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舛》 第1章 异香稻草人(1) 血腥味充斥在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墙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溅起的血液,看着格外的瘆人,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带有错觉的异香,执拗地浮在鼻尖。屋子里逐渐多了许多脚步声,在这诡异的地方响起。 “还有一个孩子,给我抓紧找!” 于是许许多多穿着靴子的人四处散开,找遍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而这一幕都被躲在地板夹层中的两个孩子看得真真切切。 “吴忧哥哥……” “嘘!”吴忧伸手按住男孩快要破口的呜咽,小声道:“别出声!” 见身前的人不再乱动、出声了,吴忧这才松了一点力道:“小琛,哥哥一会儿跑出去,等那些坏人走了之后你再出来,知道吗?” 小琛的手突然抓住按在自己嘴上的手,没说话,只是拼命地摇头。 “一家人就是要一辈子待在一起,但你不一样。”吴忧顿了顿,把哽咽咽了回去:“从这里逃出去了,记住,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吴忧松开了手,掌心还残留着男孩温热的泪渍。借着夹板缝隙漏进的微光,他看见男孩脸上纵横的泪痕,那双眼睛红通通的,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盛满了依赖与恐惧。 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吴忧忽然想起自己也才十四岁,刚刚强撑的镇定轰然崩塌,鼻尖一酸,眼泪差一点就要滚下来——他也怕,怕那些粗野的吼叫,怕下一秒就会被发现。他多想也像小琛这样哭出来,把满心的惶恐都倾泻出来。 可他不能。 吴忧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湿意已被压下去,对男孩说了最后一句话后,便开始向下爬。 男孩死死捂住嘴巴,只能眼睁睁看着吴忧的身影一点点淡去,随即彻底沉入黑暗。 下一秒,头顶传来细微的刮擦声,他整个人汗毛竖起。 一道刺眼的手电光束正缓缓扫过,外面的人不知何时对地板起了疑心,像毒蛇吐信子一般。 心跳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肉蹦出来,男孩蜷缩在暗处,看着头顶的手电光越来越近,离他的脸只有几寸距离了,他甚至能看到光束里翻滚的灰尘,能听见外面人越来越近的呼吸声。 就在那光几乎要穿透缝隙照到他的眼睛的瞬间,一声急促的大喊炸开:“孩子!孩子在那!” 头灯的光束猛地弹开,紧接着是轰动的骚动,杂乱的脚步声突突突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男孩刚要为自己没被发现而松垮半分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突然撕裂空气! 上面的脚步、远处的聒噪、甚至自己胸腔里疯狂的心跳他都听不见了,全都消失了。只有一种诡异的寂静包裹着他,而在这寂静里,他却清楚地听见了外面传来的笑声。 那笑声粗嘎、短促,带着毛骨悚然的得意,一下下敲击着神经,比刚才的枪声更让人浑身发冷。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十四年后。 江都市市局的玻璃把阳光筛得透亮,金晃晃地铺满办公区域的每个角落。沂琛抱着一摞档案走进来,轻快地回来自己的座位,听着不远处传来同事们爽朗的笑谈声。 “……这案子总算结了。” “可不是嘛,证据链全对上,这效率!” “那必须的,晚上必须搓一顿!” 好不容易忙活了三个月的案子终于歇息了,大伙几个赶忙趁着没案子,正讨论下班去哪家潇洒一把。 “富景街那家酒吧我看还不错,”招呼着周围出主意的陶副支队露出一脸邪笑,“到时候哥几个把你们安队也叫上,今晚就不愁——” “啪——”案卷当头上来,围在陶玙身边的同事和本人一律都没反应过来,就连坐在远处的沂琛都没忍住抬头闻声抬头。 “喝喝喝,一天到晚就想着玩,还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吗?!”刑侦支队长安景舟厉声催促道:“收拾一下去楼下集合,我去一趟杨局办公室。” 陶玙挠着被打的地方,立即就哭脸道:“才歇一天就又来案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今晚泡汤’的字样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但也只好认命似的站起身去楼下。 前阵子跨区办案调走了大半警车,市局上下这几天都开着私车通勤,偶尔挤不下还得拼车。 沂琛小跑向最后一辆警车时,车窗里探出前一步上车同事歉意的脸:“小琛啊,实在塞不下了,你去陶副队那看看?” 沂琛瞥见不远处那辆黑色SUV,和领导同车难免拘谨,他转身欲往技术部方向走,便听见身后市局玻璃门“咔哒”轻响。 安景舟单手夹着东西迈出门槛,轻薄外套随意搭在肩头,暖风掠过他微耷拉下来的碎发时,这人恰好抬眼,两道视线在半空撞个正着。 安景舟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但奈何工作效率高,又在近几年来破获多大数案,也算是一个活阎王了。这会儿见沂琛一个人杵在车旁发愣,火气“噌”地就窜了上来:“傻站在那干嘛呢?!要我请你上车吗?!” 沂琛被这嗓子吼得脊背一僵,连忙欠身:“抱歉,领导。”说完转身就要往技术部方向走——跟安队同车,指不定半路还得挨训,不如躲远点。 可还没走两步,就传来带笑的招呼声。 陶玙早就探出大半个身子,胳膊搭在车窗边,冲这个没什么印象的小警员扬了扬下巴:“小兄弟,技术部早走了,你上我们的车吧。” 沂琛一下子就没了选择,他快步走到那辆黑色的SUV,生怕再一个不小心,又踩到安景舟的火气区。 “谢谢陶副队。”沂琛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陶玙往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扬,语气轻松:“没事,你安队就是脾气冲,别往心里去,他这个人就这样,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沂琛点点头,简短地应了声:“嗯好。” 副驾驶车门被拉开,安景舟长腿一迈跨进车内,反手甩上车门的动作干净利落,“砰”的闷响让整个车身都跟着轻颤。 几乎同时,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仪表盘亮起幽蓝的背光。 安景舟从口袋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车载蓝牙连接的提示音短促响起,导航界面随即投射在中控屏上。 陶玙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空档间隙斜眼瞄向副驾:“头儿,这次又是个什么案子啊?” 安景舟眯着眼睛,半倚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车门扶手,似乎打算闭目养神。听到陶玙的问话,他微微睁开眼,带着几分慵懒,缓缓道:“见过稻草人么?” 陶玙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可不!我小的时候,我姥天天拉着我上我家地里打鸟,什么样的没见过?破草帽、旧衣服扎的,风一吹还晃悠,活像个人似的。不过那都在村庄里才能看见稻草人,江都能看见……好像只能算作景区看吧?”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眉头一皱,疑惑地看向安景舟:“等等,这和案子有啥关系?” “有关系,”安景舟声音低沉而笃定,“和死者有关系。” 陶玙一愣,脱口而出:“啊?” 就连坐在后座一直没出声的沂琛,听到这也不自禁看向了这边。 安景舟没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脸,丢下一句:“一会儿去现场不就知道了。” 陶玙似乎还想追问,但看到自家头儿似乎真不搭理了,也立刻噤了声。 车子行驶了三十分钟菜终于到了案发现场,安景舟和陶玙推门下车,朝技术部方向走去。 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人员正将一具覆盖着白布的“稻草”尸体从支架上缓缓放下。 沂琛推门下车,跟随着前人打算去检查尸体。每走近一步,空气里那股甜腻气息便愈发浓烈,本以为会是刺鼻的尸臭,可这诡异的异香却直直撞进鼻腔。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翻涌,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画面,再度清晰浮现,哪怕已经过了十多年了,这股味道依旧是沂琛心底难以磨灭的阴影,恐惧如蔓藤般迅速在心底蔓延。 身体比意识更早做出反应,沂琛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双手赶忙捂住嘴,踉跄着往旁边跑去,他极力克制,生怕破坏现场。 终于,在撑住电线杆的那一刻,所有的不适倾泻而出,“哇”的一声,将积压的惧意与恶心一并吐了出来。 “我去……”陶玙的目光直锁在不远处正弯腰呕吐的沂琛身上,后半句被噎在了嗓子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小子胆儿挺小,意识力倒挺强。” 安景舟顺着陶玙的目光瞥了一眼,随后利落地戴上乳胶手套,吐出两个字:“确实。以后有尸体你就拉着他去搬,这样就不会没胆儿了。” 陶玙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死者身份查到了吗?”安景舟蹲下身,指尖悬停在死者颈部呈现V字形的索沟上方,问道。 另一旁站着的是刑侦部门人员的许雯,安景舟很是看好她:“死者叫顾泽帆,是星月集团控制人顾炀连第三子,生前曾与其他几名商业公子在富景街的一家酒吧玩乐。” 听到这,陶玙一脸尴尬的表情展露于此。 许雯压低声音说:“这人身份特殊,上头估计会施加点压力了。” “……”两人都没有回答,结果自然也是不置可否。 少顷,法医海之摘下手套,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腰板,随即看向安景舟,道:“死因初步判断为外力钝器导致的死亡,额骨粉碎性骨折呈放射状,创缘伴有组织挫伤带,符合圆形锤类工具多次击打特征。死者身上的勒痕,与稻草木板完全吻合,约束伤显示束缚时间约两个小时。” 海之又说:“安队,死者生前应该有极大的毒瘾。” 安景舟点头,随即转头对着周围四散正在搜寻的人员,道:“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大家尽量留意可疑的线索,其余的人跟着我回局里!” 刑侦支队陆续离开现场,只留下勘查组的三名技术警继续负责勘查。 沂琛依旧是坐上了支队的车,不过这次还多了一个海之。 回去时轮到安景舟驾车,陶玙懒散地陷进座椅,半认真地问道:“头儿,你说凶手把顾泽帆伪装成稻草人,打的啥主意啊?辟邪那套早过时了。” “第一,犯罪心理脱敏,敢把尸体放在景区这种人流密集区,说明凶手对谋杀行为的心理阈值远超常人,”安景舟单手把持着方向盘,没有情绪地分析着,“第二,对于凶手为什么偏偏将死者伪装成稻草人的模样,我也很好奇,你还是亲自问问凶手比较好。” 后排的海之也没忍住笑出声来,陶玙立刻斜眼撇过去。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沂琛不动声色地拽了下海之的衣服,见他转过头来,沂琛压低声音问道:“之法医,死者是不是有过吸毒史?” 海之点了点头:“我们在死者鼻腔黏膜发现未完全吸收的毒品残留,说明是通过鼻吸方式摄入的,可能生前刚爽过一番劲,就唐突地没人杀了。” “那能确定具体是哪种毒品吗?” “从晶体形态看类似/海/洛/因/,但还是存在一些差异,等痕检做完分析,我到时候把完整数据报告拷给你……”话音未落,海之突然顿住,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长相年轻、又有着无法忽视的外面,带着一副清新脱俗刚上岗的模样,迟疑的转头问陶玙:“市局新来的?” 陶玙也愣了,因为他对这个好看的兄弟也没啥印象。 就在两人好奇的目光聚集过来时,沂琛出声了:“我已经在市局工作一年了。” 车内空气骤然凝固,海之与陶玙的视线默契地撞在了一起——一个在技术部干了快余七年,一个在刑侦一线拼了五年,却都对眼前这张年轻面孔毫无印象。 一直没说话、安静地听着的安景舟突然抓住重点,疑惑的问道:“刚刚之法医似乎也没有对外说过死者有吸过毒品,尸体也是经我手,你是怎么知道死者吸食毒品的?” 海之也突然反应过来:“对啊!我本来想着回去之后再吩咐人去检验,还没来得及告诉刑侦技术人员,你是怎么知道死者生前吸食过毒品的?” 空气一瞬又回到了刚刚,这是这次带了些许不同的意味。 良久,沂琛终于开口解释自己的判断:“死者右手虎口内侧有两处平行穿刺的旧伤,这是勃磨毒贩惯用的双管注射器痕迹,当然,现在也同样有人愿意尝试这种摄入方式。” 说完,他还不忘补充一句:“当然,我也可能只是看错了而已,所以向之法医求证一下。” “哦?”安景舟的视线通过后视镜与后排的沂琛对视,眉毛微微挑起弧度:“是吗?” 第2章 异香稻草人(2) 回到市局后,所有人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了,技术科把顾泽帆昨晚出行监控视频调完毕,画面里那辆黑色奥迪行驶轨迹在屏幕上逐帧分析。 “顾泽帆生前在一起的人查到了吗?”安景舟快步穿过长廊,问道。 “南风赫,28岁,两家算是合作关系。”陶玙说:“案发当晚,他与顾泽帆等几人,十二点从酒吧出来后,与死者上了同一辆车。” 说话的间隙,两人已经走进了审讯室。 当安景舟通过玻璃看向刘雯身旁的沂琛时,立刻就诧异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陶玙。 后者也注意到了,自然也是不清楚,很是直接地耸了耸肩示意。 见领导进来,戴着耳机的年轻警员猛地摘下耳机站得笔直:“安队!陶副队!” 安景舟食指点了点玻璃:“老刑的工作现在都可以随意交给别人了是吧?” 警员顿时慌得一批,毕竟公安部无人不知眼前这人的暴脾气——去年参与缉毒行动的刑事案件,直接就把偷懒的侦查员一脚踹进泥坑,上个月还把玩忽职守的协警骂到当场辞职。现在那双带着眼睛正盯着他脸上,让他想起警校教官说的“压迫性注视”。 “报告安队!”警员咽了下口水,“老刑的母亲今早心梗去世,他赶回老家前特意交代的。二组全员在追开发区案子的线索,只有小琛还算靠谱些了……” “他靠谱?那干脆整个公安部让他一个人操办好了!”安景舟冷哼一声,“下属的请假连我一个领导都还不清楚!让老刑办完事就滚回来给我一个说法!” 陶玙对着警员眨了一下右眼,随后从桌上拿起耳机递给安景舟:“先听吧。” 安景舟一把抓过耳机戴上,监听设备忠实传递着金属椅腿摩擦地板的刺响,以及嫌疑人的供述。 南风赫:“当时我喝的也有点多了,记不太清了,平时我们也经常这样,都是对方的司机送我们回去。” “顾泽帆平时有什么矛盾的人吗?或者生意上产生纠纷的人?”刘雯问。 南风赫噗呲一声:“顾泽帆从出生起就到处是敌人,这样显赫的家世要么就是被人干掉,要么就是拿出诚意合作。” “你们家就没什么想法?” “哪能啊,我家老爷子巴不得贴人家屁股后,”南风赫嘲讽道,忽而转念一想,“不过你们可以去查一下施安烨那小子,不知道哪惹了泽帆,每次都能给人羞辱的看不下去。” “案发当晚施安烨也在?” “是啊,说不定他脑凶成怒,受不了了,突然犯傻杀人了呢……” “这小子的话能信吗?”陶玙问。 “一个毒瘾子的话能有多少可信度?”安景舟摘下耳机放在桌上,“但目前也没什么线索,不如就按他说的照办,总得抓着一个角撕开,那家酒吧也顺带一锅端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去哪啊?” “和尸体瞪眼去。” 安景舟来到解剖室时,海之刚检查完尸体。 他摘下口罩,对安景舟说:“这个案子恐怕没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死因查出来了没?”安景舟走上解剖台,当看到台面上那具尸体时,一时有些愣住——脏器暴露在冷光下,胃壁呈现出不自然的糜烂状态,肠管扭曲缠绕如腐蚀过的红色绳索。 “你现在看到的,正是我打算和你说的两个疑点之一,也是死者真正的死因。”海之走到解剖台的另一边,问:“还记得我先前和你说的,死者生前曾吸食过一次毒品?” 安景舟点了点头,随即诧异地看向他:“不是/海/洛/因/?”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这类毒品可能是新合成类毒品。我从死者鼻腔内残留的毒品和毛发拿去化验,结果显示二乙酰吗啡的纯度仅有10%,远低于30%-50%的市场标准,这种情况极其罕见。”海之微蹙着眉,缓缓道:“在案发现场时,我就闻到了一股怪异的香味,当时还以为是我神经紧绷,加上尸体的味道,一时让我的嗅觉短暂出现了错觉,但我现在合理怀疑那个味道和这个新型毒品少不了关系。这种改性物质能与中枢神经递质100%结合,药效持续时间是普通/海/洛/因/的7.8倍,更可怕的是它的代谢途径,通过毛发检测,死者生前三个月接触的毒品都在发生缓慢变异。” 安景舟拿起桌台上的尸检记录本:“黏膜腐蚀程度如何?” “三级灼伤。” 闻声,安景舟立刻就发觉不对劲了:“什么意思?你是说死者自己吸毒,然后把自己烧死了?” “死者胃部检出N-异丙基苄和1-苯基-2-硝基丙烯的混合物,”海之用镊子夹起一块胃粘膜组织,在灯下显现出诡异的金属光泽,“常规的/可/卡/因/吸食最多造成一级灼伤,但这个却达到了三级,这类物质与新型毒品刚好就产生了协同的效应。” 安景舟将记录本放回桌面上,盯着台上苍白的尸体:“这类毒品能短时间查出来吗?” 海之摘下手套,坦诚道:“难,新型化合致幻剂代谢太快,血液衰期可能不足两小时,尿检窗口期更短……但我尽量吧。” 问完南风赫的话后,局里也没敢多留便放人了。 外勤组调来的监控视频,验证了南风赫与顾泽帆离开酒吧后同乘坐了顾家的私家车,这一点与南风赫的证词完全吻合。 然而,另一个嫌疑人施安烨的行踪却牵出了疑点。 “案发当晚凌晨三点,施安烨曾驱车前往景区附近街道。”刘雯翻着手里的记录,在一旁汇报。 “叫人去把人带过来。”安景舟直接吩咐。 “那个……施安烨的秘书说他今早生了一场大病,现在高烧不退,实在不太方便过来。” “今天?”安景舟蹙眉,“这么巧?” 刘雯:“他秘书咬定是突发高烧……队长,还去审吗?” “去!干嘛不去!”安景舟扯出一瞬冷笑,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那小子要真烧到40度,老子亲自送他去医院。” 电梯金属门滑开,沂琛从里面走出来,向两位礼貌地点头。 “去法医那了?”安景舟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发问。 沂琛睫毛一颤,与他对视上:“嗯。” “行。”安景舟一脚卡住即将闭合的电梯门,“你也跟着一起去嫌疑人家里。” 沂琛迈出的腿顿时收了回来,转身跟着进了电梯。 三人除外,还带了一个小警员来记录嫌疑人口供的,四人坐着支队长的SUV直达施家庄园。 宅邸内部挑高的大厅里,四人的脚步声被波斯地毯吸收殆尽。当管家搀扶着施安烨入座时,安景舟注意到他扶住沙发扶手的手指关节微微发颤,冰丝睡衣袖口露出的手腕细的能看见淡青色血管。 施安烨碰了碰管家的手背,待管家退出房间后,他才用沙哑的嗓音道:“咳……警官们请坐。” “施先生想必已经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吧。”安景舟丝毫不想浪费时间。 施安烨面相生得好,再加上此刻病态的苍白,却也难掩温文莞尔的气质。 他随着另外两个警察在屋内扫视了一下,随后面向安景舟,点了点头。 “那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安景舟进攻性坐姿与他单刀直入的直率出乎一至,“昨晚你和顾泽帆发生了什么?” “喝酒泡妹,干最正常的事。” “施先生经常与顾泽帆约吗?” “那倒没有——” 施安烨正说着,一个带柄的玻璃杯横叉在视线内。 