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1963,我每天一个致富情报》 第1章二级情报,一头适合捕捉的野猪 “一级情报:你家院墙东拐角下,锄头往里平移0.31米,有老鼠洞,里面有陈谷子两斤三两多,没有老鼠……” “一级情报:生产队的池塘南边,大槐树往西3.6米,有五只蛰伏的大螃蟹。” “一级情报:村北老李头,昨晚11点22分左右,给了刘寡妇两个麦麸子窝头。” 齐卫东揉揉眼睛,肚子饿得咕咕叫。 新的一天开始了,又要想办法填饱肚子。 掰掰手指,这是齐卫东穿越到1963年初的第十天。 这年代的条件实在太艰苦了。 要不是伴随穿越,老天爷给齐卫东开了挂,他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当前储物空间等级:一级。” “一级情报剩余数量,5,是否要打开情报?” 一等级的储物空间,大概有两立方米左右,对于现在的齐卫东,差不多够用。 至于一级情报,每天都能自动获取一条,齐卫东在刚穿越来的第二天,打开了两条一级情报,挖了一个老鼠洞,抓了三只河虾……算是小有收获。 但小打小闹的,解决不了关键问题啊! 齐卫东便不再打开情报,而是积攒在一起。 五条一级情报,可以合成一条二级情报。 五条二级情报,可以合成一条三级情报。 “合成!” “打开!” 【二级情报:村东口五里地,有一座岗楼,再往正北方向329米,小河滩头的野猪适合你捕捉。】 二级情报就是给力,直接来了个大家伙。 齐卫东皱皱眉,村东口的岗楼他知道,小河也知道,但野猪—— 关键词:适合齐卫东捕捉! 齐卫东今年还没到20岁,刚从部队上退下来半年。 半年前,他在北部边境立了功,也受了伤。 具体什么功劳,生产队里的人不知道,但“二级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是部队上开着军车,连人带表彰一起送到家里来的。 后续的抚恤和奖励,也是市里派的人,来给齐卫东落实。 一人立功,全家光荣! 更何况,齐卫东家不只是有齐卫东一个人立功。 齐卫东的哥嫂,也牺牲在了那场战斗之中。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但齐卫东受伤的残躯,终究是一天比一天弱了下去。 爸妈今天去城里,给齐卫东借钱看病,顺路再去问问给齐卫东安排工作的事。 真正的齐卫东,已经在十天前的一场高烧中,永远的睡了过去。 现在的齐卫东,是来自新世纪的一名农学院研究生。 “小叔,你醒啦!” 齐卫东刚坐起来,喘了口气,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个小脑袋。 是齐卫东哥哥的女儿齐小丫。 “小叔身子弱,别乱动,我拿饭给小叔!” 趁着齐卫东擦脸的功夫,齐小丫把灶台上的饭热了,端过来给齐卫东。 高粱米混着一点大米,加几片白菜叶子,一点干辣椒,煮成一碗粥。 难得的是,粥上面漂着小指头尖大小的两丁点儿肉沫,散发出油花。 这年头,肉可是稀缺品啊,按量供应的。 就算城市户口,每人每月,仅有二两! 就这二两,都还常常保证不了。 农村里更不用说,吃一口肉就当过年。 齐小丫在一旁咽口水,又放下一个小小的青桔,“小叔,你先吃,吃饱了喊我,我来给小叔收拾碗筷。” 说完,小丫头扭头就走,她怕忍不住口水会流下来。 “等一等。” 齐卫东喊住了齐小丫,“你来给小叔试试烫不烫。” “烫吗?” 齐小丫不知道,她只知道小叔的身体现在很虚弱。 小小的尝了一口,连汤水都格外的香! “再尝一口,你别吹。” 又尝了一口,齐小丫有些回过味了。 不行,这是小叔的营养餐,“不烫不凉,小叔快吃了,对身体好。” “你多吃几口,小叔吃不下那么多。” 齐卫东心疼的揉了揉齐小丫的脑袋,头发黄黄的,稀稀落落的。 这半年,为了给齐卫东治伤,父母原本贫苦的日子,雪上加霜。 哥嫂留下来的骨血,也跟着一起受苦。 小小年纪,就缺乏营养,发育不良。 “我不吃,我吃饱了。” 齐小丫很懂事的把碗推开,“小叔赶紧趁热吃,吃了病就会好一些。” “你不吃,小叔的病好不了……” 这话很难骗到齐小丫,小丫头只是摇头。 “卫东在家吗?” 外面,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 “是春生来了,小丫你去开门。” 齐卫东心中一动,陈春生是老队长的侄子,从小和齐卫东玩得好,是个好帮手! 齐小丫趁机出了屋,来到院里,“春生叔,我小叔刚醒,身子还弱的很,需要休息。” “我知道,这不是队里给卫东送了十个鸡蛋。” 陈春生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东西,“队里专门关照过,一定要亲自交到卫东手里。” 齐小丫一下高兴了,接过鸡蛋。 “进来说话。”齐卫东已经起来,在堂屋里冲陈春生招手,“我正要找你帮个忙。” “有啥事能帮的,你尽管开口。” 陈春生拍着胸脯保证道,“别的我没办法,力气有一大把。” 他比齐卫东大两个月,个子高,精瘦精瘦的,皮肤晒得黝黑。 在队里,陈春生跟他爹一起上山砍树,扛木材,舍得下力,挣工分一把好手。 因为和齐卫东关系好,队里要给齐卫东送什么东西,陈春生就负责跑路,路上权当休息了。 “来,坐下说话,喝口水。” 齐卫东招呼陈春生进屋坐下,拿出五个鸡蛋去水里煮了。 “今天还跟你爹上山,去砍树?” “昨天砍了一整天,再加今天一个上午,刚才扛回来一根,正好吃午饭,下午就只往回扛,不砍树了。” 陈春生回答,接着问道,“卫东,你今天身体好点了没?我大伯操心得很。” “不碍事。” 齐卫东笑了笑,“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先不说这个,你午饭是吃了没吃?” “刚吃过。给你送了鸡蛋,我就回去,和我爹一块往山上去。” “那你回去跟你爹说下,下午就不上山了,和我走一趟,去村东口的小河滩头猎野猪。” 齐卫东的话,着实把陈春生给惊着了。 这年头,猎野猪都是七八个健壮的年轻人一起,牵着狗,带着土枪。 “就咱俩?” 陈春生有点为难,“你有事要帮忙,我回去跟我爹说说,请半天假应该没问题。但再找其他人难得很,这时节都要挣工分,就算愿意一起来,队里也不肯放人。” “不用叫其他人,就咱俩。” 齐卫东揣摩着二级情报里,那句“适合捕捉”。 适合齐卫东捕捉的野猪,应该是野猪崽子吧? 第2章生产队分的肉没有了 “太危险了。” 陈春生眉头紧锁,“野猪发起蛮来,两三个人降服不了,下套做陷阱又费时间,想用半天猎野猪,不太可能。” “我的本事,你还不信?” 齐卫东对系统有信心,“我说半天,那就是半天。” “你的本事,我肯定信。” 陈春生笑道,“别看我比你早出生两个月,但从小到大,我们一起玩的,都是你领头,我跟在你后面。一直到你去了部队,又立了功回来,二级战斗英雄啊,我爹和大伯都羡慕的不得了。” “只是,去帮你干别的,我爹和大伯能放我走,说要猎野猪,他们怕是答应不了。” “你扯个谎嘛!” 齐卫东一想也是这个理,要不是因为二级情报提供的消息,他也不认为俩人能打野猪,“就说我发现了一窝野兔,要你帮忙掏兔子洞。” “那行,我试试,应该能成。” 陈春生高兴道,“卫东开口,我大伯肯定准的。” 齐小丫这时把煮好的五个鸡蛋,冰在水里,端上来给齐卫东。 齐卫东拿一个给陈春生,又分了两个给齐小丫。 “这我不能吃!” 两人齐齐拒绝。 “小叔,这是你拿命换回来的,我不能吃!” “卫东,我要吃了给你送来的鸡蛋,我大伯得把我吊起来抽!” 齐卫东给的回答也很简单,“煮都煮了,我一人吃不下五个。” 陈春生哪里肯吃,“那你留着,晚上回来吃。” 齐小丫乖巧道,“我给小叔装起来,小叔要出去的话,下午在路上吃。” “先这么着,春生哥你赶快回去和队里请假,把铁夹子和钎子都带上。” 齐卫东拗不过二人,只能说道,“我这里也准备点东西,早点出发。” 陈春生应声,回去和他爹说。 齐卫东剥了三个鸡蛋,都装在碗里,“小丫,你吃一个,还有粥,你喝一半,不然我今天上午就不吃饭了。” “不行,都是给小叔的。” 齐小丫还是摇头。 “那都放着?” 齐卫东起身,“我换身衣服,等春生哥来了,我饿着肚子去猎野猪。” “小叔,你……” 齐小丫的肚子,适时的咕咕叫了两声。 齐卫东一把将小丫头拉到桌前坐下,“快吃吧!你吃了,小叔也吃,吃饱有力气猎野猪,晚上我们就有肉吃了。” “嗯,我吃。” 齐小丫不好意思的揉揉肚子,拿起碗里的一个鸡蛋,然后去拿了一个小碗,分了小半碗粥,埋头喝粥。 齐卫东见怜爱的看着小丫头,也快速的把两个鸡蛋和小半碗粥吃进肚里,然后换了衣服。 “小叔,要不明天再去?” 齐小丫却拉着齐卫东的衣角,恳求道,“小叔身体还没好,要猎野猪,也等爷爷回来,一起去。” “有你春生叔一起,不怕。再说了,我前几天去看了,是个小野猪崽子,刚和母野猪分开的。” 齐卫东装作有些担心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被别人给捉去。” 齐小丫道,“要是没找不着,你早点和春生叔回来。” “嗯,放心,一定能找到。你跟爷爷奶奶说我们去打兔子,免得他们担心,天黑前我们就能吃上肉!给小丫啃猪蹄!” 说起吃肉,齐卫东和齐小丫都有点流口水。 那边陈春生刚走到队部院口,就听高音大喇叭发出通知。 “通知:今天晚上,全队的人到生产队食堂,萝卜炖肉,每人一碗,记得自带碗筷!” 是陈春生的大伯,也就是老队长在广播。 有肉吃了? 陈春生的直咽口水,不知道队里哪弄来的肉,终于能开个荤。 同时也有些发愁,晚上就有肉吃,爹和大伯恐怕不会同意他和齐卫东一起出去,抓野兔。 进到院里,他爹陈学军和大伯陈学兵都在。 陈春生问道,“咱们队里连小猪崽子都还没弄回来,哪里来的肉?” “大队从城里弄的猪肉,每个生产队有十斤,李会计骑车去领了。” 陈学兵磕了下旱烟袋,“你给卫东的鸡蛋送过去了?他今天的气色怎么样,有没有比前些天好点?” “好多了,我送鸡蛋过去的时候,他在家收拾东西,正准备吃饭。” “那感情好,等会儿肉领回来,我留二两,你晚上再悄悄的给卫东送过去。” 老队长又问,“你没在人屋里吃饭吧?” “那不能,我不是那么不长眼的。” 陈春生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卫东发现了一窝兔子,要我下午帮忙去跟他掏兔子洞,我想请半天假。” “你小子要偷懒?” 他爹陈学军瞪了他一眼,“这年头,老鼠洞都被掏光了,哪里还有兔子洞给你掏!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打!” “啥时候我躲过懒?” 陈春生委屈,“卫东总不会骗人,他喊我帮忙,我总不能不答应,让他一个人去吧?” “还是别去了。” 老队长抽了几口旱烟,也说道,“兔子肉不是那么好吃的,又不补身体。卫东本来就有伤在身,费半天劲去抓兔子划不来。反正晚上就有肉吃,除了给他留二两,我再多给他打几块肉骨头在碗里。” 有个说法,就是兔子肉越吃越瘦。 高蛋白,易消化,但人体消化兔肉,要消耗体内贮藏的脂肪。 如果伙食跟不上,只吃兔肉,真能把人吃死。 老队长虽然不知道以上的科学道理,但老人留下来的经验还是管用的。 陈春生想再争取下,“队里有肉吃,岂不是更好?卫东说能掏到兔子,那就肯定就有,要是运气好,掏到多的,他还能拿去城里,悄悄的换点钱,买药给他养身体。” “今天陈叔不在家,我不跟卫东去,怕他一个人去有危险。要是回来的早,我再上山去背木头回来,不计工分也不打紧。” “卫东在部队里学了不少本事,人也实诚,我倒是不怀疑。” 老队长想了一会儿,也是心疼齐卫东这孩子,“那你掏了兔子洞早点回,别在外面荡田埂,也别领着卫东往山上去,他受着伤哩!” “晓得了,我有数。” 陈春生松了一口气,便在门口拿了钎子,又去隔壁的仓库找铁夹子。 “早点去,别磨蹭。” 他爹陈学军喊道,“路过你根柱叔家的时候,问他把弓箭借到,就说跟队里打过招呼的。” 儿子干活肯下力,陈学军都看在眼里。 真要想偷懒,那就让他歇半天。 砍树背木头,很伤身体,陈学军这才干了两年,腰和腿都有些暗伤了。 只是这年头,大家都苦啊。 老队长终究也还是不放心,“把土枪也拿上,注意安全!遇到野兽,千万把卫东给护住了。” “晓得,放心!” 陈春生前脚刚走,李会计后脚就骑着自行车,急匆匆的冲进院子。 连车都没停稳,就进屋怒气冲冲道,“他娘的,气死我了!” “咱们队里的肉没了!” 第3章小河滩的野猪 老队长眉毛一挑,“咋回事?” “老三昨晚上从城里打电话过来说的,让我们今天早点派人去接肉,别去晚了只剩下差的。” “难道没有?” 这年代,电话在农村极为罕见,队里只有一部老式的手摇电话,不开放给村民使用,仅在有大事的时候以供联络使用。 吃肉,还是十斤肉,当然是队里的大事。 陈家老三陈学文,在城里工作,消息灵通。 昨晚他托关系打电话跟老队长提前通知,说今天他们这边每个生产队能分到十斤肉。 今天一早,老队长就借口要对去年的公帐,派李会计去了大队,为的就是能分到好一点的肉。 “学文的消息是没错的。” 李会计的脸都气红了,“我去的也是最早的,大队长派人去通知其他生产队领肉的时候,我就在边上。” “后来其他生产队的人也都来领肉了,排在我后面,大伙儿都馋的流口水。只是大队派去城里的人,耽误了大半个上午,全打空手回来了。” “说咱们大队的肉,出城的时候被拦了回去,城里突然来了领导,要招待领导。” “还有这种事?” 老队长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李会计继续道,“大队长也是气的不行,大伙儿都嚷着要进城要个说法……最后也只能都空手回生产队里。” 几人都有些沉默,最后只能叹气。 老队长说道,“没办法,就算进城也没用,服从大局嘛……” “可不是,大队长也是这么说的。”李会计气的直拍桌子,“大伙儿知道,去闹也不会落得什么好,说不定还要背个处分,最后只能憋着气。” 陈学军问,“那有没有说,啥时候给咱们大队补上这十斤肉?” “说以后看情况安排!” 李会计骂道,“我看是没戏了。要我说,今年不给咱们补上,年底杀猪的时候,我们队自己留十斤肉好了。” “乱讲!” 老队长呵斥,“你在这讲讲气话,都不是外人,出去了千万别乱说,破坏集体的罪不小,被人抓住把柄不得了。” 李会计哼哼两声,“我晓得,就是气不过!白白吃个大亏。” “那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连续好几年天灾,物资紧缺,啥都要紧着城里优先供应……” 说了几句,老队长也知道都是没用的,“就是这广播我已经播出去了,大伙儿都兴冲冲的等着吃肉,傍晚下工回来啥都见不着,不得吵翻天。”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没啥好办法。 “要不就炖萝卜,多加点干辣椒和盐。仓库里还有两斤菜油,一瓶芝麻油……” 李会计出主意道,“下午都一起炖了,当吃了顿肉。肉在城里,没到大队,大伙儿骂几句,后面应该都能理解。” “那一点油,都是留着接待用的。” 老队长无奈,“也只能先这样了。那一瓶芝麻油,队里原本打算留到春耕时,给下生产队指导生产的技术员吃,再能剩下的,不管多少都给卫东家送过去。” “等以后有了,再想办法给卫东家。” 李会计也知道齐卫东的情况,能帮的也有限,这年头都不好过。 陈学军说道,“卫东不是说发现了一窝兔子,带着春生去掏兔子洞了?他们要是真打回来几只兔子,先借只兔子来凑合下。” “那好,好歹也是肉。”李会计无奈道。 老队长却不同意,“卫东拖着受伤的身体,好不容易弄点野味,队里去占他这个便宜,说不过去。就炖萝卜算了,反正是我广播的,大不了丢点老脸。” “唉,你看这事儿整的!” 李会计也再说不出要野兔的话,那是真占齐卫东的便宜。 陈学军拾掇了下坎肩,其实那就是几层粗抹布叠在一起,垫在肩膀上,背木头的时候免得把衣服磨破了。 他想了一阵,“等他们回来了再说嘛,要是打的多,队里出钱买一两只,再给卫东记一天的工分。” “这主意不错。” 李会计眼睛一亮,“卫东肯定舍不得都吃了,也要想办法拿兔子肉卖钱,咱们买一两只,还有工分,横竖不让卫东吃亏便是。” 老队长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还算说的过去,“行,就先这样定。如果只打回来一只,咱们谁都别开这个口,不要和卫东提,当什么事都没有。” “我们都晓得。” 李会计和陈学军点头应声,便各自散去,又去上工了。 另一头,陈春生拿着土枪和铁夹子,借了弓箭,来到齐卫东家。 齐卫东也准备好了东西,还背了两大竹筒的水。 “卫东,你不是带了军用水壶吗,还背两竹筒水做什么?” 陈春生好奇的问,“我自己也带了水,咱们就出去半天,用不着这么多。” 他还真怕齐卫东带着他一直往山里走,一下进山三四天,不好向爹和大伯交待。 “就半天,我这身体也不可能出去久了。” 齐卫东笑笑,递给了陈春生一个竹筒,“先喝这里面的水,等会儿竹筒我有用。” 陈春生便也不再多问,两人出了村东口,一直走了五里,来到岗楼下。 “这里能有野猪?” 陈春生怀疑,“夏天我们在这干仗,两百多号人,长枪短棍的,就是来条花大虫,也得给人干死了。” “我还爬上岗楼,望风了好几次呢!那边就是一片小树林,树林后面是竹林……” 他指着前方说道。 这里从岗楼,到小河滩头,都是太平庄和张家村的分界地,每年因为灌溉水源的问题,两个村子都会干架。 确实如陈春生所说,哪怕是老虎,都早被人给弄死了。 “别急,再往前走走。” 齐卫东指了指岗楼北边,“我记得是在那边的。” “嗯。” 陈春生没再多说什么,跟着齐卫东向北又走了几百米,已经进了河沟。 齐卫东在部队的经验发挥了作用,他敏锐的在地上发现了一点痕迹。 拨开半米来高的杂草,果然看到了一堆还未完全干燥的粪便。 “野猪留下的?” 第4章情报没有骗人,受伤的野猪适合打 陈春生用手捏了捏,立马来劲了,“就是野猪!这里还有两个蹄子印!藏的真好,我刚路过两次,都没发现!” “跟我来。” 齐卫东顺着痕迹,在河滩的坡上,找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野猪坑。 大概半米来深,四周长满干草,完全覆盖住了浅坑。 “卫东,可真有你的!” “长得这么好,除了你谁发现的了?” 陈春生兴奋极了,在陷坑附近下了三个夹子,用草埋好,“土枪你拿着,躲在坡对面的大石头上。” 说着,他背起了三根钎子,拿着弓箭,要去逆风的地方趴在草里。 “咱俩一起躲在对面的大石头上。” 齐卫东仔细观察地形,大石头离野猪坑有十几米远,躲在上面确实很安全,又能居高临下,正好能看清楚野猪坑。 陈春生拉了拉弓,“那不行!咱们都躲石头上,万一野猪挣脱夹子跑了,咱们来不及追。” “你经常上山打猎?” “没有,我山上都是砍树,背木头……但我射箭是好手,打土枪也还行。” “那不就行了,听我的。我在部队学了一手打野味,野猪要跑,我给它一枪,它还能跑?” 陈春生一想,是这个道理,听卫东的肯定没错。 俩人便伏在大石头的另一面,静静的等着野猪回来。 “卫东,土枪你用的顺手不,要不先试一枪,找找感觉?” 等了一会儿,没见野猪来,陈春生有点焦躁,“部队的枪都是好家伙,咱队里的土枪比不上。” “不用试,我正式入伍前,训练用的也是土枪。再说了,万一把野猪吓跑了,咱俩就白费了功夫。” 齐卫东心里想的却是,枪声引来别人就不好了。 情报不会骗人的。 在半个小时后,果然见到坡上的杂草乱动,在大石头上俯视,能看到一条痕迹,歪歪扭扭的行进的有些慢,在向野猪坑移动。 “来了!” 陈春生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背上的钎子,还有腰间的砍刀,握紧弓箭,准备找角度射击。 钎子,其实就是土制标枪。 前段是生铁铸的尖头,后面套上根竹竿或者木棍,拿在手上扎野兽,也能和标枪一样,扔出去远程刺杀。 齐卫东也端起了土枪,开始瞄准。 按照俩人之前商量的,先等野猪踩夹子,然后再射弓箭,扎钎子。 万一都没命中,最后由齐卫东开枪。 野猪坑边,布置的三个夹子都没动静,等的陈春生手都出汗了。 当野猪拱开杂草,回到它的小坑时,两人终于看到了野猪的身躯。 “是个半大的野猪,还受伤了!” 齐卫东也终于明白,获得情报时,那句“适合你捕捉”。 不是小猪崽子,而是受了伤的野猪。 这只野猪约莫一米半长,肩膀宽阔高耸,有大概五厘米长的獠牙,只是左边后腿的蹄子没了,只能三脚着地,一瘸一拐,跑不快,也冲不起来。 看着是刚受伤不久的,后蹄子的伤口还比较新,而且野猪还膘肥体壮的。 正好是适合捕捉的时候,再等几天,三条腿的野猪要么被别人给打了,要么野猪会饿瘦。 可不巧的是,野猪一个铁夹子都没踩中,安全的回到土坑。 它舒舒服服的躺在坑里,哼唧几声,半眯着眼。 齐卫东给了陈春生一个眼神,示意动手。 陈春生拉满了弓,一箭射出。 正中野猪后颈! 野猪立马跳了起来,在土坑里转了个圈。 齐卫东的枪口一直紧紧对着野猪,一旦野猪朝他们冲过来,立马开枪。 陈春生又是一箭,同样命中后颈。 畜生毕竟是畜生,理解不了弓箭这种东西,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吃痛的紧,便跳出了土坑,咆哮着到处乱窜。 砰的一声,野猪踩中了铁夹子,发出惨叫。 铁夹子被几根铁棍牢牢固定在土里,野猪挣脱不得。 齐卫东不再多等,从陈春生背上拿过一根钎子,跳下大石头,靠近了狠狠的在野猪脑袋上扎几钎子。 野猪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不动了。 “呼……” 陈春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还好是一头受伤的野猪,不费什么劲。” 从头到尾没什么危险,野猪挣扎的剧烈,到底是少了一条腿用力,省了许多功夫。 除了精神上紧绷以外,捕猎的过程可谓是非常的顺利。 齐卫东咕咚咕咚把竹筒里剩下一半的水喝完,然后开始给野猪放血。 陈春生也赶紧把自己竹筒的水都喝了,放在齐卫东手边。 杀猪不及时放血,肉就会腥臭,野猪更甚。 “这头野猪大概有一岁半,两百来斤。” 放的血差不多把两个竹筒都装满了,陈春生眉飞色舞,“这几个月都不愁肉吃了!” 齐卫东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二级情报的价值,这一刻总算是兑现。 很值得! 两人忙活了一阵,把野猪用麻袋装好,套牢。 “先歇一口气,吃点东西。” 齐卫东拿出小侄女给他装备好的干粮,四个鸡蛋,还有小米窝头,里面掺了野菜。 陈春生也带了两个窝头,不过是棒子面做的,里面掺了一半的玉米芯,打碎了也当棒子面吃。 只要吃了不生病,又能让肚子觉得饱,啥都能当口粮! 齐卫东把自己的窝头匀一个给陈春生,鸡蛋也分了他两个。 “我不能要,这些都是给你补身体的。” 陈春生说什么都不要,“平时在山上砍树,我也吃棒子面窝头,照样有力气。” “拿着!” 齐卫东强行把小米搭野菜的窝头,还有鸡蛋都塞进陈春生手里,换回一个棒子面窝头。 “你还不相信我的本事?咱们今天猎的野猪,还差你现在这一口两口?再说,明天我还有事请你帮忙,你听不听我的?” “我当然听你的!” 陈春生一想也是,齐卫东接下来几个月都有肉吃,的确不差一个窝头,或者几个鸡蛋。 “有啥事,你招呼我一声,保管随叫随到。” 他心里暗自庆幸,多亏中午跟老爹多倔了几句,不然哪来的野猪,哪来的肉吃。 两人歇息了一会儿,把下的铁夹子都收回来,抬着野猪往回走。 第5章告诉老队长,队里晚上还是吃肉 齐卫东家,齐小丫搬出小板凳。 坐在院门口,一边编草绳,一边等着小叔回来。 老队长照顾他们家,特意给了编草绳这个活,虽然远不如下地劳动挣工分多,但好歹有一点。 冬天里的太阳晒得人暖暖的,刚到下午,齐有福和张桂花回来了。 “爷,奶!” 齐小丫看到爷爷奶奶回来,立马蹦跳着上去迎接,“走路累了吧,我给你们倒水。” “给小叔拣药的钱,借到了吗?” 小丫头眼巴巴的瞅着两位老人家。 齐有福喝了口水,“你宝叔家也不容易,以后再想办法吧。” “那小叔的工作呢?” “人也没找着……” 齐小丫的小脸,立刻黯淡下来,撇着嘴道,“宝叔家再困难,也是城里拿工资的,当年还是靠着我们家……” “小孩子家家,少说两句!” 齐有福在齐小丫身上拍了一下,“别吵到你小叔了。” “小叔不在家,他带着春生叔,去村东的小河滩了。” 齐小丫依旧很不满,但提到齐卫东,小丫头的眼睛提溜一转,“小叔说发现了个兔子洞,去抓兔子,晚上回来吃肉。” “也好,多出去活动下,对身体好。” 齐有福不太相信能有兔子给他们打,就算是兔子洞,也早被人掏了,齐卫东又不能走多远。 估计他们要白跑一趟。 “只是耽搁春生那孩子的时间,半天不能上工。” 进屋,看到灶台上的鸡蛋,张桂花问道,“哪来的鸡蛋?” “春生叔送来的,说是队里给的,一共十个。” 齐小丫有点心虚的回答。 “小叔煮了五个,上午小叔吃了两个,给我吃了一个,我又煮了两个,和上午没吃的两个加在一起,一共四个都给小叔带着,在路上吃。” “家里还剩下三个,给小叔明天吃。” 鸡蛋精贵的很,队里养的鸡,下的蛋都要上交,每人一个月能分到一个鸡蛋吃,就算不错了,连生产队的干部都不例外。 齐小丫把鸡蛋的来历和去向,交待的清清楚楚。 心虚的是,她自己吃了一个,怕爷爷奶奶责怪。 张桂花倒没多说什么,自己这个孙女儿,也是饱一顿的饿一顿,“那你明天早上都煮了,两个给你小叔,自己再吃一个。” “我每天煮一个,都给小叔!” 齐小丫说道。 张桂花很心疼,就算孙女再懂事,鸡蛋也吃不了几天。 “这还有半天时间,我和你爷爷去地里了,还能挣两三个工分,你晚点给我们送饭。” “嗯。” 齐小丫答应,为了生存,一家人都抓紧时间劳动,半天都舍不得休息。 说着,张桂花去换衣服。 进城穿的衣服,都是干净的,也没有补丁,平时也就过节的时候拿出来穿一下。 下地劳动,那都是补丁摞补丁。 齐有福对妻子道,“你下午别去地里了,在家等一会儿卫东。要是太阳快落山,还不见卫东和春生回来,你就去村东头找找他们。冬天黑的早,天晚了怕有危险。” 他这么一说,张桂花也有些放心不下,便答应道,“好。” 齐小丫撑着小脑袋,更是担心,只有她知道,小叔和春生叔不是去打野兔,而是猎野猪。 小丫头连草绳也没心思编了,直接跑到村东头等着齐卫东回来。 “别出村子啊,晚点等不到你小叔,再我和一起出村去找。” 张桂花在后面叮嘱。 齐小丫一边答应着,一边飞奔了出去。 心想着要是小叔在太阳下山前没回来,她就要跟说出真相,告诉爷爷奶奶,小叔去猎野猪了。 “不是我不帮小叔保守秘密,是我担心小叔有危险。” 小丫头有些纠结的自言自语。 好在,齐卫东没有让小丫头为难,太阳还离山头还有两杆子高,他就和春生叔抬着野猪,出现在了村东头的路上。 “小叔,你们终于回来了!” 齐小丫兴奋大喊,跑了上去。 “咋跑到村口等着了?” 齐卫东看看天,我们回来的也不算晚啊。 “我没告诉爷爷奶奶你出去猎野猪。” 齐小丫小声说道,“爷爷说了,要太阳下山前你还不回来,就让奶奶出去找你。” “那你快回去,告诉奶奶,我打了一头野猪回来。” 齐卫东开心道。 齐小丫眼睛瞪圆,“真的?” 齐卫东一拍麻袋,“那还能有假,下午咱家吃肉!” 齐小丫欢天喜地的跑回家。 “先去队里,把土枪和夹子还了,顺路再还根柱叔的弓箭。” 齐卫东在前,陈春生在后扶着麻袋,把麻袋往后面拉了许多,让重量大部分都落在了后面。 这都是小事,和砍树背木头比起来,陈春生今天真当是在休息。 “中午我走的时候,还听高音喇叭说,队里今晚也吃肉。” 陈春生笑道,“每个生产队都发了十斤猪肉,老队长和李会计,这会儿怕正在开会吃肉呢!” 他这话没错,队里吃肉是大事,必须得开会。 十斤猪肉下来,怎么吃,怎么分,必须在队里干部的监督下,公平公正,要是有人多分了几块,那有的是吵架。 就算每个人碗里都差不多,也会有人因为骨头多还是肉多,肥肉多还是瘦肉多……而吵起来。 总之一句话,吃肉是大事,马虎不得! “老队长做事,向来是公平的,队里谁不服?” 齐卫东笑道。 到了队部,李会计确实在,正在食堂门口洗萝卜。 陈春生把夹子放回仓库,拿着土枪交还给李会计,“晚上不是吃肉么,我大伯人呢,咋没看见?” “别提了,肉没了。” 李会计没精打采道,“广播都播出去了,晚上吃肉。谁知大队里说肉被人截胡,连城都没出。老队长也觉得没脸,只能拿出队里留着的一点菜油和香油,晚上给大伙儿萝卜吃,还贴上了老队长家的两勺猪油……” 荤油可是宝贝,陈春生听李会计讲了事情,也心疼起来。 “咱们这有肉。” 齐卫东笑道,“也别说十斤了,今晚咱们直接炖二十斤,再加两个猪蹄!” 他把麻袋一掀开,露出里面两百来斤的野猪。 “你们……我的天!” 李会计先是闻到一股腥味,然后瞪了大眼睛,“你们这么一会儿,就打了一头野猪回来?” “都是卫东的功劳。” “都是春生哥出的力!” 两人异口同声的指着对方,然后都笑了。 齐卫东早就想好,野猪扛回队里要怎么分。 队里对他们一家的照顾,齐卫东都看在眼里,特别是老队长。 就比如说今天上午的十个鸡蛋,其实是队里要上交给大队的,老队长瞒下来十个,让陈春生送去给齐卫东。 队里几个干部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齐卫东毕竟是在前线立了功的。 但真要被查到,老队长就是破坏集体经济,搞特殊化,徇私走后门,老队长个人要背大锅。 齐卫东嘴上没说过,心里都记着大家对他的好。 现在只是分二十斤肉出去,举手之劳。 反正过几天,他又可以合成二级情报。 以后,齐家的生活不用愁,肯定越来越富裕,齐卫东需要注意的,反而是周围的人际关系。 物资匮乏的年代,再过几年便是特殊时期,一个人的出身和名声非常重要,脚跟一定要站稳。 风言风语,在这个时代,是真的能杀人! 齐卫东正想着怎么把事情办的漂亮,这不机会就来了。 “春生哥,你去喊老队长来,咱们生产队晚上还是吃肉!” 第6章猪肉油渣,帮了一个白眼狼 不一会儿,陈学兵就到了,看着地上的野猪,冲着齐卫东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从战场上拿过二等功的,这本事没得说!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走了眼,还是春生有眼光!” “你放心,队上绝不会亏待了功臣,我这就写个条子。” “学军,你待会儿把咱家那筐准备换肉的鸡蛋,给卫东送过去,给他好好补补身子。有这野猪肉,相信社员们也说不出二话来。” 陈学军闻言立刻应下,齐卫东也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老队长陈学兵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 多亏了齐卫东这孩子,有了这大野猪,他向社员们许诺的肉总算有了着落。 齐有福老两口听到孙女的话,也来到了村部。 老两口虽然心疼野猪肉能多卖点钱,但现在儿子是家里的主心骨,他做的决定,老两口都认,便没作声。 这时,陈学兵说道:“有福,你的厨艺在咱们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这野猪肉就交给你弄了。” “你就看好了,队长。” 齐有福的回答中气十足,儿子的本事让他脸上有光,心里更是自豪。 