器,那些被一层层克扣的东西,最终全都落在了宁亲王的手中。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专门针对他而设的局。 宁亲王就是要他孤立无援,要他无棉衣可穿,无冰刃可用。 等他彻底绝望之时,在将他拯救出来。 如此,还怕他不对宁亲王忠心耿耿,誓死效忠吗? “若是,他战死了呢?” 严清溪气得浑身发抖,这样的真相,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数万将士的性命,数万百姓的生死,在宁亲王的眼中,竟全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是他完全不在意的东西。 宁王! 这畜生! 这畜生不如的东西! 公公醉眼惺忪,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死了就死了呗,我们王爷说了,若胡人够有本事,一路杀到京城去才好。” 到时候,他们王爷正好能打着护驾的名义,带兵往京城去。 无论哪种可能,与他们王爷来说,都是好的。 可这些话尚未说出口,他的脑袋就“咣当”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彻底醉死了过去。 陪在他左右两侧的姑娘,有一个实在没忍住,扬手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这死太监!” 另外一个见状,直接抬脚对着他就踹了过去。 “唔……” 公公闷哼了一声,努力睁开眼睛。 瞬间,那两个姑娘都僵住了。 幸好他只是睁了一下眼睛,很快又闭上了。 众人暗松一口气。 燕凝对那二人道:“你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我不能再送你们回入青云了,你们就暂且住在纺织厂里。” “燕老板您放心,我们不会乱说话的。” 另外一个一听可以不用回去入青云了,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来就给燕凝磕头。 燕凝走到门口,拍了拍手,立刻一群护卫走过来。 燕凝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千万看好公公和这两位舞姬,她和严清溪则匆匆往外走去。 原来,真的是他们误会了柳将军。 既如此,棉衣的事儿得尽快准备,一刻不能耽搁。 另外,他们还得将此事通知柳将军,免得他真的信了宁亲王的鬼话。 “走,去赵绣娘家。” 第199章 赵静怡成婚 赵绣娘瞧见了纺织厂的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是燕凝来找麻烦了!” “周野你带着孩子快走,她不会把我怎么样。” “我就说让你早点跟着你那个将军回去,你偏偏不答应,现在她们来报仇了,肯定带了很多人。” 赵绣娘惶恐不已,一手抱起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塞进周野的怀里,另外又从屋里拉起来另一个大一些的,推搡着周野就让他们赶紧从小院的后门溜出去。 周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了一条胳膊也是个大男人。 他当然不可能走。 非但不走,他放下孩子,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周野!” 赵绣娘喊了他一嗓子,却没能制止他。 她只得先将几个孩子藏在屋里,嘱咐大的照顾小的,她则跟着周野追了上去。 他们夫妻二人并肩站在门口,已经做好了要被清算的准备,却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只有燕凝和严清溪二人。 “没……没旁的人了?”赵绣娘往他们的身后看。 周野:“还有个车夫。” 赵绣娘:“……” 赵绣娘结结巴巴地打了声招呼:“燕老板,严老板,你们怎么过来了?” 燕凝迈步直接往屋里走,“有要事,咱们进来说。” 严清溪和燕凝直接进了屋,好似到了自己家一样,这让赵绣娘和周野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夫妻俩对视一眼,跟着进了门。 “周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你们将军,你能不能找到他,让他马上过来见我?”燕凝开门见山。 周野是知道柳衔舟和燕凝之间有合作的,可当日……他们好像合作的还并不愉快。 “你能找得到他吗?”燕凝语气很是急迫。 周野点了点头:“我知道将军在何处。” “那你现在就是,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你把他带过来。” 燕凝说着,已用眼神开始催促周野赶紧快去了。 赵绣娘愣了愣:“就在这儿等?” 这么着急吗? 