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逆向苏醒》 第1章 校园1 这是一个有关于命运的、荒诞的故事。我喜欢幻想这份独属于我们的、卑微的可能。 每每提笔写下,心中的期许与促痛就会汹涌而至。 爱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青春就像一场生长痛,即使疼痛散去,痕迹依然斑驳。 两年炽热的爱意与两年戍边的坚韧,在混沌的海风中痴缠融合,在塔城的白雪中燃烧翻滚。谁也无法将谁洗去。 那就让一切开始吧,用来模糊我们的回忆。 ———————————— 周无忧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育才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直直地杵着。自己明明是被叫过来的,但真到了这里,连一个等她的人都没有。 她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左手拎着一份米线,右手还抱着一杯果茶。 门轰隆一下被拧开了,教导主任老太太终于舍得回来了。 她今天依然是一套老年审美装扮,戴着个麻将眼镜,摆着一副不苟言笑的脸。 紧跟着踏进办公室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头发虽然扎了个高马尾,但发尾很不耐烦地披在肩上。 周无忧探头一看,这个女生好像还是内高班的,标准的西部少数民族长相。 然后这个大美女越过教导主任,沉默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这位同学,你午饭拿错了,这是我的午饭。” “哈?” 等等,米线和果茶,没错啊? 周无忧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食物。教导主任嘎吱一下坐在办公椅上,似乎是被这种日常整烦了,消极对待。 大美女趁她愣神的功夫,把一份很像的米线和果茶拎到她面前晃了晃。 “这个才是你的。”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阐述,“我的那份米线加了辣,你看颜色就能看出来。” ……… “啊……啊真的不好意思,我眼又瘸了……” 周无忧真的是服了自己。 作为一个高中生,中午用餐休息的时间何其宝贵。因为自己的一时眼瞎,又辛苦人家转来转去调监控。 “好了你俩,事情解决了就快去吃饭。”教导主任一句圣旨,就把她俩赶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咔哒关上,周无忧盯着手里被调换回来的米线,清汤上飘着的香菜正对她发出无声的嘲笑。 “内个…”她小跑两步追上已经走到走廊拐角的大美女,“同学,这次真的不好意思啊!” 女生沉默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周无忧感觉她能看到自己的头顶。 “没事,周无忧同学。” “啊?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看你胸牌啊。” 周无忧听到后,也赶忙凑上前去看大美女的胸牌。其实也没什么,就觉得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自己也得知道她的名字。 “阿依娜……叶尔肯克孜。” 名字很长一串,而且很拗口。 其实,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吃饭了。 “……虽然我这个学期才转过来,但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周无忧刚把埋着的头从饭里抬起来,就听到阿依努尔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自己有这么受欢迎、大众化吗,让一个刚过来的转学生都有所耳闻。 “哪里见过啊?” “…刚开学那会儿,你表演的那个话剧。”阿依努尔放下果茶杯,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食堂人声嘈杂,虽然饭点已经快过去了,但人还是不少的。周无忧猛地想起来什么,脸腾了一下就红了。 突然有了一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 让我们将镜头转到高二刚开学的时候,由于育才的艺术节很不巧的就办在那些日子,所以话剧社的同学们很精心地准备了起来。 周无忧又很不巧的,是话剧社的一员。 表演的剧本就选了《玩偶之家》——这可不仅是普通的课本剧,据社长所讲,剧本经过她的“艺术加工”,绝对能在艺术节上“大放异彩”。 周无忧在意的可不是那个四不像剧本。 其实在最初,话剧社已经把角色分工排的明明白白。周无忧作为一名常年替补,本来可以悄咪咪地混过这次演出,她甚至已经计算好了该怎么逃排练,怎么摸鱼。 但事实证明,上帝是公平的。你就算把门关得死紧,他也会再给你打开一扇窗。 演主角海尔茂的男生在临开幕演出时出了状况,根本无法上台。而话剧社已经没有多余的男生替补了。 面对周围同学遭了雷劈似的抱怨,常年替补选手周无忧心一横,换上演出服就上了台。 台词什么的都没问题,毕竟他们排练的时候就念了千百遍。 于是在那一年的艺术节上,一个戴着超夸张假胡子的海尔茂,穿着快拖到地的西式长袍,用人猿泰山一般的嗓音与对面的娜拉深情对话。 中间还有几次破音了,观众们的笑声那叫一个响亮。 ……… 这段让周无忧不愿提及的回忆,估计都要载入校史了吧! 而且……阿依娜还可能是观众席里笑得最开心的那个。 一顿饭很尴尬地吃完,午休时间也即将要到尾声。她们又糊里糊涂地互留了微信号,这一切进行地很滑稽。 育才开设的内高班是国家为促进新疆各民族人才培养和民族团结,在内地经济发达省市优质高中开设的特殊班级,旨在让新疆优秀学生接受更高质量的教育。 阿依娜高一还在新疆本地上学,高二就千里迢迢远赴东方,因优异的成绩被编进了育才内高班。 啊啊啊啊啊学霸的世界我不懂。周无忧回到宿舍揪着头发这样想。 不过阿依娜的成绩既然这么优秀,为什么不在高一就来育才,非得高二插班进呢? 她的思绪开始停留在这个异族女孩身上,躺在宿舍床上怎么也闭不上眼。 可能人家是后起之秀呢,或者是高一舍不得父母家人呢? 周无忧揪着被子想,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明明自己家隔着一条街就到了,还非得选择在育才住校,一切都是为了离父母远点。 父母也并非是对自己不好,但他们把自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样子,周无忧越看越烦。青春期的女孩不该被控制! 这是她自己认为的。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少数民族的同学交流呢。她还以为少数民族说中文会说得很差呢。周无忧忍不住嘲笑自己。 这样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她睡了个还算踏实的午觉。 午休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无忧盯着数学题上那些扭曲的函数图像,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天,还是没理出个头绪。 前桌金艺珠突然转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桌子:“哎,笑笑,中午教导主任叫你干嘛了?我瞅着你跟内高班那个大美女一块儿出来的。”她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周无忧的表情,发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俩该不会打架了吧?” 周无忧笔尖一顿,脸颊有点发烫:“胡说八道啥,没什么,就是拿错午饭了。” “拿错午饭?”前桌眼睛瞪得溜圆,“你俩午饭长得一样?我听说内高班的伙食都是单独配的,据说每天都有烤包子和酸奶呢。” “就……碰巧买了同一家的米线。”周无忧含糊着应付过去,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阿依娜说话的样子。她的普通话确实很标准,只是偶尔在发卷舌音时,会带点微妙的异域腔调,像含着颗裹了蜜的话梅,听起来格外舒服。 金艺珠发出了好几声“啧啧啧”的声音。“你怎么每天都这么有料,倒霉熊不是已经停播好几年了吗。” “去你的……老师要过来了。” 放学铃一响,周无忧从座位上蹦起来就往食堂冲。今天她特意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在人山人海的食堂,她绝对能抢到第一锅菜。 俗话说得好,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她跑出了豹的速度,用尽晚饭前的力气瞬移到了黄焖鸡的打饭窗口。食堂各式各样的饭香扑鼻,但唯有这黄焖鸡的香味最摄人心魄。 刚排上队,周无忧还没歇口气,眼睛猛然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咦,这个也在黄焖鸡前面排着队,漫不经心玩着手机的难道不是阿依娜吗? 怎么跑得比我还快,还有,她是怎么能玩手机的?周无忧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呀,好巧啊。”被盯着看了好一会的阿依娜收回了手机,抬眼打了个招呼。“你也吃黄焖鸡啊。” 周无忧突然结结巴巴地屁都放不出来了。 阿依娜似乎疑惑她的目光在看向哪里,过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你在奇怪我为什么会带违禁品手机吗?” “内高班的学生为了方便联系家人,都会带着的。” 育才中学的氛围一直以来都很宽松,毕竟是普通人费老大劲才能考进来的市重点。 这个时候,俩人的黄焖鸡也好了。 周无忧接过餐盒,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她低头看了眼自己餐盒里的黄焖鸡,又偏头看了看阿依娜餐盒里洒满红油的黄焖鸡:…… 我真的超吃这个设定……谁懂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校园1 第2章 校园2 周无忧的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今天的食堂人山人海,座位基本人都被饥饿的学生占完了。 周无忧端着巨重的餐盒,眼睛不断搜寻着剩余的空位。最终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端着大盘子的阿依娜看到她坐下了,随后也坐到了她对面。 周无忧:“?” 好家伙。周无忧刚想感叹一下这姐们也太社牛了,转念又一想,也不能怪人家没有边界感,主要是这食堂人太多了。 她没想太多,就开始埋头干饭。阿依娜也把手机揣到兜里,开始品尝自己的红油黄焖鸡。 刚打出来的饭不仅有分量,还有热量。食堂里有几千个如狼似虎的学生,每人散发出的热气甚至盖过了食堂里空调的冷气。 这正值十月初始,秋老虎还余怒未消,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饭,这三重夹击下,周无忧很快就觉得自己要蒸发了。 育才的食堂很有意思,偌大一个食堂,只有一个柜式空调立在角落,大热天开着十六度跟没开没区别。 她才吃了一半,就大汗淋漓地抬起头,刚好也对上了阿依娜有些绝望的眼神。 周无忧一惊。眼前这个雄鹰般的女人吃的可是红油爆辣黄焖鸡,脸上不出意外地也挂满了汗珠,而且热得一只手拿勺子一只手扇风。 哇哦。 “……你出这么多汗,确定没事吗。”周无忧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阿依娜惊了一下,然后放下了勺子,掀开自己的领子闻了闻,而后一脸惊疑地看着周无忧。 咦,她好像误会了…… 周无忧连忙摆手:“啊不是,我不是说你有味……” 真是的,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 现在的气氛不仅很闷热,而且很古怪,连饭盒里的黄焖鸡都要替她们尴尬了。 快速解决完这一顿尴尬的饭,周无忧飞速去放了盘子。回到刚才的座位附近,发现高马尾还在低头吃饭,只是头更低了些。 周无忧使劲揉了揉并不疼痛的太阳穴,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阿依娜正在试图解决完最后一点红油黄焖鸡。今天的红油确实是放多了,让舌头寸步难行。 刚刚吃相肯定太难看,又让人嫌弃了……她已经准备好开始内耗了。 这时,一双手突然抽走了她的盘子。 “吃完了吗?”周无忧掐着腰站着看着她。 “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育才中学有将近三分之一的高一高二生不上晚自习,于是在晚餐时间,这些不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开始陆陆续续出校门。 周无忧拽着比她高了一头的阿依娜的手,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最终混出了校门,大摇大摆地就进了“启航”。 她都是住校生,但往返于校门口的“启航文具”已经是基本操作。 “启航文具”是一家常驻于校门口的文具店,但它不只卖文具,玻璃门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当季最热门IP盲盒、毛绒钥匙扣、徽章之类的,让刻苦学习一天的高中生们见了就挪不动道。据老板透露: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启航不卖的。 店门口还挂着几件校服——没错,老板还在这文具店里出售育才的校服,甚至冬天还买加绒款的。 “张姨,老张,放学了!” 周无忧拉着阿依娜进了门,一股混杂着小吃香气的凉风扑面而来。 阿依娜现在还在愣,自己是怎么被莫名其妙地带出校门的。由于自己的反射弧太长,回过神来的她开始紧张,不禁攥紧了周无忧的手。 周无忧好像完全不在意,她一看到躺椅上四仰八叉的老板,就哐哐敲桌子:“生意还做不做了?” “哎!”躺椅上肥胖的中年女人睁开惺忪的睡眼。“要啥拿吧拿吧,你们这帮小兔崽子。” 周无忧伸手就在冰柜里拿了个巧乐兹,发觉身后的人并没有动作,她抬头示意,并摆出不知道从那来的大姐架子:“拿吧同学,姐请你。” 趁好孩子阿依娜愣神的功夫,她还像模像样地“讲解”了起来:“同学,这可是九九成稀罕物!这些,这个巧乐兹,还有冰工厂,啧啧啧,都是学校小卖部买不着的好东西……” 阿依娜已经拿出了一个看起来中规中矩的冰棍,沉默着看着她。 把冰棍拍到柜台上时,老张只是开始扫码,看都没看她俩一眼,只是嘟囔着。“这都十月份了,就你俩还吃冰的了。你没见,学生都不来我这买冰棍了,这几天就冷清的很。” 周无忧边掏钱边插嘴道:“那你上点火鸡面和丸子呗,冬天想抢还抢不到呢。” “咦,就你机灵。” 出了店门,热气又扑面而来。周无忧拆开雪糕包装袋,把巧乐兹塞进了嘴里。 阿依娜沉默着与自己的冰棍包装袋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 “你咋不吃啊?” “……谢谢你。”她好像终于克服了某种心理障碍,撕开了包装袋。 “不用谢,毕竟这个死学校夏天这么热,只能出此下策。我们快点吃完吧,现在回学校就一点事都没有。”周无忧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的巧乐兹,“这可是住校生目前唯一的乐趣了。” 阿依娜咬了口冰棍,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压下了嘴里残留的麻辣味。她偷偷瞥了眼身边正大口啃着巧乐兹的周无忧,对方额角的汗珠还没干透,被风一吹,几缕碎发贴在脸上,倒显出几分属于青春的鲜活。 “真的不会被记处分吗?”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 周无忧正嗦着雪糕棍上的最后一层奶油,闻言含糊不清地应:“差不多吧,反正食堂空调是摆设,宿舍电扇转得像要散架,不想热死就得自己找点凉快。” 阿依娜低头吃掉冰棍的最后一口,然后把木棍丢进了垃圾桶里。她这才有机会打量这个活泼的女孩,她拥有一头半长不长的直发,和自己及腰的长发不一样。头发用黑色发圈随意拢了起来,脸颊旁边再扒拉上两缕碎发,俗称“鲇鱼须”——这是现在中学生的经典发型,虽然看起来是很大众,但是在周无忧身上就显得莫名合适。 两人并肩往校门走,傍晚的风虽然闷热,但带着点秋日的干爽,吹得人心里敞亮。周无忧突然觉得,这个被秋老虎盘踞的十月,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第3章 校园3 今天的晚自习没有老师讲课,高二四班的大家都一身轻松,甚至写着写着就闹腾了起来。没有老师看着,这教室简直成了游乐场,连憋疯了的书呆子们都开始没大没小。 看到一贯沉默的前桌从书包里掏出了switch,全班欢呼,周无忧才明白,小时候的胆子放到高中就是小巫见大巫。 金艺珠直接带着一包薯片转了过来:“笑笑大人,我每天都好累,快给我充充电。” 周无忧抬手抹掉了卷子上的薯片渣渣,邪魅一笑:“那好,我问你,猫会喵喵叫,牛会哞哞叫,鸭会嘎嘎叫,那鸡会什么?” “哎?”金艺珠停下了吃薯片的手。 “鸡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周无忧一脸认真。 “……” 虽然这个笑话冷到姥姥家了,但金艺珠还是没绷住,差点没把薯片喷出来。 “好了环猪格格,你不要同流合污,快写你自己的作业吧。”周无忧从她袋子里抽走一个薯片,然后摆摆手继续写题。 周无忧和金艺珠从高一起就在一个班,关系铁成了不锈钢。 育才是走班制,到了高二选科时,一个班可以免去分班这个环节,选什么科的都有,只需要到指定的教室上课。她俩同时选了历生地,每天甚至能结伴上课。 这俩顶级癫子生不光精通发癫,在开学考试还随随便便地在重点班里名列前茅,没羞没臊地占了个第四和第五。 金艺珠“啧”了一声,把薯片袋往桌肚里一塞,伸手就去挠周无忧的胳肢窝:“你才环猪格格!” 周无忧痒得直躲,手里的笔险些划破草稿纸。 “就你会学!”金艺珠凑过去瞥了眼卷子,突然压低声音,“哎,你知道前几天,那个超级帅的男团来咱们这了吗?” 周无忧笔尖一顿,不禁凑得离金艺珠近了点。 “就这个星期六晚上,演唱会现场直播啊……”金艺珠舔舔嘴唇,做出一个浮想联翩的样子:“你不是已经买了他们好多小卡了吗,这等好事千万不要错过啊。” 周无忧突然有些心动。她有时会追星,追的还是当红的男团。育才住校生两个星期回家一次,下周正好就是回家的时间,用来看演唱会再好不过了。可是…… “不了吧,”她突然感到落寞,低下头扒拉地理卷子,“我妈上周刚给我打电话,说月考要是掉出前十,就把我攒的小卡全扔了。” “怂包。”金艺珠撇撇嘴,却也没再怂恿,反而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地理笔记本,“那我问你,昨天讲的季风环流,为啥东亚季风和南亚季风成因不一样来着?我上课光顾着看窗外的鸽子打架了。” 周无忧拿笔敲了敲她的脑袋:“上课不听课,现在来抱佛脚?