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赌徒,赢不回自由》 第1章 第 1 章 遗光城的下城区,从来没有真正的黑夜。 霓虹灯像垂死病人的静脉,在浓稠的夜色里搏动,将污浊的空气染成一片片病态的瑰红。酸腐的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锈蚀的金属棚顶,却洗不净那股子混杂着劣质能源、垃圾和绝望的气味。 林瞬缩在一家名为“生锈齿轮”的酒吧后巷的阴影里,机车引擎早已熄灭,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防风头盔往下淌。她看着不远处那个踉跄的身影——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脑满肠肥的男人,正对着墙根呕吐,手腕上植入的皮肤屏闪烁着微光,上面一行数字刺得林瞬眼角一跳:15年8个月零3天。 对她来说,那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对那个男人而言,可能不过是几次挥霍。 男人系好裤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融入了前方那片更混乱、更喧嚣的街区。那里是“时间集市”,下城区灰色交易最活跃的地方。无数像林瞬一样的人,在这里像秃鹫般盘旋,寻找着那些拥有多余时间却不知珍惜的“肉鸡”。 林瞬没动,只是更深地往阴影里陷了陷。她手臂内侧的皮肤屏上,冰冷的数字像催命符一样跳动着:29天17小时42分。 不到一个月。 喉咙有些发紧,她下意识地想摸烟,却只摸到空荡荡的衣兜。省着点吧,每一口呼吸都在燃烧寿命,每一秒犹豫都在靠近死亡。她嗤笑一声,嘲笑自己的矫情。在下城区活了二十二年,她早就该习惯了这种在刀尖上舔血、与死神抢时间的日子。 她是林瞬,一个时间窃贼。而且,是业内公认的顶尖好手。 “齿轮”酒吧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泄出一片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和暖烘烘的、带着酒臭的空气。一个穿着皮坎肩、露出满臂劣质机械纹身的光头壮汉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径直朝着林瞬的角落走来。 “货呢?”壮汉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 林瞬没说话,从机车服的内袋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泛着金属冷光的密封管。管壁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仿佛将液态的星辰封存其中。这就是“时间萃取物”,在黑市上流通的硬通货。 壮汉接过密封管,对着巷口微弱的光线眯眼看了看,又掏出一个小型扫描仪检测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纯度不错。‘三年’,老价钱。” 他抬起自己的手腕,露出手腕上那个更粗糙、甚至带着焊接痕迹的皮肤屏,操作了几下。 林瞬感觉到自己手臂内侧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她低头,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从29天17小时42分,跳动成了3年29天17小时41分。 一种短暂的、虚脱般的松弛感掠过四肢。又能活一段时间了。 但她心里清楚,这远远不够。三年,在遗光城,不过是喘几口气的功夫。治疗她那源自遗传、日渐严重的基因病,需要去上城区,需要找那些只服务于富豪的专家,那是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听说你要收手?”壮汉将密封管小心收好,随口问道,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林瞬头盔下的眉头皱了皱。消息传得真快。“干够了。”她的声音透过头盔处理器,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的冰冷。 “可惜了。”壮汉咧嘴,露出一口被尼古丁熏黄的金属牙,“你这手艺,可是顶尖的。上次你从‘金丝雀’卡尔文那儿弄来的那‘五年’,干净利落,一点尾巴都没留,圈子里都传遍了。” 林瞬不想接这个话题。卡尔文那个老色鬼,仗着有几个臭钱……不,是仗着有时间,就以为能随便拿捏她。她只是拿回了他承诺付给她、却又想赖掉的那部分,顺便收了一点利息。 “有‘大货’吗?”她转移话题,“最后一票,干完就走。” 壮汉眼睛一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还真有一个。肥得流油,而且……背景相对干净,是上城区那边的一个新材料供应商,叫马库斯·沃德。最近发了笔横财,正到处嘚瑟。他刚在‘云端画廊’拍下了一件古董,听说花了不少‘时间’。” “云端画廊”,那是上城区和下城区交界处的一个高级场所,专门为那些想要体验“底层生活”却又舍不得真正舒适环境的富人们准备的。 “情报可靠?”林瞬冷静地问。 “绝对可靠。他今晚会在那里的VIP包厢招待几个朋友,炫耀他的新藏品。安保是标准商业配置,对你来说,跟没有差不多。”壮汉搓了搓手指,“不过,情报费,这个数。”他报出一个相当于“半年”时间的数字。 林瞬沉默了几秒。风险与收益并存。“云端画廊”的安保再标准,也比下城区大多数地方严密。但马库斯·沃德……这种乍富的新贵,往往比那些老牌富豪更大意,也更容易得手。 “成交。”她干脆利落地说,抬手将半年的“时间”转了过去。手臂上的数字瞬间缩水一截。 壮汉满意地笑了,递过来一个微芯片:“详细情报都在里面。祝你好运,‘瞬影’。”他叫出了林瞬在道上的代号。 林瞬接过芯片,没再说话,转身跨上机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撕裂了雨夜的沉寂。她拧动油门,机车如一道黑色的幽灵,窜出了后巷,将“生锈齿轮”和那些蝇营狗苟甩在身后。 她没有回家。她在下城区没有家,只有一个临时落脚的安全屋。她直接来到了位于废弃工业区的一个据点——一个被遗弃的数据中转站。这里信号屏蔽良好,能源线路虽然老旧但还能用。 脱下潮湿的机车服和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警觉的脸。黑色的短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她的眼睛很亮,像淬了火的匕首,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计算和生存的光芒。 她将芯片插入读取器,快速浏览着关于马库斯·沃德的情报。生活习惯、社交圈、在“云端画廊”常去的包厢号、安保系统布局图……信息很详尽。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飞速运转,构建行动方案。 “云端画廊”的安保系统核心是一个名为“守护神”的第三代区域封锁和身份识别系统。破解它需要时间,而且容易触发警报。最好的办法,是绕过它。 她的目光落在了情报中关于画廊通风系统的部分。老式建筑,为了保持室内恒温恒湿,通风管道异常宽敞,而且……因为年代久远,有一部分支管并未完全纳入最新的安保监控网络。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几个小时后,林瞬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工装,背着一个工具包,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维修工。她利用伪造的工作证件,混入了“云端画廊”所在的摩天大楼底层服务区。 避开主要的监控探头,她找到了那个位于杂物间背后的通风管道入口。螺丝有些锈蚀,但她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轻松解决了问题。钻进狭窄、布满灰尘的管道,她像一只灵巧的猫,在黑暗中无声地穿行。 管道内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老旧传感器的残留线路,但都已经失效。情报是准确的。她根据记忆中的结构图,精准地朝着马库斯·沃德所在的VIP包厢方向移动。 下方隐约传来模糊的音乐声和谈笑声。富人们正在享受他们的夜晚,挥霍着他们漫长而优渥的生命。林瞬的心跳平稳,呼吸轻缓。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置身于繁华边缘的孤寂与危险。 终于,她找到了目标包厢上方的通风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她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情景。 马库斯·沃德,一个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正举着酒杯,唾沫横飞地向他的朋友们展示着一个放在防弹玻璃罩里的、看起来像是古代怀表的东西。想必就是他新拍得的“古董”。 包厢里有四个保镖,标准配置,分散在角落,看似专业,但眼神缺乏真正的锐利。看来马库斯确实没太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 林瞬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包厢一角的那个小型保险柜上。那是画廊为VIP客人提供的临时储物设备,与画廊的主安保系统相连,但独立供电。沃德显然把他带来的、可能用于后续炫耀的“时间”储存器放在了里面。 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储存器。 耐心等待。像猎豹等待最佳的出击时机。 终于,机会来了。沃德的一个朋友似乎对那件古董非常感兴趣,拉着沃德走到窗边去欣赏夜景,其他几人也围了过去。保镖的注意力也被短暂吸引。 就是现在! 林瞬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设备,轻轻吸附在通风口内侧。设备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频振动,同时释放出特定的信号干扰。下方,保险柜旁边的一个指示灯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这是她自制的干扰器,能在极短时间内,模拟系统维护信号,让保险柜的警报系统产生一个微不足道的、可以忽略的“心跳暂停”。时间很短,大概只有十秒。 她像一片羽毛般滑下通风口,落地无声。工具包里掏出一个万能接口,迅速连接到保险柜的应急端口。手指在微型触控板上飞快跳动,屏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刷下。 五秒。 保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其中一个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林瞬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柜体。 四秒。 保镖没发现异常,又转回了头。 三秒。 密码破解成功。保险柜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两秒。 林瞬拉开柜门,里面果然躺着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她迅速打开,一枚比她之前交易的那枚更大、光芒更纯粹的时间储存器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垫上。粗略估计,至少十年! 一秒。 她取出储存器,合上金属盒,关上保险柜门。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干扰结束。 她像一道影子,重新跃起,抓住通风管道边缘,灵巧地翻了回去。将百叶窗恢复原状,迅速沿着来路撤退。 心脏直到此刻才开始剧烈地跳动,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感冲刷着四肢百骸。成功了!十年!她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可以去寻找治疗的方法,可以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然而,就在她即将抵达出口的时候,整个通风管道内部,突然亮起了刺眼的红色警报灯! 呜——呜——呜——! 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寂静,震得她耳膜生疼。 怎么可能?!她明明绕开了所有主要监控,干扰了保险柜系统! “警告!未经授权入侵!警告!未经授权入侵!”冰冷的电子音在管道内回荡。 林瞬脸色骤变,不顾一切地加速向前冲去。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那个保镖?还是保险柜有她不知道的隐藏警报? 前方就是出口!她猛地撞开栅栏,滚落到杂物间的地面上。 还没来得及起身,杂物间的门就被猛地撞开!数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瞬间将她笼罩,刺得她睁不开眼。 “不许动!” “举起手来!” 穿着“云端画廊”制服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能量枪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她。 林瞬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枚滚烫的、储存着“十年”时间的密封管。这是她拿命搏来的希望,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从容不迫地从安保人员身后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气质斯文,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得像手术刀,瞬间将林瞬从里到外解剖了一遍。 他轻轻抬手,示意安保人员稍安勿躁。 然后,他看向被围在中间、如同困兽般的林瞬,用一种清晰而平静的语调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敲在她的心脏上: “林瞬小姐,或者,我该称呼你……‘瞬影’?” “你手里的那点时间,恐怕不够支付你今晚造成的损失,以及……你欠我的债。” 林瞬瞳孔猛缩。他认识她!他不仅知道她的真名,还知道她的代号! 男人微微弯腰,从地上捡起林瞬掉落的那枚微型干扰器,在指尖把玩着,笑容依旧优雅: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沉舟。”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关于你如何偿还……以及,你是否愿意参加一场能让你‘一夜暴富’的赌局。” 第2章 第 2 章 “林瞬小姐,或者,我该称呼你……‘瞬影’?” 那句话像一颗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林瞬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强光手电的光柱下,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无所遁形。 他怎么知道?她的真名,她的代号……这些信息被她用层层伪装和保护壳包裹,就连“生锈齿轮”那个消息灵通的光头壮汉,也只知道“瞬影”这个代号而已。 陆沉舟。 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尖锐地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压迫感。她快速在记忆库里搜索,确定自己从未与这号人物有过任何交集。他像是从阴影里凭空钻出来的,精准地掐住了她的命脉。 他依旧微笑着,那笑容温和得像午后阳光,却让林瞬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指尖把玩着她那个小小的、此刻显得无比可笑的干扰器,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你手里的那点时间,恐怕不够支付你今晚造成的损失,以及……你欠我的债。” 欠债?林瞬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确定自己从未向任何人借过“时间”,更不用说向陆沉舟这样的人物。这是敲诈,是**裸的陷阱! “我不认识你,也没欠你任何东西。”林瞬的声音透过紧咬的牙关挤出来,带着头盔处理器也过滤不掉的颤抖。她握紧了手中的时间储存器,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她的掌心,是她此刻唯一的、虚幻的支柱。 陆沉舟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落入网中的珍稀藏品。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戏谑,“‘遗光城’第三区,编号7-B的废弃净化厂,三个月前。卡尔文先生的那笔‘五年’时间,你做得确实干净。只可惜,你忽略了他保险库内层的一个微型震动记录仪。它记下了你开锁时,工具发出的独特频率。” 林瞬的呼吸一滞。卡尔文!那个老色鬼!她明明检查过,竟然还有隐藏的…… “那个频率,与我名下另一处产业不久前失窃案中留下的痕迹,完全吻合。”陆沉舟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林瞬的心上,“根据《联邦时间资产管理条例》第117条,连环盗窃时间资产,且数额巨大,量刑标准是……强制时间回收,直至生命终结。” 强制时间回收……直至生命终结! 林瞬的眼前瞬间黑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直窜头顶。那不是死亡,那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的生命被一点点抽干,在无尽的虚弱和痛苦中化为尘埃! “你胡说!卡尔文的案子早就结了!官方记录是内部安保漏洞!”她强撑着反驳,声音却泄露了她的慌乱。 “官方记录是可以修改的,林瞬小姐。”陆沉舟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尤其是在,拥有足够‘影响力’的情况下。”他刻意加重了“影响力”三个字,暗示那不仅仅是财富,更是权力。 他朝前走了一步,无视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安保人员,目光落在林瞬紧握的手上。“你今晚的收获不错,马库斯·沃德是个不错的‘赞助人’。可惜,这枚储存器里的‘十年’,加上你账户里剩下的那‘三年’,连支付罚款的零头都不够。” 林瞬感到一阵眩晕。他连她账户里还剩多少时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在这个男人面前,简直就是透明的! “你想怎么样?”她几乎是嘶哑着问出这句话,所有的侥幸和抵抗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知道自己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陆沉舟终于停下了把玩干扰器的动作,将它轻轻放在旁边的杂物箱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说了,我们需要谈一谈。”他语气平和,像是在邀请一位朋友共进晚餐,“我这里,有一个可以让你一次性清偿所有‘债务’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林瞬的眼睛。 “一场赌局。” 林瞬愣住了。赌局? “一场……关于‘时间’的赌局。”陆沉舟补充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在一个名为‘轮回方舟’的地方。登船者,非富即贵,或者……像你一样,身负巨债,寻求一线生机。” 轮回方舟?林瞬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赌局”和“时间”联系在一起,在她听来,无异于最危险的死亡游戏。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瞬的声音干涩。 “你可以不相信。”陆沉舟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么,等待你的就是联邦警督的拘捕令,以及时间法庭的审判。相信我,那过程绝不会愉快。而且,以你剩余的‘三年’时间,恐怕撑不到庭审结束,就会在羁押室里因‘自然原因’耗尽生命。” 他描绘的场景**而残酷,正是下城区时间罪犯最常见的结局。 “而在‘轮回方舟’上,”陆沉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了些,“你至少拥有搏一把的机会。初始筹码,我会为你提供。只要你能在船上赢到相当于你欠债十倍的时间,你不仅能彻底自由,剩余的,也都归你所有。” 十倍?!林瞬几乎要冷笑出声。她欠多少连自己都不知道,十倍?那根本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如果……输光了呢?”她听到自己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陆沉舟脸上那温和的笑容第一次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非人的光芒。 “那么,‘轮回方舟’将会是你最后的归宿。”他缓缓说道,“你的时间,你的生命,乃至你的一切,都将被船方回收。这是……游戏的规则。” 回收。他说的是“回收”,而不是简单的死亡。这个词让林瞬感到一种更深邃的寒意。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只有警报器残留的、低频的嗡嗡声还在耳边回荡。安保人员像雕塑般站着,能量枪的枪口没有丝毫晃动。陆沉舟在等待她的答案。 林瞬的脑子一片混乱。恐惧、愤怒、不甘、绝望……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她看着陆沉舟,这个突然出现,将她逼入绝境的男人。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拒绝,立刻死,或者生不如死。 接受,进入一个未知的、显然极度危险的赌局,搏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皮肤屏上那刺眼的3年29天XX小时XX分。这偷来的三年,这挣扎求存的二十二年……难道就要这样结束? 不。 一股狠厉从心底升起。像野草,即使被巨石压顶,也要从缝隙里钻出来。她林瞬能从孤儿院的尸堆里爬出来,能在这吃人的下城区活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是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狠劲!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自己选择的路上! 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陆沉舟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我接受。” 陆沉舟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选择。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轻轻鼓了鼓掌。 “明智的决定,林瞬小姐。” 他示意了一下,一名安保人员上前,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注射器,顶端闪烁着幽蓝的光。 “这是‘方舟’的准入凭证和初始筹码。”陆沉舟解释道,“它会与你生物信息绑定,注入‘30天’的基础时间。在你还清债务之前,它将是你唯一的‘生命线’。” 30天……林瞬看着那冰冷的注射器,喉咙发紧。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赢取一个不可能的数字。 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安保人员动作熟练地抓住她的胳膊,将注射器抵在她手臂内侧的皮肤屏旁边。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强行钻入了她的血管,与她的生命系统连接在了一起。她手臂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最终稳定在——30天00小时00分。 归零,然后重新开始。一个短暂得可笑的倒计时。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皮下似乎多了一个微小的、坚硬的异物,与她的神经末梢产生了某种诡异的链接。 “欢迎登船,林瞬小姐。”陆沉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希望你的运气,配得上你的手艺。” 他挥了挥手,安保人员收起了能量枪,退到了一边。那两个之前架住林瞬的人也松开了手。 林瞬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陆沉舟转身,从容不迫地走向门口,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等等!”林瞬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马库斯·沃德的时间……”她还握着那枚储存器。 陆沉舟脚步未停,只是侧过头,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就当是……我给你的一点额外‘投资’吧。祝你好运。” 门在他身后关上,杂物间里只剩下林瞬一个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陆沉舟的、冷冽的香水味。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手臂上那崭新的、刺目的30天。 轮回方舟…… 一场关于时间的赌局…… 输了,就被回收…… 她握紧了那枚价值“十年”的储存器,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这用自由换来的“投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痛。 窗外,遗光城的不夜之光依旧在闪烁,但林瞬知道,她的人生轨迹,已经从这一刻起,彻底偏离,驶向了一片未知的、漆黑的海域。 而那艘名为“轮回方舟”的巨轮,正在命运的港口,等着她。 第3章 第 3 章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像一场模糊而压抑的噩梦。 林瞬被陆沉舟的人带离了“云端画廊”,没有警笛,没有手铐,只有一辆车窗被完全涂黑的悬浮车,悄无声息地滑入遗光城永不停歇的车流。她像一件被精心打包的货物,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被带到城郊一栋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建筑物内。没有审讯,没有折磨,只有一系列冰冷而彻底的检查。身体扫描、血液抽取、神经反应测试……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技术人员围着她,记录着每一项数据,仿佛她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台需要校准的精密仪器。 她身上所有的物品都被收走,包括那枚价值“十年”的时间储存器、她的工具、甚至那身沾满灰尘的工装。他们只给她留下了一件没有任何特征的灰色连体服,以及手臂上那个如同诅咒般、不断倒数着的数字——29天21小时08分。 陆沉舟没有再出现。但他无处不在,通过监控探头,通过技术人员偶尔接收指令时微小的点头,通过这栋建筑里那种无处不在的、被严密控制的感觉。 林瞬没有试图反抗或逃跑。她知道那是徒劳的。陆沉舟展示出的能量,远超她的想象。她像落入蛛网的飞虫,只能等待那只蜘蛛决定如何处置她。 在沉寂和等待中,对“轮回方舟”的猜测和恐惧如同藤蔓般滋长。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一场怎样的赌局?输了,所谓的“回收”又意味着什么?陆沉舟提到的“初始筹码”三十天,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悬在她头顶的铡刀。 终于,在某个时刻,房间的门滑开了。来的不是技术人员,而是两个穿着黑色制服、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她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 林瞬默默地跟着他们,穿过几条空旷的走廊,进入一个升降梯。升降梯不是向上,而是持续向下,下降了很长时间,直到耳朵传来轻微的压力感。 梯门打开,眼前是一个小型的地下码头。一艘线条流畅、通体哑光黑色、没有任何舷窗的小型潜航艇,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地停泊在幽暗的水道中。水波荡漾,反射着码头惨白的光线,更添几分诡异。 “登船。”其中一个黑衣男人简短地命令道。 没有欢送,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交代。林瞬踏上了连接码头和潜航艇的舷梯。当她双脚都站在潜航艇的金属甲板上时,舷梯立刻收了回去,舱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闭、落锁。 舱内空间狭小,只有两排面对面的金属座椅,同样没有任何窗户。除了她,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冷却液的味道。 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潜航艇开始移动,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震动。它载着她,驶向未知的黑暗水域,驶向那个决定她命运的地方——轮回方舟。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几小时,在一片死寂的航行后,潜航艇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后彻底停住。 伴随着一阵气压释放的嘶嘶声,舱门再次滑开。 一股与遗光城污浊空气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经过精密过滤的、带着淡淡海洋咸腥和某种昂贵香料味道的空气,清新,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强光刺入,林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当她适应了光线,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她正站在一个极其宽阔、挑高惊人的封闭式码头上。码头本身已是极尽奢华,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墙壁是流动的、显示着深海景观的全息投影,柔和而明亮的灯光从穹顶洒落。 但这一切,都无法与停泊在码头旁的那个庞然大物争夺视线。 那是一艘船。 一艘巨大到超乎想象的船。它通体是优雅的银白色,流线型的船身如同跃出海面的巨鲸,静静地卧在专用泊位中,其高度甚至超过了这个巨大的码头建筑,林瞬需要极力仰头,才能勉强看到它上层建筑的顶端。船身上,没有任何花哨的涂装,只有一个简洁而极具设计感的徽标——一个被抽象藤蔓缠绕着的、半开半合的金色沙漏。 轮回方舟。 它不像一艘船,更像一座移动的、未来主义的金属山脉,一座漂浮的、与世隔绝的孤岛。寂静,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神圣的压迫感。 码头上并非空无一人。零星散布着一些登船点,有穿着统一制服、面带标准化微笑的工作人员在忙碌。也有一些像她一样的“乘客”,正从类似的潜航艇或其它隐秘通道中走出。 林瞬敏锐地注意到,这些“乘客”泾渭分明地分为两种。 一种人,衣着光鲜,气定神闲,脸上带着度假般的轻松或居高临下的好奇。他们手腕上或颈项间佩戴的时间显示器,数字往往长得令人眩晕——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他们是陆沉舟口中的“富者”,是来这里寻求刺激、挥霍生命的玩家。 而另一种人,则像她一样。穿着简单,神色间充斥着紧张、焦虑,或是麻木的绝望。他们的时间显示器上的数字,大多短得可怜,几天,几周,最多不过数月。他们是“负债者”,是被迫登船,用生命进行最后一搏的赌徒。 没有人交谈。两种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壁,彼此警惕地保持着距离。整个码头气氛诡异,奢华之下,涌动着无声的暗流。 “请这边走,林瞬小姐。”一个穿着银白色制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林瞬沉默地跟着她,走向一个看似普通的登船通道。通道入口处,没有任何显眼的安检设备,只有一个造型简洁的拱门。 当她穿过拱门的一瞬间,手臂内侧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刺痛,像是被微弱的电流掠过。她下意识地抬手,看到皮肤屏上的数字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29天15小时33分。 她立刻明白了,那道拱门就是安检。它扫描的,恐怕不仅仅是金属武器,更是每个人的生物信息和……时间余额。 工作人员将她引到通道尽头的一个小隔间前。“您的身份已验证。这是您的房卡,房间号已显示在上方。祝您在‘方舟’之旅愉快。”她递过来一张黑色的、质地特殊的卡片,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不断变幻色彩的、小小的沙漏图案,与船身上的徽标一致。 林瞬接过卡片,入手冰凉。 她推开隔间的门,里面只是一个简单的传送舱。当她走进去,门在身后关闭时,舱内柔和的灯光亮起,一个电子音提示:“身份确认。传送至居住区,A-734号房。” 轻微的失重感传来,仅仅几秒钟后,传送舱的门再次打开。 门外,是一条宽阔而安静的走廊。地毯厚实柔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墙壁是温暖的米白色,镶嵌着雅致的灯带。空气里弥漫着和码头类似的、经过调香的清新气息。这里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任何海浪声或引擎声,仿佛并非身处一艘航行中的巨轮,而是在某个陆地上的顶级酒店。 她找到A-734号房,用那张黑色房卡贴在感应区。门无声地滑开。 房间不大,但设施齐全,装修风格是现代简约的奢华。一张舒适的床,独立的卫浴,一个小型起居区,甚至还有一个迷你的吧台。一扇巨大的观景窗占据了整面墙,但此刻窗外并非预想中的海景,而是一片深邃的、模拟着星空的电子屏。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床头的墙壁上,嵌入了一块与房间风格格格不入的显示屏。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行数字——29天15小时31分。与她手臂上的数字完全同步,冰冷地提醒着她生命的流逝。 她走到观景窗前,试图找到切换到真实外景的模式,但失败了。