齐家祖上几代都是掌勺的,他自己更是深得淮扬菜的精髓,自认就算是去做国宴大菜也不在话下。 村里今晚的电供得稳,是个难得的好时候。 这些年电力匮乏,三天两头拉闸,用煤油灯照明的日子远比电灯多,算起来还是用电更划算些。 昏黄的灯光下,村部里,一场为了吃肉的忙碌就此展开。 齐有福霍霍磨刀,妻子张桂花忙着烧水,齐小丫也迈开小短腿,一趟趟地抱着柴火。 齐卫东和陈春生忙了一整天,齐有福特地给他们冲了两碗鸡蛋,一碗甜一碗咸,兄弟俩捧着碗喝得心满意足。 齐卫东不爱本地人偏爱的甜口,独独钟情于咸口。 小村庄里兜不住事,肉的香味更是长了翅膀,不一会儿,村部就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比放露天电影时人还多。 院里院外都挤满了人,那道比齐小丫高不了多少的土墙,根本拦不住社员们对肉食的热忱。 灶台边,村里的徐媒婆凑到张桂花身旁,目光在齐卫东身上满意地打了个转,热情地说道:“桂花姐,你家卫东可真出息,人也长得俊,肯定招姑娘喜欢。” “他还没对象吧?我瞧着,以后托我来说媒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部队的伙食好,齐卫东个子长到了一米七八,身姿挺拔。 而且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分明,透着一股硬朗的阳刚之气,正是这个年代最受欢迎的长相。 张桂花听着这话,心头一阵舒坦,面上却摆手笑道:“哪里哪里,我们家卫东还小着呢,不着急……哎,水开了水开了……” 一大锅滚水沸腾,齐有福招呼了几个村民过来搭把手。 那野猪先是放血,再用滚水周身浇烫,方便褪毛,最后才轮到齐有福亲自下刀分解。 村里人都伸长了脖子围在齐有福旁边。 “瞧瞧这身膘,这肥肉可真厚实!瘦肉瞧着也水灵!” “咱们今天可有口福了……” 难得能开次荤,大伙儿的兴致格外高,聊得热火朝天,尤其是孩子们,更是按捺不住地蹦跳。 看着大家高涨的情绪,陈学兵几个村干部碰头一合计,决定先把整块的板油切下来炼油,炸出来的油渣先让大伙儿尝尝鲜,解解馋。 有了人帮忙,齐有福的动作麻利了不少。 不出半个时辰,小院里就飘满了浓郁的荤油香气,引得四周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猪油在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金黄的油泡,齐有福又将村里匀出来的姜葱扔进锅里,给热油增香。 待到姜葱被炸得焦黄干枯,他才捞出来,拿出几个陶罐,在罐底撒上一层黄豆,然后一勺勺地将滚烫的油舀进去。 这野猪确实肥得很,出油的量相当可观。 两百来斤重,竟炼出了满满三大罐油,估摸着有三十斤往上。 按说好的,队里留一罐公用,剩下两罐都归齐卫东家。 葱香与油香交织在一起,气味越发浓郁。 齐有福把捞出的油渣分作两份,一大一小。 村里人好甜口,大份的便撒上白糖,小份的撒上细盐,端出去让大家品尝。 有的人直接用手捏着吃,有的人跑回家拿来馒头夹着吃,还有的舍不得一口吃完,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准备留给家里的孩子,或是攒着以后炒菜放一点。 队上二十多户,上百口人,每家分到的其实不多,但大伙儿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笑容。 夜色渐浓,一弯新月挂上天幕。 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齐卫东他们也带着剩下的肉和油回了家。 “梆梆梆……” 齐有福挥舞着菜刀,正有节奏地剁着肉馅,时不时还往里添些葱姜水去腥增鲜。 在他身旁不远,白日里烧的火盆余温尚在,齐卫东就坐在小马扎上,一面烤火,一面帮着张桂花和齐小丫做事。 祖孙三人正兴致勃勃地数着鸡蛋。 忙碌的间隙,齐卫东终于得了空,好奇地问起了父母白天进城借钱的结果。 剁肉的声响戛然而止。 齐有福和张桂花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苦涩,谁都没有开口。 反倒是齐小丫气鼓鼓地撅起了嘴,抱怨道:“小叔,爷爷奶奶去的时候,提了三斤米,回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 “宝叔他们家也太过分了!哼,他现在那个工作,当初还是咱家出了大力气才给办成的。” 齐卫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堂哥齐宝的信息。 齐宝的父亲比齐有福年长许多,是钢铁厂的翻砂工,可惜去得早,齐宝便顶了班。 几年前,因为齐卫东哥嫂,老齐家在钢铁厂里说得上话了。 齐有福夫妇向来忠厚,心肠又软,架不住齐宝天天上门哭穷卖惨地央求,最终动用了那份珍贵的人情。 把齐宝从又苦又累的翻砂工岗位,调去了厂里的运输队,开上了大卡车。 在这个年代,卡车司机可是个无比风光的职业,有“给个县长都不换”的说法,齐宝一个人上班,就能养活一大家子。 现在想来,自家当初那份天大的人情,算是白费了。 第7章黑市卖鸡蛋,一毛钱一个 齐卫东的眉头不禁锁得更深了,追问道:“爸,妈,那齐宝怎么个态度?” 齐有福有些气恼:“他跟个闷葫芦似的在旁边看着。他家现在是他媳妇说了算,那个女人厉害得很,我们一进门她就拉着个脸。刚提到借钱,她想都没想就说不可能,连个由头都懒得编。” “齐宝呢,就杵在旁边,全程一言不发,只会咧着嘴干笑,摊摊手表示没办法。看到这光景,我跟你妈坐了不到两分钟就走了,连你生病的事都没提。” “真是的,齐宝那么大个子,居然被个女人治得服服帖帖,一点主见都没有,太没出息了!” 张桂花也在一旁附和着叹气:“想当初,胡厂长还在钢铁厂的时候,齐宝隔三差五就提着东西来看我们。自从胡厂长调到京城,他就再也没登过门。” “胡厂长可是你哥嫂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老领导,当初齐宝调动工作,也多亏了他。我看,这都是齐宝媳妇在背后挑唆的,真是娶妻不贤,毁三代啊。” 父母被齐宝一家伤透了心,齐卫东默默将这笔账记在了心里。 他尤其看不上齐宝的做派,男人的经济能力决定了在家里的腰杆子,齐卫东觉得他那副窝囊相八成是装出来的。 尽管穿越而来时日尚短,对这具身体家人的情感还未深厚到何种地步,但既然承袭了人家的身体,又蒙受了老齐家毫无保留的善待,齐卫东自然愿意投桃报李。 就在这时,张桂花点清了家底,愁容一扫而空,欣喜地宣布:“整整170个鸡蛋,快二十斤重了,还有二十多斤的猪油。” “求人不如求己,明天咱们就拿到城里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徐道长开的那个方子,咱们能抓上好几副药了。” 村子后山有座道观,观里的徐道长不仅医术高明,更身怀绝技。 原主参军前,还曾拜他为师,学过几招防身。 只是徐道长前两天就下山义诊去了,眼下并不在观中。 次日一早,城市临河的一处僻静巷弄里,一个自发形成的小市场正在悄然运作。 青黑的苔藓顺着墙角攀上斑驳的砖墙,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巷道狭窄,仅容一人多通行。 陈春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将齐卫东领了进来。 两人都穿着军大衣,戴着雷锋帽,又用围巾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四周。 这种地方是前几年饥荒时期的产物,一些城里人靠着倒卖物资才得以活命,因此有其存在的根基,管理也并非想象中那般严苛。 巷子里人头攒动,压低了嗓门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刚出土的平菇,新鲜的平菇便宜卖了……” 齐卫东环视一圈,发现市面上的东西五花八门,但真正稀缺的物资却不多见,别说是肉了,连卖鸡蛋的摊子都一个没有。 这可是个好兆头。 齐卫东心中一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带来的鸡蛋和猪油,看来能卖出个意想不到的高价。 他带着陈春生走到巷子口,那里立着一根老旧的木质电线杆,一个大胡子男人正蹲在杆子下,做着粮票换卖的营生。 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正站在摊位前,头发梳得油亮,脚上蹬着皮鞋,身上那件低领棉衣里,还特意露出了洁白的衬衫领子,处处透着讲究。 他手里捧着一卷画轴,正对着那个大胡子摊主费力地游说: “同志,您瞧瞧,这可是民国大家的真迹。您发发善心,多给我换些钱和粮票吧。” “少来这套!我一个粗人哪懂什么字画,这玩意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赶紧走!”大胡子摊主嫌恶地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 那头油男满脸颓丧,恰好看到齐卫东兄弟俩走近,目光在他拎的竹篮上扫过,又燃起一丝希望,凑了上来。 “同志,行行好,家里揭不开锅了,我这幅名家画作,能跟您换点吃的吗?” 齐卫东同样摇了摇头。 这画是真是假暂且不论,眼下吃饭穿衣才是头等大事,他只是个普通人,没闲情逸致去搞什么收藏。 更何况,他很清楚,再过个四五年,这些所谓的古董只会变得一文不值,甚至可能引来灾祸。 指望靠这个发家,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自己身怀依仗,精力必须用在刀刃上。 看着头油男落寞离去的背影,陈春生忍不住小声嘀咕:“穿得人模狗样的,这城里人的日子,瞧着还不如我呢。” “不过他那白衬衣可真精神,料子也顶好,我看卖了那衬衣可比卖画来钱快。” 旁边的大胡子摊主听见了,朝不远处一个卖假领头的摊子努了努嘴,嗤之以鼻道: “糊弄人的玩意儿罢了。那家伙是黑市的常客,听说祖上是给洋人办事的买办,最重派头。可他现在没活干,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闲钱买整件的白衬衣?我猜啊,顶多就是弄个假领子撑门面。” 所谓假领头,其实就是单独一个衬衣领子,算是沪城这边的特色产物。 沪城人向来讲究西装革履的体面,这个年代,西装是别想了,于是与之配套的衬衣便成了身份的象征。 但在物资奇缺的时期,一件像样的衬衣是普通人消费不起的奢侈品。 聪明的沪城人便发明了假领头这种东西,专为装点门面。 齐卫东瞥了一眼,发现那个卖假领头的摊位前,人还真不少。 大胡子摊主的目光落回齐卫东沉甸甸的篮子上,立刻换上了热情的笑脸: “同志,要换粮票?” 齐卫东懒得绕弯子,直奔主题:“鸡蛋,收不收?” “收!当然收!有多少我要多少!” 大胡子摊主一听是大买卖,双眼放光,急切地报出价格:“市价是五分钱一个,我给你加两分,七分钱一个收!两位同志,这价钱够公道了吧?” “不行。”陈春生对这里的门道很清楚,立刻摇头,“我懂规矩,要是光给钱不要票,市价起码得上浮三成。” “而且那说的都是一般东西,我们这鸡蛋多金贵,整个片区都找不出第二家,就是翻倍卖也有人抢。” “那我再加三分,一毛钱一个,这总行了吧?” 第8章亮驳壳枪,你沪爷的面子还要不要? 齐卫东看了看摊主手里的那沓粮票,不想再耗下去,思忖片刻后,给出了最终价码。 “我们赶时间。这里一百个鸡蛋,十斤出头,量不小。一口价,十五块钱,再加十五斤粮票,少一分都不行。” 说着,他拨开篮子上面盖着的稻草,露出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鸡蛋。 大胡子摊主看得眼都直了。齐卫东开出的价钱让他心疼得直抽抽,但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咬紧了牙关。 “要了!” 一百个鸡蛋,这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硬通货。 要知道,报纸上都登了,就算是高级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一个月也才供应三斤鸡蛋而已。 交易过后,大胡子摊主小心翼翼地将刚到手的鸡蛋码进布兜里,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锁定在陈春生怀里抱着的陶罐上,满是渴望地问道: “兄弟,那罐子里是啥宝贝?也出吗?” “这罐里的东西,可比鸡蛋金贵多了,是荤油,自然也卖。” “荤油?”摊主的眼睛瞬间亮了,“什么油?” “猪油,每斤两块五毛钱,外加二斤粮票。” 大胡子摊主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这年头,荤腥何其难得,城里职工凭票每月才三两猪肉,黑市上更是有价无市,错过了可就真没地方找了。 他犹豫了一下,提出想先验验货。 征得同意后,他寻了根干净的枝条,小心地探入罐中蘸了些许送入口中。 那股子浓郁的香气瞬间在舌尖炸开,让他下定了决心。 他掏空了身上的钱和票,到底还是没能将齐卫东带来的十多斤猪油全部拿下,只勉强收了八斤。 这趟买卖下来,齐卫东手里多了一沓厚实的毛票和粮票,总计三十五块钱和三十一斤粮票,比许多城里工人的月薪还高。 刚走出摊位几步,齐卫东便从中抽出十块钱和十斤粮票递给陈春生,理由是打野猪时他功劳最大。 陈春生对齐卫东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二话不说便乐呵呵地接了过来,嘴里喊着“谢卫东!”,心里对这位兄弟更是死心塌地。 “自家兄弟,见外了不是?”齐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罐里还剩些油,咱们不换钱了。这黑市里稀奇玩意儿不少,咱们逛逛,看能不能用油换点好东西。” “好嘞!” 财不露白,可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刚才那番交易早已落入有心人眼中。 他们还没走多远,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便领着两个跟班懒洋洋地堵住了去路。 那人嘴里叼着一根“飞马”烟,身后的跟班则把军绿挎包拉开一道缝,明晃晃地亮出里面的三棱军刺。 这麻子男邓老三是附近一片儿的地头蛇,专靠在黑市里敲诈勒索为生。 他早就盯上了齐卫东和陈春生这两个乡下来的“肥羊”,只是碍于那个大胡子摊主不好惹,才等到现在。 邓老三的目光在陈春生抱着的陶罐上打了个转,又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两位兄弟面生啊。我叫邓老三,人送外号邓大麻子。” “在这块地界上,我说话还算有点分量。交个朋友,把那罐油留下孝敬孝敬我,怎么样?” 话音未落,陈春生便将陶罐稳稳放在地上,人已上前一步挡在齐卫东身前。 他眼神里满是不屑,一只手也悄然探进了棉衣内侧。 他们来之前就料到黑市不会太平,早就做足了准备,而且公社武器库就在他们村,搞点防身的东西不算难事。 别说眼前这三个小混混,就是再来几个,陈春生也有把握让他们站着来,躺着走。 齐卫东见状,也没有半分惧色,悄然将右手探入宽大的袖管,握住训练用的木柄手雷模型。 他冷笑一声:“哟,三个小毛贼也学人拦路抢劫?想当年上海滩横行霸道的陈老大,最后还不是被人民的铁拳砸去扫了大街。” “你邓大麻子威风倒是不小。你手底下有几个团?我兄弟俩可是正经的乡下民兵,满编一百二十号人,枪炮齐全,要不要去我们那儿做做客?” 做你娘的客! 邓老三在心里骂翻了天,只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脚踹上了钢板。 他暗自嘀咕,往日里那些乡下人,个个眼皮子浅,胆小怕事,见了他这“沪爷”派头,三两句恐吓就吓得腿软,乖乖把钱交出来。 自己向来也懂规矩,只取些油水,从不做绝户生意,这两个土包子发了笔横财,孝敬自己一点又怎么了? 两人这番对峙,动静闹得不小,不多时便聚拢了一圈看热闹的。 众目睽睽之下,邓老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要是被两个乡下小子下了面子,他以后还怎么在这一片立足。 他心念电转,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只见他手脚麻利地从兜里摸出个红袖章,上面赫然印着“打办”二字,往臂上一套,立刻换了副嘴脸,声色俱厉地喝道:“好啊你们!倒卖国家统销物资,还敢这么嚣张?都给我放老实点,不然把你们扭送打办,关进去吃牢饭!” 这袖章自然是假的,但邓老三在区打办确实有熟人,专治投机倒把。 齐卫东心中暗骂一声倒霉,幸亏两人脸上都蒙着布。 他不动声色地向陈春生递了个眼色。 兄弟俩心领神会,陈春生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把老旧的驳壳枪,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已经将子弹推上膛,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邓老三三人。 与此同时,齐卫东也缓缓将手从袖中抽出,掌心赫然托着一枚手雷模型。 那玩意儿外形和真家伙别无二致,用来唬人绰绰有余,更何况他那储物空间里还有真货。 邓老三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冷汗唰地一下就浸湿了后背,心里叫苦不迭。 “我的妈呀,这两个乡巴佬是疯子吗?一点王法都不怕?光天化日之下,动枪就算了,居然连手雷都掏出来了!” “这罪过可比倒卖几张票严重百倍,老子混这么久,最横的时候也只敢亮一亮三棱军刺啊。” 他哪里知道,齐卫东手里的不过是个空壳模型。 第9章一个沾过鬼子的血,一个推独轮车送过给养 陈春生却压根没当回事。 这点场面算什么? 前两年大旱,村里为抢水田水源,和邻村爆发械斗,那才是真正的大阵仗,迫击炮都拉出来了。 场面陡然失控,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齐卫东的目光扫过邓老三那两个跟班,二人早已吓破了胆,极为熟练地高举双手,显然不是头一回投降。 邓老三强撑着最后一丝颜面,外强中干地喊道:“你们这是犯法!别冲动,你们还年轻,杀了人是要吃枪子的!” “妈的,好好的兴致全被你搅了。” 齐卫东懒得再跟他废话,骂了一句,抡起手里的假手雷,对着邓老三的脑门就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 “啊——” 邓老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捂着头就软倒在地。 “就这点胆子?”陈春生不屑地撇了撇嘴。 “走了,别理他,拿上东西撤。” 齐卫东见人多了起来,不想久留,招呼一声,两人迅速拎起竹篮和罐子,跳上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转眼就消失在人群尽头。 齐卫东心里还有些遗憾,本来还盘算着用弄来的荤油,跟人换些平菇回去炖汤喝,要是能加点肉沫一起,可是顶好的下饭菜。 在小黑市的一角,邓老三的跟班瞅着齐卫东他们彻底没影了,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哥,人走了。” 邓老三这才跟个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 四周看热闹的目光让他脸上火辣辣的,他立刻把眼一横,凶神恶煞地骂道: “看什么看!都他娘的活腻歪了?老子收拾不了那俩硬茬,还收拾不了你们这群软蛋?” 说着,他把胳膊上的红袖箍拍得啪啪响。 看热闹的人群这才没趣地散开了。 邓老三心里头堵得慌,被两个毛头小子当众修理了一顿,他这脸算是丢尽了。 道上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这下他的威信肯定要大打折扣。 在这黑市里靠欺压人过活的又不止他一伙,竞争激烈,名声就是饭碗。 “完了,以后再想在这地界儿收钱,怕是没那么顺当了。” “三哥,咱们的路子又不止这一条。您不是提过,有人拿两条金条请您办件大事吗?” “我师从贼王,学过几招绝活。那主顾想让我去郊区的农科院里摸个宝贝。” “是沪西那个?我听说以前是鬼子的宪兵队大院,后来被炮火给轰平了。” “就是那地方,但这活儿烫手,我还没下定决心。” 齐卫东和陈春生回到村子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 两人先溜到武器库,把早上“借”出来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回去,这才朝村口走。 村头这会儿正人声鼎沸,跟过年似的。 齐卫东家门口用砖头垒了个临时的灶台,里头塞满了粗壮的柴禾,火苗子呼呼地往上蹿。 灶上架着一口集体食堂用的大铁锅,锅里正煮着馄饨,白胖的馄饨在滚水里翻腾,面皮的清香和着肉馅的荤香,飘满了整个村头。 齐有福正拿着一把大竹漏勺,满面红光地给大家分派。 头一锅已经出锅,先给孩子们吃。 一个个小家伙捧着大号的粗瓷碗,埋头吃得满嘴流油,像群小老虎。 离大灶不远,有个草垛子,旁边生了个小煤炉,炉上炖着一锅好东西:杂碎、猪头肉、大骨头,还有切成片的干张。 村里的几个干部和老辈人正围着炉子,一边晒着暖阳,一边就着热气腾腾的炖菜喝酒,别提多惬意了。 “卫东,这边来!” 陈学兵眼尖,瞧见齐卫东,立马笑着朝他招手。 齐卫东把车停稳,快步走过去,先恭恭敬敬地跟坐在最上位的陈老爷子和刘老爷子问好。 这两位老爷子是村里的顶梁柱。 陈老爷子年轻时是游击队员,手上沾过鬼子的血。 刘老爷子在渡江战役时,是支前模范,带头给解方军推独轮车送给养,立过功。 “咱们的大功臣回来啦,快,坐下。”刘老爷子生朗声笑着,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陈春生也想跟过去凑热闹,却被他爹陈学军一把拽住。 “你小子立过什么功,就想去跟你大伯他们吃小灶?你爹我都没那资格。” 陈春生不服气地撇撇嘴,正巧看见齐卫东对他招手,他立马冲陈学军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跑了过去。 煤炉上的小锅用文火煨着,汤汁微微冒着泡。 这是全村凑出来的顶级好料,汤底浓郁,还放了酸菜去腻。 煮得软烂的下水和猪头肉,被齐有福切成了薄片,刀工了得,极易入味。 千张更是切得细如发丝,在汤里一涮,口感不输名菜大煮干丝。 “来,都满上,先走一个。” 刘老爷子举杯提议。 齐卫东分到了一个印着红五星的白瓷缸子,里面倒了小半杯镇上打来的高粱烧,他浅尝一口,一股火辣辣的暖流直冲喉咙。 放下杯子,大伙儿随手把瓷缸往脚边的地上一搁,就纷纷伸出筷子去锅里捞菜。 酸菜裹着肉片和千张丝,热气缭绕,一大口塞进嘴里,吃得鼻尖都见了汗。 “痛快!这肉炖得地道,有福这手艺是真不赖!” 刘老爷子由衷赞叹,旁边的人都笑着点头称是。 随后刘老爷子把筷子一搁,饶有兴致地望向齐卫东:“卫东,我听有福讲,你开春要去城里上班了?” “嗯,冬天过完就去。”齐卫东坦然应道,“安排到市农科院了。” 严格来说,齐卫东这算是从部队转业。 凭着他二等功战斗英雄的身份,上头给了特殊照顾,充分尊重他本人的想法,才定了这个去处。 “进城好哇,端上铁饭碗,吃国家粮,可比咱们这些土里刨食挣工分的强太多了。卫东,你这福气可真叫人眼热。” 陈根柱满嘴都是羡慕。 “你别光瞅着眼红,卫东这待遇,是拼着性命换回来的,身上那伤到现在还没好透呢。” 刘老爷子公道地说了一句,转头又满怀期盼地对齐卫东说:“农科院可是好地方,了不得。里头的专家都是有真本事的,真能让庄稼多打粮食。” “一到农忙时节,他们下来指导,好几个村子都得抢着要人,那阵仗,激烈着呢。卫东你好好干,往后也当个专家,拉扯村里一把。我们这些种地的,就指望老天爷赏饭吃,太难了。” 第10章吹牛能吃一百个馄饨,爹你让我试试? 看着刘老爷子期盼的眼神,齐卫东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去农科院的保卫科,跟保安差不多。 当然,这个年代的保卫科可比后世的保安威风多了,完全是两码事。 而这儿的专家,也是踏实肯干,受人敬仰的真专家,不是空有名头的“砖家”。 上辈子,齐卫东就是学农的,被人说成是牛马,他也没计较过。 现在,脑子里还装着上辈子的知识,齐卫东自信能在农科院里搞出点名堂。 “刘老爷子,您老就放心吧。”他含笑应下。 “有志气!” 旁边的陈学兵伸手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叮嘱道:“不过你一个年轻人去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城里人弯弯绕绕多,万一碰上什么难处,就去找你学文叔。他在城里,多少还有点面子。” 对于老队长的一番好意,齐卫东心领了,郑重点头。 “热腾腾的馄饨来啦……” 正说着话,心疼儿子的张桂花和齐小丫一道,给在座的男人们端上了几碗热气腾绕的小馄饨。 汤是拿猪骨细细熬出来的,撒上一小撮碧绿的葱丝,二十来个小巧的馄饨浮在其中,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陈学兵接过来,忍不住赞叹: “这馄饨包得真好啊,一个个跟小金元宝似的,看着就吉利。” “是好看,肯定也好吃。” 陈根柱在一旁连声说好。 在这寒冷的冬日,没人能抵挡一碗鲜美热馄饨的诱惑,众人正准备动筷子。 突然,一个半大小子猴急地蹿到陈根柱跟前,举着一只空碗,直咽口水:“爸,我跟人吹牛,说我一顿能吃一百个馄饨。我那碗吃光了,还差得远呢,你匀我点,我得让他们瞧瞧。” 一百个算什么,我吃两百个都不在话下…… 陈春生心里偷偷嘀咕,嘴上却没停,专心对付碗里的美食。 “你个小兔崽子,那点花花肠子,全用到你爹身上了。” 陈根柱嘴上笑骂着,到底还是心疼小儿子,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分了一大半过去。 那半大小子也不管烫不烫,筷子舞得飞快,十几个馄饨转眼就进了肚,又拿一双贼亮的眼睛去瞅桌上其他人。 “爸,还不够啊。” 陈根柱朝他一瞪眼。 “小王八蛋,做人得知足,别得寸进尺。你想想隔壁村你的那些小伙伴,就是过大年也吃不上这么一顿好的。这顿饭,你得好好谢谢你卫东哥。” “谢谢卫东哥!以后有啥事你叫我,我浑身都是劲儿,像挖坑那种活,干得不比春生哥差!” 半大小子望着齐卫东,一脸艳羡地咂咂嘴,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颇有些遗憾:“这肚子还是空的,啥时候能放开肚皮吃一顿就好了。” 话音刚落,陈学兵就板着脸训了过来:“你这臭小子,净想美事!还想吃饱,真让你这么个吃法,咱们村的底子都得被你掏空。” 在这个年代,能吃上一顿饱饭,是刻在骨子里的奢望。 齐卫东看着那少年脸上向往的神情,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小的目标——首先,要让家人能吃饱饭。 混沌带来的快乐让社员们笑了一整天,这份简单的满足感也温暖了齐卫东的心。 夜幕降临,白天的热闹早已散去。 齐卫东家中,昏黄的灯光从白炽灯里洒下。 张桂花正拿着剪刀,专注地为齐卫东打理着头发。 “头发得剪利索,胡茬也得刮干净。卫东明天就进城上班了,这门面功夫得做好,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对对,我把小叔的自行车也擦得亮亮的。” 旁边,齐小丫像只勤劳的小蜜蜂,正用布卖力地擦拭一辆旧自行车。 这辆车的年纪和齐小丫相仿,是哥嫂还在时家里添置的头一个大件,也是家里最金贵的财产。 虽已过了这么年,但皮实耐用,如今依旧能骑。 对于母亲担心他进城会被人看不起这件事,齐卫东倒是不以为意,他心里有底。 城里人又能如何,不也一样填不饱肚子。 次日清晨七点半,阳光还透着几分慵懒。 齐卫东的身体尚在调养,最是怕吹风受凉。 他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斜挎着一个绿色的军布包,顶着清晨的寒意,不紧不慢地踩着脚踏车前行。 市农科院的位置虽偏,但门前就是一条宽阔的大路,交通倒是方便。 齐卫东抵达时,恰好赶上职工们的上班潮。 入眼皆是黑、灰、蓝、绿等沉稳耐脏的色调,鲜有亮色。 空气中混杂着此起彼伏的自行车铃铛声,透着一股朴素的活力。 缺吃少穿的现状,似乎并未消磨掉他们高昂的干劲。 齐卫东停好车,走向门卫室,从口袋里摸出早上齐有福硬塞给他的大前门,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门卫大爷打量了一下齐卫东,见他眉眼周正,不像坏人,便笑呵呵地接了烟。 “看着面生啊,小同志,不是咱们院里的吧?有事?” “大爷您好,我叫齐卫东,是部队转业分配过来的。想问问您,我该去哪儿报到?” 齐卫东一边回答,一边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介绍信和证件。 门卫大爷接过证件看了看,又审视了齐卫东一番,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哦,你就是齐卫东同志啊!昨天马科长还跟我提过,说冬至后保卫科要来个新同志,让我多留意。你到第二排第三间屋子,屋檐下挂着红五星的那个,去找马科长就行。” 门卫大爷说着,朝远处一片规模不小的灰色建筑群指了指。 齐卫东顺着他指的方向,推着车走进了研究院。 院区占地极广,里面有小河流过,有大片的试验田,还有山坡和树林。 脚下的青石板路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和裂纹,显然已经历了不少风雨。 保卫科科长办公室内。 徐光荣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军大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底眼镜,手里正捏着一封推荐信,逐字逐句地看着。 “德方啊,你在科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同志们的反映都挺好。你还年轻,提干这个事,按规定是要走程序的,你先安心工作,等通知吧。” 第11章原则上不能,原则上可以 桌子另一头,赵德方穿着锃亮的皮鞋,一身干部打扮,听了这话,脸上立刻绽开了笑。 “哎,多谢科长栽培,您擎好吧。晓得您好那口儿,我特地弄了两条松江的鲈鱼,还有半斤花生油,用这个煎鱼,香!给您搁这儿了。” “心意我领了,东西你拿走。”徐光荣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喙。 “科长,这……” 赵德方还想再劝,话头却被门外“笃笃”的敲门声给截断了。 徐光荣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态度很明确,礼物绝不收。 赵德方只得把笑意挂在脸上,心里却把门外的人骂了个遍。 拉开门,瞧见一个土里土气的年轻人,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丢过去一个冰冷的眼刀。 齐卫东被瞪得莫名其妙,自己这脚还没踏进单位门呢,怎么就平白树了个敌? 他带着满腹疑虑,迈步进了办公室。 屋子不大,陈设也很旧,刷着绿漆的墙围子已经微微泛黄。 一个和他同样穿着朴素的中年人正打量着他,那眼神沉稳又有力。 齐卫东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一个标准的军礼敬了出去,声音清亮:“首长好!战士齐卫东,前来报到!” “好兵!有这股精气神就好,总算把你盼来了,快坐下。” 徐光荣立刻起身回礼,声音里透着爽朗。 他自己就是部队出来的,对军人有种天生的亲近感,更何况齐卫东和他还有一层特殊关系。 看齐卫东还有些拘束,徐光荣提起暖水瓶,亲自给他倒了杯热水,笑着说:“不用见外。我和你们孙旅长,当年都是二纵胡子将军麾下的兵。那会儿在西北剿匪,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老孙的电话从前线摇过来,把你夸上了天,说你那个二等功没白拿,要不是你身上带了伤,他才舍不得放他手底下的宝贝疙瘩过来呢。” 徐光荣顿了顿,话锋一转:“按我和老孙的交情,你不能喊我首长,得叫我一声徐叔。” 齐卫东在部队时,孙旅长就对他青睐有加,不止一次开玩笑说要把女儿嫁给他。 如今徐光荣这番话,瞬间让他找到了归属感。 也不扭捏,立刻从善如流地喊道:“徐叔。” “这就对了嘛。”徐光荣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切入正题,“你的工作,我心里已经有谱了,是个不轻的担子。不过,老孙也说了,你才十九岁,又是新来的,原则上,是不能破格直接提干的。” 原则上不能…… 齐卫东心里一动。上辈子在职场里练就的听话听音的本事,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领导的话得反着听,说“原则上不能”,那就是有办法能;要是说“原则上可以”,那才叫真的不行。 他咂了咂嘴,没想到自己也有靠关系走后门的一天。 过去他厌恶这个,大概只是因为自己没门路可走。 “徐叔您说去哪,我就去哪,一切听您安排。” 齐卫东收敛心神,态度恭顺地回答。 徐光荣没有过多寒暄,话锋一转便切入了正题:“老孙这个人眼光毒,他器重的人,肯定有非凡的本事。更何况你还是立过二等功的侦察兵,是我们院里正需要的人才,所以我决定破格录用。” “我给你个干部编制,岗位是保卫科干事,有没有胆量接下这个担子?” “感谢徐叔的信任!我保证完成任务,绝不给您脸上抹黑!” 齐卫东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回答。 “好,有这股精气神就行。”徐光荣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我再跟你说说院里的具体状况。” “我们院不大,下头有八个所、站,总共八百九十六名职工,跟那些上万人的大单位没法比。但保卫工作的压力却一点不小,单我们保卫科就有快五十号人。” “你也看到了,院区地界大,但围墙没能圈全,旁边还紧挨着一片大林子,日常巡逻都不是件省心的事。这地方以前是鬼子兵的营地,后来让炮火给毁了,就剩下当年铺的那些青石板路还结实。” “鬼子被赶走后,就一直有传言说他们在这儿埋了宝贝,全是子虚乌有。可偏偏有人信,隔三差五就有人溜进来想发横财。” “当然了,多数人是打着寻宝的幌子,眼睛都盯着我们试验田里的好庄稼。六零年在这儿建农科院,就是看中这片地开阔肥沃,又有河有林的,适合搞研究。” “就说试验田里的水稻吧,用的是化肥,还有专家育种,那都是金贵的种子,拿到外头能卖大价钱。所以说,我们保卫科的担子很重。对了,小齐,你的证件和介绍信都带来了吗?” “都带着呢,徐叔。”齐卫东赶紧应声。 “那好,你跟我走,我先领你去见见院长。” 农科院的西北角,一片大操场旁,坐落着几间瓦房,这里便是保卫科的办公地,紧挨着院里那几块最重要的试验田。 科室办公室里,赵德方刚一落座,一个年轻人就立刻凑了上来。 赵德方压低声音对那人说: “小勤,下班后拿这张票去供销社,打一瓶好酒。今晚咱哥俩值班,正好喝两口暖暖身子。天这么冷,拿花生油把松江鲈鱼煎一下,放足了大料慢慢炖,再咪口小酒,那才叫舒坦。” 孙小勤是赵德方在科里的铁杆跟班,听了这话满脸不解地问: “德方哥,这鱼和油不是孝敬徐科长的吗?您提干的事儿……黄了?” 赵德方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阴霾。 “本来是要送的,半路让个不知哪来的毛头小子给搅了。不过提干这事,科长说让我等通知,我看……八九不离十是成了。” “至于这鱼和油,分量还是轻了点,我得再想想辙,最好是能弄瓶香油送过去。” 孙小勤连忙点头称是。 “领导心里有杆秤,科里谁不夸德方哥您能力强?二队老邓退了,那位置肯定是您的。再说徐科长作风正派,向来不吃这一套,他不收礼也正常。” 第12章院长的欣喜,这个干事我批了 坐在不远处的保卫科老邢,听着这两人的嘀咕,心中冷笑不已。 “两个嫩头青,还是看不透这里面的门道。徐科长不过是客套话,明摆着就是没相中刘德方,这提干的事基本没戏了。” 当然,这种戳人肺管子的话,老邢是绝不会傻到说出口的。 刘德方这人,多少继承了他父亲的本事。 他爹曾是旧上海滩的巡警头子,最擅长平息事端、调解矛盾,给刘德方留下了一张不小的关系网。 刘德方调来队里三年,凭着八面玲珑的手段,结交了五行八作不少人物,总能搞来些稀罕物件,平日里又喜欢在科里笼络人心,给些小好处。 这让他在保卫科里说话很有分量。 齐卫东则安分地跟在徐光荣身后。 路上,徐光荣向他简要介绍了一下农科院的一把手,李院长。 这位是位学者型的领导,全国都数得上的化肥专家,作风踏实,不尚空谈。 这次见面,性质类似于入职前的背景审查,齐卫东听得十分仔细。 当齐卫东和徐光荣踏入院长办公室时,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握着铅笔,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图纸上全神贯注地计算着什么。 那图纸摊开,几乎占满了整张办公桌。 徐光荣对李院长极为敬重,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齐卫东保持安静,两人耐心在旁等候。 齐卫东站在桌前,目光正好落在图纸上,那上面画着一个高塔状的建筑。 这东西他恰好认识,是用来给化肥冷却结晶的设施。 化肥虽属化工范畴,却与农业密不可分,相关的产业知识,齐卫东曾经系统学过,一些基础理论还牢牢记在脑子里。 他过去学的专业,正是农业机械。 李院长埋头演算许久,终于直起身子,放下了铅笔,对他们温和地笑了笑:“刚刚思路来了,怠慢你们了。等久了吧,有什么事吗?” “不久,不久。” 徐光荣赶忙摆手:“我们这是小事,您为国家建氮肥厂才是头等大事。这可是我们国家第一座自己设计的氮肥厂,意义非凡。” “咱们国家太缺化肥了,就连我们院里,很多肥料都得靠进口,花的外汇让人心疼。” “是啊,担子重,路还长,但我们自己的工业,总算要迈出坚实的一步了。” 李院长感慨一声,随即把目光转向齐卫东,又指了指桌上的图纸,饶有兴致地问: “这位小同志似乎也对这图纸有兴趣?我看你刚才瞧得很入神,不如说说你的看法。” 话语间,带着几分考量的意味。 齐卫东明白这是投其所好的机会,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开口: “略知一二。您这张图纸,是化肥造粒塔,通过高度让液态肥料在下落过程中冷却凝固成颗粒。因此,它对塔高和直径有严格要求,才能保证冷却效果,施工难度极高。” “而您刚才的演算,我猜想,是在不影响塔体功能的前提下,设法降低它的建造难度。” 李院长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脸上满是藏不住的讶异。 在这个年代,化肥制造是绝对的尖端技术。 齐卫东所说的,在后世不过是教科书上的基础概念,可在此刻,却非同凡响。 “老徐,你从哪里给我挖来的宝贝?这年轻人不简单啊。眼下全国的化肥厂就那么三家,还都是当年老毛子援建的。” “我们自己的化肥工业人才奇缺,能看懂这造粒塔图纸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徐光荣听得一头雾水,他惊诧地瞥了齐卫东一眼,对院长解释道:“院长,他就是齐卫东同志,我跟您提过的,从部队转业来我们保卫科的,他不是研究员。” 一个当兵的,怎么会和化肥研究扯上关系? 徐光荣和李院长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齐卫东身上。 齐卫东心中早有定稿,从容地笑了笑,解释道:“我之前在部队是侦察兵,按要求得学一门外语,我选了俄语。” “在北方执行一次侦察任务时,我偶然捡到过一张那边的科普报纸,上面正好有关于化肥生产的介绍,我读了之后,就记下来了。” 齐卫东的说辞听来玄乎,却并非毫无根据。 他那口流利的俄语是假不了的,那是他在部队当侦察兵时练就的真本事。 自从老毛子的专家撤离,国家的化肥产业便陷入了停滞。 化肥厂的筹建项目,对市里而言不啻于摸着石头过河,身为总设计师的李院长,肩上的担子重如山岳。 他此刻已不关心别的,满脑子都是齐卫东提到的那份“报纸”。 老毛子的化肥技术如此先进,或许真能从中找到突破口。 “那份科普报上还讲了些什么?” 李院长追问道,语气里满是急切。 齐卫东也不隐瞒,将脑海中残存的知识倾囊而出。 从塔体规格的优化,到熔融料浆的制备工艺,再到防腐水泥的气密性改良…… 他讲得零零散散,不成体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毕竟那些记忆已有些模糊。 李院长却从最初的倾听,转为拿出笔记本飞速记录,眼神也随之愈发明亮。 待齐卫东话音落下,李院长一拍大腿,连连赞叹:“妙,太妙了!不得不承认,老毛子的技术确实有独到之处。小齐同志你说的这些,对我们有极大的启发!” “能帮上您的忙就好。” 齐卫东谦逊地笑了笑。 “何止是帮忙。” 李院长欣赏地打量着齐卫东,随即转向徐光荣,态度温和地问:“老徐,齐卫东同志是个人才啊,单凭他刚才那番见解,来我们院里当个研究员都绰绰有余。你这次带他过来,准备怎么安排?” “院长,我的想法是,齐卫东同志在部队立过二等功,能力过硬,来保卫科当干事是屈才了。正好科里二队的邓队长上月退休,位置空了出来,我想让他顶上。” 李院长对齐卫东的好感已然爆棚,当即拍板:“好!人才难得,有能力的同志就该委以重任。齐卫东同志的能力毋庸置疑,你打报告,我来批,这事就这么定了!” “多谢院长栽培,我一定好好干,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第13章单位领的东西,都能在农村娶一个媳妇 李院长再次埋首于图纸,齐卫东的一番话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无数灵感亟待他去捕捉。 告辞出来,徐光荣立刻对齐卫东竖起了大拇指:“小子,真有你的!我可头一回见院长跟谁这么投缘。” “有他这句话,你的干部编制稳了。走,我先带你去人事办手续,把粮本这些都领了。” 有领导发话,办事效率就是高。 不到一个钟头,齐卫东的粮本、副食本连同一张盖着农科院红章的报到证便到了手。 职务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保卫科干事,干部岗。 工资定在了22级,每月56块,这其中也有二等功的功劳。 这待遇,即便在沪城也足以让无数人眼红,要知道,当时的大学生也得等转正后才能拿到这个数。 紧接着,徐光荣又领着齐卫东,凭着院里开的介绍信,去派出所将他的户口迁入了城里。 等所有事宜办妥,已是下午。 徐光荣带着齐卫东来到保卫科的办公点,准备把他介绍给未来的同事们。 办公室里的人见科长亲自领着一个年轻人进来,态度还如此亲和,都不约而同地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徐光荣的声音在保卫科办公室里回响,他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齐卫东同志,将接替老邓,出任二队队长一职。”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齐卫东同志是部队转业干部,在军中…” 徐光荣深知齐卫东年纪太轻,难以服众,便不厌其烦地将他的履历和背景细细道来,亲自为他站台。 介绍完毕,齐卫东上前一步,身姿笔挺地行了个军礼。 “往后还请各位同仁多多指教。” 然而,他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庞,在办公室里引来了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其中掺杂着羡慕、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嫉妒。 人群里的老邢却是个看得通透的,心里暗自思忖。 “原来是二纵那位胡子将军麾下的兵,跟科长是老乡,这才是嫡系。难怪科长从一开始就没把赵德方放在眼里。”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脸色铁青的赵德方,自己作为二队的一员,立刻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零零落落,多数人不过是看在徐光荣的面子上,论起人脉,初来乍到的齐卫东,恐怕还不如赵德方。 毕竟,这样的年纪就坐上队长的位置,实在太扎眼了。 赵德方自然没有鼓掌,胸中填满了愤恨与不甘。 “徐科长总说我资历浅,可这小崽子瞧着有二十岁吗?这不明摆着是走了后门,太不公平!” 他只看到别人的“后门”,却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当年也是靠着父亲的关系才进了保卫科。 眼看时间不早,齐卫东与众人见过面后,便被徐光荣带着去办其他手续了。 他们前脚刚走,办公室里便瞬间炸开了锅,许多同情的目光都投向赵德方。 谁都知道他这个副队为了队长的位置努力了多久,结果却被一个空降的毛头小子截了胡。 孙小勤凑到赵德方跟前,压低声音道: “德方哥,这小子抢了你的位子,要不咱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赵德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动什么脑子?徐科长都说了,人家是拿过二等功的战斗英雄,肯定有两把刷子。” “不过话说回来,二等功要是那么好拿,他还能转业?八成是身体上落了什么毛病。” “你看他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跟个病秧子似的,这身子骨能扛得住咱们科的活?” “那肯定不行!”孙小勤立刻附和,“咱们保卫科的差事可不轻松,不说每月的训练演习,就是这大冬天夜里出去巡逻,没个好身板,几天就得趴下。” “所以啊,你去找二队那帮老伙计通个气,让他们都给我盯紧了。只要这小崽子工作上出一点纰漏,咱们就给他捅上去,再给他编排点谣言,看他怎么待下去。” 在农科院大门口,徐光荣正用一根粗绳,把齐卫东刚从后勤处领来的那套崭新的棉衣和被褥,结结实实地捆在自行车后座上。 这些可都是凭票供应的稀罕物,若不是徐光荣亲自领着,齐卫东根本领不到全新的。 就这么一套行头,在乡下都够当彩礼娶个媳妇了。 “生活用品先领到这儿。”徐光荣拍了拍捆好的被子,语气严肃起来,“至于住处,你别抱太大希望。院里现在不可能给你分房,这事我办不到,就是李院长也无能为力。” “咱们市里人均居住面积还不到四平米,房子比什么都紧张。要是真破格给你分了,第二天院长的举报信就能贴满墙,为这事打起来都不新鲜。” 齐卫东连忙摆手,脸上满是真诚的感激: “徐叔,分房的事我连想都不敢想。今天您已经帮我天大的忙了,要不是您,我今天来报道,恐怕连门都摸不着。真的太谢谢您了。” “咱们之间,还用说这些客套话?”徐光荣笑着说,“分房指标是没法子,不过租个住处,我早就给你盘算好了。” “等下我给你敏姨去个电话,你直接上源和街道办找她。他们街道手上正好有空置的房子,我让她给你挑个好的。对了,租金带够了吗?” “够的,够的。” …… 源和街道办主任办公室里,赵敏给齐卫东沏了杯茶,话语里满是亲切。 “老徐天天在我耳边夸你,今天一见,果然是好小伙,浓眉大眼,精神得很,讨人喜欢。你要的房子,姨已经给你选好了。” 她就是徐光荣的对象,一头齐耳短发显得格外干练,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爽利劲。 要知道,这沪城街道办的主任,可是实打实的处级,比徐光荣的级别还要高。 “太给敏姨添麻烦了。”齐卫东恭敬地应道。 “都是自家人,别见外。”赵敏笑着一摆手,“给你找的地方位置不错,就在我们街道的梅弄堂22号,一楼,十五个平方。” 第14章原来是赵主任的亲戚,热情的弄堂邻居 梅弄堂? 齐卫东心头一动,这名字听着耳熟,似乎父母不经意间提起过…… 只听赵敏继续介绍道:“……按市里的文件,弄堂房的租金,一平米最多不能高过三角五分。” “梅弄堂那片儿条件好,算你一平两角一,十五个平方,一个月下来就是三块一毛五。你看这个价钱行不行?” “行,太行了。”齐卫东忙不迭地点头。 这年头的房租真是便宜,一个月三块多,还不到他工资的二十分之一。 当然,这种好事,没有门路是想都不敢想的。 见齐卫东同意,赵敏便取来钢笔,当场手写了一份租赁合同,说道:“合同在我这儿签了就行,备案的事,我回头帮你跑一趟房管所。” “诶,多谢敏姨。今天为了我的事,让您和徐叔费心了。我这个做晚辈的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一点心意,就当是给您二位的见面礼。” 齐卫东在合同上按下指印,随即从挎包里摸出一个罐子,轻轻地放在了办公桌上,是一罐猪油。 他之前猎来的猪油和攒下的鸡蛋还有不少,都收在储物空间里。 一立方的空间虽然不大,但存放这些随身要用的东西绰绰有余。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 赵敏佯装不悦地嗔了他一眼,伸手就把罐子推了回来。 “不值钱的,就是我自己上山打的野猪熬的油。本来早上就该给徐叔的,结果我给忘了,给您也是一样的。” 齐卫东挠了挠头,露出几分憨厚的笑容,态度却很坚决,又将罐子推了回去。 他自然不是真的忘了,早上在科长办公室外看到的那一幕,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赵敏看了看罐子,又瞧了瞧齐卫东,见他坚持,便不再推拒。 “那行,这心意我收下了。以后在这儿生活,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你徐叔和我。” “诶。” “嗯,梅弄堂那儿真不错,住户里头,除了钢铁厂的,就数你们单位的同事最多。” “你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到时候你徐叔也好帮你去争取分房名额。有了自己的房子,才算是在这城里扎下根了。” “敏姨,我记下了,一定努力。” 源和街道办与梅弄堂仅一街之隔。 齐卫东依着赵敏给的指引,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地方。 巷口立着一扇斑驳的铁门,门后是一条幽深的窄巷,两旁是鳞次栉比的石库门建筑,红砖黛瓦,糅合了中西韵味,依稀可见昔日老上海滩的影子。 齐卫东推着车迈入巷中,一股浓郁的市井烟火气便钻入鼻腔。 墙角处,枯黄的苔藓下,民国时期的广告字迹早已褪色模糊,被旁边“除四害”的鲜明标语夺去了光彩。 而山墙顶上那枚鲜红的五角星,则昭示着新的时代。 因年代久远,各家门楣上用红漆手写的门牌号多已斑驳不清。 好在敏姨特意叮嘱过,22号就在弄堂口左手边第六家。 齐卫东挨家挨户地数着,很快便找到了门前。 时近黄昏,弄堂里炊烟四起。 一个年过半百的阿婆正蹲在门口,用干草引燃玉米棒子,生着煤炉。 齐卫东把车停稳,客气地探问道:“阿婆,打扰一下,这里是梅弄堂22号吗?” 徐阿婆闻声抬头,见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穿着干净利落,看他态度也谦和,便多了几分笑意,爽快地答道:“对,就是这儿。小同志,你寻哪位?” “阿婆好,我不找人,我是新搬来的,这是街道办开的介绍信。” 齐卫东说着,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信件,恭敬地递了过去。 徐阿婆能识字,接过信纸展开一看,脸上露出几分讶异,不禁追问道:“信倒是没错,可你是怎么租到这间屋的?这可是屋里顶好的向阳间,整天见得到太阳。” “我可听说,之前连钢厂李主任的内弟都没能从街道办那儿要下来。” 齐卫东坦诚回答:“是敏姨帮我办的。” “哦哟,原来是王主任的亲戚啊!快进来,快进来!” 一听这话,徐阿婆的态度立刻又热络了几分,她把煤炉的风口掩上一半,起身热情地引着齐卫东往里走。 进了门,齐卫东把自行车支好,打量起院内的格局。 迎面是一个露天的小天井,上方拉着几道晾衣绳,挂满了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 穿过天井便是个小小的客堂。 徐阿婆一边领路一边介绍:“这片小客堂是大家伙儿公用的地方。算上你,这石库门里头一共住了四户人家,平日里热闹着呢。” “吃过饭没事做,搬张板凳过来就能跟大伙儿说会儿话。另外,灶披间的厨房也是公用的,就是上厕所要跑远点,得去外头的公厕。” 一栋两层石库门,七八个房间,挤了四户人,空间着实紧张。 但在齐卫东看来,这倒有几分京城大杂院的味道,人多有人多的好处。 徐阿婆走到自家房门口,便朝敞开的房门里扬声喊道:“老王,快出来搭把手,咱22号来了新邻居,是街道王主任给安排的。” 这个年代邻里之间没什么隔阂,门都不上锁。 齐卫东一眼就看到屋里有个架着副黑框眼镜的老先生,正用布细致地擦拭着墙上伟人的画像。 听到召唤,王功庆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了出来。 他先是热情地跟齐卫东握了握手,随即上下打量着,好奇地问:“小同志瞧着真精神,是哪个单位的?” 齐卫东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齐卫东,今天第一天上班,单位是市农科院,在保卫科当个干事。” “小齐年纪轻轻就是国家干部,前途无量啊。” 王功庆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凑上前去:“那可真是巧了,说起来咱俩还是同行。我退下来之后,也在居委会里发光发热,负责咱们这片的思想教育工作。” 旁边的徐阿婆忍不住打趣他:“就你那个连级别都没有的差事,也好意思跟人家比?你这老头子就是爱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第15章鸡蛋能治咳嗽 王功庆脖子一梗,不服气地说:“这怎么就不是了?我这岗位责任重大,关乎着整条巷子邻里的精神面貌。” “沪城里那些洋派的奢靡风气还没断干净,都得靠我们这种人盯着,可不能让它死灰复燃!” “人家小齐那才叫铁饭碗,正经单位的。”徐阿婆摆摆手,又说,“市农科院,多好的地方。说来也巧,住咱们楼上的冯映雪,也是农科院的研究员。” “那姑娘可了不得,人长得漂亮,又是大学讲师,听说在药材公司都挂着职,一个人干三份活儿呢。” 三人说着话,就到了一扇挂着旧锁的门前。 齐卫东用街道给的钥匙开了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灰尘和墙角的蜘蛛网,昭示着这里许久没有过人烟。 王功庆往里探头看了看,立刻拍着胸脯说: “这可得下大力气收拾。小齐你等着,家伙事儿我家都有,我这就去提水,再给你喊几个帮手来!” 话音刚落,徐阿婆已经转身去拿扫帚和除蛛网的长杆了。 不一会儿,王功庆不仅提着满满一桶水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这是楼上春水家的闺女,安宁和安康,刚下课,她们爹妈都在轧钢厂,还没下班呢。” 两个女孩瞧着和齐小丫差不多年纪,脆生生地喊道: “卫东哥好!我们来帮你打扫房间。” “你们真好,多谢了。” 十五平米的小房间,五个人一起动手,倒也不觉得拥挤。 扫地的,擦窗的,捅蜘蛛网的,忙得热火朝天,不到半个钟头,屋子就见了亮。 王功庆放下手里的拖把,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满意地舒了口气。 “这才像个住人的样子,就是还缺点桌椅板凳。” “房间好宽敞啊,比我和妹妹那间大太多了。” 沈安宁正费力地拧着抹布,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羡慕,她和安康挤的小屋,跟个储藏室差不多大。 两个小姑娘干活卖力,白净的小脸蛋蹭得到处是灰,成了两只小花猫。 齐卫东看着她们可爱的模样,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沈安宁的头,然后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两个鸡蛋塞到她手里,温和地笑道: “辛苦你们了,这是哥哥奖励你们的。” “是鸡蛋!” 沈安宁的眼睛瞬间亮了,惊喜地叫出声。 她紧紧攥着鸡蛋,又有些不确定地抬头望向王功庆。 王功庆心里也跟着一热,对小姑娘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 “卫东哥给的,就拿着吧。这可是好东西,最有营养了,你功庆爷爷我平时都舍不得吃呢。” 听了这话,沈安宁才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揣好,仰着脸笑得比蜜还甜: “谢谢卫东哥!我和妹妹最会干活了,以后哥哥有事还叫我们!” 这小姑娘嘴巴真甜,把齐卫东都给逗乐了。 他转头看到王功庆方才眼里的那份渴望,便又拿出两个鸡蛋递了过去。 老人家忙前忙后出了大力,不能没有表示。 “哎哟,这怎么使得,我一个老头子……” 王功庆嘴上客气着,手却已经飞快地把鸡蛋接了过来,稳稳地攥在手心。 他心里盘算着,家里那个馋嘴的大外孙,总念叨的鸡蛋羹,这下可有着落了。 在王功庆的热心帮助下,齐卫东空无一物的房间总算有了些家的样子。 王功庆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辆人力三轮,载着他跑了一下午,添置了一张桌子、两把板凳,以及热水壶、脸盆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满满一车东西,花去了齐卫东十几块钱,让他不禁感慨这个年代的钱确实耐用。 晚上,齐卫东将新买的物件一一归置好,坐在新桌前,借着灯光盘算起自己的家底。 除去给家里留的以及送邻居的,他的储物空间里还剩下:九块钱、二十一斤粮票、八斤猪油、五十二个鸡蛋,以及齐有福特意为他准备的三斤粗粮手擀面和八斤平菇。 想到父亲,齐卫东心里一暖。 面是父亲熬夜亲手擀的,平菇也是他随口一提想吃,父亲便在天不亮时就去找老队长,获准后亲自下到村集体的池塘边,为他挖回来的。 这些物资省着点用,撑到下个月发工资不成问题。 但要想生活得宽裕些,必须得开辟些财路才行。 齐卫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只有他能看见的情报面板。 夜色渐深,许家正围着饭桌吃晚饭,白炽灯洒下温暖的橙光。 王功庆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在本市,二女儿随支边的丈夫去了遥远的北大荒,唯有顶替他当了老师的小女儿王洁尚未出嫁,仍住在家里。 “煎蛋来了!”王功庆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用香油煎的,专治建设的咳嗽。” 为了治外孙马建设的感冒咳嗽,他特意拿出了家里珍藏的香油,只用了一点点炝锅,那股浓郁的香气便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香油配上纯天然的鸡蛋,再撒上点糖,不仅味道好,对治疗咳嗽也确有奇效。 金黄喷香的煎蛋一上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馋得马建设直咽口水。 小女儿王洁也眼热得很,但不好意思跟外甥抢,便开玩笑地咳了两声:“爸,我也咳嗽,家里还有鸡蛋没?顺便也给我治治呗。” “没了,就俩鸡蛋,全给建设了。”王功庆没好气地回道,“你要是咳嗽,就多喝点热水,一样管用。” “好吧。”王洁撇了撇嘴,换了个话题,“那爸,你给我点钱,我周日要用。” “你这丫头,花钱怎么没个节制?工资不低,怎么还总跟家里要钱?” “我本来是有的。”王洁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前几天不是带学生去慰问孤寡老英雄嘛,我一时感动,就把钱都捐出去了。” 