记好了啊,东亚主要是海陆热力性质差异,南亚除了这个,还受气压带风带季节性移动影响……” 她讲得认真,金艺珠听得也专注,偶尔插一句嘴逗逗乐,惹得周无忧又气又笑。 不知不觉,天空已经完全黑了。 前桌的游戏声、后排的打闹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咕嘟咕嘟冒着属于少年人的热气。 周无忧讲完题,突然觉得,这样吵吵闹闹的晚自习,好像比安安静静的课堂有意思多了。 她叼着笔,看着晃眼的吸顶灯被晃出重影,又开始走神。 那个高马尾的西北女孩沉默又腼腆的样子,真的给了她心灵狠狠一击。 这个女孩明明落落大方,却在翻开领子时绽露出明显的窘迫。 …… 周无忧又烦躁地抓了抓头,把本来就乱的发型抓得更乱,发茬子到处乱飘,活像鸡窝头。 她干脆拿出了桌洞里的MP3,连接耳机带上。这个小巧的mp3里意外的没有几首男团歌,而是装满了欧美歌。说实话,追那个男团只是觉得他们长得好看,而且追星能让自己枯燥的生活充实一些而已。 她比较喜欢听Taylor Swift的歌。 周无忧曾不止一次看到过这个世界巨星的演唱会录像,女歌手洒脱自信的样子,给了自己一个很深的印象,甚至在心里就默默地将她立为榜样。 ……………… 阿依娜回到教室,发现同学们都已经落座,齐齐低着头刷题,教室安静得可怕,只有书卷翻动和笔尖沙沙的声音。虽然她来迟了,但大家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阿依娜忐忑地坐下。班里同学都是来自新疆的尖子生,卷到不留余地。她看了眼桌上躺着的手表,发现自己迟到了三分钟,心中暗叫不好。 虽然班主任没在教室里,自习课没有老师看着,但教室上方的监控可不是开玩笑的,说不定就有老师隔着屏幕虎视眈眈呢。 实际上迟到三分钟这种事连获得老师注意的资格都没有,但她就是很害怕。只是出校门吃了个冰棍,在自己眼里就像犯了天条一样。 阿依娜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明明来这个班之前,自己会把犯的低级错误轻易地忽略掉,从来没有这样神经质过。 她拿起自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开新的一页,进入了更深的思考中。 这一届的内高班招足了来自西北的尖子生,但这些无情的学习机器们并没有想象中“老乡见老乡”般的活跃,反而因为民族过杂、语言并不相通等,渐渐失去了交流的兴趣,开始全身心投入学习中,力争能够爬上一个新高度。 毕竟,这里的学生可不是来交朋友的。 阿依娜·叶尔肯克孜作为内高班的插班生,又是班里唯一的哈萨克族,再加之其高冷的外在,自然进化成了独行侠。 时间在悄然流逝,很快到了就寝时间。她合上笔盖,摘下眼镜,揉揉酸痛的眼睛,长出一口气。 今天的时间足够充足,这里又和新疆有恰好的时差。可以和父母通电话了。 阿依娜打开手机微信,突然看到了一个自己发过去的好友申请。 那是自己发给周无忧的好友申请。 这个叫周无忧的少女,只有在周末回家的时候才能拿到手机。 想到今天发生的一系列有趣的事,阿依娜禁不住勾起了嘴角。或许,交个朋友也不错。 新的城市,新的生活…… 异乡的旅途总是新奇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抛开父母的保护,在这个陌生而遥远的城市里独自面对一切…… 如果此时有一壶美酒,阿依娜真该敬自己一杯。 第4章 校园4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一片凝作枝头白霜的水滴,彻底洗去了夏日的最后一丝燥热。 济城作为北方内陆城市,气温来得快去得也快,降温升温忽上忽下,经常打得学生们措手不及。 育才中学只提供夏装和秋装,秋装的形式又是极难看的,像济城的大部分学校那样,松松垮垮,长得像极了麻袋,被学生们戏称为“麻袋服”。男生蓝色、女生红色,据说是延续了学校80年代的设计,意在让学生们“铭记历史”。 住校生们的柜子里会常备着几件连帽衫,一旦刮风降温,学生们就会穿上连帽衫,再套上育才的麻袋校服,倒也像那么回事。 秋风已经开始瑟瑟。周无忧不知道今天会这么冷,在教室里待着上了一节课,实在冻得受不了了,就请了个小假,回到寝室套了个连帽衫。 套上连帽衫后,她没有马上回教室,而是呆呆地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啊啊啊啊凭什么,育才好歹算个重点高中,却唯独这校服做得极其敷衍。别的学校都出西服正装了,只有自己的学校还在“坚守本心”……周无忧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宿舍一共有四个人,分为两个上下铺,书桌朝着南边窗户。地板是很老式的绿色花纹,墙面略微有些掉皮。育才的女生宿舍楼是2010年左右建的,都快和周无忧一样大了。 不想上课……顶级癫子生干脆一个青蛙趴,将脸埋在了自己床铺上的被子里,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笑声,颇有几分自己忙里偷闲的得意。这样光明正大的逃课说实话有点爽。 “咦,谁在这里?” 门外突然响起了疑惑的声音。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周无忧一个跟头坐起来,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却正和门外的老师对上视线。 卧槽,这不是地理老师吗? 周无忧像被命令出列的新兵蛋子,慌慌张张地站了个军姿。地理老师邹爱芝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憋住笑。 眼前这个慌里慌张的女孩,是她的地理课代表,她俩的关系还算不错,虽然自己人到中年,也能和这个学生说说笑笑、混个脸熟。 随后,这个身材小巧的中年女人,对着比她高一头的周无忧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训话道:“怎么回事?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待在宿舍?” “啊啊啊……哈哈哈哈,哎呀邹老师啊,我马上就回教室,马上就回教室。”周无忧打起了马虎眼。 “说,是为啥,不然你别去上课了,你笑得这么开心,陪我开会去吧。” “哎呀不是……我就是进来换个衣服。”周无忧整理好自己的衣领,正欲溜出宿舍,却被邹爱芝叫住了:“哎,别急着走嘛,竞赛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无忧眼珠子一转,想起来两个月后确实有个地科竞赛。育才的学生只要在竞赛中取得优异成绩,上个好大学基本上就不用愁了。自己的地理成绩还算不错,拿出去是可以让老师吹的。 “那当然了老师,我可是你手下最得意的兵。竞赛的事,我肯定要给邹老师争光的。”周无忧傻笑一下,转身就向教学楼跑去,还不忘给邹爱芝wink一下。 “哎呀这孩子。”邹爱芝笑了笑也走了。 周无忧跑着跑着,就想起了地科竞赛。 自己的数学成绩虽然不怎么亮眼,但地理成绩却是一顶一的好。从初中开始,她就对地理展现出极大的兴趣,能够背下世界地图上所有国家的首都。虽然济城并不靠海,但她对海洋却有独特的情感,对于气象也颇有研究。 但是……自己的父母对于这些特长却是嗤之以鼻,他们觉得,学好最基础的学科,赢好应试教育就够了,没必要搞这些花架子浪费时间。 如果这次的地科竞赛可以取得好成绩,那她就能改变父母心中的刻板印象,在以后的日子里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地理了。 ……… 窗外粗大的法桐已经开始落叶,每过一场雨,叶子就会少一大片,直到彻底落完那一树叶子,变成光秃秃的样子。 阿依娜有点害怕看向校园里的树。不是害怕树本身,而是害怕它们凋落的样子,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洗礼越来越瘦小,在风中无力摆动。 银杏树、法桐树、杏树也都到了这个季节,尽管知道它们明年还会再开,可她就是不想,就是不愿看到这样一副光景。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阿依娜摘掉眼镜,想要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却突然被一双手挡住了。 她疑惑地抬起头,觉得眼皮很沉,甚至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面前打扰她睡觉的是同班的女生迪拉,迪拉站在桌前,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然后示意阿依娜不要出声。 阿依娜只好拉开凳子,跟着她来到了教室外面,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加上她和迪拉,已经站了七八个同班的人。而他们的班主任站在正中央,看到人都来齐了,于是开始郑重地宣布一件事。 “马上就要到竞赛季了,你们是班里五十多个人里面挑出来的成绩最好的几个,学校准备派你们代替内高班参加竞赛。” 还没等同学们反应过来,班主任就开始分配起了竞赛事宜。竞赛对于高中的优等生无疑是重要的,大家对于竞赛取得成绩这件事的重要性都心知肚明。 “……阿依娜,迪拉,你们去准备英语竞赛。”班主任最后把眼神转向她们,吩咐道。“时间不多,只有两个月,你们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而且,同学们,你们注意了,这次的竞赛是淘汰制的,你们就算过了海选,也有可能被刷下去。一定要加把劲啊……尤其是你们四个参加数理化竞赛的,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几个跃跃欲试的同学说。 阿依娜突然感觉到,一旁的迪拉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她不禁又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她的个子本来就高,就算低头也不会显得很矮。 很快,大家都兴致冲冲地回教室上课了,迪拉沉默地与她对视了一下,也大步进了教室。 …… 回到座位上,阿依娜擦着眼镜,不知不觉地又开始内耗了。作为一个插班生,她的目标就是在班里尽量默默无闻,变成透明人,可惜她优异的英语成绩并不允许。 在开学考试时,她几乎是一飞冲天,英语成绩毫无悬念地夺得了第一名,甚至拉了第二名的英语课代表一大截,接近满分。她牛逼哄哄的英语,在初来乍到之时,就给班里同学留了极深的印象。 而那个刚巧被她比下去的英语课代表,正是迪拉。 英语老师惊异于这耀眼的成绩,于是上课也开始频繁提问她。很快,全班都知道了,这个叫阿依娜的插班生能够发出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 有人曾以为阿依娜在国外待过才习得如此优秀得口语,实则不然,她只是语言学习能力较强、又恰巧喜欢听英文歌罢了。 这是她自己说的。 阿依娜开始咬笔。她知道英语老师寄托了很大的期望于自己,但自己却对竞赛这件事格外冷淡。 唉,青春期嘛,有时就会这样别扭。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一眼望过去,只有对面教学楼的灯光密密麻麻。寂寞的周三也寂寞不过如此,不值得深思。 第5章 校园5 周无忧牺牲了一下自己的午睡时间,掐着点出了宿舍。金艺珠已经在女寝门口等着她了,两人一起往高三教学楼走去。 育才高三的午休时间比高一高二要少三分之一,通常这个点,高三生已经在赶往教学楼的路上,弄出的动静也不小,尽管没几个人说话,却还是熙熙攘攘好不吵闹。 “哎,学姐,这里这里!” 金艺珠突然抬手示意。一个扎着高马尾的高三学生听到声响,往这里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地走过来。 “笑笑,这是高三的沈流玉学姐,也是地理社的上一任社长,参加过地科竞赛的……学姐,这位就是周无忧,我的朋友,准备参加这一届的竞赛。”金艺珠手舞足蹈,充当起了中间人忙着介绍。 这位优雅的高个子学姐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拍了一下周无忧的肩膀:“你好,我就是沈流玉,现在因为太忙不在地理社了。我们可以加一下微信,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不过我这段时间忙着月考,拿不到手机。” 周无忧高兴地握住她的手说:“学姐,叫我笑笑就可以了。我也是第一次接触竞赛,很多事情还要麻烦学姐指点指点……” 眼看着二人还要继续客套下去,金艺珠赶忙道:“行了笑笑,学姐其实很好相处的。学习之外的事我们也可以交流。行了学姐,你去上课吧,我和她就不打扰啦……哈哈哈,走了。” 周无忧正走着,金艺珠凑上来说:“我跟你说,这个学姐牛逼得很呐……当初地科竞赛的一等奖,学校地理组的传奇,咱学校这么多年了才出那么一个一等奖,老师们都宝贝得很……” 周无忧摆出了奇怪的表情:“你咋知道的这么多?我记得你不参加地科竞赛吧。” “哎呀哈哈哈,这个你就别管了,其实……”金艺珠突然坏笑,“她是我二姨家的表哥的奶奶的孙女的表姐……骗你玩的。” “哈哈哈,行了去你的吧。” 今天的阳光竟然格外明媚,天空碧蓝如洗,抬头看到教学楼框出来的四角天空,竟然不似下雨前的那般燥热刺眼,而是秋高气爽,十分怡人。 而且,今天可是十分宝贵的周四,尤其是对住校生来说。这意味着,再熬那么一天,就可以回家歇上两天了。 一般这个时候,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浮躁,两眼总是粘着窗外不放。老师们则会拿出比平常多出一倍的作业,来压一压这群归心似箭的小东西们。 阿依娜在卷子堆里长出一口气。 她对周四其实没什么感觉,除了会收到比平常多很多的试题外,周四其实也没什么让人特别在意的地方。 再过几天就竞赛报名了,她不仅要每天完成学习任务,还得抽空去准备竞赛。她和迪拉同样被选中去参加英语竞赛海选,所以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觉得不太得劲。 这是一场全国性的赛事,需要经过层层选拔,内容涵盖了听力、阅读、写作、翻译、辩论赛等。而且若是要跟上比赛的节奏,还得加急背很多超纲的专业英语词汇。阿依娜事先并没有准备,所以临时补起来很费劲。好在根据她之前的英语积累,备赛的难度并不算高。 她刚翻开英语词典,突然想到马上就要月考了,而自己还没复习,于是烦躁地又把词典合上打开其他科的练习册。 被月考和竞赛双重挤压,什么叫忙里偷闲,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在学校的日子说难熬确实难熬,说快,也是一瞬间就过去了。 周五下午一般都是六点五十放学,不再像其他时候九点半放学了,还挺人性化的。 周无忧从公交车上下来,拖着住校生专属的小行李箱,一步一趔趄地进了单元门,摁亮电梯。 幸好小区是有电梯的,不然提着这个箱子就得毁了我一身的力气。周无忧悻悻地想。 到了家门口,她直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厨房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 “笑笑回来了,是笑笑吗?”杨洁一手拿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四周弥漫着一股油焖大虾的香味,十分挑人食欲。 “嗯。妈,我回来了,爸呢?到家了吗。”周无忧换上拖鞋,直接一屁股瘫在沙发上。 “哦,你爸呀,今天加班。我也是刚下班回来没多久,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周无忧一边应着,一边打开了阔别已久的手机。点开微信,首先弹出来的是一条好友申请。 【“纯情母蝎子火辣辣”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周无忧被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劈到了。 纯情母蝎子火辣辣?谁会起这么意识流的名字?不过想想也无所谓,毕竟抽象风也流行了不是一年两年了。 不过她实在想不起来这能是谁了。 犹豫了一会后,她还是点击了同意,并且打开了聊天框。 Smile:请问你是? 她刚想放下手机去洗手,对面就出乎意料地秒回了。 纯情母蝎子火辣辣:我是阿依娜·叶尔肯克孜。周无忧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忘了我吗? 好家伙,还加了个心碎表情。 Smile:嗷嗷嗷!不好意思……刚回到家没想起来这个事。 周无忧慌忙给母蝎子设置了一个备注。 另一边的阿依娜正在食堂吃着酸辣粉,一边嗦粉一边点开周无忧的朋友圈查看。 周无忧上个星期天刚发了一个去看电影的朋友圈,照片里,她一个人拿着一杯奶茶和荧幕上的电影人物碰杯。 还挺有意思的。阿依娜继续翻看,正看到了她拍的当红男团小卡。 哇哦,原来她追男团啊,有意思。 阿依娜退出了她的朋友圈,打开了自己的朋友圈,看着自己发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抽象语录开始感慨: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丰富的生活。 实则不然,自己只是个宅女,喜欢在网上发发癫罢了。 周无忧此时正在吃饭,把手机搁在了一边。杨洁一向看不惯她吃饭玩手机,总要说道几句,于是她就习惯性地把手机拿得远远的,免得再受无妄之灾。 不过吃饭可不是清静的时候。才吃了没几口,杨洁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事了。 “……前几天,我遇到咱之前那个邻居家的儿子了,小时候跟你玩过几次的那个大哥哥,你知道人家现在干啥去了吗?”杨洁放下筷子说,“人家现在考了个985!别看他小的时候和你一样吊儿郎当,学习可用功着呢……” 周无忧差点把饭喷出来。这个时候提到这些,她不禁要怀疑妈妈居心叵测。 在自己家里,吃饭就是说教大会。不管是父母其中一个人还是两人都在,总要拿周无忧开开讲座。虽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但某些时候,她还是觉得别扭。 周无忧边剥虾边毫不在意地回复道:“那人家邻居阿姨可是乐观型事业女强人,对儿子也好,她儿子初高中那几年基本上没吃什么苦,发展了自己的特长,所以才考了个好学校。” 杨洁听罢把筷子一拍:“嘿,你这孩子……人家可没像你那样天天不懂事,只知道玩那些没用的,一点都不让妈妈省心……” “……我吃饱了。”周无忧上了一天课,实在没力气和她拌嘴,于是识相地放下碗离开,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身后还在传来杨洁的嘟囔声。 杨洁想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乖顺懂事的孩子,到了青春期就变得生硬无趣。自己的孩子还算好的,并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大吵大闹,只会选择沉默,而这份沉默也成了自己不满的源头。与孩子的代沟让亲子几乎无法交流,自己每次试图开启的话题也往往只能聊死。 