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证词》 第1章 玫瑰尸僵 清晨六点,市局法医中心。 无影灯惨白的光垂直落下,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晃眼,也照亮了台上那具已然僵直的男性躯体。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混合的味道,一种专属于此地的、冰冷而严肃的气味。 顾昭穿着一身蔚蓝色的手术服,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专注的眼睛。她微微俯身,手中的解剖刀精准而稳定地在尸体胸腹部划下标准的“Y”形切口。皮肉应声而开,暴露出的内部组织呈现出一种了无生机的灰败色。 “死者男性,年龄约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尸斑呈暗红色,指压不褪色,位于尸体背侧未受压部位,符合仰卧位尸斑特征。”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专业的穿透力,却不含丝毫个人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尸僵已发展至全身,关节强硬,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二十三点至今日凌晨一点之间。” 助手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 顾昭的视线落在死者的双手上。“指甲缝内无异物,无明显搏斗抵抗伤。”她顿了顿,目光上移,最终定格在死者紧闭的唇边。那里,沾着一片已经枯萎发暗的、极小的花瓣碎片。 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放入证物袋中。 “口唇部发现不明植物碎片,疑似……玫瑰花瓣。”她补充道,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在死者的口中出现这个,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气息。 来人同样穿着无菌服,但身材高大挺拔,行走间自带一股雷厉风行的气场。他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那眼神如同鹰隼,扫过解剖台和台上的人时,带着一种审视和穿透力,仿佛能剥开一切表象,直抵核心。 “顾法医,有什么能让我立刻抓人的发现吗?”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低沉,带着一丝刚被唤醒的沙哑,以及毫不掩饰的直奔主题。 是江朔。市刑侦支队队长。 顾昭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语气轻松地回敬:“江队,下次进来前记得敲门。万一我正在和死者进行灵魂交流,探讨他为什么选在昨晚死,岂不是打扰了我们的雅兴?” 一旁的助手小林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又在江朔冷眼扫过来的瞬间立刻噤声,埋头假装认真记录。 江朔几步走到解剖台旁,目光落在那个被打开的胸腔上,语气没什么波澜:“灵魂交流出结果了吗?比起这个,我更相信你手里的刀给出的证词。” “初步判断是窒息性死亡。”顾昭无视了他的毒舌,用镊子指向死者的颈部,“你看这里,颈部软组织有轻微出血点,舌骨大角疑似骨折,但颈部皮肤表面却没有明显的扼压痕迹。很可能是用柔软的衬垫物,比如枕头,压迫口鼻所致。” 她又指向那个装有花瓣碎片的证物袋。“还有这个,在他嘴里发现的。玫瑰花瓣。” 江朔的视线从尸体移到证物袋上,眼神锐利如刀。“玫瑰?”他轻哼一声,“临死前还在玩浪漫?还是凶手的某种仪式感?” “这就要靠江队你去查了。”顾昭开始进行缝合,针线在她手中穿梭,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庄严,“我的工作是把死者告诉我的,转述给你。至于解读‘浪漫’或者‘仪式’,那是你们刑警的活儿。对了,现场勘查报告怎么说?” “富华小区三号楼502室,第一现场。死者张超,三十八岁,未婚,独居,是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销售经理。现场门窗完好,无强行闯入痕迹。客厅有打斗迹象,但不激烈。钱包、手机等贵重物品都在。”江朔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初步看起来像熟人作案,情杀或者仇杀。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个证物袋。“这玫瑰花瓣,让事情变得有点意思了。” “报告最快下午能给你。”顾昭缝合完最后一针,利落地打了个结,然后直起身,摘下了沾血的手套,扔进一旁的医疗废物垃圾桶。“现在,江大队长,能劳驾您移步吗?我得去写报告,而你,”她终于抬眼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戏谑,“该去抓坏蛋了,别在这儿打扰我和我的‘客户’清静。” 