听到这话,王功庆的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这是做好事,值得表扬,是爸错怪你了。不过你吃住都在家,平时没什么开销,周日要钱做什么?” 王洁故作神秘地笑道:“交大那天有文艺联谊会,我寻思着好好打扮一下去看看,说不定就能给你们领个有本事的姑爷回来。” “我可都二十三了,你们不是老念叨我快成老姑娘了嘛。” 第16章白色情报,白眼狼齐宝家里藏猪油 王家的姑娘王洁,模样身段都是顶尖的。 一米七的个头在南方姑娘里鹤立鸡群,体态丰腴匀称,是老一辈口中能生养的好身板。 可就是这么个出挑的女儿,却成了王功庆夫妇的心病。 上门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可王洁愣是一个都没瞧上。 “我看是难。”王功庆对着女儿叹气,脸上写满了无奈,“又要人家有才学,又要长得跟画儿里的人似的,这种好事哪里找?真有也轮不到你头上。” 对小女儿要去参加的那个什么青年联谊会,王功庆半点不看好,又忍不住数落她:“还有,每次男方对你明明很有意思。” “你就算要拒绝,话也说得婉转点,别总冷着脸,一句话就把人顶回去,叫人多下不来台。”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王洁性子直爽,爱憎分明,“我学不来那套虚与委蛇,吊着人家不是耽误人嘛。” 王功庆一时语塞,竟觉得女儿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这时,一旁的徐阿婆拉了拉他的衣角,压低声音,眼睛却亮晶晶的:“老王,咱闺女要求高,你看新来的那个小齐同志怎么样?” “哎哟,我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王功庆猛地一拍大腿,来了精神,兴奋地对女儿说:“阿贞,你要长得俊的,咱们22号刚搬来的齐卫东同志,保准你满意!” “说句不夸张的,就那相貌,在整个上海滩都难找出第二个来。” “真有这么夸张?” “你见了就晓得了。”王功庆信心十足,“而且小齐这后生做事敞亮,下午我和春水家的两个丫头帮他拾掇屋子,人家一出手就给了四个鸡蛋当谢礼。” “最关键的是,他今年才十九岁,年轻有为啊。” “倒是挺大方。”王洁对相貌向来没什么抵抗力,眸光闪了闪,有了点兴致,但又蹙眉道,“可十九岁,是不是太小了点。” “女大三,抱金砖,正好!”王功庆趁热打铁,“再说小齐年纪轻轻就当了干部,这前途差不了。” “前途不前途的,我一个当老师的,工资也够花了。”王洁抿了抿唇,好奇心占了上风,“那……他有才华吗?” “今天头一天认识,我哪知道他有没有才华,这不得靠你自己去了解嘛。” 王功庆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他心里清楚,齐卫东是部队里出来的,拳脚功夫估计不错,但这跟小女儿欣赏的那种文质彬彬、满腹经纶的类型,怕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功庆心里有点打鼓,但没敢把实情告诉女儿。 王洁向来敢想敢做,眼底的好奇已经藏不住了,落落大方地说:“那我就去会一会这个齐卫东同志。” 天刚蒙蒙亮,齐卫东是被冻醒的。 南方的冬天湿冷入骨,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炕,今早似乎冷得格外厉害。 屋里空荡荡的,连张床都没有,他昨晚是直接打地铺睡的。 这个年头,床是奢侈的大件,他身上这点钱根本置办不起。 他穿好衣服,倒了杯滚烫的开水暖着手,走到窗边,伸手擦去玻璃上凝结的冰花。 窗外,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不知何时,下了一场大雪,窗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万籁俱寂。 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天色破晓,信息流中又弹出一条白色情报。 【白色情报剩余:3】 齐卫东心头微动,按捺不住好奇,选择了更换一条。 【白色情报:清河路柳弄堂13号的郑小刚,于昨夜顺走一只病入膏肓的小羊,现正藏匿于其住所阁楼。】 病羊能不能入口都是个问题,这白色情报果然没什么价值。 齐卫东望着浮现的字迹,颇感失望。 当然,若是去揭发那个叫郑小刚的偷羊贼,兴许能得一句口头嘉奖。 齐卫东不甘心地摇了摇头,再次更换。 【白色情报:浦江路梅弄堂85号,货车司机齐宝家中,昨夜以香油炸了饺子。另,其卧房床板下的地窖内,偷藏着香油二十斤。】 “哦?” 齐卫东神情一凛。 真是无巧不成书,他说怎么听敏姨提梅弄堂时耳熟,原来是父母之前念叨过,想去那儿的侄子齐宝家借钱。 这条讯息的主人公,正是他的堂哥齐宝。 齐卫东对这位堂哥的观感,只有两个字:虚伪。 自从胡厂长调任,自家失去利用价值后,齐宝便再也没登过门,典型的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 人情这种东西,消耗一分便少一分。 齐宝当初就是靠着自家那份珍贵的人情关系调换了岗位,当上了货车司机,日子过得油光满面。 市面上千金难求的香油,他家里竟藏了足足二十斤,看来那句“给个县长都不换”的货车司机,真不是吹的。 至于他那套惧内的说辞,多半也是为了应付父母这对穷亲戚而演的戏罢了,十足的忘恩负义。 齐卫东可没父母那么好脾气,能一忍再忍。既然齐宝自己撞上门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唰唰……” 正思索间,一轮淡金色的暖阳自东方浮起,22号院内瞬间喧闹起来,天井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铁锹刮地声。 齐卫东瞥了一眼,也抄起扫帚,推门而出。 “您就是齐卫东同志吧?我是住楼上的金春水。这是我拿花盆自己种的蒜苗,天冷的时候算是个稀罕绿叶菜,您拿去,炒菜下面条都行……” “小齐同志,早啊!” 院里的老住户们对齐卫东这个新人显得颇为关照,齐卫东也一一含笑致意,随后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 才刚动手没一会儿,一道清脆的女声自身侧响起。 “齐卫东同志,我是你隔壁王家的小女儿王洁,我搭把手,帮你一起扫吧。”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正含笑看着他。 女子眉目清朗,鼻峰挺拔,唇形饱满,五官组合起来有种明丽大气的美感。 她身上穿着臃肿的棉袄,却依然遮不住那饱满玲珑的曲线。 第17章第一天正式上班,发枪发子弹 “不必了,就这么点地方,我一个人很快就好。” 齐卫东微一摇头,轻声谢绝。 王洁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父亲的眼光不差,确实是个俊朗青年,就是气色差了些。 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嘴上则爽朗地说:“不用见外,几下子的事。外头天寒地冻,快点弄完,我们都好进屋去。” “那就有劳了。” 齐卫东见她坚持,便不再推辞。 两人随即默契地挥动扫帚,开始清理积雪。 王洁眸光流转,像是随口闲聊般说道: “沪城可真难得见这样的大雪。放眼望去,倒真有几分古人诗词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境。” 齐卫东笑了笑,顺口接道: “太阳出来了,更像是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 王洁双眼一亮,笑意更深:“说得真好。” 齐卫东摆了摆手:“只是随口胡说的。” 雪一扫完,两人便在这不大的空地上道了别。 王洁没再多话,只干脆地对齐卫东说:“我回去了,外面天寒地冻的,齐卫东同志也快进屋吧。” 一踏进家门,王功庆就迫不及待地邀功:“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小齐那相貌,够俊的。” “是俊。” “那为人品性呢,感觉如何?” “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这哪能看得出。不过,那位齐卫东同志应该是个有学问的人。爸,钱您收好吧,这个周日的联谊会,我就不去了。” 在这个年代,高中毕业就足以被视作凤毛麟角的人才,其稀有程度不亚于后世的名牌大学毕业生。 而那几句诗,恐怕没有几个高中生能知晓,齐卫东却能对答如流。 这让王洁对他平添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天气严寒,齐卫东还没来得及买煤,屋里自然也没生火。 他草草洗漱完毕,揣着身上的粮票,出门买了三根油条作早饭。 三分钱一根的油条,店家还额外给了一小碟酱油,蘸着吃,也算是一种朴素的美味。 八点整,齐卫东顶着凛冽的寒风,准时抵达农科院,开启了他第一天的职场生活。 可他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徐光荣叫进了办公室。 一见齐卫东,徐光荣便将一个印有繁体字的红色小本子推了过来。 “卫东,你的持枪证批下来了,在上面签个字。” 持枪证上盖着派出所和保卫科的公章,待齐卫东龙飞凤舞地签好名,徐光荣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崭新的五四式手枪、一副手铐和两盒满满的子弹。 齐卫东拿起手枪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随即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记忆,动作娴熟地拆解、检查、再组装,最后“咔嚓”一声清脆地上膛。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声音顺畅,是把好枪。 徐光荣看在眼里,满是赞许: “好小子,这手艺一点没退步,比你徐叔我可强多了。” 齐卫东笑了笑,将枪收进枪套,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 这个年代的治安远非后世可比,枪在手上,心里就有了底气。 他甚至在想,若是回头再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些手雷备着,那底气就更足了。 科里的武器库弹药储备充足,平时还有手雷实弹投掷训练,总归是有机会的。 办完正事,徐光荣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些嗔怪:“你这孩子,老跟我们见外,送你敏姨的礼也太重了。三斤荤油,比你徐叔我全年的定量还多。” 齐卫东憨厚地一笑,解释道:“那是我自个儿进山打的猪熬的油,没花什么力气。” “我尝着味道不错,就想着也让您和敏姨尝尝鲜。怎么样,徐叔,那猪油吃着还行吧?” 徐光荣咂了咂嘴,回味无穷地说:“荤油怎么做都香!你敏姨拿它做了猪油拌面,我们一家子一顿就吃光了五斤面条。” “我那儿还有,您吃完了只管跟我说一声。” “哪能老让你破费。这样,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我跟你一块儿进山,也让我亲眼见识见识你这王牌侦查员的真本事。” “好嘞。” 齐卫东回到大办公室,挎上枪,揣好手铐,手里还端着那两盒足足一百发的子弹,足够他用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科室的办公室面积不小,将近百平米,里面只摆放着几张长条桌和几条长凳。 保卫科下属的三支队伍各自聚拢,形成了三个互不干扰的圈子。 齐卫东走到二队的区域,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立刻就有人提着暖水瓶走了过来。 “队长,喝水,我给您续上。” 来人是老邢,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自打看出来齐卫东和徐光荣关系匪浅,他对这个年轻人就格外看好。 齐卫东朝老邢点头致意,表示了感谢。 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邢师傅,还拍马屁呢?我可听说了,咱们这位新来的齐队长,身子骨有旧伤,跟个药罐子没两样。” “咱们保卫科这活儿,不管是执勤还是训练,哪个不耗体力?就他那小身板,能不能撑得住都难说。你现在费劲巴结,不是白费功夫吗?” 这番话音量不低,办公室里不少人立刻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老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朝说话的人狠狠剜了一眼。 齐卫东却面色如水,仿佛那番话是说给空气听的。 他清楚,自己年纪轻轻就坐上这个位置,招人眼红是免不了的。 早上他刚到任,跟队里的人都见过面了。 二队一共十五个人,多数人对他这个毛头小子空降而来心有不服,但至少表面上过得去,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唯独有那么一两个,连伪装都懒得做,矛头直指齐卫东。 就比如刚刚开口嘲讽的老辛。 他跟赵德方交情不错,今年已经五十二,眼看就到退休的年纪,晋升无望,纯粹是混日子。 对付这种得过且过的老油条,别说他这个新队长,就是科长徐光荣亲至,也未必有好办法。 职场就是如此,只要你不想彻底躺平,就躲不开这些明枪暗箭的烦心事。 第18章是研究所丢的实验病羊 齐卫东早已调整好了心态,坦然面对。 他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老辛,而是望向不远处的陈明睿,开口问道:“陈副队,我们保卫队日常的工作内容,具体是怎么安排的?” 老辛见自己被彻底无视,感觉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是悻悻地耸了耸肩。 嘴角挂着一丝讥笑,端起自己的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脸皮厚得惊人。 陈明睿是二队的副队长,级别比普通队员高一点,但还没到干部编制,离那道门槛仅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一步,卡住了无数人。 他三十出头,对自己头上突然多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上司,心里头自然也窝着火,但还是公事公办地回答:“咱们保卫科下辖三个大队,主要负责站岗、巡逻和押运这三项任务。” “任务由三个队轮换执行。这周轮到我们二队负责站岗。此外,科里每个月都下达实战和训练的硬性指标。” 听起来任务确实繁重,看来得尽快把身体调理好才行。 齐卫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心中思忖。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徐光荣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戴口罩的中年男人。 一进门,徐光荣便直冲着三队队长蒋凯,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训斥: “蒋凯,你的岗是怎么站的?院子里昨晚进贼了!我听说你们队昨晚还在那儿炖鱼喝酒,日子过得挺潇洒啊?我告诉你,这是严重的失职,你弄上大麻烦了!” 蒋凯闻言脸色煞白,急忙问道: “科……科长,所里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徐光荣的表情愈发凝重:“咱们研究所丢了一只羊,准确说,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 “徐科长,昨晚确实是我的疏忽,我愿意检讨。但夜里雪下得那么大,给我们的巡逻工作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蒋凯明显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一只小羊羔,损失不算严重。我保证,一定把偷羊贼给揪出来!就算最后东西追不回来,这个损失我个人补上!” “你补?”徐光荣气极反笑,“你补得起吗!你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李主任,你来告诉他!” 牲畜传染病防控研究所的负责人陈玉民,用几乎要喷火的目光锁定在蒋凯身上,语气冰冷刺骨: “就是因为你的失职,我们隔离区里那头独一无二的实验羊羔失窃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羊,是炭疽病的活体研究样本!” “炭疽的传染性极强,不光在牲畜间传播,对人同样致命。你们看过电影里那些灭绝人性的细菌武器吧?炭疽就是其中之一。” “人类感染后,若是皮肤型尚有救治希望,可一旦发展成肠炭疽或肺炭疽,死亡率高得惊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安全事故,我完全有理由认为,这是敌对势力策划的一场阴谋破坏。” “那头羊一旦流入社会,会对人民群众的生命构成无法估量的威胁。同志们,我请求你们,务必帮我们寻回那只羊!” 蒋凯被这番话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辩解起来:“科长,这事真不能全怪我!我们巡逻向来很严,可昨晚的雪实在太大了。” “肯定是敌人瞅准了这个机会,趁我们防备最薄弱的时候下的手。” “对……对了,那酒菜是赵德方带来的,饭局也是他组织的,他……他有问题,他是特务!” 赵德方顿时懵了,急赤白脸地反驳:“你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是特务?科长,您最清楚我的底细,我祖上三代都是清清白白的……” 作为保卫科的最高领导,徐光荣很清楚自己手下这三支队伍里,就数三队的人员素质最差。他气得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猛然一声暴喝: “全都给我闭嘴!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偷羊贼,把样本找回来!” “我告诉你们,这事已经上报了。院长在首都没联系上,但副院长接到消息,连市里的重要会议都推了,正在火速赶回来的路上。” “你们两个的处分是跑不掉的,要是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就等着去吃牢饭吧!” “所有人立刻行动,把能动用的关系都给我用上,这次派出所和中央调查部的同志都会过来协同办案!” 此话一出,整个保卫科的气氛瞬间凝固,随即被一股紧张的骚动所取代。 农科院从未出过如此严重的纰漏,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收起平日的散漫,神情肃穆地投入到行动中。 站在人群外围的齐卫东,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情报面板上,那条他起初觉得毫无价值的信息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白色情报:清河路柳弄堂13号的郑小刚,于昨夜偷得一只病入膏肓的羊羔,现正秘藏于自家阁楼。】 羊羔,病入膏肓,昨夜被偷…… 所有线索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感染了炭疽,可不就是“病入膏肓”吗? 齐卫东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情报里提到的那只羊,就是研究所丢失的炭疽样本。 对于炭疽的危险性,齐卫东心知肚明。 在后世,皮肤炭疽是乙类传染病,与乙肝同级,而肺炭疽更是与鼠疫、霍乱并列的甲类传染病。 看来,这场大雪真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运气。谁说白色情报没有分量? 这一条简直价值连城,直接让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有了清晰的终点。 齐卫东不再迟疑,快步穿过人群,走到徐光荣跟前。 他看到徐光荣正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满脸的焦虑。齐卫东出声安抚道:“徐叔,您放宽心,人肯定能抓到,羊也很快就能找回来。” 徐光荣身为保卫科的直接负责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责任最大,一旦失控,处分在所难免。 他听了齐卫东的话,又深吸了一口气,竟直接用手指捻灭了通红的烟头,借着这股刺痛来平复心绪。 “卫东,现在正需要你这个王牌侦察兵的专业能力!走,跟我去隔离间,看看现场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第19章山百合组织的宝藏 片刻之后,齐卫东与几位保卫科的干部在陈玉民的带领下,进入了防控所的隔离间。 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与胶皮手套,尽管炭疽病名骇人,但只要防护得当,实际并无传染之虞,毕竟该病症人际传播的可能微乎其微。 隔离间内弥漫着生石灰与火碱消毒后的刺鼻气味。 陈玉民面色凝重地向大家复述着案发经过:“我们这个炭疽课题组,就我和两个学生负责。” “昨晚八点我们离开时,那头羊还好端端地拴在原处。可今天一早,羊就不翼而飞了。” “这房间的窗户都焊了防盗铁栏,门锁也是找人特制的,真想不通,贼是怎么做到把一头活羊悄无声息弄走的?” “这是遇上行家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自房间角落响起,众人循声望去。 “我勘察过了,门窗和栅栏都没有被暴力破坏的迹象。盗贼应该是技术开锁,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进来,然后带走东西离开。” “这套锁具的复杂程度,就算是我来开,也要花上不少时间,更不可能不发出半点声响。你们过来看看,失窃的恐怕不止是那头羊。” 齐卫东随众人移步至角落,只见一名青年正蹲在地上仔细勘察。 看到大家走近,青年站起身,快步走到徐光荣身边低语了几句。 徐光荣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随即示意无关人员先出去,唯独让齐卫东留了下来。 待隔离间里只剩下三人,徐光荣才开口介绍:“他就是我常跟你提的卫东,自己人,你孙叔最看重的后辈,经受过战场的考验,完全可以信赖。” 他又转向齐卫东:“卫东,这是我家大儿子徐卫国,比你大几岁,现在中央调查部工作。” 齐卫东对中央调查部这个国家安全局的前身有所耳闻,是个分量极重的单位。 他立刻礼貌地问候:“卫国哥。” 徐卫国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含笑点头。 父亲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赞扬过这个年轻人。 他迅速收敛神色,切入正题:“爸,农科院里流传的宝藏秘闻,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至少有确切的情报指向这里。” 徐光荣追问道:“有什么新发现?” “我来之前查阅了相关密级档案。这里曾是日军宪兵队的驻地,其指挥官名叫武藤小次郎,出身于日本的一个大家族,并且是山百合组织的成员。” 徐卫国解释道,“这个山百合组织是日本专门负责在占领区搜刮财富的机构,罪行累累。” “此处的宪兵队规模不大,在日本投降前夕曾遭到一次突袭,武藤小次郎很可能在那时就被击毙了。此外,我还发现了这个。” 说着,徐卫国摊开手掌,一枚锈迹斑斑的徽章躺在掌心,依稀能分辨出藤叶的纹路。 齐卫东陷入了沉思。 他前世在影视剧中多次听闻过“山百合”这个组织,甚至还记得一则关于“幽谷藏金”的解密,说该组织曾在菲律宾埋藏了巨额黄金,后被该国六十年代的一位总统所获。 徐光荣端详着徽章,问道:“这是何物?” 徐卫国用指腹摩挲着徽章的轮廓,笃定地说:“形状酷似藤萝,应是武藤家族的家徽。” “我就是在附近地面上找到它的,那块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用的是洛阳铲。” “爸,你安排几个靠得住的人手过来挖一挖,必有收获。” “我再向你们透露一条保密信息,以便后续行动的配合。” “调查部已获悉,沪城潜伏的一伙特务,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山百合可能遗留的宝藏上。” “如今,老美在小鬼子的驻军一手遮天,海峡对岸又与老美往来频繁,那些特务掌握的‘山百合’情报,恐怕比我们更详尽。爸,我们必须抢占先机。”徐光荣听完儿子的分析,行动力十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没过多久便带回了三个身形干练的年轻人。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洛阳铲。 这工具在农科院里不稀奇,除了盗墓贼爱用,院里给地施肥、采集土壤样本,都靠它,打洞效率极高。 据说老练的行家,一个钟头就能往下掘进十几米。 三个年轻人卯足了劲,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干得热气腾腾,硬是凿出了一个五六米深的土坑,总算见了底。 坑里的东西被一一取出,有朽烂的棺木碎片,一堆散乱的人骨,一柄锈迹斑斑的佐官刀,还有一些腐朽得不成样子的尼龙布料,但从其难以分解的材质和轮廓上,依稀能分辨出是日军军官制服。 最关键的,是一个锈蚀得厉害的大铁盒,盒盖有明显的撬动痕迹。 徐卫国小心翼翼地捧过铁盒,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盒子是空的,里面的东西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徐光荣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沉声问:“现在不是有指纹技术吗?这铁盒上总该留下那特务的指纹吧?顺着这个线索能抓到人吗?” “技术是有。” 徐卫国苦涩地解释道,“可咱们市的户籍系统还没普及指纹录入,靠这个大海捞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抬眼望向窗外,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话语里透着一股无力感:“昨晚那场大雪,真是帮了那个特务大忙,把所有脚印、痕迹都盖得干干净净,这案子难办了。” 徐光荣烦闷地续上一根烟,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了一旁的齐卫东:“卫东,你怎么看?有什么发现?” 齐卫东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倒觉得,那个特务或许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周密。他的首要目标肯定是铁盒里的东西,这毋庸置疑。” “至于那只丢失的羊,很可能是他得手后,临时起意,顺手牵走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判断?” 徐卫国不解地追问,“难道不该是特务为了制造恐慌,故意偷走带病的羊来传播炭疽病毒吗?” 齐卫东心中却另有计较。 他暗自琢磨,哪个精明的特务会把带炭疽菌的羊往自己家里藏? 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个年代,文盲率居高不下,城里都如此,更别说乡下了。 齐卫东猜测那个叫郑小刚的嫌疑人,十有八九不识字,否则隔离间墙上那么多警告标语,他怎么会完全无视。 当然,这些推断都源于他脑中的秘密情报,绝不能说出口。 于是,他只能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瞎猜的,算是一种直觉吧。” 第20章彪悍的弄堂大妈队伍,气势汹汹去抓人 “靠直觉?那不成猜谜了。”徐卫国觉得有些好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徐光荣的脸色则沉了下去,他用粗糙的指腹捻灭了烟头的火星,对齐卫东那套说辞显然一个字都不信,心头的失望远比指尖的灼痛更甚。 他把蒋凯叫到跟前,下巴朝着那堆新翻出来的泥土一扬,压着火气质问:“敌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掏了这么大个洞,你跟我说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什么都没听见?” 蒋凯的眼神飘忽不定,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脖子使劲往衣领里缩,声音细若蚊蚋:“我……我确实没听见……” “废物!” 徐光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强压下怒火,沉声下令:“看来只能用笨办法,把我们的人都派出去,一寸一寸地给我筛查!