周野有些不放心,但想了想,她们两个女人也不值得忌惮,看了一眼赵绣娘和自己的几个孩子,转身出了门。 很快,门口传来了马儿嘶鸣的声音。 严清溪疑惑着走出门口。 好家伙,马车前头的马没了。 这下,她们俩想回纺织厂都难了。 赵绣娘不敢怠慢她们二人,把家里所有的好酒好菜都拿出来招待她们了,两个时辰后,周野终于将柳衔舟带了过来。 再次相见,燕凝略显尴尬。 柳衔舟倒是面无表情,冷声问:“你找我。” 燕凝微微行了一礼,抬头望向柳衔舟:“有个人需要你去见一见。” “谁?”柳衔舟凝眸。 “宁亲王府的斗金公公。” 柳衔舟的一双眼瞬间瞪大。 从纺织厂离开时,柳衔舟的脸色黑到了极致,那双眼猩红一片,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周野单手压着浑身是伤,明显被用过刑的斗金公公上了马车。 柳衔舟朝着燕凝和严清溪抱拳深深行了一礼。 “此大恩,我柳衔舟没齿难忘,他日必重谢。还望二位在棉衣之事上多多上心。” 严清溪和燕凝回了一礼:“请柳将军放心,我们二人必日夜监工,五日后,您派人来取就是。” “多谢!” 柳衔舟沉声道谢,目光似有深意地望了燕凝一眼,转身走出大门。 棉衣之事总算解决了,可他的心底却没有半分轻松。 反而被更深的仇恨,彻底占据。 自从战败后,他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不分昼夜,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些枉死的弟兄们的脸。 他们怨他,恨他,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兵器补给,为什么粮草也不充足,他们说他们好冷,雪好大,风也刺骨。 他们在哭,他们在喊。 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兄弟们将性命托付给他,而他却没能保护好他们,让他们枉死,白白牺牲。 他知道一定是有人克扣了军饷,克扣了军需,他也在查,也在找。 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宁亲王! 他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施以援手,让自己得以活命,他甚至认为宁亲王比皇上更懂边疆战士们的辛苦,而皇上却连军需被克扣一事都不愿彻查,不愿还他一个公道。 若不是今日抓了他的亲信,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好一个宁亲王! 好一个披着人皮的野兽! 他险些就真的被他骗了,差一点就奉他为主,一辈子为他马首是瞻。 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他。 是他害死了那么多将士,害死了那么多百姓,害得他成为所有人眼中最该死的人。 “宁王!” 柳衔舟狠狠一拳捶在石头做的狮子上,瞬间鲜血淋漓。 可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无表情地飞跨上马,疾驰而去。 纺织厂门口,严清溪挪着小步子到了石狮子面前,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嘶……” 石头都打碎了! 燕凝也凑过来看。 严清溪指着石狮子,对燕凝道:“让他赔,把这个给他算进账目里去。” 燕凝却忽地幽幽开口:“他的手得多疼啊……” “嗯?” 严清溪目瞪口呆。 不是,眼前这人还是她认识的燕凝吗? 这时候不算账,还心疼起对方来了? 严清溪一点点眯起眼睛,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燕凝。 这姑娘……今天有点不对劲儿。 更不对劲儿的是赵静怡。 她竟然就要成婚了! 燕凝看着送到手里的喜帖,上面写着的赵静怡与王舜西的名字,皱着眉头不解:“他们俩还真的有男女之情?” 严清溪翻开属于自己的那一张,打趣道:“没有没有,就是成个亲而已。” 燕凝:“……” 都到了成亲这一步,他们俩自然是两情相悦的,这还能怀疑吗。 大喜之日定在了三月十二。 头两日,严清溪就叫宋子谦套好了骡车,亲自送她前往平州。 林招娣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那么远,可纺织厂这边儿的事儿离不开她,家里的几个孩子又刚刚考中了童生,一个两个都撒了欢地得意着,整日里四处炫耀,她时不时地就得教训两句,叫他们莫要骄傲。 她实在走不开,便只能叫宋子谦陪着严清溪一同过去。 “娘,赵家不是也会办一场酒席吗,咱们何必非要跑去平州那么远?” 临行前,林招娣还在不死心地想要劝说严清溪放弃。 严清溪却道:“咱们义通的人,往平州去,到了那就是她的娘家人,是她的底气,再说也没有多远嘛,我听说平州的凉面特别好吃,等我回来给你们带一些。” 严清溪执意要喝喜酒,谁也拦不住。 其实她主要就是想溜达溜达,四处走走。 