这艘船,似乎有意隔绝了外界,让船上的人完全沉浸在这个人造的、被精密控制的环境里。 就在这时,床头的那块显示屏突然闪烁了一下,数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优雅的字体,同时,一个温和但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房间内响起: “尊敬的林瞬女士,欢迎登临‘轮回方舟’。” “本船致力于为您提供最顶级的娱乐体验。所有消费,包括餐饮、住宿及各项服务,均以‘标准时间单位’结算,并已从您的账户实时扣除。” “基础生存消耗,每日扣除‘1单位’。” 林瞬瞳孔骤缩!每日扣除1单位?!那就是一天的生命!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只是活着,三十天后,她也会因“自然消耗”而时间归零! 显示屏上的数字重新出现,已经变成了——29天15小时30分。 就在她因这残酷的规则而心神震动时,屏幕上再次浮现出新的信息,电子音也随之响起: “为您推荐今日特色活动:‘记忆迷宫’体验厅已开放,最低投注额‘5单位’。‘神经脉冲轮盘’将于一小时后开启,最低投注额‘10单位’。‘虚拟角斗场’高级包厢尚有席位,最低消费‘50单位’……” 一系列光怪陆离的赌局名称和令人心惊肉跳的投注额滚动播放着。 林瞬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不断减少的数字,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些动辄需要她数天甚至数十天生命作为赌注的游戏,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这哪里是什么赌局? 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缓慢而华丽的屠宰场。 而她,就是那只被送入其中,等待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羔羊。 陆沉舟所说的“一线生机”,在这**裸的规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她站在这个奢华而压抑的房间里,仿佛能听到生命沙漏中,沙粒飞速流泻的簌簌声。 第4章 第 4 章 房间里死寂无声,只有床头显示屏上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像心脏起搏器一样,规律而冰冷地提醒着林瞬——29天14小时58分。 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神经上。每日扣除“1单位”的生存税,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悬在身后,逼迫她必须行动,必须踏入那个吃人的赌场。 她不能坐以待毙。 深吸一口气,那经过精密过滤的、带着香味的空气涌入肺部,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恶心。她走到迷你吧台前,里面陈列着各种她不认识的、包装精美的酒水和零食。每一样下面,都没有标价,只有一个微小的沙漏图标。 她知道,那意味着,每享用一点,她手臂上的数字就会减少一点。她“砰”地一声关上了柜门,声音在过份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资本退缩。 她重新穿上那件唯一的灰色连体服,将那张黑色的、印着变幻沙漏的房卡紧紧攥在手心,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依旧安静得诡异,厚厚的地毯吞噬了所有声音。她凭着登船时惊鸿一瞥记下的路线图,朝着记忆中公共区域的方向走去。越往前走,空气中开始隐约传来一种低沉的、混合着各种频率的嗡鸣,像是无数声音、音乐和电子音效被隔绝在厚重的墙壁之后,只泄露出一点模糊的预兆。 穿过一道自动滑开的、质感厚重的隔音门,那嗡鸣声骤然放大,化作一股喧嚣的洪流,将她彻底淹没。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不再是酒店般的宁静走廊,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中庭广场。广场上方是透明的穹顶,外面并非真实的天空,而是模拟出的、变幻着瑰丽极光的夜幕。无数悬浮的光球如同有生命的精灵,在空气中缓缓飘动,洒下柔和而梦幻的光晕。 中庭四周,是层层叠叠、盘旋而上的平台和廊桥,连接着无数个闪烁着诱人光芒的入口。每一个入口上方,都用全息投影展示着不同的名称和图案——“记忆迷宫”、“神经脉冲轮盘”、“虚拟角斗场”、“**扑克”……光怪陆离,如同神话中的秘境,却又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酒精、雪茄,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极度兴奋与绝望恐惧的气味。衣着华丽的富人们端着酒杯,谈笑风生,他们手臂上或佩戴的饰品上显示的时间长河,仿佛取之不尽。而更多像林瞬一样的人,则面色紧绷,眼神如同受惊的猎物,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着可能的机会。 林瞬站在入口处,像一滴水汇入了沸腾的油锅。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中庭。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里的游戏规则,真正的规则。 她走向一个看起来人流量稍少一些的区域,那里分布着一些相对传统的赌桌——二十一点、轮盘、骰子……当然,都冠以科幻感十足的名字。她在一张名为“时序扑克”的牌桌旁停下了脚步。 这张桌子玩的是类似□□的变种,但赌注,是时间。 桌边围坐着五个人。一个脑满肠肥、手指上戴满宝石戒指的男人,时间显示47年;一个神色冷峻、穿着像是企业高管的女人,时间102年;一个眼神闪烁、不断擦汗的瘦小男子,时间15天;一个穿着嘻哈、看似玩世不恭的年轻人,时间3个月;以及一个……林瞬的目光凝固了。 那是一个老人,或者说,曾经是老人。他蜷缩在椅子里,皮肤干瘪得像揉皱的羊皮纸,布满老年斑。他手臂上的皮肤屏,显示着一个令人心悸的数字——00天00小时01分。 最后一分钟。 他的眼神浑浊,几乎失去了焦点,只是凭借本能,用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的手,将自己面前所剩无几的、代表时间的筹码,推入了桌池。那筹码,大概只相当于“几小时”。 荷官是一个容貌完美得不像真人的年轻男子,银白色的短发一丝不苟,浅色的瞳孔像两潭冻结的湖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穿着笔挺的银色制服,动作精准、流畅,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他甚至没有看那个老人一眼,只是用清晰而平稳的声音道:“下注完成,发牌。” 林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看着那个老人,看着他生命最后几秒的流逝。 公共牌发出。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已经看不懂牌面了。 其他人依次动作,跟注或弃牌。 轮到老人。他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荷官等待了五秒,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宣布:“超时,视为弃牌。” 老人面前那代表最后几小时的筹码,被荷官用精致的推杆,无情地扫走,归入了桌池。 也就在这一瞬间,老人手臂皮肤屏上的数字,跳动了最后一下。 00天00小时00分。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在林瞬一眨不眨的注视下,那个老人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沙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干涸。皮肤失去最后一丝水分,紧紧包裹着骨骼,眼窝深陷,最后……整个人化作了一捧灰白色的、细腻的尘埃,簌簌落下,覆盖了他刚才坐着的椅子和面前一小片桌面。 他穿着的衣服空荡荡地塌陷下去,里面包裹着的,只剩下一小堆人形的灰烬。 桌边其他赌客,包括那个只剩15天的瘦小男子,都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或是下意识地挪开一点位置,避免沾染到那些尘埃。富商和企业高管甚至还在低声交谈,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灰尘。 荷官面不改色,轻轻按了一下桌边的一个按钮。一股微弱的气流出现,精准地将那些尘埃连同空荡荡的衣服,吸入了桌面一个不易察觉的孔隙中,消失不见。紧接着,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服务生无声地走上前,用一块洁白的毛巾,将椅子和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冷酷。 林瞬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料。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失态。这就是“回收”!这就是输光时间的下场!如此直接,如此具象,如此……轻描淡写! 在这里,生命真的只是一个数字。归零,即抹除。 “这位女士,要加入吗?”荷官抬起那双冰湖般的眼睛,看向站在桌边、脸色苍白的林瞬。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邀请的意味,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询问。 桌边空出了一个位置。 那个只剩15天的瘦小男子惊恐地看了林瞬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另外三人则带着一种审视和估量的目光看向她,尤其是那个富商,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到新猎物的玩味。 林瞬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手臂上的数字是29天13小时22分。她玩不起,她输不起任何一天! 但那个老人化为飞灰的景象,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视网膜上。不赌,就是慢性死亡。赌,可能立刻步那老人的后尘。 她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林瞬拉开那张刚刚被擦拭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椅子还残留着一丝被精心清理后的、非人的冰凉。 “最低投注,‘1单位’。”荷官提示道。 1天生命。林瞬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她抬起手臂,将皮肤屏对准桌面上一个感应区。 “嘀”的一声轻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瞬间掠过全身,不痛,但仿佛有什么本质的东西被抽走了一丝。她手臂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下:29天13小时21分。同时,桌面上她对应的区域,出现了代表“1单位”的虚拟筹码光影。 赌局开始。 荷官洗牌、发牌的动作优雅得像一场表演。机械臂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林瞬拿起自己的两张底牌。她的手指冰冷。是红桃K和方块9。 她强迫自己将所有杂念排出脑海,忘记那个化为尘埃的老人,忘记陆沉舟,忘记这艘该死的船。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观察,计算,活下去。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过桌面上每一个人的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富商下注很豪爽,但指节在加注时会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企业女高管表情控制极好,但在拿到好牌时,呼吸频率会有微不可察的变化;那个年轻人看似随意,但每次跟注前,眼球会下意识地向右下方移动;瘦小男子则几乎把“心虚”写在脸上…… 公共牌发出:梅花A,红桃10,方块2。 牌面不算好。林瞬选择了过牌。 富商加注。企业女高管跟注。年轻人弃牌。瘦小男子犹豫了很久,额头冒汗,最终也选择了跟注。 林瞬的大脑飞速运转。富商可能有一张A,或者在诈唬。女高管牌力不明。瘦小男子大概率牌很烂,只是在硬撑。 轮到林瞬。她的牌目前只有一张高牌K,机会不大。理智告诉她应该弃牌。 但是……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可怜兮兮的“1单位”筹码,又看了一眼桌池里已经积累的相当于“十几天”时间的巨额赌注。 搏一把? 不,不行。冲动是魔鬼,在这里,冲动等于自杀。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弃牌。” 她的虚拟筹码消失了。第一局,她输掉了1天。 手臂上的数字刺痛着她的眼睛:28天13小时21分。 心脏像是被剜掉了一块。一天的生命,就这样轻飘飘地没了。 接下来的几局,林瞬打得极其谨慎。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牌桌上的信息,完善着对其他人的“阅读”。她又弃掉了两手牌,再次输掉了2天。时间减少到26天13小时20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开始侵蚀她的意志。这样下去,她根本撑不了多久。 新的一局开始。底牌是黑桃A和黑桃Q。 强起手牌! 林瞬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她按照之前的观察,做出了一个小幅加注的动作。 富商跟注。企业女高管也跟注。瘦小男子弃牌。 公共牌发出:黑桃10,黑桃J,梅花K。 同花顺的可能!而且是非常大的同花顺! 林瞬感觉自己的血液流速在加快,但她死死控制住了。她注意到,企业女高管在看到公共牌时,放在桌下的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她在紧张?还是在兴奋?富商则摸了摸他的宝石戒指,这是他在拿到不错牌时会有的小动作。 转牌发出:方块A。 牌面变得复杂起来。现在有了葫芦的可能,也有了同花顺的可能。 林瞬决定试探。她再次加注,这一次,加注的额度比之前大了不少。 富商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跟注。企业女高管几乎没有思考,迅速跟注,甚至……她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林瞬的心沉了一下。这个女人,牌很可能非常好。她是在设陷阱吗? 河牌发出:黑桃9! 完美的河牌!完成了她的同花顺!A、K、Q、J、10,全是黑桃! 巨大的喜悦和肾上腺素瞬间冲上头顶,但林瞬用惊人的意志力将其压了下去。不能表露,绝对不能! 她强迫自己做出一个略微失望的表情,甚至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推出了一个中等的、看似犹豫的注额。 富商嘟囔了一句,选择了弃牌。他的牌应该不小,但没能成牌。 现在,只剩下企业女高管。 她看着林瞬,那双冷静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带着审视和算计的光芒。她没有立刻动作,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林瞬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终于,企业女高管动了。她没有跟注,而是……选择了全下! 她将自己面前所有的虚拟筹码,相当于近百年的时间,一次性推入了桌池! “Allin。”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稳操胜券的自信。 轰! 林瞬的脑子像是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 全下?她凭什么?难道她拿到了更大的牌?皇家同花顺?还是说,她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桌池里的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足以让她瞬间还清欠债还有富余的天文数字! 跟,还是不跟? 跟,如果赢了,她将一举翻身! 跟,如果输了,她将立刻化为尘埃! 企业女高管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她。荷官和另外两个赌客也都在看着她。整个牌桌周围,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林瞬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可怜的26天13小时19分。 她想起了那个化为飞灰的老人。 她想起了陆沉舟冰冷的微笑。 她想起了自己二十二年来,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每一个瞬间。 一股狠厉,从灵魂深处猛然爆发。 她抬起头,迎上企业女高管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她将自己的手臂,再次对准了桌面感应区。 “Call。”(跟注。) 26天13小时19分vs近百年。 胜负,在此一举。 荷官面无表情地示意双方亮牌。 企业女高管嘴角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翻开了她的底牌——红桃A,方块A。她组成了A葫芦!非常大的牌! 她看向林瞬,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怜悯。 林瞬缓缓地,翻开了自己的底牌。 黑桃A,黑桃Q。 同花顺! 企业女高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五张连成一线的黑桃。“不……不可能……”她失声低语。 荷官平静地宣布:“同花顺胜。” 下一秒,林瞬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密集而强烈的震动!她低头,看到屏幕上的数字如同发了疯一般疯狂跳动、攀升! 28天…1年…5年…10年…50年…108年47天11小时03分! 最终,数字定格在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长度上! 与此同时,她看到企业女高管手臂上的数字,在瞬间归零。那个女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在林瞬的眼前,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摊灰烬,被桌面气流吸走,消失不见。 服务生再次上前,面无表情地擦拭干净。 桌池被清空,巨大的时间财富,转移到了林瞬的名下。 富商和年轻人都用震惊而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那个瘦小男子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荷官,那个银发冰眸的俊美荷官,开始准备下一局。他的动作依旧精准完美。 但在洗牌的间隙,他抬起头,那双冰湖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对上了林瞬的视线。 他的目光,不再是一片空无的平静。 那里面,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 惊讶。 林瞬坐在椅子上,感受着手臂上那沉甸甸的、代表一百多年的时间,心脏依旧在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赢了。 她活下来了。 而且,她拥有了巨额的时间。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银发荷官,看着这艘奢华而冰冷的巨轮,看着周围那些漠然的面孔,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寒意。 这第一局,她赢了死神。 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5章 第 5 章 手臂上那串长达108年47天10小时15分的数字,沉甸甸的,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又像一层脆弱的金粉,涂抹在依旧悬于深渊之上的命运。林瞬坐在“时序扑克”的牌桌旁,周遭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她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奔流声,以及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赢了。 一场豪赌,一场用自己仅剩的二十多天生命去搏杀的险局,她赢了。赢回了一百多年,一个在遗光城下城区看来近乎永恒的时间长度。 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有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疲惫,如同海底的淤泥,缓缓沉淀在心底? 那个企业女高管化为飞灰的场景,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与之前那个枯槁老人的结局重叠。在这艘船上,时间的多少,似乎并不能改变最终的归宿,只是将那个终点,推迟了一些而已。 富商和那个嘻哈年轻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看待一个新来的、随时可能消失的可怜虫,而是掺杂了忌惮、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一百多年的时间,在这张桌子上,也是一笔令人垂涎的巨款。 只有那个银发的荷官,零。 他依旧在进行着他的工作,洗牌,发牌,结算,动作精准得像钟表机芯,完美得没有一丝人味儿。但林瞬清晰地记得,在他宣布自己获胜的那一刻,那双冰封湖面般的浅色瞳孔里,曾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那不是对巨额时间转移的惊讶,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某种计划之内的环节终于被触发的了然? 林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牌桌。赌局还在继续。她现在拥有了资本,但更成为了众矢之的。她必须更加小心。 新的一局开始。 底牌发下,林瞬拿到的是梅花7和方块2,一手几乎可以称之为垃圾的牌。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弃牌。现在,她输得起时间,但输不起警惕。 她将更多的精力用于观察。观察剩下的赌客,更观察那个沉默的荷官,零。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每一次切牌、洗牌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乐曲。牌在他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流畅地穿梭、翻转。林瞬注意到,他洗牌的方式并非完全随机,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他的小指会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勾挑动作,这会让某几张牌的位置发生不易注意的变化。 这是一种极其高超的控制技巧,若非林瞬这种常年游走在危险边缘、对细节有着野兽般直觉的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他在控牌? 这个念头让林瞬后背一凉。如果荷官可以控牌,那所谓的赌局,所谓的“一线生机”,岂不是彻头彻尾的骗局?所有赌客的命运,其实早已被无形的手摆布? 她死死盯着零的手,试图找出他控牌的规律,或者他这么做的目的。 又一局开始。林瞬的底牌是红桃K和黑桃J,不错的起手牌。她选择了跟注。 公共牌发出:红桃Q,黑桃10,草花3。 牌面出现了顺子的可能。林瞬的心脏微微加速。 富商加注。嘻哈年轻人跟注。瘦小男子早已输光了时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的座位空着,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 轮到林瞬。她注意到,在发出转牌之前,零那修长的小指,又做了一个那个细微的勾挑动作。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转牌发出——草花A。 这张牌,对她毫无帮助。她的顺子梦碎了,现在只是一手K、J高牌。 富商似乎对草花A很满意,再次加注。嘻哈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弃牌。 压力来到了林瞬这边。跟,还是不跟? 她的牌力其实已经不强,但零那个细微的动作,像一只小虫,在她心里钻营。他控制了牌,发出了这张草花A。是为了帮助富商?还是……另有深意?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对上零。他依旧面无表情,如同精致的人偶。但这一次,林瞬似乎捕捉到,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弃牌区的那两张底牌(红桃K和黑桃J),然后,他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像蝴蝶翅膀扇动的气流,微弱,却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引起了剧烈的共振。 那是一个信号! 一个警告! 他是在告诉她,这张草花A是陷阱!富商的牌很可能非常好,甚至已经成牌!跟注,就是自杀! 林瞬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将牌扔进了弃牌区:“Fold。”(弃牌。) 富商不满地咕哝了一声,亮出了他的底牌——一对A!他组成了三条A!如果林瞬跟注,她将输掉一个巨大的底池。 一股寒意顺着林瞬的脊椎爬升。她猜对了。零确实在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给她提示!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帮她? 赌局继续。林瞬变得更加谨慎,她不再仅仅关注自己的牌和对手,而是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零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以及他脸上任何一丝可能出现的、非机械的表情上。 又过了几局。林瞬拿到一手边缘牌,正在犹豫是否要入局。这时,她看到零在洗牌时,无名指在牌叠侧面轻轻敲击了三下。 很轻微,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但林瞬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死死记住了这个细节。 当公共牌发出后,牌面上出现了三张同花的牌。而林瞬的底牌中,恰好有一张是该花色的牌! 她瞬间明白了零那三下敲击的含义——他在提示她,后面可能会发出同花牌面! 这是一个机会! 她果断选择了加注,利用牌面的威慑力进行诈唬。果然,富商和嘻哈年轻人都被她唬住,选择了弃牌。她赢下了一个不小的底池。 又一次,零的帮助。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瞬像一块极度饥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零通过那些微动作传递出的信息。有时是提醒危险,有时是指引机会。她不再完全依赖自己的牌技,而是将零的暗示与自己的判断结合起来,如同在黑暗的雷区中,有了一盏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指路灯。 她的筹码,在稳步增长。从一百多年,慢慢积累到了一百五十年,一百八十年……虽然速度远不如第一次那般惊心动魄,但却更加稳健,更加……令人安心。 富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狐疑的目光在林瞬和零之间来回扫视,但最终什么也没发现。零的表现天衣无缝。 终于,在又一场漫长的牌局结束后,富商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嘟囔着“运气真背”,离开了牌桌。嘻哈年轻人也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走了。 牌桌边,只剩下林瞬一个人。 零开始熟练地整理牌桌,将散乱的筹码虚拟光影归位,用柔软的绒布擦拭着光洁的桌面。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林瞬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那里,目光牢牢锁定着零。 他整理完毕,准备离开,去往下一张需要他的赌桌。 就在他转身,即将融入中庭那迷幻光影的瞬间,林瞬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 “为什么?” 零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银白色的发丝在变幻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中庭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悬浮的光球慢悠悠地飘过,在他们之间投下流动的光影。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零微微侧过头,用那双冰湖般的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动,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靠气流传递的声音,精准地送入了林瞬的耳中: “因为……你的时间,‘颜色’不对。”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着那种精准而优雅的步伐,消失在了一片全息广告投射出的、绚烂而虚假的丛林光影之后。 林瞬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颜色不对? 她的时间……颜色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时间怎么可能有颜色?他是在暗示什么?她的时间来源?她的过去?还是……陆沉舟所谓的“债务”背后隐藏的真相? 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中翻滚、炸裂。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串长得令人安心的数字——189年22天05小时11分。 这串数字,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代表安全,反而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更加扑朔迷离的色彩。 零的提示,拯救了她,却也将她推入了一个更深的谜团。 她原本以为,这艘“轮回方舟”只是一个残酷的时间赌场。 现在看来,它更像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牢笼。 而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银发的荷官零,是牢笼的看守? 还是……另一个被困于此的囚徒? 林瞬站起身,离开了这张让她赢得巨额时间,却也收获了更多恐惧和疑问的牌桌。 中庭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但她感觉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知道,她必须弄清楚。 弄清楚零的话,弄清楚这艘船的真相,弄清楚陆沉舟的目的。 否则,即使拥有再长的时间,她也只不过是这艘巨轮上,一个等待被最终“回收”的、颜色特殊的……藏品。 她的目光,投向了中庭四周那些光怪陆离的入口。 “记忆迷宫”、“神经脉冲轮盘”、“虚拟角斗场”…… 下一个答案,或许就藏在其中某一个,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测的游戏之中。 第6章 第 6 章 零那句“颜色不对”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在林瞬的脑海里,每一次思考都带来沉闷的刺痛和隐约的不安。她手臂上那近两百年的时间,不再是温暖的保障,反而像一件偷来的、不合身的华服,裹挟着未知的风险。 她不能再局限于“时序扑克”了。零的暗示,这艘船的真相,绝不会在一张被荷官无形操控的牌桌上完全展现。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去接触船上更核心、也更危险的区域。 她的目光掠过中庭那些光怪陆离的入口,最终停留在那个名为“记忆回廊”的入口。全息投影展示着不断变幻、如同万花筒般的人脑神经元图像,流光溢彩,却透着一股解剖学般的冰冷。 记忆……赌局会以记忆为赌注吗?还是会挖掘参与者的记忆?无论是哪一种,都触及了比时间更本质、更私密的东西。危险,但也可能藏着关键的线索。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走向中庭边缘一个相对安静的休息区,那里有提供基础信息查询的终端。她需要先了解规则。 终端界面简洁,她用房卡激活后,直接搜索“记忆回廊”。 信息弹出: 【记忆回廊】 类型:沉浸式意识体验/信息博弈 赌注:时间(最低10单位起),或特定记忆片段(需经系统评估价值)。 模式: 1.记忆迷宫:探索系统随机提供的、经过处理的匿名记忆碎片,寻找隐藏的“时间密钥”。成功可获得高额时间奖励,失败扣除入场赌注。存在意识迷失风险。 2.往事拍卖:参与者可抵押自身特定记忆进行拍卖,由其他参与者或系统出价(时间)。抵押期间,该记忆将被封存,直至还清贷款(连本带利)或……最终被系统收走。 3.真相角斗场(限时开放):两位参与者就某个未知命题进行意识层面的辩论,系统根据论据的“真实性”与“逻辑强度”判定胜负。败者将支付巨额时间,并可能被强制抽取部分相关记忆。 林瞬的指尖微微发凉。不仅仅是赌时间,连记忆本身都成了可以交易、抵押、甚至被剥夺的资产。这艘船,它在收集什么?它到底想干什么? “往事拍卖”……她心中一动。如果抵押记忆可以换取时间,那是否意味着,她可以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记忆,来换取探索更高风险区域的资本,或者……获取信息? 一个危险的念头浮现出来。 她离开了休息区,走向“记忆回廊”的入口。