江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能给我点有用的东西”,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无菌服带起一阵冷风。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顾昭摇了摇头,对助手小林低声道:“看见没?典型的肾上腺素中毒,破案机器,毫无人情味。” 小林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 市刑侦支队办公室,烟雾缭绕,白板上的线索图已经密密麻麻。 “头儿,查过了。”年轻的刑警林曦顶着一对黑眼圈,拿着笔记本汇报,“张超的社会关系比较复杂,最近和他有过密切来往的女性有三个。一个是他的前女友,分手不太愉快;一个是他的女客户,关系暧昧;还有一个是他最近在追求的一个花店老板,叫苏晓。” “花店老板?”江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玫瑰花瓣……” “对!”林曦立刻点头,“我们也觉得这个点很关键。已经派人去接触那个花店老板了。” 这时,另一个老刑警端着泡满枸杞的保温杯走过来,是政委□□。他笑眯眯地,像个弥勒佛,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小江啊,我刚才看你去法医中心了?怎么样,顾法医那边有新发现?” 江朔头也不抬,盯着白板上的关系图:“嗯。死因初步判断是窒息,颈部有伤但外表无痕,嘴里有玫瑰花瓣。” “哦?”□□抿了口枸杞水,慢悠悠地说,“顾法医可是我们局里费了好大劲才引进的高材生,业务能力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多跟人家好好沟通,别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你八百万破案率似的。团结同事,也是战斗力嘛。” 江朔终于从白板上移开视线,瞥了□□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政委,我的战斗力来自于抓住凶手,不是跟法医聊天。如果您觉得聊天能破案,下次案情分析会可以改成茶话会。” □□被噎了一下,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你小子……我这不就是提醒你,注意方式方法嘛。听说你早上又把新来的技术员王小川给骂哭了?” “他该骂。”江朔冷冷道,“一个简单的通讯记录分析,拖了三个小时还没结果,我以为他是在用算盘算数据。” 办公室角落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男人闻言缩了缩脖子,把脸更深地埋进了电脑屏幕后面,正是技术刑警王小川。他小声嘟囔:“……那服务器它也要反应时间的嘛……” □□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江朔的肩膀:“行了,知道你压力大。富华小区那个案子,社会影响不小,上面盯着呢。抓紧时间,但也注意身体,还有……团结!” 江朔没再理会政委的“谆谆教诲”,目光重新回到白板上那个写着“苏晓”的名字上,眼神锐利。 “林曦,跟我去趟‘春日花坊’。” --- “春日花坊”坐落在一个安静的街角,店面不大,但布置得十分精致温馨。各种鲜花绿植错落有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芬芳的花香。 江朔和林曦走进花店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穿着素色围裙、气质温婉的年轻女人正背对着他们,仔细地修剪着一束百合的花枝。听到铃声,她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但略带憔悴的脸庞。她就是苏晓。 “欢迎光临……”她的笑容在看到江朔出示的警官证时,瞬间凝固在脸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晓女士是吗?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想向你了解一些关于张超先生的情况。”林曦上前,语气尽量温和。 “张超……他怎么了?”苏晓的声音有些发紧,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围裙。 “他去世了。”江朔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就在昨晚。” 苏晓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怎……怎么可能?昨天下午他还好好的……” “据我们了解,张超先生最近正在追求你?”江朔继续问道,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 苏晓的眼神有些闪烁,低下头:“是……是的。他经常来买花,也……约过我几次。” “他最后一次来买花是什么时候?买的什么花?”江朔的目光扫过店内琳琅满目的鲜花,尤其是在各色玫瑰上停留了一瞬。 “是……是前天。他买了一束红玫瑰。”苏晓的声音越来越低。 “红玫瑰……”江朔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问道,“昨晚二十三点至凌晨一点,你在哪里?” “我……我在家睡觉。”