再发动群众一起找!” 徐卫国叹了口气,表示赞同:“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希望能尽快把那只藏在暗处的老鼠揪出来。” 一听要展开大范围搜查,齐卫东立刻主动请缨,他正急着要出去,好印证一下自己面板上的信息。 齐卫东刚走出农科院大门,老邢的身影就从门房边上闪了出来,几步赶到他跟前。 “齐队,我跟你一块儿行动,咱们从哪儿下手?” “保卫科那边已经把周边摸了一遍,我们直接进城。” 齐卫东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推着车子晃晃悠悠的身影上。 那是老辛,动作拖沓,神情懒散,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 齐卫东心头一阵无名火,这种拖后腿的家伙,在哪儿都让人不痛快。 老邢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劝道: “齐队,别跟他置气。老辛跟三队赵德方他爹是老交情,平日里没少得赵德方的好处。” “赵德方为了队长那个位子使了不少劲,结果让您给占了,心里一直窝着火呢。” “老辛这是在给他那个大侄子出气,故意给您添堵。” “不过您放心,赵德方自己屁股不干净,昨晚那事一出,他蹦跶不了几天了,恶人自有恶人磨。”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齐卫东不再多想,眼下案子要紧。 他把这些人事纷扰抛到脑后,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蹬,车轮便飞速转向城区的方向。 市区的地形图他早已记在心里,柳弄堂的坐标清晰无比。 到了清河路口,齐卫东对老邢说分头行动效率更高,让他去另一片区域摸排。 与老邢告别后,他拐进一个僻静角落,从怀中取出一把崭新的五四式手枪,熟练地压满弹夹,咔哒一声推弹上膛,然后才独自向柳弄堂的方向走去。 柳弄堂比齐卫东住处更显老旧逼仄,巷子里的石板路被踩得油光水滑。 而此时,弄堂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位精神矍铄的大妈正挥舞着手臂,指挥着街坊邻居清理积雪,她嗓门洪亮,干劲十足,正是此地的居委会主任赵翠。 齐卫东推着车刚在弄堂口站定,赵翠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见是个陌生面孔,她立刻扬声喊住了他:“哎,那位同志,你找哪家?” 齐卫东从容地撑好自行车,拉下遮住半张脸的口罩。 他没有声张,只是走近几步,将证件递过去,同时不经意地亮了一下腰间的手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大妈,我是来办案的。有线索指,你们弄堂里藏了贼。” 赵翠一看来人相貌堂堂,一身正气,又瞥了眼证件上的钢印,心里便信了七八分。 她不等齐卫东细说,火气就“噌”地一下上来了,咬牙切齿道:“齐同志是吧?我晓得了!肯定是郑小刚和柱子那两个小畜生!” “我们弄堂里要说有手脚不干净的,除了那两个整天不务正业、专爱逛黑市的小瘪三,还能有谁!” 这反应也太快了…… 齐卫东微微一怔,心里的判断也愈发清晰:那个郑小刚,绝非什么心机深沉的敌特分子。 “他们认识字吗?”齐卫东追问了一句关键信息。 “认字?”赵翠嗤笑一声,“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街道办的扫盲夜校,他俩的影子都没见过一次,纯粹是两条拖我们弄堂进步后腿的懒虫!” “那就对上号了。” 齐卫东沉稳地点了点头。 赵翠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当即转身冲着扫雪的人群里一招手,高声喊道:“王婶!徐姐!宁姐!都过来!咱们弄堂出了蛀虫,今天非得把这门户清理干净不可!”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应声走出了三位和赵翠年纪相仿的大妈,个个手里还拿着扫帚铁锹。 弄堂里的其他人听到动静,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赵翠颇有大将风范地一挥手,安抚众人:“看什么看,都干活!还是郑小刚和柱子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老毛病又犯了,我们几个去说道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听是那俩“名人”,居民们顿时没了兴趣,显然是习以为常,又各自埋头干活去了。 齐卫东反倒有些不放心,上前一步说:“对方毕竟是贼,可能有危险,还是我来处理吧。” “哎,小齐同志,你这话说的,”赵翠把胸脯一挺,“现在是新社会,妇女也能撑起半边天!你就在后面看着,看我们怎么收拾这两个小王八蛋!” 话说到这份上,齐卫东也不好再争。 他默默拉上口罩,右手探入衣袋,紧紧握住枪柄,跟在这支气势汹汹的“大妈队伍”身后,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13号院就在巷口边上。 郑小刚和柱子正挥着扫帚清理门口的积雪,两人一边干活一边闲聊,气氛很是热络。 齐卫东一行人刚走进巷子,就听见郑小刚的声音传来:“柱子,等会儿把雪扫干净了,你跑一趟弄些好酱料。中午咱们涮锅子,整点上好的小羊肉,那叫一个鲜。” “好嘞,去三哥那儿,他家院子清净。” 这番对话顺风飘来,一字不落地进了齐卫东和赵翠的耳朵。 齐卫东听得直摇头,那可是得了炭疽的病羊,旁人躲都来不及,这两人竟还惦记着吃,简直是把命当儿戏。 赵翠的脸色则瞬间阴沉下来,好家伙,涮羊肉! 她这个居委会主任都舍不得这么吃,这两个游手好闲的家伙,钱是哪来的? 八成是手脚不干净,昨天犯了事儿。 第21章一听有病毒,瞬间不求情了 赵翠怒火中烧,几步冲上前去,郑小刚和柱子还没回过神,她便一声断喝:“咱一起上,把这两个不学好的东西给我拿下!” 几个大妈一拥而上,身手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郑小刚和柱子摁倒在地,整个过程齐卫东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齐卫东走近一看,发现被按在地上的两人竟有些眼熟,不禁一怔。 脑海中画面一闪,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两天在黑市碰上的那伙人里的两个么。 世界还真是小。 郑小刚被死死压在雪地里,抬头看见赵翠满脸怒容,心里发虚,嘴上却不肯认:“赵主任,这是干什么?您弄错了吧?我跟柱子最近可都老实本分,您不能凭空诬陷我们啊。” “老实本分?”赵翠冷哼道,“你们要是没干亏心事,保卫科的同志能亲自找上门?老实交代,昨天夜里是不是去撬人门了?” 郑小刚闻言,脸色煞白,心中巨震。 昨晚的事做得天衣无缝,又有大雪遮掩,怎么会这么快就败露了? 他越过赵翠的肩膀,看到她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男人,戴着口罩,手上是橡胶手套,手里还握着枪,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盯着他。 郑小刚一阵心慌,目光下意识地往自家阁楼的方向瞟了一下。 可一想到昨晚到手的两根金条,要是认了罪,这辈子就完了。 他心一横,决定赌一把,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赵大妈,凡事要讲证据!不能听外人一面之词就随便抓人!” “我无父无母,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不服!我要去贴大字报,告你们官官相护,冤枉百姓!街坊邻居都来看看啊,评评理啊!” 他这么一闹,动静更大了。 13号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妇女冲了出来,正是柱子的母亲。 她看到儿子被按在地上,旁边还站着个持枪的陌生人,吓得魂飞魄散,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天理何在啊!赵主任,您怎么能带个外人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家柱子是调皮了点,可心眼不坏啊!” “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让这个天杀的拿枪指着?这是要他的命啊!” “他三叔,你可得说句公道话,柱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得给我儿做主啊!” 她的哭闹立刻引得围观的邻居们议论纷纷,不少人看向齐卫东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赞同。 接着,人群里一个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大声对赵翠说: “赵主任,这事是不是闹得太大了?就算孩子手脚不干净,偷了点东西,也不至于动枪吧?” “真要有什么损失,我让我嫂子赔。这毕竟是咱们柳弄堂自己的事,交给外人处理,传出去咱们整个弄堂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赵翠正要发作,却被一个声音盖了过去。 齐卫东分开人群,神色凝重地举起工作证。 “大妈,先别动气!”他沉声说,“事情比你们想的严重。这两个人闯了大祸,他们不是简单的偷窃,而是从我们农科院的隔离区偷东西。” “他们不认字,看不懂墙上的警告,偷走了一头感染了炭疽的实验羊。” “炭疽!”齐卫东加重了语气,“这东西沾上就可能没命!它是一种烈性传染病,人和牲畜都躲不过。” “过去打仗时,敌人用的最歹毒的武器里就有它。可以说,他们俩现在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人的怒火。 抓着郑小刚和柱子的几个妇女像是被蝎子蜇了手,猛地撒开。 围观的人群“轰”地一下散开,人人自危地向后退去,那个本还想说情的亲戚更是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生怕沾上一点晦气。 齐卫东见状,立刻安抚道:“大伙儿别慌!炭疽病通过人传染的可能不大,尤其他们才刚接触,病症都还没发作,不会传给你们。” “眼下最要紧的,是那头病羊,那才是移动的毒源,必须马上找到!” 往日里还称兄道弟的街坊邻里,此刻看自己的眼神如同在看瘟神,郑小刚和柱子彻底慌了神。 他们本就是欺软怕硬的货色,一听说要没命,魂都吓飞了。 “我说!我全说!”郑小刚“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哭喊起来,“羊是我们偷的!路上就给闷死了,尸体……尸体就藏在我家阁楼上!” “同志,赵主任,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他心里又悔又怕,本以为是天降口福,谁知道为了几口羊肉,竟惹上了索命的阎王。 边上,柱子的母亲也腿一软,跪在地上替儿子磕头求情。 “不识字的蠢东西,现在知道怕了?”赵翠气得跺脚。 但眼下救人要紧,她立刻转向齐卫东:“同志,你是专家,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齐卫东略一思索,立刻下达指令: “第一,立刻封锁13号以及周围几户人家,不许任何人进出。” “第二,用绳子把他们两个捆了,防止乱跑。” “第三,派个腿脚快的人去农科院报信,就说盗窃实验动物的嫌犯抓住了,请他们马上派防疫专家过来!” 话音刚落,齐卫东脑中闪过一个满脸麻子的形象,追问道:“记得他们还有个同伙吧?外号好像叫什么邓大麻子?” “您是说邓老三那个小混混?” 赵翠立刻反应过来,“可不是嘛,就他爱叫自己邓大麻子,整天带坏这两个东西,也是个睁眼瞎。他就住在隔壁巷子。” 说罢,她凌厉的目光转向郑小刚:“老实交代,邓老三是不是主谋?人躲哪儿去了?” 郑小刚此刻哪还顾得上什么兄弟义气,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是他是他,就是他带的头!邓老三跟老贼学过开锁,农科院的门就是他撬的,三两下就开了。” “我们折腾了一宿,他天亮时出去过,现在估计早就回家补觉去了。” 第22章立功,钱院长当场奖励 听到这话,齐卫东立刻对赵翠说:“那就要麻烦您了,赶紧请治安队的同志出手,把那个邓老三也控制起来,带到这儿。我要把他们三个都看住,等院里的专家一并处理。”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赵翠当即应下。 农科院保卫科的办公室里,空气凝重得像要结冰。 徐光荣紧盯着墙上的地图,手指焦躁地在上面划来划去,仿佛想从那交错的线条里找出一条通路。 “老徐,你坐下吧,你那鞋底子都快磨穿了。” 角落的长凳上,一个身穿干部服的中年男人沉声说道。 他叫钱中南,是主管行政后勤的副院长,脚下已经踩灭了一地的烟蒂。 他掐灭手里的烟,又点上了一根,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搜查队那边,就没一点动静?” 钱中南吐出一口浓烟,声音里满是疲惫。 “雪太厚,路滑,弟兄们行动困难。”徐光荣转过身,满脸的失望,“连个车辙印都找不到。” “唉,这节骨眼上出这种事,院里今年的先进是别想了,明年的拨款都得打个问号。”钱中南烦闷地揉着太阳穴。 “钱院,不能再捂着了。”徐光荣走到他面前,语气恳切,“这可是炭疽,虽然人传人的风险不高,但万一呢?” “病毒要是真从咱们院里传出去,你我都是历史的罪人。上报吧,让市里介入,发动广播和群众,总比我们自己瞎摸强。” “上报……”钱中南迟疑了,这两个字仿佛有千斤重,“影响一旦失控,你我的档案上就是一笔黑账,以后还怎么进步?” “我才四十,正是想多扛点担子的时候。可如果我们自己能把事情摆平,那就是大功一件。老徐,再给我一天,就一天。” 徐光荣了解他的心思,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办公室里陷入死寂时,门突然被推开,门卫老金领着一个满身风雪的同志冲了进来。 “钱院长,徐科长!大喜事!”来人喘着粗气,脸冻得通红却满是兴奋,“人拿住了,羊也找到了!” 两人脑子嗡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哪儿?谁干的?”徐光荣一个箭步冲上前。 柳弄堂来的同志缓了口气,飞快地汇报:“是你们院的齐卫东同志!好家伙,单枪匹马闯到我们弄堂,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两个败类给揪了出来。” “那两个混账东西,抱着要命的玩意儿到处乱窜,简直是移动的瘟神!要不是齐同志,后果不堪设想!” “好!太好了!”钱中南猛地站起来,心里的巨石瞬间粉碎,他拍着徐光荣的肩膀,大声赞道:“小齐同志这次可立了大功!” “老徐,我记得他是你力主提拔上来的吧?你这眼光可真毒,给我挖出来这么一员猛将!” “卫东是王牌侦察兵出身,有这本事,我没看走眼。” 徐光荣挺了挺胸膛,脸上的自豪藏都藏不住,心里却翻江倒海:这才过去多久?一个多小时吧?卫东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那位同志又急切地补充道:“两位领导,齐同志让我来传话,现场需要防疫专家和人手支援,后续工作马虎不得!” “对!防疫是头等大事!” 心头大患一除,钱中南立刻恢复了副院长的从容与果决,他一扫之前的颓态:“老徐,你马上去通知防疫研究所的陈玉民!” “我回办公室,立刻给市二院打电话,请他们派医疗队!然后,我们一起去柳弄堂给齐卫东同志当后援!” 徐光荣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通知完陈玉民,又赶紧找人去给还在外面排查的大儿子传信,让他立刻带队转去柳弄堂。 一小时后,柳弄堂13号的喧嚣终于平息。 身穿笨重防护服的陈玉民领着学生进入阁楼,将那只惹出祸端的羊装车运走,准备拉到郊外彻底焚毁。 周遭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几个工作人员正用老式喷雾器对墙角门缝进行无死角消杀。 邓老三三人自然也逃不过这番洗礼,冰冷的消毒水兜头淋下,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身前,调查部的徐卫国带着两名部下,眼神如刀,正对他们进行高压审讯。 此事牵扯到“山百合宝藏”与潜伏特务,已完全由调查部接管。 巷子口,气氛则要和煦得多。 钱中南紧紧握着齐卫东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好小子,果然是青年才俊!上班头一天就立下大功,给我们解决了心腹大患!” 齐卫东脸上微热,连忙谦虚道:“钱院您言重了,这都是院里领导指挥得当,我只是做了分内事,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向前辈们学习。” “哈哈,你这年轻人,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钱中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锋一转,“你从部队刚转业过来,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齐卫东还没摸清这位领导的脾气,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旁的徐光荣却适时地开了口,声音洪亮:“钱院,卫东这孩子现在还在外头租房子,花销不小。” “您瞧他身上这件军大衣,都补了好几回了,连件像样的换洗衣裳都没有,日子过得是真困难。” 齐卫东闻言一愣,不解地望向自家的徐叔。 不对啊,今天报到时,徐叔才刚带自己领了套崭新的棉衣。 徐光荣却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太了解这位钱院了,官架子是有的,但对手下也确实大方。 果不其然,钱中南立刻表态: “分房子的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院里开会研究。不过,齐卫东同志这次功劳卓著,院里刚发下来一批布票,我做主,批给你五尺!” “还有,老徐你别跟我耍心眼,院里试验田那批棉花我也知道。棉籽要留着育种,但纤维多的是,也奖励你五斤!” “最后,再给你两个月的全额饭票,带肉票的那种!你回头写个申请,下班前交给我,我特批!” 危机解除,钱中南心情极佳,奖励起来毫不吝啬。 第23章保卫科的掌声,年底的菜油保住了 “多谢领导!” 齐卫东喜出望外,连忙敬礼道谢。 别的不说,光是那五斤棉花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伤到了根子,畏寒,有了这些棉花絮进褥子里,这个冬天就能暖和多了。 接着,钱中南的好奇心上来了,追问道:“说真的,你究竟是怎么发现那伙人的?” 徐光荣也投来探寻的目光。 不远处的徐卫国听到动静,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我开挂了……齐卫东心里嘀咕,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他挠了挠后脑勺,露出几分憨厚的笑容:“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主要还是运气,纯属巧合。” “你这就太谦虚了。”徐卫国第一个不信,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三个垂头丧气的家伙,“你之前就说他们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果不其然,说他们是笨贼都抬举了。” “也就那个叫邓老三的,开锁技术还行。你的直觉可真准。” 他认定齐卫东必有不为人知的侦察手段。 有这三个草包衬托,越发显得另一伙敌人训练有素,也让徐光荣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把目光投向齐卫东,才感到一丝慰藉。 他和自己儿子有同样的猜测,但齐卫东不说,他便不问。 自古以来,徒弟的看家本领都是自己悟的,哪有师父追着问的道理,坏了规矩。 说到底,那情报面板,也确实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侦察绝活了。 “不管是不是运气,小齐这孩子就是我们的吉星。” 钱中南只看重结果,含笑给了个评价,接着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那个山百合宝藏,三个混混有没有吐露更多信息?” 他是徐光荣的顶头上司,关于山百合宝藏的潜在可能,徐光荣自然也向他做了汇报。 徐卫国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汇报:“有用的线索不多。按邓老三的说法,是一个陌生人相中了他溜门撬锁的本事,让他去农科院偷个东西。” “对方联络的方式很隐秘,前后两次,都是在晚上用石头裹着字条扔进他家院子。” “他压根就不知道雇主是谁。” “最后一次联络,是让他得手后,把东西埋在城东小树林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底下。” “这笔买卖的报酬是两根金条,对方为了让他卖力,先付了定金。不得不说,这人眼光也毒,居然真让这三个泼皮不费什么力气就办妥了。” “蒋凯那帮人简直是废物!”钱中南勃然大怒,“这笔账必须跟他们算清楚,记大过、挨处分,一个都别想跑!” “对了,邓老三说没说那个空铁盒里是什么东西?” 徐卫国接着说:“他们说里面的东西用牛皮纸包着,保存得还不错。有一本很厚的本子,邓老三形容上面的字像鬼画符。” “另外还有一张图,在他们看来是画得乱七八糟的。” “当然,那三个都是睁眼瞎,别说日文笔记,就是地图也看不明白。” “我估计,铁盒里装的应该是武藤小次郎的私人物品。” “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个用高纯度金属做的雕像,分量很沉。我让同事鉴定过,那是锡,这让我特别留意。” “那个锡雕像连同两根金条,都被邓老三私藏了起来,我们已经从他家搜出并全部上缴了。” “我记得卫国哥刚才说过,这个武藤小次郎曾在滇省服役,之后才调来沪城。” 齐卫东分析道:“我恰好知道,滇省以盛产锡矿闻名。结合那块高纯度的锡,武藤小次郎会不会当年在那边私下开采了一批锡,还没来得及转移就意外身亡了。” “那些特务要找的,可能就是这批藏匿的锡锭。” “滇省盛产锡矿?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齐卫东的话显然超出了徐卫国的知识范围。 “那锡这东西,价格很高吗?”徐光荣也好奇地问道。 “我以前从书上读到过,滇省的锡矿储量确实很大。” 齐卫东调用着前世的地理知识,清晰地回答:“而且锡的价格极其高昂,差不多是铜价的四到五倍,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如果所谓的宝藏真是一大批锡,那这份地图和笔记的价值,就远不止两根金条了。” “卫东你懂的真多。”徐光荣由衷地赞叹了一句,随即又有些泄气,“只可惜,时过境迁,我已经派人去城东那片林子搜过了,但敌人行事如此缜密,恐怕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这条线索,到这里怕是又断了。” 线索断了…… 齐卫东望向自己的情报面板,心想若非有这个外挂,自己也是束手无策。 锡的价值确实惊人。 在这个年代,紫铜一公斤大约6块钱,锡价就是30块左右一公斤。 以齐卫东现在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勉强买上2公斤锡。 山百合宝藏如果真是锡锭,那数量恐怕要用吨来计算。 那将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不过,锡是战略金属,连造“邱小姐”那种大家伙都用得上,受国家严格管控,普通人就算拿到手也换不成钱。 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这案子后续自然有中央调查部的同志接手,齐卫东觉得,自己还是安分守己,当好这个保卫科小队长就足够了。 随着炭疽羊风波的平息,邓老三一行人被徐卫国正式带走。 临行前,徐卫国对齐卫东在此次事件中的雷霆手段赞赏有加,并明确表示,将来追查山百合宝藏的线索,恐怕还需齐卫东的协助。 齐卫东看了一眼自己的情报面板,不置可否地颔首。 保卫科办公室里,齐卫东一推开门,气氛便截然不同。 “瞧瞧,咱们的英雄凯旋了!”老邢的声音洪亮而激动,带头鼓起了掌。 “哗啦啦……”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与昨日他初来乍到时那零星的几声拍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齐卫东刚一落座,老邢便手脚麻利地递上一杯滚烫的热水,满脸热忱:“齐队,快暖暖身子。” “这次真是全靠你了,你不仅解了院里的围,也保住了咱们的福利。要不然,这年底的两斤菜油铁定泡汤了。” 第24章广播站姑娘的眼热,想一起进步 两斤菜油,对城里人来说是笔不小的福利,更不用说在乡下,这几乎是齐卫东父母全家一整年的棉籽油定量了。 仅仅因为这两斤油,齐卫东在科里的威信便瞬间高涨。 他对面的副队长陈明睿,此刻也投来敬佩的目光,并郑重地竖起了大拇指:“齐队,高!” 不远处的角落,老辛捕捉到齐卫东的视线,连忙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 然而,齐卫东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毫无停留,那份赤裸裸的无视让老辛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齐卫东环视一周,没看到赵德方。 老邢见状,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地解释道:“三队那帮人这回栽了。钱院一回来就下了命令,给他们记大过,全部停职回家反省去。” 钱中南是坐车回来的,比骑车的齐卫东和徐光荣快得多。 路上徐光荣也跟齐卫东提过,这位钱院长正处在厅升部的关键时期,赵德方几人差点搅黄了他的大事,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齐卫东记起了自己的奖励,立刻找来纸笔,迅速写好一份申请,直接去找钱中南。 钱院长心情极好,大笔一挥签了字,还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出烟、酒、糖果硬塞给齐卫东。 不到一个钟头,齐卫东就领到了全部奖励,光是饭票里搭的肉票就有足足三斤。 “叮铃铃……” 下午五点,下班的铃声准时在农科院上空回荡。 从柳弄堂回来后,齐卫东无事一身轻,在办公室安稳地待到了下班。 铃声响起,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沓肉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在这座城市里总算有了立足的根基,他打算趁下班去看看牺牲战友孟三汉的亲人。 这三斤肉票,来得正是时候。 他这个二等功,要不是有战友孟三汉拼死掩护,他根本撑不到大部队的到来。 孟三汉牺牲了,这份恩情,他必须得还。 当齐卫东走进农科院食堂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院里消息传得飞快,他的英勇事迹早已不是秘密。 再加上他高大的身材和浓眉大眼的英俊相貌,食堂里不少年轻姑娘看他的眼神都亮晶晶的。 在打菜窗口不远的一个角落,几个来自不同科室和广播站的姑娘们聚在一桌。 一边吃饭,一边用混杂着好奇与欣赏的目光,大胆地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低声议论着什么。 “那位应该就是齐卫东同志了,长的好高大,就是脸色白了些,不然领出去多有面子。” “你就做梦吧,人家是干部,能力又强,眼界高着呢。咱们院里,也就苏姐那种条件的,站他边上才算般配。” “不妥当,苏姐都二十七了,我可听说齐卫东同志今年才十九,差得也太多了。” “哎哟,你是动心了?不过说真的,十九岁就拿五十六块的工资,这前途,谁也说不准能走到哪一步。” “嘻嘻,你们难道就不动心?要是能有机会和他共同进步,我倒挺愿意的。” 姑娘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齐卫东并未听见,他只是安静地随着队伍移动,等待打饭。 食堂今晚的伙食难得的好,居然有老式红烧肉,只是用一个小盆浅浅地盛着,分量不多。 窗口后的打菜师傅正卖力地招揽生意: “老刘,来份红烧肉不?酱色油亮,香得很!” “可不敢,这一勺下去就是三毛钱,还得搭上一个月的肉票。又不是逢年过节,哪吃得起这个。” “那宁师傅,您要不要来一份?” “不要,不要,给我来份米饭,浇一勺熬白菜就行了。” 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红烧肉虽然馋人,可真正舍得买的却没几个。 终于轮到了齐卫东,打菜师傅的眼睛都亮了,语气也热络起来: “您就是齐卫东同志吧?长得可真精神。我们师傅做的这红烧肉,味道一绝,您来一份尝尝?” 