自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没出过义通城呢,逮到这么好个机会,可不得趁机去看看。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 不看也罢! 刚出发不到两个时辰,严清溪就后悔了。 路怎么能如此颠簸,她骨头都要散架了! 这车,就不能安装一点减震装置吗? 叫停了骡车,严清溪从车上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她盯着车轮轮毂的位置看了又看。 忽地,她笑了。 宋子谦在一旁看愣了,“娘,您……笑什么呢?” 严清溪越想越觉此事可行,她抬手摸着下巴,缓缓出声:“你觉得,咱们开个车行如何?” 第200章 开车行 “开车行?卖车?” 宋子谦诧异道。 严清溪眼眸亮亮的:“对,我研究研究,做个减震,咱们专做高端豪华车,无论什么样的道路,走起来都能平稳安逸,相信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可您还有时间吗?” 现在家里一个纺织厂,一个家具城,她一个人都已经分身乏术了,还能再开一个车行吗? 严清溪歪了歪头:“这没有时间,你不是有时间吗?” 宋子谦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没错,就是你。” “我不会开店,我都没开过。”宋子谦连忙摆手。 严清溪毫不在意:“没事儿没事儿,我也没开过。” 宋子谦:“……” 有事儿,有很大的事儿! 没开过,万一开黄了,倒闭了,亏钱了怎么办? 宋子谦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对怎么造车,怎么做买卖一窍不通,您要不让别人来吧。” 严清溪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招娣要做纺织厂的账,还要做家具城的账,还要照顾着咱们一家老少的生活,她已经不能更辛苦了。 “老二要去读书,要靠状元,他更不行。” “老三一来年纪小,二来他得在家具城辅佐苗宁。” 说着,严清溪抬头看向他:“你若不去,那你让扶淮去?” 宋子谦:“……咱们就不能不开车行了吗?” “不能。” 严清溪说干就干。 到了平州,严清溪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出兑的铺面,位置合适,铺面大小也合适,唯有就是铺子老旧了些,墙皮都脱落了,买下来后必然得翻新一番才行。 但这些都是小问题,不足为虑。 宋子谦全程垮着一张脸,直到严清溪欠了买卖合同,他才终于忍不住道:“我日后岂不一直要留在平州,与你们分处两地?” 主要是,与林招娣分处两地。 他们才刚刚成亲三个月啊! 他不想和媳妇分开。 严清溪沉思片刻,“没事儿,我让招娣过来陪你。” 宋子谦闻言,忽地就不抗拒了。 他在买下来的铺面里左边转转,右边看看。 嗯,不错,这边儿可以做个招待客人的茶桌,后面这间屋正好可以他和招娣一起住。 还得让苗宁给他们打一套家具来,至少得让招娣有个衣柜。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营业?”宋子谦问。 他已经开始期待和林招娣的二人世界了。 “你先找人过来翻新一下铺面,我回去研究一下改良马车,先不急。” 先等她把马车的减震效果做出来再说。 她曾在图书馆翻阅过有关马车在中国的发展史,减震这事儿早有先人研究过,她只要能复刻出来就好。 不过理论知识终归是理论知识,想付诸与实践,她还得花时间好好研究研究。 这一研究,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女子纺织厂合作的各大经销商也陆续在各个繁华的城市上架了七彩锦。 纺织厂的各种布料,也是一车车的往各处送去。 有几家镖行跑到纺织厂的大门口竞价,纷纷说自家镖师武功高强,自家押送货物价格低廉。 都想把纺织厂送货的生意给拿下来。 生意越发的兴隆,眼红的人也比从前更多。 燕家那些个旁支们,从前还瞧不上燕凝不好好经营燕家的酒楼,饭馆,搞什么纺织厂,如今一个两个地都想来分一杯羹。 做生意嘛,从来都不嫌合作伙伴少。 燕凝和严清溪一商量,就让燕家大太爷那一支去满姑城开了家铺子,专门卖纺织厂的布匹。 生意红红火火,赚地盆满钵满。 燕云蔚后悔到日日跟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边碎碎念:“你们去求求凝儿啊,他记恨我,但她还认你们啊,年前你们俩相继过生日,她都还给你们送礼物了,你们去求求她啊。” 燕惠和燕泊兄弟俩对视一眼,都很无奈。 当初他们兄弟俩劝他,别为难燕凝,他不听,现在燕凝把生意做得这么好,短短一年的时间,她一个人挣得,比整个燕氏一族都多。 燕家祠堂翻新了,燕凝出的钱。 燕凝还在庙里替自己父亲供奉了个长生牌位,每年的香火钱都够他们二房一大家子一年的开销了。 “算我求你们还不行吗?你们还吃得下去吗?我听说燕云蓝那一家子,天天吃鲍鱼海参的,你们就忍心看你们的爹吃糠咽菜吗?” 