周无忧进了房间就瘫在了床上。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屋子,她最终把目光落在了电吉他上。 那就弹一会电吉他吧。这几乎是她唯一能够排解情绪的方式了。 夜夜悠长,声声凄凉。这个凄美的形容也能搞笑地落到自己身上。还有比这更扯淡的么。她嘲讽地想。 第6章 校园6 阿依娜回到宿舍后,发现寝室的其他人还没回来,只有自己一个人。 也是,难得的周末,那几位活泼好动的估计都去逛街了。她对这些一向没兴趣,于是打开了小红书,准备看点自己感兴趣的。 刚打开页面,平台就弹出了一个交友提示:“你可能认识的人,来自微信好友”。 阿依娜好奇地点进去,发现此人用户名叫“笑笑smile0417”,有2.3万的粉丝,是个音乐博主。 好家伙,自己的朋友里还有这么牛波一的选手?她控制不住好奇心,点进了一个作品。 那人看起来像个女生,但是从不露脸,经常发一些吉他弹唱的视频,偶尔会发口琴。视频风格很活泼治愈,主要是欧美歌曲。最新一条的动态是五分钟前发的,女生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戴着耳机、抱着电吉他弹唱《Paper Rings》,嗓音甜美清澈。视频刚发出来没多久就收到了不少赞,看起来很受欢迎。 阿依娜毫不迟疑地留了收藏和关注。她越看这个“笑笑smile0417”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对啊,周无忧不就是这个昵称吗? 于是过了一会,周无忧那边就收到了—— 阿依娜:【转发:Paper Rings弹唱by笑笑smile0417】 阿依娜:这个是你吗? Smile:……?你咋知道的 阿依娜:【表情包:哇真的是你啊】 阿依娜:你也喜欢听Taylor Swift的歌吗!?!我看你主页全都是。 Smile:是,原来你也喜欢啊( >? 第7章 校园7 周末两天轻松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学生们在返校时的戒断反应也很严重。 周一上学路上的高中生们要么疯癫失常,要么就是一脸死相。 周无忧拖着行李箱从班车上走下来,望着学校大门,心中倏然膨胀起一束火焰,几欲喷涌而出,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现在努力想要装成充满电的机器,强行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大部分学生都会有这样的小迷信,认为如果上学第一天就精神不佳,剩下一周准没好事。 几个骑着电动车的学生一直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作为“机车族”,他们的车品可以说是一顶一的差了。 育才红红蓝蓝的校服在校门口挤成一堆。 很多学生还拖着行李背着书包,没时间赶到食堂吃早餐了,干脆就在校门口的小摊上买点垫垫肚子。这就导致了校门口吵嚷的学生与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们堵作一团,水泄不通,想要从中间穿过绝非易事。 周无忧好不容易从中间挤过去,身上衣服都被挤得皱皱巴巴,趔趔趄趄地进了校门之后,忍不住朝校门上的“育才高级中学”六个大字比了个中指。 “这个破学校怎么还没炸啊啊啊啊——”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抱怨。周无忧忍不住回头一看,而后惊喜地喊道: “宇涵!你回来啦?” 任宇涵听到声响转过身来,朝着周无忧活泼一笑。 她开学只上了不到一个星期的课,就被父母接到外地去做手术了。听说手术挺成功的,这过了将近两个月,看着关系好的同学终于回来,周无忧还挺庆幸的。任宇涵之前一直和周无忧、金艺珠二人玩的很好。 周无忧揽住任宇涵的脖子,高兴地说:“你回来了,我和猪猪的生活就不孤单了。” 任宇涵笑了。这个苍白的女孩虽然和她大差不差,拥有着没心没肺的笑容,却好似比初见时要更加瘦弱,若是这时飘来一阵带着凉意的风。 周无忧倒吸一口凉气。她都要怕这个女孩被吹走。 “现在有点冷啊,咱先别呆在外边了吧,你吃饭了吗?” “吃了,走吧。”任宇涵边说边提起行李箱,却因为脱力导致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 周无忧赶忙扶住她:“你刚做完手术,我给你扛吧,我力气大得很呢!哈哈哈。” 任宇涵看着周无忧手忙脚乱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其实,我已经做完手术很久了,谢谢你,笑笑最好了。她想这样说。 但最后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就像把身体里最后一丝火焰都掐灭。 …… 终于到了教室,周无忧毫无形象地在乱哄哄的早读声中大吼一声,然后趴在桌子上大喘气。 金艺珠抱着书,转身玩味地看她,调笑道:“哟哟,纯情大母猴求偶了。” 周无忧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少贫嘴了,你可是走读生,从来不用提行李。”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纯情大母猴”这个形容,她不由得联想到了阿依娜的微信昵称,那个惊为天人的“纯情母蝎子火辣辣”。思绪飘到这里,她有点没忍住笑。没想到现实中内敛安静的人,在网上可以这么奔放。 “行了你读你的,我要刷竞赛题了。小猪崽,你霸霸还是你霸霸。”周无忧眯着眼掏出圆珠笔。 “我去你真的是,记住苟富贵无相忘啊。”金艺珠终于笑嘻嘻地转回去了。 今天的天气终于褪去了前几日的阴鸷气息,开始有了些秋高气爽的节奏。 不过,计算了一下日期,今天刚好也是每月两度的体测日。久违的体育课会在今天强制上线,调动着每个缺乏锻炼的高中生的神经。 周无忧的身体素质还勉强说得过去,跳绳一分钟160以上不是问题,足球也在过关范围内。800米长跑嘛……也还能跟紧不掉队,但这在他们班已经很难得了。 每测到长跑项目时,都是男生女生一起跑。一般开始没一会,队尾就会出现稀稀拉拉一长排的林黛玉,有男有女,全都弓着身捂着腰像虾米,气喘如牛,还会夹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骂声。 男生1000,女生800,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但只有跑过的才知道,越是偷懒就越难受,所以她一般都是一口气跑到底。 金艺珠每次都是掉到队伍最后的那个,一般都是自己拖着鬼哭狼嚎的她跑完全程。 周无忧舔舔嘴角。 很快就熬完了上午的三节课,最后一节课的体测近在眼前。班里的体育健将们已经开始跃跃欲试,换上了他们花花绿绿的运动服,兴奋地在教室里做准备运动。 大部分学生还是去接水了。周无忧接完水,看到一个体育生狂吼乱叫地跑过去,差点撞到自己,吓了一跳。 “你老公。”金艺珠拉着任宇涵,吊儿郎当地戳戳周无忧。任宇涵虽然行动不太利索,却还是跟着她一起挤眉弄眼。 “滚,你俩老公,一人一个。” 学生们熙熙攘攘地下了楼,又拖拖拉拉地上了操场。高二四班真是诠释了什么叫“聚是一坨shi,散是满天稀”,连体委都在忙着聊天,好像根本没人把这次的体测当回事。 最后体育老师还是生气了,吹着刺耳的哨音让这群松弛的学生集合,然后把他们大骂一通。但看着众人出奇一致的痞笑,神通广大的老师也没招了,只能让他们预备上跑道,先热身两圈,这是规矩。 全体向右转的时候,任宇涵离队去一边见习,周无忧突然发现金艺珠也光明正大地离开了队伍,并且笑着对她比了个耶。 周无忧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金艺珠就作出了一副送行的姿态,坏笑着说:“对不起呀,我今天生理期咯,忘了跟你说了,你自己跑吧,白白~” 队伍已经摇摇晃晃起跑,气得周无忧在心里大骂叛徒。目送着叛徒闺蜜偷去食堂买奶茶的身影,别提有多窝火了。 两圈热身下来,周无忧双手扶着膝盖,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她今天的状态不太对,跑了才一圈就开始脱力,大概和今早没吃早饭有关系。 体育老师又开始吹那烦人的哨子。 “女生跟我留在这测跳绳,男生跟体委去那边测足球。十五分钟后再交换啊,谁拖时间谁跑圈,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学生们恹恹地说。 “声音太小了,重说!” “听到了!” 同学们都散开去拿跳绳,周无忧也去挑了一根趁手的绳子扯了扯。 嗯,蛮结实,适合上吊。 这时,操场不远处又来了一个班,他们整个班的入场方式就很惹眼,迈着整齐的小碎步跑进了操场,而且除了跑步声,一点闲聊的杂音都没有。 体育老师羡慕地啧啧了几声,然后开始拿四班人开刀:“瞧瞧人家内高班的,大老远来咱这儿上学,纪律多整齐。再看看你们班,每次出来上课都跟放羊似的,叫几遍都安静不了。” 学生堆里传来了几句阴阳怪气老师的声音,随后又被闲聊声覆盖了。 原来是内高班的啊。周无忧已经先一步测完了,满头大汗地撂下跳绳,踮起脚尖,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阿依娜。 果然,她一眼就看到了队伍最后的高马尾女孩。阿依娜没戴眼镜,显得没那么文静气了,更添几分活泼。 最终内高班的队伍停在了离四班不远处的地方,也开始解散训练。他们班带队的体育老师要轻松多了,直接坐在绿化带上看着学生自己训练。 周无忧测完足球,狠狠闷了一大口水。足球这个项目,虽然跑的距离短,但是极度费体力,还容易受伤,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这个时候,阿依娜好像也看到了周无忧的身影。因为近视,她眯着眼朝周无忧挥挥手。 周无忧也挥挥手,然后就和班里同学一起准备长跑上跑道。她深吸一口气,觉得呼吸略微有些不通畅。 身体现在还不是很沉重,但状态确实够糟,希望能顺利跑完全程吧。 第8章 校园8 “各就各位——”体育老师的吼声拉回她的注意力。 随着哨声锐鸣,大家一窝蜂地冲了出去。周无忧习惯性地往前挤了挤,想保持在中前位置,可双腿像灌了铅,才跑出一百米,胸口就闷得发慌,呼吸也乱了节奏。 “操……”她低骂一声,脚步慢了下来。旁边有人超过去,带着风的气息,还有人在喘着粗气喊“快点跟上”。 她抬头望了望前面的人群,又回头瞥了眼被甩开的距离,忽然没了较劲的力气。不如就按自己的节奏来,慢慢提速再跑到前面。 伴着粗重的喘气声,她和大部分人一样跑了大半圈。大概是早上没吃饭的缘故,她总觉得胃里火辣辣的,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灼热的空气。这种感觉不像是饥饿,更像是疼痛。 周无忧眯起眼睛。她努力加了把劲,慢慢地,已经能看到前方跑得最快的体委的背影。身体素质还是很重要的,她等待着熬过这段最难受的时间,进入二次呼吸后,一切都会好很多。 但是随着脚步的行进,她逐渐开始感到不对劲。小腹隐隐的下坠感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依娜在跑道外一边擦球拍,一边看着高二四班的同学跑了一圈又一圈。她见证着周无忧从队伍后方慢慢超到中前方,心里不禁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而这时候的周无忧脸色苍白,因为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流出来。她今天没穿秋裤,这液体就顺着大腿往下淌。 不好。 她的身体开始失去重心,速度也开始变慢。她愤愤地瞪了一下近在眼前的终点,想着,等到跑完一定要狠狠躺在地上歇息。 气息越来越沉重,几乎要堵住嗓子眼。她突然感到眼前一白,然后就彻底失去支撑地向下倒去。 跑步的队伍顿时骚乱起来。 周无忧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亲吻地面的准备,但她的身体非但没有重重摔在地上,反而还被夹起胳膊抬了起来。 后背贴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周无忧!” 阿依娜在察觉周无忧步伐开始失调时,就扔下了球拍,担忧地小跑靠近队伍。果不其然,在她刚接近周无忧,周无忧就倒了下去。她一把接住了这具向下滑的身体,将其拖出跑道,焦急地抱在怀里。 阿依娜拍拍周无忧苍白如纸的脸:“周无忧,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此时,体育老师也接到了学生的报告,一路小跑着过来,紧张地问:“谁,怎么回事,怎么样了?” 学校之前也不是没出过跑步的时候昏迷这种事。体育老师真怕学生因为隐疾猝死,吓得大冷天的汗都出来了。 阿依娜冷静地说:“老师,她动了,应该没大事,需要叫救护车吗?” 体育老师紧皱的眉头松了松:“还能动,那就不叫救护车了,送医务室去吧。” 几个刚刚还在慌张议论的同学忙和阿依娜一起把周无忧抬到了医务室里。 周无忧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务室的床上。手上好像绑着什么东西,抬起来一看,发现正吊着吊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老师都不在。 这回可是丢人丢大发了,跑着跑着竟然晕倒了,还有没有比这更难堪的事情。 她现在浑身无力,懒得动一下,只想动动嘴皮子,狠狠骂这该死的运气。 “咔哒”,医务室厚重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阿依娜手里拎着一包衣服走进来,正和周无忧对上了目光。 “你醒了?”阿依娜抬头示意,“老师出去了,还觉得哪里有不舒服吗?哦对了,我给你拿了干净衣服……”说着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的裤子。 周无忧的脸一瞬间爆红。她竟然忘了,自己跑着跑着步就来了生理期。那岂不是,全被人看到了???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羞愤地把头扭到一边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可以算是彻底地社会性死亡了。 阿依娜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用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说:“你不用担心,只有我知道,他们都不知道。” 说着,还用开玩笑的语气加添了一句:“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周无忧终于回过头来,脸上还留着一些红晕,她咬咬牙,颤颤巍巍地接过了裤子。 阿依娜顺势摁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帮她拔掉了手上的针头。凉凉的,没什么感觉。 “葡萄糖也吊完了,快换衣服吧,快要到饭点了。”她还顺手拉上了隔断的帘子,说话是一种让人放心的语气,让人的内心不管多么杂乱也能归于平静。 周无忧颤了一下,回了一声好。 她打开了装衣服的塑料包,拆开的那一刻,里面滑出来了几片卫生巾。 她的心又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隔着不透明的帘子看了阿依娜一眼,她突然觉得脸有些发烧。 阿依娜正在等着电磁炉上的水烧好。水咕嘟咕嘟地开了,周无忧也换好了衣服、拉开帘子走了出来。阿依娜把水盛在纸杯里递给她,轻声说:“喝点水吧。” 看她小心接过水杯的样子,顺便还作了些补充:“下次要记得自己的来事日期,不要再剧烈运动了。” 周无忧听到这些好言相劝,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不是因为水太烫了,而是因为……阿依娜说话也太直白了吧! 阿依娜从板凳上起身,和周无忧的距离愈发近了,身体几乎要蹭到。她本身就比周无忧略微要高,这样一凑近,竟然造成了些许压迫感。 在狭窄的过道里,周无忧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竟然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话,感受到阿依娜的气息打到她身上,她不禁往后缩了缩。 阿依娜似是没有察觉到,把她往自己这边推了推:“走吧,我们去吃饭。不然一会就赶不上新鲜的了。” 周无忧“哦”了一声,忙跟着她一起出门了。 到了食堂,果然不出所料地是人山人海。周无忧不知不觉地跟着阿依娜来到了民族特色餐窗口,她还挺没胃口的,那就随便吃点啥吧。 窗口没几个人。阿依娜打了一盘烤包子,又要了一碗米汤。周无忧紧随其后,只打了半盘烤包子。烤包子是新疆的特色美食,她还没尝过是什么味的,这次干脆就打一点吧。 两人在一处空位落座后,阿依娜拿起包子吃了几口,突然停下了,只是注视着周无忧有些苍白的脸色。而后,她放下筷子起身去了打饭窗口。 周无忧觉得烤包子的味道还不错,比想象中还要好吃一些,所以就没有注意到阿依娜离开又回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羊汤。 一碗热腾腾的羊汤被放在了自己面前。周无忧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只听到阿依娜淡淡地说:“你不能只吃这些,喝碗羊汤应该会好受点,还能补血。” 哈?周无忧被羊汤的热气扑了满脸,一直愣神的她反应过来竟是有些感动。她睁大眼睛望向阿依娜,用非常真挚的语气说:“谢谢你。” 阿依娜坐下拿起筷子,听到这声“谢谢你”略皱了下眉,不过在对上她的眼神后很快就松开了。 “朋友之间就不要说谢谢了。”阿依娜同样用十分真挚的语气回应,看着周无忧鼓着腮帮喝羊汤的样子,她原本有些僵硬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周无忧突然感慨:这个新疆女孩现实的样子与网上的样子就像两个人。 网上活泼奔放的她与现实中沉稳内敛的她就像镜子两边的同一个人。但是现在的阿依娜带有温度,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怀抱也是温暖的。她现在的样子,明显比网络上要更鲜活,更立体,带些属于少数民族的沉默的野性。 更让人心动。 第9章 校园9 午休后回到教室,阳光晒得桌面发白。周无忧感觉浑身酸软无力,腹部也罕见地隐隐作痛。 看来是今天的剧烈运动刺激到了身体,以自己的身体素质,是鲜少有这种情况的。 还没走到自己的位置,她的双肩就被人猛地从背面抓住了,惊讶且幽怨的声音从耳后响起:“天哪,我一中午都没找到你,听说你跑步的时候摔晕了,没事吧?” 周无忧听到了金艺珠欠欠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她回过身,不客气地推了她一下:“谁叫你偷跑出去买奶茶,始乱终弃,绝交吧大坏猪。” “哎哎哎,你先别急啊。”金艺珠先是笑着躲过,而后严肃地问:“那个撞你的人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是庞辉绊倒你的,这个臭小子就是该挨打了。” “?”周无忧有点懵,没想到自己的暂时离场,竟导致谣言传得这么离谱。 “没人撞我,你放心吧……”她有些心虚,毕竟一直以来,自己的身体素质都远不到晕倒的地步,说出去准叫人笑话。 “行了祖宗,身体虽然掉队了,但是竞赛不能掉队啊!”金艺珠又开始使劲摇晃她,“你要是耽搁竞赛,老班绝对对你有意见,今天的练习题还没做吧,等着吃大白眼吧你。” 周无忧这才想起来还有题没背,又慌慌张张地打开卷子准备开写。 大概是秋日的氛围过于浓厚,她感觉嗓子有些干痛,于是便打开水润了润喉。教室里的咳嗽声也多了起来,此起彼伏,其中就数任宇涵咳得最厉害,活像是要把肺咳出来,肝肠寸断,叫人看了顿觉心惊。 午后的太阳总要比平时浓烈。此时,青春的样子就是教室中的奋笔疾书,是卷子上尽情挥洒的笔记,是一天喧闹中少见的沉默。每个人都活成了三明治,被梦想与现实夹在中间,却还在书写着努力,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够到成功的彼岸。 这不仅仅是育才的模样。这也是济城的模样,是山东的教育体系,更是整个国家教育模式的呈现。 在一片富有营养的土地上单独划分出一个区域,从中撒上成千上万粒种子,看着它们拥挤着生长,不断伸长自己的根尖,汲取着有限的阳光与水分。这就是最真实的高中写照,是新生代10后所要面临的。 ……… 此次冬季竞赛的规模空前壮大,竞争也格外激烈,学校的海选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济城市区的四校选拔。育才中学作为济城的重点高中,显然在四校选拔中很有胜算。 大约一星期后,英语四校选拔最先开始。选拔地点就在育才本部,四个学校的预备竞赛选手齐聚一堂。 虽然阿依娜对参赛人数的庞大一向没什么概念,但是真到了学校礼堂远远一看,两边座位基本上都坐满了,乌乌泱泱接近二百人,都是蓄势待发的苗子。此次选拔要从这些选手中选出50人进到下一轮省赛,可想而知,条件有多严苛。 阿依娜的手心罕见地开始出汗。她攥紧手中的稿子,看着选拔仪式一项一项地进行。等到领导讲完话、唱完国歌后,选手们已经跃跃欲试,在老师的带领下排队出场向考场走去了。 此次选拔分为笔试和口试,比正式赛要少好几项。 阿依娜几乎没有负担地做完了笔试卷子,虽然这卷子确实简单,毫无压力,但我易人易莫大意。选拔机制很残酷,要做好心理准备。 由于笔试是早上完成的,才过了一上午,成绩就分别出来了。下午,阿依娜成功晋级,与一同过关的选手一并去了礼堂领号,准备参加口试。 口试是叫号制度,很多选手在此期间都默默祈祷不要抽到靠前的号,这样准备的时间会相对少一些,容易吃亏。阿依娜也有些紧张,幸好她抽到了中间的号,相对来说不怎么急迫。 准备过程中,她听到了其他选手的口试,大部分都很流畅、完成的很好。令人意外的是,过关的人却少之又少,很多人在口试这一关就被刷了下去。 评审老师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似乎在吐槽这一届学生的英语水平。 在经过了近两个小时的煎熬后,终于轮到自己了。阿依娜整理好着装,信步走上台去,先是沉稳地向评审老师们鞠了一躬。 带头的老师有些意外。稿子被递到了她手中,口试考察内容是把稿子念一遍,最注重口语能力,这对于阿依娜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很快,阿依娜用标准的美式口语将稿子过了一遍。老师们听到她的口语,都露出了赞叹的表情。 选拔结果晚上就出来了,阿依娜在内的50名学生成功在四校选拔中晋级。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时,阿依娜很高兴,但她也知道,这只是最不足挂齿的小挑战,是残酷筛选前的体面准备。 迪拉也晋级了。阿依娜在听到迪拉的名字后,探头往她那边看了一眼。迪拉的表情淡然,默默整理袖口。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要赢。与阿依娜对上视线后,她扭过了头去,像是在逃避什么。阿依娜有些近视,并没有注意到。 秋日的天渐渐黑的早了。阿依娜在黑暗中戴上眼镜出了礼堂,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她忽然注意到了一个身影,在黑暗中奔跑着靠近自己,还伴随着兴奋的呼喊声。 “阿依娜!怎么样怎么样!你肯定过了初选对不对?”周无忧的脚步声时轻时重,三步并作两步,咚的一下出现在阿依娜的身旁。 “过了。” 阿依娜微微一笑,在黑暗中对上了她的眼睛。 周无忧突然心头一颤。她紧接着高兴道:“我就知道你能行,你英语那么好,肯定是最棒的……”她还在滔滔不绝时,手已经被悄然握紧。 “这边太暗了,正好是开校门的时间,我们要不要出去说?”阿依娜压抑着心中的高兴,沉声道。 她们混着人群出了校门,这次显得比较轻车熟路。周无忧突然收起了笑容,有些担忧地说:“后天是我们地科竞赛的选拔,人应该……也挺多的吧,你说我能晋级吗?” “当然能,不要质疑你的地理水平。” “那……你到时候能给我加加油吗?”周无忧闪着星星眼看着她,小马尾一甩一甩,紧张得很到位。 “当然能。你也一定行。”阿依娜翘起了嘴角。 两人此时已经走进了“启航”。 店里人还不少,褪去了上次的冷清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菜的香味。周无忧抬眼一看,柜台上已经摆起了热腾腾的关东煮和火鸡面,香气扑鼻。她忍不住食指大动,毫不犹豫地全款拿下了一盒火鸡面。 阿依娜也拿了两串关东煮,还不忘提醒她:“一会还要吃饭,少拿点。” 周无忧直接又拿了一盒火鸡面递给她:“我们就在这吃吧,学校食堂吃多了也没意思,还是得换换口味。” 两人蹲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吃起了火鸡面。 周无忧不出所料地被辣的满脸通红。在干燥的环境中被辣成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事,晚上嗓子疼是免不了了。 阿依娜吃得很快,她很能吃辣,几口就把买的东西全都吃完了。她扔掉盒子,坐回原位,托着腮帮看着周无忧的吃相。 周无忧还在辣得用手扇风。察觉到阿依娜在看着她,她有一点点恼羞成怒。“阿依娜,你看我干嘛呀?” “没,只是觉得你吃得很有创意。”阿依娜一本正经地回应。 “我以后能叫你娜娜吗?你叫我笑笑就行了。”笑笑小祖宗突发奇想,有些损地看向阿依娜。 “当然可以。我还是第一次被叫这个名字。”阿依娜愣住了,随后便笑着说,“我觉得,周无忧这个名字挺好的。喊你什么,还是看我心情。” “好吧~那娜娜,我吃完了,我们回去吧。” “……行。” 校门口的灯光闪烁着青春的颜色。灯光下的青年们,如同汇集到大海中的清流小溪,永远值得拥有最清澈的色彩。 第10章 校园10 两天后。 济城地科竞赛四校选拔正式开始。 集合地点依旧选在育才中学的大礼堂。众人在礼堂开完会后,由老师领队,熙熙攘攘地往考场走去。 周无忧刚出礼堂大门,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她看着那人左顾右盼的神情,忍不住激动地大声喊:“学姐,我在这里!” 沈流玉一直在寻觅的目光终于锁定了她。沈流玉忙不迭地迎上去,手里抱着一沓有些发黄起边的资料,挥手示意周无忧跟她过来。 “四校选拔考的都是基础题,每年的模式都不一样,不过按你的水平,肯定没多大问题……”沈流玉一拉上周无忧的手就开始絮絮叨叨,眼里全是化不开的真诚。 “不好意思,我这段时间实在抽不开身,没去找你,周末我发给你的那些题你都看了吧?如果看了就没多大问题……我这边又带了一些干货,离考试还有20分钟呢,要不要再看看?” 周无忧一直听着她说话,没插上嘴,见状连忙说:“看了都看了,学姐,你大可放心。” “哦,那就好,我专门跟老班请了假,要来指导你们这些学弟学妹们比赛,加油吧,第一场是笔试,你一定能过关的。” 人群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周无忧朝学姐招了招手就奔向了考场。 此次地科竞赛的四校选拔项目分为笔试和实践操作。笔试的题型每年都很固定,周无忧翻了翻桌子上刚发下来的卷子,发现不出意外,都是课本上会讲的东西。 但比起学校考试的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背诵篇目,这些内容却是偏理科,更注重能力考察,而不是死记硬背。这样能很有效地筛选下去一部分书呆子,挑选出真正适合参赛的选手。 周无忧摩挲着下巴,盯着最后一道大题,只是稍加思索就下了笔。由于赛前有了充分的准备,这些所谓的创新题甚至都不算什么。 要想把难题做出来,信心是第一位。没什么是比相信自己牛逼更重要的了。 交卷铃还没想,就已经有人提前交卷离场、在走廊上等着了。周无忧把卷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起身把卷子放在了讲台上。 此时考场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有些人还皱着眉看着题发愁。周无忧不禁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的实力够强,笔试肯定是没问题了。 走廊上站着一些提前交卷出来的学生,都在热火朝天地聊着。老师并不看管这里,大家能在紧张的考试期间放飞一下自我,也算是好事。 周无忧刚想在窗台边发发呆,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同学,你也是这个考场出来的吗?” 听到这个声音,她诧异地回头一看,一个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男生拘谨地望着她。他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矮一点,但厚厚镜片下的双眼闪动着星星一般的亮光,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你是?……” “我叫孟家勇,是实验中学的选手……同学,接下来的实验操作我们能组个队吗……”男生好似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气,一字一句地说,“我看他们都在组队……” “可以呀。我叫周无忧,是育才本校的。你不要紧张,只是初选而已,不会太难的。”周无忧先一步拍了拍孟家勇的肩膀,安慰性地回答道。 看到这个男生唯唯诺诺的样子,她不禁心生起了一丝怜悯。刚刚他小心翼翼抬头又低头的样子,竟然和她脑海中阿依娜的形象重合了。 交卷铃响了,剩下的选手也陆陆续续地出了考场。他们有的胜券在握,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有的一脸平静,有的垂头丧气。千人千面,却无人在意。这就是竞争的样子。 地科竞赛需要看成绩总评,实践操作要和笔试一起考完。在去实践操作考点的路上,孟家勇紧紧跟在周无忧后面。周无忧在人流中走着走着,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喜,正好那人也和她对上了视线。 “你出来了。”阿依娜走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还不忘打量她的神色:“看你笑得这么开心,考得还不错?” “那必须的,下午成绩就一起出来了。我是什么水平啊,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我也输不了的。”周无忧有些小骄傲地把手背到身后,“咱俩一定能同时晋级到省赛的。” 阿依娜看到她的样子,也由衷地替她高兴,不过她还是说:“接下来还有实践操作,千万不能翘尾巴。你的同学金艺珠还让我提醒你不要分心、适当骂骂你让你找回自我呢。” 周无忧wink了一下:“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又补充:“现在快上课了,考试也快开始了,你先回去……一定要祝福我哦。” “那是肯定的。” 接下来周无忧又去找了沈流玉交流整体流程,明白了这次实践是随机考题。听到沈流玉说“实践操作淘汰率百分之七十”,她反而没怎么害怕,心中挑战的新鲜感马上就把考试的紧张感压过去了。 来试试也不亏。她舔了舔嘴角,过不了也挺值。 孟家勇一直跟在她后面低着头,像极了透明人,沉默不语,周无忧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进了大考场,大家开始抽签。实践操作是摇号制度,实验器材都是现场领,抽到哪个实验做哪个。选手可能会抽到地图判读、模拟大气环流、水循环等实验,难易程度不一。周无忧感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摇签结果出来了,周无忧抽到的是“模拟大气环流实验”。这个实验她赛前跟着沈流玉给的资料练过几次,不算陌生,但操作起来对细节要求极高,尤其是气压梯度的模拟和气流方向的标注,稍不注意就会偏离实际情况。 孟家勇的签运稍差,抽到了难度更高的“地形对降水影响的模拟实验”,需要搭建不同坡度的地形模型,还要计算不同区域的降水量差异。他拿到签后脸都白了,捏着签纸的手指关节泛白,小声嘟囔着:“我……我没怎么练过这个。” 周无忧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慌,实验步骤都是有逻辑的,先理清楚地形高度和气流抬升的关系,按步骤来就行。有不确定的地方,咱们可以趁准备时间快速对一下。” 两人跟着工作人员领了器材,在指定的操作台旁就位。周无忧先检查了实验箱、温度计、气压计和彩色烟雾发生器,确认设备完好后,迅速在草稿纸上画出了大气环流的简易示意图——赤道低气压带、副热带高气压带、副极地低气压带……每一步的气流运动方向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随着考官一声“开始”,周无忧立刻动了起来。她先调节实验箱内的温度,模拟赤道与极地的温差,然后启动烟雾发生器。淡蓝色的烟雾在箱内缓缓流动,她眼疾手快地用记号笔在透明箱壁上画出气流轨迹,同时观察气压计的数值变化,时不时在记录表上写下数据。 就在周无忧专注于记录最后一组气压数据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碰撞声。她下意识回头,只见孟家勇正手忙脚乱地扶着自己的操作台,而他脚边散落着几块被碰掉的泡沫板——那是搭建地形模型的材料。 “对不起对不起!”孟家勇的声音带着哭腔,眼镜都滑到了鼻尖,“我太紧张了,脚滑了一下……” 周无忧没多想,刚要开口说“没关系”,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己的实验箱在刚才的震动中微微倾斜,箱壁上标注气流轨迹的记号笔痕迹被蹭花了一大片,更要命的是,连接烟雾发生器的导管被碰松,淡蓝色的烟雾正断断续续地往外漏,原本清晰的环流模型眼看就要散了。 “我的实验……”周无忧心头一紧,连忙伸手去扶实验箱,却见孟家勇突然往前踉跄了一步,看似慌乱的动作里,手肘不偏不倚地撞在她的手腕上。 她手里的记号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了桌子底下,而实验箱被这股力道推得更歪,箱内的温度计猛地摔了出来,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啊!”孟家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脸上却不见多少歉意,反而飞快地瞟了一眼周无忧骤变的脸色,“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周无忧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刚才他摔倒的位置明明离自己的操作台还有半米距离,怎么会“手滑”到刚好撞松导管? 那记手肘的碰撞更是角度刁钻,像是精准计算过一样。她看向孟家勇,发现他低垂的眼帘下,嘴角似乎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怯懦。 “你到底想干什么?”周无忧的声音冷了下来。 孟家勇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委屈覆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他说着,眼泪竟真的掉了下来,抽噎着去捡地上的泡沫板,“对不起,我帮你修……” “不用了。”周无忧打断他,弯腰捡起掉到地上的温度计。虽然没摔碎,但时间已经不多了,重新搭建模型根本来不及。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生,突然想起他刚才说“没怎么练过地形实验”时的样子。 或许从一开始,他盯上的就不是组队,而是找个机会毁掉别人的成果。 考官已经注意到这边的骚动,皱着眉走了过来。周无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指着损坏的设备说:“老师,我的实验器材被意外碰坏了,请求延时十分钟整理数据。” 考官稍微看了一眼这里的情况,叹了口气说:“考试没法延时,你自己解决吧。” 孟家勇还在旁边抽噎,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没人看见他转身时,嘴角勾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第11章 校园11 一个小时的实践操作很快结束。 阿依娜绕过奔向食堂的人群,站在考点所在的实验楼楼下看了看手表。 考试结束的铃声应声响起,在实验楼宽阔的空间中闷闷回荡。她开始在空荡的一楼大厅内不住张望,手中两杯果茶的冰块还未消融,口感最佳。 参加考试的选手们一涌而出,熙熙攘攘,有的还成群结队、勾肩搭背,阿依娜几次以为见到了周无忧,想要上前却发现认错人,只能尴尬地笑笑。这就是没戴眼镜的坏处,虽然自己的近视并不严重,却足以让视野所及的五官变得模糊。 但奇怪的是,直到人群慢慢地散尽,她也未能寻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其他人都出来了,周无忧呢? 阿依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实在没忍住踏入了实验楼的深处。 实验楼的整个楼体空间呈半包围的结构,锁住了从外界透过来的光。大堂空洞黑暗,能通上二楼的只有正中间的宽楼梯。 这么长时间不出来,就算上厕所也该上完了。万一是遇到什么事了呢?遇到什么事,说不定正需要我帮忙呢?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抬腿上了二楼。袋子里冰冷的果茶直贴大腿,很湿很冰。 大部分人都习惯在脑海中演练最糟结果。灾难性思维往往始于人类的童年,年幼的孩子们拥有更胜一筹的思想深度。比如说,妈妈在回家的路上正因避雨而稍作停留,与此同时,孩子正趴在窗户边直视大雨,数着刺耳的车鸣声,担忧着母亲的安全。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构思起了她的葬礼。 周无忧皱眉站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沈流玉因为一直守在考场门口等结果,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她一贯从容明朗的脸色此时也不太好看。