穿过一道如水波般荡漾的能量门帘,内部的景象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 这里的光线昏暗而柔和,如同黄昏。空间被分隔成许多个半封闭的、蛋壳状的舱室,一些参与者躺在里面,头上戴着连接着无数细线的头盔,显然正在进行“记忆迷宫”或“真相角斗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频的、仿佛能直接作用于大脑皮层的嗡鸣声,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在大厅的中央,有一个醒目的圆形平台,上方悬浮着巨大的全息屏幕,上面正滚动着一条条信息: 【待拍卖记忆片段】 编号734:首次驾驶悬浮摩托的喜悦(评估价值:3单位) 编号1109:祖母苹果派的详细配方(评估价值:1单位) 编号2588:一次成功的商业谈判关键细节(评估价值:45单位) 编号XXXX:关于“时序集团”早期能源协议的记忆(评估价值:500单位) …… 林瞬的目光在最后一条上停留了片刻。关于时序集团的记忆,价值五百天?这背后隐藏的信息恐怕远超这个价值。 她走到平台旁的一个操作终端前。界面提示她选择是参与拍卖,还是抵押记忆。 她选择了后者。 系统提示:“请连接记忆扫描仪,并意念聚焦于您希望抵押的记忆片段。系统将进行初步评估。” 一个造型简洁、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头环从终端上方降下。林瞬深吸一口气,将它戴在了头上。冰凉的触感紧贴太阳穴。 她该抵押哪段记忆?她不能冒险抵押与自身身份、技能或重要经历相关的部分。她需要一段相对独立、情感色彩鲜明但又无关紧要的记忆。 她闭上眼,开始在纷乱的往事中搜寻。最终,她锁定了一段记忆——那是她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在遗光城罕见的一个晴朗的下午,她躲在废弃管道的出口,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从未见过的鸟儿落在生锈的栏杆上,鸣叫声清脆悦耳。那一刻,短暂的、脱离了泥泞现实的惊奇与美好。 她将意念聚焦于此。 头环微微发热,一些模糊的画面和情绪片段被抽取、读取。几秒钟后,评估结果出现在终端屏幕上: 【记忆片段评估】 内容:童年时一次对罕见鸟类的观察(细节清晰度:中等) 情感强度:中等偏上(惊奇,短暂愉悦) 关联性:低(与主体核心经历、技能无显著关联) 评估价值:8单位时间 只有八天。看来系统对这类“无用”的记忆估价很低。但也足够了,这正合她意。 “是否确认抵押此记忆片段?抵押期间,该记忆将被暂时封存,您将无法主动回忆其细节。还清贷款(本金8单位 日息1单位)后可赎回。逾期未赎,记忆将被系统永久收录。” 日息1单位?!高利贷!这意味着她如果不能在八天内连本带利还清,这段记忆就没了。 林瞬咬了咬牙。她需要这笔“启动资金”去获取更重要的东西。 “确认。” 一股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仿佛脑海里某个角落被轻轻盖上了一块布。她试图去回想那只鸟的具体样貌和叫声,却发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概念,细节变得混沌不清。 与此同时,她手臂上的数字增加了8天。189年30天05小时10分。 记忆,真的变成了冷冰冰的数字。 她取下头环,没有离开,而是转向了参与拍卖的界面。她不是要买别人的记忆,而是要利用这个平台,进行一场信息试探。 她开始输入搜索关键词: “轮回方舟”。 “时间回收”。 “荷官”。 “零”。 关于“轮回方舟”和“时间回收”的搜索结果大多是官方宣传语和规则说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搜索“荷官”和“零”时,系统提示“权限不足”或“无相关内容”。 她想了想,输入了: “时间颜色”。 这一次,屏幕上竟然出现了几条相关的待拍卖记忆!虽然编号和内容都被模糊处理,但标签上确实带有“时间感知”、“异常视觉”等字样。它们的评估价值极高,最低的一条也要2000单位以上! 林瞬的心跳加速。零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时间颜色”是一个确实存在的概念,而且相关记忆极其珍贵! 她买不起。但她确认了一件事——零的提示,指向了一个真实存在的、隐秘的领域。 就在这时,大厅中央的全息屏幕上的拍卖信息突然刷新了一条新的,并且被系统用醒目的红色边框标注: 【紧急拍卖/高价值记忆片段】 编号7417:(内容受保密协议保护,仅显示关键词:“主脑”、“意识融合”、“实验体叛逃”) 评估价值:10,000单位时间 拍卖方:匿名 备注:此记忆片段可能涉及系统不稳定因素,竞拍成功者需承担相应风险。 主脑!实验体叛逃! 林瞬的呼吸几乎停止。这就是她想要寻找的核心信息!虽然内容被隐藏,但关键词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一万天!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她根本出不起这个价格。 而且,拍卖是匿名的。她无法知道是谁拿出了这段记忆,又是谁会买走它。 她死死盯着那条信息,看着屏幕下方开始出现的、缓慢攀升的竞价。参与竞价的都是匿名的代号。 这意味着,船上除了她,还有其他人也在试图探究真相,甚至不惜拿出如此危险的记忆作为筹码。而同样,也有势力在收购这些信息。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屏幕时,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哟,新面孔?也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林瞬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染成亮蓝色的年轻男人正笑嘻嘻地看着她,他的手臂上,时间显示着12年左右。是之前牌桌上的那个嘻哈年轻人。 “随便看看。”林瞬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保持距离。 “别紧张嘛,”年轻人摆摆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记忆回廊’可是个好地方,特别是对于那些……觉得自己的时间‘颜色’有点特别的人来说。” 林瞬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听到了?!还是…… 年轻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笑容更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别误会,我可不是偷听。是‘看’到的。你的时间流……嗯,确实跟大多数人不太一样,掺杂了一些很有趣的‘杂色’。” 他能看到时间的颜色?! 林瞬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冷冷地问:“你是谁?” “叫我‘棱镜’就好,”年轻人眨了眨眼,“专门研究时间‘光谱’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合作?我知道哪里能找到关于‘颜色’的更多信息,比在这里干看着强。” 合作?林瞬心中警铃大作。在这艘船上,轻易相信陌生人无异于自杀。 “没兴趣。”她干脆地拒绝,转身就要离开。 “别急着走啊,”棱镜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那个冷冰冰的零,会对你格外‘关照’吗?他可是很少对赌客‘额外服务’的。” 林瞬的脚步顿住了。 棱镜绕到她面前,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认真:“我知道你赢了‘冷面罗莎’(指那个企业女高管),时间充裕。但我提供的消息,可不是用时间就能买到的。我们需要的是……信息交换。” “交换什么?” “告诉我,零是怎么给你提示的?”棱镜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用了哪种‘频率’?” 林瞬明白了。这个棱镜,不仅能看到时间的颜色,似乎还能感知到零那种隐秘的沟通方式。他是在收集关于零的数据。 她沉默着,快速权衡利弊。透露零的信息可能会有风险,但棱镜显然知道一些内幕。或许,这是一条获取信息的捷径。 “他操纵发牌,用细微的手指动作暗示牌面强弱和危险。”她选择性地透露了一部分,隐去了关于“颜色”对话的核心。 棱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是‘微操频段’。他在你身上投入的‘注意力’可不低。”他抬起头,对林瞬笑了笑,“好吧,作为回报,给你个方向。想知道‘主脑’和‘实验体’的事,光在这里看拍卖可没用。你去‘神经脉冲轮盘’区,找一个叫‘老猫’的人。他曾经是船上的‘清洁工’,知道不少被删除的‘垃圾信息’。” 老猫?林瞬想起之前牌桌上那个背叛她、导致她第一次时间耗尽的瘦小男子。是他?他竟然还有这层身份? “他为什么会告诉我?” “用这个。”棱镜从花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看起来像是某种电子元件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给他看这个,就说‘棱镜’欠他的人情,用消息还。” 林瞬接过金属片,触手冰凉。“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棱镜嗤笑一声,“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在观察‘变量’,收集数据。你的‘颜色’和零的‘关注’,让你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观察样本。我只希望你这条线,能牵出更多有意思的东西而已。” 他说完,摆了摆手,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晃晃悠悠地走向了“记忆迷宫”的入口,很快消失在那些蛋壳舱室之间。 林瞬握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金属片,看着全息屏幕上那条关于“主脑”记忆的天价拍卖信息,又想起零那双冰湖般的眼睛和棱镜关于“颜色”的话语。 线索开始交织,指向更深的黑暗。 她没有继续停留在“记忆回廊”,抵押记忆获得的8天时间和棱镜提供的线索,已经达到了她此行的目的。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中庭另一个方向,那个名为“神经脉冲轮盘”的入口。 接下来,她要去找那个“老猫”,看看他嘴里,能吐出怎样被删除的“真相”。 第7章 第 7 章 “神经脉冲轮盘”区域的入口,像一张巨大的、微微搏动的大脑切片全息投影,无数流光在神经元的沟回间窜动,发出低频的、几乎要钻入颅骨的嗡鸣。林瞬穿过那道能量门帘,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随之突突跳动起来。 内部的景象比“记忆回廊”更具冲击力。没有分隔的舱室,只有一个巨大的、环绕式的下沉式大厅。大厅中央,是一个缓缓旋转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复杂轮盘,上面划分着无数细密的、闪烁着不同生物电信号色彩的区块,而不是传统的数字。 参与者们围坐在轮盘周围,每个人的座位都是一个独立的神经接入舱。他们头上戴着比“记忆回廊”更复杂的头盔,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感应针脚,直接与头皮接触。一些人面色平静,闭目凝神;另一些人则肌肉紧绷,额头青筋暴起,甚至有人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弱的、类似臭氧烧焦的味道,混合着汗液和压抑的喘息声。这里没有筹码碰撞的清脆声响,只有轮盘旋转时发出的、如同电流过载般的“滋滋”声,以及系统判定结果时冰冷的电子音。 林瞬站在入口处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大厅。她在寻找“老猫”——那个在牌桌上背叛她,导致她第一次时间耗尽的瘦小男子。棱镜说他曾是船上的“清洁工”,知道被删除的“垃圾信息”。 她很快在一个角落的接入舱里发现了他。他蜷缩在座位上,比之前在牌桌上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脸色灰败。他手臂上的时间显示着一个岌岌可危的数字——3天02小时11分。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中央的轮盘,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 林瞬没有立刻上前。她先观察着这里的游戏规则。 全息屏幕上显示着简要说明: 【神经脉冲轮盘】 赌注:时间(最低5单位起) 模式:参与者将神经接入系统,轮盘旋转时,会释放不同频率和强度的生物电脉冲,模拟各种极端情绪(狂喜、恐惧、愤怒、悲伤等)及生理感受(剧痛、濒死体验等)。参与者需在脉冲冲击下,保持意识稳定,并精准“押注”于轮盘上对应的、代表不同脉冲类型的区块。押中且承受住脉冲冲击,可获得时间奖励;押错或意识崩溃,扣除赌注,并可能遭受神经损伤。 一种以自身神经系统为赌具的、更加直接、更加残酷的赌博。 林瞬看到轮盘再次开始旋转,光芒流转加速,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紧接着,围坐的赌客们身体同时剧烈一震!有人脸上瞬间露出极度愉悦迷醉的表情,有人则发出压抑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嘶吼,还有人不堪痛苦,身体猛地弹起,又被安全装置强行按回座位,头盔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代表其意识正在承受极限冲击。 几秒钟后,轮盘缓缓停下。系统判定结果。 “区块B-7,‘极致狂喜’脉冲,有效承受者3人,奖励发放。” “区块D-2,‘三级灼痛’脉冲,有效承受者1人,奖励发放。” “区块A-1,‘濒死窒息’脉冲,有效承受者0人,赌注回收。编号K-889意识防护崩溃,强制断开连接,神经损伤等级:中度。” 一名赌客像一滩烂泥般从座位上滑落,被两名无声出现的、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迅速拖走,不知送往何处。他的座位很快被清理干净,等待下一位赌客。 林瞬感到一阵反胃。这不仅仅是赌时间,简直是在蹂躏灵魂和□□。 她不再犹豫,径直走向老猫所在的角落。 老猫似乎刚刚结束一局,他瘫在座位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他稀疏的头发,眼神涣散,显然刚才承受的脉冲并不轻松。他手臂上的时间可怜地跳动了一下,似乎只赢回了微不足道的一点。 林瞬走到他的接入舱旁,阴影笼罩了他。 老猫迟钝地抬起头,当他看清是林瞬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度的惊恐,身体猛地向后缩去,仿佛见到了索命的恶鬼。“是…是你!你别过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他们逼我的!”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她直接拿出棱镜给的那枚刻着奇怪符号的金属片,递到老猫眼前。 老猫的目光接触到金属片,像是被烫到一样,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恐惧更甚,但其中又夹杂了一丝难以置信。“棱…棱镜……他……” “他说,用这个,换你嘴里的‘垃圾信息’。”林瞬的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关于‘主脑’,关于‘实验体’,关于……时间的‘颜色’。” 老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惊恐地左右张望,仿佛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监视。“不…不能说…说了会被‘清理’的!我…我已经不是‘清洁工’了!我只想活着出去…” “就你现在这样子,还能活几天?”林瞬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指了指他手臂上那可怜的数字,“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或许你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猫绝望地看着林瞬,又看了看那枚金属片,最终,求生的**压倒了对未知惩罚的恐惧。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促地说道: “好…我说…但你要保证,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林瞬不置可否。 老猫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赴死的勇气,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主脑’……它不是AI…至少不完全是…它是…是很多‘失败品’的意识…融合而成的…一个怪物!一个被困在时间循环里的…痛苦的怪物!” 林瞬的心猛地一沉。意识融合?失败品? “什…什么样的失败品?” “最早的那批…‘时间感知’实验体…”老猫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你…像零那样的…但他们都…都崩溃了…或者快要崩溃了…‘上面’的人…就把他们…扔进了‘主脑熔炉’…用他们的意识碎片…当做稳定船内时间场的…‘燃料’和‘处理器’!” 零…也是实验体?燃料?处理器? 林瞬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时间的颜色’呢?” “是…是实验体的‘后遗症’…”老猫喘着粗气,“早期实验…为了增强对时间的感知…强行改造了视觉神经和大脑特定区域…能…能看到时间流动的‘光谱’…不同的个体,不同的状态…时间流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正常人是‘灰白色’…能量充沛是‘亮金色’…即将耗尽是‘暗灰色’…而…而像你,像零这样的…‘残留实验体’…时间流里会掺杂着…独特的‘标记色’…是…是系统识别和…‘重点关注’的目标!” 原来如此!所以零能看到她的“颜色不对”!所以她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不是因为偷了时间,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残留”的实验体!陆沉舟找上她,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系统…怎么‘重点关注’?”林瞬逼问,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不知道具体…我只负责…删除一些不该存在的记录…”老猫几乎要崩溃了,“但我偷听到过…像你们这样的‘特殊样本’…最终…都会被引导去参与…‘终极赌局’…” “什么终极赌局?”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老猫疯狂摇头,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只知道…那是和‘主脑’直接对抗…赢了…或许能摆脱…输了…就…就会被彻底‘回收’…不是简单的时间归零…是…是连意识都被…被主脑吸收…变成新的…‘燃料’!” 彻底的吸收!连存在都被抹除! 林瞬终于明白了这艘船最深的恶意。它不仅仅榨取时间,它还在收集特殊的意识!所谓的赌局,就是一个巨大的筛选和收割机制! 就在这时,老猫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眼睛猛地瞪大,死死盯着林瞬的身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被掐断的声音。 林瞬猛地回头,却只看到大厅里依旧沉浸在脉冲轮盘游戏中的赌客,以及那些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没有任何异常。 当她再转回头时,老猫已经瘫软在座位上,眼神涣散,充满了彻底的绝望。他手臂上的时间,不知何时,竟然在飞速减少! 2天…1天…10小时…1小时… “他…他们知道了…他们来了…”老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清洁工’…最终…都会被清理…” 话音未落,他手臂上的数字,归零。 没有化为飞灰。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僵住。眼睛依旧圆睁着,盯着虚空,但里面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像是……意识被瞬间抽空,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还在呼吸的躯壳。 紧接着,两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再次无声地出现,熟练地将他从座位上解下来,放在一个悬浮担架上,迅速带走。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反应不及。 周围的赌客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关注着下一轮的轮盘旋转。 林瞬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老猫死了。不是死于时间归零,而是死于“灭口”。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最后的话,像冰冷的毒液,注入她的血管。 “残留实验体”…… “主脑”是意识融合的怪物…… “终极赌局”…… 意识的彻底“回收”……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她登上这艘船,不是意外,不是惩罚,而是一场早已为她设计好的、通往最终收割的旅程。 零的暗示,棱镜的观察,陆沉舟的引导……他们都心知肚明。 她看着中央那依旧在旋转的、散发着致命脉冲光芒的轮盘,看着周围那些麻木或狂热的赌客,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串因为“颜色特殊”而被标记的时间数字。 她不再感到恐惧,一种冰冷的、尖锐的愤怒,如同冰川下的暗流,开始在她心底积聚。 她转身,离开了“神经脉冲轮盘”区域。 信息已经拿到。虽然残酷,但足够清晰。 接下来,她不再是被动等待赌局,或是盲目探寻的猎物。 她要主动出击。 她要弄清楚,那所谓的“终极赌局”到底是什么。 她要看看,那个由失败者意识融合而成的“主脑”,究竟想从她这里,拿走什么。 而在这之前,她需要更多的力量,不仅仅是时间,还有……对抗这艘船,对抗那无形黑手的资本。 她的目光,投向了中庭更深处,那些看起来更加危险,也可能隐藏着更大机遇的入口。 游戏的性质,已经改变了。 第8章 第 8 章 老猫空洞的眼神和那具被拖走的、意识被抽空的躯壳,像一帧定格的恐怖画面,反复在林瞬脑海中回放。恐惧依旧存在,但已被一种更加坚硬的东西包裹——那是认清处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以及被当作猎物、被算计的冰冷愤怒。 她不再是那个只想赚取时间、治疗基因病、然后逃离的下城区窃贼。她是“残留实验体”,是“颜色特殊”的样本,是被标记的、等待最终收割的“燃料”。这艘船,这个“轮回方舟”,是她必须面对并设法摧毁,或者至少是逃离的囚笼和刑场。 被动等待只会走向老猫的结局。她需要力量,需要了解自身,需要找到这艘船的弱点。 她的目光越过中庭那些喧嚣的赌场,落在了名为“虚拟角斗场”的入口。那里的全息投影展示着各种极端环境的模拟——熔岩地狱、冰封星球、失重废墟、数据深渊。这是一个测试战斗、生存和意志力的地方,赌注同样是时间。 这里,或许能测试出她作为“实验体”,除了能看到时间颜色(这点她尚未自觉掌握)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未被发掘的“天赋”。陆沉舟和棱镜都暗示过她的“特殊”,零的“关照”也绝非无缘无故。 她走向“虚拟角斗场”的入口,支付了最低额度的10单位时间作为入场费。她被引导至一个独立的准备舱,里面有一套复杂的神经传感服和沉浸式头盔。 “请选择体验模式:生存训练、实战模拟、极限挑战。”系统的电子音提示。 “生存训练,随机环境,中等难度。”林瞬选择了相对基础的模式,她需要先摸底。 穿上传感服,戴上头盔,视野瞬间被一片炽热的红色取代。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脚下是龟裂的、流淌着暗红色岩浆的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刺鼻气味。虚拟的痛感反馈十分真实,皮肤传来灼烫感。 系统提示响起:“目标:在熔岩环境中生存30分钟。躲避周期性熔岩喷发及高温气体。失败将扣除赌注。” 林瞬立刻行动起来,她的身体记忆和在下城区磨练出的敏捷本能发挥了作用。她快速移动,寻找相对安全的岩石落脚点,警惕地观察着地面裂缝中涌动的岩浆。 第一次熔岩喷发袭来,她险之又险地避开,灼热的气流几乎燎到她的发梢。动作标准,反应迅速,但并无特殊之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环境越来越恶劣,喷发频率加快,高温让她虚拟的体力值快速下降。在一次同时来自三个方向的喷发夹击中,她判断失误,眼看就要被炽热的岩浆吞没——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涌现。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一种……预判。 仿佛时间的流速在她感知中微微凝滞了一瞬,眼前那三道喷发岩浆的轨迹,在她脑中自动勾勒出了零点几秒后的交汇点。不是计算,更像是一种直觉性的、对“下一刻”的窥视。 她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那个唯一、且极其狭窄的生存缝隙扑去! 岩浆擦着她的后背呼啸而过,虚拟传感服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警告,但她成功避开了致命一击! 活下来了! 林瞬的心脏狂跳,不是因为惊险,而是因为那股突如其来的、诡异的“预判”能力。这不是运气! 接下来的生存过程中,她开始有意识地捕捉和尝试触发这种状态。她发现,在极度专注、面临紧迫危险时,这种对“短暂未来”的模糊感知偶尔会出现。虽然不稳定,持续时间极短,但确确实实存在。 这就是实验体残留的“天赋”?对时间流动的细微变化,或者说,对“可能性”的瞬间感知? 三十分钟生存时间结束。系统判定成功,返还了入场赌注,并奖励了5单位时间。林瞬毫不在意这点收益,她沉浸在发现自身特殊能力的震动中。 她没有离开角斗场,而是立刻开始了第二轮测试。这次,她选择了“实战模拟”,对手是系统生成的、拥有标准战斗程序的虚拟敌人。 在激烈的对抗中,她再次捕捉到了那种“预判”能力。她能隐约“感觉”到敌人下一步攻击的落点方向,虽然无法清晰“看到”具体动作,但足以让她做出更有效的闪避和反击。 她就像一个生锈的、但底子极其精密的仪器,正在被重新激活部分隐藏功能。 几轮测试下来,她基本确定:第一,这种“短暂未来预判”能力确实存在,与她的“实验体”身份相关;第二,能力触发不稳定,与她的精神专注度和面临的危险程度正相关;第三,过度使用会带来精神上的疲惫和轻微的头痛,可能是大脑尚未完全适应这种超负荷运算。 当她结束测试,脱下传感服,走出准备舱时,虽然身体疲惫,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锐亮。她对自己,对这艘船,有了新的认知。 她拥有的,不仅仅是手臂上那串数字代表的时间。她还拥有这件或许能帮助她破局的、无形的武器。 回到中庭相对安静的休息区,她要了杯最基础的合成水(消耗了微不足道的几分钟时间),开始冷静地梳理信息和制定计划。 已知: 1.她是早期“时间感知”实验的残留体,时间流有特殊“颜色”,被系统标记。 2.“主脑”由失败实验体的意识融合而成,是维持船内时间场的核心,也是最终收割者。 3.像她这样的特殊样本,最终会被引导参与“终极赌局”,失败者意识将被主脑吸收。 4.她自身具备不稳定的“短暂未来预判”能力。 5.船上存在知晓内情的人:零(荷官,似乎暗中提供有限帮助)、棱镜(能看见时间颜色,信息贩子)、陆沉舟(引导者,幕后黑手之一)。 目标: 短期:熟练掌握并强化自身的预判能力,积累更多时间作为资本,同时避免过早引起系统或陆沉舟的过度关注。 中期:设法接触其他“残留实验体”或知情者(如棱镜),获取关于“终极赌局”和主脑弱点的更具体信息。零是一个关键节点,需要寻找更安全的接触方式。 长期:在“终极赌局”中存活下来,并寻找摧毁主脑或逃离方舟的方法。 计划清晰起来。 她不再盲目地参与各种赌局去赚取时间,而是有了明确的方向。接下来的几天,林瞬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 她每天会花费一定时间在“虚拟角斗场”进行高强度的模拟训练,刻意将自己置于各种极限危险环境中,不断刺激和锤炼那种预判能力。她发现,随着练习,能力的触发频率和持续时间都在缓慢提升,精神疲劳的阈值也在提高。这能力就像一块肌肉,越锻炼越强壮。 同时,她会选择性地参与一些信息量较大的赌局,比如“记忆回廊”的“真相角斗场”(虽然风险高,但有时能听到一些参与者辩论中泄露的碎片信息),或是“时序扑克”(她需要维持一个“运气不错且谨慎”的普通赌客形象,避免异常)。她赢取的时间稳步增长,但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不至于太过显眼。 她谨慎地避开与棱镜的再次直接接触,那个家伙太神秘,目的不明。她也暂时没有去接触零,老猫的死让她意识到,过于明显的异常联系可能招致“清理”。 她像一只在丛林里潜伏的猎豹,耐心地磨砺着爪牙,观察着环境,等待着最佳时机。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瞬刚刚结束一场“虚拟角斗场”的高强度训练,正在休息区复盘刚才一次成功触发、持续了近一秒的清晰预判。忽然,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是工作人员程式化的巡视,也不是其他赌客偶然的打量。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 她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去。 只见在不远处另一个休息卡座里,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裙的女人。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容貌并不特别出众,但气质沉静,眼神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她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似乎只是在悠闲地休息。 但林瞬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女人手臂上没有佩戴任何显眼的时间显示器。而且,当林瞬看过去时,女人并没有移开目光,反而对她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后,女人抬起手,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她的手指纤细,在耳侧做了一个极其快速、短暂的动作——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动作…… 林瞬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动作的韵律和感觉,与零在牌桌上那些隐秘的提示动作,有着惊人的相似!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那种超越语言、直接传递信息的本质如出一辙! 这个女人,也是知情者?还是……另一个“残留实验体”? 她在向自己传递什么信息?是警告?是邀请?还是别的什么? 女人做完那个动作,便自然地低下头,继续品尝她的饮品,不再看林瞬,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巧合。 林瞬坐在原地,内心波澜起伏。计划之外的情况出现了。这是一个新的变量。 是置之不理,继续按原计划蛰伏? 还是……主动接触,迎接可能的风险与机遇? 她看着那个女人沉静的侧影,又想起零冰湖般的眼眸,想起棱镜玩世不恭下的精明,想起陆沉舟掌控一切的微笑。 这艘船上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站起身,没有直接走向那个女人,而是像普通赌客一样,朝着与女人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走向中庭另一侧的餐饮区。 但她知道,这条偶然出现的、可能通往核心秘密的新线索,她不会轻易放过。她需要更谨慎地规划接触方式。 主动测试的阶段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时候开始尝试接触这片黑暗深渊中,其他可能存在的……同类了。 第9章 第 9 章 蓝裙女人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和隐秘的手势,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瞬看似平静的心湖下搅动起层层涟漪。她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多年的窃贼生涯让她深知,面对未知的接触,耐心往往比冲动更能保命,也更能看清真相。 她没有再望向那个女人所在的角落,而是如常地走向餐饮区,点了一份最基础的能量餐,默默地补充体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那个女人是谁? 她的手势是什么意思?是某种识别同类的暗号?还是指向某个特定地点的指示? 她是“残留实验体”的一员?是像棱镜一样的信息贩子?还是……船方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林瞬快速回忆着那个女人所有的细节:沉静的气质,深邃的眼神,没有佩戴时间显示器(这意味着她要么身份特殊,要么时间多到无需时刻关注),以及那个与零的暗示方式同源却不同流的手势。 不是船方的陷阱。船方若要对付她,有太多更直接、更无法反抗的方式,无需如此迂回。更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么,回应,还是不回应? 如果回应,风险未知。但机遇同样存在——她可能获得关于自身、关于主脑、关于这艘船的核心信息,找到潜在的盟友。 如果不回应,看似安全,但也可能错失关键线索,继续在迷雾中独自摸索,最终仍难逃被“收割”的命运。 权衡利弊,林瞬很快做出了决定。她需要信息,需要打破目前信息不对称的劣势。这个风险,值得一冒。 但她不会按照对方预设的节奏走。 她没有立刻回去寻找那个女人,而是若无其事地吃完了能量餐,然后起身,径直走向了通往居住区的传送舱。她需要制造一个“并未特别在意”的假象,也需要一个更安全、更私密的接触环境——她的房间。 回到A-734号房,房门无声滑开又闭合,将中庭的喧嚣彻底隔绝。她靠在门上,静静等待。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判断失误,那个女人或许并无深意,或者已经放弃时,床头那块显示着她时间余额的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数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简洁的、并非系统字体的文字: 【观景窗,星空模式,坐标X-7,Y-23。