苏晓猛地抬头,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我一个人住,没人能证明。但是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张超只是普通朋友……” 江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让苏晓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就在这时,江朔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顾昭发来的初步尸检报告电子版,后面还附了一句与报告风格截然不同的话: 「江队,你那位‘浪漫’的死者,胃内容物里除了晚餐,还检测到了少量苯二氮卓类成分,也就是安眠药。看来有人想让他‘安静’地睡去。另外,花瓣初步确认是红玫瑰,但品种比较特殊,是“卡罗拉”,花语是‘热烈的爱、渴望与你泛起激情的爱’。啧,这爱可真要命。——你正在和灵魂沟通的顾法医」 江朔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安眠药,玫瑰,无明显闯入痕迹的现场…… 他收起手机,再次看向苏晓,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更深的审视:“苏女士,张超在追求你的过程中,有没有送过你或者试图送你一些……比较特别的礼物?或者,他是否有过什么让你感到不安的举动?” 苏晓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 从花店出来,坐回车里,林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头儿,这个苏晓有点可疑啊。她明显很紧张,而且时间线她也无法提供证明。” 江朔看着窗外“春日花坊”的招牌,目光深沉:“她的反应不像是完全不知情。但如果说她是凶手,动机呢?因为不堪骚扰而杀人?现场处理得并不完美,如果是她,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点。” “那我们现在……” “回局里。”江朔收回目光,“等王小川的通讯记录和道路监控分析。另外,重点排查张超的另外两个关系人,看看她们谁最近接触过安眠药,或者,谁对玫瑰花粉过敏。” “过敏?”林曦一愣。 江朔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顾法医在死者的鼻腔黏膜里,也发现了极微量的玫瑰花粉。一个对玫瑰过敏的人,可不会把花瓣含在嘴里,更不会在可能引发自己过敏的环境里待太久。除非……是别人放进去的。” 林曦恍然大悟,看向江朔的眼神充满了敬佩:“明白了!” 江朔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整合着目前所有的线索:窒息伴安眠药,口中与鼻腔的玫瑰,无激烈反抗的现场,神情慌乱的花店老板…… 这起看似情杀或仇杀的案子,水面之下,似乎隐藏着更复杂的暗流。那朵染血的玫瑰,究竟是谁放置的?是凶手的嘲讽,还是死者临终前未能传递出去的讯息? 他睁开眼,对林曦吩咐道:“催一下技术队,我要张超家附近所有监控的排查结果,特别是昨晚八点以后的。还有,让他最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和通讯记录,我要知道他和哪些人有大额资金往来,或者频繁的异常联系。” “是,头儿!” 警车驶离安静的街角,汇入车流。城市依旧喧嚣,阳光普照,但在看不见的角落,罪恶与侦查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那一朵无声的玫瑰,正静静等待着能解读它秘密的人。 第2章 沉默的现场 富华小区是座典型的九十年代末建成的小区,外墙的涂料在岁月侵蚀下显得有些斑驳。三号楼楼下拉着警戒线,几个早起买菜回来的大爷大妈正围着线外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好奇。 江朔的车一个利落的甩尾停稳,他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林曦紧跟其后。 “江队!”守在单元门口的一名年轻民警立刻立正敬礼。 江朔略一点头,掀开警戒线弯腰钻了进去。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老旧楼房特有的潮湿气味,混合着现场勘查留下的淡淡化学试剂味道。 502室的防盗门敞开着,技术人员仍在里面忙碌着。江朔在门口套上鞋套和手套,脚步停在玄关,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客厅。 现场保护得很好。客厅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沙发,一个茶几,一台电视。此刻,沙发歪斜着,与茶几之间形成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掉落在浅色的瓷砖地板上,摔得粉碎,烟灰和几个烟头散落一地。一个遥控器也掉在附近,电池盖摔开了。 “头儿,这边。”林曦引着江朔走向客厅中央。 江朔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板。