这插曲来的忽然,安景舟的视线从杯沿抬起,不动声色地投入到沂琛身上。对方的目光始终钉在施安烨的身上,甚至没分给他半分余光。 “生病了,喝点水。”沂琛带着关心的语气道。 “谢谢。”施安烨朝他点了点头。心许是身子确实有些弱,这回讲了几句话便感觉到嗓子干涩的疼。 沂琛退回安景舟一旁,一同屁股坐进沙发内。 “我和星月毕竟是竞争关系,”施安烨放下杯子,“无非是谈合作才会偶尔约在一起。” 之后的询问几乎与南风赫的口供一致,但施安烨明显对昨晚的事不愿提及。 安景舟双手拍在膝盖上站起身:“在案子结案之前,我们会继续对您传唤。” 施安烨:“当然配合。” 管家这时推门进入,站在门口处。 “收队。” 靴子踏地向门口走去,身后突然传来施安烨的声音:“那家不错,安警官有空可以去玩。” 安景舟回头,施安烨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面上依旧带着那份得体的笑容。 他与对方点了点头,便带人离开了施家庄园。 回到车上后,刘雯半个身子从后排探出,胳膊肘支在前排位置,问:“头儿,咱们要不要去那个酒吧彻查一下啊?” “去,这事出发点就是那,说不定还能找出贩卖毒品的人。”安景舟扣好安全带后,转头看向副驾位上的沂琛,少有的轻笑道:“挺机灵啊。” 沂琛闻声侧头与他对视,自然是听懂了对方为什么这么说,看来两人都发现了:“还好。” 刘雯完全没弄懂两人话里的机锋,顺着刚刚的话头又问:“用不用我叫陶副带人一起去检查?” “没必要,一会儿你跟着陶玙留在外面随时支援。”安景舟语气带点冷峭的笃定,“有问题的想跑也跑不了,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搜查申请批下来,毒贩连制冰机都能给你搬成自动售货机。” 刘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刚想挪回后座,就听安景舟又补了一句:“派两个兄弟盯着施安烨,有人比我慢先来找他了。” “好,我马上安排。” 第3章 异香稻草人(3) 安景舟“贴心”的将刘雯送下车后,便重新启程出发了。 沂琛仍然靠着座椅看向窗外。 三次,足以让安景舟对他刚开始的印象发生改观。 其他刑侦部发现线索,一定闷不吭声地一涌而出,巴不得捞个好印象,但沂琛不同,他什么都不愿意说出来,像是直接在于这个案子较劲。 反之乎,这样一种心理,倒是让安景舟对这个沉默不语的人产生了一点好奇,甚至想听一听他对案子的一个想法。当然,他也不是一个什么都憋得住话的人。 安景舟瞥了眼沂琛,道:“喂,你对目前的案子有什么想法?” 沂琛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安景舟,随后转过头看向前方:“凶手将死者乔装成稻草模样,很像壮族芒那节的招魂仪式,稻穗扬花期用草人唤魂,防止谷粒空壳。这是警方的想法,认为凶手对于顾泽帆属于仇恨关系的一种,想简单一点,或许凶手的想法没我们这么复杂。” 安景舟不置可否,又问:“毒品呢?你不是对这事更好奇吗?就没什么想法?” “这事确实也很奇怪,据我所知,在中国内几乎很少能碰见这种毒品,就算凶手不杀顾泽帆,他也会在下一秒被毒品灼烧而亡,无非早晚的事。”沂琛说:“不过有两件事可以顺势怀疑一下:第一,凶手知道毒品的反噬,但脑凶成怒或失手,先一步杀了顾泽帆;第二,凶手不知道毒品的反噬。但以目前案子的调查进展,我认为第二种更有可能。” “这事好查,但凡和顾泽帆有嫌疑的,一并拿去DNA化验就知道了。”安景舟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人,又补充道:“这事我赞同你的想法。” 车子平稳地滑入富景街,最终停在名叫“凯麦”的酒吧门口停车位上。引擎熄灭的瞬间,沂琛的视线从前方的霓虹招牌上转而看向身旁的安景舟,对刚刚他说的“赞同”感到一丝迟疑。 恰好安景舟解开安全带,抬眼望过来,就在四目快要相对的刹那,沂琛率先转回头,低声道:“谢谢队长。” 推开凯麦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香水与酒精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门口立着位穿黑色小西装的美女,妆容精致,手里端着个银托盘,见两人进来,立刻笑意盈盈地从托盘里拿出两个黑色面罩,分别递过来:“两位下午好,今天店里有蒙面派对活动,晚上会有精彩的节目分享给各位,还请全程佩戴面具,不要摘下哦。” 安景舟接过面具随手递给沂琛一个,自己先利落地戴上,黑色的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 沂琛依样戴好。 确认两人都戴上了,美女才侧身让开通道。 还没到深夜,里面已是一片热闹景象,迷离的彩光在舞池里旋转,震耳的音乐鼓点敲得人心头发颤,一群男男女女贴在一起随着节奏扭动,空气中弥漫着放纵的气息。 安景舟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隔着面具拂在沂琛耳边,声音压低道:“自然一点,别露破绽。” 随后,指尖擦过沂琛的耳廓,塞进去了一个小巧的黑色耳机:“你去出口守着,发现可疑人物立刻向我汇报。” 耳廓被那点温热一碰,沂琛抬眼看向安景舟,对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他连忙点头。 安景舟没再多说什么,便随着人群挤进了舞池,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晃动的光影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人群中穿梭。 沂琛站在原地定了定神,转身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 安景舟几乎是一步两级台阶冲上二楼,多年抓获的直觉让他这么判断——真正的被毒瘾攥住的人,从不会选择喧嚣外露的地方,他们更依赖熟悉的角落,在自以为安全的舒适区里完成交易,或是沉溺于短暂的迷幻。 他贴着走廊一侧前行,目光扫过每扇门上的玻璃,楼下攒动的人影在疯狂摇摆,与二楼的死寂形成诡异的割裂。 透过玻璃望进去,房间里大多数是东倒西歪的身影,有人瘫在沙发上,头歪向一边,嘴角挂着无意识的笑;有人蜷缩在角落,肢体不自然的抽搐,喉咙里发出模棱两可的呻吟…… 一张张麻木或扭曲的连晃过,却都不符合安景舟正正要找的线索,他眉头微蹙,心头刚浮起一丝焦躁,脚下已转过走廊拐角。 “砰——” 一声闷响骤然炸开,安景舟迎面撞上一个同样戴着面具吃睡的男人,力道之猛让他踉跄几步,后腰撞在冰凉的墙面上,随即重心不稳,竟直挺挺地跌坐在地。 安景舟愣了一瞬。 他这辈子打交道的不是街头滚打的糙汉,就是仗着家底横冲直撞的富家公子,论起冲突,拳拳到肉是家常便饭,揍一拳能算小打小闹都显得谢天谢地。可眼前这情形,他不过是寻常碰撞,对方竟直接被撞得倒地,这么不经撞,怕是家里人得拿铁笼给他防着不是。 还没等安景舟反应过来,对面男人的同伴就炸了毛,张嘴就吐屎:“妈的!走路不长眼睛是不是!” 安景舟压下往常的气场,换上几分歉意的神色,哑着嗓子道:“抱歉。” 说着便弯腰伸手,想把地上的人扶起。刚要触碰到那人的胳膊,原本瘫在地上、像醉酒般昏沉的男人,却突然动了。 他像是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反手攥住安景舟的手腕,顺着力道往前一倾,带着面具的脸径直朝安景舟凑了过来,距离瞬间拉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热度。 安景舟心头一凛,只觉得这举动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甚至还有身体心理上的一种恶心感。 男人忽然抓住安景舟的手,不由分说就往自己腰上带,同时双手一伸,紧紧挽住安景舟的脖子,脑袋微微前倾,眼看就要凑上来亲他。 距离不过三厘米,安景舟再也装不出那副斯文模样,积压的不耐瞬间爆发,他猛地一把推开身上的男人,紧接着抬脚狠狠一踹。 那男人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踹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四五米才停下。随后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副赖着的架势。 安景舟胃里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酸味,他死死忍着,眼神冷得像冰,攥紧拳头就要冲上去再补一拳。 旁边那男人的同伴见状,脸色骤变,先前还在一副叫嚣的模样,此刻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上前死死拦着安景舟:“他喝多了,真喝多了!兄弟你别跟醉鬼计较,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一边说着,一边慌忙将地上的男人架起来,两人脚步踉跄,几乎是逃荒似的头也不回地快步溜走了。 眼见两人拐进远处,安景舟周身的戾气瞬间收敛,脚步放得极轻,跟了上去。 方才那男人贴得极近时,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钻入鼻腔,旁人或许会觉得这人精致,而那气味幽微特别,竟和顾泽帆身上的异香有七八分相似。 一个念头猛地窜出,他们吸食的恐怕是同一种东西! 这个发现让安景舟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紧锁着前方两人的背影。 清醒的男人半拖半扶着同伴往前走,到一处包厢门前停下。他抬手正要去抓门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屏幕的光在昏黄的走廊里闪了一下,男人低头瞥了眼身旁烂醉如泥的同伴,还是划开屏幕接起电话。 电话没讲多久,便匆匆挂断,随后推开门把扶着同伴进了包厢。 安景舟隐在暗处以为这是窝,正欲上前时,包厢的门却又被打开了,他反应极快,身形一矮,迅速缩进了旁边的阴影角落。 出来的还是那个清醒的男人,他反手带上门,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后,才夹着烟转身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安景舟在原地犹豫了几秒。 跟上去,或许能摸到更深的线索;留在这儿,包厢里的情况也值得探查。但方才那男人接电话时的模样透出几分谨慎,不像是普通的嗑药同伴。 最终,安景舟还是选择跟上去。 经过那扇禁闭的包厢时,安景舟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往里扫一眼——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沙发上横七竖八倒着六七个人,男女都有,个个面色潮红,眼神涣散,显然都不清醒。 一瞬间,安景舟心里有了数,这步棋跟对了。 眼看这个看似只是送醉鬼的男人,绝对和眼下查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安景舟眼神一凛,脚下步子放得更轻,边走边抬手在耳麦上轻点两下,压低声音道:“沂琛,在不在?” 耳麦那头很快传来清晰的回应:“在的,队长,我这边目前没发现可疑人员。” “你现在立刻联系陶玙,让他带禁毒队过来,十分钟后进来。” “是,队长。” 话毕,安景舟继续跟上。 沂琛吩咐照做,放下手机后,刚转身视线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二楼露台的阴影处。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手肘支在雕花栏杆上,手里举着只细长的高脚杯,明黄色的液体随着他手腕轻晃,在霓虹光亮下漾出细碎的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像是凝固了。 十多米的距离横亘在中间,卷着整个大厅的酒香漫上来,模糊了对方的眉眼轮廓,连那双眼眸里藏着的情绪都看不真切。 可沂琛的心脏却骤然一缩,像是被无形的线猛地攥紧——就是这双眼睛。纵然隔着十多年光阴,纵然岁月在彼此身上都刻下了痕迹,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眼神里的沉静与锐利,像沉在水底的黑曜石,无论蒙多少尘埃,再相遇时,依旧能精准地刺破记忆的屏障。 “哥哥,不要走!不要走——!” 那道稚嫩的声音猝不及防扎进耳膜,哭腔裹着慌乱的喘息,尾音被泪水泡得发颤,一下下撞在记忆最柔软的地方。 露台上的男人似乎察觉到沂琛的注视,举着酒杯的手臂微微一顿。 明明隔着距离,看不清面具边缘的任何弧度,沂琛却莫名笃定,那层薄薄遮挡之下,他一定在笑! 没有多余的停留,甚至没再投来一眼,男人利落地转身,消失在那扇玻璃门后。 不行! 惊雷在脑海里炸开,完全压倒了理智。沂琛几乎是凭着本能动的,转身带起一阵风,什么也顾不上,甚至忘了去想这样冲上去是否唐突。 楼梯扶手被攥得发烫,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沂琛刚上二楼,视线就捕捉到那道身影转过拐角走廊的尾端,沂琛几乎是踉跄着追过去。 走廊里往来的客人不少,他一个没留神,肩膀重重撞上了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杯子里的酒溅出几滴在袖口,对方抱怨声刚响起,沂琛却连道歉都顾不上。 “让一下!”沂琛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拨开挡路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追赶。 拐过那个拐角人就不见了,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沂琛猛地顿住脚——墙壁是平整的暗纹墙纸,唯独在最深处,一道几乎与墙面同色的窄门正半开着,门框隐在墙缝的阴影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当沂琛鬼使神差地进了那扇门后,他才恍然察觉自己上当了,可门在他进来时便被重重地关上了。 沂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信号格却空空如也,连紧急呼叫都弹不出提示。他又下意识去摸耳后,哪里空空荡荡,想来是刚才撞翻侍者时,耳麦早就掉在了混乱里。 求救的方式都被彻底掐断了。 第4章 异香稻草人(4) 密道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将所有光线吞噬得一干二净,沂琛举着手机,照明灯勉强撕开眼前半米的黑暗,再往前,便是望不到头的浓稠阴影。 他不能停,没人会知道他被困在这里了,等下去,只会和这片黑暗一起变冷。 沂琛深吸一口气,借着那点光一步一步往前挪,鞋底擦过地面的声响回荡在密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很快被黑暗吞没。 不知走了多久,手机光忽然扫到前方有个模糊的轮廓——是扇虚掩的木门。 沂琛缓缓凑过去,将耳朵贴在粗糙的木板上。 里面静得可怕,沂琛耐心地听了片刻,直到确认里面确实无人,才伸出手推开了门。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空寂,而是被密密麻麻的屏幕填满,数十块显示屏整齐排列在墙上,光线幽蓝。每一块屏幕里,都是酒吧不同角落的实时画面——喧嚣的舞池、昏暗的卡座、摇晃的吧台,甚至连走廊尽头那扇不起眼的防火门都清晰在目。 沂琛呼吸一滞,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屏幕的光映在他的瞳孔里,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来。 他看见自己和安景舟刚踏入酒吧时的身影,看见两人在吧台钱交谈,看见他们点头分开、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最后,他看见自己走进那扇门里。 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每一步、每一个决定,都暴露在监控之下,像提线木偶般被人注视着。 沂琛仿佛看到了露台那个男人的身影,就站在此刻自己所站的位置,指尖搭在控制台边缘,嘴角挂着那种胜券在握的笑。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进预设的陷阱,与十多年前的方式一样,可沂琛还是进来了。 手掌撑在冰冷的控制台面上,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此刻一下一下地撞击沂琛的脑神经,破碎的画面、刺耳的尖叫、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在皮肤上的触感…… 头疼欲裂,沂琛几乎要弓下身去。 就在这时,余光忽然扫到台面上一点异样的反光! 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像寒夜里独站山顶的狼,在暗处幽幽地眨着眼睛。 不是电灯反射的光。 沂琛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那不是机械的冷光,而是……活物的温度。 是人类的眼眸! 有个人不知何时,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站在沂琛身后,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没被惊动,就那样静静地观望他。 太诡异了。 “呼咻——” 衣袖破风声在耳边骤然炸开,几乎是同一刹那,两个人都动了。 沂琛来不及回头看清对方的脸,只凭着本能侧身格挡,而对方的攻击如影随形,手臂相撞的瞬间,传来骨头相抵的钝感,力道之大让沂琛虎口发麻。 混乱中,握着的手机被撞飞,“啪”一声砸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光,就被一只狠狠碾下的脚踩得稀碎。 没有多余的试探,两人完全扭打在了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后背撞上冰冷的地面,震得沂琛胸腔发闷,他却顾不上疼,反手攥住对方的衣领,将人往地面死摁。 对方也丝毫没有留力,手肘带着劲风砸向他的侧腰,疼得沂琛闷哼一声,却更狠地抬脚踹向对方的膝盖。 身体在地面上翻来覆去,撞击声、喘息声、布料摩擦的悉窣声混在一起,拳头毫无章法地落在对方身上,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肉/体/相撞,在死寂的空间里疯狂回荡。 在那人扑来时,沂琛猛地抬腿,膝盖顶住对方小腹后狠狠一踹! “唔!”对方的冲势被硬生生遏止,踉跄着后退几步,两人之间瞬间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沂琛还没松口,就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没忍住的低骂,那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火气,钻进耳朵时,他浑身一僵,心里突然冒出个荒谬的猜想。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前几天安队训他时的调调? 借着监控设备残留的蓝光望去,对面男人站在阴影里,身形挺拔,侧颜轮廓在蓝光勾勒下愈发熟悉。 脸,好像也跟着清晰起来。 