静候。】 信息只停留了三秒,便迅速消失,时间数字重新浮现。 林瞬的心脏猛地收紧。对方果然有能力绕过(或利用)船上的系统进行非官方通讯!而且,直接找到了她的房间! 她没有犹豫,立刻走到那面巨大的观景窗前。这面窗平时只能显示模拟的星空或一些预设的自然风光,无法看到真实的外界。她按照指示,在触控面板上切换到星空模式,然后输入了坐标X-7,Y-23。 眼前的“星空”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随机分布的星点迅速移动、重组,在指定的坐标位置,星光汇聚,勾勒出一个……简笔画的沙漏轮廓,与船身徽标、她房卡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紧接着,沙漏图案微微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一个身影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正是那个蓝裙女人!她仿佛就站在窗外的虚空中,隔着这面特殊的“窗户”,与林瞬对视。她的影像有些微的失真和延迟,像是通过某种不稳定的信道传输过来的。 “你很谨慎。”蓝裙女人的声音直接传入房间,同样带着一丝电子干扰的杂音,但依旧能听出她声音里的沉静,“这很好。在这里,不谨慎的人都活不长。” 林瞬没有回应她的评价,直接问道:“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知更鸟’,”女人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曾经和你一样,是个‘颜色’不太对劲的游客。” 知更鸟?代号。曾经?意思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了?林瞬捕捉着这些信息。 “你的手势,和零很像。” “零……”知更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是‘守夜人’,也是‘囚徒’。他的提示,是规则允许范围内,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守夜人?囚徒?林瞬不明白。 “我没时间绕圈子,”林瞬打断她,“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知更鸟对她的直接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新的‘变量’,一个未被完全记录的‘野生’样本。我知道陆沉舟把你弄上船,是为了填补某个‘空缺’。我知道‘主脑’渴望着像我们这样的意识,来修补它那破碎而痛苦的‘存在’。” “什么空缺?” “一个……在即将到来的‘终极赌局’中,必须被填上的‘席位’。”知更鸟的影像波动了一下,似乎信号不太稳定,“原本的‘候选人’出了意外,所以,他们需要你。” 终极赌局!又是这个! “赌局到底是什么?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赌局的形式每次都不尽相同,但本质从未变过——与‘主脑’的意识直接对抗。”知更鸟的神色凝重起来,“赢了,你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只要在船的能力范围内,甚至可以……带着你的时间下船。” 下船!真正的自由!林瞬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这希望太过渺茫,代价必然巨大。 “输了?” “输了,你的意识将成为主脑的一部分,你的时间,你的记忆,你的一切,都将被它吞噬、同化。就像……老猫那样,但更彻底,更永恒。”知更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林瞬沉默了片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想帮我?” “帮你?”知更鸟摇了摇头,影像又波动了一下,显得有些虚幻,“不,我是在帮我自己,帮所有还想保持‘自我’的残存者。主脑每吸收一个强大的、特殊的意识,就会变得更稳定,也更强大一分。它越强,我们这些‘旧型号’的生存空间就越小,最终都会被它逐渐‘回收’、‘优化’掉。我们需要新的‘变量’来打破这个循环,哪怕只是……制造一些混乱,拖延时间。” 她的坦白让林瞬有些意外。不是无私的帮助,而是基于生存的共同利益。 “你能给我什么具体的帮助?” “信息,以及……一件‘工具’。”知更鸟说道,“关于你的‘天赋’,你似乎已经开始触摸到了。那不是简单的预判,那是你对时间流‘湍流’的感知。主脑维持着船内大体的时间稳定,但局部,尤其是在高能量、高情绪波动的赌局中,会产生细微的‘湍流’。你能感知到它,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预读’到接下来最可能发生的‘概率’。” 时间湍流!概率预读! 原来如此!林瞬恍然大悟。她不是在窥视未来,而是在读取基于当前变量、下一刻最有可能发生的“趋势”!这解释了她的能力为何不稳定——因为概率本身就在不断变化! “如何稳定和强化它?”林瞬急切地问。 “专注,练习,以及……在极限压力下的突破。”知更鸟回答,“没有捷径。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校准器’。”她抬起手,她的影像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如同水滴状的银色吊坠的虚影。“这是一个微型的‘时间流扰动探测器’。当你佩戴它时,它能将周围时间流的细微变化,转化为一种你可以通过皮肤感知到的微弱震动。震动越强烈,代表‘湍流’越剧烈,概率变化的可能性越大。它能帮助你更直观地理解和捕捉那种感觉,加速你对自身能力的掌控。” 一件能辅助她能力成长的工具!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怎么给我?”林瞬压下心中的激动。 “我会通过非官方物流渠道,将它送到你的房间。注意查收一个标注为‘洗漱用品补充’的包裹。”知更鸟的影像开始变得不稳定,闪烁起来,“记住,不要相信陆沉舟的任何承诺。他代表的是‘牧羊人’的利益,而你我,都是他需要送入‘屠宰场’的羊。零……他身不由己,但他的提示,在规则内是可信的。另外,小心棱镜,他能看到‘颜色’,但他的立场……只属于他自己。” 牧羊人……羊……屠宰场…… 形象的比喻,道尽了残酷的本质。 “我该如何联系你?”林瞬急忙问,眼看影像就要消失。 “无法主动联系。必要的时候……我会再找你。”知更鸟的影像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从观景窗的星空中消失,模拟星空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瞬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信息量巨大。 “知更鸟”(代号),前“游客”(实验体),提供信息和工具,目标是利用她这个“变量”对抗主脑,为残存者争取空间。 “守夜人”零,规则内的有限帮助者,身不由己的囚徒。 “牧羊人”陆沉舟,引导者,敌人。 “棱镜”,立场不明的观察者。 “终极赌局”是与主脑的意识对抗,赢则自由,输则彻底湮灭。 她的能力是感知“时间湍流”,读取“概率”。 一条相对清晰的脉络在她脑海中形成。她不再是孤身一人盲目挣扎,她有了潜在的合作者(尽管动机是利用),有了明确的能力发展方向,也有了需要警惕的目标。 几分钟后,房间的门铃轻声响起。门外是一个自动服务机器人,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的密封包裹,标签上果然写着“洗漱用品补充”。 林瞬取回包裹,打开。里面除了几件普通的洗漱用品,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水滴状的银色吊坠,触手冰凉,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 她将吊坠戴在脖子上,贴紧皮肤。 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当她集中精神,回想起在虚拟角斗场面临危险时的那种状态时,脖颈处果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如同蝴蝶翅膀扇动般的震动! 这震动并非来自物理接触,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神经感知!它清晰地标示出了周围时间流的“平稳”与“波动”! 成功了! 林瞬握紧了吊坠,感受着那微弱的、却代表着她抓住自身命运的震动,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而冰冷的光芒。 被动等待和摸索的阶段,正式结束。 从现在起,她要主动利用一切资源,磨砺爪牙,为那场不可避免的、决定生死的“终极赌局”,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第10章 第 10 章 冰冷的金属吊坠紧贴着林瞬的锁骨皮肤,那微弱的、源于时间流本身的震动感,起初如同幻觉,需要她极度专注才能捕捉。但很快,在“虚拟角斗场”新一轮的生死训练中,这枚“校准器”便展现了它的价值。 当模拟的电磁风暴席卷而来,能量乱流如同无数隐形利刃切割空间时,脖颈处的震动骤然变得急促而清晰。不再是模糊的直觉,而是一种可被感知的“警告”。她几乎是本能地遵循着震动最强烈的反方向扑倒,一道炽白的离子束擦着她的头皮掠过,将身后一块虚拟岩石汽化。 震动指引着她,在混乱的能量场中寻找到一条极其狭窄的、相对稳定的“安全路径”。这不是预知,而是对当前时空“应力”分布的读取。她就像暴风雨中的海燕,凭借着对气流变化的敏锐感知,在毁灭的边缘穿梭。 训练结束,成绩评定为“优秀”,奖励的时间微不足道,但林瞬毫不在意。她抚摸着脖颈间的吊坠,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光芒。知更鸟没有骗她,这件“工具”极大地加速了她对自身能力的理解和掌控。 她开始尝试在更复杂的环境下使用它。在“时序扑克”牌桌上,当零那双冰湖般的眼睛望过来,指尖做出细微动作时,她能感觉到吊坠传来特定频率的轻微震颤,仿佛在印证零的暗示。而在其他赌客虚张声势或手握强牌时,吊坠也能捕捉到他们情绪波动引致的时间流细微紊乱,虽然无法精确到具体牌面,却能让她对局势的“危险性”或“机遇性”有一个更直观的判断。 她的筹码在稳步增长,策略更加精准,但她刻意控制着赢取的幅度,避免引起过多关注。她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校准器”反馈的信息,将那种对“时间湍流”的感知逐渐内化,锤炼成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几天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日子过去。林瞬按部就班地训练、收集信息、维持伪装。她没有再见到知更鸟,也没有遭遇陆沉舟或棱镜。零依旧在牌桌上发牌,偶尔投来难以解读的一瞥,再无更多交流。 然而,这种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首先是她房间的“意外”。某天她训练归来,发现床头显示屏上的时间数字曾有过一次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常跳动,比实际流逝快了近十分钟,随后又恢复正常。若非她对数字极其敏感,几乎会以为是错觉。是系统故障?还是某种……试探? 其次,她在“记忆回廊”浏览拍卖信息时,发现关于“时序集团”、“主脑”、“实验体”等高敏感度记忆片段的出现频率似乎增加了,虽然价格依旧高昂,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稀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刻意地将这些信息推向水面。 最让她不安的,是她在一次“神经脉冲轮盘”外围观察时感受到的。当时轮盘高速旋转,释放出的混合脉冲让大片区域的赌客陷入各种极端状态。就在那一瞬间,她脖颈上的吊坠传来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撕裂般的剧烈震动!那不是针对某个人的波动,而是那片区域整体的时间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搅动,变得混沌而狂躁。她甚至隐约“感觉”到,在那狂躁的时间涡流深处,有一股庞大、冰冷、充满渴望的……“注视”,短暂地扫过那片区域。 是主脑?它在主动观察?还是在……“进食”那些因极端情绪而剧烈波动的意识能量? 老猫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主脑渴望着像我们这样的意识……” 或许,它不仅收割失败的赌徒,也在持续汲取着船上所有激烈情绪产生的能量? 这些迹象都表明,某种变化正在发生。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天下午,林瞬刚结束一场“虚拟角斗场”的高强度训练,正准备返回房间分析数据,个人终端(登船后配发的简易通讯设备,主要用于接收船方通知和进行基础消费)突然收到了一条匿文字信息。信息没有署名,内容也极其简短: 【“尘封档案馆”,B-7区,废弃数据接口。一小时后。独自。】 信息在三秒后自动销毁,不留痕迹。 林瞬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尘封档案馆”?她记得在船上的公共区域导航图里见过这个地名,标注是“存放过期航行日志及非核心数据,限权限人员访问”。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是谁发的信息?知更鸟?不像,她的风格更倾向于利用观景窗那种隐秘渠道。棱镜?有可能,他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接触方式。零?可能性较低。陆沉舟?如果是他,根本无需如此麻烦。 或者是……其他“残留实验体”? 风险不言而喻。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但同样,也可能是一个获取关键信息的机会,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暗流涌动的时刻。 去,还是不去? 林瞬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她需要信息,需要打破被动。拥有“校准器”和初步掌控的能力后,她的底气足了一些。而且,对方指定“独自”,或许正说明其隐秘性和不愿(或不能)暴露的身份。 一小时后,林瞬根据导航,来到了位于船只下层、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尘埃和机油味的“尘封档案馆”。这里与上层赌场的奢华喧嚣判若两个世界,寂静得只能听到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一排排高大的金属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长长的阴影。 她找到B-7区,这里堆放着一些老旧的服务器机箱和散落的线缆,看起来确实废弃已久。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找到了那个标识模糊的“废弃数据接口”,旁边还有一张积灰的金属折叠凳。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警惕地环顾四周,同时感受着脖颈间吊坠的震动。震动平稳,显示周围时间流相对正常,没有埋伏或异常能量聚集的迹象。 她等了大约五分钟,就在她以为被戏弄或者对方改变主意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一排档案架后慢慢挪了出来。 不是知更鸟,也不是棱镜或零。那是一个穿着灰色维修工制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老者。他推着一辆装着简单工具和零件的小推车,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在此地工作了多年的老维修工。 但林瞬注意到,他的眼神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种与外表年龄不符的锐利和沧桑。而且,他的手臂上没有佩戴任何时间显示器。 老者走到她面前,停下推车,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声音沙哑地开口:“你就是那个‘颜色’很杂的新人?” 林瞬没有回答,反问道:“信息是你发的?” 老者咧开嘴,露出几颗稀疏的黄牙,笑了笑,算是默认。“你可以叫我‘老骨头’。”他指了指那张折叠凳,“坐吧,时间不多。” 林瞬没有坐,保持着安全距离。“找我什么事?” 老骨头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小推车上翻找着什么,慢悠悠地说:“‘知更鸟’那丫头,把‘校准器’给你了?” 林瞬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老骨头哼了一声,掏出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旧万用表的东西,但表盘上的符号林瞬一个也不认识,“她能动用的资源有限,那玩意儿还是我当年偷偷摸摸帮她改装的。你能找到这里,说明它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他竟然是知更鸟的背后技术支持?林瞬稍微放松了一丝警惕。“你到底是谁?” “一个早就该被‘清理’掉,却侥幸躲了很久的‘老古董’。”老骨头调试着他的“万用表”,头也不抬,“也是当年那批‘时间感知’实验的……早期参与者之一,或者说,失败品之一。” 林瞬瞳孔微缩。早期参与者! “你想做什么?”她追问。 老骨头终于抬起头,神色严肃起来:“告诉你一些‘知更鸟’可能也不知道,或者不敢告诉你的真相。关于‘主脑’,关于这场‘终极赌局’的本质,以及……你真正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主脑’不是简单的意识融合体……它是一个被‘囚禁’的神,一个在无数次时间循环中诞生、又因循环而痛苦的怪物。它渴望特殊的意识,不是为了吞噬,而是为了……‘补完’自身,找到打破循环的方法!” 打破循环?林瞬愣住了。这和她之前了解的“收割燃料”说法截然不同! “那‘终极赌局’……” “不是什么赌局!”老骨头语气激动起来,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那是一场‘献祭’!一场筛选最强、最特殊‘零件’的仪式!赢?从来没有人真正赢过!所谓的‘提出要求’,不过是主脑给你编织的幻梦,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投入它怀抱的诱饵!所有胜利者,最终都成了它庞大意识体的一部分,变成了帮助它维持这个永恒牢笼的……‘基石’!” 献祭!基石! 老骨头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林瞬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连“胜利”都是假的?自由根本是镜花水月?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瞬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我看够了!”老骨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绝望,“我看够了一代代像你这样的‘希望’被送入那个熔炉,看够了这艘船在无尽的循环中徒劳地挣扎!我老了,躲不了多久了。但在被彻底‘优化’掉之前,我想……或许你这个‘变量’,能带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哪怕只是……让这该死的循环,出现一丝裂痕。” 他从小推车底部摸索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迅速塞到林瞬手里。“拿着这个。这是‘循环记录器’的碎片,我偷偷保存下来的。它能……在特定情况下,让你保持对上一次循环的模糊记忆。虽然效果不稳定,但关键时刻,或许能救你的命。” 循环记录器碎片?保持记忆?林瞬握紧手中那冰冷的小物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岂不是意味着……她有可能打破每次循环都被重置记忆的宿命? “我该怎么用?” “不知道,”老骨头干脆地摇头,“这只是一个碎片,功能不全。或许在你濒临意识湮灭、或者时间重置的瞬间,它会起作用。也可能完全没用。看你的运气了。”他看了一眼手腕上一个老旧的手表(并非时间显示器),“时间到了,我该走了。记住,不要相信陆沉舟,不要完全依赖知更鸟,甚至……对零也要保持警惕。在这艘船上,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和你逐渐苏醒的‘本能’。”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着他的小推车,佝偻着身子,很快消失在档案架的阴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瞬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循环记录器”碎片和脖颈上的“校准器”,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混乱。 主脑是想打破循环的囚徒? 终极赌局是虚假的献祭仪式? 连胜利都是陷阱? 老骨头的话颠覆了她之前的几乎所有认知。如果这是真的,那她所有的努力,争取时间,提升能力,岂不是都在为最终成为主脑的“基石”做准备?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试图蔓延开来,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就算老骨头说的是真的,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校准器”让她拥有了感知规则的能力。 “循环记录器”碎片给了她打破规则的一线可能。 而她自身的“时间湍流”感知,是她最大的依仗。 她抬起头,望向档案馆低矮的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层层甲板,看到那位于船只核心的、痛苦而贪婪的“主脑”。 献祭? 基石? 她冷笑一声。 那就来看看,到底是谁,最终会成为谁的“祭品”!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片被尘埃覆盖的档案馆。前方的道路更加黑暗,真相更加残酷,但她的目标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要活下去。 她要挣脱这个循环。 她要……弑神! 第11章 第 11 章 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像是赤身**被抛入真空,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失去热量,意识被冻结在永恒的瞬间。 然后是一种极致的撕扯感。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存在——记忆、感知、自我——像一幅被暴力撕碎的画卷,碎片被卷入无形的漩涡,飞速远离。 林瞬感觉自己在下沉,又像是在上升,置身于一片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虚无的混沌。她拼命想抓住什么,脑海中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零那双冰湖般的眼睛,以及老骨头塞给她碎片时那绝望又隐含希冀的眼神。 不!不能忘记! 她还有未解的谜题,未践行的反抗!她不能被“回收”,不能成为主脑的“基石”!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愤怒,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骤然迸发!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涣散、被混沌吞噬的临界点,她紧握的掌心(即使在虚无中,她也感觉自己在紧握着什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刺破灵魂的灼痛! 不是物理的痛感,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本身的、仿佛烙铁烫下的印记! “啊——!”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 眼前是柔和而明亮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那种熟悉的、经过精密调和的香氛。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垫,身上盖着轻暖的羽绒被。 她在一个房间里。 一个极其眼熟的房间。 A-734。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简约而奢华的装修,巨大的观景窗外是模拟的、静谧的星空,床头墙壁的显示屏上,一行数字冰冷地跳动着—— 30天00小时00分。 三十天。初始时间。 林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臂,皮肤屏上,赫然是同样的数字:30天00小时00分。 不可能! 她明明……明明应该在“时序扑克”的牌桌上,输给了那个该死的络腮胡,时间归零,被“回收”了! 那种意识被抽离、撕碎的极致冰冷和痛苦,如此真实,绝不可能是一场梦! 是时间重置! 是老骨头和知更鸟提到的“时间循环”! 她……她回来了?回到了刚登船的那一刻?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她真的陷入了循环?就像零一样?像那些少数保留记忆的人一样? 等等……记忆? 她用力回想。登船时的潜航艇,陆沉舟冰冷的微笑,第一场牌局里化为飞灰的老人,零隐秘的手指动作,棱镜关于“颜色”的话语,知更鸟在观景窗前的影像,老骨头在档案馆的警告……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没有丝毫模糊! 她保留了记忆! 在时间重置中,她成为了那个特殊的、能够记住上一次循环经历的个体! 是运气?还是…… 林瞬猛地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空空如也,皮肤光滑,没有任何伤痕或异物。但她清晰地记得,在意识消散的最后刹那,从老骨头那里得到的、那枚所谓的“循环记录器碎片”传来的灼痛感。 是它起作用了?是它在最后关头,像一枚锚,固定住了她即将飘散的意识,让她带着记忆回到了起点? 老骨头没有骗她!那枚碎片,真的给了她打破循环魔咒的第一件武器——记忆! 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警惕和沉重所取代。 保留记忆,意味着她拥有了无限试错的可能,拥有了窥破规则漏洞的机会。但同样,也意味着她将一次又一次地直面这艘船的残酷,重复经历希望与绝望的轮回,并且……孤独。 她看向床头显示屏上那不断减少的数字:29天23小时59分。 生存的压力依旧存在。每日扣除的“生存税”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她必须再次踏入赌场,再次用生命去博弈。 但这一次,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只想赚取时间逃离的新人。她是带着上一次循环近三十天积累的经验、信息和……仇恨归来的复仇者。 她记得那个络腮胡男人!记得他看似豪爽实则阴险的牌风,记得他最后那副得意而残忍的嘴脸!是他,在上一轮,夺走了她辛苦积累的一切,将她推入了“回收”的深渊。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她眼中凝聚。不是冲动,而是一种经过计算的、冷静的决断。 在“轮回方舟”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既然循环给了她重来的机会,那么有些威胁,必须提前清除。 但她不会立刻动手。她需要更周全的计划。 首先,她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林瞬起身,走到观景窗前,尝试像上一次循环那样,输入知更鸟提供的坐标。屏幕上的星空一阵波动,但最终未能形成那个沙漏图案和知更鸟的影像,只是恢复成了随机的星空模式。 看来,与知更鸟的第一次接触,需要等待特定的时机,或者依赖于对方主动发起。循环重置后,这条线暂时中断了。 她又在房间内仔细检查,没有发现那个标注“洗漱用品补充”的包裹,脖颈上也没有那个水滴状的“校准器”吊坠。这些来自循环内的“外物”,显然无法带回到重置的起点。 这有些遗憾。“校准器”对于她掌握“时间湍流”感知的帮助是巨大的。这意味着,她需要重新寻找知更鸟,或者依靠自身,重新锤炼那种能力。 不过,知识和记忆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她回忆起上一次循环中,在“虚拟角斗场”训练时捕捉到的“预判”感觉,那种对“概率”的模糊读取。她闭上眼,努力去追寻那种状态。 起初一片混沌。但当她集中精神,回想起上一次面临致命离子束的感觉时,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感”出现了。不是吊坠的震动,而是她自身意识深处,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指向了某个模糊的“方向”。 很微弱,很不稳定,远不如拥有“校准器”时清晰。但确确实实存在! 她的能力,似乎也随着记忆的保留,留下了一丝“印记”或者说“惯性”!虽然需要重新熟悉和强化,但起点远比第一次时要高!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林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她需要制定一个全新的策略。 上一次循环,她前期过于谨慎,中期又因为零的提示和赢得巨额时间而有些迷失,后期虽然开始主动探寻真相,但积累不足,最终功亏一篑。 这一次,她必须更高效地利用时间。 首要目标:生存并积累足够的时间资本。避免过早引起陆沉舟和系统过度的“关注”。 次要目标:尽快重新联系上知更鸟,获取“校准器”,加速能力成长。同时,设法接触零,尝试建立更稳定的沟通渠道。 核心目标:调查“主脑”、“终极赌局”的真相,寻找打破循环的方法。老骨头关于“献祭”和“基石”的警告,必须验证。 而第一步,就是处理掉那个上一轮终结她的威胁——络腮胡。 林瞬没有立刻前往中庭赌场。她先去了“虚拟角斗场”,支付了10单位时间,再次选择了生存训练。她需要尽快重新激活和熟悉那种“时间湍流”的感知能力,哪怕没有“校准器”辅助。 在模拟的枪林弹雨和能量风暴中,她全神贯注,逼迫自己回到那种极限状态。一开始很艰难,那种微弱的“异样感”时有时无。但随着生死压力的刺激,以及脑海中上一次循环使用“校准器”的经验反馈,她渐渐找回了感觉。 一次、两次、三次……她开始能更早地“感觉”到危险袭来的方向,虽然依旧模糊,但足以让她做出有效的规避。能力的“肌肉记忆”正在被快速唤醒。 训练结束,她不仅成功生存,还因为表现“优异”获得了一些时间奖励。更重要的是,她对自身能力的掌控,恢复到了接近上一次循环中期的水平。 是时候了。 林瞬走出“虚拟角斗场”,径直走向“时序扑克”区域。她的目光冷静如冰,扫过一张张牌桌。 很快,她找到了目标。 那张熟悉的牌桌,零依旧站在荷官的位置,银发一丝不苟,面容完美得不似真人,眼神冰冷漠然,仿佛从未认识过她。而那个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穿着花哨衬衫的男人,正坐在桌边,大声谈笑着,面前堆着不少筹码。他的时间显示有十多年。 一切,仿佛昨日重现。 林瞬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络腮胡对面的空位坐下。 零开始发牌,动作精准流畅,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新登船的赌客。 林瞬的底牌不错,一对10。但她知道,这一局的关键不在于自己的牌,而在于对络腮胡的“阅读”。她拥有上一轮与他交手的全部记忆,清楚地知道他的下注习惯、诈唬 patterns(模式)、以及拿到强牌时那个下意识摩挲宝石袖扣的小动作。 她不再需要零的提示。她自己,就是自己的提示。 牌局进行。公共牌发出。 林瞬根据记忆中的模式,精准地预测着络腮胡的行动。他加注,她跟注;他示弱,她反加注。她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提前看到了对手接下来几步的走法。 络腮胡开始显得有些烦躁,他感觉这个新来的女人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一样。他的筹码在一点点流失。 终于,机会来了。 转牌发出后,牌面出现了同花的可能。络腮胡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他很快掩饰住,做出了一个犹豫的表情,然后选择了一个中等额度的加注。 上一轮,就是在这里,林瞬误判了他的牌力,以为他在诈唬,选择了全下,结果输光了一切。 但这一次,林瞬清晰地记得,络腮胡摩挲了一下他的宝石袖扣!他手里有同花牌!他在设陷阱! 林瞬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挣扎”和“贪婪”,她看了看自己面前所剩不多(相对于络腮胡)的筹码,又看了看巨大的底池,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将自己的所有筹码推了出去! “All in!”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 络腮胡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狂喜,但立刻被他强压下去,换上一副“被逼无奈”的表情:“小姐,何必呢……好吧,我跟注!” 他迫不及待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正是组成同花的两张牌! 他得意地看向林瞬,等待着系统宣判她的死亡,等待着收割她所有的时间。 然而,他看到的,是林瞬脸上那丝颤抖和挣扎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仿佛在看跳梁小丑般的嘲讽。 林瞬缓缓地,翻开了自己的底牌。 不是她之前表现出的、似乎想要搏顺子或同花的边缘牌,而是一手……早已成型的、更大的牌!她在转牌圈就已经击中了葫芦!(三条加一对) 她的“All in”,根本不是一个落入陷阱的绝望赌徒的最后一搏,而是一个猎人,为自以为是的猎物精心布置的、请君入瓮的绝杀! “不……不可能!你……”络腮胡脸上的得意和狂喜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 荷官零平静地宣布:“葫芦胜。” 下一刻,络腮胡手臂上的时间数字疯狂减少,瞬间归零! 他脸上的惊骇还未褪去,身体已经开始了那令人恐惧的沙化过程。皮肤失去光泽,血肉如同风干的泥沙般剥落、消散,最终,在一声短促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呜咽中,他整个人化作了一小堆灰烬,坍塌在座位上,随即被桌面的气流吸走。 服务生上前,面无表情地擦拭干净。 桌边其他赌客噤若寒蝉,看林瞬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林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感受着手臂上时间数字的增长。