瓷砖很干净,除了烟灰缸碎片散落的区域,其他地方几乎没有灰尘。但在沙发腿附近,他注意到了一处极其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拖拽痕迹,方向指向卧室。 “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财物损失。”刑侦支队副队长陆琛走了过来,他同样穿着勘查服,脸色沉稳,眼神里带着惯有的审慎。他是江朔最得力的搭档,性格与江朔的锐利张扬互补,像一座沉默可靠的山。“钱包里的现金、身份证、银行卡都在,手机也放在床头充电。” 江朔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熟人,而且目的很明确,不是为财。” 他走向卧室。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陈设更简单,一张双人床,两个床头柜,一个衣柜。床上有些凌乱,但并非激烈搏斗所致,更像是睡醒后未曾整理。张超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江朔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上面除了一个台灯,一个空水杯,还放着一本翻开了几页的商业营销书籍。 “老陆,你怎么看?”江朔头也不回地问。 陆琛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门窗完好,技术队检查过,没有撬压痕迹。凶手要么是死者主动开门让其进入,要么就是有钥匙。从客厅那点不激烈的打斗痕迹来看,更像是两人在交谈中突然发生了冲突,猝不及防。” 江朔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整洁的床铺,又看向那个空水杯。“顾法医那边检出安眠药成分了。胃内容物里有,水杯里说不定也有残留。”他示意旁边一个技术人员,“这个杯子,重点检测。” “是,江队。” 江朔退出卧室,又走向狭小的厨房。厨房收拾得还算干净,水槽里没有堆积的碗碟,垃圾桶里也只有一些果皮和外卖包装盒。他打开冰箱,里面塞着几罐啤酒、一些速冻食品和蔫了的蔬菜,寻常独居男人的生活状态。 “林曦。” “到!”一直跟在后面的林曦立刻应声。 “去查这栋楼和小区大门的监控,重点是昨晚八点到十二点之间,所有进出这栋楼,尤其是上到五层的人员。另外,走访左右邻居,问问他们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声响,比如争吵、重物落地之类的。” “明白!”林曦领命,立刻转身小跑着出去安排了。 江朔回到客厅,站在那摊烟灰缸碎片前,眉头紧锁。现场太“干净”了,除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属于凶手的有效信息。凶手很谨慎,甚至可能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不像激情杀人。”陆琛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也在观察那堆碎片,“激情杀人会更混乱。这里……太克制了。” “克制,但目的明确。”江朔补充道,“用安眠药让他失去反抗能力,然后用枕头之类的东西闷死他。最后,还在他嘴里放了一片玫瑰花瓣。”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嘲,“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或者……传递一个信息。” 就在这时,王小川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和找到线索的兴奋:“头儿!江队!有发现!” “说。”江朔按住对讲机。 “我排查了张超近三个月的通讯记录和银行流水。发现他最近两个月,每隔一周左右,就会向一个海外匿名账户转账一笔固定数额的钱,不算太大,但很规律。” “海外账户?”江朔眼神一凛,“用途呢?” “查不到具体用途,对方隐藏得很深。但结合他最近的通话记录,我发现他频繁联系过一个没有实名登记的号码,位置飘忽不定。最后一次通话就在昨天下午四点左右。” “能定位到那个号码现在的位置吗?” “尝试过,已经关机了。不过,我回溯了它之前出现过的基站信号,大部分集中在城西的旧工业园区附近。” 城西旧工业园区?那里鱼龙混杂,废弃工厂众多,是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的温床。 “把他转账的记录、那个匿名号码出现过的所有位置信息,全部整理出来发给我。另外,重点排查张超的社会关系中,是否有与城西旧工业园区相关联的人。” “收到!” 江朔放下对讲机,与陆琛交换了一个眼神。案件的性质似乎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普通的感情纠纷或仇杀,需要向海外匿名账户定期汇款吗? “看来,我们的死者,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陆琛沉声道。 “去会会他的公司同事。”江朔脱下鞋套和手套,率先向门外走去。 --- 张超所在的贸易公司位于一栋高档写字楼里。