谁敢想象,她刚刚才指着这个名叫孟家勇的考生的鼻子骂,全场只有她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 沈流玉说,笑笑,你别拦着我。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周无忧只能和老师一起把她按住,尽管周无忧心中真的无限委屈,气得想把这里全都炸掉。 监考老师一直皱着眉头黑着脸。气氛胶着,大家各自伫立,只有那个腼腆的男孩坐着。 孟家勇,这个看似腼腆羞涩的男孩,在众目睽睽下毁掉了周无忧的实践作品。虽然当时他极力解释说自己是“脚滑”“不小心”,可随后,当他又碰掉了一个选手的沙漏时,事情的性质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女生捡起地上损毁的沙漏,气得直接把碎片朝他扔了过去。邻座的男生吓得抱起了自己的实验作品,火速举手说,老师,他在笑。 真的,我亲眼看到了,他在笑。 考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当场剥夺了孟家勇的考试资格。 在距离考试结束的最后五分钟,在大家几乎都完成好自己的实验上交、在门口排起长队的时候,周无忧终于将自己的实验装置修补完整。 她这才从实验中抽离出来,一摸额上,冷汗涔涔。 选拔结束,她并没有像大部分人那样如释重负,而是一脸沉重地跟着老师来到了办公室。 孟家勇活脱脱一个笑面虎。被撞翻沙漏的女生因为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在选拔结束后就匆匆离开了现场,只留周无忧和沈流玉在这里与他对峙。 阿依娜探到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 “周笑笑!” 大家听到声音齐齐回过头来。周无忧看到门口的人后生生愣住,久久没回头。 “这是怎么了?”注意到众人沉重紧绷的表情,阿依娜下意识后退一步。看来自己来得不太是时候。 “娜娜。”周无忧嘴唇翕动,轻轻喊着,脚步已经向门口挪了过去。 阿依娜还没反应过来,周无忧就已经拥上了她的肩膀。 意识到她整个人都挂在了自己身上后,阿依娜又感觉到了一丝肩膀上的热意。虽然这热意转瞬即逝,但她还是下意识将手臂圈紧,站在原地接受着这个出其不意的拥抱。 那两瓶加了冰的果茶也顺势贴上了周无忧的后背。 “啊,这什么东西,好冰。”周无忧忍着某种情绪说。 “果茶。”阿依娜回答道,“点的香橙草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 沈流玉愣愣地看着两名少女相拥在一起。老师摇摇头没说话,只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孟家勇。办公室的气氛好像变了变,缓和了不少。 人世间最纯粹的感情都寄托在拥抱里。握手太虚伪,接吻太多情。而一个适时的怀抱,不管是谁扑向谁,总是美好的。 阳光突然刺眼了起来。是谁会爱上秋日刺眼的阳光呢,虚幻的泡影,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那若隐若现的热度是真的。 只有你来,只有你看见我了,只有你在我身边。 ……… 最终,实验中学的人专程前来,脸面丢尽,连连道歉,将孟家勇带了回去。 周无忧走在路的最前面,无暇顾及他们说了什么。实际上,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空的,像塑料人,没什么感觉。 树影斑驳,阿依娜走在最后,目送着孟家勇坐上实验中学的车。 孟家勇一直垂着的头在上车时忽然抬了起来,镜片底下,那双看似迷茫的眼睛不停扫视着周围,像是濒死的老鼠想要记下什么。 阿依娜的目光始终直视他,穿透层层无形的墙,直到和他对上视线。 孟家勇看到,阿依娜从容地抬起左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用一种冷硬且狠戾的语气低声道: “你该死在这里。” 孟家勇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狠戾惊到。车子发动的瞬间,阿依娜才收回目光,转身加快了脚步。 周无忧低头看着果茶杯子上凝结的水珠,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才像是终于有了点真实的触感。她没说话,只是握着杯子,任由冰凉一点点漫上来。 沈流玉从后面追上来,拍了拍周无忧的胳膊:“别往心里去,那种人就是有病,跟他置气不值当。你的作品能修补好已经很厉害了,老师都说你底子扎实。” 周无忧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阿依娜看了沈流玉一眼,后者冲她无奈地耸了耸肩。三个人一路沉默地走着,树影在地上晃来晃去。 走到岔路口,沈流玉停下脚步:“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笑笑,阿依娜,下次见。” “下次见。”周无忧抬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疲惫。阿依娜也点头示意。 等沈流玉走远了,阿依娜突然说:“厉害啊,周笑笑,你很强大。” 听到她说话,周无忧的目光才从脚尖上移开。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刚才在办公室里憋了半天的委屈,好像在那个拥抱里,在这一刻的话语里,悄悄散去了不少。 她举起手里的果茶,碰了碰阿依娜的杯子:“谢了……娜娜。” “谢我什么?” “谢你……来接我,还带了果茶。”周无忧笑了笑,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点甜意,“挺好喝的。” 果茶里的冰全化了,只剩下依稀的冷意。 “那是,我选的能不好喝吗?”阿依娜甩了甩高昂的马尾辫笑道。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赛场上的不愉快、办公室里的沉重和压抑,好像都被这阳光和手里的果茶冲淡了。周无忧看着身边的阿依娜,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有人在等她,有人站在她这边。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校园11 第12章 苏醒,谍战1 晕眩。 周无忧睁开了双眼。 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丝毫没有汲取过能量的餍足感,而是充满了从黑暗脱离出来的疲惫。 意料之中的,她在病床上醒来。 陷入昏睡前的一片火光似乎还重影般地萦绕在眼前,与单人病房内暖黄色的灯光重叠,让她感到脊背发寒,想要在病床上活动身子。 等等,火光? 周无忧顿时被身体久无运作的泄力疼痛控制了,大脑里有些本该记住的画面突然变得遥远,与疼痛一起光明正大溜走了。 她想要略微活动身体但最终失败。 只能勉强翻了个身,这个动作耗费了她身上的所有力气。 这个病房里竟然没有那些精密的、用来维持生命的仪器。 周无忧开始打量这个四方房间的构造,毕竟她觉得自己既然在医院里醒来,总该闹得进个icu吧。 床头挨着一个小圆桌,圆桌上有一个花瓶,花瓶里还插着假花。 斜对面的椅子上搭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从这个角度,正好挡住了窗户。 窗外竟然正在飘雪,雪花唤起了周无忧的一些记忆。 她出门那天,外面也是这样下着大雪。 作为一个北方人,她不习惯下雪打伞,但她那天还是打着伞出去了。 ……从暗沉的天色来看,现在大概是傍晚时分吧。 那我大概是…昏迷了好几天? 周无忧低头沉思了一会,随后翻身问进来登记的护士:“不好意思,我昏迷了多久啊?” 照例查房的小护士闻言惊恐转头,跟见了鬼似的往这里看,颤颤巍巍伸手,朝周无忧比了个耶。 看着那两根手指,周无忧一歪头,恍然大悟:“两天啊。” 小护士呆愣着摇摇头。 “两个星期?两个月?”她开始皱眉。 小护士抿了抿嘴,终于鼓起了勇气: “两……两年!” …… “什么?!” 伴随着周无忧不可置信的吼叫,小护士恨不得马上飞起来,逃也似地离开了。 很快,一大帮医生在前、护士在后,熙熙攘攘地拥进了这间狭小的单人病房。 周无忧半坐在床上,正惊异于自己沙哑如唐老鸭般的嗓音。 床头柜上被她忽略的电子钟显示,今年是2034年12月26号,和她猜的两天也大差不差,只是多了个两年而已。 她在黑暗中沉睡了两年零两天整。 一般人如果从昏睡中醒来,看到外面的世界突然过去了两年,八成会无法接受,甚至会歇斯底里。 而现在,这个接受了巨大惊喜的年轻女人正靠在床头,短到脖子的头发挡住了眼,苍白的脸上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医生们终于从巨大的惊讶和议论中抽离出来,齐齐凑过来。 为首年老的大夫特意清了清嗓子;“咳咳!” 周无忧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他手里的记事板。 “小姑娘,我们希望你先冷静一下……毕竟这个事你很可能无法接受。”老大夫显然已经为病人崩溃的场面做好了准备,看起来很专业。“你昏迷了两年。” “嗯,我知道。”周无忧深吸一口气说。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周无忧。” “那你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周无忧尝试活动了一下肢体:“……浑身疼,动不了。” 老大夫把情况记了下来:“没关系,正常,你刚刚醒,过几天就好了……你还记得自己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周围医生护士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复活的死人。 周无忧咽了口口水,仔细想了想,而后遗憾地说:“我都忘了我家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了。” 医护人员人堆里冷不丁传来一声叹息:“才25啊这姑娘,真是可惜了。” 这时,病房外突然风风火火赶来一个医生,制服上搭着的听诊器都还没来得及取下。 问话被猝不及防地打断,因为这个医生在老大夫的耳边说了什么。 紧接着,老大夫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他挺起腰,转过身,不到半分钟的功夫,这里所有来围观的医护人员全被赶了出去。 周无忧看懵了。 刚刚那个医生此时转过头,脸色沉重地开了口;“这位女同志,你昏迷有关的事是国家机密,这件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麻烦你配合我们调查了。” 苏醒后第一次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好消息,周无忧的身体除了有些刚刚醒来的脱力症状和消化异常,其他都趋于正常。 坏消息,她除了记得自己叫什么,其他事都忘得干干净净,顺便也忘了造成自己受伤昏迷的原因。 这件事还涉及到了军方机密,两年过去了,不知道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 周无忧苍白纤细的手上被挂了一瓶葡萄糖,此时她正用另一只手,划拉着最新款的手机。 这个手机是医生临时帮她买的,没想到才两年过去,世界科技又发展了不止一点点,让她有了一种硬生生错过一场工业革命的感觉。 「紧张,俄罗斯和美国开启第三轮谈判!……」 「新一代Robot B机器人问世!领先时代的穿越级产物……」 「国民偶像xxx出轨引热议!最新动态全网首发……」 …… 信息时代,每天发出来的各式消息都足以撑爆地球,全部接收显然是不现实的。 周无忧大海捞针般挑了几个重要的新闻开始看,看得直皱眉头。 刚刚的年轻医生又进来了好几次,每次只是警觉地看看,最近一次甚至带了护士长一块来,狐疑地问她:“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骨子里骄纵固执的年轻姑娘只是淡淡哼了一声,心想我脑子空空骗你干嘛,军事机密摆在这呢,能想起来的我肯定全招了。 说实话,周无忧除了刚醒时有一些震惊与难以接受,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心态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她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刷刷刷,企图唤醒一些记忆,然后再重温一下丢失的认知。 她看了一会,放下手机,开始打量这个她待了整两年、却依旧“只若如初见”的地方。 一切的摆设都很常规,甚至有些整洁。 看来是护工经常来的原因。 病房久未使用的卫生间有一面镜子。 镜子照出了她瘦削苍白的面容和迷茫的眼神,短到脖子的头发散散地搭在锁骨上,衬得她整个人的色调只剩黑白。 她呆愣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像在看一封陈旧的遗照。 熟悉陌生的感觉有一瞬间一齐涌了上来,又很快退了下去。 这真的是我吗?是那个忘了一切、几乎是重新开始的我? 上天不公,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当初就死了。 她僵硬地扯出了这两年来的第一个笑容,笑得比遗照难看多了。 …… 天黑后,周无忧起身拉上了窗帘。 她并没到缺胳膊少腿的那种地步,扶着墙一步一步挪着也能完成简单的运动。 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的身体素质,就像生锈很久的机器被涂上了润滑油,做起了自己熟悉的动作,勉强重新运行。 那名频繁进来的医生姓马,在两年前就着手负责了周无忧这件事。 此时这位马医生正站在病房里与一名小护士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排着注意事项。 “吱呀!” 一名穿黑风衣的男人突然推开病房的门,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他的动作很不稳,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窗边的周无忧走去。 “哎!站住…你是干什么的?这里不让进!”马医生只愣了半秒钟就和小护士转身来拦,年轻男人却已经走到了周无忧面前,一只手搭上了她瘦削的肩膀。 周无忧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而后,面前的男人被马医生扯住了胳膊。 场面一时出现了安静的混乱。 在她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年轻男人开始失控地挣扎大吼:“…放手!我是她丈夫!” 丈夫? 周无忧呆愣住,不再动了。 男人喘着粗气,又紧了紧自己黑色的风衣。 而后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抹不去的焦灼:“无忧!你终于醒了!你怎么样,身体还难受吗?” 身边小护士看到男人的脸,突然恍然大悟道:“这个人我认识!之前就经常到这里来,我见过他好几次!”末了又补了一句:“每次都问病人情况怎么样了,说自己是她的丈夫,看着还挺深情的……” 周无忧被这庞大的信息量打得发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医生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松开,但已经向旁边让出了一大步,冷冷地打量着他们。 “听医生说你失忆了。”男人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莫大的悲痛,“…亲爱的,你还认得我吗?” “……” 周无忧呆呆地又站了一会,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句话,甚至比得知自己昏迷两年的时候还要惊疑:“……我结过婚?” 好吧,看来确实失忆得很彻底。 男人竟然意外地波澜不惊:“…没关系亲爱的,感情还可以重新培养……你今晚就跟我回去吧,我带你去最好的疗养院,这个公立医院的设施太不好了,不方便你做复健……” 马医生打断了男人慷慨激昂的陈词:“不好意思先生,这个暂时没有办法同意。因为这是……事故原因还没有调查清楚,况且……” “调查个屁!”男人不顾形象地大吼起来,“无忧就是出车祸昏迷的,两年了!我不要求那肇事的孙子赔钱,我只是想把我的妻子带回去!…” 第13章 谍战2 周无忧勉强从他们争吵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自己是车祸昏迷的。 马医生不说话了,似乎有些纠结。 没过多久,他带着小护士先行离开了,不知是去找什么人。 病房里,只剩下了周无忧和男人两个人。 屋里一时安静得有些可怕。 周无忧长出一口气,缓缓坐在了床边,而后她经过一番艰难的抉择,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说实话,按她的想法,她是绝对不会叫一个男人老公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会结婚。 “成泽。”男人看着她的眼睛,很快地答道。“成功的成,沼泽的泽。” 不知怎么的,周无忧总觉得,这个男人在和她独处时,明显不如在人前那般游刃有余,甚至不住地盯着她的眼睛,像狐狸一样对她本人有着浅浅的怀疑。 过度思考让她久未进行运动的大脑有些疲惫。 她干脆靠在床头,一边揉着自己的眉心,一边问:“我们有孩子吗?” 成泽愣了一下,说没有。 “那我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你昏迷前我们正在备孕,所以你没有工作。” 听到“备孕”这两个字,周无忧没来由的感到有些诧异。 “那你……”她突然不太敢问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大三就谈上了,毕业结的婚,亲爱的。”成泽很自然地回答道,紧接着像是怕她在继续问似的接上了话:“我们今晚就走怎么样?车就停在楼下……” “明早吧,实在急的话也没办法。”周无忧疲惫道。“还有一道检查等会要做,我路都走不利索,明天还要劳烦你推着我。” 她的语气充满了疏远,成泽却好像没听出来一样,神情不安地看了一眼表,纠结了好久,才勉强点头同意。 第二天,当马医生带着一群穿迷彩服的人焦急地推开门,房间内已经空无一人。 床上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地叠好,角落里放着的备用轮椅也不见了。 马医生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卧槽”了一声。 那个男人已经带着周无忧走远了。 人群顿时乱做一团,一个军事机密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带走了。 马医生神情紧张,欲哭无泪。 院长咆哮的声音还隐约如雷贯耳。 “你的脑子是被板砖拍了吗?