这一次,她没有赢得像第一次那样夸张,但也积累了足够她挥霍一段时间的资本。 复仇的快感并不强烈,只有一种冰冷的、完成必要步骤后的平静。在这艘船上,对敌人留情,就是对自己生命的漠视。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对上荷官零。 他正在洗牌,准备下一局。他的动作依旧完美,眼神依旧漠然。 但在那冰湖般的瞳孔深处,当他的视线与林瞬交汇的刹那,林瞬清晰地捕捉到,那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 波动。 那不是惊讶,不是赞许,更像是一种……确认。 一种“你果然回来了”的确认。 他记得! 至少,他感知到了她的不同!感知到了她带着“记忆”归来! 零,这个神秘的“守夜人”与“囚徒”,他果然是这个循环的关键! 林瞬心中了然,但没有表露分毫。她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像其他赢了大牌的赌客一样,整理着自己新获得的筹码。 她知道,与零的接触,不能操之过急。她需要更多筹码,需要更强的能力,需要在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与他进行一场真正的、跨越循环的对话。 循环的第一局,她清除了一个威胁,确认了零的“知情”,并重新站稳了脚跟。 但这仅仅是开始。 她站起身,离开了这张牌桌。中庭的喧嚣依旧,那些光怪陆离的赌场入口依旧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但林瞬知道,她接下来的道路,将与上一次循环截然不同。 她不再是探索者,而是……狩猎者。 狩猎时间,狩猎真相,狩猎那隐藏在循环之后、操纵着一切命运的……最终答案。 她的目光,投向了“记忆回廊”的方向。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个能看到“颜色”的棱镜,看看在这一轮循环里,他能给她带来什么新的“惊喜”了。 第12章 第 12 章 清算掉络腮胡,如同拂去棋局上一颗碍眼的尘埃。林瞬心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般执行完毕的确认感。她带着新赢得的时间资本,没有留恋“时序扑克”牌桌,甚至没有再多看零一眼。那短暂的眼神交汇,彼此心照不宣的确认,已经足够。更深层的接触,需要时机,更需要筹码。 她径直走向“记忆回廊”。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棱镜。 穿过那如水波荡漾的能量门帘,内部依旧是黄昏般的光线,低频的嗡鸣搅动着意识的深水。蛋壳舱室内进行着意识冒险的赌客,中央平台悬浮屏幕上滚动着待价而沽的记忆片段。林瞬的目光扫过屏幕,几条关于“时序集团内部构架”和“早期实验日志碎片”的记忆拍卖信息吸引了她的注意,评估价值不菲,显然比上一轮循环同期出现的敏感信息更多、更直白。 暗流在加速涌动。主脑,或者它背后的“牧羊人”,似乎在有意无意地释放更多诱饵,搅浑池水。 她没有在拍卖平台停留,而是走向参与“记忆迷宫”体验的区域。根据上一轮的记忆,棱镜时常混迹于此,他似乎对系统随机提供的那些匿名记忆碎片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美其名曰“采集不同灵魂的色谱”。 果然,在一个半开放的蛋壳舱旁,她看到了那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亮蓝色的身影。棱镜刚结束一轮“记忆迷宫”,正取下头盔,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仿佛刚品尝了一道新奇菜肴的表情。 林瞬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 棱镜抬起头,看到是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他夸张地吹了个口哨:“哇哦!看看这是谁!我们颜色独特的‘新人’小姐……不对,”他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林瞬,那双看似轻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感觉……有点不一样了。你的‘光谱’,比昨天……不,比几小时前,稳定了很多,也复杂了很多。有趣,真有趣!” 他果然能“看”到!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林瞬在两次循环之间的变化!这种变化并非时间长短,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内在特质。 “棱镜,”林瞬开口,声音平静,直接抛出了准备好的说辞,“我遇到点麻烦,需要信息。” 棱镜笑嘻嘻地凑近,压低声音:“麻烦?在这艘船上,麻烦是常态。说说看,什么样的麻烦,能让你这位刚赢了‘大胡子’(指络腮胡)的幸运儿找上我?” 林瞬心中微凛,他消息果然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牌桌的事情。她不动声色:“关于‘清洁工’。我听说,他们知道一些……被删除的事情。” 棱镜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老猫’?你找他?他可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家伙,而且……神出鬼没。”他刻意加重了“神出鬼没”四个字,似乎在试探什么。 林瞬知道,上一轮循环中,老猫正是在向她透露关键信息后不久就被“清理”了。棱镜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至少有所察觉。 “我不需要找到他,”林瞬按照预想的计划说道,“我只想知道,他通常会在哪里‘处理’那些他不想要的‘垃圾信息’?或者说,船上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连‘清洁工’都懒得去,或者不敢去彻底清理的?” 她要的不是直接接触老猫(那太危险,也可能因她的介入改变历史,导致老猫提前被清理),而是老猫可能藏匿信息、或者信息容易“泄露”的地方。老骨头提到过,“清洁工”负责删除记录,但总会有碎片残留。 棱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林瞬会问这个。他摸着下巴,亮蓝色的头发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唔……连清洁工都头疼的地方?你这个问题很有水平。”他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丝狡黠,“确实有那么几个‘数据坟场’,要么是信号干扰太强,系统监控时断时续;要么是环境恶劣,物理清理成本太高;要么……是涉及到某些早期、不稳定的实验区域,连主脑的触须都难以完全覆盖。” “比如?”林瞬追问。 “比如……下层动力舱附近的某些废弃维护通道,那里的能量辐射会干扰大部分传感设备。再比如,‘虚拟角斗场’后台那些堆积如山的、报废的模拟场景数据核,那里是意识的垃圾堆,乱七八糟的信息纠缠在一起,连系统都懒得梳理。”棱镜如数家珍,“还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地方——‘时序回响’档案馆的‘负目录’区。” “时序回响档案馆?”林瞬记得导航图上有这个地方,是官方宣称的存放“重要历史数据”的地方,与老骨头所在的“尘封档案馆”似乎不是一回事。 “对,表面光鲜亮丽,对外开放,展示着时序集团想让你们看到的‘光辉历史’。”棱镜嗤笑一声,“但它有个不对外开放的‘负目录’,据说链接着一些……未完成的、或者被判定为‘失败’但未被彻底删除的早期实验记录。那里的数据处于一种‘半休眠’的混沌状态,访问权限极高,而且不稳定,偶尔会泄露一些奇怪的‘回响’,像是历史的幽灵在低语。老猫那种级别的‘清洁工’,或许有办法偶尔溜进去丢点‘垃圾’,或者……从里面偷听点什么。” 负目录区!这无疑是一个极具价值的方向! “怎么进去?”林瞬直接问。 棱镜摊摊手,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这我就不知道了。权限是个硬门槛,而且那地方邪门得很,据说乱闯的人,意识很容易被那些混乱的‘回响’搅碎,变成白痴。我可不想惹麻烦。”他顿了顿,看着林瞬,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如果你真想试试,或许可以留意一下档案馆内部的……‘周期性数据潮汐’。就像现实中的海洋有潮汐,那个混沌的数据海洋也有。在‘低潮’时,某些隐藏的接口或许会短暂暴露。当然,这只是传闻。” 周期性数据潮汐……又是一个需要特定时机才能接触的线索。 “这个消息,多少钱?”林瞬问。 棱镜摆摆手,第一次露出了不那么算计的表情:“这个就当是免费附赠了。我对你能在‘负目录’里找到什么,更感兴趣。记住,如果你真的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回响’,记得跟我分享哦!我喜欢收集那些‘异常’的频谱。”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样本的研究欲。 林瞬深深看了他一眼:“成交。” 没有多余的话,她转身离开了“记忆回廊”。棱镜提供的信息,尤其是关于“负目录”和“数据潮汐”的部分,需要从长计议。当前,她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重新拿回“校准器”。 她走向通往居住区的传送舱。按照上一轮的时间线,知更鸟首次通过观景窗联系她,应该就在今天晚些时候。她需要回去等待。 回到A-734房间,那种被精密控制的奢华感再次将她包裹。她坐在床边,强迫自己耐心等待,同时不断在脑中回顾、强化着那种“时间湍流”的感知。没有“校准器”辅助,进展缓慢,但她能感觉到,那根意识的“弦”在一次次尝试中,正变得稍微敏感了一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床头屏幕上的数字无情地减少。 终于,在她登船后大约第六个小时(与上一轮时间点接近),床头的屏幕再次闪烁,出现了那行熟悉的非系统文字: 【观景窗,星空模式,坐标X-7,Y-23。静候。】 林瞬立刻走到观景窗前,输入坐标。 星点汇聚,沙漏轮廓浮现,紧接着,知更鸟那带着一丝疲惫和沉静的面容出现在“窗外”,影像依旧有些失真。 “看来,你适应得比我想象中要快。”知更鸟开口,语气似乎比上一轮少了一丝试探,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或许也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了林瞬的不同。 林瞬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需要‘校准器’。” 知更鸟对于她的直接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可以。但这次,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作为交换。” “什么事?” “去‘神经脉冲轮盘’,帮我‘旁观’一局游戏。”知更鸟的影像波动了一下,“目标是一个穿黑色风衣,代号‘墓碑’的男人。不要参与,只是旁观,记住他在承受‘恐惧脉冲’时的所有细微反应,特别是……他左手小指的抽搐频率。” 又是一个奇怪而具体的任务。旁观?记录反应? “为什么?”林瞬问。 “验证一个猜想。”知更鸟没有过多解释,“‘墓碑’是陆沉舟最近比较‘关注’的人之一。我认为,他可能和‘主脑’的某种‘吸收偏好’变化有关。你的观察,能帮我确认这一点。” 又是陆沉舟,又是主脑的吸收偏好。知更鸟似乎在暗中调查着主脑的运作机制。 “只是旁观和记录?” “是的,只是旁观和记录。这比让你直接参与赌局安全得多。”知更鸟强调,“拿到信息后,通过老方法(指观景窗)告诉我。‘校准器’会在你完成任务后,准时送到你的房间。” 林瞬快速权衡。这个任务听起来确实没有直接风险,而且能与知更鸟重新建立稳固的联系,拿到急需的“校准器”。调查“墓碑”和主脑的“吸收偏好”,也与她探寻真相的大方向一致。 “好。”她答应了。 知更鸟的影像微微颔首:“记住,只是旁观。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尤其是‘墓碑’本人和轮盘区的工作人员。” 影像消失,星空恢复原状。 林瞬没有耽搁,立刻动身前往“神经脉冲轮盘”区域。穿过那大脑切片般的入口,强烈的生物电脉冲嗡鸣和空气中焦灼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位,目光扫过围坐在轮盘周围的赌客。 很快,她找到了“墓碑”。一个身形瘦高、穿着黑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独自坐在一个接入舱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安静。他的时间显示大概还有两年左右,不算多,但也不像急于翻盘的样子。 轮盘开始旋转,光芒流转,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新一轮的脉冲释放! 赌客们身体剧震,各种极端的情绪和生理反应出现在他们脸上、肢体上。狂喜的扭曲,痛苦的痉挛,恐惧的僵直…… 林瞬紧紧盯着“墓碑”。 当轮盘的光芒掠过代表“恐惧脉冲”的区块时,“墓碑”的身体猛地一僵,风衣下的肌肉似乎瞬间绷紧。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但露出的下颌线紧紧咬着。 就在这时,林瞬清晰地看到,他放在接入椅扶手上的左手,小指开始以一种特定的、极其快速的频率,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那不是随机的颤抖,而是一种规律的、仿佛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 她全神贯注,将那种抽搐的频率、间隔,死死地记在脑海里。与此同时,她脖颈间(虽然此刻没有吊坠)仿佛又隐隐传来那种熟悉的、对时间湍流的微弱感应——在“墓碑”承受脉冲、小指抽搐时,他周围的时间流,产生了一种极其细微但独特的紊乱波纹,与其他赌客截然不同。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但她抓住了。 脉冲结束,系统结算。“墓碑”似乎承受住了这次冲击,赢得了一些时间,但他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块真正的墓碑。 林瞬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斥着痛苦与狂乱的地方。她直接返回房间。 回到A-734,她立刻走到观景窗前,再次联系知更鸟。 当知更鸟的影像出现后,林瞬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描述了她观察到的“墓碑”左手小指在恐惧脉冲下的抽搐频率和模式,甚至包括她感知到的那独特的时间流紊乱。 知更鸟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当林瞬描述完最后一点时,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逆流’……” “逆流?”林瞬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 “一种极其罕见的、对主脑吸收机制的……‘过敏反应’。”知更鸟解释道,语气急促,“拥有这种特质的人,他们的意识结构特殊,在被主脑吸收(无论是赌局失败还是其他方式)的过程中,会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导致主脑自身的时间场出现短暂的、局部的‘逆流’现象。这就像给一个精密的仪器注入了错误的燃料,虽然不致命,但会带来麻烦。” 她顿了顿,看着林瞬:“陆沉舟在主动收集这样的人!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筛选出他们,然后把他们送上船!他这不是在给主脑提供‘养料’,他是在……投毒!虽然是很微弱的毒,但他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干扰甚至……破坏主脑的稳定性!” 林瞬心中巨震!陆沉舟,这个看似为时序集团服务的“牧羊人”,竟然在暗中对“主脑”下手?!他的目的是什么?夺取控制权?还是……他也想打破循环? 这个发现,彻底颠覆了她对陆沉舟的认知,也让这艘船上的势力格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你的信息很有价值。”知更鸟结束了这个话题,似乎不打算深入,“‘校准器’很快就会送到。好好利用它。记住,时间不多了,‘潮汐’正在改变。” 影像消失。 几分钟后,房间门铃响起,那个写着“洗漱用品补充”的包裹再次被机器人送来。 林瞬打开包裹,那枚水滴状的银色吊坠静静地躺在其中。 她将吊坠戴上,熟悉的、微弱的震动感再次传来,与她自身初步恢复的感知能力相互印证、校准。 她握着吊坠,走到观景窗前,看着外面模拟的、永恒的星空。 棱镜的“数据坟场”,知更鸟验证的“逆流”现象,陆沉舟隐秘的“投毒”行为,老骨头关于“献祭”的警告,零那意味深长的注视…… 无数的线索和谜团,如同窗外那些虚假的星辰,看似杂乱,却又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指向漩涡的最深处。 她不再是随波逐流的棋子。 拥有了记忆,重新拿回“校准器”,并窥见了更多深层秘密的她,已经具备了逆流而上的资本。 审判,或许尚未到来。 但狩猎的网,已经开始由她亲手编织。 第13章 第 13 章 “校准器”冰冷的触感紧贴皮肤,那细微的、源于时间流本身的震动再次成为林瞬感知的延伸。与上一轮循环初次佩戴时不同,这一次,震动反馈与她脑海中初步复苏的“时间湍流”感知迅速融合,几乎没有磨合期,便形成了一种浑然一体的敏锐直觉。 她没有浪费时间。戴上吊坠后,立刻再次进入了“虚拟角斗场”。 这一次,她直接选择了最高难度的“极限挑战”,环境是系统随机生成的、不断崩塌重构的“数据深渊”。 置身于无数破碎代码和扭曲光影构成的洪流中,致命的逻辑陷阱和能量乱流从四面八方袭来。林瞬闭上眼,不再完全依赖视觉。她将大部分心神沉入那种由“校准器”和自身本能共同构建的独特感知中。 脖颈间的震动不再是模糊的预警,而是变成了精确的导航。每一次震动频率的变化,都清晰指向能量乱流的强弱与方向;每一次短暂的震颤凝滞,都预示着逻辑陷阱生效的瞬间。她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操控着一艘灵敏的小艇,不再是狼狈地闪避,而是游刃有余地穿梭于毁灭的缝隙之间。 她甚至开始尝试主动“触碰”那些时间流的湍流。 当一道足以撕裂标准防护的能量脉冲袭来时,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单纯躲避,而是集中意志,引导着自身那微弱的、对概率的感知,像一根无形的探针,轻轻“点”向那股狂暴湍流的边缘。 嗡! 脑海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震鸣,仿佛琴弦被拨动。一股庞杂而混乱的信息碎片瞬间涌入她的意识——不是具体的图像或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属于那道能量脉冲的、狂暴而短暂的“生命历程”:它被系统生成的目的、它运行的轨迹、它蕴含的毁灭性能量等级、乃至它即将湮灭的“终点”…… 虽然只是瞬间的感受,且信息支离破碎,却让她对这道攻击的本质有了超越视觉的理解。她不再是被动承受者,而是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阅读”攻击的观察者。 这种“阅读”极其耗费精神,尝试几次后,她便感到太阳穴阵阵刺痛,难以维持。但这短暂的成功,让她看到了自身能力进化的全新可能——不仅仅是感知和预判,未来或许还能……干涉?甚至……掌控? 训练结束,成绩评定毫无悬念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时间奖励也颇为丰厚。但林瞬更在意的是那种对能力边界探索带来的收获。 她离开“虚拟角斗场”,没有急于进行下一项计划,而是回到了房间。她需要消化刚才的体验,也需要等待。等待知更鸟可能的下一次联系,也等待棱镜提到的“数据潮汐”可能出现的时机。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邀请”。 床头的显示屏上,原本跳动的时间数字突然被一行优雅的系统字体取代: 【尊敬的林瞬女士,鉴于您在各项娱乐活动中的卓越表现,您已获得参与‘共鸣棋局’的资格。棋局将于一小时后,在‘静思回廊’3号厅举行。此为准入凭证,逾期作废。】 随着这行字,显示屏下方滑出一个小巧的、材质特殊的黑色棋子——王后。棋子触手冰凉,表面光滑,内部仿佛有暗流涌动。 “共鸣棋局”? 林瞬迅速在记忆中搜索,无论是上一轮循环的经历,还是登船时获取的公开信息,都没有这个名称。一个隐藏的、需要“资格”才能参与的游戏? 是陆沉舟的新把戏?还是主脑的又一次筛选?抑或是……像知更鸟、棱镜那样的隐藏势力发出的信号? 风险未知。但“卓越表现”的评语,让她警惕。她之前的行动,尤其是在“虚拟角斗场”的高调训练,果然引起了某种程度的关注。 去,还是不去?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林瞬拿起了那枚黑色的王后棋子。躲避无法解决问题,唯有深入漩涡,才能看清漩涡中心的真相。 一小时后,她根据导航,来到了位于船只上层一个僻静区域的“静思回廊”。这里与中庭的喧嚣截然不同,环境清幽,装饰典雅,仿佛某个陆地上的高级私人会所。3号厅是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实木门。 林瞬将手中的黑色王后棋子靠近门扉。棋子微微发热,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厅内光线柔和,中央是一张造型奇特的半透明圆桌,桌面上勾勒着纵横交错的、散发着微光的线条,构成一个复杂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棋盘。棋盘两侧,各有一张悬浮的座椅。 而已经坐在其中一张座椅上的人,让林瞬的目光瞬间凝固。 零。 依旧是那身笔挺的银色荷官制服,银白色的短发一丝不苟,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湖般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的到来。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白色的——国王棋子。 是他?这场“共鸣棋局”的发起者,或者说,参与者,是零? “请坐,林瞬女士。”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瞬走到他对面,在那张悬浮椅上坐下。椅子自动调整,让她处于一个舒适且能俯瞰整个棋盘的位置。 “这是什么游戏?规则是什么?”林瞬直接问道,目光锐利地锁定零。 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中的白色国王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某个交织的节点。棋子落下的瞬间,那节点微微亮起,仿佛被激活。 “这不是你熟悉的任何一种棋类游戏,”零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共鸣棋局’,赌注并非时间,而是……意识的碎片。” 意识的碎片?林瞬心中凛然。 “规则很简单。”零继续解释,修长的手指划过复杂的棋盘光路,“你我轮流落子。每一枚棋子落下,都会根据其落点,在棋盘对应的‘意识维度’激起涟漪。你需要感知这些涟漪,理解其代表的‘信息’或‘情绪’,并做出回应。当棋局进行到一定阶段,‘共鸣’便会产生。” 他抬起眼,看向林瞬:“共鸣之中,棋手将短暂地……共享一部分意识层面的感知,甚至记忆片段。失败者,将失去共鸣中被对方窥见的那部分意识碎片。而胜利者,则可以保有自身,并……获得对方的碎片。” 共享意识?窥见记忆?林瞬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比赌时间更加凶险!时间输了,尚可化为尘埃,意识输了,连存在的证明都可能被剥夺! “为什么是我?”林瞬声音低沉。 零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叹息。“因为你的‘颜色’正在稳定,你的‘感知’正在苏醒。你是目前船上,最有可能与我对弈,并引发‘有效共鸣’的人选。我需要验证一些事情……而你也需要,了解一些真相。” 验证?了解真相? 林瞬盯着零那双仿佛能冻结一切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出欺骗的痕迹,但一无所获。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如果我不愿意参与呢?”林瞬试探。 “你可以现在离开。”零平静地说,“这枚王后棋子会失效,‘共鸣棋局’的资格也将收回。你不会损失任何时间。但……”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有些通往核心的门扉,或许将对你永久关闭。” 他在逼她做出选择。用她渴望的“真相”作为诱饵。 林瞬沉默了片刻。风险巨大,但机遇同样诱人。与零共享意识?这或许是了解他、了解这艘船秘密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枚黑色的王后棋子,放在了棋盘上另一个对应的节点。 “开始吧。” 棋局,正式开始。 零落子果断,白色的棋子每一次落下,都在棋盘光路上激起一圈圈清晰的、带着冰冷质感的涟漪。林瞬集中全部精神,脖颈上的“校准器”传来细微的震动,帮助她捕捉那些涟漪中蕴含的信息。 那是一种极其抽象的感知。有的涟漪带着绝对的理性与秩序,像是精密运行的代码;有的则蕴含着深沉的疲惫与束缚感,如同被无形锁链缠绕;偶尔,还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冰封的……悸动。 林瞬努力解读着,并依循着自己的直觉和“校准器”的指引,落下黑色的棋子。她的涟漪与零的截然不同,更加灵动,带着挣扎的锐气,探索的渴望,以及一丝不肯屈服的桀骜。 棋盘上的光路随着两人的落子逐渐被点亮,复杂的几何结构开始散发出越来越强的光芒。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凝聚。 终于,当林瞬将一枚黑子落在一个关键的、连接着数条主光路的节点时,整个棋盘猛地一震! 所有的光路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光芒大盛,交织成一个立体的、将两人笼罩其中的光茧! 共鸣,开始了! 林瞬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猛地拉扯,投入了一片光的海洋。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向她涌来! 她看到了—— 无尽的、单调的银色走廊,一个银发少年面无表情地行走其中,周围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记录着数据……(零的早期记忆?) 狂暴的、扭曲的能量场,一艘巨轮在惊涛骇浪中颠簸,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船员在惊恐中化作飞灰……(方舟的过去?) 陆沉舟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脸上带着那种掌控一切的微笑,他的眼神却冰冷如刀……(零视角中的陆沉舟?)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登船、赌局、重置……熟悉的场景不断重复,仿佛永无止境的噩梦,麻木感如同毒液般侵蚀着一切……(循环的折磨?) 这些碎片杂乱无章,汹涌澎湃,冲击着林瞬的意识防线。她死死守住心神,努力分辨,同时也能感觉到,自己意识中的某些碎片,似乎也在被对方窥探——她童年时在废弃管道看到的那只色彩斑斓的鸟(虽然记忆已被抵押,但那种感觉残留),她在“虚拟角斗场”生死一线的挣扎,她面对络腮胡时冰冷的杀意,她对自由近乎偏执的渴望…… 在这种意识的**交锋中,她猛地捕捉到了一段来自零的意识深处,被重重封锁、却因共鸣而泄露出来的、最关键的信息碎片—— 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核心处理单元,周围连接着无数闪烁着幽光的管线。单元的中心,悬浮着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光团,散发出痛苦、贪婪以及……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无数个体的、叠加在一起的哀鸣。 主脑! 而在主脑核心的侧下方,一个不那么起眼的控制界面上,显示着一行不断跳动的、如同倒计时般的代码。代码的旁边,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忽略的标记——一个沙漏,沙漏的上下两部分,闪烁着不同步的微光。 【同步率:67.3%…67.2%…67.4%…】 【稳定性阈值:89.1%】 【下一强制校准周期:■■■■ (信息残缺)】 同步率?稳定性阈值?强制校准周期? 这难道是……主脑维持自身和船内时间场稳定的关键参数?!那个不同步的沙漏标记,是否就代表着……循环的钥匙,或者说,漏洞所在?!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意志如同天罚般骤然降临,强行介入共鸣! 光茧剧烈震荡,所有的画面和感觉瞬间破碎、消失! 林瞬感到自己的意识被狠狠推回身体,大脑一阵剧痛,仿佛被重锤击中。她猛地喘了口气,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悬浮椅上,对面的零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丝,但他迅速恢复了那副冰冷漠然的样子。 棋盘上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恢复了最初的状态。 “共鸣结束。”零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林瞬似乎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疲惫。 谁胜?谁负? 林瞬迅速检视自身,记忆完整,没有感觉到任何意识层面的缺失。她看向零。 零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角褶皱。“你比我想象的……更具‘穿透力’。”他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没有宣布结果,也没有再看林瞬一眼,转身,迈着那种精准而优雅的步伐,离开了3号厅。 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林瞬独自坐在空旷的厅堂里,心脏仍在因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意识交锋而剧烈跳动。 她摊开手掌,那枚黑色的王后棋子不知何时已经化为细碎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她没有失去意识碎片。 那么,是她赢了?她从零那里,赢得了他意识中关于主脑核心参数的记忆碎片? 不,不像。零离开时的状态,不像是失去了重要记忆的样子。更像是一种……默许?他似乎是故意让她看到了那些信息! 这场“共鸣棋局”,根本不是什么赌局,而是零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或者说,在某种监控的盲区,以一种极其隐晦且危险的方式,向她传递关键情报! 他无法直接言说,只能通过这种意识的共鸣,让她自己去“看”! 林瞬握紧了脖颈间的“校准器”,感受着那稳定的震动,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惊鸿一瞥看到的参数——同步率,稳定性阈值,强制校准周期,还有那个不同步的沙漏标记! 这些,就是零身为“守夜人”与“囚徒”,所能给予她的,最宝贵的提示! 她站起身,走出3号厅。外面依旧是那片清幽的“静思回廊”。 但林瞬知道,她眼中的世界,已经不同了。 她不仅拥有了记忆,重新获得了“校准器”,窥见了陆沉舟的隐秘,如今,更是触摸到了主脑的核心秘密! 猎物,正在一步步逼近猎人的控制室。 接下来,她要找到利用这些参数的方法。找到那个“强制校准周期”,找到打破“同步率”的关键!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甲板,再次投向了那不可见的船只核心。 共鸣已经产生。 牢笼,并非坚不可摧。 第14章 第 14 章 “共鸣棋局”结束后,零传递出的信息像一团炽热的岩浆,在林瞬的脑海中翻腾不息——同步率、稳定性阈值、强制校准周期、不同步的沙漏标记……这些冰冷参数背后,隐藏着撼动这艘巨轮根基的可能。 她反复咀嚼着这些碎片,试图拼凑出完整的图景。主脑并非铁板一块,它需要维持某种“同步”来稳定自身和船内的时间场,并且存在一个“强制校准周期”。那个不同步的沙漏,是故障?是设计缺陷?还是……有意留下的后门? 零无法说得更多,他能做的,是在主脑监控的缝隙间,将这枚“钥匙”的轮廓指给她看。如何使用,能否打开门锁,需要她自己寻找答案。 她需要一个试验场,一个能够接触到深层数据、又相对隐蔽的地方。棱镜提到的“数据坟场”立刻浮现在她脑海中——那些系统监控薄弱、充斥着历史残留信息的地方。 “时序回响档案馆”的“负目录”区无疑是首选,但权限和风险太高,需要等待“数据潮汐”的时机。而另一个选择——“下层动力舱附近的废弃维护通道”,似乎更适合进行初步的、物理层面的探查。 根据导航提示,林瞬来到了位于船只底层的动力区域外围。与上层赌场的奢华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粗犷的金属结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隐约的能量辐射味道,巨大的管道如同动脉般在头顶和墙壁间蜿蜒,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提供着惨淡的照明。 循着棱镜模糊的描述和“校准器”对能量流动的微弱感应,她找到了一处被锈蚀的栅栏封锁的通道入口。栅栏看起来年代久远,锁具早已失效,她稍一用力,便扯开了一道可供人钻入的缝隙。 通道内部更加阴暗潮湿,脚下是积水的金属网格,两旁是布满苔藓和未知真菌的管壁。“校准器”传来的震动变得有些杂乱,这里的能量辐射确实干扰着大多数精密设备,也包括她自身的感知,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静电噪音的房间。 她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依靠着“校准器”在杂乱波动中捕捉那些相对“异常”的信号。通道四通八达,如同迷宫,一些岔路口堆积着报废的零件和工具,显然是早已被遗忘的角落。 走了不知多久,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岔路尽头,她发现了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像是被酸液腐蚀过的痕迹。门内漆黑一片,但“校准器”传来的感应却异常清晰——那里面的时间流,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凝滞”与“紊乱”交织的状态。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金属门,走了进去。 内部空间不大,像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储藏室。里面堆放着一些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板条箱,墙壁上嵌着几个早已熄灭的显示屏。