江朔和陆琛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公司老板是个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姓王,在会客室里接待了他们,显得十分配合,但眼神里难掩焦虑。 “张超啊……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就是最近几个月,状态好像有点下滑。”王总斟酌着词句,“人也变得有点神秘,有时候接电话会特意跑到走廊或者楼梯间。” “他最近经手过什么特别的项目吗?或者,有没有和什么特别的客户接触?”江朔问。 “特别的项目……”王总想了想,“我们公司主要做日用百货出口,客户都比较稳定。硬要说特别的话,上个月他好像接触过一个东欧那边的新客户,但后来好像没谈成。” 东欧?江朔和陆琛再次对视一眼。王小川查到的海外匿名账户,接收地似乎就在东欧某个国家。 “那个客户的联系方式,还有当时洽谈的资料,麻烦提供给我们。”陆琛拿出证物袋。 “好的好的,我马上让秘书去整理。”王总连忙答应。 随后,江朔和陆琛又分别找了几位与张超相熟的同事谈话。大部分人都表示张超虽然业绩不错,但为人有些虚荣,喜欢吹嘘,最近好像特别缺钱,还向几个同事借过钱,但都没借到。 一个和张超同期进公司的男同事,在私下谈话时,透露了一个细节:“江队,陆队,张超前几天喝酒的时候跟我抱怨过,说被什么‘无底洞’缠上了,甩都甩不掉,还说什么‘早知道不碰那玩意儿了’。” “那玩意儿?”江朔追问,“他说具体是什么了吗?” “没有。”男同事摇摇头,“我当时也没细想,以为他就是投资失败了发牢骚。现在想想……有点不对劲。” “无底洞”……“那玩意儿”……结合向海外账户的汇款,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江朔脑中逐渐形成。 离开贸易公司,坐回车里,气氛有些凝重。 “看来,不仅仅是情杀或仇杀那么简单了。”陆琛系上安全带,语气沉重,“可能涉及更严重的问题。” 江朔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片繁华安宁。但这安宁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汹涌。他想起入警时的誓言——“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保障人民安居乐业”。每一起凶杀案,都是对这安宁的挑战,而他们的职责,就是将这些隐藏在角落里的蛀虫揪出来,绳之以法。 “无论是情杀,还是背后牵扯到别的,凶手都必须揪出来。”江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给死者一个交代,也给这座城一个清净。”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顾昭的电话。 “顾法医,对水杯的检测加快进度。另外,死者体内安眠药的具体成分和剂量,尽快给我精确报告。” 电话那头,顾昭的声音依旧清晰冷静:“知道了,江大队长。催命也没用,科学需要时间。不过,有个非科学的发现可以提前告诉你。” “什么?” “我重新检查了死者指甲缝,非常细微,但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最深处,发现了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蓝色絮状纤维,像是某种粗糙织物。已经送去微量物证检验室了。” 蓝色絮状纤维?粗糙织物? 这微小的发现,像一道细微的光,刺破了“沉默现场”的厚重迷雾。它不属于这个整洁的公寓,很可能来自于凶手。 江朔的眼神锐利起来。 “好。有结果立刻通知我。” 他挂断电话,对陆琛说:“回局里。等王小川的监控分析,等顾昭的检验报告,等林曦的走访结果。然后,我们去城西旧工业园区看看那个‘无底洞’,到底是什么。” 第3章 花瓣的指向 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烟雾缭绕,白板上的线索比前一天更加密集。 “头儿,小区监控有发现!”林曦顶着更浓的黑眼圈,但精神亢奋,指着投影屏幕,“昨晚九点四十七分,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进入了三号楼单元门。他刻意低着头,避开了正面的摄像头,但我们从侧面一个角度拍到了他手上似乎提着一个纸袋。” “几点离开的?”江朔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十一点零三分。纸袋不见了。”林曦切换画面,“离开时他步伐加快,依旧低着头。” “一个多小时……”江朔沉吟,“时间足够完成下药、交谈、杀人、清理现场。能追踪到他来的路线和离开后的去向吗?” 王小川的声音从电脑后传来,带着熬夜的疲惫:“正在扩大范围调取周边道路监控,这家伙反侦察能力不弱,专挑监控死角走。需要点时间。” “加快速度。”江朔目光转向陆琛,“老陆,邻居走访那边?” 陆琛翻着笔记本,眉头微蹙:“左右邻居都没听到明显的争吵声。楼下住户反映,大概十点多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关门声,不算重,以为是正常出入。唯一有点价值的是对门邻居,一位独居的老太太,她说昨晚九点多好像听到张超家门口有说话声,但听不清内容,只持续了一两分钟就没了。” “说话声……”江朔手指敲着桌面,“看来是熟人敲门,张超主动开的门。”