沂琛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了大半,迟疑着,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安队?” “……” 对方明显顿了一下,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紧接着,沂琛就看到那道身影突然猛地朝自己快步走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摆出防御架势,对方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往自己面前拽了拽。 直到两人的距离近得只剩一个拳头,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时,对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炸响:“沂琛,你故意的吧?” 安景舟的声音,错不了。 “?”沂琛懵了,“什么故意?” “老子对着耳机说了半个小时的话,你他妈被我催死了是吗?!”安景舟咬着牙告发自己的糗样。 沂琛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摆手:“……耳机不小心落在了外面,抱歉,让你白讲那么多话了。” “……”安景舟松开手,后退半步,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那耳机是我自掏腰包买的,丢了局里也不给报销,我上哪要去。” 沂琛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走到角落摸索着捡起已经碎成渣的机身,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小声补充了一句:“我的手机也坏了啊……” 两人之间那点吐槽的劲儿很快就淡了,比起拌嘴,他们更迫切想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进入这个密室的。 还好,沂琛在抽屉里翻到了个手电筒,虽然看着有种年久失修,但总归能代替惨烈的手机。 两人走出监控室,刚拐过一个弯,沂琛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他心里暗忖,安景舟总不至于像自己那样,傻乎乎地被骗进来吧。 然而,显然安景舟确实没蠢成那样。 安景舟闻声,莫名其妙地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我发现了这条密道,进来检查而已。” 沂琛“哦”了一声,随后安景舟又问:“你呢?” “我看到比较可疑的人进了这里,就跟进来了。” “那人呢?” “不见了……” 手里的手电确实不太靠谱,光线忽明忽暗的,在这阴森的环境里,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个鬼头从哪儿冒出来。 沂琛拍了拍手电,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身旁的安景舟,试探着问:“队长,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照个亮?” 安景舟的脚步一顿,不去看他:“我留了个心眼,万一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出口,陶玙能通过定位锁定我们大概位置。” “……” 安景舟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脚下加快了速度,头也不回地往前赶:“赶紧找路吧。” 安景舟留的那手果然奏效,陶玙凭着定位找过来,没费多少功夫,很快就带人找到了地方,还把酒店老板也叫了过来开门。 厚重的门被拉开,外面走廊里无数冷白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把安景舟和沂琛灰头土脸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 刚跨出门槛,陶玙先是扫了他们一眼,眉头猛地一皱,随即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憨笑的酒吧老板,带着明显质疑的问道:“你们这的人还动手了?” 老板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怎么会呢,警察同志,绝对不可能……” 沂琛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打量自己,手臂和腰上一片青淤,碰一下便会疼。再看旁边的安景舟,嘴角破了道口子,颧骨上还有道新鲜的血痕,显然也没好到哪去。 两人皆是一愣,尴尬地对视一眼,又几乎同时移开目光,谁都没打算解释。 安景舟冲着几个穿着便衣的兄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先进去检查,自己则站在原地,目光扫过面前的酒吧老板,问:“你,叫什么名字?” 被点名的人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快步上前两步:“小的姓祁,祁连山的祁,单名一个良字,优良的良。” 安景舟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这酒吧里到处装的监控,是你安排的吧?就这密度,足够我现在就带你回局里喝杯茶了。” 祁良脸上的笑僵住了,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两圈,下一秒那副精明模样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冤屈:“诶哟警官,您可真冤枉我了,这屋里的监控早就搁置不用了,都是些摆设,真的!” “摆设?”安景舟发出一声冷笑,声音里的嘲讽毫不掩饰,“里面还热乎着呢,等会儿让你进去亲眼看看,我倒是瞧瞧,是你狡辩的速度快,还是我铐着你回局里的速度快。” “哎哟安队长!您看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之前是嫌后台操作麻烦,重新装了个简易的,真没干别的缺德事,就是想看看店里的情况,绝没别的心思!”祁良又说:“这地自从关上后,几乎不给闲散员工进了……” “酒吧员工里,谁能随意进出这?”安景舟问。 “后台部几乎都能进,因为里头算是个堆垃圾的仓库,但钥匙总共就只有三把,一把在我这,剩下的两把都在周经理那了。” “行,去把你们的周经理叫过来,顺便给我安排个安静点的房间。”说着,安景舟又转过头,看着他又说:“没、监、控、的。” 第5章 异香稻草人(5) “这钥匙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用过?”安景舟将钥匙丢在桌上,随后往后靠向沙发背,一脸打量眼前的人。 周钊,身形清瘦,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眉眼线条都透露着股干净的淡,说是从学校出来的大学生都不为过,偏偏和这迷离震耳的酒吧格格不入。 他目光在桌上那枚钥匙稍作停留,睫毛又抬起,脸上没什么波澜,声音也平平稳稳的:“钥匙一般都是员工找我,我就给,安警官要是让我一个一个爆出名字来,恐怕有些为难了。” “没事,这里不太好记起,等一会儿上我那坐坐,刺激刺激一下,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闻言,周钊轻笑一声,很淡,却透着超乎年龄的镇定,比起刚才祁良一个大老板看着还要沉稳几分:“就算我去了,也是一样的回答。” 安景舟的目光牢牢钉在周钊脸上,两个人之间没什么激烈的言语交锋,却弥漫着无声的张力,空气仿佛都被这对峙拧得发紧。 旁边的沂琛原本该跟着外勤部去搜查的,但身上全是安景舟揍下来的伤,只好顺理成章地把人揽下来了。 沂琛往前凑了凑,越过安景舟看向周钊,语气缓和道:“你们员工今天都是戴面具的吗?” “出场内定的基本都戴,后台不见顾客,所以可以不戴。”周钊答得干脆。 “那你们内定员工,或者从你手上拿过钥匙的客户,这你总该记得吧?” “客户?”周钊眉头微蹙。今天确实有个自称老板朋友的顾客来找他要过钥匙,只是酒吧规矩就摆在那儿,所以他当时没给。 “卡文,本名刑宥,绥州西县人,五年前因为猥亵罪蹲了大牢,去年才放出来。”陶玙侧着脸看向后座的“伤员”,道:“这小子与这酒吧老板的关系肯定不简单,不过要说他跟顾泽帆的死有关……我觉得悬。” 沂琛点点头:“顾泽帆那圈子里的人可能都知道,卡文是给他供货的,两人只是买卖关系。真要杀人,我更倾向于,他知道什么,但人不是他杀的。” 车窗外的霓虹灯正好晃过安景舟的脸,他眼里闪过一丝思索:“不排除这小子藏得深,毕竟是有过史的人,贩毒可比猥亵判得重多了,心思肯定也比常人重。” 闻言,陶玙点了点头,干脆应道:“行,我让几个兄弟盯紧他,有动静立刻报。” “嗯。”安景舟应了一声。他后脑勺板正地抵在椅背上,眼帘合得严实。 指针早过了九点,车窗外的夜色浸得浓稠。从酒吧出来这一路,谁都没松过弦,这种时候,哪怕十分钟的空当都得攥在手里歇口气,天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又冒出什么乱子。 沂琛支着下巴发怔,窗外的招牌、树影、路灯杆一股脑往后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 “你家在哪?” 身旁的安景舟忽然开口:“今天没多大线索,用不着耗着加班,先送你回去。” 前座的小警员握着方向盘,看似目不斜视盯着前路,手腕却极轻地转了半圈,眼睛时不时瞥着后视镜;陶玙看似梗着脖子望着挡风玻璃,实则离得近的那只耳朵悄悄往后偏了小半寸。 “雉山路183号。”沂琛回答。 安景舟没说话,眼皮都没抬,点了点头。 前座的小警员立刻眼力见起来,腰板挺直了些,道:“好,这就导航过去。” 不过十五分钟,车子在一堵爬满枯藤的老墙前停下,车灯刺破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照进巷口那块歪斜的路牌。 陶玙摇下车窗,夜风卷着潮湿味道灌进来,他半探着身子,手搭在窗框上打量。 巷子深不见底,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悬在半空,乍一看像条黑黢黢的巨蟒。 “小琛,明天市局见啊!”陶玙冲站在车外的沂琛扬了扬下巴。 “明天见,陶副队。”沂琛又看了眼后座的安景舟。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帘半阖着,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出于礼貌,沂琛还是打了招呼:“明天见,队长。” 后座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安景舟的眼皮掀开条细缝,眼神依旧像淬过冰的刀片,快得几乎看不清情绪,只在沂琛脸上扫了半秒,又沉沉落了下去。 沂琛在车外站着,直到尾灯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走进那条漆黑的巷子。 车子驶出两条街后,陶玙忍不住砸了下舌:“咱们市局外勤部的工资这么抠了吗?居然能让人迫不得已住在那黑压压的地方,晚上起夜都得摸着墙走吧?” 后座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安景舟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你是姑娘吗?怕这怕那,娘们都没你这么矫情。” “嘁,我这是体恤同事。”陶玙从后视镜里剜了安景舟一眼,嗤笑一声:“先送你回去吧,一会儿我跟小刘打车回去。” 叫小刘的小警员连忙点了点头,方向盘打得更稳了些。 “谁说要回去了?” “?”陶玙转过头:“你不是说今天晚上没什么新线索,用不着耗着加班吗?原话我可没记错。” 安景舟抬眼扫过去,眼神清明得哪有半分刚睡醒的样子:“人家是伤员你是吗?案子没线索也不知道发愁,早点办完案子,才能实现你的K吧计划啊。” “……”陶玙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他悻悻转回去,对着小刘闷声道:“掉头,回市局。” 小刘强忍着笑,手忙脚乱地打方向盘。 负责外围的走访排查的小组已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另一组人目标持续锁定在那三个嫌疑人中。 咖啡灌了一瓶又一瓶,看着施安烨在家安安静静地躺了两天没出门,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变化出现了。 将近十一点时,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滑到施安烨庄园外,车灯只闪了一下便熄灭了。片刻后,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下了车,动作利落地进了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那扇窗户的灯光始终亮着,再没任何人进出。 直至凌晨一点,男人才离开,桥车再次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个突兀的访客在小组里激起了涟漪,他们立刻调阅监控、核查车辆信息,当最终结果汇总上来时,连经验最丰富的老侦查员都皱起了眉——访客身份明确,正是顾炀连那个在国外发展的大儿子,顾泽帆的大哥,顾唯。 一条看似孤立的线索,骤然和盘根错节的核心扯上关系,终于露出了一个可供深究的窟窿。 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进市局里的玻璃窗,会客室的门被推开,顾唯独自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的纹路,目光落在窗外那排修剪整齐的冬青上。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安景舟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没急着说话,先转身走到墙角的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水,给了一杯顾唯,自己捏着杯子便一口灌入。 安景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呷了口水道:“别紧张,喝口水。咱们今天就是简单了解一下你弟弟顾泽帆的事。” 顾唯喝了口水,抬眼时,视线正好撞上安景舟那双看似随意的眼睛。 “安警官,我知道的我都会如实说的。”顾唯说。 安景舟看了他两秒,随后缓缓开口问道:“您与顾泽帆的关系如何?” “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顾唯垂下眼帘,指尖在漆盖上虚虚地蜷了蜷,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中:“母亲小的时候就离世了,甚至连我的两个弟弟都还没来得及见便走了。父亲对我们很严厉,又因为母亲的离世,几乎开始完全投入工作当中,所以小的时候都是我照顾两个弟弟居多些。” “你的二弟呢?顾泽帆出这么大事,怎么也不见他回来?” “他……”顾唯刚开口,声音就卡住了,像是在斟酌措辞。 安景舟看在眼里,放缓了语气:“你放心,我们公安不会随便乱说闲话,请你放心。” 这句话像是卸下了顾唯心里的一点防备,他长舒一口气,声音沉了几分:“实不相瞒,不是我二弟不回国,而是他根本没办法回国。我爸曾给我们三兄弟一人一个机会,我没把握好,二弟因为这事犯了点蠢事,只有泽帆算是勉勉强强办成了。因为这事触及到我爸的利益关系,差点就将星月毁于一旦,我爸大发雷霆,径直将二弟送去了国外,护照没收,不得回国,再加上犯了点蠢事,二弟自己也不敢回国。” 说到这里,顾唯忽然停住了,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原本平稳的语气多了几分喟叹。他抬眼看向安景舟,眼底浮起一层复杂的情绪,有惋惜,也有困惑。 “不得不说,泽帆在生意上确实是个好苗子,从小就比我们两个哥哥活络,脑子转得快,看事也准,这几年在爸身边已经能独当一面,算得上是左膀右臂了。可怎么……偏偏就出了事呢,我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会想要我弟弟的命!” 第6章 异香稻草人(6) 顾唯那副为弟弟抱不平的模样,简直是把“愤愤不平”四个字刻在脸上,看得人心里也跟着惋惜。 一向沉稳的安景舟都难得露出一副看不下去的神色,他看着顾唯那唯唯诺诺、没半点主张的样子,也忍不住心里点头,顾炀连把公司大权交给小儿子,真不怪老爷子偏心,毕竟,这样的性子,确实撑不起一个家族的重担。 “顾公子,你……你也别太难过,这件事我们会彻底查清楚的,还你弟弟一个冤屈。”安景舟打断顾唯近乎崩溃的哀嚎。 顾唯正埋着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闻言猛地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里还挂着泪珠,直勾勾地望着安景舟。 下一秒,没等安景舟反应过来,顾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哽咽却带着急切的感激:“谢谢你,安警官,你真是个大好人!”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安景舟一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眼泪的湿意。 安景舟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显得有些僵硬:“……还好。” 话题转回正轨,安景舟那点不自在瞬间褪去,表情严肃了几分:“其实今天让你来,不仅仅只是为了了解你弟弟顾泽帆的情况。昨天晚上十一点,你去了施安烨的庄园,根据警方目前查到的信息,施安烨与星月算是竞争关系,顾公子不可能不知晓吧?” 没给顾唯插话的机会,他继续说道:“你现在交代一下你与施安烨的关系,而且你们不只一次见过面吧?上次警方来之前,那个曾待在施安烨房间里的人,就是你吧?” 顾唯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方才那副模样却像被人瞬间抽走一般。他张了张嘴,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那副犹犹豫豫、连头都快低到胸口的软弱样子,瞧着实在让人莫名窝火。 安景舟看着他这磨磨唧唧的架势,指节在桌下暗暗攥紧,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翻涌的燥意。刚听见顾唯含混地吐出一个“施”字,他便冷声打断:“劝顾公子最好实话实说,施安烨就在隔壁,是不是真话,我们立刻就能去证实。” 这话像石头砸进顾唯心里,他眼底的光倏地暗了下去,沉默片刻后,才缓缓抬眸看向安景舟,声音低哑地问:“我……我能先去看看他吗?” 安景舟眉峰微挑,算是应下了,没再多言,带着顾唯就往隔壁走。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人见着了施安烨,两个人还能憋着什么秘密出来。 第二次来到审讯室,施安烨比上次更显沉静,没有丝毫焦躁。他就那么坐着,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拨弄着,姿态闲散得像是在午后阳光下打发时间,全然不见对接下来的局面的担忧,更别提半分惧意。 顾唯隔着那层玻璃望进去,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安景舟看着顾唯双手扒在玻璃上,目光像死了一样,死死锁在施安烨身上,眼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审讯室里的气氛却在这时骤然紧绷,负责审讯的警员终于按捺不住,“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还不打算说吗?!” 