负责了两年,连查一下病人资料都不会吗?”老院长气得两腮的赘肉都在抖,“周无忧根本就没结过婚!你个蠢货,让狼钻了羊圈……咳咳咳……王涛,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军方打电话?” 一个涉及机密、根本没有登记过婚姻的女人,被某位自称她丈夫的人带走了。 这个篓子捅得可不小,军方的人自从得知周无忧苏醒后就在做着准备,又猝不及防知道了这天大的事,直接带了沸沸扬扬的一大群人来这里。 从连队里紧急抽调出来的武警正在维持秩序。 海城市军区支部书记也来到了现场,还顾虑到会影响病人休息,于是站在天台上背着一只手打电话发火。 “放馁娘的熊屁!什么时候了,还在纠结谁管的这熊屁事!”老书记气成了大红脸,唾沫横飞,看起来没比院长冷静多少,“现在!现在就给我调那些搞刑侦的来,一群熊囊货,回家种地去吧!…” 龚强老书记骂的方言很难听,六十多岁了,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听到自己分管的工作出了事,甚至差点把□□的人招来,更是攻击力惊人,听得周围人心里都在发怵,更不用想电话那头的公安局长了。 按理说,周无忧的存在本不该让任何人知道,因为经过上面的指示,周无忧早在两年前就被开了死亡证明,作为一个死人被光明正大地销了户。 也就是说,现在的周无忧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都是黑户了。 北方冬日的清晨,最吝啬的就是阳光。 没有任何一束阳光会情愿地洒在清晨六点半的路面上。 一辆黑色的别克君威在开向国道方向的高架路上疾驰着,车里的女人面色明显不太好看,尽管她瘫在后座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双目紧闭,苍白如纸的脸上眉头直皱,脖颈不停地蠕动着,看上去快要吐了。 “快到了吗?还有多长时间到?”周无忧眼都没睁一下,虚弱地喃喃。 “还有二十分钟。怎么了,是感觉冷吗?我给你买的包子你吃了没有?” 听完成泽这句话,因为病弱而没有表情的周无忧终于被气笑了。 “我刚昏迷苏醒,昨天晚上还只能吃少量流食,你也亲眼看着我打葡萄糖打到半夜。现在吃你买的这些东西就是送死,但不吃又得饿死。”她沙哑着嗓音道。 额前的发丝不小心盖住了她长长的睫毛,很遮挡视线,但浑身的无力让她没有去把发丝拨开。 开车的男人也沉默了,似乎在斟酌周无忧会不会真死在车上。 汽车下高架了,隔着车窗户,下坡时轰隆轰隆的闷响还萦绕在耳边。 周无忧沉默地看着窗外应接不暇、不断后退的景色,突然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成泽在前方皱了皱眉,然后猛打方向盘。 “我知道,你不是我丈夫。”周无忧把冰冷的双手重新揣进兜里,淡淡地说。 驾驶座的成泽浑身一震,少顷又恢复了正常,好像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只是边打方向盘掉头边笑道:“恢复记忆了?这么快,我还以为会很慢。” “并不是。”周无忧强行压下汽车颠簸的不适,冷声道:“并没有恢复记忆,只是我觉得自己并不像那种会结婚的人。你说话的那些神态动作,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演戏这方面你确实还得练。” 紧接着,她又用一种疲惫到快要晕过去的语气说:“不管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什么军事机密。我现在这身体,也经不起你们太大折腾。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毕竟一觉醒来两年过去了,早就没什么活的**了。我醒来肯定就免不了这一天。现在,我作为半个死人,只想问你一个事情:我究竟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 她细弱的声音仿佛一根将断的弦,成泽难得的没有再接话茬,车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像是默认了周无忧说的一切。 良久,成泽嗤笑道:“你只是恰好倒了这个霉,这件事,没有让你知道的必要。” 话音未落,突然,一辆军用皮卡从空旷的车道边迎面冲来! 成泽暗骂了一声,马上猛打方向盘,可是控制不住皮卡的轿厢离车门越来越近。 急刹车的声音震耳欲聋,在空无一人的国道上久久回荡。 强大的后坐力让周无忧重心不稳,差点一头磕在玻璃上。 “谁这么来找死,坐好了!” 与周无忧仅有一车门距离的皮卡终于在高速跟随中猛地加大油门,一个转瞬飘移,别克君威的引擎瞬间超载,被迫在强大的阻挡前猛的刹车。 一股离合器被烧焦的味道喷发在车内,成泽把刹车踩到了底。 瞬间急刹的冲击力巨大,差点让他的头磕在前挡风玻璃上。 周无忧没系安全带,直接撞到了前面的座椅上,巨大的撞击让脑袋嗡的一下,两眼发白。 成泽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呈扇形包抄而来的军人,顿时心中一紧。 刚打开车门,全副武装的军队就如利剑一般尽数扑了上来,拿着枪直直对着他的脑袋: “不许动,举起手来!我们是特别行动队的,把你车上的人质给我放下来!” 周无忧在车后座,昏昏沉沉地感觉快要死了。 几个特别行动队的战士已经把成泽控制了起来。 气氛剑拔弩张,特别行动队的司令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大踏步走来。 “你到底是谁?人质在哪里?” 几个武警在后面抱着枪严肃地站着,仿佛只要成泽说出来的一句话不对,就要扑上来当场把他撕碎。 成泽此时微微一笑,迎着他们的目光把手伸进了侧身口袋里,士兵们一瞬间以为他是想要掏攻击性武器,连忙拿枪口对准他的脑袋,谁知他却不慌不忙,只是掏出了一个亮皮的小证件。 司令看着那证件,眼中顷刻闪现出震惊之色,上面竟赫然写着:国家安全部执行队员101号武成泽! 众人被这个证件惊得后退了一步,司令显然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而这时,军用皮卡上后驾驶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穿黑色皮裙,披着长发的女人摇摇晃晃地下了车,在寒风中砰地甩上了车门。 她穿着与这次行动完全不符的黑高跟鞋和冬款连裤袜,黑框和眼镜略微有些歪斜,映着她苍白的面容。 有士兵担忧的想要制止,却拦不住她已经趔趄地走到了车前。 周无忧迷迷糊糊地发现车门被打开了。 女人神情疲惫,面色有一种病态的白。 她的鼻梁高挺,眼神锋利,明显是西北少数民族的长相,有着一种尖利的美感,还带有一丝书卷气的柔和。 她几乎在一瞬间就与周无忧对上了视线,而后,像是寻找丢失已久的物品一样,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语的惊喜,下意识伸手就抓。 周无忧的大脑宕机了。 第14章 谍战3 女人的力气真不小,半拖半拽地、伴随着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她被从车里拉了出来,脚还没着地,就被赶来的武警扶住。 女人在寒风中站稳身子,伸手去扶快要掉落的黑框眼镜。 周无忧感到,女人始终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直视着她,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另一边,医院里。 市刑侦支队人已经来齐了。 市刑侦支队马山一边把皱巴巴的警服领子拽平整,一边蹲下身去安慰他情绪崩溃、梨花带雨的哥。 马医生靠着墙,半瘫在角落,把脸埋在支撑着的膝盖里,身体抖得像筛糠。 他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即将到此结束了,或许还有什么铁窗泪在前面等着自己。 马山穷尽了一切安慰的话术,最后实在没招了,讪讪道:“哥,要不咱换个思路呢?……就算你真进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监狱参观过不止一次,里面那什么学踩缝纫机的、搞电焊的,不都比你学医挣钱得多?再说了,顶多呀,关两年就出来了。” 马警官这最后一个字音刚落地,马医生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塌了,“嗷”一下吼得肝肠寸断。 旁边一块安慰的小护士狠狠瞪了马山一眼,像是在说你一开金口,前功全他妈尽弃了。 这时,王嫚拿着市局的移动电话,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远远地就朝马山招了招手,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人找到了,军方说的。” 马山猛地起身,还不忘拍了拍他亲哥颤抖的肩膀:“好了哥,你不用进去了,接着学你的医吧……哦对了,妈说了,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明明大冬天的,王嫚却感觉脸上全是冷汗。 她拢了拢自己利落的短发,将卡在制服领子里的头发梢也一并掀起来。 这个英姿飒爽的女警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倦态,毕竟她刚刚才跟技术队跑了好几趟,阳气都快在医院这个阴气极重的地方耗尽了。 她的长相有一种英气的漂亮。 皮肤偏棕,眉骨突出,眼神犀利,偏向南方某些地区少数民族的长相特征,连带着性格里都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并不能算海城刑侦支队的一枝花,但她的办事能力、办案效率绝对是一顶一的好。 马山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说:“辛苦你了嫚子……咱的活是不是到此为止了?” 王嫚摇了摇头:“并没有,你想得美。” …… 在一家设施很好的关怀疗养院里,周无忧醒来了。 她在被军用皮卡运送的途中就晕过去了。 因为刚苏醒被多久就被强行带出的缘故,身体极度虚弱透支。 现在她的身体就是一具薄薄的空壳,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很快,她就被送到了疗养院里,昏睡了足足一天一夜,待到第三天中午才幽幽转醒。 在她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处何处时,那个女人就已经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了。 周无忧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粘连在一起,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女人还是穿着那天的正装皮衣、小皮裙和冬款裤袜,只是高跟鞋已经换掉了,变成了一次性拖鞋。 她骨节分明的双手虚虚搭在膝盖上,神情宁静,仿佛一幅肖像里的静物,被描绘在那里。 周无忧对上她的视线,总觉得心里发毛。 又过了一会,更是发毛得不得了。 “你…啊啊,啊啊啊。”周无忧试图说话来打破这一诡异的局面,但是失败。 然后女人递给了她一杯水,不带任何犹豫。 …… 封印解除。 周无忧喝完水大喘了口气,然后试探性地问:“你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似要把她从里到外都看穿。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到现在,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人该不会是个哑巴,有脑部残疾吧? 周无忧一瞬间感觉心有些凉。 而这时,女人突然开了口:“……笑笑。” 什么,笑笑?周无忧愣了一下,这么幼稚好笑的名字竟然属于眼前这名冷艳美女吗。 “笑笑。”女人又喊了一声。 随后她的脸色变得难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怕周无忧误会,于是紧跟着说:“这个是你的……小名。”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确认了这一切,女人的心中只剩落寞。 “没关系,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阿依娜·叶尔肯克孜。”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哈萨克族,老家新疆乌鲁木齐的,现在在海城当……当律师。” 其实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其实我们早就手拉着手起跑,在苦难的道路上徘徊了许久。 还未到终点,马上就到终点。 时间在我们身上留下的痕迹,突然被命运一笔勾销。 你又变得像个孩子,这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周无忧思考了片刻,脸上浮现出惊奇的神色:“那这么说……你应该是我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 毕竟能随意喊自己小名的人,除了兄弟姐妹、父母双亲,应该就只有好闺蜜了。 好朋友?阿依娜有一瞬间怔住了。尽管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她还是被这个词冲击到了。 她扶了扶因为疲惫而暗沉的眉心,正好对上了周无忧因为期待而闪闪发亮的眼。这明显是要问问题的节奏啊! “小声一点。”阿依娜无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武警站在外面看着门呢,你醒来的事我还没跟他们说,你也不想被特别行动队围观吧。” “我父母呢?”周无忧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的确,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人,最先想要确认的一定是父母双亲。在如今安全的环境下,这个问题不应该被掩盖。 意料之外的是,面前的阿依娜竟然摇了摇头,更加无奈地说:“你和军事机密息息相关,在这件事没完之前,你都别想见到你的父母了。” “……况且,你失去记忆之前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好,我想……就算他们来到你面前,你也不会想见到他们的。” ……看来我的原生家庭不是很乐观啊,周无忧这样想。 接着她又问:“那我的爱人呢,在哪里?不会也不能见吧?” 阿依娜听到了这个如重磅炸弹的问题,顷刻之间沉默了。她的手指悄然蜷缩,指尖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连呼吸都跟着顿了半拍。她抬眼看向周无忧,对方眼中满是茫然的期待,像个等待答案的孩子,可这期待却让她喉咙发紧,连开口都觉得沉重。 “你的爱人……”她发声开始有些艰难。 她避开周无忧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目光飘飘地落在别处,声音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的爱人……一直都在。” 周无忧歪了歪头,刚要追问“在哪里”,就见阿依娜缓缓抬起头,眼眶泛红却眼神坚定,一字一句地重复:“一直都在你面前。”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不是□□,而是坚冰。 …………………… 疗养院一间安静的隔间里,成泽被狠狠扔了进去。 特别行动队队长廖康和军区司令胡东景一前一后进了屋子,两侧压着成泽的武警战士立刻起身,行了个军礼。 廖康随手摁灭手指间的烟,重重地咳了几声,紧接着冷声道:“武成泽。” 成泽的脸被凌乱显长的发梢盖住,但他还是嚣张地抬起头,因为双臂都被武警狠狠压制住,只能用仰视的视角轻浮地发射挑衅的目光:“在。” “你是国家安全部第二军情特殊处理组的101号成员?” “是,如假包换。”成泽轻佻地舔舔嘴唇上的血。 老司令显然被他这一番无礼的行为弄得有些火大,刚想开口震慑,只听队长廖康又问:“我们是奉海城市公安部门和武装警察部队的要求来审问你的,你清不清楚?” “清楚。” “把你接近军事机密、强行带走周无忧的原因,以及你的幕后主使都交代出来,现在!”廖康怒吼道。 两名武警赶忙拉着成泽的双臂,把他往上一提。成泽痛呼了一声,然而,又马上恢复了正常的神态。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狠狠地朝地面“嘁”了一声。 “我的一切行动和幕后指挥我的人一样,都受中华人民共和国…保守国家秘密法保护。你们要是想从我嘴里挖出点什么东西来,……” 他狠狠地喘了一口气,接着邪性地笑了笑,“你们没有权利调查我,不然顶多半个小时…你们所有人,都会被国家安全部派兵控制起来,就地击毙。” 廖队长急了:“你……” 胡司令咳嗽了几声,青黑着脸冷声道:“你先别在我们跟前整这些没用的,从昨天晚上,我们就以海城市安全部门的名义向国家安全部发送确认请求了,到现在还在办理过程中。在结果出来之前,你都是疑似涉外绑架、窃取军事机密的嫌疑犯,听到了没有?” “所以在这期间,我们在这个没有监控的地方,不管用什么手段审问你,都是合情合法合规的,听到了没有?公安局也管不了我们!” “操!”成泽终于暗骂了一声,但大家都清楚,这绝不是妥协。 第15章 谍战4 周无忧在疗养院待了足足一个月。 除了每时每刻负责保护和监控的警卫,陪在她身边的只有阿依娜——那个可以让军方放松警惕的女人。 她被要求只能与阿依娜接触、与阿依娜说话,因为按目前的状况来看,任何经过她面前的活物甚至机器都有安全隐患。 疗养院病房里的AI设备全部被关闭,每过三天就会有人进来细细排查一遍窃听装置。 鉴于周无忧真的对事故前的所有事情没有一点印象,且她的身体现在还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军方只能暂时放弃调查。但这并不代表她恢复好后就可以像一只鸵鸟一样,在犄角旮旯里蜷缩着度过余生。等到她的下次体检合格后,就要立即接受军方安排的催眠治疗,尽可能地恢复一部分记忆。 关于机密行动的记忆。 言归正传,自从周姑娘知道西北美女律师阿依娜是自己的同性伴侣之后,整个人经历了自苏醒以来的第一次性情大变。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热气扑面。她半瘫在床上,只用了3秒就接受了自己曾是个拉拉的事实。 她心里甚至有种怪异的释然:怪不得我觉得我不会和男人结婚。怪不得我能一眼发现所谓“丈夫”的奇怪之处。 紧接着,她就对自己与阿依娜的恋爱经历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这种好奇一直持续到了当天晚上,在护士给她扎完针走后,在周无忧第无数次问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后,阿依娜终于忍不住了。 “你一下午都在问这个问题。”