齐卫东颔首,递上自己的铝制饭盒,微笑道:“麻烦您,这个给我打满。” 毕竟是头一回上门,不能显得小气。 “好嘞!齐卫东同志大气啊。” 打菜师傅既羡慕又高兴,握着勺子的手半点不晃,结结实实地舀了三大勺,将饭盒堆得冒了尖。 随后,齐卫东又要了几份米饭和素菜。 冬天的菜式单调,无非是熬白菜和炖土豆。 他用一些饭票,外加九张一两的肉票,换来了沉甸甸的六个饭盒。 付过钱款,齐卫东步履稳健地转身离开,所到之处,总能吸引一片目光。 那几个姑娘的谈笑声又起,比刚才更热烈了些。 “我的天,真大方,他这一顿花的钱,都够我吃一个星期了。” “怎么,你眼红了?齐卫东同志是给院里立了大功的,钱院能不重奖?这是人家凭真本事挣来的,理所应当。” “你胡说什么呢,我意思是,齐卫东同志刚才付钱那样子,特别有气魄。你说对不对呀,心雨?要是跟他处对象,往后日子肯定差不了。” “唉,真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同志……” 棉纺厂。 这座工厂拥有超过两万名职工,庞大的厂区如同一座城中之国,盘踞在市中心。 厂区内学校、医院、派出所等设施一应俱全,足以包揽职工生活的方方面面。 齐卫东以前跟着孟三汉来过他家一次,对路线还有印象,此刻正驾轻就熟地骑车前往。 一路上,想到孟三汉家中的境况,他心头不禁一沉。 孟三汉自幼在单亲家庭长大,两年前父亲也因病去世,如今家中只剩下一个妹妹,独自拉扯着三个更小的弟弟妹妹,艰难维生。 抵达棉纺厂大门,齐卫东出示了证件,又熟络地递给门卫两根香烟,对方笑着挥手,轻松放行。 厂区面积辽阔,几乎能赶上拥有大片试验田的农科院了。 齐卫东重新蹬上自行车,不疾不徐地朝着职工宿舍区的方向骑去。 砖混结构的五层职工宿舍楼,俗称“筒子楼”,一条长长的走廊连接着每一户人家,厨房和水房都是公用的。 第25章想吃老战友家的绝户 此刻,六号楼二单元十二号房内,气氛剑拔弩张。 谢老四正捂着绞痛的肚子在地上翻滚,一张脸因剧痛而扭曲,他颤抖地指着面前那个眉目清秀的姑娘,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与不敢置信: “孟玉,我是你亲舅舅!你竟然下老鼠药害我,你好毒的心啊!” 被称为孟玉的姑娘,目光冷冽如霜,只是淡淡地纠正道: “是表舅。” 她身后,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从她背后探出头来,用同样憎恶的眼神瞪着地上的男人。 “表的也是舅!”谢老四嘶吼着,“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下此毒手?” “不就是你表哥处对象,我来跟你借二百块钱应急吗?你哥的抚恤金马上就发下来了,五百块啊!这点钱对你算什么?”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孟三汉评上了一等功,抚恤金有整整五百块。 孟玉只觉得眼前这个亲戚的嘴脸无比丑陋。 哥哥用命换回来的钱,是留给弟弟妹妹们活下去的,怎么可能填这些人的无底洞。 这种钱,一旦借出去,就别想再要回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谢老四被她看得一噎,随即更加气急败坏:“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亏我还好心替你着想。” “你爸那个机修工的好岗位,你一个女娃顶了根本干不来,天天挨领导训。” “你早晚要嫁人,我还想着让你表哥先替你干着,他懂机械,上手快,提职称也快,到时候我们家每月分你些钱花。” “等你弟弟长大了,再把工作还给他。这么两全其美的事,你居然不领情,还恩将仇报!” “我说你怎么突然好心给我冲糖水喝,原来是早就设下的圈套!” “分钱?还工作?唱得比说得好听,这种鬼话谁信?”孟玉冷笑一声,“说白了,不就是看我们家没了男人,想来吃绝户吗?恐怕连我们家这间十五平的房子,你都惦记上了吧?” “你……你血口喷人!”心思被一语道破,谢老四又惊又怒。 孟三汉留下的那笔抚恤金、每月补贴、棉纺厂的工作、还有这套房子,全都落在一个十八岁的丫头片子手里,怎能不叫人眼红。 他本以为孟家亲戚这么多,自己先下手为强,却没想到这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丫头竟是块淬了毒的铁板。 孟玉心中愈发坚定,她知道,自己若不表现得心狠手辣,这个家早晚要被这些豺狼亲戚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不慌不忙地继续说:“还有,表舅,是你自己嘴馋,错喝了我们家用来毒老鼠的糖水,可别把脏水往好人身上泼。” “你胡说!谁家会用金贵的白糖药老鼠的!” “我劝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吧,要是真死了,或者落下什么残疾,可就麻烦了。” 孟玉语气平淡。 这老鼠药的剂量,她早就找懂行的人问过了,绝对要不了人命,她要的只是一个震慑效果,一个惨痛的教训,好让这些贪婪的亲戚知难而退。 手段虽然激烈,但对付恶人,别无他法。 门口蓦地响起一道沉稳洪亮的声音。 “犯不着上医院。我听说误食了老鼠药,灌点东西催吐,吐干净了就没事,最多是人难受点。” 声音的主人是齐卫东。 他刚到就看到孟玉家院门外围了一圈看客,屋门却关得死死的。 他推门而入,恰好听见了孟玉和那个叫谢老四的对话,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有人在欺负孟家无依无靠的孤女。 孟玉闻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浓眉大眼、身形高大的男人,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是卫东哥吗?” 她记得这位曾来家里做过客的哥哥。 他那副英挺硬朗的相貌,给孟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时候,她还像个小尾巴似的,缠着他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是我。我调到这片儿来工作了,顺道过来看看你。” 齐卫东笑着应了,目光扫过地上形容狼狈的谢老四。 孟玉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慌张。 谢老四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嚎叫起来:“这位同志,你来评评理!这丫头心肠太毒了,我好心好意帮她,她居然下药害我!” “胡说八道!”齐卫东厉声呵斥,目光如电地瞪着他,“分明是你自己嘴馋,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跟孟家妹妹有什么干系!” 孟玉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望着齐卫东,抿了抿唇说:“是白糖,我往里面放了老鼠药……” “你们这对狗男女!”谢老四气急败坏地骂道。 孟玉赶紧凑到齐卫东身边,压低声音解释:“我放的量不多,死不了人的。” 齐卫东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心里有底。 就谢老四这壮得像头牛的体格,那点剂量顶多让他遭点罪,确实要不了他的命。 他转头看向门外伸长脖子的邻居们,摸出一包好烟,熟络地给男人们一人递上一根: “各位大哥帮个忙,我听老辈人说,误食了耗子药,用粪水灌下去催吐最管用。劳驾几位把这人架到公共厕所去。” 男人们接过带过滤嘴的好烟,个个喜笑颜开。 齐卫东也没落下妇女和小孩,给她们一人分了一小块冰糖。 一瞬间,四邻的说辞立刻就变了风向。 “瞧这气派,还是好烟呢!要我说,孟玉这丫头多懂事,怎么可能干下药害人的事。” “可不是嘛,多好的孩子。” “哎哟,这冰糖可真甜。说起这个谢老四,我可知道他,压根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厂里就手脚不干净,还被当场抓到过……” 发完烟,还剩下大半包,齐卫东干脆全塞给了一个在邻里间颇有分量的男人。 那男人见自家婆娘孩子都吃上了甜嘴,自己又得了这么多好烟,当即拍着胸脯办事。 他看得出,谢老四虽然样子惨,但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绝没有性命之忧。 再看齐卫东年纪轻轻,出手如此大方,不由得起了结交的心思。 他立刻招呼了几个壮劳力,七手八脚地把谢老四往公共厕所抬去。 第26章懂事的孟家四姐弟 喧闹的人群散去,孟玉的家总算恢复了宁静。 齐卫东打量着眼前的孟玉,记忆里那个瘦弱的黄毛丫头,不知不觉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秀可人。 一米六出头的纤细身形里,却藏着一颗不屈不挠的灵魂。 被他这样注视着,孟玉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声说:“卫东哥,你快坐,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不用麻烦,我带了吃的过来。” 齐卫东笑着说,目光再次环视了一圈这个不足十五平米的小家。 尽管空间局促,屋子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地面洁净,角落里那张小床显得十分温馨。 床头挂着一个鲜红的中国结,显然时常擦拭,寄托着对团圆的期盼。 屋子中央的煤炉子是这个家的核心,长长的烟囱从窗口探出去,既能烧水也能供暖,让这方寸之地充满了暖意。 齐卫东脱下帽子,身姿笔挺地坐下。 孟家三个年幼的弟妹都用带着崇拜的目光悄悄打量他,觉得这位大哥哥简直无所不能。 孩子们很是乖巧,看着窗外别的孩子在吃冰糖,馋得直咽口水,却谁也没有开口向齐卫东讨要。 齐卫东温和地笑了笑,揉了揉他们的头发,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冰糖,交给了孟竹,让她分给弟弟妹妹。 “谢谢哥哥!” 三个孩子顿时眉开眼笑,一颗一颗地认真分着。 孟玉撅了下嘴,拖过一个小板凳挨着齐卫东坐下,满是心疼地说:“卫东哥,刚才谢谢你,可为了打发我那个混账表舅,搭进去那么多冰糖和香烟,太不值当了。” “人情往来嘛,免不了的。”齐卫东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接了老孟的班,在棉纺厂当机修工,上夜班的时候,总要邻里街坊帮忙照看一下弟弟妹妹。” “说起来,一年多没见,孟家妹妹真是个大人了。” “说得你多老似的。”孟玉小声嘀咕,“卫东哥也就比我大一岁。” 齐卫东沉吟片刻,借着绿色军包的遮挡,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个手榴弹模型递过去,低声道:“用耗子药对付人,终究是险招,万一失手闹出人命,后患无穷,不如用这个。” 孟玉竟毫无惧色,好奇地接过来,还以为是真家伙,视线落在了拉环上。 齐卫东在一旁解释:“这是个模型,但做得跟真的一样,只要不拉下面的弦,外行人根本看不出破绽,吓唬人足够了。” “真要碰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来找我。我现在在市农科院,住在苏河街道梅弄堂22号。有空我再教你练练枪,往后家里备把猎枪,腰杆也能硬一些。” 这个年代治安不算太平,更何况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要拉扯三个弟弟妹妹。 而猎枪,只要有门路,并不难弄到。 孟玉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声音却很轻柔:“嗯,我都听卫东哥的。” 看着她清秀面庞上那股劲儿,齐卫东心中不禁感叹,这孟家妹妹骨子里可不是个善茬,寻常姑娘家,哪有胆子动用老鼠药去防身的。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从孟玉腹中传来,让她漂亮的脸蛋瞬间涨红。 “饿了吧,我从食堂带了饭,一起吃。” 说着,齐卫东从军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六个铝饭盒,在桌上排开。 饭盒都还温热,显然是得益于他那能让时间静止的储物空间。 当盛着红烧肉的饭盒被打开,浓郁的肉香夹着热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咕噜……” 这次是四重奏。 孟玉吐了吐舌头,倒也不扭捏,主动帮忙打开剩下的饭盒。 但她只给自己和弟妹们一人分了一块红烧肉,就把剩下的都推到了齐卫东面前。 “我们尝尝味儿就行了。卫东哥,我刚才就看你脸色发白,这些肉你吃才对,好好补补身子,别浪费了。” “别跟我这么精打细算,也用不着客气。” 齐卫东笑着将饭盒推了回去,“我现在一个月工资五十六块,除了往老家寄点,剩下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日子宽裕得很。” 三个小家伙对齐卫东崇拜得五体投地,一叠声地夸赞着,眼睛里全是闪闪发亮的小星星。 孟玉听着也与有荣焉,心头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 她当了近两年学徒工,一个月才挣18块,要不是有哥哥生前的津贴顶着,养活三个弟弟妹妹谈何容易。 可齐卫东一工作,起步就是56块的工资,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她将心事敛起,化作了实际行动,默默地将碗里大部分的红烧肉都夹给了齐卫东,让他吃个够。 剩下的肉菜她仔细地收了起来,天气冷,能放上好几天。 当家的日子让她学会了精打细算。 她很快吃完自己的饭,看着齐卫东被弟弟妹妹围着说笑的温馨场面,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桌角的棉帽上,那个破损的小洞早已被她记在心里。 她立刻起身,走到床边翻出针线笸箩。 床头挂着一串火红的中国结,她指尖轻轻拂过,嘴角漾开一抹浅笑。 穿针引线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没多大功夫,她就把补好的帽子递到齐卫东面前,眼里带着一丝期待地问:“卫东哥,帽子我帮你补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齐卫东正沉浸在给孩子们讲孙悟空的乐趣里,接过帽子定睛一看,才发现破洞处不仅被缝得平平整整,旁边还多了一只用红线绣的灵动小马。 他顿时惊喜不已:“手艺太巧了!这小红马正好是我的属相,真吉利。” 他比我大一岁,属马,我记得没错…… 孟玉心里泛起一丝甜蜜,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厂里阿姨们苏绣手艺好,我跟着学了点皮毛。往后卫东哥有什么要缝补的,尽管找我。” 齐卫东也不推辞,笑着应了下来。 晚饭后,孟家姐弟四人也没闲着。 孟竹打开柜子,满满一柜的火柴盒让她很是骄傲,她邀功似的说:“阿姐,你看,我和弟弟妹妹糊了两千个火柴盒,交给赵奶奶就能换四块钱!” “真能干,我明天就给你们送去。换了钱,想吃什么?” “我们不要吃的,想要一本画着孙猴子的小人书。” 第27章顺手的人情,教机修 “好,就给你们买小人书。” 孟玉一口应下,看到齐卫东诧异的眼神,便柔声解释道:“是厂里妇女主任赵奶奶看我们家难,特地给找的活儿,糊一个盒子挣两厘钱,他们三个手脚麻利,一个月也能挣上几块钱补贴家用。” “那现在家里还缺钱吗?” 齐卫东关切地问。 “不缺了,哥哥的抚恤金很快就下来了。”孟玉回答道,声音里却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悲伤。 齐卫东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沉声安慰:“日子总要向前看。等清明,我陪你一起去烈士陵园看看老孟。” “嗯!” 孟玉平复了下心情,找来几份报纸给齐卫东看,自己则捧着一本厚厚的维修书钻研起来。 报纸是她从厂里带回糊墙用的,齐卫东下午在单位时早就读过了。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目光最终落在一篇报道上,上面写着下个月,也就是64年3月起,城市职工的猪肉定量将提高到每月六两。 这个消息印证了他的记忆,今年的粮食丰收了,经济正从那三年的艰难时期里复苏,接下来的几年,日子会越来越好。 齐卫东放下手里的报纸,视线落在一旁的孟玉身上。 她正蹙着秀眉,对着一本封面泛黄的《俄华词典》唉声叹气,一副无从下手的模样。 “你们厂里当机修工,还得懂外语?” 齐卫东饶有兴致地指了指那本厚重的词典。 孟玉抬起头,小脸皱成一团:“别提了,厂里那些老家伙什,大多是当年从北边老大哥那儿弄来的。图纸和铭牌上全是蝌蚪文,不懂俄语,连哪是哪都分不清,更别说修了。” “这个我或许能帮上忙。”齐卫东淡然一笑,“我的俄语还过得去,另外,对机械维修也懂一些。” 他想着,以前在大学里摆弄的虽是农机,但原理是相通的,应付这些老机器应该绰绰有余。 孟玉的杏眼瞬间亮了,惊喜与崇拜交织在一起:“卫东哥,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话音未落,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对话。 孟玉跑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精干的中年汉子。 “怀玉叔,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来人正是许怀玉,之前带头将谢老四带去当老八的人,他探头朝屋里望了望,目光落在齐卫东身上,咧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那个叫谢老四的家伙,被我们兄弟几个按着灌了几口陈年老汤,吐干净就没事了,已经让他家里人领回去了。他家婆娘还想来撒泼,也被我们给骂走了。” “多谢怀玉叔。” “小事一桩。”许怀玉大咧咧地摆摆手,“收了这位同志的礼,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孟玉搬来一张凳子,语气里满是骄傲:“怀玉叔,这是我齐卫东哥,我哥的战友,现在是市农科院的干部。” 许怀玉的目光锐利,一眼就瞥见齐卫东敞开的军大衣下,腰间那把不容忽视的手枪,心中顿时了然,连忙竖起大拇指:“哎哟,农科院可是好地方!” “齐卫东同志年纪轻轻就有这番成就,了不得!不瞒您说,我跟这丫头一样,也是厂里的机修工。” “怀玉叔可是我们厂里数一数二的四级工,技术比我爹在世时还精湛呢。” 孟玉补充道,随即又有些担忧,“不过我那个表舅心胸狭窄,您今天这么收拾他,可得防着他背后使坏。” “怕他个鸟!”许怀玉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他谢老四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老许家光是在棉纺厂的兄弟姐妹就有多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来。” 许怀玉的视线也落在了桌上的词典上,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你这丫头知道上进。” “唉,这俄语是咱们机修工的拦路虎啊。厂里那些老大哥造的机器,零件说明全是俄文,翻译过来的手册又不详尽,很多关键地方都得靠自己琢磨。” “我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不然早就能冲五级工了。就说那几台宝贝疙瘩,那细纱机,转速快是快,可一旦出毛病,请翻译找专家,折腾得人仰马翻。” “要是咱们国产的机器能顶上就好了。” “是啊,自学太费劲了。”孟玉深以为然,但随即又高兴起来,“不过现在不怕了,卫东哥懂俄语,他能教我。” “哦?”许怀玉大感意外,好奇地望向齐卫东:“齐卫东同志还会这个?” “以前在北方边境当过侦察兵,任务需要。”齐卫东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原来是上过战场的英雄,失敬失敬!” 许怀玉脸上堆满了敬佩,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齐卫东同志,您教这丫头的时候,我……我能不能也跟着学两句?” 齐卫东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孟玉,意思很明显,这个顺水人情,由她来做。 孟玉与许怀玉心有灵犀,她巧笑嫣然地应允道:“当然行,怀玉叔,我们可以一起学。” “哎哟!那可太谢谢你了。” 既然已经答应了一个,多一个也无妨。 趁着清晨的时光,齐卫东索性当起了两人的俄语小老师。 教学间隙,孟玉提了些工作中遇到的机械难题,齐卫东竟对答如流。 甚至连许怀玉这个四级机修工都挠头的故障,到了齐卫东这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番表现让许怀玉简直惊为天人,心中感慨万千:既懂俄语,又通机械,这种复合型人才,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宝贝! 看来,先前帮他对付谢老四,这步棋走得太对了……以后还得接着教训那小子。 齐卫东对这个年代的老式机械也抱有浓厚兴趣,讲了半天理论,便想亲手验证一番。 许怀玉立刻热情地将他领到了车间。 工厂是两班倒制度,车间里的机器连轴转,出故障是家常便饭。 正好一台苏式梳棉机异常发热,停在了一边。 齐卫东翻了翻修理手册,再与脑海中前世的知识一印证,发现解决这问题确实信手拈来。 他三下五除二便排除了故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还顺带给许怀玉讲解了原理。 第28章便宜堂侄齐耀祖,正好动一动齐宝 回程路上,许怀玉骑车与齐卫东并行,崇敬之情溢于言表:“齐同志,您可真是神了,我觉得厂里那几位八级老师傅,技术上都不一定有您通透。” 孟玉安稳地坐在齐卫东车后座,清秀的脸颊上,眼眸中漾着甜蜜的笑意。 到了宿舍楼下,许怀玉识趣地先告辞了。 孟玉跳下车,仰起小脸,眼底闪烁着希冀的光芒,问道:“卫东哥,周天我们放假,我能去找你玩吗?我想学打枪。” 这个时代每周只休一天。 齐卫东温和地笑道:“没问题,到时候我带你去乡下转转,打个猎。” 次日清晨六点半,体内精准的生物钟让齐卫东准时睁眼。 这个年代夜里没什么消遣,即便昨晚稍有些耽搁,沾枕头就睡的习惯还是让他精神饱满。 齐卫东的自律性极强,醒了便再无赖床的念头,前世就养成了闹铃一响就起身、上厕所从不带手机的好习惯。 他到公共水槽利索地洗漱完毕,返回时路过天井,正撞见王功庆板着一张脸,在教育一个年轻人。 那少年人脸庞圆润,气色极好,在这个普遍清瘦的年代,显得格外突出。 齐卫东见状,不禁扬声笑道:“王叔,一大早就开展思想教育工作啊?居委会让您当政治辅导员,真是慧眼识珠。” “嘿,思想教育,你这词用得好,到底是小齐有水平。” 王功庆闻言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把脸拉了下来,指着那少年说:“这小王八蛋的思想再不纠正就歪到根了!” “端起碗来大口吃肉,放下筷子就骂给你做饭的人。刚才在公厕里口出狂言,说什么农民同志是贱皮子、乡下猪。” “也不想想,没有农民同志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粮食,他能吃得这么肥头大耳?早饿成瘪三了!” 那少年被说得不敢还嘴,却扭头朝齐卫东投来一道怨毒的目光。 齐卫东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朗声道:“王叔说得在理,对这种忘本的人,就该让他体验一下劳动的光荣,我看劳动改造就挺好。” “没错!就这么定了!”王功庆一拍大腿,瞪着那少年下达指令,“齐耀祖,你给我回去写三千字的检讨!” “另外,这个月的公共厕所,全归你打扫!我告诉你,别给我耍滑头,我天天盯着你!” “知道了,王叔。”齐耀祖蔫头耷脑地应了一声,随即夹着尾巴溜了。 王功庆虽非在编人员,但在梅弄堂里说话极有分量。 弄堂里家家户户的油盐布票、紧俏物资的分配,都得经他点头才行。 他目送着齐耀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不满地撇了撇嘴:“都姓齐,做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悬殊。” “那是咱们弄堂里齐宝的儿子,仗着他老子开大卡车,日子过得宽裕,人却被惯得不成样子。” 齐卫东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人竟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堂侄。 对于那个叫齐宝的堂兄,他向来没什么好印象,养出这么个儿子,也算是意料之中。 眼看那堂侄晃晃悠悠地往北边去了,齐卫东目光微凝,一个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是时候动一动他了。 心里有了计较,齐卫东脸上却不动声色,状似闲聊地问: “王叔,您说,要是有一个人的家底儿和他的薪水对不上,算不算有问题?” 王功庆愣了一下:“这说法新鲜,不过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你小子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打个比方,假如咱们弄堂里,有谁能拿出20斤香油,这手笔,怕是不干净吧?” 王功庆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20斤?那得是多大的窟窿才能填上!” “我家光景算好的了,那瓶底的一点香油,还是我那在供销社当主任的亲戚,托了多少关系才批出来的。” “别说现在,就是前几年那么困难的时候,也没听说谁家有这本事。” “咱们这儿,真藏着这种手眼通天的人物?” “或许有,我听到些风声。”齐卫东故作神秘地答道,“天色不早了,等我晚上收工回来,再跟王叔您细聊。” 齐卫东所在的二队这周负责哨岗执勤,是份清闲的差事,一天很快过去。 他刚一回到弄堂,就被王功庆拦住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王功庆显得有些急切:“小齐,你可算回来了。我把负责咱们片区治安的祝主任也请来了,你快说说,那20斤香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祝黄泰主任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不高,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有神,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他管着这片儿的人员流动、夜间治安和重点对象的动态。 齐卫东与他客套了几句,随后在两人充满期待的注视下,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白天站岗的时候,齐卫东已经盘算过了。 一旦齐宝倒了,他那个大车司机的好位子就会空出来,白白让给不相干的人,未免太可惜了。 他也问过徐光荣,可惜他家在钢铁厂里没有门路。 思量一番后,他转向王功庆,问道: “王叔,您家里或亲友里,有在钢铁厂上班的吗?” “没有,跟那儿不搭界。”王功庆想了想,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一旁的祝黄泰插话道: “我弟弟就在钢铁厂,运输队的,刚转正的修理工。” “运输队?那可真是巧了。”齐卫东顺势问道,“队里开大车的岗位,想必是个香饽饽吧?” 祝黄泰立刻点头附和:“何止是香饽饽,那可是金饭碗,福利比有些干部还好。但那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点关系根本挤不进去。” “齐同志,你白天提的那事,莫非就和钢铁厂的司机有关?” 说到这,祝黄泰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这弄堂里住着好几个钢铁厂的司机,个个都有点背景,他一时也猜不透齐卫东指的是谁,甚至不确定这事的真伪。 但一个念头却让他心头一热:万一是真的,扳倒一个,空出一个金饭碗,自家弟弟努努力,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第29章一家子白眼狼 “没错,就是那个开解放卡车的。”齐卫东的话掷地有声。 “此人是谁?小齐同志,你快给大家透露透露。”祝黄泰的脸上写满了焦灼。 齐卫东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或许是上一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使然,他一听说治保主任的弟弟在运输队,便下意识地想虚晃一枪,看看能否探出什么口风。 祝黄泰心思活络,把齐卫东拽到角落,压低了嗓门: “不瞒您说,要是真有开卡车的岗位空出来,我家里在钢铁厂那边恰好能说上几句话,可以先一步得到风声。” “只要我那不成器的小弟能顶上这个缺,您的那份好处,我绝不会少。” 他来之前特意跟老王打听了,齐卫东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还和街道办的赵敏主任交情匪浅。 