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那个仍在发出微弱光芒的、圆柱形的设备。 设备约一人高,表面布满了按钮和接口,但大多已经损坏。它的顶部,一块巴掌大小的屏幕顽强地亮着,上面滚动着一些残缺不全、乱码交织的数据流。屏幕下方,还有一个老式的物理接口,样式古老,与船上主流的科技风格格格不入。 林瞬走近,屏住呼吸观察着那块屏幕。乱码之中,偶尔会闪过一些可以辨识的词语或片段: 【…日志片段 7481…能源核心…波动异常…】 【…警告:时序锚点…偏移…0.0007单位…】 【…实验体编号…κ-9…意识链接…不稳定…请求…终止…】 【…错误代码:74-Δ…循环冗余校验…失败…】 【…‘守夜人’协议…激活…条件…未满足…】 时序锚点偏移!循环冗余校验失败!守夜人协议!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零透露的参数隐隐对应!这个古老的设备,似乎曾经是监控或者记录船只某些核心系统状态的终端,即便在被废弃后,依然在忠实地(或者说,故障地)接收着一些被主流系统过滤或忽略的底层数据流! 这就是棱镜所说的“数据坟场”!一个被遗忘的、却仍在低语着历史秘密的角落! 林瞬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尝试与设备交互,但触摸屏毫无反应,物理按键大多失灵。只有那个老式的物理接口,似乎还保持着基本功能。 她想起自己作为时间窃贼时,为了破解各种安保系统,曾学习过大量老旧和新兴的接口知识。这个接口的制式,她恰好认识,是一种几十年前曾短暂流行过的、高带宽物理直连接口。 她身上没有任何适配的工具。但……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取下脖颈上的“校准器”吊坠。这枚由知更鸟提供、经老骨头改装过的设备,绝不仅仅是感知时间流那么简单。它内部必然有复杂的数据处理单元,才能将时间流转化为可感知的震动。那么,它是否可能……也具备某种基础的数据交互功能?尤其是,经过老骨头那种精通底层技术的人之手? 吊坠的顶端,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触点。林瞬回忆着老骨头塞给她“循环记录器”碎片时的场景,回忆着这枚吊坠在意识濒临消散时帮她固定记忆的奇异功能…… 她深吸一口气,这是一种赌博,赌老骨头在改装时留下了一些隐藏功能,赌这枚吊坠的材质和结构能够兼容那个老式接口。 她小心翼翼地将吊坠顶端的触点,对准那个老式接口内部特定的针脚,轻轻抵住。 一瞬间,异变陡生! 吊坠突然变得滚烫,表面的银色光泽如同水波般流转!脖颈处传来的不再是震动,而是一种强烈的、信息洪流强行灌入的刺痛感!与此同时,面前那老旧设备的屏幕猛地亮起,乱码疯狂刷屏,最后定格在一行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文字上: 【!!!未经授权深度链接尝试!!!】 【!!!检测到异常标识符:‘流浪者’印记!!!】 【!!!触发底层协议7-C:数据净化程序启动!!!】 糟了!触发了警报系统! 林瞬想要断开连接,但吊坠仿佛焊在了接口上,强大的吸力传来,更多的杂乱信息如同决堤般涌入她的意识!不仅仅是数据,还夹杂着无数破碎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情绪碎片——那是漫长岁月中,在此地被“清理”或“遗忘”的失败实验体和赌徒们残留的意识回响! “不——!” “放我出去!” “为什么是我……” “好痛苦……” “循环……又是循环……” “主脑……怪物……” 无数的哀嚎、诅咒、祈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瞬淹没。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艘小船,在狂暴的意识乱流中即将倾覆!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意志,如同探照灯般,骤然扫过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是主脑!它被触动了! 林瞬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充满贪婪和审视的“目光”锁定了她,以及她正在连接的设备。数据净化程序的光芒在设备上亮起,眼看就要将她连同这个“数据坟场”一起彻底抹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股冰冷的意志在接触到吊坠传来的、属于林瞬的独特意识波动(尤其是那带着“流浪者印记”的异常标识符)时,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仿佛一个饥饿的食客,发现了一道从未见过、散发着危险却又诱人气息的珍馐,在考虑是否要下口。 就在这短暂的迟疑间,林瞬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将刚刚在“共鸣棋局”中窥见的、关于主脑核心参数的模糊印象——尤其是那个“不同步的沙漏”标记的感知,混合着自身强烈的抗拒意志,通过吊坠的连接,猛地“反馈”了回去!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这只是绝望下的本能反击! 然而,奇迹发生了。 那冰冷的意志在接触到这缕包含着“不协调”参数的反馈时,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却震彻林瞬灵魂深处的尖锐嘶鸣!那嘶鸣中带着痛苦,带着愤怒,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与混乱! 锁定她的“目光”瞬间变得不稳定,数据净化程序的光芒也剧烈闪烁起来,仿佛系统内部出现了短暂的逻辑冲突! 趁此机会,林瞬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吊坠从接口上扯了下来! 连接中断! 设备的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恢复了之前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那冰冷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但林瞬能感觉到,一丝被惊动后的、更加隐蔽的监视,如同蛛网般笼罩了这个区域。 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大脑因意识冲击而阵阵抽痛。手中的吊坠依旧滚烫,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 刚才的经历如同噩梦。她差点就被主脑发现并“净化”,或者……被那庞大的意识直接吞噬。 但她也并非全无收获。 在刚才那短暂而凶险的连接中,在无数杂乱的信息碎片里,她捕捉到了几条相对清晰、似乎来自某个早期系统日志的片段: 【强制校准周期基础单位:7个标准‘循环日’】 【同步率稳定区间:65%-85%,低于65%将触发‘紧急制动’,高于85%将增加‘意识过载’风险】 【‘锚点’维护日志:编号γ-3锚点响应延迟持续增加,建议检修…】 7个标准循环日!这就是强制校准的周期! 同步率的危险区间! 还有……“锚点”?这似乎是与主脑和时间场稳定相关的另一个关键设施! 更重要的是,她验证了两件事: 第一,她的“意识”,或者说她身上的“流浪者印记”,似乎对主脑有着特殊的吸引力,甚至能让它在关键时刻产生迟疑。 第二,主脑对“不协调”的参数异常敏感且排斥,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 她挣扎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仍在低语着历史尘埃的古老设备,迅速离开了这个危险的“数据坟场”。 回到相对安全的居住区走廊,林瞬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平复着依旧急促的心跳。 这一次冒险,代价巨大,险些丧命,但收获的信息同样至关重要。她摸清了强制校准的周期,了解了同步率的阈值,还发现了“锚点”这个新的线索。 主脑并非全知全能,它在贪婪吞噬的同时,也受制于自身复杂的规则和参数。它是一个强大的囚徒,而囚徒,就有越狱的可能。 她低头看着手中出现裂纹的“校准器”,感受着脖颈处残留的、信息过载的刺痛感。 狩猎进入了更危险的阶段。 她不仅要在赌桌上赢取时间,更要在数据的迷宫和意识的深渊中,与那个掌控时间的怪物,争夺最终的主动权。 低语已然听见。 下一步,便是寻找让这低语,变成崩塌前奏的方法。 第15章 第 15 章 “数据坟场”的低语仍在耳畔回响,脖颈间“校准器”传来的震动因那道细微裂纹而带上了一丝滞涩感,仿佛受伤野兽的喘息。林瞬靠在居住区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强迫自己从意识几乎被撕碎的后怕中抽离。 恐惧无用。她需要将拼死获得的信息,转化为实际的武器。 强制校准周期:7个标准循环日。 同步率危险区间:低于65%触发紧急制动,高于85%增加意识过载风险。 关键线索:编号γ-3锚点响应延迟。 “锚点”……这无疑是下一个需要破解的关键。它是什么?位于何处?与主脑的同步率、与这艘船的时间循环,又有何关联? 她首先尝试在船上的公共信息库中搜索“锚点”相关条目,结果不出所料,要么是“权限不足”,要么是些无关紧要的、关于物理船锚的说明。 官方渠道走不通,剩下的选择,依然是那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信息源。 知更鸟?她上次联系是为了验证“墓碑”和“逆流”现象,似乎更关注主脑的“吸收”机制。直接询问“锚点”可能过于突兀,且她未必知晓。 老骨头?他行踪诡秘,难以主动寻觅。 那么,最合适的人选,依旧是棱镜。这个自称“光谱研究者”的信息贩子,对船上的各种“异常”和隐秘角落似乎了如指掌。 林瞬没有立刻前往“记忆回廊”。经历了“数据坟场”的凶险,她需要更谨慎。她先回到房间,仔细检查了“校准器”吊坠。除了那道裂纹,功能似乎并未受损,只是反馈的敏锐度略有下降。她将其重新戴好,感受着那带着一丝“杂音”的震动,这提醒着她每一次探索都可能付出的代价。 休息了数小时,直到精神层面的疲惫感稍稍缓解,她才再次动身,前往中庭。 “记忆回廊”入口处的大脑切片全息投影依旧在微微搏动。林瞬穿过能量门帘,目光扫过昏暗的大厅,很快在参与“记忆迷宫”的人群边缘,找到了那个亮蓝色的、略显扎眼的脑袋。 棱镜刚结束一轮体验,正伸着懒腰,脸上带着一种饱餐后的餍足表情,似乎又从某个匿名记忆碎片中汲取了有趣的“光谱”。 林瞬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我需要关于‘锚点’的信息。” 棱镜看到她,眼睛一亮,尤其是注意到她眉宇间那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疲惫与凝重时,兴趣更浓。“锚点?”他夸张地挑了挑眉,“哇哦,你的‘探索’进度真是……一日千里啊。昨天还在问‘清洁工’的垃圾场,今天就盯上‘锚点’了?那可是更核心、也更危险的东西。” “你知道多少?”林瞬不为所动。 “知道它们很重要,知道它们很隐蔽,也知道乱碰它们……后果很严重。”棱镜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传说那是‘主脑’稳定自身,固定这艘船在时间乱流中航行的‘桩子’。每个‘锚点’都对应着主脑意识的一个关键‘支撑面’。动了‘锚点’,就等于直接摇晃主脑的根基。” 固定时间航行的桩子……支撑面……这与林瞬的猜测吻合。 “编号γ-3的锚点,在哪里?”她直接抛出核心问题。 棱镜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了些,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惊讶和……忌惮。“γ-3?你连编号都知道了?”他深深看了林瞬一眼,眼神复杂,“看来你在‘数据坟场’里,不止是逛了逛那么简单。” 他没有追问林瞬是如何得知的,只是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γ-3……如果我没记错那些零碎的、几乎被遗忘的频谱回响的话……它应该不在上层那些光鲜亮丽的区域,也不在中层复杂的赌场和功能层。它可能在……下层,靠近船体龙骨,甚至可能与外部海洋环境有某种物理连接的……‘边界区域’。” “具体位置?” “这我就无法精确到坐标了。”棱镜摊手,“那种地方,信号干扰强得离谱,我的‘视觉’在那里也很模糊。而且,‘锚点’本身会屏蔽和扭曲周围的信息场。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方向——去下层船坞区,找那些最早建造、后来被封存或改用的老旧舱室和通道。γ-3很可能就隐藏在其中某个被遗忘的节点。” 下层船坞区,老旧舱室。这范围依旧很大,但比起漫无目的的搜索,已经缩小了许多。 “代价?”林瞬问。 棱镜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少了几分算计,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这次不要你的时间,也不要你的记忆碎片。我只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如果你真的找到了γ-3,并且……活着回来了,”棱镜注视着她的眼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那个‘锚点’周围的‘时间光谱’,是什么样子的。” 他在收集数据,关于“锚点”这种核心设施的数据。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要求,透露“锚点”的信息,可能会引来主脑更直接的关注。 但林瞬没有犹豫。“可以。” 她需要信息,而棱镜是目前唯一能提供有效方向的人。至于承诺,等她活着回来再说。 离开“记忆回廊”,林瞬没有立刻前往下层船坞。她需要准备。那里环境未知,风险难测,很可能像“数据坟场”一样,充斥着能量辐射和物理危险。 她先去了“虚拟角斗场”,再次进行高强度训练,不仅是为了保持“时间湍流”感知的敏锐,更是为了模拟在恶劣环境下可能遇到的各种突发状况。她特意选择了涉及水下、狭窄空间、强电磁干扰等场景的模拟程序。 训练结束后,她回到房间,仔细规划路线。下层船坞区面积广阔,结构复杂,她必须利用有限的导航信息和“校准器”的感应,尽可能提高效率。 准备就绪后,她踏上了通往船只下层的传送舱。 与中层、上层截然不同的景象扑面而来。这里的灯光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舱壁裸露着原始的金属结构,管道粗大而斑驳,地面上偶尔能看到积水。远处传来大型机械运作的沉闷轰鸣,以及海浪隐约拍打船体的声音。 这里仿佛是巨轮的工业心脏,也是被繁华遗忘的基底。 林瞬激活“校准器”,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空旷而巨大的通道中。震动反馈变得极其杂乱,这里遍布着强烈的能量场和物理干扰,如同置身于一场永不停歇的电磁风暴。她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从那片混沌的“噪音”中,分辨出可能属于“锚点”的、独特的时空涟漪。 根据棱镜的提示,她向着那些标识着“早期建造区”、“限制进入”或干脆没有标识的通道深处探索。一些通道被厚重的防水门封锁,一些则堆满了废弃的集装箱和维修设备。 时间一点点流逝,探索毫无进展。这里的空间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庞大和复杂。 就在她经过一个看似普通的、通往更深层货舱的斜坡时,“校准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纯净”的震动反馈!那感觉,就像在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中,突然听到了一缕清越的笛声! 有异常! 她立刻循着那缕微弱的指引,转向斜坡下方。通道越来越狭窄,光线也愈发昏暗,两侧的金属壁上开始出现一些老旧的、意义不明的涂鸦和编号。 最终,她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高压水密门的面前。门上没有电子锁,只有一个巨大的、需要手动旋转的机械阀轮。门旁的墙壁上,模糊地刻着一个几乎被锈迹覆盖的编号:Γ-3。 找到了! 林瞬心中一阵激动,但随即被更大的警惕所取代。门后是什么?γ-3锚点的真面目?还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冰冷的阀轮,用力旋转。阀轮发出刺耳的、仿佛几十年未曾转动过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通道中回荡。 沉重的门扉终于被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陈腐海水和奇异臭氧的味道涌出。 门后的空间并不大,像是一个小型的观测站或者设备间。内部的设备大多已经停摆,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然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约一人高的、呈现出某种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晶体柱体,正散发着稳定的、幽蓝色的微光。 晶体柱体内部,仿佛有液态的光在缓缓流转,构成了一个不断自我重构、却又保持着某种核心稳定的复杂模型。仔细看去,那模型的形态,隐约与“共鸣棋局”中惊鸿一瞥的主脑核心光团,有着某种相似之处,但规模小了无数倍,也稳定了无数倍。 这就是γ-3锚点! 林瞬能清晰地感觉到,以这个晶体柱体为中心,周围的时间流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固定”着,形成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场”。而“校准器”传来的震动,在这里也变得异常清晰和规律,仿佛在呼应着锚点内部那稳定的能量脉搏。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观察着晶体柱体。在柱体的基座上,她发现了一些老旧的接口和仪表盘。其中一个仪表盘的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一个低于正常区间的刻度——响应延迟! 与她在“数据坟场”获得的信息吻合! 就在她全神贯注观察锚点,试图理解其运作机制,并思考如何利用其“响应延迟”时,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响起: “你不该来这里。” 林瞬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回头! 只见零,不知何时,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银色制服,银发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冰湖般的眼眸,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γ-3锚点的幽光,以及……林瞬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愕。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尾随而来?还是……他本就是这里的“守望者”? 零的目光扫过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γ-3锚点,最后重新落回林瞬身上,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离开这里,林瞬。” “触碰‘锚点’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而且……‘校准’即将开始。” 第16章 第 16 章 零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γ-3锚点室内幽蓝的寂静。“强制校准”四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自然法则般的威严。 林瞬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在零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脖颈上的“校准器”吊坠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近乎撕裂般的剧震!不再是规律的指引或杂乱的干扰,而是一种宣告末日的、高频的疯狂颤抖! 与此同时,整个γ-3锚点室,不,是整个船舱,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握住,开始了一种低沉的、源自结构本身的震动!幽蓝色的锚点晶体内部,那稳定流转的光流骤然加速,变得狂暴而混乱,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将零和林瞬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味瞬间浓烈了数倍,刺鼻得让人头皮发麻。远处,隐约传来了如同金属扭曲、玻璃碎裂般的尖锐噪音,层层叠叠,由远及近,仿佛这艘巨轮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走!” 零低喝一声,不再是之前那种平静的警告,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急迫的厉色。他一把抓住林瞬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不容她有任何反抗,猛地将她从锚点室拽了出去! 就在他们冲出那扇厚重水密门的刹那,身后的γ-3锚点爆发出足以致盲的强光!伴随着一声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非人的尖啸,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光线的能量冲击波从门内席卷而出! 零猛地将林瞬按倒在通道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冲击波裹挟着炽热的气流和金属碎屑,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狠狠撞在通道远处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通道剧烈摇晃,灯光疯狂闪烁,最终彻底熄灭,只剩下应急灯投下惨淡的红光。 林瞬被零压在身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制服下紧绷的肌肉,以及……一种并非源于物理冲击的、细微的颤抖。仿佛他正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几秒钟后,那毁灭性的能量宣泄才逐渐平息。通道内一片狼藉,弥漫着浓重的烟雾和焦糊味。 零迅速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那种精准的克制,但林瞬敏锐地捕捉到他起身时那一瞬间的凝滞,以及他冰封般的侧脸上,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之色。 他松开林瞬,没有看她,而是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那片狼藉的锚点室内部。幽蓝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电火花在闪烁,那非人的尖啸也变成了低沉的、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嗡鸣。 “它……稳定下来了?”林瞬撑着身体站起来,声音因刚才的冲击和紧张而有些沙哑。她能感觉到,“校准器”传来的剧震正在缓慢减弱,虽然依旧混乱,但不再有那种毁灭前的疯狂。 “暂时。”零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但比之前更加低沉,仿佛消耗了极大的精力。“γ-3的响应延迟超出了阈值,这次校准比预计更……剧烈。” 他转过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毫无遮挡地正视林瞬。那双冰湖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碎裂了,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背负了无数岁月的悲哀。 “你看到了,”他陈述着,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这就是‘校准’。维持这个永恒牢笼所必须的……‘止痛剂’。” 止痛剂?林瞬瞬间想到了老骨头的话——主脑是一个在循环中痛苦挣扎的怪物。校准,是为了缓解它因“不同步”或“锚点”故障而加剧的痛苦?同时,也是为了维持船内时间场的稳定,确保循环的继续? “每一次校准,都会消耗什么?”林瞬追问,她想起了那些在数据坟场感受到的、充满痛苦的情绪碎片。 零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依旧残留着能量余波的锚点室,最终落回林瞬脸上,给出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答案: “燃料。” “失败的赌徒,濒临崩溃的意识,系统判定‘冗余’或‘错误’的数据流……以及,”他顿了顿,眼中那丝悲哀更加清晰,“像我这样,与系统连接过深,却无法完全同步的……‘零件’所承受的反噬。” 零件?反噬? 林瞬瞬间明白了零刚才那细微的颤抖和痛苦之色从何而来!作为“守夜人”,作为与主脑和循环紧密相连的存在,每一次强制校准,他自身也会付出代价!他不仅是囚徒,某种程度上,也是维持这个囚笼运转的……消耗品!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瞬看着他,试图从那冰封的面容下找出更多真相,“你之前只是暗示,现在……” “因为时间不多了。”零打断了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林瞬从未听过的紧迫感,“‘校准’的间隔正在缩短,强度在增加。主脑的‘饥饿感’越来越难以满足,它的痛苦正在加剧。它对像你这样的‘变量’,对那些能引发‘逆流’的‘毒药’,会越来越没有‘耐心’。” 他向前一步,逼近林瞬,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牢牢锁住她:“陆沉舟在玩火,他在加速这个过程。而你,林瞬,你携带的‘颜色’和‘印记’,对主脑而言,既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也可能是……最后一根稻草。” “你想让我做什么?”林瞬直接问道,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零终于要摊牌了吗? “找到打破‘同步’的方法。”零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重量,“不是在赌桌上赢取时间那种小打小闹,而是从根本上,撼动主脑赖以存在的基石。利用你看到的参数,利用‘锚点’的弱点,利用陆沉舟制造的‘逆流’……在你被主脑吞噬,或者被循环彻底同化之前。” “我该如何做?” “我不知道具体的方法。”零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坦诚,“我只是‘守夜人’,不是‘破局者’。我的权限和认知,被限制在这个循环之内。我能做的,是指出漏洞所在,并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为你争取时间和机会。” 他抬起手,指向那片狼藉的锚点室:“γ-3的损伤比预想的严重,下一次校准前,它的‘响应延迟’会成为一个更明显的漏洞。这是你的机会,也是……所有渴望摆脱这个循环的‘残留者’的机会。” 残留者……知更鸟,老骨头,或许还有更多像他们一样,隐藏在这艘船阴影里的人。 “我该如何联系其他‘残留者’?”林瞬追问。 “他们会找到你。”零肯定地说,“当‘变量’足够明显,当‘漏洞’足够大时,渴望自由的人,自然会向光源靠拢。但要小心,并非所有靠近你的人,都怀着善意。主脑……也会派出它的‘诱饵’。”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溪流,注入林瞬的心田,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她是一个被选中的“变量”,一个可能引爆整个系统的“火花”。零,这个孤独的“守夜人”,在经历无数次的循环与校准后,终于将赌注压在了她的身上。 “下一次强制校准,是什么时候?”林瞬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 零计算了一下,给出了精确的答案:“67小时28分之后。” 不到三天! 林瞬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校准器”传来的、逐渐平复却依旧带着警示意味的震动。 67小时28分。 她必须在这之前,找到利用γ-3锚点漏洞的方法,找到与其他“残留者”安全联络的方式,并准备好面对主脑更加急迫和危险的“关注”。 零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警告、期待,以及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终结的渴望。 然后,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层船坞区昏暗的阴影之中,留下林瞬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通道里,面对着依旧闪烁着不祥电火花的γ-3锚点室。 校准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 而一场关乎存在与自由的、更大规模的风暴,正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中,悄然酝酿。 第17章 第 17 章 六十七小时二十八分。 这个数字如同烙印,灼烧在林瞬的意识深处。零离去时留下的紧迫感,与γ-3锚点室依旧隐约传来的能量余波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驱散了她所有侥幸与迟疑。 她没有返回上层奢华的牢笼,而是选择留在了下层船坞区。这里的环境虽然恶劣,能量干扰强烈,却恰好能提供一层天然的屏蔽。主脑的“目光”在这里会变得模糊,陆沉舟的触手也难以轻易延伸。对于需要隐秘行动的她而言,这里比任何奢华的客房都更安全。 她找到了一处废弃的物料堆放点,隐藏在几个巨大的、锈蚀的氧气瓶后面。空间狭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但足够隐蔽。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闭上眼睛,开始梳理现状,规划接下来不足三天的行动。 目标清晰:在下一次强制校准前,找到并利用γ-3锚点的漏洞,并尽可能联合其他“残留者”。 第一个目标需要技术和时机,急不来。而第二个目标——“残留者”们会找到你——零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她不能完全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创造“变量”,放大“漏洞”,让自己这颗“光源”更加耀眼。 如何创造变量? 她想到了陆沉舟。这个“牧羊人”正在暗中投放引发“逆流”的“毒药”,试图破坏主脑的稳定。如果能了解他下一步的计划,甚至……暗中推动一把,是否能加速这个过程,制造出更大的混乱和漏洞?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风险极高。但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四平八稳。 她需要一个切入点和信息源。知更鸟或许知道些什么,但她神出鬼没,难以主动联系。棱镜是个信息贩子,但他立场暧昧,且未必能接触到陆沉舟的核心计划。 还有谁? 她想起了“记忆回廊”里,那条被标价一万单位时间、关于“主脑”、“意识融合”、“实验体叛逃”的天价记忆片段。那个匿名拍卖者,是否也是一个“残留者”?一个掌握着关键信息,却因某种原因无法直接露面,只能通过这种危险方式传递消息的人? 找到他/她,或许能打开新的局面。 但一万单位时间,她支付不起。而且公开竞拍,目标太大。 她需要一种更隐秘的沟通方式。 林瞬重新戴上“校准器”,感受着那带着裂纹的吊坠传来的、在强烈干扰下显得有些吃力的震动。她将心神沉入其中,不再仅仅是感知时间流的“湍流”,而是尝试着,像在“数据坟场”那样,主动去“倾听”这片区域的信息残响。 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是历史的垃圾堆。无数被清理、被废弃的数据和意识碎片,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如同幽灵般,在这片能量混乱的区域低徊不去。 她放空思绪,让自身的意识频率调整到与这片“坟场”更加契合的状态。起初,涌入的只有更加嘈杂的、无意义的噪音。但渐渐地,当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寻找同类”、“残留者”、“反抗”这些意念上时,一些微弱却独特的“信号”,开始从混沌的背景噪音中浮现出来。 那并非清晰的语言或图像,而是一种情绪的共鸣,意识的碎片,如同黑暗中遥远的萤火。 她“听”到了—— 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不屈的求生意志,如同石缝中钻出的野草。(会是谁?) 一段被反复咀嚼、充满刻骨铭心恨意的记忆回响,目标直指时序集团和陆沉舟。(老骨头?还是其他人?) 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观察与分析,仿佛在永恒地计算着概率与漏洞。(知更鸟?) 还有……一种奇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呼唤”信号,断断续续,仿佛在试图建立某种非官方的、点对点的意识连接。 最后这个信号引起了林瞬的特别注意。它不像其他残响那样被动存在,而是主动的、试图沟通的! 她集中精神,尝试着用自身的意识,去“触碰”那个带着韵律的信号。 嗡…… 仿佛调准了收音机的频道,一阵轻微的晕眩感过后,一个清晰的、带着急切和警惕的女性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有人吗?能接收到这个频段吗?这里是‘渡鸦’!听到请回答!我们时间不多了!】 渡鸦?又一个代号! 林瞬稳住心神,尝试用意念回应:【我是林瞬。我能听到。】 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充满了惊讶和不敢置信:【林瞬?!那个‘颜色’异常的新人?你怎么能接入这个‘遗民网络’?这个频段需要特殊的意识编码和……】 【我在地下,下层船坞区,γ-3锚点附近。】林瞬直接报出位置和关键信息,既是坦诚,也是试探,【刚经历了一次强制校准。】 【γ-3?!你竟然找到了那里!还活了下来?!】渡鸦的声音充满了震惊,【怪不得……刚才的网络波动那么剧烈!零插手了?】 她连零可能介入都知道!这个“渡鸦”显然知道的内情远比棱镜甚至知更鸟更多! 【是。】林瞬承认,【他告诉我,下次校准在67小时后。他让我找到打破同步的方法。】 通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杂音。