燕惠和燕泊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 这叫吃糠咽菜? 罢了,兄弟俩实在是被自家老爹念烦了,最终还是厚着脸皮来到了燕凝的面前。 二人把来意一说,燕凝笑眯眯地当场就将一份地契放到了二人手中。 “这是平州我刚买的铺子,你们帮我去管管吧。” 她当然是记恨燕云蔚的,可她现在也确实需要人手。 纺织厂的生意越来越好,自己手底下,有用的能用的好用的人却并不多,这两个堂哥虽然做生意的头脑一般般,但胜在听话。 这一点就够了。 可不像她那个二叔,没本事,还不听话。 严清溪从门口进来,正瞧见这一幕。 燕惠和燕泊兄弟俩感动得眼泪汪汪地往外走,严清溪颇有些诧异道:“你就原谅他们了?” 燕凝叹了口气:“我爹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我二叔没脑子,让我以后防着他一点,也说了我这两个堂哥还算可以,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其实她没跟别人说过,当初她二叔算计她时,她二堂哥燕泊是悄悄找过她的。 这事儿她谁也不能说,说了反倒叫燕泊难做人。 一边儿是自己的父亲,一边儿是自己的堂妹。 终归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您过来找我有事儿?”燕凝说着,把自己刚刚绣好的一副绣品呈到严清溪的面前:“诶,您先看看我绣得这个花开富贵怎么样?” 严清溪欣赏了一番,感叹着燕凝的一双巧手。 “是要送人的?” “对啊,我准备拜托黎小姐替我送给大公主殿下,也替我的璃云阁打打招牌。” 她嘿嘿一笑,眼睛里都是生意经。 严清溪点头认可,接着道:“香儿近来账目做得已青出于蓝,我想着,以后也不必让招娣日日呆在厂里了。就等每个月底汇总账的时候再让她过来,你看如何?” 燕凝眯了眯眼睛,凑近严清溪:“你要抢我的人!我不许!” 严清溪心虚炸毛:“什么叫你的人,那是我女儿!” “儿媳妇!”燕凝强调。 “半个女儿!”严清溪不甘示弱。 燕凝又道:“她是我签了契的账房娘子!” 严清溪掏出杀手锏:“宋子谦在平州开了个车行,你忍心让人家小两口这两地分居啊?” 燕凝:“……” 燕凝噘着嘴,抱起手臂哼了一声:“那每个月底五日,她必须得到,少一天都不行。” 严清溪笑了,赶紧推开门冲门外招手:“快来,燕凝答应你了。” 第201章 攒够了一个小目标 林招娣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一脸羞赧地冲着燕凝笑。 “谢谢东家。” 燕凝先是一愣,随即朝着林招娣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招娣姐姐,小别胜新婚,要不你就别走了吧,每个月我给你七天假,让你们小聚好不好呀?” 不好。 林招娣拔腿就跑。 就当着没听见她后面说的这些话,只听见了前面她答应她娘的话。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阳春三月,是个好日子。 今年童生试的榜终于放了出来。 严清溪家一次中了三人。 可谓百发百中。 这天晚上,严清溪在摘云岭大摆宴席,请了全村老少过来吃。 在一众恭维声中,宋子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当爹的面子,当大哥的尊严,总算是守住了。 往后,他也能自称是识文断字的了。 村里的人眼看着严清溪家四个男子,不论老少都考中了童生,一个两个的不禁跃跃欲试。 “我想让我儿子也去试试,我看着好像也不难嘛。” “是啊,那宋家老三,也不像是会读书的,这不也考上了吗,我觉得我儿子比他聪明。” 众人三言两语商量着。 打算明个儿就去郭氏学堂问问,看看几个孩子一起去上学的话,能不能把束脩的钱给便宜些。 不料。 非但没便宜,还涨价了。 郭氏学堂在连续两次的童生试中,一共考上了六人。 这样好的成绩,一时间让许多百姓都萌生了自家孩子也行的念头,于是纷纷要把孩子送过来读书。 从前,郭老先生吃不起什么好东西,能有学生愿意来,他也算能混口饭吃。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缺学生了,这可不就开始涨束脩了。 原本想着,二两银子就能送一个孩子去读书上的人家,一听涨到了三两银子,纷纷打了退堂鼓。 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严清溪竟把郭老先生直接请回了摘云岭。 如今,严清溪家的大院子住人的时候少了,平日里空着也是空着,严清溪直接把郭老先生请回来,让他在自家院子教学。 如此一来,摘云岭的孩子们上学就方便多了。 周围离得近的几个村子,像是桂花村,笑得合不拢嘴。 而束脩一事,严清溪也出面替大家谈好了。 依旧是每个学生每年二两银子,但村里得管着郭老先生的一日三餐。 这也是郭老先生愿意住到摘云岭来的最大原因。 有人给做饭,总比他自己做要方便的多。 他也能轻松些。 