赵敏可是个处级干部,就连他们单位的头儿见了都得陪着笑脸。 因此,祝黄泰压根没打算白占齐卫东的便宜。 听完这番话,齐卫东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样,我等下先去摸摸底,你们跟在后面策应,咱们雷厉风行,力求今晚就把这个蛀虫给挖出来。” 时近黄昏,巷子里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家家户户的炉灶都升起了烟火。 齐宝家大门虚掩着,齐卫东推门而入。 院子里,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收拾一条鱼。 听到脚步声,男人抬起头:“同志,您找谁……咦?齐卫东,你是齐有福……有福叔家的老幺!” 中年男人一看到齐卫东那标志性的浓眉大眼,立刻认出了他,脸色也随之起了微妙的变化。 齐卫东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堂哥齐宝。 会在这里撞见他,齐卫东并不觉得奇怪,之前就听王功庆提过,这块除了公用区域,其余都是齐宝家的地盘。 齐宝察觉到齐卫东的视线,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里那条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黑鱼,神色自若地说:“这玩意儿在乡下没人要,拿件旧汗衫就能换一条。” “卫东,你也是从村里出来的,该知道这鱼在你们那儿不值什么钱。” 齐卫东心里冷笑,是不值钱,可要把它做成菜,费的油盐酱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穷苦人家哪舍得这么吃。 见齐卫东不作声,齐宝只当他是上门来攀亲戚、讨好处的,嗓门瞬间拔高了几度,故意扬声道:“卫东,你大老远从乡下过来,是为了有福叔的事吧?” “唉,真是对不住,有福叔上次来借钱,我本是想帮的,可家里这钱袋子,一直是你嫂子攥着。” “你嫂子那脾气……怎么说呢,不怕你见笑,我们家是阴盛阳衰,我有点怵她。” 他一边说,一边满脸为难地唉声叹气。 话音刚落,像是收到了指令,他老婆柯大楠便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 这女人一双吊梢眼,嘴唇削薄,身形高挑,竟比齐宝还高出小半个头。 柯大楠一见齐卫东,就恶狠狠地上下打量,尖酸地嚷道:“一个接一个,都把我们家当银行了!” “真以为我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家也有五口人要吃饭,自己还不够花呢!” “你一个乡下来的,有手有脚,倒跑到我们这儿来占便宜了?我告诉你,要钱没有,门儿都没有!” 看着这对夫妻一唱一和的拙劣表演,齐卫东只觉得荒唐。 全家的开销都指着齐宝一个人,他居然有脸说自己怕老婆,这种鬼话谁会信? 就算是个上门女婿,有这份养家的本事,也早就在家里横着走了。 齐卫东可不是他那老实本分、任人拿捏的父母。 “行了,收起你们那套吧,听着都嫌腻歪。”他冷冷地打断了他们,“我不是来借钱的,我是来讨债的。” “前天我爸妈落了五斤稗草籽在你们家,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说完,他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便迈开大步,径直穿过院子,走进了堂屋。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这套三居室的房子。 传闻中,齐宝家的地窖就藏在其中一间。 他必须精准定位,一次成功。 毕竟,楼上住着的那位钢铁厂后勤主任,是齐宝攀上的高枝。 万一失手,打草惊蛇,引来那尊大佛,事情就棘手了。 身后,柯大楠的嗓门又尖又利地响起:“那五斤稗草种子,难道不是你家送上门的礼?怎么,还想往回要?” 齐卫东头也不回,声音像淬了冰:“既然是礼,讲究个有来有往。我家的礼到了,你家的回礼呢?” 柯大楠瞬间哑了火。 一旁的齐宝索性撕下伪装,抱着臂膀看戏,嘴角噙着一抹不加掩饰的嘲弄。 推开一扇仅有五六平米的储物间门,一个三角眼、脸颊干瘪的老婆子正手忙脚乱地想把一个打了层层补丁的布袋往身后塞。 齐卫东的脚步太快,让她失了先机。 那布袋,齐卫东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家装种子的那个,里面装着祖孙俩顶着烈日一颗颗攒下的五斤稗草籽。 “就是它。”齐卫东心中一沉,伸手便要去拿。 见齐卫东目光锁定布袋,老婆子猛地将其死死搂在怀里,声色俱厉地嚷道:“你看什么看!这是我闺女孝敬我的!” “医生说这玩意儿养胃,我老婆子就爱吃这个!你个乡下来的小子,光天化日想抢东西不成?要欺负我一个老婆子吗!” 她一嗓子嚎出来,柯大楠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腔:“没错!那是我专门托人花钱给我妈买的!” 这一家子的无赖嘴脸,简直如出一辙。 齐卫东被气得发笑,目光却冷静地扫过房间。 他受过的侦察训练让他的双眼如同鹰隼,瞬间就捕捉到了破绽。 床底的杂物看似凌乱,但地面上的几道新划痕却暴露了它们被频繁挪动的事实。 床板边缘,一个不甚明显的金属拉环轮廓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更绝的是,空气中飘散着一丝极淡的香油气味,像是从地底丝丝缕缕渗上来的。 别人或许会忽略,但齐卫东的嗅觉早已被这预设的目标所引导。 地窖的入口,找到了。 有这么个能撒泼的老婆子守着,倒也隐蔽。 第30章香油、粮食、猪肉,现场抓赃 齐卫东瞥见齐宝那副稳操胜券的讥诮嘴脸,心中了然。 他索性不再纠缠那袋种子,话锋一转,声音平淡却字字千钧:“这么说,当初我家求爷爷告奶奶,搭上天大的人情,才让你坐上大车司机的位置。” “这笔账,你今天也打算一笔勾销了?” 齐宝听了,皮笑肉不笑地摊开手:“堂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能有今天,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流的是我自己的汗。跟什么胡厂长、什么人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心里早已盘算得清清楚楚。 人情债是无底洞,一旦认了,就得被对方拿捏一辈子。 不如索性翻脸不认,一了百了。 良心? 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堂叔齐有福一家,倒是良心满满,结果呢? 穷了一辈子,还不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再看看自己,日子红火,全赖这份不认人情的精明和算计! 想到这里,齐宝心中涌起一股洋洋得意的快感。 齐宝仗着有后勤的李主任做后台,大车司机的饭碗端得牢靠,压根没把齐卫东的出现放在心上。 他并不知道,这个他瞧不上的乡下亲戚,早已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齐卫东冷冷扫了齐宝一眼,心中已然有了盘算,懒得再费口舌,真正的较量要留到晚上。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身后传来老太婆尖酸的叫骂:“一个泥腿子还想来占便宜,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齐卫东脚下生风,迅速拐进一个石库门院落。 院里,祝黄泰、王功庆和两名治保队员正焦急地等着他。 “怎么样,都探清楚了?” 祝黄泰迎上来低声问道。 齐卫东沉稳地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就等他们家开饭,警惕心最松懈的时候动手,来个人赃并获,东西就藏在……” 他凑到几人跟前,把私藏点的确切位置和盘托出。 听完齐卫东的计划,祝黄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用力一拍手:“就这么干!今天全听齐卫东同志的,也让某些人瞧瞧我们治保队的厉害!” 他早就看不惯齐宝的飞扬跋扈,更何况此事还关乎自家弟弟的前途,自然是全力以赴。 王功庆也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好家伙,光香油就私藏了20斤,这种人家能是什么好鸟?难怪齐耀祖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原来是根上就烂了!” 夜色渐浓,齐宝家里亮起了明晃晃的电灯。 一家五口围坐在大桌前,桌上摆着一盘香气扑鼻的红烧鱼,气氛其乐融融。 他们谁也没察觉,几道矫健的人影已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大门外。 祝黄泰一身武装,见院门虚掩,果断地做了个突进的手势,三人立刻如猎豹般扑了进去,目标明确地直奔柯家老太婆的卧房。 房门上了锁,可这形同虚设。 祝黄泰举起枪托只一下,就将门锁砸开。 从破门而入,到掀开床板找到地窖入口,整个行动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地窖里藏着的各种物资便被尽数起获。 此刻,前厅的齐宝一家人还在享用着晚餐,对这场灭顶之灾尚无半点察觉。 当齐卫东不慌不忙地赶到时,院子里已是鸡飞狗跳。 柯家老太婆正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哭天抢地:“我的油啊,我的肉,我的粮食……还有我的稗草子啊!” “老太太,你弄错了。”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齐卫东走上前,拎起地上那袋不起眼的稗草种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这袋,是我的。” 柯家老太婆的哭声瞬间卡住,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齐卫东,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是你!好啊,咬人的狗不叫,原来是你这个阴险小人告的密,老娘跟你拼了!” 旁边的齐耀祖也回过神来,面色扭曲地吼道:“爸、外婆!就是这个小畜生!就是他撺掇王老头罚我去扫厕所的!他该死!” 就连他身边那个七八岁的弟弟,也学着大人的腔调破口大骂:“打死你这个乡下贱骨头!” 话音未落,柯大楠母女俩便嘶叫着扑上来,可她们还没近身,就被祝黄泰一声断喝给拦了下来。 “两个泼妇,都给我安分点!这位是咱们弄堂的齐卫东同志,农科院的干部,前途无量。” “哼,真是一窝子不知好歹、瞎了眼的蠢货。” 祝黄泰为人活络,这么点时间已经把齐卫东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说起话来也格外中听。 “我告诉你们,齐卫东同志可不简单,他是立过二等功的侦察兵英雄,一双眼睛比什么都尖。” “在你们家才走了几步,就识破了你们藏赃物的地方。” “你……你!” 柯家老太婆被这番话堵得心口发闷,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悔恨得恨不得当场捶断自己的双腿。 前一刻还为那五斤稗草子占了便宜而窃喜,谁能料到,这个小年轻的目标,是自家更要命的家底。 另一头,齐宝眼睁睁看着两名治保队队员,把地窖里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搬出来,每搬一件,他的心就跟着淌一滴血。 他要是早晓得这个不起眼的堂弟有这等手腕,行事绝不会如此粗暴,如此不留余地。 怎么着也得先费心设计一番。 他的视线转向齐卫东,脸上是再也压不住的怒火,心头暗自咆哮:你这个小畜生,怎么能跟我一样心黑手狠,半点亲情都不顾,非要置我家于死地? 你怎么就不能学你那对老实懦弱的爹娘,只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地窖里的东西很快被清空,悉数堆在了院子里。 王功庆拿着纸笔一一清点,登记完毕后,他声色俱厉地宣布: “香油二十斤,白糖八斤,猪肉半扇,还有三袋大米,这可是市面上最金贵的米!” “这两年饿死了多少人,你这只耗子,却靠贪污腐败吃得满脑肥肠!你这心肝都烂透了,再给你上多少次政治课都没救了,你就等着人民的审判吧!” “光是这些东西,判重一点,吃颗花生米都绰绰有余。” 第31章这时候才知道是本家兄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齐宝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嘲弄,他还在强撑着,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了楼上。 楼下的喧哗终于惊动了楼上的人,一个头发抹得油光锃亮、脚踩皮鞋的青年快步冲了下来。 齐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力嘶吼: “星哥,快救我!绝不能让他们把我带走,我替李主任办了那么多事,要是我被抓了,什么都完了!你快去找李主任,让他带人来拦住他们。” 油头青年扫了一眼地上那堆诱人的赃物,眼中闪过贪婪,心里暗骂齐宝这头白眼狼,有这么多好东西竟敢私藏,也不说多孝敬孝敬自己。 当然,他分得清主次,立刻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你们几个不长眼的治保队的,知道老子是谁吗?马上把东西放下!不然……” 他话没说完,楼梯上又出现一个身影,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色阴沉,低声呵斥道: “蠢货,给我滚回来!你跟一个贪污犯有什么瓜葛,犯得着替他出头?” 中年男人在心里把自家小舅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真是一点嗅觉都没有。 没看见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吗? 没看见对面那三杆枪吗? 这种时候,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快刀斩乱麻,立刻撇清关系。 再说,区区一个大车司机的攀咬,还不足以撼动自己的地位。 齐宝迎上中年男人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瞬间哑口无言,一股冰凉的绝望从脚底直冲头顶。 油头青年被姐夫一骂,立刻缩了缩脖子,飞快地跑回楼上,像条听话的狗一样站到了李主任身后。 他脑子虽然笨,但胜在听话,姐夫让他咬谁,他就咬谁。 中年男人的视线像钉子一样,牢牢锁在齐卫东身上。 他心里瞬间明了,这摊子乱事的根源,八成就是眼前这个眉眼周正的年轻人。 齐宝帮自己处理过不少腌臜事,这层关系经不起查,只要稍加审讯,那软骨头必然会把自己也拖下水。 看来这次若想全身而退,非得大出血不可了! 中年男人眼神一暗,将齐卫东这张脸深深烙印在脑海里,随即拉着自己的小舅子,快步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 眼见最后的靠山也走了,齐宝防线彻底崩溃,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血色,那副苦相倒是发自肺腑。 他几乎是爬向齐卫东,声音都变了调: “卫东,看在咱们是同宗同族的份上,饶了我吧,有福叔也绝不愿看到你把本家往死路上逼。” “还有我那个小儿子,是你亲侄子啊,才八岁!我要是出了事,他们娘儿几个可怎么过啊!” “你不是缺钱吗?我给,你要多少我都给!” “这屋里的东西,你全都拿走,就当是我孝敬你的,这些人不都听你的吗……” 齐卫东心如止水,你不是悔过,你只是害怕了。 对于他口中所谓的亲侄子,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拿血缘关系来要挟这一套,对他毫无用处。 齐卫东连一个字都懒得再说,转身便向屋外走去。 祝黄泰立刻领会了意图,脸色一沉,厉声命令:“带走!” 一名治保队员立即上前,粗鲁地将瘫软的齐宝架了起来,拖了出去。 祝黄泰看着满屋子的物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那点火热迅速被理智浇灭。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无异于自寻死路。 齐宝的下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一分钟后,祝黄泰态度恭敬地请示道:“齐卫东同志,这批查抄上来的赃物,您看该如何处置?” 齐卫东似乎早有定夺,淡然一笑:“自然是全部运到街道办去。另外,关于今晚的行动,可以找个文笔好的同志整理一份报告,你亲自交给赵主任。” 祝黄泰闻言,身子一震,心中敬佩不已。 这哪里是处置赃物,分明是把一份天大的功劳送到了赵敏手上。 齐卫东同志的眼光何其长远,这份人情,可比几袋子粮食金贵多了! 更难得的是,他让自己去交报告,这分明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有意栽培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祝黄泰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转身冲回石库门里,高声安排起来:“二虎,快去找辆平板车!把这些赃物都拉到街道办充公!” “还有老王,你读过书,笔杆子硬,这次的行动报告就劳烦你来写了……” 治保队的效率极高,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间,齐宝家里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呆坐其中的柯大楠母女。 她们手足无措,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哭声凄厉。 两个儿子则是一脸茫然,眼底的恐惧久久不散。 过去,齐宝是家里的顶梁柱,大小事务都由他一手操持。 如今顶梁柱塌了,这个家眼看就要散了。 齐卫东没有跟着去街道办,独自一人回了家。 晚饭已在食堂解决,他给自己倒了杯滚烫的热水,捧在手心取暖。 坐在桌前,四周一片寂静,齐卫东忽然感到一丝乏味。 这个年代的夜晚,实在缺少消遣。 等将来手头宽裕些,得买台收音机回来,听听新闻评书,也能解解闷。 …… 钱中南是个老戏迷,品味颇杂。 今天特意把齐卫东叫来办公室,名为谈心,实则笼络,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起自己的心头好。 从昆曲的婉转到越剧的柔美,再到黄梅戏的乡土气息,齐卫东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些曲调比高亢的京剧更入耳。 话锋一转,钱中南叹了口气,眉宇间透着愁绪,抱怨起农科院今年的业绩平平,没什么亮眼的成果,前阵子还险些捅了篓子。 齐卫东心知肚明,这位老领导一心想调进部里,对自己的履历看得比什么都重。 听着钱中南的烦恼,齐卫东心中却有个想法渐渐清晰。 他之所以选择农科院,就是想把自己另一世所学的农机知识派上用场,为这个时代做些实事,也顺便让自己的路走得更顺。 第32章送人参,也是见识到了人情来往 齐卫东回到宿舍后,从那只褪了色的绿军包里拿出一本刚从院里图书馆借来的技术手册,借着灯光仔细翻阅。 书页上满是关于钻井的图文。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那种他前世记忆里在乡下随处可见的手压井。 按他的记忆,这种便捷的取水工具,要到七八十年代才在全国普及。 而眼下,乡亲们的生活用水,大多还是直接取自河道。 河水虽说看着清亮,但卫生状况终究比不上井水。 更别提那些偏远干旱的山区,吃水是天大的难题。 齐卫东琢磨着,如果能推动压水井的普及,让它提前问世,那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况且这东西构造简单,技术门槛不高,推广起来应该不难。 正思索间,房门被“笃笃”地敲响了。 齐卫东拉开门,见到来人,立刻热情地招呼:“敏姨,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赵敏满面春风地进了屋,寻了个小马扎坐下,一开口就是夸赞:“你这孩子,才刚搬来我们这儿,就送了我一份大礼,把那么大个蛀虫给揪了出来。” 齐卫东一边给赵敏倒上热茶,一边客气地回应:“凑巧了,都是运气。” “在我面前还客气什么,你徐叔可没少跟我提你的本事。” 赵敏熟络地接过搪瓷缸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看就到月底,托你的福,我这月的工作总结上,又能添上漂亮的一笔。” “缴获的那些东西也正好派上用场,端午我们街道要去慰问老革命,那二十斤香油,多体面!这次啊,敏姨是结结实实地沾了你的光。” 齐卫东含笑听着,赵敏又接着说:“我已经帮你把文明家庭的申请报上去了,过两天你去街道领那面流动红旗,还有三两香油的奖励。” “那太谢谢敏姨了!” “还有个事。”赵敏话语一顿,显得亲近了许多,“后天是我家小叔子生日,家里自己人聚聚,办个小宴,你可一定要来吃饭。” “一定到,这是我的荣幸。” 赵敏满意地放下茶缸,临走前又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我那小叔子…他的记性有点毛病,有时候会犯糊涂,像是回到过去一样,你到时候见到了,可别觉得奇怪。” 这般私密的话都说了出来,足见是真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齐卫东神情一肃,郑重点头:“您放心,我懂。” 天色刚破晓,一抹微光染白了东方,齐卫东的房门再次被人叩响。 齐卫东拉开门,来人是祝黄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头戴解放帽、身背工具囊的男人。 祝黄泰满面春风地将齐卫东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 “齐领导,我弟弟的事多亏您,已经办妥了!这两位是王木匠师徒,是咱们这手艺最好的老师傅。” “我寻思您刚搬来,屋里还缺张床,我跟王木匠熟,就特地请他过来给您量身打造一张。” 齐卫东并未推辞,含笑点头:“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要不是您,我弟弟哪有这么好的前程。而且昨天赵主任还特意在街道办表扬了我。” 祝黄泰笑得合不拢嘴。 他今年刚三十,正是要紧的时候,能不能转正当上干部,全看赵敏的意思。 这齐卫东同志,可得用心结交。 进了齐卫东的屋子。 王木匠师徒俩便拿出卷尺和水平尺,在准备放床的墙角仔细地丈量起来。 很快,王木匠在纸上记下尺寸,恭敬地询问: “齐领导,这屋放一张一米五乘一米九的床尺寸正好,一个人睡宽敞,两个人也不挤,您看行吗?” “挺好。” “那木料您有什么想法?” 不等齐卫东回答,祝黄泰便在一旁插话道: “用榉木吧,料子细密,能防虫,花纹也漂亮。” 榉木可比寻常的杨木、松木金贵得多,足见祝黄泰是下了本钱的。 齐卫东不多言,由他安排。 “成,我那儿正好有上好的榉木料,打张床绰绰有余。齐领导您就瞧好吧,我保证给您加紧赶工,尽快把床送来。” 王木匠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瞧出祝黄泰还有话要单独说,便麻利地带着徒弟告辞了。 等师徒俩离开,祝黄泰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推到齐卫东面前。 “您是二等功英雄,为国家流过血,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敬意,希望能对您养身体有点帮助。” “这是?”齐卫东略感意外。 “一棵野山参。我看您气色不大好,这参正好能补补元气,您放心,这东西来路绝对正。” “我老家东北的,我爷爷年轻时是参把头,这棵参是他老人家运气好挖到的。” 祝黄泰的语气无比诚恳。 齐卫东见状,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点头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您歇着,我先回了。” 祝黄泰十分识趣,很快便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了齐卫东。 屋里恢复了安静。齐卫东好奇地揭开木盒,一株黄褐色的野山参静静躺在其中。 参须修长分明,横纹细密,参体上布满了被称作“珍珠点”的细小疙瘩。 他对这东西不陌生,当年老道士师傅开给他的调理方子里就有这味药,还特意教过他如何鉴别优劣。 齐卫东也想起齐有福老两口去药店打听过的行情,在沪城这种大地方,上好的野山参有价无市。 药店里卖的都是参粉,一小瓶一钱装就要十二块五,用的还是老道士口中五等以下的次品。 真正的好参,根本不会流到市面上来,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祝黄泰送来的这棵,按师傅教的标准来看,少说也是三四等的货色,绝对是珍品。 别说,这人情往来的风气,终究是吹到自己头上了。 两世为人,这还是头一回收到如此厚礼,感觉……倒也不坏。 思绪正纷乱,院里王功庆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哎呀,苏同志回来了啊!下乡搞义诊,可把你给累着了。” 第33章塞小纸条告密的 苏同志?莫非就是苏映雪? 齐卫东对这个名字可不陌生,在院里听人念叨过不止一次。 院里的一枝花,家境优渥,外加……臭豆腐? 他心里起了几分好奇,推开门,想瞧瞧这位楼上的邻居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身姿绰约的女人正利落地停好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 她气质温润娴雅,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柔和又不失立体感。 尤其那双眼睛,深邃有神,眼角下还点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乌黑的长发被简单地束成一个马尾。 最难得的是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这个年代实属罕见。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也难怪能被大家奉为院花。 苏映雪先是冲王功庆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路过齐卫东门口时,她那双水灵的眸子弯成了月牙,朝他轻轻点头致意,随后便迈着轻盈的步子上楼去了。 清晨的这次偶遇让齐卫东心情大好,连带着骑车去单位的脚下都格外有力。 市农科院。 他熟练地停好车,快步走向科室办公室,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他问好或点头。 保卫科里,身为队长的他有张独立的办公桌。 齐卫东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刚想收拾一下,一张纸条就从几份排班表里滑了出来。 他疑惑地捡起,展开一看:大食堂的钱大柱师傅,连续多日,将粮食藏于围巾内带回家中。 这是碰上告密者了。 齐卫东不禁失笑,自己也算体验了一把当领导的感觉。 科室里人来人往,其他部门的人也常来串门,想找出塞纸条的人似乎不易。 但……齐卫东把纸条凑到鼻尖,事情好像又没那么复杂。 这告密者的手法有些粗糙,纸上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葱油味。 八成也是食堂的人。 而且这纸上的字迹,出人意料的工整,一手漂亮的硬笔楷书,一看就是练过的。 只要去食堂转一圈,这个人基本一抓一个准。 至于纸条上提到的钱师傅,齐卫东倒有些印象,他做的老式红烧肉堪称一绝。 所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厨房里的人顺手拿点东西,是司空见惯的事。 齐卫东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电影,里面的厨子不是在围巾里裹猪肉,就是明目张胆地把鸡鸭拎回家。 这位钱师傅倒好,只拿些粮食。 “齐队,喝水!” 同事老邢热情地端着茶缸走了过来。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收好纸条,状似随意地问道: “老邢,大食堂的钱师傅,你熟吗?” “熟啊,钱师傅手艺好,人也老实本分,干活从不耍滑头,这都是公认的。” “听说他家负担重,最近又添了张嘴,是他乡下穷大哥家养不活的小儿子。” “他没同意过继,但还是把孩子接过来,说是先帮大哥养着。” “他就是这么个老好人,脸皮薄,不懂得拒绝。哦对了,听说他马上要升厨师长了。” 老邢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堆。 老好人,讨好型人格…… 齐卫东端起茶缸,呷了一口热茶。 他对这个钱师傅的印象,还真不坏。 和这样的人,他倒是愿意交个朋友。 齐卫东指尖轻叩桌面,沉吟半晌后起身,对一旁的老邢说: “走,跟我去后厨转转。” “现在还没到饭点,去那儿干嘛?