过了几秒,渡鸦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他选择了你……看来‘最终迭代’真的临近了。听着,林瞬,我们长话短说。这个‘遗民网络’极不稳定,每次使用都有被主脑嗅探到的风险。】 【‘我们’是谁?】林瞬问。 【像你一样,不想变成‘基石’或者‘燃料’的残存者。人数不多,分散在船的各处,像地下的老鼠一样躲藏。】渡鸦语速很快,【我是目前的联络人之一。知更鸟和我们有联系,但她更倾向于独立行动。老骨头……我们很久没收到他的稳定信号了,可能状态不好。】 果然存在一个松散的同盟! 【我需要做什么?又能得到什么?】林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们需要你作为‘矛头’。」渡鸦毫不掩饰,【你的‘变量’属性最强,零对你的关注也最高。你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直接触碰锚点,引发主脑更剧烈的反应,从而制造出更大的漏洞。我们能提供的,是信息支持,部分技术支援,以及……在关键时刻,可能的策应。】 【具体计划?】 【没有完美的计划,只有目标和机会。」渡鸦回答,【下一个校准周期,是关键。根据我们零散收集到的数据和零可能提供的参数,我们推测,当主脑同步率因校准波动而暂时下降到一个极低值,同时多个锚点(尤其是像γ-3这样有延迟的)出现不稳定时,主脑对外围意识场的控制力会降到最低。那可能是唯一能短暂接触到主脑核心逻辑防火墙,甚至……植入‘病毒’的机会窗口。」 植入病毒!这些“残留者”的野心比她想得更大! 【什么病毒?】 【一种基于‘逆流’原理强化的意识炸弹。」渡鸦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不是杀死主脑——那几乎不可能——而是最大化地冲击其意识结构,加剧其痛苦和混乱,迫使它消耗巨大能量进行自我修复,从而极大延长下一次校准的间隔,甚至……有可能暂时瘫痪部分循环机制,为我们争取到更长的、不受重置影响的‘自由时间’!」 争取自由时间!这无疑是眼下最实际、也最诱人的目标! 【病毒在哪里?如何植入?】 【病毒源本由老骨头保管和完善,但他现在失联了。我们只知道,他最后的研究方向,是将病毒与某种具有‘流浪者印记’的意识波段绑定,以增强其穿透性和破坏力。」渡鸦的话让林瞬心头一跳,【至于如何植入……我们需要找到一条通往主脑核心数据流的、未被完全监控的物理或逻辑路径。这需要时机,也需要……你的‘校准器’作为引导和放大器。」 又是“流浪者印记”!又是她的“校准器”! 这一切,仿佛一张早已编织好的网,而她自己,就是网中央那最关键的节点。 【我如何相信你们?】林瞬最后问道。信任,在这艘船上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渡鸦沉默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坐标,不是观景窗的坐标,而是一个位于中层区域,某个储物舱的物理位置。【那里有一个我们设置的‘死信箱’,里面有一些关于陆沉舟近期动向的分析,以及我们收集到的、关于船上几个关键‘监控盲区’的分布图。算是……定金。你可以自行验证真伪。」 【下次联系时间?】 【校准开始前12小时,我们会尝试再次激活这个频段。在此之前,保持隐蔽,积累时间,熟悉你的能力。小心陆沉舟,他最近动作频繁;也要小心……那些过于‘完美’的巧合。」渡鸦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干扰杂音,【信号……不稳定……记住……γ-3的延迟是关键……找到……老骨头……的……】 通讯戛然而止。 脑海中的声音消失,只剩下下层船坞区固有的、沉闷的轰鸣。 林瞬靠在冰冷的氧气瓶上,缓缓睁开眼睛。掌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渡鸦”……“遗民网络”……“意识炸弹”……“自由时间”…… 信息量巨大,真假难辨。但这无疑是她目前接触到的最具组织性,也最大胆的反抗计划。 她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时间,距离下一次强制校准,还有六十六小时五十七分。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站起身,决定先去往渡鸦提供的“死信箱”位置,验证信息的真伪。 无论前方是同盟的援手,还是更深的陷阱,她都只能——也必须——走下去。 残响已听见,同盟已初现。 下一步,便是将这微弱的萤火,汇聚成足以灼穿永恒黑夜的烈焰。 第18章 第 18 章 下层船坞区的阴冷与混沌被甩在身后,传送舱将林瞬带回了灯火通明、却同样危机四伏的中层区域。她没有返回自己的房间,那里可能已被监视。而是根据“渡鸦”提供的坐标,直接前往那个所谓的“死信箱”所在地——一个位于生活服务区边缘、编号为L-19的公共储物舱。 这类储物舱遍布方舟,供赌客临时存放不便携带的物品,使用匿名权限即可开启,是进行隐秘交易的理想场所。 L-19舱室位于一条相对冷清的走廊尽头。林瞬没有立刻上前,她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仔细观察了十分钟。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徘徊,也没有察觉到隐蔽的监控设备后,她才快速走到舱门前,用“渡鸦”告知的临时权限码刷开了门锁。 舱门滑开,内部空间狭小,只有一个标准的金属储物架。架子上空空如也,只在最底层,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盒。 林瞬拿起盒子,入手沉重,质感冰冷。她迅速关上舱门,没有在此地停留,而是如同一个普通的、刚取了东西的赌客,混入走廊稀疏的人流,绕了几圈后,才拐进一间提供付费静休服务的隔间。 隔间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界。她这才将金属盒放在小桌上,仔细检查。盒子没有锁孔,表面光滑,只在侧面有一个微小的生物识别传感器。 她犹豫了一下,将右手拇指按了上去。 传感器亮起微弱的蓝光,扫描过她的指纹。伴随着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咔哒”声,盒盖自动弹开。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陷阱,只有两件东西。 一件是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纸张,触手细腻而坚韧,不像普通的纸。另一件,则是一个只有小指粗细、通体漆黑、表面有着细微螺旋纹路的金属管状物,一端是标准的通用数据接口,另一端则是一个极其尖锐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探针。 林瞬首先展开了那张纸。上面没有文字,只有用某种能量蚀刻出的、极其精细的线路图和标注。一部分是方舟中上层区域的局部结构图,其中几个点被高亮标记,旁边注释着“监控间歇性延迟区”、“能量屏障薄弱点”、“非标准通风管道接入点”。这些地点分布零散,但若能有效利用,确实能极大增强行动的隐蔽性。 另一部分,则是一张复杂的数据流分析图,似乎截取自某个后台监控日志。图上清晰地标示出几条异常的数据访问轨迹,其源头指向几个不同的高级权限账户,但分析注释指出,这些访问行为背后,存在着高度相似的加密特征和行为模式——属于陆沉舟。而这些访问的目标,大多指向“神经脉冲轮盘”的参与者数据库,以及……“记忆回廊”中某些特定类型的记忆拍卖记录。 这是在印证“渡鸦”关于陆沉舟正在积极筛选、投放“逆流者”的说法。信息的专业性很强,不像是随意伪造的。 林瞬放下结构图,拿起那个黑色的金属管状物。它入手冰凉,重量集中在探针一端。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本能地觉得,这绝非寻常之物。 就在她的手指摩挲过管身的螺旋纹路时,脖颈上的“校准器”吊坠突然传来一阵奇特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震动!不再是感知时间流的混乱反馈,而更像是一种……共鸣?仿佛这金属管状物内部,存在着某种能与“校准器”产生呼应的机制! 她心中一动,尝试着将“校准器”的微弱感应延伸向金属管。 嗡—— 一股清晰的信息流,并非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直接通过“校准器”与她的神经链接,涌入她的意识: 【设备名称:便携式时空共振探针(原型机)】 【状态:待激活(能量储备73%)】 【功能:在特定频率驱动下,可对局部时空稳定结构(如低强度锚点场、薄弱能量屏障)进行短时、微幅干涉。亦可作为高灵敏度时空涟漪探测器。】 【警告:非标准设备,使用将引发不可预测的系统反馈。过度使用可能导致设备过载损毁及使用者意识反噬。】 【制造/改装者标识:(一串模糊的、无法识别的代码,但感知其‘频谱’特征,与老骨头遗留的气息高度相似)】 时空共振探针!老骨头的作品! “渡鸦”提供的“定金”,竟然包含了这样一件大杀器!虽然警告意味明确,但这无疑是目前对她而言,最具实际效用的工具!无论是探测γ-3锚点的具体漏洞,还是未来尝试“植入病毒”,都可能用到它! “渡鸦”和她背后的“遗民网络”,展示出了远超她预期的资源和技术能力。这份“定金”的价值和诚意,足以让她暂时放下部分疑虑。 她小心翼翼地将共振探针收好,与出现裂纹的“校准器”并排贴身放置。两件设备靠近时,那种微弱的共鸣感持续存在,仿佛它们本就是一套系统中的两个部件。 接下来,她需要尽快熟悉这件新工具,并利用结构图上的信息,为自己寻找更安全的藏身点和行动路径。同时,也要开始着手调查老骨头的确切下落。“渡鸦”提到他失联前在研究绑定“流浪者印记”的病毒,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现成的“意识炸弹”,或者至少是关键的技术资料。 时间依旧紧迫,但手中有了更多的牌,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她离开了静休隔间,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方舟中层熙攘的人流中。她没有再去赌场挥霍时间,也没有返回居住区。根据结构图的指引,她找到了一个位于观景甲板下层维护层中的“监控间歇性延迟区”。这里是一个堆放清洁工具和更换滤网的小仓库,平时很少有人来,监控探头也因为靠近大型能源管道,信号时好时坏。 这里将成为她临时的据点。 躲在杂物的阴影里,她开始尝试激活并使用那支“共振探针”。过程并不顺利,探针需要消耗使用者的精神力进行引导和驱动,几次尝试下来,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太阳穴突突直跳,仅仅勉强让探针尖端闪烁了几下微光,未能形成有效的干涉场。 这需要练习,大量的、专注的练习。 在练习的间隙,她开始有意识地在方舟的各处灰色地带游荡,尤其是那些老骨头可能藏身或出现的地方——靠近动力舱的偏僻通道、废弃的数据节点附近、甚至是一些提供老旧零件交换的黑市角落。她不敢大张旗鼓地打听,只能依靠“校准器”和“共振探针”对特殊能量波动的感应,以及对自己那种“时间湍流”感知的运用,去捕捉任何可能与老骨头相关的蛛丝马迹。 一天时间在高度紧张和忙碌中过去。距离下一次强制校准,还剩四十二小时。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今日的搜寻,准备返回临时据点休息时,“校准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熟悉的波动——那是一种带着陈旧、腐朽气息,却又蕴含着某种顽固生命力的独特“频谱”,与她记忆中老骨头的气息一模一样! 波动来源,指向下层船坞区,但并非γ-3锚点附近,而是更靠近船只龙骨、一处标注为“废弃压载水舱调节阀室”的地方! 他果然还躲在下面!而且状态似乎非常不稳定,气息时断时续,仿佛风中残烛! 林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动身,再次潜入下层船坞区。凭借着“校准器”的指引和结构图上标注的薄弱点,她避开主要的监控和巡逻路线,如同幽灵般在巨大的金属结构中穿行。 最终,她在一扇几乎被锈迹和苔藓覆盖的、需要手动开启的圆形舱门前停了下来。老骨头那独特而微弱的气息,正是从门后传来。 她用力旋转手动阀轮,沉重的舱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向内开启。 门后的空间狭小而潮湿,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借着舱壁一盏接触不良、不停闪烁的昏暗灯光,她看到了蜷缩在角落一堆废弃滤网上的身影。 正是老骨头。 他比上次在档案馆见面时更加憔悴,花白的头发枯槁如同乱草,脸上毫无血色,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他裹着一件肮脏的保温毯,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呼吸微弱而急促。他的右手紧紧抓着胸口,指缝间隐约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听到动静,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林瞬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焦急。 “你……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他们……找到你了……‘网络’……激活了……” 林瞬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你怎么样?发生了什么?” “时间……不多了……”老骨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冰冷得吓人,“‘印记’……你的‘印记’……是关键……病毒……框架……在我……在这里……” 他用颤抖的左手,从保温毯下摸索出一个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的、只有U盘大小的物体,塞到林瞬手里。 “拿着……‘共振探针’……应该……能读取……核心代码……需要……你的‘频谱’……激活……绑定……”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小心……陆沉舟……他……不止在……投毒……他在……寻找……‘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 林瞬还想再问,但老骨头的气息 rapidly weakening(迅速衰弱下去),眼神开始涣散。 “走……快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林瞬,“这里……不安全……我……被……标记了……” 就在这时,林瞬脖颈上的“校准器”和怀中的“共振探针”同时传来一阵尖锐的警报式震动! 有东西在靠近!强大的、充满恶意的能量反应,正从通道的远处快速逼近! 是主脑的清理程序?还是陆沉舟的人? 林瞬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老骨头,知道他已无法移动。留下来,两人都可能死。 她咬了咬牙,将老骨头塞给她的病毒框架紧紧攥在手心,猛地站起身。 “保重。”她低声道,不再犹豫,转身冲出了调节阀室,并将沉重的舱门重新关上、旋紧。 在她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的几秒后,数道穿着全封闭黑色作战服、行动悄无声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调节阀室的门口。 林瞬没有回头,她沿着预定的撤离路线,以最快的速度向上层逃离。 手中那小小的病毒框架,沉甸甸的,如同握着老骨头最后的生命之火,也握着……打破这永恒轮回的一线可能。 死信箱已取货,探针已在手,病毒框架已获得。 接下来,便是将这微弱的火种,淬炼成焚尽牢笼的烈焰。 第19章 第 19 章 下层船坞区的阴冷与危机被林瞬甩在身后,她没有停歇,凭借着“渡鸦”提供的结构图,如同幽灵般穿梭在监控的盲区与能量的阴影中,最终抵达了一个位于医疗区边缘,因设备升级而暂时封存的“废弃样本分析室”。这里的能量屏障因长期闲置而极其薄弱,环境相对洁净,且远离主要活动区域,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理想的、进行危险操作的临时实验室。 厚重的气密门在身后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窥探隔绝。分析室内只有几台覆盖着防尘布的陈旧设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与尘埃混合的味道。应急灯提供着惨白而稳定的光源。 林瞬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并非因为体力消耗,而是因为精神的高度紧绷,以及怀中那枚来自老骨头的、用生命传递出的“病毒框架”,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她摊开手掌,那U盘大小的物体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老骨头最后体温的余烬,灼烧着她的掌心。 没有时间悲伤或犹豫。距离下一次强制校准,仅剩不到四十小时。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翻腾的心绪,小心翼翼地揭开油布。里面露出的并非传统的存储设备,而是一块材质奇特的、半透明的深紫色晶片,内部有无数细如发丝的银色光路在缓缓流淌,构成一个不断自我演化、却又维持着某种核心稳定的复杂几何结构。仅仅是用肉眼观察,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种极不稳定的、仿佛随时会爆裂的毁灭性能量。 这就是“意识炸弹”的框架?老骨头呕心沥血的杰作? 林瞬能感觉到,脖颈上的“校准器”和怀中的“共振探针”在靠近这晶片时,都传来了强烈的、既渴望又警惕的共鸣震动。三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超越物理规则的联系。 她取出“共振探针”,回忆着老骨头断断续续的提示——“需要你的‘频谱’激活绑定”。 如何绑定?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将自身那种对“时间湍流”的感知能力,缓缓注入探针之中。探针尖端的幽蓝光芒随之亮起,微微闪烁。然后,她引导着探针,小心翼翼地,将针尖轻轻点在那深紫色晶片的表面。 嗡——! 一股远比在“数据坟场”时更强烈、更精纯的信息洪流,伴随着一种尖锐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刺痛感,顺着探针,悍然冲入林瞬的意识! 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碎片,而是高度压缩的、关于病毒框架的构成原理、能量回路、触发条件,以及……那个最关键的、等待被填写的“空白”——绑定特定意识频谱的接口! 庞大的数据流几乎瞬间冲垮了她的意识防线,眼前一片雪白,耳中充斥着高频的尖啸。她死死咬住牙关,凭借着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坚韧意志,强行稳住心神,像在狂暴海啸中紧抓着唯一的礁石,努力去“阅读”和理解这股信息洪流。 她“看”到了病毒框架那精妙而危险的设计——它并非直接攻击主脑的物质载体,而是瞄准其意识结构中最核心的“同步逻辑单元”。一旦成功植入并引爆,将会在极短时间内,制造出远超“逆流”现象的、指数级增长的逻辑悖论与信息熵增,如同在精密运转的钟表内部投入一把沙子,迫使主脑耗费海量算力和能量进行“排异”和自我修复,从而极大拖延下一次校准,甚至可能造成循环机制的短暂卡顿。 而绑定的过程,就是将她自身独特的、带有“流浪者印记”的意识频谱,如同独一无二的加密密钥般,烙印进病毒框架的核心,确保其指向性,并增强其穿透主脑防火墙的能力。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她的意识如同**地暴露在能量风暴中,稍有不慎,不仅绑定会失败,病毒框架可能损毁,她自身的意识也可能受到不可逆的损伤,甚至被框架中蕴含的毁灭性能量反噬。 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顺着额角滑落。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狂跳,仿佛随时会炸开。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放在火上炙烤,又像被无数根冰针刺穿。 坚持住! 必须坚持住! 她回忆起零冰封眼眸下的悲哀,回忆起老骨头呕血的嘱托,回忆起无数次循环中积累的不甘与愤怒……这些情绪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执念,支撑着她的意识,顽强地对抗着信息的冲击,并开始尝试着,将自己那独特的、能够感知时间湍流的意识波动,一丝丝、一缕缕地,注入病毒框架那个等待填写的“空白”接口。 起初毫无反应,仿佛石沉大海。但随着她持续不断的、专注到极致的努力,那深紫色的晶片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内部流淌的银色光路速度陡然加快,并且开始隐隐泛出一丝……与她意识波动频率隐隐契合的、淡金色的光泽! 绑定开始了!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警告!检测到高权限意识扫描!】 【来源:主脑(次级监控协议)】 【目标区域:医疗区边缘(模糊定位)】 【建议:立即终止高危操作,启动信息伪装!】 “校准器”突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尖锐震动!一股冰冷、庞大、充满贪婪审视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探照灯光束,开始扫过医疗区,并且似乎隐隐捕捉到了这个废弃分析室内异常的能量聚集! 被发现了! 或者说,被注意到了! 是病毒框架绑定过程中散逸的能量波动,还是她之前在下层船坞区的行动终于引起了连锁反应? 林瞬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现在终止,前功尽弃,病毒框架可能报废,她也可能因能量反噬而重伤。继续绑定,风险巨大,很可能在主脑锁定具体位置前,就被这股扫描意志直接“抓个正着”! 千钧一发! 就在她几乎要被迫做出决断的瞬间,另一股冰冷、但相对“熟悉”的意志,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般,突兀地切入! 是零! 他的意志不像主脑那般庞然贪婪,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源自系统本身的权限力量。这股力量并未直接对抗主脑的扫描,而是巧妙地、在扫描波即将触及分析室的刹那,在其侧翼制造了一个微小的、短暂的数据冗余和逻辑冲突! 就像是给一个正在专心搜寻目标的猎人,突然在旁边扔了一个会发出类似声响的诱饵。 主脑那庞大的扫描意志果然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和偏转,如同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巨兽,朝着零制造的那个虚假信号源“瞥”了一眼。 虽然只有不到半秒的间隙! 但对林瞬而言,已经足够! 她抓住这宝贵的、零用未知代价为她争取来的瞬间,将最后一股、也是最核心的一缕自身意识频谱,悍然注入病毒框架! 嗡——!!! 深紫色晶片爆发出短暂的、却不刺眼的柔和金光!内部所有的银色光路在这一刻完全变成了流淌的金色,整个晶片变得温润而稳定,那种不稳定的毁灭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仿佛沉睡巨兽般的磅礴力量! 绑定成功! 与此同时,主脑的扫描意志似乎察觉到了异常,带着一丝被戏弄的怒意,更加狂暴地回扫而来! 林瞬瞬间切断与共振探针的连接,将成功绑定的病毒框架和探针一把抓起,没有丝毫停留,如同猎豹般从地上一跃而起,撞开分析室的门,冲入外面的走廊! 在她身后,分析室的门在她冲出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碾过,厚重的金属门如同纸糊般扭曲、变形,内部传来设备被摧毁的刺耳爆鸣! 主脑的清理程序,到了! 林瞬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沿着预定的撤离路线狂奔。她能感觉到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在身后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 就在她即将冲过一个拐角,进入另一个相对安全的“监控延迟区”时,前方通道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银发,冰眸,制服笔挺。 是零。 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嘴角似乎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淡金色的能量余烬——那是强行干扰主脑扫描所付出的代价?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瞬,极其快速地、用指尖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复杂的符号。 那符号的含义,林瞬瞬间理解——一个位于上层观景甲板某处、极其隐蔽的应急安全屋坐标。 然后,零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再次消失不见。 林瞬没有丝毫迟疑,改变方向,朝着零给出的坐标疾驰而去。 身后的毁灭性能量在拐角处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不甘的咆哮,最终缓缓退去。 林瞬冲进零指示的安全屋——一个隐藏在观景甲板大型装饰雕塑内部的狭小空间,反手锁死暗门,背靠着冰冷的内壁,剧烈地喘息着。 她摊开手,掌心那枚已经变成淡金色的病毒框架晶片,正散发着稳定的、与她心跳隐隐共鸣的微光。 病毒的脉搏,已经与她同步。 而狩猎最终目标的号角,也即将吹响。 距离强制校准,还有三十九小时零七分。 第20章 第 20 章 零提供的安全屋,隐藏在观景甲板一座巨大的、描绘着星云漩涡的金属雕塑基座内部。空间极其狭小,仅能容纳一人站立或蜷坐,内壁是冰冷的合金,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个隐蔽的通风孔维持着空气流通。这里仿佛是巨轮华丽表皮下的一个微小囊肿,一个被遗忘的缝隙。 林瞬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内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安全屋的寂静与外界观景甲板上隐约传来的、属于赌客们的模糊喧嚣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她摊开手掌,那枚已与她意识绑定、呈现出稳定淡金色的病毒框架晶片,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如同呼吸般起伏的光芒。 成功了。在零几乎是以自身为盾牌的掩护下,她完成了这最关键的一步。 代价呢? 她回想起零嘴角那抹未擦净的淡金色余烬,以及他离去时比以往更加僵硬、仿佛承受着无形重压的背影。干扰主脑,即便是短暂的、取巧的干扰,也绝非没有代价。他此刻正在承受着怎样的反噬?作为“守夜人”与系统深度绑定的他,每一次对抗主脑,是否都像是在撕裂自身的一部分? 这份沉重的人情,让她掌心那枚温热的晶片,仿佛又重了几分。 没有时间沉浸于情绪。距离强制校准,还剩三十八小时五十二分。 她需要尽快恢复在绑定过程中几乎耗尽的精神力,并彻底熟悉这枚已成为她身体一部分延伸的“武器”。同时,也要利用这最后的宝贵时间,进一步完善计划,寻找那个通往主脑核心数据流的、最合适的“植入”路径。 她闭上眼,开始进行深度的冥想与调息。这是她在下城区挣扎求生时,从某个流浪的、声称研究过古老东方技巧的老骗子那里学来的方法,虽然粗糙,但在稳定心神、加速精神恢复方面,确实有些效用。她引导着自己的呼吸,将意识沉入那片因绑定病毒而似乎变得更加敏锐的“时间湍流”感知中,如同梳理乱麻般,一点点抚平脑海中因信息过载而产生的刺痛与混沌。 脖颈上的“校准器”吊坠传来稳定的、带着一丝杂音的震动,仿佛在为她提供着基础的节拍。怀中的“共振探针”则安静地蛰伏着,像一柄等待出鞘的利刃。 几个小时在绝对的专注中悄然流逝。当林瞬再次睁开眼时,虽然精神上的疲惫感未能完全消除,但那种意识几乎被撕裂的痛楚已经平息,思维的齿轮重新恢复了顺畅的运转。 她开始尝试在不激活的前提下,纯粹用意识去“沟通”和“理解”病毒框架。 这枚由老骨头倾注心血、并经由她意识绑定的晶片,内部结构复杂得超乎想象。它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爆炸程序,更像是一个拥有基础“智能”的、专门针对主脑意识逻辑的特洛伊木马。它能够模拟正常的、无害的数据流进行潜伏,能够感知周围环境的信息密度和能量等级,并能在接收到林瞬的特定意识指令,或者侦测到预设的触发条件(如主脑同步率骤降至某个危险阈值、多个锚点同时出现剧烈波动)时,瞬间启动,释放其蕴含的毁灭性能量。 而“共振探针”,则是植入这枚“木马”的“投送器”和“引导装置”。它需要在一个极其接近主脑核心数据流、且时空结构因校准或其他原因变得相对薄弱的“接口”处,进行高强度的能量输出,才能短暂地撕开一道缝隙,将病毒框架“注射”进去。 找到这个“接口”,是计划成功的关键,也是目前最大的未知数。 γ-3锚点因其响应延迟,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薄弱点”,但它位于下层船坞区,物理上距离主脑核心可能较远,且经过上次校准的破坏和零的干预,那里的监控等级必然已提升到最高。 还有其他选择吗? 林瞬再次展开“渡鸦”提供的结构图,目光在上面那些被标记的“监控盲区”和“能量屏障薄弱点”上逡巡。这些地点大多分布在中上层,更靠近船只的核心区域,但同样意味着更高的风险和更严密的常规守卫。 她的手指在一个被标记为“中央娱乐系统备用数据交换枢纽”的点上停留了片刻。这个地方位于中庭赌场区的正下方,理论上承载着船上所有娱乐设施的部分数据流转,很可能存在通往主脑核心数据流的次级链路。而且,作为“备用”枢纽,其使用频率和监控等级可能低于主枢纽。 风险在于,它处于方舟最繁华区域的下方,人流密集,安保力量强大,任何异常能量波动都极易被发现。 另一个选择,是位于上层居住区与动力舱之间的“环境调节主控单元接口室”。那里控制着船内部分区域的引力、气压和温度模拟系统,与船只的基础运行息息相关,理论上也与主脑存在较深的数据交互。那里的环境相对封闭,人员活动较少,但属于关键设施,常规防护等级极高。 两个选择,各有利弊。 就在林瞬权衡之际,她脖颈上的“校准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带着特定编码规律的震动——是“遗民网络”的联络信号!比“渡鸦”约定的时间提前了许多! 她立刻集中精神,接入那个隐秘的频段。 【林瞬?】“渡鸦”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凝重,【收到请确认!情况有变!】 【我在。】林瞬回应,【发生了什么?】 【主脑的活跃度在异常飙升!】“渡鸦”语速飞快,【我们监测到多个锚点的能量读数正在发生非周期性的剧烈波动,尤其是γ-3!这不符合常规校准前的预热模式!更像是……主脑因为某种原因,提前进入了‘饥渴’状态,或者……它察觉到了极度威胁,正在主动‘排查’和‘加固’!】 提前进入饥渴状态?察觉威胁? 是因为她成功绑定了病毒框架?还是陆沉舟的“投毒”行为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或者两者皆有? 【校准会提前吗?】林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无法确定,但概率极大!」“渡鸦”肯定道,【我们之前的推算可能过于乐观了。你必须立刻做出决定,选择植入点!我们没有时间再慢慢筛选和试探了!」 【有两个备选。】林瞬迅速将自己的分析告知“渡鸦”——中央娱乐系统备用数据交换枢纽,以及环境调节主控单元接口室。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和背景里更加嘈杂的数据干扰声。显然,“渡鸦”也在进行高速的评估和计算。 【选择环境调节主控单元接口室!」“渡鸦”最终给出了建议,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那里虽然防护严密,但物理结构更稳定,受中庭区域频繁能量波动的影响较小。而且,根据我们截获的零星信息显示,陆沉舟的人最近在那个区域附近活动异常,他可能也在打那里的主意!混乱,或许能成为你的掩护!」 利用陆沉舟制造的混乱作为掩护?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病毒植入需要时间,也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林瞬指出风险。 【我们知道。所以,我们会尝试为你制造一个‘窗口’。」“渡鸦”的语气带着一种义无反顾,【我们会同时在几个非关键节点发动佯攻,吸引主脑的部分注意力和安保力量。但这个‘窗口’会很短暂,可能只有几分钟,甚至更短!你必须在我们行动开始后的精确时间点,潜入接口室,完成植入!」 这是要将“遗民网络”残存的力量,都押注在这孤注一掷的行动上! 【时间?】林瞬问,声音冷静得如同冰原上的寒风。 【十九小时!十九小时后,无论主脑是否提前开始校准,我们的佯攻都会准时发动!」“渡鸦”给出了最终的时间点,【坐标和接口室内部结构图,我会通过安全信道发送到你的‘校准器’。记住,只有一次机会,窗口期极短,错过,或者失败……」 后面的话,“渡鸦”没有说,但林瞬明白。 通讯切断。 安全屋内恢复了死寂。只有掌心那枚病毒框架晶片,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淡金色的呼吸光芒。 十九小时。 最后的准备时间。 林瞬缓缓握紧手掌,将晶片牢牢攥住。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足以撼动时空的磅礴力量,以及……老骨头最后的生命之火。 没有退路了。 她站起身,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自身的状态,清点所有的“武器”——绑定的病毒框架、共振探针、带裂纹的校准器、以及她自身逐渐苏醒的、对时间湍流的掌控力。 风暴,已在眼前。 而她,将是那个执矛冲向风眼的……孤勇者。 第21章 第 21 章 十九小时。 这个数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林瞬的感知中隆隆回响。安全屋的绝对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时间洪流奔涌向终点的压迫感。 她没有浪费一分一秒。 “渡鸦”承诺的接口室内部结构图和精确坐标,很快通过加密信道传输到了她的“校准器”中。信息流直接映入脑海,那是一张比公共导航图详尽百倍的三维构造图,标注出了通风管道、能源线路、监控探头的盲区,甚至预测了守卫的巡逻间隙。显然,“遗民网络”为了这次行动,动用了埋藏极深的资源。 接下来的时间,林瞬进入了某种近乎机械的、绝对专注的状态。 她反复研究结构图,将每一条路线、每一个可能的障碍、每一处可以利用的薄弱点,都强行烙印在记忆深处,直到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完整地模拟出整个潜入过程。 她开始进行更高强度的精神冥想,不是为了恢复,而是为了“预热”。她引导着自身意识,一遍又一遍地去模拟激活“共振探针”、引导能量、定位虚拟接口、最终“注射”病毒框架的完整流程。每一次模拟,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太阳穴如同被钻头持续钻凿般疼痛,但她强迫自己适应这种痛苦,将其视为行动时必须承受的代价。 