她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不能问点别的吗?” “可是你刚忙完你的工作。”周无忧瞬间觉得有些委屈。今天的阿依娜并没有全心全意地陪着她,今天这半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拿着笔记本电脑在起草一份冗长的起诉状。 “……等我忙完。”阿依娜扶一扶眼镜,给周无忧留下一个薄情的背影。 “那你告诉我。”周无忧不高兴了,“你不是我的女人嘛,就得告诉我,天经地义。” 果然大律师排面就是大,想问个问题都得提前预约。 阿依娜终于被打败了。 她合上笔记本,声音带着些许无奈:“……高中,学校里认识的,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好家伙,还是校园恋爱啊,有意思。周无忧仔细想了想,不出所料地感到很满意。 “…你难道就不好奇,你曾经干过什么工作吗?”阿依娜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瓜,看看她在想什么。 “好奇呀。”周无忧回答。 “哎?” “但是,我就怕自己是间谍啥的。”周无忧若无其事地想打开手机,“一旦想起来,等待我的说不定就是牢狱之灾啊唉。” “……”阿依娜大律师无语凝噎。 “唉行了行了行了,别看手机了。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她劈手夺过周无忧的手机,在后者悲痛的哀嚎中正色道: “看到外面那些站岗的武警了吗?” “嗷。”周无忧点头。 “你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什么?”周无忧脸上吊儿郎当的笑顿时就僵住了。她几乎是本能地反问,“你说什么?” 阿依娜则一字一顿地回答:“我说,你曾经是他们的一员。”见对面的人还在发愣,她顿了顿,而后继续:“或者这么说,你曾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武装警察部队的一员,而且,你还不只当过一次兵,你曾经两次入伍。” 周无忧依旧是一个脑子没转过来的表情。她的思维被扼住了,眼神中带着的不是不可置信,而是……一时无法全部反应。 “……你还记得入伍是什么意思吗?”阿依娜的脸上浮现出担忧,似乎在担心周无忧失忆后的脑容量。 周无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然记得,我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变成……”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傻了。”阿依娜用关切的眼神温柔注视着她,“你还要听吗?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周无忧呆呆地向着暮色笼罩的门外看去。 “你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不是被保护的对象,而是……保护者,或者说,掌控者。” 暮色中,透过虚掩的门缝,持枪的武警战士身姿挺拔如松,轮廓被窗边射来的夕阳勾勒出一圈冷硬的金边。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席卷了她——不是对窗外那些人的陌生,而是对她自己的。 自己不出意料拥有一个神秘的过往。这个过往是光明的,是如阳光下的向日葵般昂首挺立的,是不用隐藏于虚无、不用在黑暗中苟且偷生的。 她无法想象,自己这具连走路都需要搀扶、打个针都龇牙咧嘴的身体,曾经能负荷起那样的装备和职责。更无法想象,自己那片空白的大脑,曾经装载的不是风花雪月和恋爱细节,而是纪律、战术,或许还有……杀戮的本能。 等到她终于从零落的联想中抽离出来,迎上的是曾经爱人担忧的目光。 “笑笑?你还好吗。” 周无忧呆滞地点头。 “医生提醒过,不能一次性把事情全都告诉你……看来他说得对。”阿依娜渐渐地靠近她,随后……轻轻扣住了她瘦削的肩膀,将她揽到怀里。 感受到了一阵柔软又温暖的触感,周无忧平静了下来。阿依娜沉默了片刻,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回忆被勾起。她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周无忧那只无意识攥紧、微微颤抖的手。 你忘记了杏花的模样,那就再等一个春天。 一个演员,失去了所有的剧本,却又被迫重新站到台前。 至少我,从前在,现在在,以后永远在。 第16章 校园12 海选结束,不出意料地,周无忧被刷了下去。 结果公布那天,她看完放榜之后没回去上课,而是径直走向湖心凉亭,静静地坐在那里,托着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无忧一贯都相信人各有命。她脑子里这种近乎迷信的观念来源不明,最有可能遗传于她妈妈杨洁——十六年前,周无忧的百天宴上,杨洁当场花了三千请算命先生给女儿算了一卦,硬生生算出来周无忧“命里有文曲星”。从此,杨洁平凡的婚后生活像被打了一针鸡血,这个“绝非等闲之辈的女儿”突然就成了她的资本。尽管女儿长大一点后完全像一个普通孩子,她还是一直坚守着这个信念。 周无忧知道人各有命,自己的命不太可能是什么“文曲星”,但自己出生在一个不是很发达的小城市,进入一个教育资源不是很好的重点高中,这就是“命”。 所以被筛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尽管这对自己非常不公平,但这就是命吧。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她坐在冰冷的长凳上,咬了咬牙,挤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不到三分钟就把自己哄好了。 她又花了一分钟,把自己倒霉的原因归咎于“我的魅力太大了”,而后开始叹息天妒英才,乐观得让人觉得好笑。 下课铃声响了,周无忧迈着跳脱的步伐走回了教学楼,她的身影混在课间的人群里,无数密密麻麻的学生挡住了她的身体。 即将月末,高中生一月一度的催命符——月考也要限时返场了。 周无忧低着头,刚晃悠到教室门口,突然看到了一个瘦弱身影扶着教室的门框。女孩苍白的脸上笑眼弯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周无忧被吓一跳,猛然收住脚步。 “妈呀任宇涵,你吓死我了。”周无忧看清对方后,半带责怪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任宇涵微微一笑,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本卷成圈的政治书,轻轻抽了一下周无忧的脑袋。周无忧嗷了一声,任宇涵却笑着打断她,带着一丝狡黠:“让我抓到你逃课了吧?” “……敢逃政治课,就算老师不收拾你,我这个政治课代表也要收拾你。你辜负了政治之神的期望,它不会保佑你的。” 周无忧无奈道:“说啥呢,我是唯物主义者。” “哎对了,地科竞赛放榜了,你去看了没有?怎么样啊,我们育才的种子选手?”任宇涵很兴奋地问道。 周无忧出乎意料地没说话,眼神也尴尬地躲闪了起来,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任宇涵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周无忧竞赛“被算计”的事在班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段时间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提起这茬。 好在周无忧很快就察觉到了任宇涵的尴尬,于是很自然地笑道:“没有关系,意料之中嘛。这种咖位的竞赛,就算第一轮没被刷下去,第二轮第三轮也一定会被刷……我们都是普通人,重在参与嘛,你说是吧?……这眼看也快月考了,我该把这些功利心收一收,不然名次又要掉下来了。” 任宇涵点点头,目送着周无忧进了教室。 她很早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周无忧是电暖器型人格。原因无他,这个女生走到哪里都散发着热量,乐观得像连接了赛尔号的无尽能源,随时随地都能给自己充电。 能保持这份能量,不知道已经赢过多少濒临崩溃的高中生了。任宇涵这样想着,突然胸腔一热,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差点两眼一黑。 周无忧本来坐在课间的座位上发呆,听到了任宇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禁担忧地转过头来,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究竟要经历多少不幸,才能变得幸运呢? 很早之前,自己的书本上就写下了一小串潦草的字: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可是自己总是趋于完美。原来,周无忧从来就没有安于现状,她一直试图做到那个不可能的完美,就像在完成一场必死无疑的演出。 …………… 教室里吵闹的声音震耳欲聋,但在阿依娜进门的那一刻起,全班人又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迪拉本来倒着靠在椅子上和后座说着什么,一看到阿依娜坐到座位上,就轻笑着摆了一下手转过身来。 阿依娜看着教室里诡异的景象,不禁感到有些烦躁。她轻轻捋了一下自己的马尾,让它们自然地披散在肩上。 高中女生们并不是很中意高马尾这种发型。她们普遍更喜欢低马尾鲇鱼须,堪堪挡住眉头,这种发型比较显脸小。而高马尾这种发型对手法和颜值的考验都很严苛,女孩子扎在头上就很有精气神。 阿依娜打开音乐软件,戴上耳机。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一件事,她又不是傻子。 她被孤立了。 不过这种事对她来说比家常便饭还家常。她默默地打开手机微信,把全班同学的朋友权限都设置成了仅聊天。 只要竞赛晋级了,就是好事。 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和妈妈的聊天框里。妈妈的聊天框是一只金色的小羊,戴着玫瑰花环。阿依娜以前总是笑话这只小羊丑,现在一看,竟油然而生一种怀念的意味。 妈妈:【语音】孩子,过得怎么样?有什么问题记得跟爸爸妈妈说,不要太勉强自己。 阿依娜:【语音】妈妈,我很好。 阿依娜:【语音】你们在店里也不要太忙碌,记得休息。 把手机塞回桌肚里,她感觉有些累了。 第17章 谍战5 小隔间虽然没有窗户,但好在有通风系统,暖气也开得很足。成泽本来正伏在桌子上小憩,隔间的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将他毫不留情地吵醒了。 “呦,你还挺有个性。”廖康提着一塑料袋子饭走了进来,指了指角落里丝毫未动的床,零帧起手嘲讽道:“喏,床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睡,是对我们的安排有意见?” 成泽起身接过了晚饭,淡淡回道:“我睡相难看。” “……真是恭喜你啊。”廖康咬牙切齿道。 他这句话的深层意思并不难捉摸。国安部向军方说明情况后,成泽彻底被洗脱了什么绑架谋杀的嫌疑。廖康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鼻子都歪了,毕竟他可没少给这位“嫌疑犯”放过狠话。 成泽打开塑料袋子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廖队长,麻烦你把门关上好吗,外边的冷风都灌进来了……还有,今天为什么还是地三鲜,土豆茄子豆角,我脸都吃绿了。关着我就算了,连菜都不换点新花样。” 廖康不客气地回道:“疗养院常规餐,饭钱还是我掏的,爱吃不吃不吃给我,我闺女都没你这么能挑食。” 也不怪廖康一点都不给他好脸色看。墙上的电子日期显示着成泽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半个月,活动范围绝对不能超出疗养院,想出去走走都得被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盯着。终于,苦尽甘来,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能恢复自由,并按照廖康说的那样“滚回你的首都”去了。 但是,他此行的任务目标海远远没有完成。虽然之前的铺垫足够多,但因为行事太匆忙,加上半路被截胡,计划基本上要重新开始。不知道周无忧状况怎么样了,是否恢复记忆了呢?这都是任务的关键问题,代表着多种执行可能性。 ……… 周无忧已经能够勉强下床走路了。 别看她一站起身就两眼发花、头重脚轻,还得半边身子都贴着墙才能走路,这对于一个昏迷两年才醒来的人已经是里程碑式的进步了。 她始终相信,人的体内是有能量储备的。她依稀记得刚苏醒那一天精力异常充沛,并且能够很顺利地下地活动。实际上,这些简单的动作恰好耗尽了她体内储存的最后一丝能量,导致她的精神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每天近乎于濒死状态。 当然,这么说还是夸张了。能够自己上厕所也意味着她不再需要别人的搀扶,不用再让阿依娜看到最尴尬的场面。 阿依娜听到后没什么大的反应。在第一次帮助周无忧上厕所时,她就表现得异常冷静,给出的理由更是惊为天人: “放轻松,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 周无忧差点没撅过去。自己不是傻子,瞎子,更不是聋子。况且,失去记忆让她感觉到浑身不自在。至少这一段时间,她只是将阿依娜当成了自己最亲密的姐妹看,从来没有往爱人那方面凑近过。 阿依娜也很严肃地封存了她们之间轰轰烈烈的感情史,并做出每天不和周无忧对话超过100句的决定。这个决定很科学全面,周无忧要是再被庞大的信息冲击出什么问题来…… “守活寡”这个词确实不太好听。 “……我们之前是不是玩得很花啊?” 周无忧第n次在阿依娜的帮助下换完衣服后,终于忍不住这样问。话音未落,她的嘴就被快速地捂上了。 阿依娜一贯冷静平淡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 她将换下来的衣服重重地叠好,而后一捋头发,浓密睫毛不停地颤动,棕色的眼珠带着浓烈的戾气瞪向始作俑者: “我缝上你的嘴!” 周无忧被迫闭嘴了。 疗养院负责周无忧的护士是提前指定的,需要武警在进入之前验明身份才能放行。 可是周无忧却觉得,今天的护士有些奇怪。她的脸部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五官似乎与脸型很不协调,这可把周无忧吓了一大跳,本来就不是很清醒的大脑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忍不住去问护士怎么回事。护士知道后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把自己的眼镜掏出来,重新戴回脸上。 周无忧看着护士戴上眼镜的脸,终于找出了从前的那些熟悉感。护士还是那个护士,原来在外人面前长时间戴眼镜的人,偶尔一次摘掉眼镜,给人的印象和感觉真的会不一样。 她不禁联想到了阿依娜的黑色圆框眼镜。 阿依娜在她面前总是戴着眼镜的。在房间抱着电脑办公时,她会把眼镜摘下来,而后疲惫地揉一揉自己的眉心。 但周无忧却奇迹般地、从来就没有觉得她的长相奇怪过。 阿依娜不管是戴上眼镜还是摘下眼镜,在自己眼里无疑都是这样的: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光滑的颧骨。她的骨相很美,在镜架的修饰下会更加有层次感,不戴眼镜也很自然。她的眼尾微微泛红,在苍白的皮肤上形成了独特的点缀。 因为她真的很美,所以自己从来没觉得她不戴眼镜奇怪过,真的是这样吗。 算了,我都在想些什么……阿依娜怎么还没来,她现在应该在干什么? 她会不会在担心我? 手机对话框里,备注为“女那”的微信界面还停留在上一条对方发来的回复。 周无忧的微信号是新注册的,她给自己起名叫“笑笑”,整个列表里只有阿依娜一个联系人。每次,阿依娜不得不去律师事务所处理工作时,周无忧就会在对话框里不停地发信息,这些字加起来甚至没有逻辑,像在说梦话。 笑笑:你什么时候回来? 女那:嗯,马上。 阿依娜合上委托人送来的卷宗。事务所的桌面和地上分别堆着厚厚几叠,她花了将近一下午的时间才大致看完。 瞄了眼时间,再看了看窗外渐暗的景色,西边已经蒙上了古蓝色的雾。时间不早了,她拿起桌上的钥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钥匙放回去,匆匆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几瓶药。 没有人愿意让喝药成为习惯,除非病痛将人逼到绝路。 热水送服。阿依娜终于喝完药,缓了一会儿后,离开了事务所。 这个固定动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思念、仇怨、病痛,两年前就拧在了一起。而不经意间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还在疗养院里等她回去。 阿依娜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当她准备拉开车门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了手机,坐进了车内。 手机界面上显示是陌生号码,而且来自海外。她看着这个来自澳大利亚的电话,沉默了片刻,按下接听。 “喂?” 电话对面没有立即回复,而是传来了一段嘈杂的噪音。阿依娜皱了皱眉,不禁把手机拿得远了些。 “喂?我是乔子熙。阿依娜,还记得我吗?哗哗哗——” 对面传来一连串的杂音,但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紧张。 阿依娜听到乔子熙这个名字时怔愣了片刻。对面也没再耽误时间,直截了当的问: “周无忧失忆了?” “……是。” 对面发出了一连串叹息。这些叹息经过杂音的修饰,带上了电音效果,听着很不真切。 “……你应该也清楚,我们调查了一年半,不能因为……就毁在……” 阿依娜紧皱着眉头,发动汽车。电话那边的杂音实在太大,听着真不是一般费事。 “你现在在哪呢?”她问。 电话那边的乔子熙说话被打断,她停顿了一下,回答道:“澳大利亚。我现在在用堪培拉的公用电话联系你。” “……总而言之,既然周无忧已经醒了,那么他们肯定就会开始行动。这个时候失忆真是要老命了。你要记得保护好她,我的签证办理受阻,一直下不来,暂时没办法回国了……” “好的,我知道了。”阿依娜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沉声道。 随即,对面就挂了电话。 她在周无忧出事昏迷几个月后就联系上了乔子熙。周无忧曾经跟她说过,乔子熙绝非等闲之辈,一些重大的谜团,都可以在她那边找到突破口。 阿依娜从来都不懂爱人的那一套,她甚至不知道乔子熙是何许人也。万万没想到,在她脆弱得要死的那段时间里,只有乔子熙给了她希望,带领她向前看。 