施安烨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保持着那份近乎诡异的安静。 “是你杀的人你就直接承认,”警员往前倾了倾,“不是你杀的,你不愿意开口,这不是偏要将案子的源头锁定在你一个人身上么?!” 良久,施安烨才缓缓抬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没杀人。” “你!”警员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堵得语塞,深吸一口气,警告的意味十足,“你再这么犟,到时候不是都得成是!” “这个傻子……”顾唯哑声道。他转过身看向安景舟,道:“安警官,我能进去和他聊聊吗?” 安景舟抬手拿起挂在耳边的通讯耳机,对里面的人说了之后,里面的警员立刻便退出了房间。 警察起身出去时,施安烨只当是换个人来继续这场耗神的拉锯战。 审讯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又在片刻后被重新推开。 直到这时,施安烨才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去——下一瞬,施安烨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微微收缩,脸上那层惯有的平静瞬间碎裂。 “顾唯哥……”施安烨的声音很轻。 顾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周身的气息沉得厉害。他像是在外面做了许久的挣扎,嘴唇动了几次,才终于艰难地开口,语气里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小烨,你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吧……” 施安烨的目光落在顾唯脸上,一瞬不瞬。 眼前的人太过憔悴狼狈,眼下的青黑重的像化不开的墨,曾经在国外那种游刃有余、意气风发的大少爷模样褪去了大半,只剩下被顾泽帆的事反复磋磨后的卷怠。 寻求警方的协助,这本该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一切都能交给程序去裁决。 可施安烨垂着眼,心底那股抗拒却顽固得很。 顾唯似乎是看出来他的想法,猛地俯身,双手死死抓住施安烨的胳膊:“你就像怎么和我说的一样,告诉他们!说你那天凌晨看到了谁!说你看到泽帆是被谁杀的!你说啊!” 安景舟闻声顿时皱眉抿唇。 顾唯耐着性子劝了许久,道理掰开揉碎了说,语气从恳切到焦灼,可施安烨像是铁了心,就是不肯吐出一个字。 顾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闷得发疼。这不是无关要紧的小事,这是关于泽帆死亡的线索,是他弟弟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谜团,他怎么能不管? 施安烨不说,那就只能他来说。 顾唯猛地转过身,目光直直看向那面玻璃,像是能穿透阻碍看到外面的人,破釜沉舟的说:“安警官,你在看着吧,今天我就来说我们知道的一切。” 安景舟侧头对着身旁拿着笔录本的刑宇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记着。” 刑宇立刻握紧笔,神情严肃地点头。 下一秒,顾唯的声音便清晰地从耳机里传来:“昨天晚上我去了小烨那,没错,我们在暗中调查我弟弟泽帆的死亡。” 案发当晚。 包厢门开开合合,那些西装革履的商业人士陆续离开后,施安烨本也打算转身走人。但一想到和顾泽帆那份还没谈拢的合同,他刚涌上来的困意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调转方向,朝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打算等着顾泽帆出来再磨一磨。 洗手间里空荡的很,施安烨靠在洗水池边,指尖轻声敲着台面,耐心等着。 没等来顾泽帆的身影,反倒先听见了隔间里传来的“咚隆”一声闷响。 施安烨心头一跳,那声音分明就是顾泽峰进去的那个隔间传出来的。他皱了皱眉,估摸着是对方喝太醉,没站稳摔了。 他几步走到隔间门前,迟疑了两秒,抬手敲了敲:“顾泽帆?” 里面没动静。 他又加重了些力道:“顾泽帆?” 隔间里才隐约传来一声绵长的吐气声,听着确实像是摔得不轻。 施安烨没再犹豫,伸手轻轻一推,妈的,这操蛋上厕所门都不锁。 门后的景象和他猜的差不多,顾泽帆正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双手捂着后脑勺,脸色不太好看。 施安烨蹲下身,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嘲讽:“没摔傻吧?” 顾泽帆闻声慢慢抬头,眼神涣散得厉害,直勾勾地盯着他,却一声不吭。 施安烨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真磕着脑袋了?这要是磕出问题,那合同怎么办? 他没再多想,当务之急是先人弄出去,等把人安顿好,签了合同,自己就能拿着东西交差,然后回去睡个天昏地暗了。 施安烨费了点劲才把顾泽帆从地上架起来,这人浑身没骨头似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咬牙较劲想把人往外带,顾泽帆却突然定住不动了,脑袋微微耷拉着,声音带着酒后的含糊和一丝异样的脆弱:“哥……我只有你了,救救我……” 施安烨猛地一愣,顾泽帆这声“哥”喊得突兀,语气里的恳求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人平时眼高于顶,哪会露出这种模样? 刚走到洗手间门口,施安烨脚步一顿。 走廊里还站着几个人,都是顾泽帆的商业伙伴,看样子是在等他,其中那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正是南风赫。 南风赫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扫了过来,在看到施安烨时,眼神明显顿了顿,随即上下打量他一圈。 施安烨这才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那件衬衫,方才扶顾泽帆时被他胡乱抓了几把,领口松垮地敞着,袖口也卷得歪歪扭扭,确实有些让人误会。 没等施安烨说什么,南风赫忽然低笑一声,上前一步接过顾泽帆另一边胳膊,对他说:“施公子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他便扶着几乎站不稳的顾泽帆,和其他人一起转身离开了。 救救我。 顾泽帆当时那双涣散的眼睛,突然毫无征兆地撞进施安烨的脑海里,忽然一个念头劈头而来—— 若是能抓住顾泽帆这句话背后的把柄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疯狂滋长。施安烨的眉梢不自觉地挑了挑,一丝玩味悄然爬上眼底。 施安烨跟上去了,但是不巧的是,他竟然跟丢了,等到他再一次看见顾泽帆时,他亲眼看见稻田里,有人将顾泽帆架在木棍上,然后启车离开了。 现在想想,跟丢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第7章 异香稻草人(7) 屋子里伴随着轻微的电视声,沂琛今天在家就随随便便煮了碗面,坐在客厅的矮桌前凑合着吃。 也不算凑合,平时家里就一个人,沂琛吃什么都一样。 热气腾腾的面条搅着筷子,在送入口中时,门突然响了。 没什么人会突然来沂琛家门口,就连领居都不会来,所以沂琛一时有些怀疑。他放下筷子,走到门边,门又被人从外面敲响。 沂琛手搭在门把上,顿了两秒才拧开,冷气顺着门缝往外跑,他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 “队长?” 门口的人是安景舟。他此时双手抱胸,白T恤被汗水浸得发皱,贴在紧实的肩背线条上,额前碎发早就被抓成利落的大背头,露出饱满的额头和轮廓分明的五官。 但这近乎完美的脸上,却怎么也遮不住面上的凶气,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安景舟的目光落在沂琛身上时,明显顿了半拍。 前几天出外勤,沂琛总是穿得规规矩矩的,话少得像个闷葫芦,问一句答一句,低头记笔录时睫毛低垂着,一副老实本分、甚至有点木讷的样子。 安景舟当时还暗忖,这人除了脑子转得快,大概就是个被支队使惯了的“老好人”。 可现在——沂琛身上那件冰丝睡衣松松垮垮地挂着,领口敞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冰凉的料子裹着清瘦却匀称的身型,和之前那副紧绷严肃的模样般若两人。 安景舟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字:骚。 这念头刚冒出来,安景舟后颈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他居然用“骚”来形容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个平时看着比谁都板正的同事? 安景舟自己都觉得离谱,脑子里甚至已经闪过明天去医院挂精神科的想法。 可再看沂琛这副模样,又觉得这形容没说错。这么一想,安景舟先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虽不算大,却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站在门内的沂琛更懵了,他眨了眨眼,眉头微蹙。 这位顶头领导平时在局里说一不二,板着脸能吓退一群实习生,现在居然在他家门口,对着屋主人莫名其妙地笑? 沂琛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没犯什么错啊,上次外勤汇报也没出纰漏……没理由惹到这尊大佛吧? 安景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收了笑意,脸上那点凶气还没散,语气却缓和了些,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爽快:“能进屋吗?站在这儿说话像审犯人。” “请进。”沂琛侧身让开,安景舟抬脚迈了进去。 换鞋时,安景舟的目光扫过玄关,视线很快被客厅方向的热气吸引——矮桌上那碗面还冒着白汽,葱花和油星浮在汤面,一看就是刚做好的样子。他转头看向沂琛,眉梢微挑:“你没吃晚饭?” “刚准备吃。”沂琛应着,转身往厨房走。 “哦。”安景舟应了一声,目光随意地在屋里转了圈。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单调,白墙配着浅色地板,家具都是最基础的款式;客厅敞亮着,站在中间能一眼望到连通的厨房、半开的卫生间门、阳台的晾衣绳,甚至能瞥见卧室露出来的一角床沿,处处透着独居的冷清。 安景舟走到沙发边坐下,看向沂琛:“你知道我今天过来干嘛的吗?” 沂琛端了一杯温水过来,轻轻放在安景舟面前,随后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筷子,继续对付那碗被打断的面,声音混着咀嚼的动作,听着很平静:“你说。” “今天施安烨来局里了,你猜他说什么了?”安景舟往后仰了仰,可疑拖着调子。 沂琛正捧着面碗喝汤,没抬眼:“看见凶手了?” “卧槽——”安景舟差点从沙发上坐直,“你又摸到什么线索藏着没活?” “我猜的。”沂琛这才抬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看来猜对了。” 安景舟被他那点笑意晃了神,随即轻嗤一声,懒得跟他绕弯子,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那你能猜到,他看见谁是凶手吗?” 沂琛这回确实猜不到,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安景舟见状,脸上终于露出点得逞的得意,一字一句道:“南风赫。施安烨亲口说,他看见南风赫亲手将顾泽帆绑在木架上,伪装成稻草人的模样。” “那需要现在去抓人吗?”沂琛问。 “用不着。”安景舟指尖在沙发上轻点了两下,带着探究的目光,尾音微微上扬,“对此,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闻言,沂琛还真敛起神色,眉头微蹙地认真思索起来。半晌,他才抬起头,对上安景舟的视线,摇了摇头:“没有,既然嫌疑人指认了南风赫,那就抓他好了。” “嘁……”安景舟喉间溢出一声轻嗤,眉头几不可擦地压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往后靠回沙发背,显然打算就此免谈。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沂琛余光瞥到只喝了一口的水,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自在——领导特地跑一趟来和他讨论案子,连口水都没好好喝,实在说不过去。 可他嘴上问着“队长,要吃点什么吗”,心里却另打算盘,暗暗巴望着安景舟希望能摇摇头。毕竟这案子的棘手程度沂琛再清楚不过了,要是真在家里铺开了谈,指不定今晚就别想睡了。 “有什么?” “面。” 安景舟从头到尾都透露着那种对食讲究到挑剔的精英派,断不会屈就这种简单到寒酸东西。刚松下一口气,还没安慰到自己,就听安景舟说了句:“好啊。” 沂琛:“……” 领导都应了,在推托找借口就显得怠慢了。沂琛认命似的叹口气,转身进了厨房,没多久,便端着冒着热气的面条出来。 两人隔着小小的桌子坐下,一时间只有“唏嗦唏嗦”的吃面声在屋里回荡,偶尔扯些类似于天气好坏式的闲话。 直到安景舟打破这份尴尬:“其实我比较好奇,凶手将顾泽帆乔装成稻草人的模样,是一种怎么的心理呢。” “嗯,这样不但快速暴露在大众视野下,比起任何一种藏尸,承担的风险都要大很多。”沂琛顿了顿,“还有第一案发现场,咱们目前也没找到不是吗?” 安景舟身子往前倾了倾,肩膀微耸,稍眯着眼,说:“咱们来假设一下,揣摩施安烨的视角——顾泽帆与南风赫从酒吧出来后,一直跟踪他们,直到跟丢,再到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恰巧便碰见了已经死透了的顾泽帆。”他顿了顿,总结:“这话法其实还是挺矛盾的,就是搞不懂施安烨为什么撒谎,这样没依据的说辞明显不起效果。” “我们得找到一个能够实际证实顾泽帆是否真正到家的目击证人。”沂琛说。 “事件里的所有人里,能够完全摸清顾泽帆路新的人——”安景舟忽然收声,抬眼与沂琛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沂琛迎着他的视线,几不可擦地点了点头,抛下一句干脆利落的话:“明天把人带过来吧。” 脑子被什么东西轻点,那些混沌的思绪豁然散开,瞬间清明起来。安景舟不再耽搁,三两口解决了碗里剩下的面条,放下筷子便起身准备离开。 沂琛见状,忙站起身想送领导到楼下,刚走到门口,却被站在那里的安景舟抬手制止了。 他的目光在沂琛身上打了个转,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挑眉问道:“你……确定穿成这样下去?” 沂琛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宽松睡衣,脚上还趿着拖鞋,确实不太合适。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去拿个外套,你等等。” 送到楼下,沂琛看着安景舟拉开车门,原以为刚才的对话到此该收尾了,谁知安景舟刚要踏进车里的一只脚又停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有些闪躲,飞快地扫了眼沂琛身上,试探的问:“那伤怎么样了?不能还青着吧?” 沂琛下意识抬手在之前受伤的地方轻轻按了按,确认早已没了痛感,才坦然回道:“没事了。” “那就好。”安景舟应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这次没再犹豫,很干脆地转头上了车,关车门的声音都比刚才利落了几分。 翌日,天光刚漫过市局办公大楼的玻璃幕墙,沂琛便已准时抵达楼下。 走到工位时,安景舟正对着电脑屏幕蹙眉,见着沂琛,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来了?顾泽帆那个司机,我让外勤部的人一早去查了,户籍、近期行踪都在摸。” 沂琛点了点头,刚放下公文包,安景舟便扬声召集队里的人:“都过来一下,开个短会。” 会议室里,长条桌旁很快坐满了人。安景舟率先开口,将目前掌握的线索,从死者的社会关系到案发现场的细节,调理清新地过了一遍。 “现在最大的疑点还是在顾泽帆死前的行踪上,”他敲了敲桌面,“他的司机是关键,这个人很可能知道些我们没摸到的东西。”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人提出排查司机的通讯记录,有人建议从死者公司的老员工入手侧面了解,气氛紧张而有序。 沂琛在一旁听着,指尖摩挲着笔记本边缘。 会议结束时已近中午,走廊里传来匆匆脚步声,外勤组的人推门进来,脸上带着难掩的凝重:“安队,查到了……但人没找到。” “什么意思?”安景舟皱紧眉。 “我们去了他登记的住址,早就空了,邻居说快两个星期没见过人。联系了他老家的亲属,也说没回去过。”外勤的人递过一份报告,“通讯记录显示,最后一次通话是在顾泽帆出事前一天,之后手机就关机,定位也消失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分。线索再一次即将触及核心的地方,被生生掐断。 沂琛抬头看向安景舟,对方眼底的寒意渐浓。 司机失踪了,这绝不是巧合。 第8章 异香稻草人(8) “我看这案子纯属是和咱们犯冲,一有线索就断。”陶玙把手里的本子往桌上轻轻一摔,语气里满是憋闷,“从顾泽帆去的那个酒吧,到现在这个凭空消失的司机,就没一件顺的。” 安景舟眉头都没抬,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抱怨似的。少顷,他抬眼看向角落里正对着屏幕敲击键盘的技术员:“老谢。” 谢明舒立刻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舟哥,你说。” 谢明舒,一个被称为“高效率完美工作机器人”,那确实不是嘘说的,能跟在安景舟身边像哥弟似的,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去查这个司机的行车路线,近一个月的高速收费记录、加油站监控、甚至停车场的缴费信息,一条都别漏。” 安景舟说,“不管他藏在哪,都必须给我挖出来,这个人,绝对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关键。” 谢明舒站起身,往安景舟那边走了两步,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嘴角勾起一抹利落的笑:“放心吧,老安,弟兄们这就分头扎下去,管他是钻地缝还是上天,都得把这孙子的底给翻个底朝天。” 说着,他转身冲技术组的几个人扬了扬下巴:“走了,干活!” 不过两个小时,天眼系统展开的网,将那个藏在迷雾里的司机身份打捞得清清楚楚。 “老安,有结果了。”谢明舒指着屏幕上弹出的档案,“司机叫陈巍,38岁,老家在外省,在本地没什么亲属牵扯,社会关系简单得很。五年前是被顾炀连招进来的,专门给死者当司机。” 沂琛凑近看了眼陈巍的照片,男人眉眼平阔,看着老实本分。 “案发后他的行踪呢?”安景舟追问。 谢明舒切换到监控轨迹图,指尖在屏幕上划出一条清晰的路线:“陈巍从死者别墅开车出来后,一路向西,最后上了西基肇高速公路。” 话音刚落,他又调出一条新闻弹窗:“说巧也巧,这段高速公路,就在两个星期前出过一起车祸,一辆私家车跟货车相撞,私家车直接撞破护栏,冲下了旁边的悬崖,当时报道说车毁人亡,尸体和车都没能找到。” 陶玙忍不住咂舌:“不是吧……这时间点,这地点,也太巧合了?”