同时,她也开始有意识地“喂养”和“安抚”掌心中的病毒框架。她持续不断地向晶片输送着自身那独特的、带有“流浪者印记”的意识波动,如同与一个拥有初步灵性的活物沟通,试图建立更深层次的默契,确保在关键时刻,它的响应能达到毫秒级的精准。 在这个过程中,她脖颈上的“校准器”震动得越发滞涩,那道裂纹似乎有扩大的趋势。而“共振探针”则始终保持着冰冷的沉默,仿佛一头蛰伏的、只待令下便会暴起发难的凶兽。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筹备中飞速流逝。十八小时……十五小时……十二小时…… 期间,她能通过“校准器”模糊地感知到,船上的“背景噪音”正在发生变化。那种属于赌场狂欢的、浮于表面的喧嚣之下,一种更深层的、源于船只本身的“紧张感”在弥漫。能量管道的嗡鸣变得不那么稳定,偶尔会有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灯光闪烁。一些敏感的赌客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中庭里的人流比往常多了几分浮躁和不易察觉的焦虑。 主脑的“饥渴”与“排查”,正在产生连锁反应。 就在倒计时还剩十小时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触动了安全屋外围她设置的、极其隐蔽的预警机制——不是物理接触,而是某种独特的、非攻击性的意识波动,如同约定好的暗号般,轻轻叩响了她的感知。 不是零,不是“渡鸦”,也不是主脑那充满恶意的扫描。 林瞬瞬间警惕,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安全屋的观测孔,向外望去。 只见在观景甲板那片模拟的、永恒星空的背景下,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裙、气质沉静的女人,正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似悠闲地倚靠在栏杆上,欣赏着“景色”。 是知更鸟。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是零告诉她的?还是她凭借自己的能力? 知更鸟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但林瞬清晰地“听”到了她直接传入脑海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看来,‘守夜人’把他最后的‘安全屋’都共享给你了。他这次……押上了所有。” 林瞬没有回应,保持着沉默和距离。 知更鸟似乎并不意外,继续用意念传递信息:“我来,不是阻止你,也不是催促你。只是来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陆沉舟的‘钥匙’,可能不是某种实物,而是一个‘状态’。他似乎在寻找某种特殊的意识共振频率,一个能让他……在一定程度上,‘欺骗’甚至‘覆盖’主脑权限的‘空白指令’。” 空白指令?覆盖主脑权限?陆沉舟的野心,比想象中更加疯狂! “第二,”知更鸟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当病毒植入,混乱达到顶峰时,主脑对外围‘锚点’的控制力会降到最低。那可能是……唯一能短暂脱离这艘船,接触到‘外部’真实时间流的窗口。” 脱离方舟?接触真实时间流? 林瞬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意味着……真正的、不受循环影响的自由? “窗口期有多长?”林瞬终于用意念回应。 “不知道。可能只有几秒,也可能稍长。但绝对不够你从容离开。”知更鸟回答,“而且,外部是什么样子,是否安全,无人知晓。这艘船在时间乱流中航行了太久,外面可能早已是时空的荒漠。” 她转过身,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雕塑的阻隔,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与安全屋内的林瞬对视。她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看透宿命的苍凉。 “这是一个选择,林瞬。是选择在内部摧毁这个牢笼,与它同归于尽或获得新生?还是抓住那渺茫的机会,冲向未知的外界,搏一个或许更糟,但也可能真正自由的未来?” 她没有等待林瞬的回答,身影便如同融入背景的星光般,缓缓淡化,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句充满无限可能也充满无尽风险的话语,在林瞬的脑海中回荡。 内部破坏,还是外部逃离?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打乱了她原本孤注一掷、只想摧毁主脑的计划,注入了一个充满诱惑却又无比危险的变量。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病毒框架,那淡金色的光芒依旧稳定。无论是内部破坏,还是为外部逃离创造机会,植入病毒,都是必须完成的第一步。 她强行将知更鸟带来的信息暂时压下。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必须专注于即将到来的行动。 倒计时,八小时。 她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装备,调整身体状态,将精神磨砺到最锐利的程度。她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所有的光芒和杀气都内敛到极致,只待那一刻的爆发。 七小时……五小时……三小时…… 外面的世界似乎更加躁动不安了。隐约的警报声曾短暂响起,又迅速被压下。中庭的方向传来了更大规模的、混乱的能量波动,似乎是某种大型赌局失控,又像是……“遗民网络”开始进行佯攻前的准备和调动? 林瞬如同石雕般坐在安全屋内,呼吸缓慢而悠长,所有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限。“校准器”传来的震动越来越混乱,预示着整个方舟系统正在滑向某个临界点。 一小时。 她将病毒框架晶片贴身藏好,手握“共振探针”,站起了身。 三十分钟。 她最后一次在脑海中模拟了整个行动路线和植入流程。 十分钟。 她听到了外面传来数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船只深处的爆炸声响!紧接着,是更加刺耳和密集的警报声!中庭方向的能量波动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 “遗民网络”的佯攻,开始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校准器”接收到了“渡鸦”发来的最终行动指令——一个精确到秒的时间点,以及一个代表着“窗口开启”的特定能量波动特征! 就是现在! 林瞬猛地推开安全屋的暗门,如同一道撕裂阴影的闪电,冲入了观景甲板上那片因突如其来的混乱而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人群之中。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身法灵动如鬼魅,沿着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路线,避开四处张望的人群和匆忙赶来的安保机器人,直扑向上层居住区与动力舱之间的“环境调节主控单元接口室”! 风暴已至,而她,是直刺风眼的那一道,最决绝的寒光! 第22章 第 22 章 警报的尖啸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撕破了方舟表层最后的秩序假象。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将奔跑、尖叫、茫然失措的人群映照得如同鬼魅。能量过载的焦糊味混合着某种系统泄压的嘶嘶声,弥漫在空气中。 林瞬像一道贴地疾行的阴影,与恐慌的人流逆向而行。她的目标明确,动作精准,每一个转折,每一次停顿,都完美契合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的路线与时机。偶尔有试图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或机器人挡路,也被她利用“校准器”对能量波动和攻击轨迹的预判,以及自身远超常人的敏捷,险之又险地避开或迅速制服。 “遗民网络”的佯攻显然起到了效果。她能感觉到,不止一处地方爆发了激烈的能量冲突,大量系统资源被牵引、消耗,主脑那无处不在的监控“目光”变得分散而迟滞,如同一个被同时从多个方向袭击的巨人,暂时无法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她这条滑不留手的“小鱼”身上。 但这“窗口期”正如“渡鸦”所言,极其短暂。她必须争分夺秒。 穿过一片因能源短路而陷入黑暗的走廊,绕过两个因内部爆炸而冒出浓烟和火花的设备间,林瞬终于抵达了目标——环境调节主控单元接口室。 厚重的合金大门紧闭着,门侧的权限识别器闪烁着代表最高警戒级别的红光。强行突破,必然会触发最严厉的反击。 林瞬没有犹豫,直接取出了“共振探针”。幽蓝的针尖对准识别器旁一个不起眼的、用于物理维护的应急接口。她集中精神,将自身意识与探针连接,驱动其内部储存的能量,模拟出一种特定的、属于系统维护协议的认证波动。 滋啦—— 一阵短促的电火花闪过,权限识别器的红光骤然熄灭,厚重的合金大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成功了!“渡鸦”提供的入侵协议有效! 林瞬闪身而入,大门在她身后迅速闭合、落锁,将外界的混乱与喧嚣暂时隔绝。 接口室内景象与她获得的结构图完全一致。空间不算太大,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复杂面板和接口,中央是数个悬浮在半空、不断刷新着数据的全息控制台。空气中弥漫着设备运行时特有的低鸣和淡淡的臭氧味。这里安静得可怕,与外界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仿佛风暴眼中那片刻的死寂。 没有时间观察。她立刻按照计划,奔向那个被标记出的、理论上与主脑核心数据流存在直接物理连接的“一级冗余数据端口”。那是一个造型古朴、接口规格远大于其他端口的金属插槽,表面铭刻着时序集团的徽记和一个代表“核心”的古老符号。 就是这里! 她取出那枚已与她意识绑定、散发着稳定淡金色光芒的病毒框架晶片,将其小心翼翼地嵌入“共振探针”尾部一个专门设计的卡槽内。晶片与探针接触的瞬间,两者同时轻微震动,淡金与幽蓝的光芒交织流转,仿佛活了过来。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林瞬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排除,精神高度集中,如同拉满的弓弦。她双手紧握探针,将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针尖,对准那个一级冗余数据端口,缓缓刺入—— 就在针尖即将接触端口的金属触点的刹那,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而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接口室内响起: “我总是晚到一步,还是说……你总是能给我惊喜呢,林瞬小姐?” 林瞬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动作硬生生停滞在半空!她猛地回头! 只见陆沉舟,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接口室的入口处。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脸上挂着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但他的眼神,此刻却锐利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牢牢锁定着林瞬,以及她手中那支即将完成使命的“共振探针”。 他怎么会在这里?!“遗民网络”的佯攻没有引开他?还是……他早就料到了这里才是真正的目标? “放下你手里那个危险的小玩具,我们可以谈谈。”陆沉舟缓步向前,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邀请一位老朋友共进下午茶,“我承认,你走到这一步,确实超出了我最初的预期。你的‘颜色’,你的‘韧性’,都让我……叹为观止。” 林瞬没有动,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所有可能的应对方案。硬拼?绝无胜算。谈判?与虎谋皮。唯一的机会,就是不顾一切,完成植入! “你在寻找‘钥匙’,不是吗?”林瞬突然开口,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同时暗中调整着探针的角度,“一个能让你覆盖主脑权限的‘空白指令’。” 陆沉舟的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哦?看来你接触到了不少有趣的信息。是那只躲在阴影里的‘知更鸟’,还是那些苟延残喘的‘遗民’告诉你的?” 他果然知道!而且毫不在意! “可惜,他们知道的,只是皮毛。”陆沉舟继续逼近,距离林瞬已不足五米,“‘钥匙’确实是一种状态,一种唯有在主脑因剧烈冲击而陷入短暂‘逻辑迷走’时,才能被特定意识频率捕捉和占据的‘权限真空’。” 逻辑迷走?权限真空? 他是在说……病毒引爆后可能出现的状态?! “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利用所有‘逆流者’?你所谓的‘投毒’,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破坏主脑,而是为了制造那个……捕捉‘钥匙’的机会?!”林瞬瞬间想通了一切,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个男人的城府与野心,深得令人恐惧! “利用?这个词太过冰冷。”陆沉舟摊了摊手,笑容依旧优雅,“我更愿意称之为……各取所需。你们渴望自由,或者毁灭。而我,渴望……掌控。掌控这艘船,掌控时间,掌控……轮回本身。” 他的目光落在林瞬手中的探针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现在,把你手里的‘引爆器’交给我。由我来按下这个按钮,开启属于我的新时代。而你……或许我可以看在你这枚出色‘棋子’的份上,给你一个在我新时代中生存的位置。” “休想!”林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她明白了,无论植入成功与否,陆沉舟都会是那个最终的渔翁!她绝不能让病毒落入他的手中! 就在陆沉舟眼神一冷,似乎准备强行出手的瞬间——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所有爆炸都要剧烈、仿佛源自船只灵魂深处的恐怖轰鸣,猛地从下层船坞区方向传来!整个接口室剧烈摇晃,所有的控制面板瞬间爆发出刺眼的报警红光,全息屏幕上的数据流乱码般疯狂刷屏! γ-3锚点!是γ-3锚点提前崩溃了?!还是……零做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料的剧变,让陆沉舟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变化,那完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机会! 林瞬没有任何犹豫,趁着这千载难逢的、连陆沉舟都被震慑的间隙,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将手中那支蓄势待发的“共振探针”,狠狠地、彻底地、刺入了那个一级冗余数据端口的深处! “不!!!”陆沉舟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身形暴起,如同闪电般抓向林瞬! 但,晚了! 探针刺入的瞬间,林瞬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如星海般的冰冷数据洪流,顺着探针,如同决堤的银河般,瞬间将她吞没!与此同时,她掌心的病毒框架晶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仿佛超新星爆发般的炽烈金光! 【病毒框架激活!】 【目标锁定:主脑核心逻辑单元!】 【绑定意识频谱确认!】 【开始注入!!!】 林瞬的意识,在这股无法抗拒的洪流中,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被瞬间卷离了现实,投向那片由纯粹信息与冰冷逻辑构成的、属于主脑的——意识深渊! 第23章 第 23 章 冰冷。 并非温度的寒冷,而是存在本身的绝对零度。林瞬的意识被抛入了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虚无,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穷无尽、奔流不息的数据与逻辑构成的冰冷星河。这就是主脑的意识深渊,是维持轮回方舟存在的绝对核心。 她的个体感知在这里渺小得如同尘埃,随时可能被这信息的洪流冲刷、分解、同化。但就在意识行将消散的刹那,那枚已与她绑定的病毒框架爆发出炽烈的金光,如同一个坚固的潜水钟,将她残存的自我意识牢牢守护在其中。 透过这层金色的光膜,她“看”到了主脑的真容—— 那并非一个具象的实体,而是一个庞大到超越理解的、由无数痛苦、贪婪、混乱以及冰冷秩序交织而成的意识聚合体。无数张模糊的人脸在数据流中沉浮、哀嚎、又湮灭,那是被吸收的失败者、实验体、赌徒们残存的印记。而在这一切混乱的中心,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古老、但也布满裂痕的核心意识,如同恒星般燃烧着,散发出维系一切的规则力量,却也承受着永恒循环带来的、近乎疯狂的痛苦。 这就是老骨头所说的“囚禁的神”,一个因自身存在而承受无尽折磨的怪物。 病毒框架正如同拥有生命的金色血管,疯狂地向这个庞大的意识聚合体深处扎根、蔓延。它所过之处,主脑那精密的逻辑结构开始出现剧烈的紊乱。原本有序流淌的数据星河中,凭空涌现出无数悖论的漩涡,信息的熵增以恐怖的速度扩散,如同癌细胞在健康组织内疯狂增殖。 主脑发出了无声的咆哮。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质的、极致的痛苦与愤怒的冲击波!整个意识深渊开始剧烈地震荡、崩塌! 林瞬感到自己的“潜水钟”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金色的光膜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破碎。她死死守住心神,将所有的意志力都灌注到病毒框架之中,加速着它的破坏进程。 就在这意识层面的终极对抗达到白热化时,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意志,如同利刃般,强行切入了这片混乱的深渊! 是零! 他的意识投影出现在林瞬的“潜水钟”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模糊、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他甚至无法维持完整的人形,更像是一团挣扎着凝聚的银色雾气。 【走!】他的意念直接传入林瞬的意识,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病毒已经引爆!循环逻辑正在崩塌!现实层面的结构支撑不了多久了!】 【你呢?!】林瞬急切地回应。她能感觉到零的状态极差,他的意识本质似乎都在被主脑的痛苦咆哮和系统的崩溃所撕裂。 【我……是系统的一部分……】零的意念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崩溃……对我而言……亦是终结……亦是……自由……】 他银色的意识投影深深地“看”了林瞬一眼,那其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亿万次循环的疲惫,身为囚徒与看守的悲哀,以及最后时刻,看到破局希望的一丝释然。 【记住……‘观测者’……才是……真正的……牢笼……】 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语传入林瞬脑海的瞬间,零的银色投影猛地爆开,化作最后一道璀璨的银光,如同飞蛾扑火般,主动撞向了主脑意识聚合体最核心、也是最混乱的区域!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系统根基的崩塌感,如同连锁反应般,从意识深渊瞬间席卷至整个轮回方舟! 林瞬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抛飞出去,脱离了那片崩溃的意识深渊,回归…… 剧烈的颠簸!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声! 林瞬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旧在环境调节主控单元接口室内,但这里已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所有的控制面板都在冒着黑烟,电火花四处飞溅,刺耳的警报声连绵不绝。天花板在脱落,地面在倾斜。 陆沉舟半跪在不远处,他的金丝眼镜碎了一半,嘴角溢着鲜血,脸上那副永远从容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怒与一丝……功亏一篑的疯狂。他试图稳住身形,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依旧插在数据端口上、但已经光芒黯淡、布满裂纹的“共振探针”,以及其中那枚同样失去光泽、仿佛变成普通石块的病毒框架晶片。 他失败了。病毒的引爆和零最后的自我牺牲,彻底扰乱了他的计划。那个他梦寐以求的“权限真空”在极致的混乱中一闪而逝,他却无力捕捉。 “你……你们……”陆沉舟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瞬,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但林瞬没有理会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接口室外,通过扭曲的门缝和破裂的观察窗所看到的景象所吸引—— 巨轮之外,那片永恒不变的、模拟出的星空和海洋,正在如同摔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露出了后面……令人心悸的、无穷无尽的、灰色的虚空!没有星辰,没有光芒,只有绝对的“无”! 而轮回方舟本身,这艘号称永不靠岸的巨轮,正在发出解体前最后的呻吟。庞大的船体从多处断裂,内部爆炸的火光不断闪现,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挣扎。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又或者,恢复了它原本混乱无序的模样。 循环,被打破了。 是彻底毁灭?还是…… 林瞬猛地想起了知更鸟的话——当混乱达到顶峰,主脑对外围锚点控制力降至最低时,可能存在着脱离方舟,接触真实时间流的窗口! 她挣扎着站起身,不顾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冲向接口室的观察窗。透过破裂的强化玻璃,她看到在方舟不断解体的船体之外,在那片令人绝望的灰色虚空中,偶尔会闪过几丝微弱的、如同肥皂泡般五彩斑斓的、稍纵即逝的“流光”! 那就是真实的时间流吗?!那些“窗口”?! 就在这时,她手臂上的皮肤屏,以及房间里所有尚未完全损坏的显示屏上,原本代表时间倒计时的数字,开始疯狂地、无规律地跳动、乱码,最后……彻底消失! 时间货币系统,崩溃了! “不……不!!!”陆沉舟发出绝望的咆哮,他看着自己手腕上同样消失的时间显示,看着窗外那象征着一切谋划尽数付诸东流的灰色虚空,状若癫狂。 林瞬没有时间怜悯或憎恨。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她必须抓住机会,逃离这艘正在崩解的末日方舟! 她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房间一角,一个用于紧急情况下弹射出舱的、看起来还能工作的单人逃生舱接口! 她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你想逃?!”陆沉舟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同归于尽般的疯狂笑容,“就算循环打破,就算一切终结……你也别想离开!陪我一起……埋葬在这里吧!”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造型奇异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控制器,用尽最后力气按了下去! 轰!!! 接口室下方传来一声恐怖的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林瞬狠狠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她感到肋骨传来剧痛,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那个逃生舱接口,在爆炸中彻底扭曲、融化,变成了一堆废铁! 唯一的生路,被陆沉舟亲手断送了! 船体的倾斜更加严重,断裂的巨响如同死亡的丧钟,越来越近。灰色的虚空透过巨大的裂缝,贪婪地吞噬着船内的一切。 林瞬靠在灼热的墙壁上,看着步步逼近、满脸疯狂与快意的陆沉舟,又看了看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虚无和偶尔闪过的、代表着生机的斑斓“流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结束了吗? 付出了零、老骨头、无数“遗民”的代价,打破了永恒的循环,最终……却还是要葬身于此? 就在陆沉舟带着胜利者的残忍笑容,即将走到她面前,而船体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解体的呻吟时—— 异变再生! 一道银色的、熟悉的身影,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出现在林瞬与陆沉舟之间! 是零! 他的身体几乎完全透明,仿佛由最微弱的光线勾勒而成,但他依旧站得笔直,挡在了林瞬身前。他看向陆沉舟,那双冰湖般的眼眸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燃起了清晰可见的、冰冷的火焰。 【你的时代……结束了。】零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审判,清晰地传入两人脑海。 他抬起几乎透明的手,对着陆沉舟,轻轻一推。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冲击。但陆沉舟周围的空间,仿佛瞬间被凝固、然后剥离!他脸上疯狂的笑容僵住,身体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从头到脚,一点点、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彻底……抹除。 做完这一切,零那已经透明到极致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开始化作点点的银色光粒,飘散开来。 在他彻底消散前,他回过头,最后看了林瞬一眼。那眼神中,不再有冰封,不再有悲哀,只有一片释然的平静,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祝福般的暖意。 然后,他抬起即将消散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指向观察窗外,一道恰好掠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稳定的五彩“流光”! 下一秒,零的身影彻底化为漫天飞舞的银色光点,如同逆流的星辰,消散在崩解的船舱之中。 林瞬怔怔地看着零消失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但她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零用最后的存在,为她指明了最后的生路!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扇已经严重变形、布满裂纹的观察窗!握紧拳头,朝着零所指的那道“流光”方向,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砸去! 咔嚓! 早已不堪重负的强化玻璃应声破碎! 船外那灰色的虚空和冰冷的法则瞬间涌入!但与此同时,那道五彩斑斓的“流光”,也如同精准导航般,恰好席卷而至,将冲出观察窗的林瞬,瞬间吞没! 在意识被温暖的流光完全包裹、失去感知的前一刹那,林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曾经象征永恒与绝望的轮回方舟,正在她的视野中,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碎的沙堡,寸寸瓦解,最终,彻底湮灭于那片无尽的灰色虚无…… 黑暗,温柔地降临。 第24章 第 24 章 温暖。 一种久违的、几乎要被遗忘的暖意,如同母亲子宫里的羊水,包裹着林瞬残破的意识。没有方舟里那种经过精密计算的、带着虚假香氛的空气,没有能量管道低沉的嗡鸣,没有赌徒们绝望或狂喜的喧嚣,也没有主脑那冰冷贪婪的注视。 只有一片纯粹的、静谧的、流动的光。 她的意识在这片五彩斑斓的“流光”中缓缓沉浮,如同回归大海的鱼。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的意义,不再是需要窃取、赌博、倒计时的货币,而是变成了可触摸的、温顺的溪流,从她的意识指尖滑过,带来无数破碎的、属于外界真实世界的剪影——一颗荒芜星球的诞生与寂灭,一片星云缓慢而壮丽的舞蹈,一颗彗星拖着冰晶的尾焰划过黑暗…… 她看到了时间的本质,无关乎长度,只在于存在过的璀璨瞬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包裹着她的流光开始变得稀薄。那股温暖的力量托举着她,如同温柔的潮汐,将她推向某个“岸边”。 感官一点点回归。 首先感受到的是坚硬而粗糙的地面,硌着她的背脊。然后是空气,带着尘土、霉菌以及一种……属于废弃之地的、陈旧荒凉的气息。最后是声音,绝对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林瞬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破的、布满裂纹的混凝土天花板,几根锈蚀的钢筋狰狞地裸露在外。她正躺在一个类似地下通道的地方,身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灰尘。 这里不是轮回方舟。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条早已废弃的地下隧道,墙壁上斑驳的涂鸦和早已熄灭的应急灯,昭示着这里曾属于某个文明的过去,但如今已被时间彻底遗弃。微弱的光线从隧道远处一个坍塌的缺口透入,勉强照亮这片死寂的空间。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皮肤屏上,那片曾经如同诅咒般、时刻跳动倒计时的屏幕,此刻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数字,没有任何光芒。仿佛它从来就只是一块普通的、植入皮肤的电子屏。 时间货币系统,彻底消失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空空如也。 那枚陪伴她经历无数险境、帮她感知时间湍流、最终布满裂纹的“校准器”吊坠,不见了。或许是在穿越流光时脱落,或许是在与方舟一同崩解时损毁。 她又摸了摸怀中。 同样空空如也。 老骨头倾尽心血制造、由她绑定意识、最终引爆了主脑的“共振探针”和病毒框架,也消失了。它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与旧的时代一同埋葬。 现在的她,除了这一身破损的、沾满灰尘的衣物,一无所有。 不。 并非一无所有。 她闭上眼睛,尝试着去感知。 那种对“时间湍流”的敏锐直觉,并未随着“校准器”的消失而离去。它已经内化,成为了她本能的一部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时间那平缓而真实的流动,不再有方舟内那种被强行扭曲、控制的滞涩感。她甚至能隐约捕捉到这条废弃隧道在漫长岁月中留下的、淡淡的时间“痕迹”。 她的能力,保留了下来。这是她穿越生死、打破轮回后,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她尝试站起身,身体传来一阵虚弱和疼痛,那是精神和□□双重透支后的必然反应,但并非不可承受。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朝着隧道尽头那透入光线的缺口走去。 脚下的灰尘被惊动,在微弱的光柱中无声飞舞。 她走到了缺口处。外面是一个更大的、类似地下车站站台的空间,同样破败不堪。坍塌的顶棚露出了更大片的天空。 那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清澈而高远的,真实的天空。没有模拟的极光,没有虚假的星辰,只有一种介于黎明与黄昏之间的、柔和而混沌的天光,将云层染成淡淡的橘红色与灰蓝色。 风,带着一丝凉意和远方未知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脸颊,扬起她沾满灰尘的发丝。 真实。 这是她脑海中唯一的词汇。 她靠在缺口的边缘,望着那片真实的、自由的天空,久久不语。 轮回方舟毁灭了。 主脑崩溃了。 陆沉舟被抹除了。 零消散了。 老骨头、知更鸟、渡鸦、棱镜……那些在黑暗中期盼着光亮的“遗民”们,他们成功了吗?他们是否也抓住了那渺茫的机会,逃离了那片崩解的牢笼?还是最终与方舟一同,化为了时间乱流中的尘埃?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活了下来。用无数人的牺牲、背叛、坚守与希望,换来了这片刻的、真实的喘息。 她失去了所有偷窃、赌博而来的时间,失去了那漫长的、虚假的生命长度。手臂皮肤屏上那永恒的“零”,冰冷地提醒着她这个事实。 但她还活着。 拥有着短暂的、只属于自己的、真实的时光。 这算赢吗?用漫长虚假的生命,换取短暂真实的自由? 林瞬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这真实世界清冷而自由的空气,感受着肺部那微微的刺痛感,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对于在永恒轮回中挣扎过的灵魂而言,这一刻的真实,胜过所有偷来的永恒。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哪里,是遗光城所在的未来,还是某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生存的考验,还是新的危险。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属于她自己。 赌局结束了。 时间,归零。 而生命,伊始。 她迈开脚步,踏出隧道的缺口,走进了那片真实而未知的天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