于是乎,整个摘云岭所有的孩子,下到三岁,上到十五的,都来上学了。 毕竟,如今的摘云岭,早已今非昔比。 家家户户都赚到了钱。 不就是二两银子吗,她们当娘当姐姐的,当爹当哥哥的,在厂里两个月就赚回来了。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严清溪。 于是,在严清溪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村里选了个风水宝地,由马村长做主,给她修了个超级大墓。 并且还将她那早死的丈夫白青山的墓也迁了过来,提前等着她。 得知真相的严清溪:“……” 感动得眼泪掉下来。 她才三十六,她离死还早着呢。 但这是村民们的一番心意,她汗毛直立,硬着头皮,收下了。 说等她百年之后一定能用得上。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摘云岭的郭氏学堂开学后的第二天,严清溪的马车减震装置终于研究出来了。 “宜行车行正式开业!” 这名字是严清溪自己取的。 意思是方便出行。 林招娣跟着宋子谦去了平州,一同经营车行。 赵静怡带着王家的婆母和妯娌们第一时间前往光顾,原本还心有戚戚,担心并不如宣传的那么好,可当坐在马车上,亲自体验了一番后,赵静怡当场就一口气定了五辆车。 毫不夸张,她这辈子,都没有坐过这么舒服的马车! 就好像在她的屁股下面垫了十层褥子一样,即使压到了石头,过了个坎,车内依旧平平稳稳。 就连放在桌子上的水,都只是晃了晃,没有洒出来。 宜行车行的马车,不仅仅是减震效果做得好,车内外的设置更是别出心裁,处处都透着精致的小心思。 寻常的马车售价二十两。 而他们的马车,售价一百两,都还在短短三日内被抢购一空。 再想买的,都只能提前交付定金,等做好了再给他们送上门去。 车行的生意,比严清溪预想的还要红火。 生意越做越好,钱也越挣越多。 到了六月盛夏之时,严清溪惊讶的发现。 她竟攒够了人生第一个小目标! 一万两黄金,她终于,攒够了!! 与此同时,赵静怡也终于打听到了神医谷神医的消息。 一切,都来得刚刚好。 严清溪接到信,便开始准备前往京城。 她再也不想天天早上喝药,晚上喝药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觉得自己都已经快成药罐子了,就连尿尿的味道,都是药味儿! 真是太难了! 她迫不及待、马不停蹄地想要进京去。 林招娣从一旁挽住严清溪的手:“娘,我跟你一起去,京城那么远,这次我说什么都不能让您一个人去,我必须跟您一起去。” 宋子谦来到了严清溪的另外一边,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京城路远,我替你们赶车。” 严清溪眼皮跳了跳,看着宋子谦:“你也要去?” “嗯。”宋子谦点头。 宋子言和白扶淮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俩人并肩站在严清溪的面前。 “你们要去哪儿,我们也要去。” 严清溪:“……” 严清溪扶额,幸好老二在书院读书,要不然这一大家子都要跟她上京城可怎么办? 轻叹了一口气,严清溪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宋子谦问:“你车行不管了?” 宋子谦不说话。 她又看向宋子言:“你的家具城你也不要了?” 宋子言垂下了脑袋。 最后严清溪看向林招娣:“我走了,纺织厂咱们家一个人也不留?” 林招娣抓着严清溪的袖子,“可是……可是……” 她知道家里的生意处处都离不开人,可她就是不放心让严清溪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行了行了,你们放心好了,我是跟着送货的车一起走,一路上还有镖师们护着,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再说,到了京城还有黎小姐接应我,都放心吧。” 严清溪说着安慰众人的话,又再度表明决心:“你们谁也别跟着我,就在家里给我看好家,若是我回来了,发现谁没看好家,我可要揍人的!” 严清溪收拾好包裹,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 马车夹在送货的队伍中间,旁边跟着的就是骑大马的镖头。 严清溪很安心。 这一路山高路远,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到京城。 严清溪刚想睡一会儿,忽地感觉脚边儿的毯子动了动。 “什么东西!” 严清溪上去就是一脚。 她以为是耗子。 没想到钻出来的,是白扶淮那张白白净净的、胖乎乎、肉嘟嘟的小脸。 严清溪:“!!!” 严清溪下巴惊掉了地上,上前一把抓住他:“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爬上来的?你、你你爹娘知道你跟过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