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安景舟盯着屏幕上那段标注着事故点的高速公路段,眼神沉得像是深潭:“走吧,去案发地看看。” 警车驶离市区,往城郊的方向开去,西基肇高速这段路离市区不算远,却偏得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刚上高速前后望去,视野里空荡荡的,偶尔才能遇见一辆车驶过,全程能碰到十辆都算不错的。 “这地方,僻静得能藏住任何事。”安景舟看着前方几乎没什么车流的路面,低声道。 陈巍偏偏选了这里,又偏偏出了车祸,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意外?显然是有人不想让他再开口了,陈巍肯定知道,必然是足以致命的秘密。 警车在事故点附近的应急车道停下,安景舟推开车门先下了车,风立刻卷着高速路上特有的尘土扑面而来。沂琛拎着勘察箱紧随其后,刚站稳,就听见安景舟头也不回地问:“看这地形,护栏损毁的位置应该就在前面?” 陶玙跟在他身旁,顺着目光望去,远处的护栏果然有一段明显的断裂痕迹,像是被硬生生撕开的口子。他点头:“应该是,从交警的记录看,就是那儿冲下去的。” 几人往事故点走,身影在空旷的高速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这几天,安景舟和沂琛总黏在一块儿,从市局到案发现场,几乎形影不离,开口闭口全是案子,陶玙每次想躲个安静的地方,几乎就是离他们俩远远的。这次也一样,他拉着一伙兄弟走在后头,不打扰这两人。 “你觉得,陈巍是主动开过来的,还是被人逼着来的?” 没等沂琛回答,安景舟自己又顺着思路往下说:“以他给顾家当司机的谨慎性子,深夜往这种地方开,要么是受人指使,要么……就是被人架着脖子逼的。” “不管是哪种,把他引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他消失的更彻底。”沂琛说。 风里带着悬崖下方草木的腥气,安景舟站在断裂的护栏往下看,深不见底的沟壑里隐约能看见车辆残骸的碎片。他侧过脸,又看向沂琛:“下去看看?” 陶玙这回快步走了过来,扒着断裂的护栏往下瞅,探着脑袋啧啧两声:“我看成。要是真能在下面摸着陈巍的尸体或者那辆车,那可能是把锋利的刀,直接能捅开个口子。” 沂琛也凑近护栏,目光顺着崖壁往下扫。阳光被崖顶挡住,底下显得有些昏暗,隐约能看到丛生的灌木和几块突出的岩石。他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嗯,可以下去看看。” 闻言,安景舟对陶玙说:“联系队里派支援过来,留几个兄弟在上面守着,我和你,还有沂琛,再带两小组下去。” 陶玙比了个“收到”的手势,开玩笑道:“小心点,底下看着不太平。” 几人开车沿着蜿蜒的下山路缓慢行驶,直到路面渐渐平缓,才在一处相对开阔的空地停下。 “从这边下去。”安景舟指着不远处一道矮崖,岩石层叠着向外突出,高度刚及胸口,翻过去便能踏上崖底的缓坡。 陶玙率先攀住岩石边缘,翻身落地时带起一阵尘土,回身伸手想扶后面的人,却被安景舟摆手制止:“都当心脚下,自己来。” 等所有人都稳稳站在坡底,安景舟道:“一组跟着陶副队往西搜查,重点看那片灌木林,注意有没有车辆残骸的反光;二组往北,那边岩石多,仔细查石缝和凹陷处。” 他转头看向沂琛:“你跟我往南,那边地势低,可能有水流冲刷的痕迹。” “切铭记,一切以安全为主。这地方天黑得快,脚下碎石滑,别逞能。一旦发现可疑物,哪怕只是块不属于这里的金属片,立刻用呼叫机通报,七点整,无论有没有发现,都回到这儿集合。” “收到!”众人齐声应道。 陶玙冲安景舟比了个手势,带着一组人率先钻进西侧的灌木丛,身影很快被摇曳的枝叶吞没;二组也拎着照灯,朝着北面的乱石堆走去。 “走吧。”安景舟率先迈步,靴底碾过干枯的杂草,发出沙沙的轻响。 沂琛紧随其后。 崖底的路比想象中的难走,遍地都是风化的碎石和横七竖八的枯枝,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手不时要扶住身旁的岩石稳住身形。 沂琛弯腰跨过一段朽坏的木头,随后看向前面的安景舟:“队长,你对凶手有没有个大概猜想? 安景舟正避开一丛带刺的灌木,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恰好见沂琛脚下一个趔趄,忙伸手将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沉声道:“有一点吧,不过还太模糊,没证据支撑的猜想,说了也没用。” 风从顶灌下来,带着凉意掠过耳畔,沂琛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个案子比以往处理的要复杂吧。” “以往的案子,哪怕线索再绕,总能抓住一根线头慢慢捋。可这个案子……”安景舟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寂静无边的岩壁,“像个无底洞,刚摸到点线索,转头就断了,断得干干净净,连点回响都没有。顾泽帆的死,陈巍的失踪,还有这恰到好处的车祸……环环相扣,却又处处透着刻意。”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钟头,忽然扫到不远处一团扭曲的金属,安景舟猛地顿住脚步,沂琛也立刻停了下来——那是一辆被岩石戳穿了车顶的四脚汽车,车身已变形报废,瘪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找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加快脚步往那边赶。碎石被踩得哗啦作响,越走近,那股混杂着微浅机油和**物的腥气就越浓重。 等站到车旁,才看清这车子摔得有多惨,车顶被一块半悬的岩石捅出个大洞,引擎盖掀起,零件撒了一地,车身侧面完全凹陷,玻璃碎渣嵌在泥土里,陈巍要是在里面,恐怕要成肉沫了。 安景舟捂着口鼻,忍着那股冲鼻的腥气绕到驾驶座一侧,凑着车窗往里探去。 方向盘歪成了麻花,座椅被撕裂,海绵和弹簧裸露在外,到处都是干涸的深色污渍,却偏偏看不到一丝人体组织的痕迹,连本该沾满血迹的地方,都显得异常“干净”。 “没人。”安景舟直起身,眉头拧得更紧了,“车里是空的。” 沂琛也凑过去看了眼副驾驶,同样空空如也。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地上的碎玻璃:“这腥味……不全是车子的。” 随后,他指向车底,那里的泥土颜色偏深,隐约能看出点拖拽的痕迹:“有人从车里把东西移走了,或者说,把人移走了。” 空气里的腥气还没散尽,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骤然撕裂寂静。 “咻——” 子弹擦着沂琛的耳际飞过,精准地射在他身后的车夹板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火星四溅。 “小心!”安景舟几乎在枪响的同一瞬间,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攥住沂琛的胳膊,用尽全力将人往自己这边拽。 巨大的拉力让沂琛踉跄着扑过来,安景舟顺势矮身,带着他狠狠撞向岩石,随后,立刻蜷缩在变形的车身后面,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有人。”安景舟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南面的乱石堆阴影重重,根本看不清枪手的位置。 安景舟将沂琛往更靠里的地方推了推,自己半个身子探出,紧盯着那片。 车夹板上的弹孔还在冒着细微的青烟,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让两人的心跳都擂鼓般狂响。这绝不是意外,是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并且,不希望他们继续查下去。 第9章 异香稻草人(9) “操!”安景舟低骂一声。 谁他妈能料到这种地方会突然遭遇袭击?更要命的是,他们今天临时换了便装,身上根本没带枪。 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安景舟迅速摸出别在腰后的呼叫器,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有些发紧:“一组二组听令,南部发现枪手,不清楚对方几人,立刻前来支援!收到请回复!” 呼叫机里几乎是立刻传来了回应:“收到!” 安景舟攥紧呼叫器,指腹抵在冰冷的机身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能出去,只能躲在这暗处,祈祷支援快点到,祈祷他们两个人别在下一秒被子弹射穿。 车身铁皮被子弹击出的凹痕越来越密,锈蚀的边缘像被啃噬过的烂纸,簌簌往下掉渣——这破车恐怕撑不了三分钟了。 “砰!”又一颗子弹狠狠凿在头顶岩壁上,碎石混着尘土披头盖脸砸下来。 沂琛猛地低头,用胳膊肘护住后颈:“怎么办,队长?” 安景舟快速扫了眼四周,左侧是陡峭的岩壁,右侧开阔地外隐约有枪声回荡,只有斜前方十来米处,岩壁上裂开个半人高的洞口,被丛丛杂草遮着。他转头拽了把沂琛,下巴朝那一点:“看见那个洞吗?” 沂琛探身一看,那洞确实不大,黑黢黢的,看着刚够塞进两个大男人。可刚燃起的希望又被冷汗浇灭,声音压得更低:“要跑过去?咱们都不知道对面有多少人,万一出去就成筛子了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密集的扫射,车身发出痛苦的呻吟,后窗玻璃“哗啦”一声碎成了渣。安景舟迅速趴在沂琛头顶,声音冷硬如铁:“总比在这儿被活埋强。等会儿我先出去吸引火力,你看准时机冲过去。” “不行,你在开什么玩笑?!拿不准的事就出去干,疯了吗?”沂琛极少如此失态。 安景舟像是没瞧见他的焦灼,眉峰轻挑,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道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说不清的戏谑:“你听。” 远处的枪声十几发子弹倾泻而后,总会有片刻的停顿,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搜刮,规律得近乎刻意。 沂琛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眼底的怒意褪了大半,只剩下犹疑:“你能确定吗?” 安景舟垂眸望着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等他换子弹的空隙,咱们一块跑过去。” “好。” 两人身子紧绷如拉满的弓,等待那个转瞬即逝的时机。 枪声再一次停歇,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无需多言,彼此眼中的决绝已然明了。 “跑!” 一声低喝划破寂静,两人几乎同时弹射出去,像离弦之箭般朝着对面的山洞猛冲。 五秒,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脚下的碎石被踩的咯吱作响,身后似乎还能感觉到子弹擦肩而过的灼热气浪。 沂琛率先扑进山洞,浓重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他下意识转身想拉安景舟一把,耳边却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砰——!” 安景舟半个身子刚探进洞口,动作猛地一顿,右肩骤然绽开一朵猩红的花,他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 沂琛瞳孔皱缩,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 安景舟沉重的身躯撞在他怀里,带着子弹穿透/肉/体/的冲击力,两人一同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 “你没事吧?队长?!” 安景舟皱紧皱眉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伤口的剧痛像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尖叫。他大口喘了两口气,才勉强压下喉间的闷哼,声音有些发哑道:“没事。” “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他一手死死捂着流血的伤口,另一只胳膊撑在沂琛身上借力稳住身形,“对面的人发现我们躲进了安全区,肯定会主动过来搜,支援队一时半会儿不好走过来,得再想办法。” 沂琛赶紧将安景舟扶到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边坐下,自己也挨着坐了下来。 山洞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刚才冲刺的剧烈运动和突如其来的枪击,让两人都还没有缓过劲来,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在黑暗中交织。 少顷,安景舟打破了这份紧张的氛围。 “怕死吗?”他侧过头问,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在他看来,沂琛这样年轻气盛,浑身是劲的小伙,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总爱往前冲的。 沂琛却侧过脸,定定地看着安景舟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非常诚实的吐出一个字:“怕。”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安景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牵扯到伤口,让他疼得呲牙咧嘴。随后抬手拍了拍沂琛的肩膀:“没有人不怕死,这辈子要是还没娶到老婆就死了,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啊。” 没有人不怕死,哪怕他们是常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赤手空拳面对枪口的警察,也一样有牵挂,一样会畏惧那片永恒的黑暗。 正是这份对“怕”的坦诚,让那份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信念更显滚烫。怕归怕,可当正义的旗帜在心中竖起,所有的胆怯便都成了砥砺前行的磨刀石。 他们怕子弹穿透身体的剧痛,怕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怕辜负身后守护的人,但更怕是眼睁睁看着黑暗吞噬光明,看着罪恶在眼前横行。那份对正义的执着像一束永不熄灭的光,在每一次犹豫的瞬间照亮前路,在每一次濒临绝望时注入力量。 所以哪怕浑身是伤,哪怕身陷绝境,只要想到自己肩上扛着的责任,想到那些需要被保护的人,他们就能咬着牙站起来继续与黑暗对峙。 正义二字早已刻进骨血,成了跨越恐惧、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唯一理由。 安景舟猜的没错,对面的人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朝洞口逼近。 沂琛最先捕捉到这动静,刚才还后怕这会儿却稳得很,他甚至还勾了勾唇角,侧头看向身旁已经闭着眼养神的人,喊道:“队长。” 安景舟眼皮都没抬,从喉咙里应了声:“嗯。” “你怕死吗?”沂琛又问。 安景舟这才缓缓睁开眼,借着微光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端起队长的架子,梗着脖子硬气道:“不怕。” 话音刚落,就听见沂琛慢悠悠的接了句:“那一会儿外面的人进来了,你先出去顶着吧。” 安景舟:“……” 他刚还紧绷的脸瞬间垮了一半,伤口的疼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将一军”冲得淡了些,他瞪着沂琛,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小子……” 沂琛突然借着石壁的支撑站起身,贴着洞壁移动,最终隐在洞口内侧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根漆黑的枪管率先探入,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左右扫了扫,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穿着厚重的防弹马甲和迷彩服,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透着恶劣的眼睛,他浑身的肌肉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每走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手里的枪稳稳地端着,显然是个经验老道的狠角色。 肌肉男第一眼就落在了坐在对面石壁下的安景舟身上。 安景舟心里暗骂一声——好家伙,这是真把他当活把子了? 肌肉男这时也察觉到少了一个人,刚要转头,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阴影里窜出一道身影!沂琛侧身探过,右臂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打向他持枪的手腕。 “哐当”一声,枪管向上扬起,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子弹擦着石顶飞了过去,震得几缕石灰簌簌落下。 还未等石灰飘到地上,沂琛的拳脚已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左勾拳直取面门,右腿横扫下盘,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招式。 肌肉男那身结实的肌肉可不是摆设,哪会轻易被体型差压制,眼看来人一计右拳横向扫来,他眼中寒光一闪,非但不躲,反而探出手,精准地攥住了沂琛的手腕。 不等沂琛收力,肌肉男借着他出拳的惯性,猛地向后一拽,同时身体顺势后翻,竟是用了个利落的后空翻!他双手发力,硬生生将沂琛的身体抡了起来,随即重重砸向地面。 “咳咳咳……”这一摔力道太狠,骨头像是散架一般,疼得沂琛眼前一阵发黑。 安景州不知何时已经扶着石壁站起了身,闷不吭声地朝着肌肉男冲了过去。肌肉男没来得及招住,一记凌厉的侧踹,结结实实落在腰侧,弄的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赶紧起来,别一会儿被他踩死了。”安景舟一边警惕的盯着眼前的敌人,一边冲地上的沂琛喊道。 沂琛咬着牙用手抹了把嘴角的灰,活动了下发僵的脖颈,嘴上还不忘犟一句:“没那娇弱命。” “妈的……!”肌肉男稳住身形,眼底的狠戾更甚,双手握着发出咯吱声,看样子是打算彻底解决这两个麻烦。 安景舟忍着肩伤,率先冲了上去,他知道自己右臂不便,便专攻下盘,左腿如鞭般扫向对方膝盖。肌肉男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只是晃了晃,反手就抓住安景舟的衣襟。 沂琛瞅准时机,手肘狠狠顶向肌肉男的腰侧。 “唔!”肌肉男吃痛,抓着衣襟的手松了半分,安景舟趁机矮身挣脱,顺势一记扫堂腿绊向对方脚裸。 肌肉男踉跄地后退两步,却在倒地前猛地回身,一记重拳砸向沂琛面门。 沂琛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指腹触到一片温热的粘稠。 安景舟跨坐在肌肉男身上,方才压制的怒火与受伤的戾气在此刻尽数爆发,拳头像密集的雨点,一下下砸在对方蒙着面罩的面中,带着毫不留情的力道。