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顾昭拿着一份报告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白大褂,神情专注,直接将报告放在江朔面前。 “水杯残留液检测结果,确认含有相同成分的苯二氮卓类药物,剂量足以让人陷入昏睡。胃内容物里的药物也是同一种。”她语速很快,“另外,你们送检的蓝色纤维有结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是一种廉价的工装布纤维,常用于工厂的工作服、清洁人员的制服,或者……某些特定行业的劳保用品。上面沾染了极微量的机油和一种特殊的化学溶剂成分,正在比对具体种类。” 工装布?机油?化学溶剂? 城西旧工业园区的形象瞬间在众人脑海中清晰起来。 “还有,”顾昭顿了顿,看向江朔,“那片玫瑰花瓣,我做了更精细的检验。确认是‘卡罗拉’玫瑰,花瓣基部有非常细微的、不同于普通花店保养液的化学药剂残留,像是……某种防腐或定型剂?这种处理方式不太常见,或许能成为追踪花源的线索。” 花瓣的指向,似乎越来越清晰地将矛头引向了那个花店老板,苏晓。 江朔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林曦,带上人,再去一趟‘春日花坊’。这次,直接请苏晓回局里协助调查。重点询问她关于‘卡罗拉’玫瑰的特殊处理方式,以及她昨晚九点到十一点的不在场证明是否能有任何佐证。” “是!”林曦立刻起身。 “老陆,你带另一组人,根据王小川提供的信号位置,去城西旧工业园区摸排,重点查找穿蓝色工装、可能接触特定化学溶剂的人员或场所。” “明白。”陆琛沉稳点头。 “王小川,继续深挖张超和那个海外账户以及神秘号码的联系,我要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在交易什么!” “收到,头儿!” 任务分派下去,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江朔拿起外套,对顾昭说:“顾法医,花瓣上那种特殊药剂的成分分析,尽快。” 顾昭点点头:“已经在做了。不过江队,提醒你一句,如果花瓣上的药剂是花店普遍使用的,那指向性就会减弱。但如果……是某种个人习惯或者特殊渠道,那价值就大了。” 江朔看了她一眼,难得地没有回怼,只是“嗯”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春日花坊”今天没有营业,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林曦带着两名刑警敲开了门,苏晓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底带着血丝。 “苏女士,关于张超的案子,还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进一步了解,麻烦你跟我们去局里一趟,配合调查。”林曦出示了传唤证,语气正式而不失礼貌。 苏晓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审讯室里,灯光调得有些冷白。苏晓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江朔隔着单向玻璃观察着她。她的紧张显而易见,但这种紧张里,恐惧似乎多过了愧疚。 审讯由林曦和一位老刑警负责。 “苏晓,你说你昨晚一个人在家睡觉,没有任何人证明。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任何可能佐证你说法的细节?比如,外卖订单、快递记录、深夜与朋友的聊天记录,或者楼道的监控也许能拍到你房间的灯光变化?”林曦引导着。 苏晓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睡得很早,没有点外卖,也没有人找我……楼道监控,我不清楚……” “那么,关于张超口中的玫瑰花瓣。”老刑警接过话,语气平稳却带着压力,“我们了解到你店里的‘卡罗拉’玫瑰,在处理时是否会使用一种特殊的化学药剂进行保鲜或定型?” 苏晓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你们……你们怎么知道?”随即她像是意识到失言,连忙解释,“是,是有一种特殊的营养液,是我父亲……他以前是化工研究员,自己调配的,效果比市面上的好,能延长花期。只有我们家的‘卡罗拉’会用这个处理。” 独家配方!顾昭的提醒应验了!这极大地增强了花瓣的指向性。 “这种营养液的配方,除了你和你父亲,还有别人有吗?”林曦追问。 “没有……应该没有。”苏晓摇头,眼神有些慌乱,“配方一直是我父亲保管,他去世后只有我知道。” “那么,张超最后在你那里买的那束‘卡罗拉’,也是经过这种营养液处理的,对吗?” “……是的。” “据我们所知,张超正在追求你,但他的追求是否给你造成了困扰?比如,纠缠不休,或者有过激行为?”老刑警的问题开始触及核心。 苏晓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他……他是很执着,经常送花,打电话,在店外等我……我……我有点害怕,拒绝过他很多次……” “所以,你是因为不堪其扰,所以才……”林曦的话没有说完,但暗示意味十足。 “没有!我没有!”苏晓激动地抬起头,泪流满面,“我是害怕他,但我怎么可能杀人!我连只鸡都不敢杀!警官,你们要相信我!” 她的情绪崩溃看起来真实而自然。江朔在玻璃后眯起了眼睛。