直到现在,周无忧还对事故原因一无所知。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阿依娜咬咬牙。她真希望周无忧就这样一直失忆下去,至少不用回首那些恐怖的过去,也不用直面危机四伏的未来。记忆恢复一旦恢复,就相当于成为新的筹码,有人急功近利,有人草菅人命。 她并不是舍不得那些珍贵的回忆。人生在世,不可能没有私心。但,一切都可以重来,只有生命不行。 在疗养院的停车场停好车后,阿依娜重新拿起了手机。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打开屏幕,果不其然,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交通安全提醒】 尊敬的驾驶员,监测到您于17:41在【和平路】附近行驶时存在手持方式使用电话的违法行为。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该行为将面临罚款200元,驾驶证记3分的处罚。驾车时请勿分心,安全第一!如需接听电话,请使用免提或蓝牙等不手持方式。 第18章 谍战6 “所以?” 周无忧抱臂,皱着眉半靠在床头。 …… 周无忧的手机还没熄屏,刚给阿依娜发出的信息还停留在页面上。 玄关处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周无忧立刻扔下手机抬头,正要惊异:她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惊喜一瞬间冲上脑门,她的脖颈不禁滚动了一下。 但,从墙边探出头来的人却不是她想象中的…… 成泽迈着略显轻快的步伐踱进了房间,他迈过狭小的病房玄关,在刚看到病床上的人的那一刻,就朝她招了招手。 周无忧的脸色几乎一瞬间就变了。 蹬,蹬,蹬。 成泽扯起嘴角轻松地笑了笑,而后迎着她惊异与警戒交叠的目光,在窗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怎么样?休息得还好吧。”他如此说道。 周无忧沉着脸,带着些许不可置信,顺着他半挽起来的毛衣袖子向上看去。不知怎么的,这个男人浅笑的脸衬着他的言语,显得轻佻得过分。 而后她也笑了起来。既然门外的守卫还未离开,就说明此时眼前的男人并不构成什么威胁。 “呦……前夫哥这是刑满释放了啊。”她深吸一口气,特意直起腰板嘲笑道。 听到“前夫哥”,成泽的脸色难看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从容的神态:“不是前夫,别这样叫我,周小姐。” “……鄙人武成泽,当然,你喊我成泽就好。之前是我冒犯了,没有顾及你的安全,没有提前确认计划的可实施性……” 周无忧听了一会乐了,忍不住闷笑出声来。 “稍等,看来成泽先生还是个绑架艺术家,要讲究挟持的天时地利咯?” 成泽被这话噎了一跳。他长出一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摊手说道:“想必周小姐也知道,我并不是什么绑架艺术家,而是国安部的人吧?” “……知道,那又怎么样呢?” 周无忧回忆起了这段时间少得可怜的“放风时间”,当然这个放风,只是那些全副武装的人员讯问她的一种方式罢了。她有听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廖康说过:有个臭国安的,就是想绑架你那个,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现在这个“臭国安的”正无视掉她的沉默,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失去记忆前的事情吗?” 听到这句话,周无忧挑眉。 察觉到她的动摇,成泽本着不浪费时间的原则,继续说:“你难道不想知道,造成你半身不遂的事故原因吗?” …… 两年前。 一辆全封闭的六座厢型轿车行驶在公路上。车身外部严丝合缝地贴上了不透光的白漆隔离膜,一整个就像是早已淘汰的运钞车的样式。 车厢内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座位呈面对面形式排列,几个穿着不同衣服的人相对坐着,一言不发,每人的面部都被黑色面罩覆盖着,只能隐隐看出脸部的轮廓。 看上去,他们仅有的共同点很少,少到只有被严严拷在头顶横杆上的右手,和包裹胸腹的防弹背心。 车身行驶平稳。 这是华夏国运输机密时常用的方法。每个人都无法交流,他们作为记忆存储的**容器,因着各种机缘巧合齐聚到了这里。他们的人生轨迹或许并不重合,或许各来自牵扯甚少的不同部门。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属于国家。 不知道是谁在静谧的空间中长出了一口气。 2032年12月24日,一辆保密运输车辆在熊山高速公路突发爆炸。 车里的人几乎都被炸成了齑粉。一时间,巨响轰起,火光冲天,公路周围爆发出一阵狂风巨浪,猛烈的热波冲击着车道外的积雪,漫天的黑色粉尘夹杂着火焰蔓延开来。 一个浑身是火的人直接被恐怖的爆炸波抛上了天,而后重重地摔出了公路。 火苗兹拉一下熄灭在了融化的雪地里。 没过多久,这件事情及其所关联的一切皆销声匿迹。除了那个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倒霉武警,形销骨立地躺在医院里当了两年植物人。 这个女人一直在。一个病房被当作保密区域封锁了两年。 …… 周无忧低头掀了一下自己的领子。苍白的皮肤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烧伤、割伤疤痕终于有了来源。 成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感觉嗓子又干又疼。他清咳了一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周无忧摇头。 她突然想到,这件事阿依娜知不知道。 她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吧?这种事会对家属隐瞒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阿依娜是那种不会放弃真相、会一直追究到底的人。 成泽又咳嗽了几声,他脸色有点白,但看起来并不疲惫。 “这是国安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他撑着腿站起身,“但因为这件事一直被封锁,我们所得到的信息一直是从外界观察和事故现场报告获取,车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而后他叹气道:“但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 砰!玄关处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关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极重的“蹬蹬”声。很快,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在了房间里,她穿着方形高跟皮靴,披着一件沾满冷气的黑毛呢大衣,脸上充满了戾气。 周无忧刚刚还在苦思冥想的表情立刻变了:“阿依……” “你来这干什么?”阿依娜直直朝着成泽走去,脚步又长又重,再加上那比穿搭还黑的脸色,颇有一种恶狼锁定猎物之感。 “哎,我不是……” “我他妈问你话呢,你来这想干什么?”愤怒的女人已经“瞬移”到了他跟前,几乎要提上他的领子,“你跟她说了什么?” 一时间,房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周无忧眼看着局面要控制不住,刚想开口说什么,就看阿依娜倏地转过头,满脸戾气地凝视着她:“他跟你说了什么?” 感受到愤怒律师的威压,周无忧连忙把成泽说给自己的都和盘托出。出乎意料的是,阿依娜听完后,收紧的眉宇竟放松了些许:“就这些了?” “真,真就这些了。”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周无忧还是第一次见到阿依娜真发怒的样子。阿依娜的怒意是一场沉默的迸发,就像地壳下鼓胀的岩浆,安静只是爆发的前兆。 跟她开的无聊玩笑,她最多只会冷冷地怼一句。就算是前些天在病房里,阿依娜的手机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一摁开就是一段不堪入耳的咒骂声,连自己听了都蹭蹭冒火。可她呢,只是沉默地按掉了挂断,并将此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阿依娜都是一个极其温柔、甚至带点冷淡的人,擅长忍耐,发火这种事好似和她毫不沾边。 成泽还想说些什么,阿依娜在他蹦出第一个音节时就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出了门。临走时她还阴测测送上一句:“公安怎么还不把你逮起来?” 这种事公安大抵是管不着的。 周无忧还在回想刚刚问成泽的话。她感到十分奇怪的一点是,关于那辆事故中的遇难人数。 成泽只是摇了摇头,并表示,他们连车上具体有几人都不知道,更别提现场的遇难人数了。毕竟当时事故发生后,他们只发现了周无忧这一个幸存者。剩下的人不管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 阿依娜脱下了她的呢绒外套,换上了较为舒适的平底鞋,随后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坐到了她身边。 这次,她们都沉默了好一会。 “……”周无忧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突然有种欲言又止的冲动。 她刚刚看起来……好像很害怕。 比愤怒更多的是恐惧。对啊,毕竟一个曾经的“绑架犯”,堂而皇之地就闯进来了。 她真的好想说“对不起”。 但是阿依娜先开口了,一开口就让人出乎意料: “……我刚刚没吓着你吧?”她的眉间仿佛流淌着舒缓的水,脸上有疲惫,也有后怕和歉意。 周无忧愣住了。 面前的人,与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会话后,突然扑上来,倾身侧到她身上,将脑袋靠在她的颈窝,凌乱的黑色长发尽数披散在了四周。 她声音沙哑,闷声道:“别动,让我抱抱行吗。” 周无忧不动了。 她好像快碎了。阿依娜永远是这一副一击即碎的样子吗? 周无忧想不明白,但身体内的某种冲动驱使着自己伸手,将她整个拥抱住圈入怀中,紧紧靠在自己消瘦的胸膛上。 一衣之隔,是隐隐作痛的遍体鳞伤。 第19章 谍战7 “长期生活在温暖环境中的人,对寒冷没有感知……” 播放到一半的手机营销号被搁置在一边。 一窗之隔是泛着红光的街道。 远离市中心到四环外,静谧的时间已经悄然流进了腊月的尾声。绿化带旁的的树上缀满彩灯,街角路边随时可见广告商资助的大座灯,尽管落雪,却还是璀璨夺目。 阿依娜下楼去取电脑包时,才惊觉马上就要过年。 距离周无忧住进疗养院,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天真是愈发冷了。她忍不住朝手哈气,尽管掌心还残存着一丝室内的温热。 另一边,周无忧又被几名军人推出了病房,手机被落在了屋内。她坐在轮椅上,草草披上了一件棉外套。 军委在一周前就开始为她做各式各样的身体检查。通过军区医院的专家专业评测,再加上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隐患排查、定时定点康复训练准备,现在周无忧的身体,已经勉强达到了可以接受催眠治疗的水平。 催眠治疗。 催眠,通过引导当事人进入一种高度放松、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催眠状态),削弱意识的心理防御,从而有可能接触到潜意识的记忆内容。这种治疗方式相对温和,尽管过程循序渐进,还伴随失败的风险,但在目前看来,确实是恢复记忆的最好方式。 阿依娜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沉默,仿佛前段时间的暴怒只是她的程序出了bug。 走廊不冷,但她还是会在周无忧被推出房间体检时,给她盖上一件外套。 检查结果全部出来时,周无忧正半瘫在床上,手上拿着本摊开的书,身体微微右侧,正昏昏欲睡;而阿依娜穿着松松垮垮的高领毛衣,半靠在床的左端,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 来传话的战士见到此景一愣,不过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清咳一声:“咳!” 床上瘫着的两人抬起头。 “检查结果出来了,廖队和胡书记在外边等着呢。催眠仪器也已经……我来带她去。”战士朝周无忧的方向抬抬头示意。 阿依娜放下了笔记本电脑。周无忧则沉默地穿好衣服。很快,门外又陆续进来了好几个武警战士,他们并没有荷枪实弹,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 刚刚的年轻战士推来了一个轮椅。 周无忧此时恰好自己从洗手间走出来,见状笑了笑,摆摆手,想说我自己可以走。 阿依娜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的手背。 武警战士道:“还是推着走比较好,毕竟你身体状况还不是很稳定。” 阿依娜点头,淡淡地说:“听他们的。” 周无忧沉默了片刻,还是顺从地坐上了轮椅。 几名战士看了看表,互相点头示意,正欲推着她出门。 “等一下!” 阿依娜叫住了他们。周无忧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一个泛着热气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让她一瞬间被攫住了视线。 武警战士刚想说什么,阿依娜就开口:“让她把这个喝了。” 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这个时候喝牛奶吗,周无忧想,但面前的人很快就说出了她的答案,这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周围人说。 “……她早上饭吃的不多。” …… 周无忧最终顺从地喝下了那杯牛奶。 热腾腾的牛奶入喉,带着一丝粘稠。不知怎么的,周无忧心中某些陌生的地方被触动了。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冬天的雪,是什么呢,好奇怪。 走廊不冷,但被推出去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凉气。 阿依娜站在门口,目送着周无忧被推离,待一个转弯看不见了,才轻轻合上了门。 催眠技术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已经进化到“机器催眠”,就是利用虚拟影像与脑电波干预结合进行催眠治疗。一个像封闭按摩椅的仪器就是这里最先进的催眠仪器,成功率百分之85以上,也是军方使用率最高的机构工具。 催眠椅的舱门合上时,周无忧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困意。 她轻轻揭开出门时阿依娜盖在她身上的大衣。大概是大衣太暖和了,让人打不起精神来。 蓝光亮起,她快速陷入了昏睡。 …… 一个月前,澳大利亚堪培拉,希托普斯地区。 一名年轻的女人扣上破旧的公用有线电话,打开封闭的电话亭走了出来。 她低头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同时信步走进了不远处的咖啡厅。 这里并非繁华的都市。郊区空旷的马路上覆盖着一层黄土,街边的路灯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绳子,周围的亚热带绿植歪歪扭扭,看来是常年无人修剪。 南半球炎热的夏日让人心浮气躁,但一家本地人开的咖啡厅可以消解这份烦闷。 老咖啡厅鲜少用电子下单功能,店员还在用留言叫号方式通知顾客取咖啡。 “卡洛琳·乔!”店员看了看咖啡上备注的名字,“你的两杯卡布奇诺……” 女人来到柜台前接过咖啡,摘掉脸上的墨镜,向店员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咖啡店的角落,一个棕发碧眼的男人正交叠着双手,摆弄着手上的蓝牙耳机。 女人几步来到他面前,将一杯加了冰的卡布奇诺推到他面前。男人立刻放下手里歇菜的耳机,接过咖啡,朝她明媚地笑笑。 “乔,好久不见。” 乔子熙并没有先开口,她拉开椅子坐下,捋了捋被风吹得略微凌乱的头发,等着面前的男人说完。 杰克森,ASIO(澳大利亚安全情报局)探员,自己三年前的合作伙伴,曾不止一次与组织进行过协同工作。 杰克森喝了一口冰卡布奇诺,感慨地说:“乔,你还是没变。你还是喜欢在夏天喝热的东西。” 乔子熙笑了笑,她并没有喝手中的东西,反而快速地打断了杰克森的怀旧,沉了沉头,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地说道:“三年前情人岛的收尾阶段,有关的资料都在ASIO手里,你可以直接接触到。我们组织有权获取,我需要紧急调用那部分资料。” 杰克森的笑容平息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微微压下身子,问:“你是指三年前的珊瑚计划吗,发生了什么?” 乔子熙皱了皱眉,这样说:“我朋友。” “你朋友?” “…我朋友的一部分资产,在那件事后被他所在的国家政府没收了,他现在想拿回来,保存在瑞士银行里。剩余的一部分证据信息在那些资料里,他请了一个很厉害的讼棍,想要翻案。” 她顿了顿,装作无奈道:“他给了我很多钱。” “?” “你知道的,最近组织资金链断裂,我那个不争气的养子又挥金如土……”她继续无奈地叹气。 杰克森听完这些说辞,开始难以置信地打量乔子熙,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到第二个人。 “事情没办成就收人钱,这不是你的作风吧,乔?…” 乔子熙平静了一下表情,喝了一口咖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行。”杰克森最终摊摊手妥协。“我尽快给你找到,不过,老样子,你不能把我供给任何人。” 乔子熙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但杰克森突然话锋一转,海蓝色的眼中又浮现了狡黠。 “不过,我有点想见你那个挥金如土的养子了。” 乔子熙一怔,手不禁握紧了杯子。大脑飞速运转。转念一想,杰克森在三年前的任务里就见过他,是个很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这次大概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想和自己的养子叙叙旧。 乔子熙放下咖啡杯,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