很快,拳头上便沾了湿滑的液体,顺着面罩的缝隙往上淌,竟将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染得通红。 “够了,再打下去就没活口了。”沂琛双手撑着膝,大口喘着气,开口劝阻。 再打下去,性质就变了。 安景舟动作停住,身下的肌肉男已经彻底没了动静,像摊烂泥。他狠狠吐了口气,从对方身上站起身。 沂琛缓过些力气,走了过来,蹲下身,伸手将肌肉男脸上的面罩一把扯了下来,一张被打的鼻青脸肿、血迹斑斑的脸露了出来。 “这人是施安烨派来的?” 沂琛盯着那张脸看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本该没了动静的肌肉男,喉咙里突然滚出一阵尖利的笑,像破风的哨子,听的人头皮发麻。紧接着,他嘴里吐着一串晦涩古怪的音节,既不是方言也不是常见的外语。 “操!没死透!”安景舟眼神一厉,抄起旁边一块石头就要冲过去补几下。 可还没等他迈步,那肌肉男竟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不像刚被痛殴过!他左臂一扬,带着劲风砸向沂琛,同时右腿横扫,结结实实踹在沂琛胸口,将人重重撞在安景舟身上。 两人撞在一处,滚倒在地,安景舟的肩伤被这么一压,疼得他倒抽冷气。 而那肌肉男却不再恋战,连滚带爬的起身,像疯了一样朝着洞口狂奔,几乎是他消失在洞口的瞬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紧接着,一阵枪击扫射声而来。 救援队到了! 数道身影从山林间窜出,手中的枪精准地对准那架升空的直升机,“砰砰砰”的子弹打在机身上,螺旋桨掀起的狂风卷着碎石与枪声、引擎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而激烈。 但山洞里的情形,却已经容不得沂琛分心去关注外面了。 安景舟脸色白得像纸,刚才被撞了一下,本就有伤的右臂再次被狠狠拉扯,血浸透了衣服布料,顺着指尖一滴滴往地上流,呼吸变得逐渐微弱,显然是失血过多,开始出现昏厥的迹象。 “队长!队长!”沂琛半跪在他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没事吧?醒醒!别睡!支援队已经来了,我们安全了!醒醒啊!” 第10章 异香稻草人(10) 急救床的轮子在医院走廊上碾出急促声响,医护人员步履匆匆,身影在顶灯的光晕下快速移动,留下一闪而过的残影,手术门推开又关上,余下泄出的一点冷白光很快也消失了。 第二天中午,沂琛便醒来了,虽说受的伤没有安景舟重,但对手也并未留后手。 毕竟是安景舟替他挡了子弹,就算沂琛再不愿意和领导扯上一点人情,却还是得对危险的事感到愧疚,于是他醒来后便去了安景舟的病房。 刚到门口,从玻璃窗望去,沂琛便看见比自己伤得更加严重的安景舟,此刻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病号服,已经开始和床边的陶玙开始讨论案子了。 论责任心这块,眼前的人,真没谁能比得过。 本来沂琛还想着悄无声息的离开,但里面的人先一步抓住他的动静。 “进来。” 沂琛停止脚步,转过身与病房里的安景舟四目相对着,最后破罐子破摔,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小琛同志啊,”陶玙闻声转过脑袋,看到来人时,目光扫过他身上同样的病号服,恍然大悟般拍了下手,“你怎么也醒了?” 沂琛下巴点了点病床上的人,问道:“他也是刚醒的吗?” “哪能啊,”陶玙一脸‘你在说什么’的不可思议,夸张地扬了扬眉,“他早醒了。” 啧,果然是卷王。 安景舟看着沂琛,直白问道:“找我有事吗?” “没事,过来看看。”沂琛如实回答,如果不是被发现了,可能看了一眼他就回病房了。 安景舟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看向陶玙,语气徒然认真:“你先回局里查着,记得拦着杨局。” 陶玙刚站起身,就垮了脸,苦笑着摆手:“那人家老人家是我能拦的吗?犟得跟块石头似的,昨天劝了几百遍,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他拍了拍安景舟的小臂,眼神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同情,“好自为之吧。” “啧。”安景舟砸了下舌,眉梢眼角都透露着嫌弃,“这点事都办不好,亏你当大夫人呢。” “我当大夫人不还得看你嘛。”陶玙笑着朝他挥挥手,转身走到沂琛面前,刻意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交给你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拉开门,离开病房内。 “他和你说什么了?” 刚才两个人的小动作根本没逃过安景舟的眼睛,这会儿陶玙一走,他便开始质问了。 沂琛虽说心里愧疚,但比起在病房里笨拙地照顾人,他更惦记着回局里上班。于是,他立刻否决道:“没有,陶副队什么也没说。”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安景舟伸手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一滑。 发信息来的人赫然是刚离开的陶玙,内容简单直白:【老安,这回你真的好自为之了。】 安景舟盯着屏幕,嘴角小幅度抽了抽。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带着一阵风。沂琛先一步抬眼,看清来人后,立刻站直身体,语气恭敬:“杨局。” 杨晟尘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果篮,虽是带上了客气意味,可脸上却半点安慰没有,眉头拧成个疙瘩。一耷眼,便看见安景舟扯着个尴尬的笑在脸上,他窜地一下火气噌上来,劈头盖脸就骂:“笑屁!做什么事就那么心急,一点都不带脑子的!” 安景舟梗着脖子反驳:“我再不转移,您老人家今天就得去急救室探望我了,到时候才真叫麻烦。” “贫嘴!”杨晟尘把手里的果篮重重往桌上一放,随后往前两步,差点就像街头叉腰骂人的妇女那样张开双臂:“躲哪不好?非得当这个鸟!真要是让子弹射中了你才开心?多大的人了,耽误案子进展是小事,回头你爸妈要是闹到局里来,我这饭碗怕是都保不住了!” “别跟他们说!”安景舟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忙摆手,“哪能闹成那样,杨局,您就别在这取笑我了行不行?” 杨晟尘鼻腔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哼”,目光落入周遭时,才留意到一旁静静站着的沂琛。 他先是朝沂琛那边瞥了一眼,随即转向安景舟,语气带着点审视问道:“你俩出任务一起受的伤?” “安队是为了替我挡才受的伤,按理说,我有责任。”沂琛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地解释道。 “你是有责任,”杨晟尘接过话头,眼神在沂琛身上顿了顿,“哪能让自家队长受这么重的伤的。” 话音刚落,他又话锋一转:“应该把他丢进火堆炮里烤烤,才算真的愧疚。” 安景舟一听就知道这老头没好屁,眉头微蹙着催促:“您赶快回局里吧,晚点我去办出院手续,再在这儿待着,我真能被您气出点好歹来。” 杨晟尘敏锐抓住话里的关键,眉头一挑:“出院做什么?” “这点伤算不上啥。”安景舟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身子。 “那也不能随便出院,万一伤口二次撕裂怎么办?”杨晟尘说:“我不同意。” “我在这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让我回家躺着。我不管,我必须出院,不然我会对案子夜不思饭不想的。” 杨晟尘嗤笑一声,反问:“陶玙哪次漏了消息给你?” “那我也不管。” 杨晟尘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沂琛,脸上的坚持松动了些,妥协道:“行,你回去休息,但案子的事别想插手,支队后续工作由陶玙负责,等你伤彻底好了再接手也不迟。”他又转向沂琛,吩咐道:“晚点你送景舟回去。” “是,杨局。”沂琛应声。 既然是晚点,眼下留在病房也难免尴尬,沂琛打了招呼便先离开了。 安景舟见他走了,便跟杨晟尘简单打听了下当时偷袭者的来头,目前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他只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个闷葫芦,有事干不了,有苦说不出,想着想着,忽然就想到了“闷葫芦”本葫芦。于是,安景舟好奇地问:“杨局,你从哪儿招来了沂琛这么个闷葫芦?” “什么闷葫芦?”杨晟尘被这外号弄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笑了笑,道:“沂琛才不闷呢,这孩子可有个性了。” “?你别告诉我,是你同意把他招进来的。” 还真让他说中了,杨晟尘点了点头:“当年我有个老朋友在刑事学院教书,那会儿刚招进来一批大一新生,就听说禁毒专业和刑侦专业在抢一个学生。按那学生的分数线和各项科目数值来看,去禁毒专业绝对是更合适的,可那孩子偏就选了刑侦专业,出来工作后也一样,总爱选些看似不那么占优的工作。” 安景舟抽抽嘴角:“那学生不会是……” “是,”杨晟尘给予肯定的答复,“你别看沂琛平时不爱说话,说不定他能在工作上帮到你,我还挺期待你们俩能默契配合的样子。” 傍晚。 沂琛握着方向盘,开的是队长那辆半旧不新的SUV,车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副驾上的安景舟靠在椅背上,少见的没问问题,只在转弯时偶尔抬眼看看路。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片高档小区,电动门缓缓滑开,两旁修剪整齐的绿植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与栋栋浅色系的房屋错落有致。 沂琛瞥了一眼窗外,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里的精致与他住的那片握手楼密集、墙皮剥落的小区简直是两个世界,可此刻这巨大的反差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连圈涟漪都没激起。 安景舟闭着眼假寐,显然没留意这些,沂琛也只专注于把车停稳在楼下的车位里。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踩着干净的石板路走向单元门,安景舟脚步有些虚浮,沂琛几步跟上,很自然地探手进他外套口袋,摸出串钥匙来。 金属钥匙碰撞着发出轻响,他捻起其中一把,对着门锁插了进去。 其实门侧就装着锃亮的密码锁,只是安景舟这半个月几乎泡在市局,忙到极致时就在值班室凑合一晚,回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大概是怕久了忘了密码,又或是觉得拿钥匙更省心,他每次出门都习惯性的用钥匙锁门。 门开了,沂琛侧身让安景舟先进,自己反手带上门,把钥匙随手放在玄关的鞋柜上,随后拿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队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看着点就好。” 沂琛“嗯”了一声,从手机上抬起头来,他看见安景舟上了楼,没过多久,楼上传来哗哗的水声。 真讲究。 等安景舟围着条浴巾下楼时,脚步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慵懒,水汽顺着发梢往下滴,在颈间晕开一小片湿痕,倒冲淡了几分往日的凌厉。 客厅的灯光暖黄,他一眼就看见沂琛端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个外卖盒,盖子都没打开,显然是在等他。 “到了你就先吃好了。”安景舟开口,话虽这么说,他却没直接走向沙发,转身进了旁边的房间,片刻后再出来,身上已经套了件宽松的白T。 见安景舟走了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沂琛便站起身,开口道:“报销的话,明天给我就好了,我先回去了。” 安景舟抬眼瞥了他一眼,眉峰微挑:“你急着回去干嘛,家里有事?” “没。”沂琛只是单纯不习惯和顶头上司独处,尤其是在这种带着生活气的环境里。 安景舟扬了扬下巴,示意道:“没事就坐下一起吃,别明天回局里说我虐待你,传出去影响不好。” 球营养[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异香稻草人(10) 第11章 异香稻草人(11) “我不会说闲话的。”沂琛解释道。 “我知道。” 知道干嘛还让他留下,虽然安景舟也不至于吃了他。 安景舟见他没动,皱着一个大眉就看了过来。 平日里,安景舟的风格一直都是利落严峻的,大背头歘歘两下给梳上去,整个人看着威严了不少;相比现在湿漉漉的发丝垂在额头上,其实看起来更加显年轻,面色也会看着柔和。 当往日的神情再次传递过来时,那张年轻脸上赫然就变成了恐怖如斯的支队长了。 “哦。”沂琛老实的坐了下来,开始去打开所有外卖盖子,结果一开一个不吱声——鸽子汤、当归鲫鱼、红枣焖南瓜,外加一大碗白米粥。 安景舟看着这些菜色,怕是不仅希望他补气血,估计晚上还得起火。 “陶副队让我给你大补,够补了吧。”沂琛说。 “呵呵……”安景舟看着沂琛那副“我就静静陪着你”的样子,心里那点因这些大补食材而起的别扭劲,倒也散了些。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白米粥,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莫名觉得舒服了不少。 途中,安景舟向来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你觉得这次想灭口的人会是谁派来的?” “凶手吧。”沂琛道。 “我们去现场的消息捂得严实,除了队里几人,外人怎么会这么快收到风声?”安景舟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至于陈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知道真相,现在怕是已经成了对方眼里必须除掉的钉子了。” 最后那句“得快点找到尸体”出口时,沂琛突然道:“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在给我们下套,或者说,是在逼警方走他们想让警方走的路。” 两人同时抬头,视线撞在一起又低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鸽子肉。 安景舟嚼着肉,混着憋了许久的郁气:“我真的想揍你了,他妈的每次有想法都不说。” 沂琛本来舀起来一颗红枣,闻言抬眼皱着眉:“我刚吃到一半才想到的,别冤枉我。” 安景舟把自己面前那盘鲫鱼往沂琛那边推了推,汤色清亮,看着就透着股滋补的劲儿:“你比我更需要补。” “……” 案子的细节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渐渐铺开,又慢慢沉淀下去。 安景舟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聊案子没意思,休息时间就聊聊其他的。” 沂琛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两圈,他们俩之间除了案子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能搭上线的话题。 “你父母呢?看你好像就一个人住。”安景舟没在意他那探究的目光,自顾自问道。 沂琛夹着空碗边缘的手顿了顿,随即缓缓道:“在老家。” “老家哪的?” “迤州。” 安景舟哦了一声:“我看你也是在江都这边上的大学,平时离家也远吧,干嘛选这,离家这么远多不好。” 沂琛闻言嘴角牵起一抹很淡的笑,快得像错觉:“谁不愿意在更好的学院上学。” “也对,”安景舟点点头,可没过两秒,话头又转了回来,“你家几口人啊?” 沂琛脸上终于浮现几分明显的无语,语气平淡却透着股懒得应付的劲儿:“等你回到工作岗位时,再去翻阅一下公安网查询我的资料,你就知道了。” 安景舟显然没打算就此打住,反而往前凑了凑,带着点耍赖的意思:“说说呗,又不是什么机密,说了还能少块肉不成?” 沉默片刻,算是妥协了,沂琛言简意赅道:“我是独生子。” “不能吧?”安景舟挑眉,显然觉得这答案不够,紧跟着又抛出个问题,“那女朋友呢?” “没有。”沂琛回答的干脆。 “嘁。”安景舟发出一声轻嗤,怀疑的眼神都快溢出来了,直勾勾地盯着沂琛。 对此,沂琛倒是真无所谓,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默默扒拉了最后两口粥,便放下筷子。 饭后,两人一起动手,将散落的外卖盒一一收拾妥当,沂琛主动拎起垃圾袋,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准备动身离开。 “这么晚了,折腾回去干嘛?”安景舟往沙发上一靠,“在我家住一晚得了,正好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市局。” 沂琛转过身,语气平静地提醒:“杨局不是特意交代,让你养好身子再回去?” “他老人家就爱唬人。”安景舟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脸上哪有半分要遵医嘱的样子。 沂琛微微蹙眉,不认同地摇摇头:“我看着可不像。” 安景舟没接这话茬,话锋一转:“那行,不聊他。用我帮你找套睡衣么?” 沂琛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礼貌的浅笑:“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这人认床,换地方怕是睡不安稳。” 话都说到这份上,安景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来自对下属的关系:“那行吧,路上小心。” 沂琛应了声,拎着垃圾拉开门,消失在夜色里。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沂琛提着刚买的包子和豆浆走进市局大楼,经过支队长办公室时,眼角余光瞥见里面那个熟悉伤员的背影。 迅速解决完早饭后,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安景舟和陶玙从里面走了出来。 今天的他重新梳起了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那份凌厉的风头又回来了,乍一看去,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全然不像个刚受过伤的人。 “所有人,到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里光线偏暗,只有前方蓝光大屏亮得刺眼,上面依次显示着死者与几名嫌疑人的肖像,照片下方标注着姓名与基本信息。 众人的目光从屏幕上缓缓移开,定格在大屏前的安景舟脸上,他指尖轻叩了下桌面,沉声道:“先来梳理一下案子目前的线索。” 话音刚落,坐在前排的陶玙清晰地汇报道:“死者顾泽帆,是星月集团董事长顾炀连的第三子,他的两个哥哥目前定居国外。案发当晚,受害人与南风赫、施安烨等人一同从一家名为凯麦的酒吧离开。经初步调查,这家酒吧存在毒品交易等违法行为。” “根据嫌疑人施安烨的口供,他当晚曾跟踪受害人的车,还巧合地撞见凶手将受害人捆绑在十字架上,并指认凶手是南风赫。但我们核查后发现,南风赫当晚确实喝了不少酒,且有明确证据显示他回了家,之后的行踪轨迹正常,整晚没有外出,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才从家里出发去公司,另外,昨天袭击警方的人,目前还在追查中,暂未找到踪迹,汇报完毕。” 