直觉告诉他,苏晓可能隐瞒了什么,但她不像是能冷静策划下药、杀人并处理现场的人。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才是关键。 与此同时,痕检科的人对“春日花坊”进行了搜查,在仓库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与监控中男人所提类似的浅棕色纸袋,里面残留着极微量的同样成分的苯二氮卓类药物粉末。 证据似乎进一步指向了苏晓,或者至少,与她的花店密切相关。 --- 城西旧工业园区,废弃的厂房像一群沉默的巨兽,锈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化学品的刺鼻气味。 陆琛带着几名便衣刑警,根据王小川提供的信号大致范围,在一片几乎被遗忘的区域进行摸排。他们穿着便装,假称是环保部门下来检查安全隐患的。 一家名为“诚信化工商行”的小门面引起了陆琛的注意。店面又小又旧,门口堆着些空桶,里面光线昏暗,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身上沾着机油污渍的中年男人正靠在躺椅上打盹。 陆琛走了进去,随意看着货架上落满灰尘的化学试剂瓶。 “老板,买点工业酒精。”陆琛开口道。 那男人惊醒,揉了揉眼睛,打量了一下陆琛几人,懒洋洋地起身:“要多少?” “先来一桶。”陆琛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扫视着店内环境。他的目光在墙角一个半开的工具箱上停住了,里面露出的抹布颜色,正是那种粗糙的蓝色工装布。 “老板,你这抹布颜色挺少见啊。”陆琛随口搭话。 男人愣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警惕:“厂里发的,都用这个。” 陆琛笑了笑,付了钱,拎起酒精桶,仿佛不经意地问:“对了,老板,跟你打听个人。有个叫张超的,大概三十七八岁,最近常来这边,你见过吗?” 听到“张超”这个名字,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变,虽然很快恢复,但那瞬间的不自然没有逃过陆琛的眼睛。 “不……不认识。没听说过。”男人语气生硬地回道,眼神开始躲闪。 陆琛心中了然,没有再多问,带着人离开了小店。走出不远,他立刻通过对讲机低声命令:“盯住这个‘诚信化工商行’和这个老板。他有问题。通知技术队,申请搜查令,重点搜查他店里可能藏有违禁化学品或者与张超有关的东西。” “明白,陆队!” --- 市局刑侦支队,江朔接到了陆琛的电话。 “老江,这边有重大发现。那个化工店老板反应异常,极可能认识张超,而且他穿着蓝色工装,店里有同类布料。已经安排布控和申请搜查令。” “干得好!”江朔精神一振,“我这边对苏晓的审讯陷入僵局,她承认困扰,但坚决否认杀人。那个纸袋的来源还在追查。现在看来,化工店老板的嫌疑急剧上升。张超定期汇款,可能就是在购买违禁的化学原料,或者就是在处理某些见不得光的‘垃圾’。” “无底洞……”陆琛在电话那头沉吟,“如果张超是被迫卷入了某种非法的化学品交易或者处理,那个海外账户可能是上游组织的收款账户,而化工店老板可能是中间人或者执行者。张超想退出,或者威胁到了他们,于是被灭口。” “玫瑰花瓣呢?”江朔提出疑问,“如果是为了灭口,为什么多此一举放花瓣?” “仪式感?警告?或者……模仿苏晓,嫁祸给她?”陆琛分析道,“凶手知道张超在追求苏晓,用她独有的方式处理过的玫瑰,很容易把警方的视线引到她身上。” 就在这时,王小川兴奋地冲进了江朔的办公室,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 “头儿!查到了!那个海外匿名账户,虽然隐藏很深,但我通过多层链路追踪,发现其最终流向与一个国际走私违禁化学品的团伙有关联!这个团伙的活动区域,就包括东欧和我国部分地区!而且,张超公司那个没谈成的东欧客户,邮件IP经过伪装,但跳板服务器的一个残留日志IP,指向了同一个区域!” 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 张超可能利用工作之便,接触到了这个走私团伙,或者被胁迫参与其中,负责国内部分的接洽、资金转移或者原料处理。他口中的“无底洞”和“那玩意儿”,很可能就是指这件事。他想脱身,却引来了杀身之祸。 那个化工店老板,很可能就是该团伙在本地的爪牙。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要么是化工店老板本人,要么是他派去的杀手。 “立刻拘传化工店老板!”江朔下令,眼神冰冷,“同时申请对那家化工商行的彻底搜查!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走私什么,又让张超处理了什么!” 案件的轮廓逐渐清晰,背后的黑手开始浮现。这不再是一起简单的命案,而是牵扯到危害国家经济安全、可能危及公共安全的重大案件。那股深植于每位刑警心中的国家情怀与责任感,让江朔感到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守护这份平凡的热闹与安宁,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无论对手多么狡猾,隐藏得多深,他们都必须将其连根拔起。 “通知所有人,准备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