安景舟手里捏着记号笔,笔端在屏幕上顾泽帆的肖像旁轻点,眉头微蹙:“目前为止,警方始终没找到第一案发现场,这说明我们肯定疏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细碎的私语,几人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 安景舟抬眼扫了一圈,清了清嗓子打破这嗡嗡声,语气带着几分沉郁:“这个案子要是现在还一点突破都没有,我们怎么向受害人家属交代?怎么守住市局的尊严?再这么拖下去,别说年底的悬案清零荣誉没指望了,怕是还得被网友在网上骂得抬不起头!” 这话一出,底下的私语瞬间熄灭,片刻沉默后,有人率先开口提议:“我觉得我们可以从顾泽帆的社会关系和家庭关系入手查起,说不定能发现些隐藏的矛盾。” 紧接着另一人接话:“将被害人打扮成稻草人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异,说不定是凶手在传递什么特殊含义?我建议从这个点深入调查。” “我觉得还是先从这几个已知嫌疑人身上查起比较稳妥,毕竟他们案发当晚都和死者在一起。” “……”各种思路相继被提出,会议室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只是多了几分紧迫。 安景舟听着众人的提议,目光在说话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审视与考量,讨论声渐歇时,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角落里。 沂琛正安静地坐着,指尖搭在笔记本边缘,神情淡然。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对上,不过一瞬,安景舟便移开了视线,像是只是无意扫过。 沉吟片刻,他抬手压了压,沉声道:“好了,先按这两个方向查:一,梳理受害人顾泽帆的社会关系,重点排查近一年的私人账户流水,看着是否有大额、异常的汇出记录。” “是!”众人齐声应道。 会议结束得很快,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整个楼层办公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和电话沟通声。有人埋头整理受害人的社交名单,逐条标记失联人员;联系银行调取账户流水,仔细筛查异常交易,一派忙碌景象。 安景舟转身进了支队长办公室,陶玙紧随其后,两人关上门继续讨论案子细节。 从施安烨口供里的疑点,到南风赫的不在场证明是否绝对成立,一一捋过。 聊的差不多了,陶玙靠在桌沿,挑眉调侃:“你还真说回就回,就不怕杨局知道了炸毛?” “这几天避开他老人家就是了,过阵子他气头过了,自然就当没这回事。” 陶玙被他这副笃定的样子逗笑了,冲他竖起大拇指:“行,我真该叫你一声虎哥,这胆儿没谁了。” “少在这儿贫。”安景舟白了他一眼,“赶紧干活,查施安烨公司近半年的项目往来,看看跟顾家有没有利益牵扯。” “得嘞。”陶玙应着,但身子没动,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扭头问道:“你昨天没为难沂琛吧?” “我为难他做什么?”安景舟放下手里的笔,一脸莫名其妙。 “我可还记得你前段时间吼他那架势,”陶玙控诉道,“我要是新来的,看你那模样,估计都觉得罪犯都温柔了。” 安景舟年轻时二十出头就自带一股凶相,不过那时候多半是懒得跟拎不清的人费口舌,到了现在三十出头,脾性里又多了点不耐烦,见着做事不利索的,嗓门就忍不住往上提。 “你是没看见,沂琛当时被你吓得,头都快埋到胸口了,连看都不敢看你,现在跟你说话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 “我对你们讲话不也这样?”安景舟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 “那能一样吗?”陶玙嗤笑一声,“我们跟你混了多少年,早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 安景舟转了转眼珠子,没再接话,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沂琛的样子——每次跟他待在一起,说话时总是微微垂着眼,声音不高不低,却有着明显疏离的客气;偶尔对视,也会很快移开目光,确实像陶玙说的那样,透着点不易察觉的拘谨。 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阿嚏!” 江都的白天总是燥热难耐,但入夜后凉风一吹,还是带着几分凉意,沂琛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鼻子,严重怀疑自己昨晚回来时不小心受了凉。 “没事吧?”旁边的刘雯闻声转过头来。 “没事,可能有点着凉。”沂琛摆摆手,重新转回电脑前,继续专注地核查受害人的资金流水,比对每一笔进出是否存在异常。 就在这时,显示屏上突然跳出一行刺眼的红色字体,标注着某笔交易的异常状态。 沂琛的目光瞬间凝固,紧盯着那串数字的和汇出时间。几秒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兴奋,打破周遭:“找到了!” 安景舟一手撑在桌沿,俯身看着屏幕上那串醒目的数字。 沂琛指着数据开口道:“顾泽帆的账号在二月到六月这两个时间段,有过几笔大额支出,累计达到一千二百万。” “老谢,能查到这些支出的接收账户是谁吗?”安景舟立刻转头问向谢明舒。 “我试试。”谢明舒埋下头,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快速敲击起来,屏幕上的数据行条飞速滚动,与后台数据库里的名单逐一对比。少顷,他停下动作,确定道:“找到了。二月份那笔实名人是受害人的哥哥,顾唯,六月份那笔,匿名账户背后的实名信息是……” 周围的人屏住呼吸,看着谢明舒面向电脑凑近了些,随后满蓝不可置信道:“是施安烨!” 第12章 异香稻草人(12) “他娘的!这人给自己哥哥汇款咱就不说了,毕竟是自家兄弟,可给自家死对头汇款算什么?”陶玙声音里满是愤愤不平,语气笃定道:“不用跑了,这施安烨绝对有问题,这里头肯定藏着猫腻。” 安景舟低头看了眼沂琛,见他眉头拧成川,倒像是把其中关节猜透了七八分:“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沂琛显然没料到会被点名,愣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语气沉稳道:“比起匿名汇款,我更在意受害人和他之间的真正关系,毕竟是死对头,什么样的关系,才足够支撑这几百万等等汇款,总不能是平白无故吧。” 安景舟点了点头:“想法很有参考性。” 警方立刻行动起来,沂琛上前一步,偷摸攥住安景舟即将搭上车门的手腕。 安景舟动作一顿,侧头看他时眼里满是懵逼。 沂琛没理会,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了道:“我想去顾泽帆家里看看。” “大家都往施安烨那边凑,就你搞特殊,别这么不合群啊。”安景舟故意端出副前辈训话的正经模样。 沂琛皱了皱眉,松开手,刚想作罢,就听见安景舟突然又摆了摆手,嘴角先憋不住翘起来:“得了得了,依你,上车。” 沂琛:“……” 沂琛上车时,便看见安景舟已经掏出手机给陶玙拨电话了。 “你们先去施安烨家搜查,不用等我们……之后在跟我汇报……嗯,情况回头说,先这样。” 挂了电话,随手丢在中控台上,安景舟拧动钥匙,引擎低低轰鸣一声。 行到路边遇上红灯,安景舟干脆摇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框上,手掌撑着半边脸,任由汽油味的风扫进来,他侧过头,目光自然落在副驾。 沂琛依旧望着窗外,一动不动,他忽然就想起陶玙说的话。 “连看都不敢看你……” 他当时还真没觉得,现在瞧着这模样,倒真被说中了。 红灯跳了两秒,沂琛的脖子都没动一下,明明余光能扫到自己的视线,却偏要硬撑着不转头,半点对视的意思都没有。 “喂。” 沂琛闻声转过头来,眼神里还带着刚从窗外收回的茫然,没急着开口,只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你怕我?” 这话一出,沂琛明显顿了一下,脸上的茫然瞬间变成实打实的懵,张了张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后只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跟你说话都透着股小心翼翼……” 安景舟进入有史初中以来,头一次久违地陷入短暂性自我反省。 绿灯,油门踩住,车子稳稳地掠过路口,绕过圆形绿盘后径直往前,低鸣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没多会儿,一座独门独院的别墅便出现在视野尽头。 安景舟将车停好后,两人先后下车。 门上暂时没贴封条,别墅旁连着独立车库,整体构造简洁得像普通公寓,和几人印象里顾泽帆的样子完全对不上。 按说他坐拥家产,行事该带着几分优雅傲慢,住宅就算低调,也该藏着些精致的细节才对,可眼前这栋房子,连外墙都只是简单的米白色,半点华丽的影子都没有。 “说不定里面不一样。”安景舟低声说了句。 等真看见里面的模样,才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浅灰色布艺沙发、原木色茶几,墙上没挂什么昂贵装饰,只摆了幅简单的风景油画,处处透着简约的格调,和外面的样子如出一辙。 “唰啦——” 窗户被拉开,沂琛半蹲在打开的窗沿上,伸手朝下:“来。” 安景舟一把搭上他的手,借着对方托举的力道,膝盖轻轻一撑窗框,咻地一下便翻身跃进了房间,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响。 至于为什么爬窗户,因为安景舟说他没向上级汇报就私自搜查他人住所,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挨批;沂琛也懂规矩,两人没多纠结,干脆心照不宣地选了这条。 “我们这样不会被人发现吧?”沂琛有点紧张,看了眼身后紧闭的窗帘,有看向安景舟。 “别瞎说,”安景舟抬手按了下他的脑袋,“这地方没人盯着,动作快点就行。” 两人没再耽误,立刻分头搜查。 这别墅只有两层,结构不算复杂,找起来倒也不费劲。 安景舟留在一楼客厅,沙发扶手、茶几边角、电视机抽屉,哪怕暂时没明确目标,也没放过任何可能藏东西的角落;沂琛则转身往;楼梯走,打算从卧室找起。 其实安景舟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该具体找什么,但不管怎么说,先从受害人的住所搜起,总能比在外头瞎找更有可能摸到线索,这是最直接也最实在的办法。 二楼这边的情况并不乐观,卧室翻了个彻底,积灰的地方没一处放过,床垫都被沂琛掀开了半边,弹簧缝隙里的碎屑都看得一清二楚;衣帽间的西装、衣柜里的抽屉,甚至洗手间的镜柜、露台的储物柜,却被仔细查了一遍,可预想中的东西连影子都没见着。 他有些泄气地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正好和站在客厅中央的安景舟对上视线,看样子显然也没找到什么关键的线索。 “你找到什么了吗?”安景舟先开了口。 沂琛摇了摇头,走下楼梯。 安景舟见状,干脆往沙发上一坐,头往后仰着靠在沙发背,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话说,你到底要找什么啊?” 直到踏到一楼平地,沂琛才说:“想确定一个事。” “嗯?”安景舟抬起脑袋,眯着眼追问,等着他往下说。 “确定顾泽帆和施安烨到底是什么关系。” “咳,这有啥难的,”安景舟嗤笑一声,“直接去找施安烨问问不就好了,不说就关他两天,实在不行,我让陶玙喂他鼻孔吃泡面。” 沂琛没接他的玩笑,转身往厨房餐桌那边走,声音轻飘飘传过来:“死人比活人好说话,起码不会狡辩。” 厨房显然已经被安景舟搜过,橱柜门半敞着,台面上的调料瓶被挪得乱七八糟,沂琛走过去,指尖轻轻划过木质餐桌的桌面,指腹触到的地方光滑干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看来这里会有人定期上门打扫。 他蹲下身,目光扫过橱柜下方的缝隙,又起身查看冰箱内侧的储物格,翻遍角落依旧没线索。 整个房子都找遍了,为什么偏偏没有线索?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或许关键证据的出发点根本不是顾泽帆,而是施安烨? 那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如此不能表面于此? 沂琛此时正盯着洗碗柜上孤零零的老式挂钟,金属指针滴答走动。 好好的一个厨房为什么要专门放个钟?难不成顾泽帆有很强的强迫症,连在厨房都要精准把控时间? 出神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窸窣声。 起初沂琛没在意,只当是风吹动了什么东西,直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点凉意的触感顿时让他心头一紧。随即,他猛地转头,赫然撞进一张面獠青牙的鬼脸! 惨白的脸、血红的眼,嘴角还咧着诡异的弧度,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脸上的花纹路。 “啊——唔……”沂琛完全没反应过来,本能的惊叫声刚冒出来,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嘴,他身子往后一退,后背“嘭”地撞在摆着高脚杯的桌子上,杯子晃了晃,又跟着桌子一起撞向墙面,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等看清面具后那张憋笑的脸,沂琛瞬间没了平日的礼貌,语气里全是被捉弄后的懊恼:“你有病是不是?” 安景舟明明被骂了,却半点也不生气,反而松开手,扯下脸上的鬼脸面具,哈哈笑了两声:“没病,逗逗你。” 沂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安景舟把面具随后放在桌上,眼睛眉梢还带着笑意:“本来就想跟你闹一下,谁知道你这么不禁吓。” “我刚才在想事情。”沂琛瞥了他一眼。 安景舟收了笑,凑过去看了眼他刚才盯着的挂钟,好奇地问:“发现什么了?想得这么出神。” “嘘!”沂琛突然抬手,手指抵在唇前,头飞快转向身后,低声道:“有声音。” 玩笑的心思瞬间收住,安景舟立刻闭了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侧耳仔细听着。 少顷,一阵细微的声响钻进耳朵——像是金属零件摩擦的动静,又带着点锁扣卡合的清脆,声音不大。 “这是什么声音?”安景舟凑到沂琛身边,用气音问道。 “这个房子有暗格,”沂琛顿了顿,补充道,“思路没错!” 安景舟点点头,侧耳辨了辨方向:“听声音,这暗格好像就在咱们面前。” “找找看,肯定有能打开它的机关。” 两人立刻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沂琛第一时间就落回那只挂钟上。 摆在这儿实在太突兀了,不查清楚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凑上前,触碰到钟面才发现这种根本不是近年流行的复古款,反而像二十年前能在小区楼下杂货铺买到的廉价款式,塑料边框上还泛着点陈旧的光泽。 可奇怪的是,它的重量完全不对,一般这种廉价钟表材质轻薄,拿在手里没什么分量,但这只钟却沉甸甸的,能明显感觉到内部比普通钟表更重。 这更加笃定了沂琛心里的猜测。 钟表指针滴答转着,沂琛模遍了钟身的每一处缝隙,可对面的墙面依旧没半点反应。他盯着转动的指针,忽然意识到,现在好像只剩不停转的针没试过。 沂琛深吸一口气,试着以时针为年,分针为月,秒针为日,按受害人的生日慢慢调整。 指针归位后,墙面没动静,但钟摆转动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又换了星月集团上市的时间,依旧毫无反应。 沂琛闭眼凝神,脑子里闪过推测的数字,再次伸手波动指针。刚将指针对准最后一个数字,就听“咔嚓”一声清响。 “找到钥匙了。” 面前的墙面突然震动,紧接着,一块石板缓缓向内收起,露出一道隐藏在墙后的走廊。 楼道里一片昏暗,只有头顶时不时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沂琛和安景舟打开手机电灯,光束刺破黑暗,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安景舟盯着窄窄的通道,忍不住又要打趣道:“这里面不会藏这个尸体吧?” “别乌鸦嘴!”沂琛打断他,阻止祸从口出的毛病。 越往里走,通道尽头渐渐显露出一处房间的轮廓,沂琛停下脚步,手已经搭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转头看向身后的安景舟,语气里难得有些犹豫:“要不……你来开?” “我看可以。”安景舟点点头。 两人迅速交换位置,安景舟握住门把手,与沂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绷,随后他按下把手,门被推开了。 光束率先扫进房间,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还好,里面空荡荡的,没有预想中的尸体。 两人走进房间才看清里面的景象,顿时僵在原地,呼吸都慢了半拍—— 房间里没有主灯,只有几束红光从天花板的隐蔽处直射下来,刚好落在中央的大床上。床上被褥凌乱不堪,边角翻卷着,旁边的桌子上更是摆着各种奇怪的道具——丝带、眼罩,还有些看不清用途的金属物件,杂乱地堆在桌面上。 这场景乍一看,让两人都有种误闯不正当现场的错愕,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你刚刚动那个钟,是试了什么才开的?”静谧中,安景舟率先打破沉默。 沂琛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施安烨的生日。” 他没说出口的是,施安烨的生日,竟然和自己幼年时亲眼目睹父母死亡的时间,分秒不差。这个重合的时间点像根刺,突然扎进他心里,让他刚才找到暗格的喜悦瞬间淡了下去。 第13章 异香稻草人(13) 一个屋主人能将自家的暗格密码设置成一个男人的生日,这份隐秘的关联,早已超越寻常,成了两人亲密关系的铁证。 没有任何证据比此刻撞进眼底的画面更具冲击力,安景舟猛地收住微张的下颌,压下翻涌的惊讶,声音平静得近乎冷硬:“拍下来。” 这样的结果,似乎早就在沂琛的预料之中,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房间内的陈设快速拍了两三张,指尖一收便揣回手机:“够了,现在可以直接去问施安烨了。” 话音落,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条黑暗密道。 沂琛手已经撑在窗沿了,半个身子即将探去,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他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对方,只听安景舟说:“走正门就行。” “你骗我?”沂琛瞬间反应过来,眉峰骤然拧紧。 明明正门能走,安景舟偏说没上报上级,害他陪着翻窗进来,浑身狼狈的要死。 沂琛直接翻了个白眼过去。 安景舟放软了语气:“逗逗你而已,别这么看我。” 沂琛没再理他,抬手甩了甩袖子,留下个干脆的背影。 安景舟拉开车门,沂琛早已坐在副驾驶位上等着他了。 他想起刚刚的玩笑,忍不住嘴角勾勒,待坐进驾驶座时,脸上又立刻切换回支队长惯有的严肃神情。 安景舟先给陶玙打了个电话,交代完在顾泽帆家里发现的线索,又让人火速召回施安烨。挂了电话后,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摩挲着下巴思索:“施安烨和顾泽帆是地下情,那他有没有杀顾泽帆的动机?” “你觉得呢?”沂琛声音淡淡的。 “我怎么知道?”安景舟皱眉,“要是施安烨真看见了凶手,又和死者有情分,为什么不坦白?除非他也想让顾泽帆死?” “可能吧。” 听着这敷衍的回答,安景舟终于察觉不对:“不就逗逗你嘛,至于还生气?” “我没生气。”沂琛确实没气,只是懒得跟骗子多话。 “气了也没用。”安景舟余光扫过旁边的人,漫不经心道:“女人我都不哄,别说男的了,根本没用。” “……”沂琛索性闭了嘴。 从下车到回市局,一路都没再跟安景舟说过话。 起初安景舟没在意,毕竟沂琛向来冷着张脸,从不像科室其他人那样和他插科打诨。 直到下车后,他看见沂琛主动凑到陶玙身边低声说话,但这俩能说啥呀,无非就是讨论案子咯,可以往这种事,沂琛只会跟他讲。 安景舟这才后知后觉,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人是不想理自己。 而安景舟不知道的是,沂琛只是觉得支队长的做派放在他身上,有种把他当犯人似的戏耍。 施安烨已被带到审讯室,单面玻璃后,安景舟和沂琛分别站在两侧,目光紧盯着室内。 只听警员将几张从沂琛手里打印出的照片拍在桌上,语气严肃:“这回老实交代吧,你和死者顾泽帆到底是什么关系?” 施安烨眸底最后一点侥幸被冷硬的现实碾碎,他抬眼时嘴角已勾出一抹凉薄的笑:“不是看到了吗,还用我说什么。” “你为什么杀了顾泽帆?”警员将一份银行流水拍在桌上,“我没查到顾泽帆的私人账号上,曾汇出两笔大金额,而其中一个收款人就是你,你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这么缺钱?” “我没有杀他。”施安烨的声音徒然冷了几分,“那天什么都没发生,是他自己情愿,况且转账不是匿名吗?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给我钱。” “你没杀他,那是谁杀的?”警员步步紧逼,目光锐利地锁着他。 施安烨忽然低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肆无忌惮的狂笑,震得审讯室的空气都在发颤:“真相面前讲究证据,你们不会打算空口无凭,就往我头上扣吧?哈哈哈哈——” “别笑!”警员猛地一拍桌子,实木桌发出响声,他霍然站起身,眼神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你给我安静点!” “不是他。” 单面玻璃镜的冷光映在安景舟紧绷的下颌线上:“施安烨不是凶手。” “老大,你是发现了什么吗?”站在一旁的陶玙往前凑了半步。 “你如果有女朋友,你会为了钱杀人吗?”安景舟没接话,指尖敲击肘关缘,反问道。 “当然不会!”陶玙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才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可这和顾泽帆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安景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只留下一句“你好好审”,便迈开长腿,推门离开审讯室。 陶玙愣在原地,下意识摸了两下自己利落的短发,脑子乱糟糟的,完全没理清这对话的逻辑,只觉得晕乎乎的。 他转头想找个人念叨两句,刚开口喊:“小琛同……”声音卡在喉咙里。 身后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陶玙:“……” 安景舟指尖刚搭在车钥匙上,还没拧动,副驾的车门就“咔嗒”一声被拉开。 他连眼皮都没抬,就知道人是谁了。 “你发现什么了?”来人刚坐进副驾,便开始质问道。 安景舟这才偏头看了他两眼,随后干脆拧动车钥匙,引擎低低轰鸣起来:“没发现什么,咱俩不是一块去的顾泽帆家么,要真能发现什么,你估计早就先看出来了。” 沂琛闻言转过头来,不赞同的问:“那你怎么知道施安烨不是凶手?” 安景舟盯着前方路口的红灯,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猜的。” “……”沂琛坐直身子,目光落在挡风玻璃外,车内的寂静像水一样漫开,十秒时间被拉长,他终究是忍不住侧过脑袋,笃定道:“你就是发现了什么,对吧?只是不愿意跟我说。” 绿灯亮起,安景舟脚踩油门,车子平稳地滑出去,余光见人还绷着脸,刻意放缓语调:“你想听吗?” 沂琛干脆转回头,语气不绕半点弯子,耿直得不留余地:“不想听了。” 沿着圆形花坛缓缓绕弯,窗外的绿植随着转向往后退去,沂琛才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睡觉。” “?”沂琛盯着他一脸认真的侧脸,语气里满是诧异:“你回去睡你的,我上来的时候你也不拦着,难道要我陪你一块睡觉?” “我本来就是伤员,现在案子没什么眉目,用脑过度了,让脑子休息一下,才能有更多的思路。”安景舟将车稳稳停进车位,他脚踩刹车后才缓缓侧过身,朝副驾凑近了些,补充道:“你要真不嫌弃,我倒是可以把我家沙发借你睡会儿。” 安景舟家沂琛不是没去过,他日子过得拘谨,却也见过不少家境优渥的人,对物质本就没什么执念,但好坏牌子还是分得清的。 就像安景舟家那块棕真皮菱格沙发,别说嫌弃,能在上面躺会儿都算难得的福利,毕竟陶副支队三番五次念叨着,想借这沙发体验一把有钱人的快乐。 可此刻,当沂琛鬼使神差走到沙发前,却突然往后缩了缩:“算了,我没钱赔。” 安景舟刚甩着车钥匙丢在玄关柜子上,闻言挑了挑眉:“你要是能用哈喇子把这皮腐蚀了,我都算你牛逼。” “我是怕以后这沙发出问题,你转头就赖我头上。” “那你睡次卧。”安景舟手搭在门把手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算了,我睡这吧。”沂琛干脆道。 安景舟回二楼泡了会儿澡。 干警察这行,在外头摸爬打滚、沾着灰尘腥味都不觉得什么,可回了家,总盼着洗去一身疲惫,让自己清爽干净些。 等安景舟擦着湿发出来,才发现沂琛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暖黄的落地灯打在人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连平日里微微蹙着的眉都舒展开了。安景舟转身回卧室取了条薄毛毯,轻手轻脚走下楼,小心地盖在沂琛身上。 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里暗笑——到底还是年轻,这般放松下来,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软和来。 这好像是安景舟第一次这么斟酌眼前的人,他这才发现,沂琛生得很白,是那种偏冷的色调,算不上健康的暖白,反倒透着点清冽的疏离,恰好衬得他冷淡寡言的性子。 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硬朗骨相,落在沂琛脸上却莫名柔和,眉骨不锐,下颌线也带着点缓坡似的弧度,连睡着时微微抿着的唇,都显得比醒来时软了些。 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不会轻易逼急,可安景舟偏偏好奇起来,若真把沂琛逼到绝境,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就像此刻沂琛对于案子的在意,从来都藏在不声不响里,从不说自己知道的隐情,心里头想得明明白白,让大家配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找到凶手才是最快的路。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心里夹杂着灰暗不可隐晦的,是底端悄然萌生的彼岸花,带着点破碎的冷艳?还是被点燃的赫日烈炎,炸开灼人的锋芒? 第14章 异香稻草人(14) 窗外的天色早已沉得彻底,浓黑的夜像块绒布裹在房间里每一处角落。 沂琛猛地睁开眼,意识刚回笼半秒,身体已先一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盖在身上的米白色毛毯簌簌滑落。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沂琛循声望去,才发现安景舟正坐在茶几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暖黄色的落地灯给安景舟镀了层柔和的边,手里翻着厚厚的卷宗。指尖还搭着半杯冒着轻烟的热茶,自始至终安静得像融进了背景里。 沂琛愣了愣,才重新坐回沙发上,抬手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语气里带着刚醒的含糊:“你怎么不叫我?” 安景舟这才从卷宗上移开目光,抬眼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叫你做什么?” “我这算擅自离岗,睡这么久,要是被查到怎么办?”沂琛眼底满是对那点微薄全勤绩效的担忧。 安景舟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当即那起手机晃了晃:“放心,我已经在群里说了,你是陪我在家整理往年类似案件的卷宗。” 闻言,沂琛紧绷的肩膀瞬间松懈下来,悬着的心彻底落回肚子里,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些:“差点这个月全勤就泡汤了。” 他视线一转,落在安景舟手里那几套卷宗,好奇地凑过去:“看什么呢?” 这一瞧,眼底的疑惑更甚,卷宗封面的日期的时间段为十年,甚至还有几本标注着二十年前的字样,纸页泛着陈旧的黄,边角处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妥善收了许久。 沂琛忍不住嘀咕:“这老物件你从哪找到的?年头这么久,保存的还不算太糟。” 安景舟随手从桌上塞了一套卷宗给他,沂琛刚接过,目光就顿住了——卷宗里记录的竟是一起/毒/品/案,而案中提及的/毒/品/,正是警方目前紧盯着的新型/毒/品/''异香'',如今在市面上隐秘流通,知晓的人不算多,却没想到,这类/毒/品/并非“新型”,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出现过! 卷宗里也详细写着,这种/毒/品/会散发诡异的甜香,吸食的越长便会让人逐渐产生灼烧,其危害性比普通的□□更甚。 更让人心惊的嗯是,如此微量就足以成瘾的可怕东西,十年前就已经有人在暗中贩卖、走私。 “异香”最早的贩卖源头是迤州。 起初,当地的交易者只在迤州境内隐秘兜售,靠着狭窄的渠道小范围流通,可随着生意逐渐做大,他们不再满足于困守一隅,开始暗中拓展,将货物流向周边城市,再后来,更是通过走私渠道越境,让“异香”的踪迹慢慢出现在了世界各地的灰色地带。 这类毒品与市面上不同的藏在暗处,它能在仅仅五秒钟内起到致幻与兴奋,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但它的腐蚀性也不会立刻爆发,而是像浸了毒的温水,一点一点在体内显现,悄无声息地侵蚀身体。 “这种危害量的毒品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在市场上?”沂琛不解发问。 安景舟闻言,缓缓放下手里的新闻报导,沂琛目光不自觉扫过上面画质黑白色调上男人的脸,尽管影响有些模糊,却仍能看出几分冷硬的线条。 沂琛瞬间愣住了。 “这种毒品最早出现在金三角那带,研制人是当年轰动全国的通缉犯,世毒三代,习竹轩。”安景舟并未察觉到身旁人骤然紧绷的神色,继续说道,“习竹轩名下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早年在一次逃跑中,被敌对势力所杀。六年前,这位毒枭大佬因风疾去世,如今他的生意由大儿子接管,只是至今为止都没有人见过这人的模样……” 话说到一半,安景舟这才发觉身旁的异样,看着沂琛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他眉梢微蹙:“你……没事吧?” 沂琛猛地回神,目光还胶着照片里那个笑意洋洋的男人脸上。 下一秒,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搅动,一股恶心感直冲咽喉,沂琛几乎是踉跄着站直身体,一手死死捂住嘴,没等安景舟再开口,就转身冲进了卫生间。 安景舟盯着照片里的习竹轩,这样的人手上沾了不知多少警察鲜血,明明这种人渣罪该万死,却仍旧在境外逍遥快活了多年, 安景舟又何尝不想亲口将这些败类咬碎,才足以解心头之恨! 安景舟推门走进卫生间时,沂琛已经将手肘撑在洗手台上,后背微微起伏,水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沿着下颌滴进衣领,在颈间晕开一小片湿痕,抬眼看向镜子,仔细看还能清晰瞧见沂琛眼尾泛着淡淡的红。 安景舟没多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齐的手帕,递到沂琛面前。 沂琛抬手接过,哑着嗓子道:“谢了。” “你怎么了?”安景舟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他泛白的唇色上,“吃坏了还是受了风寒?” 沂琛拿着手帕擦了擦脸,避开他的视线,对着镜子含糊应道:“可能是太饿了,肚子反酸。” 听到这个答案,安景舟明显松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后怕的调侃:“你吓死我了,刚才那反应,我还以为这地方以后要成凶宅了。” 沂琛没接安景舟那句玩笑,只捏着手帕转过身:“我晚点拿回去洗干净还你。” “用不着,本来就是块擦东西的,能派上用场就好,你回头直接丢了就行。”安景舟摆了摆手,说着扫了眼沂琛仍旧有些苍白的脸,又补了句,“先出来吧,我煮了点粥,垫垫肚子能好些。” 沂琛喝完粥就急匆匆往市局赶,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点心虚。安景舟本就没打算一个人待着,二话不说也跟着去了。 两人刚到市局,就看见陶玙抓着手机,正拽着个小警员往外走,他一见安景舟和沂琛,眼睛一亮:“来得正好!” 安景舟瞬间收敛去了慵懒神情,周身气场一变,立刻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老大。 “怎么回事?” 四人边往外走,陶玙边解释:“死者案发现场不是偏僻嘛,监控拍摄的局限有限,刚接到报案,离那儿最近的旅馆老板说曾见过一个可疑的男子,我们正准备过去。” 沂琛自觉走向驾驶座,安景舟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缓缓坐上副驾。 “案发后怎么没去问旅馆老板?”安景舟问。 “他当天夜里就回老家了,根本没机会。” 安景舟回头看向陶玙:“顾泽帆是第二天清晨被带到现场的,老板夜里就走了,他怎么会发现可疑人的?” “这正是今天的关键线索,”陶玙道,“老板虽然没在案发当天见到凶手和死者,但他说,案发前几天,曾见过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几天前?”沂琛也惊了,“这么说凶手是早有预谋,提前踩点了?” 安景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这次外勤没派太多人,车子开了半小时就到了,警方显然提前打过招呼,警车刚停在店门口,旅馆良老板就立刻迎了出来。 “是安队长对吧?”良老板脸上堆着笑,主动迎了上来。 安景舟伸手与对方交握:“是的。” “快请进,快请进!”良老板立刻侧身让开道路,热情地招呼安景舟和他身后的三名警员,“一路辛苦,先歇歇脚。” 五人在旅馆大堂的方桌旁坐下,良老板亲自倒了茶水,待众人都端起杯子,他才试探着开口:“安队长,您这次来,是为了……” 安景舟没绕弯子,指尖轻轻点了点身旁的年轻警员,随后声音平静道:“据了解,你说在月初曾见过一个可疑的人,方便和我们描述一下那人的外貌形象吗?” “当然当然,”良老板连忙放下茶水,身体微微前倾,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二号那天晚上……” 十一点的钟声被雨水泡得发闷,迟迟才在雨幕里滚过一声余响,旅馆老旧的霓虹招牌忽明忽灭,橘色光晕被斜砸的雨线割得支离破碎,在积水中漾开一片片晃眼的光斑。 鸟虫的嘶鸣早被暴雨压了下去,只剩“哗啦啦”的雨声裹着风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鼓点,泥土混着雨水的腥气顺着门缝钻进来,和旅馆里淡淡的烟味搅在一起。 良老板刚在游戏里打赢一局,指尖还沾着烟灭,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推门响——不是风,是有人撑着伞站在檐下。 良老板抬眼望去,心脏莫名顿了半拍。 男人立在光影交界的地方,灰色风衣的下摆被雨溅湿了一角,却依旧笔挺得像量身裁过。伞沿压得略低,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下颌,和握着伞柄的手,那双手腕上松松搭着块深色腕表,表盘在昏暗里闪着点冷光,衬得他整个人都带着种疏离的贵气。 相比之下,他的皮鞋被泥土染得很密,看起来尤为显眼。 “帅哥,是要订个房吗?”良老板瞬间把愁绪抛到脑后,搓着手起身。 “嗯,看看。”男人低沉里裹着点凉意。 “行,帅哥你跟我来,前台那边房型全……”良老板忙不迭要引路,见对方仍站在原地没动,只好自己颤颤跑到前台,抓过平板又折回来,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你看,单间、标间都有,楼上还带个小露台的观景房,就是贵点……” 絮絮叨叨地介绍完,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屏幕上了,男人也始终没打断。 等良老板终于停了下来,男人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他,径直投向旅馆大堂那扇蒙着水汽的玻璃门。 良老板顺着男人的视线往外瞧,雨还在下,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除了旅馆门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一小片积水,再远处就是黑沉沉的一片,连稻田的轮廓都看不清。 “帅哥,你看啥呢?外面黑灯瞎火的,啥也没有啊。” 男人没回头,只是扬了扬下巴,没有起伏道:“那片稻草田,如果放上什么东西,几天能被人发现?” “啊?稻草吗?”良老板愣了一下,随即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可快了,这地儿是景区边缘,每天都有游客往那边走,别说放个东西了,就算掉个手机,估计半天就有人捡了报警,随便放点啥,都会被无限放大。” …… “后来他也没订房间,听完就走了,我当时还只当是有钱人挑三拣四,现在越想越不对劲。” 安景舟身体微微前倾,追问:“何以见得奇怪?” “那身行头,从头到脚都是我叫得出名字的牌子,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有钱人没见过?这种家境优越的公子哥,出门不是豪车接送就是司机跟着,怎么可能自己走路来?”良老板顿了顿,又往安景舟身边凑了凑,用手半遮着嘴,神神叨叨地补充:“而且你猜怎么着?他从进来到出去,那把伞就没合拢过,在屋里也打着,你不觉得这特别像……像那啥吗?” “什么?”安景舟眉梢微挑。 良老板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啧,不就是招小鬼嘛!我老家那边说,这种阴雨天,伞不离身的人,要么是身上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要么就是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