有人闹事?” 老邢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就去看看。” 齐卫东没提那封匿名信的事,只是把手揣进了兜里。 后厨里热气蒸腾,一片锅碗瓢盆的交响。 老邢朝角落里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齐队,那就是钱大柱,钱师傅。” 齐卫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背微微佝偻着,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 那张被生活磋磨得沟壑纵横的脸,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钱师傅看着可不像中年人,快退了吧?”齐卫东随口问道。 “哪儿能啊,他才四十刚出头,离退休还远着呢。” 四十出头? 这模样说六十都有人信。 齐卫东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本不欲深究,可目光一凝,却见那钱大柱正鬼鬼祟祟地将一条黑围巾往自己的布包里塞。 齐卫东示意老邢留在原地,自己悄然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围巾的蹊跷之处:是两条薄围巾缝合而成,中间是空的,从接缝的破损处能瞥见里面藏着的米粒。 是最便宜的那种洋粬米,一斤一毛三。 钱大柱猛然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看见是齐卫东,吓得脸色煞白,随即又化为一丝苦涩的惨笑。 “齐队,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这是第七回了,我认罚。” 不等齐卫东开口,他便自己全招了,透着一股老实人的窘迫。 齐卫东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声音放得很轻:“下不为例。” 钱大柱的眼睛瞬间亮了,满脸的劫后余生,连声应道:“诶,诶!我记下了!” 他站了半晌,像是鼓足了勇气,忽然问:“齐队,您爱吃点什么?” “鱼。” 齐卫东不假思索地答道,这确实是他的偏好。 “好,我记住了!” 钱大柱用力地点了点头。 齐卫东话锋一转:“对了,这厨房里,是不是有谁的字写得特别好?” “您是说我师兄吧?他就好个写毛笔字,过年还常给街坊邻里写春联。” 说着,钱大柱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那人正一直朝这边张望。 “我师兄叫胡秋明。”钱大柱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他的字在院里文艺汇演上拿过奖,连李院长都夸他有水平。” 齐卫东看过去,那胡秋明戴着半框眼镜,胸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与其说是厨子,不如说更像个教书先生。 齐卫东踱步上前,还未发问,胡秋明便冷着脸,瓮声瓮气地开了口:“齐队,是我写的条子,那小报告是我递的。” “我就是不服,论手艺,论责任心,他哪样比得过我?凭什么大伙儿投票选他当厨师长?就凭他那副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样子?” 第34章院花炸豆腐 师兄弟俩一个赛一个地喜欢自曝家门,齐卫东心下无奈,嘴上却淡淡说道:“你看,答案你自己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 民意推选,谁又会喜欢一个事事严苛的顶头上司呢。 胡秋明双臂抱在胸前,不屑地哼了一声:“哼,当个和事佬能管好厨房?我看他迟早要闹出笑话!就该像我这样,对谁都一个标准,严格要求,队伍才好带。” “这话倒是在理。”齐卫东点了点头。 胡秋明的气势顿时一泄,迟疑地问:“齐队……您把我告状的事,跟我那师弟说了?” 齐卫东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条,递还给胡秋明。 “字写得还行。” 说完,转身迈步离去。 胡秋明脸上烧得厉害,心里直骂自己多此一举,非要卖弄那点本事。 不过,一阵后怕之余,他也感到了一丝庆幸。 背后告状的冲动过去后,他便被悔意包围,懊恼自己竟被嫉妒冲昏了头。 毕竟是同门师兄弟,情分还在,他不想把事情弄得无法收场,更不愿在师弟眼里成了个搬弄是非的小人。 幸好,齐卫东替他打了圆场。 他朝着齐卫东的方向高声问了句:“齐队,您平常爱吃点什么?” “鱼……” 胡秋明默默将这个字记在心上。 对于这对师兄弟间的小疙瘩,齐卫东全没当回事,这和他预想中那种机关单位里的明争暗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职场如江湖,他们这点小动作,跟齐卫东过去见识过的那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那些为了利益,算计恩人、出卖手足、罗织罪名、背信弃义的戏码,才是真正的残酷。 当然,齐卫东如今算是半只脚洗白上了岸,又有强力后盾,自然无需再趟那些浑水。 岗哨任务一如既往地枯燥,收工后,齐卫东先去了药店,按方子抓了几剂药,顺手还买了个熬药用的小瓦罐。 经过街道办事处时,他进去把单位得的流动红旗和奖励的香油领了出来。 夜幕降临,梅弄堂22号。 齐卫东提着刚抓的一包草药,走向烟火气十足的公用厨房。 墙角码着昨天才运来的一车蜂窝煤,三分钱一斤,价格很公道。 还未走近,厨房里就飘出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是住在楼上的沈安宁。 “映雪姐姐,我来分,这份是王爷爷的,这份是映雪姐姐你的,这份……这份是我们的,还有一份要给……” 话音未落,一个温婉的女声柔和地接了下去: “我早上看到院里新搬来一位男同志,是新邻居,也给他留一份吧。” “嗯,我正要说呢!就是不知道齐卫东哥哥喜不喜欢吃。” “他人可好啦,上次还给我们鸡蛋吃。” “我爸还说他才十九,就那么有本事,跟映雪姐姐你一样,叫什么来着……哦,天生一对!” “你这小丫头,词都用不对,就知道瞎说,也不看我们差了多少岁。”那温润的女声里带上了几分羞意和薄怒。 十三岁的沈安宁却像个小大人,嘴甜地说道:“可是映雪姐姐长得好看呀!” 厨房的门没关,两人的对话虽然轻,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齐卫东的耳朵。 就在这时,苏映雪也看到了伫立在门口的齐卫东,她白净的脸颊上顿时飞起一抹红云,轻声开口:“我们正准备炸臭豆腐,也给你备了一份,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那就多谢了,我吃得惯。这东西闻着虽冲,吃起来却香,现在可是稀罕物。” 齐卫东面带微笑,仿佛对刚才的对话一无所知。 他的视线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看到沈安宁正用筷子,从一个陶土罐里往四个盘子里分拣着麻将大小的臭豆腐块。 小姑娘看到他,立刻脆生生地打招呼:“卫东哥好!” 齐卫东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见他欣然接受,苏映雪抿了抿饱满的唇,指尖轻点着数道: “是吧。这臭豆腐可是我亲手做的,卤水里放了豆豉、冬笋、香菇还有青矾……” “每一样用料,每一个步骤,包括发酵的时长,我都拿捏得像开药方、制药丸一样精细。” “等一下炸好了,第一个就给你尝,保证好吃。” 她身兼数职,不仅在药材公司工作,还是沪城中医药大学的客座教师,同时更是农科院中药培育研究所的副所长,家学深厚,医术不凡。 说话间,苏映雪瞥了一眼炉子,看到蜂窝煤的孔里已窜出幽蓝的火苗,便麻利地围上围裙,挽高袖口,顺手将炉子下方的进风口封住一半。 接着,她朝沈安宁吩咐道: “安宁,火上来了,把锅架上,就用那口砂锅,导热匀,好掌握火候。” 沈安宁闻声而动,将一口陶土锅稳稳架在蜂窝煤炉子上。 火焰舔舐着锅底,锅壁的水汽很快蒸发殆尽。 苏映雪接手过来,动作娴熟地倾入菜油。 她用筷子尖探入油中,见细密的气泡升腾而起,便知道火候到了,随即夹起切好的方块臭豆腐,不疾不徐地滑入油锅。 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操作,让一旁的齐卫东看得暗自点头,心想这苏映雪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将来定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不一会儿,油锅里“滋啦”作响,一股奇特的香气混合着臭味,如同投下了一枚嗅觉的引信,那霸道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穿透了门窗,飘满了整个院落,恐怕左邻右舍都得被这味道勾了魂。 苏映雪自己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 她将初炸的豆腐悉数捞出,然后猛地拉开炉子的风口,让火势瞬间旺了起来。 待油温再次飙升,她便将豆腐回锅进行二次过油。 这一次,臭豆腐被炸得外皮金黄酥脆,呈现出诱人的焦褐色,香气也愈发浓郁。 她利落地倒出热油,只在锅底留了少许,旋即下入葱姜蒜末爆香,准备调制灵魂的酱汁。 就在这时,齐卫东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自己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瓶香油。 第35章师兄弟都来送鱼 苏映雪见状,眼睛都亮了,笑意盈盈地接过:“太好了!有了这香油,酱汁才算画龙点睛,这回的臭豆腐想不好吃都难!” 她知道齐卫东也爱吃香菜,这东西耐寒,冬天里也能寻到,便将切好的香菜末也拌入了酱汁中。 第一碗成品,苏映雪浇上满满的酱汁,递到了齐卫东面前,眼神里带着几分自信与期待:“快,你先尝尝,看味道如何?” 齐卫东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吹了吹热气便送入口中。 咔嚓一声,酥脆的外壳应声而破,滚烫的油脂香气瞬间在口腔中炸开,内里却嫩滑如脂,再配上那咸鲜微辣的酱汁,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这年头,物资匮乏,这样纯天然、费油费心思做出来的吃食,可比吃上一顿肉还要金贵。 且不说这豆腐难买,光是舍得用这么多油来炸东西,就足见其诚意。 “绝了!这味道太棒了!” 齐卫东由衷地赞叹,并对着苏映雪竖起了大拇指。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映雪心满意足地抿唇一笑,眼底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她这次炸的分量很足,除了给22号邻居们留的,又吩咐沈安宁装了一些,给院里相熟的邻居们也送去尝尝鲜。 忙完这一切,她才端起自己的那份,夹起一大块送进嘴里,那美妙的滋味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幸福感油然而生。 美食带来的愉悦总是短暂的。 吃完臭豆腐,苏映雪漱了口,这才腾出心神来好好端详齐卫东。 她平日里对中医颇有研究,刚才就觉得齐卫东的面色有些不对劲,是一种虚浮的苍白。 目光扫过他脚边那包草药,她温声开口:“你这是要去煎药?我看你气色不佳,像是元气受损的外伤后遗症。” 齐卫东闻言一怔,点了点头,心道这女人观察力倒是敏锐。 苏映雪见他承认,便坦然请求:“不介意的话,我能为你号个脉吗?” 念着人家刚请自己吃了那么难得的美味,齐卫东自然不会拒绝,干脆地伸出了右手。 苏映雪将纤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腕口,神情立刻变得专注起来,时而凝神细听,时而眉头微蹙。 若不是齐卫东对自己身体的状况了如指掌,恐怕真要被她这严肃的表情给唬住了。 片刻后,苏映雪松开手,蹙眉道:“你这是失血太多,又没能及时调养,已经伤及根本,损了元气。” “这种病症最是缠绵,讲究个病去如抽丝,而且畏寒惧湿,想要彻底根治,怕是难了。” 听了她的诊断,齐卫东摇了摇头,平静地回应:“苏同志说对了大半,症状确实如此。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这身子,只要用心调理,还是能养回来的。” 苏映雪满脸愕然,几乎是下意识地夺过药包打开。 只消一眼,她便知这药材价值不菲。 她捻起一片参,凑到鼻尖轻嗅,眼中惊讶更甚:“这可是三等的野山参,气味如此醇厚,寻常药铺里根本见不到,你这运气可真好。”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 这野山参是他亲自守在药店,让老师傅给切好的,一刻不离地盯着,切完便立刻收进了储物空间,半点药性都不会流失。 放下参片,苏映雪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可以把药方给我看看吗?” 齐卫东倒也大方,从口袋里掏出方子递了过去。 她如获至宝般接过,仔细研读,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将上面的方略与自己脑中的中医理论一一比对,口中还轻声念叨着一些齐卫东完全听不懂的词汇,诸如“效如桴鼓”、“扶正祛邪”、“气血双补”之类。 过了足有十来分钟,她才恋恋不舍地将药方还给齐卫东,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这药虽然昂贵,可若依照此方调理,你的身体有很大希望能彻底康复。” “太高明了!开这方子的是哪位高人?能为我引荐一下吗?” 齐卫东没有把话说满,只是温和地回应:“这件事我得先问问那位先生的意思,不能擅自做主。” “那就拜托齐卫东同志了。”苏映雪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连带着看齐卫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的好奇。 …… 又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工作日,临近下班,办公室里的人渐渐少了。 齐卫东刚从门岗那边巡视回来,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热水。 就在这时,钱大柱悄悄走了进来,将一个褐色的瓦坛子轻轻放在齐卫东脚边。 “钱师傅,您这是?” “您不是爱吃鱼嘛。俺是徽州人,这是俺自家腌的臭鳜鱼,味道很特别,您带回去尝个鲜。” 钱大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地笑着。 “这我可不能要,您快拿回去。” “不值钱的土东西,本来是腌给家里人换换口味的。可最近家里日子紧,烧这鱼费油,搁着也是浪费。” 钱师傅执意道,“它闻着怪,烧出来可香了。俺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 “那……我就收下了?” “诶!您收下就好!那您先忙,我得去弄晚饭了。” 目送钱大柱离开,齐卫东好奇地揭开坛盖,用手在坛口扇了扇风,闻了闻。 瞬间,一股霸道而独特的浓烈气味直冲天灵盖。 够劲,实在够劲! 他赶紧盖好盖子,神色有些古怪。 昨天是臭豆腐,今天是臭鳜鱼,这日子过得真是有滋有味。 他不禁想,过两天该不会连螺蛳粉都安排上了吧? 随即他又失笑摇头,这个年代,螺蛳还没人当成正经吃食,更别提螺蛳粉了。 收敛了纷乱的思绪,齐卫东抱起坛子,打算寻个僻静处收进储物空间。 谁知刚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了胡秋明。 对方不由分说,急匆匆地将两条干鱼塞进他怀里。 “这是我自己腌晒的咸鱼,听说您喜欢吃鱼,拿回去尝尝,味道保管好。”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快步走远,根本不给齐卫东拒绝的机会。 齐卫东看着他的背影,掂了掂手里的咸鱼,分量十足,怕是有五六斤重。 而且还是用金贵的大黄鱼腌制的,这诚意可不小。 他暗自失笑,这对师兄弟俩,行事风格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36章志愿军第15军,徐建军 既然已经出来了,他索性不再回办公室,将东西妥善收好后,径直去了资料室。 打井的技术早就有了,图纸也不难找。 但眼下钢材是稀缺物资,他得温故知新,结合现实条件,把记忆里的图纸改良一下。 他依稀记得,以前的选修课上老师提到过一种“80型铸铁压水井”。 那东西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材料要求低,用些废铁、再生铁,以砂型铸造的方式,在村里的铁匠铺就能生产出来。 刺耳的电铃声划破了藏书馆的静谧,宣告着一天工作的终结。 齐卫东合上手中的《机械设计手册》,将它归位后,迈步走出了大门。 在车棚里,齐卫东刚扶起自己的自行车,一个爽朗的声音便在身侧响起。 “卫东,正要找你。”徐光荣笑着拍了拍他的车后座,“今晚我弟过四十,家里办了几桌,你敏姨念叨着让你一定来。你也不熟路,我正好带你过去。” 齐卫东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空着的双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徐光荣何等眼力,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大手一挥,不以为意地说: “来就行了,自家人,不讲究那些客套。” 骑车穿过三条街,两人便到了一处大院。 这里是建国后统一规划的家属区,一排排五层高的红砖筒子楼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肃穆。 墙体上,褪色的红色标语依然笔力遒劲,每家每户的铁制窗栏都漆着一层厚厚的绿漆,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 橙红的晚霞映照下,徐光荣领着齐卫东到了楼前。 楼下的小花坛边,一个身影正孤零零地蹲着,指间夹着的烟卷亮着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 徐光荣停好车,走过去皱起了眉:“建军,今天你最大,怎么不在楼上待着,跑这儿来抽闷烟?” 那汉子将烟头在水泥地上摁灭,抬起头,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闹哄哄的,头疼。”他声音有些沙哑,“下面安静。” 徐光荣心中一沉,他知道,那场在北边的仗,给弟弟留下的伤,远不止是身体上的。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而为两人介绍:“卫东,这是我弟弟徐建军。他也是侦察兵,在朝鲜战场上跟老美较量过,立过二等功。” 齐卫东的目光落在徐建军身上,对方的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左边的袖管空荡荡的,随着晚风微微摆动,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徐建军早就从哥哥那里听过齐卫东的名字,此刻见他眼神清正,便露出一丝笑意,主动伸出仅有的右手: “志愿军第15军,徐建军。” 听到15军这个番号,齐卫东心头一震,那可是从上甘岭下来的英雄部队。 他立刻紧紧握住那只手,挺直了腰板,沉声应道:“二纵,侦察兵,齐卫东。” 抽回手,徐建军从烟盒里又抖出一根递过去,语气温和了许多:“转业还习惯吧?” 齐卫东虽然不吸烟,但还是郑重地接了过来,夹在耳后,答道:“挺好的,单位的领导和同事都很照顾我。” 徐建军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抬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楼道里走下来一个年轻人,看到平日里不爱搭理人的姐夫,正和一个陌生青年相谈甚欢,眉峰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这人是徐建军的小舅子马小云。 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徐家的关系网,尤其是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姐夫,是他日后进步的阶梯。 而这个姓齐的年轻人,一来就由徐光荣亲自引荐,还和自己姐夫一见如故,这让马小云心里顿时拉起了警报。 走近了,马小云脸上的那一丝不快瞬间消失,他先是朝齐卫东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满脸堆笑地对徐建军说: “姐夫,光荣哥,姐让我下来请你们呢,菜都快上齐了。” “走走走,上楼去!” 徐光荣笑着招呼道。 看着徐光荣对齐卫东那份不加掩饰的热络,马小云转过身去,嘴角撇了撇。 徐家在三楼,一进门,百来平米的空间在这个年代堪称宽敞。 屋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齐卫东的视线快速扫过,看到赵敏正陪着一位银发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说话。 客厅中央,一台用花布罩着的电视机尤为显眼,头顶的水晶吊灯也透着一股不凡的气派。 赵敏看到齐卫东,含笑对他点了点头,便侧身向老太太低声介绍着什么。 齐卫东趁着众人不注意,从随身的军绿色挎包里,取出一兜码得整整齐齐的鸡蛋,悄悄放在了门边的柜子上。 虽说被嘱咐不必客气,但初次登门,礼数总不能缺。 幸好他有空间,准备这些东西不费吹灰之力。 徐家老太太对齐卫东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毕竟她从老大口中得知,眼前这位年轻人刚帮了家里一个大忙。 “你能来我们就很高兴了,带什么东西呀,真是个好孩子,快坐。” 老太太又转头吩咐儿媳,“阿敏啊,记得等会儿小齐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那些特供烟酒给他装上一些,现在的年轻人都好这个。” “知道了,妈!” 齐卫东依言找了个位置坐下。 片刻后,徐卫国领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弟弟徐卫民,首都政法学院的高材生,明年就毕业分配了。” 徐卫民身穿一件浅绿色的棉制军装,目光明亮,显得朝气蓬勃。 他温和地与齐卫东交谈了几句。 待他走开,徐卫国才压低声音对齐卫东说:“关于山百合宝藏和那批特务的案子,我们这边有了新线索。这事你也是参与者,等饭后我再详细跟你谈谈。” 他们从海峡对岸的线人处获得了确切消息,山百合宝藏并非空穴来风,且已被一伙敌特势力锁定。 徐卫国认为齐卫东在上次的追捕行动中表现出众,与他共享情报或许能带来新的突破。 第37章建议,去大寨公社 “我对这个案子也挺感兴趣的。”齐卫东点头。 这时,负责家宴的厨师从厨房探出头来:“徐科长,菜品都备好了,可以开席了吗?” “上菜吧。”徐光荣爽朗地应道。 齐卫东不经意地往厨房方向瞥了一眼,竟发现掌勺的正是前不久送他咸鱼的胡师傅。 看来胡师傅确实没有夸口,厨艺定然在钱师傅之上。 胡秋明也看到了齐卫东,心中暗自吃惊。 徐科长今天的家宴请的可都是至亲,这位齐队长看来与徐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随着一道道菜肴上桌,徐家众人与齐卫东围着大圆桌坐定,气氛很是热烈。 徐建军同样是侦察兵出身,对齐卫东有种天然的亲切感,特意坐到他旁边,兴致勃勃地聊起了侦察兵的往事。 徐家老太太坐在主位上,满面笑容地招呼道:“都是自家人,别拘束,想吃什么就夹。” 说着,她又特意关照齐卫东:“小齐,胡师傅的川菜是一绝,你吃不吃得惯辣?” “没问题。”齐卫东立刻应道。 坐在对面的马小云见老太太如此区别对待,对自己吃不惯辣的口味却从未问津,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他面上功夫十足,堆起笑容举杯道:“老太太都发话了,光荣哥,姐夫,咱们动筷吧。” 说话间,他瞟见齐卫东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有了计较。 几轮酒下来,齐卫东始终面不改色,倒是徐建军的那个小舅子马小云,在席间异常活跃,频频向他敬酒。 齐卫东来者不拒。 他有储物空间作为后盾,酒量深不可测,自然奉陪到底。 席间一派和乐融融,赵敏吃了几口菜,看着埋头吃饭的二儿子,开口问道:“卫民,分配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有方向了吗?” 徐卫民放下碗筷,认真地回答:“现在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建设。” “学校给了三个选择,一个是沪市郊区,一个是桂省农村,还有一个是晋省太行山区的大寨公社,我还没想好。” 知识青年下乡的号召自55年就已提出,此时的北大荒等地已经迎来了不少有志青年。 齐卫东心中不禁感慨,这个年代的政法大学毕业生真是吃香,不仅工作包分配,还有得挑。 后世那些挤破头的选调生,跟这待遇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徐卫民这种有知青经历的,一起步就是干部,比起66年后的那批知青,境遇已是天壤之别。 马小云喝高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大着舌头说:“卫民啊,你听表舅一句劝,肯定选沪城郊区,起码生活条件好,离家也近,家里能照应。” “那种穷乡僻壤,日子苦得没法说,听说有的地方一家人就一条好裤子,谁出门谁穿,可不能去。” 穷得穿不起裤子……齐卫东觉得这说法似曾相识,好像某位金姓大侠也提过。 赵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见齐卫东在一旁若有所思,便笑着开口:“小齐,你徐叔总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事儿你怎么看?” 齐卫东对徐卫民的印象不错,看他正侧耳倾听,便温和地开口:“要是我来选,就去大寨公社。我好像听说,那位老人家关注过那个地方。” 六十年代最深入人心的口号就是“农业学大寨”,只要沾上边,这辈子都够用了。 现在的大寨公社还没什么名气,但齐卫东估摸着,不出两年,就会成为全国学习的榜样。 徐卫民满脸困惑:“那位老人家日理万机,怎么会关注一个村子?我在京城读书都没听说过。” “可能……是我记错了。” 齐卫东含糊地笑了笑,反正话已经带到,信不信就看他们自己了。 赵敏却目光一亮,点头道:“我倒觉得小齐说的有道理,我也赞成你去大寨公社。” “妈知道你不怕吃苦,去那种地方更能磨炼意志,也更容易出成绩被看到。” 她身在机关,深知组织上更愿意提拔有基层艰苦地区工作经验的干部,大寨正好符合。 至于另一个选项桂省,虽然也艰苦,但那地方瘴气、流行病太重,她可不希望儿子一身病地回来。 赵敏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她一开口,徐卫民的工作去向基本就定了下来。 宴席上的气氛又热络起来,大家继续吃喝谈笑。 过了一阵,马小云的酒劲彻底上来了,满脸通红地连连摆手:“不行了,真喝不动了……” 他再看那个被他灌了半天酒的“小赤佬”,喝得比自己还多,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姐夫讲上甘岭的故事。 徐建军指间夹着烟,眼神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嗓音低沉:“……我们135团,打仗就是不要命地往前冲!炮弹跟下雨一样,阵地硬生生被炸矮了一米。” “前面有个敌人的机枪眼一直在喷火,我当时只觉得胸口发闷,浑身没劲,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必须炸掉它。” 他讲得激动,猛吸了一口烟,目光扫过身旁的齐卫东,看到他穿着军大衣的挺拔坐姿,眼神瞬间有些迷离。 说着说着,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齐卫东“啪”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紧接着,他话语急促,声调陡变:“报告团长!侦察到新敌情!东侧,敌人新增九辆坦克,预计两小时后对我232高地发起冲击!” “那里是我们的命脉,一旦失守,我军后方将完全暴露在敌人炮口之下!情况万分紧急,请指示我们立即组织防御!” 他话音一落,满桌的喧闹戛然而止。 马小云被这突发状况弄得一愣,随即嚷嚷道:“老太太,姐夫这老毛病又犯了,真够折腾人的。” “你给我闭嘴!”徐家老太太厉声喝止了马小云,随后转向还算镇定的赵敏,吩咐道:“阿敏,快去老二屋里,把他前天从医院拿回来的药取过来。” “好,我马上去。” 齐卫东心里清楚,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军人,精神上落下些病根是常有的事。 徐建军显然属于病根深种的那一类。 所幸赵敏提前打了声招呼。 第38章价值一百万美元的宝藏 齐卫东迎着众人汇聚的视线,神情一肃,庄重地回敬了一个军礼。 “徐建军同志,你的情报价值连城,我将立即上报组织,为后续的作战计划提供依据。” “帝国主义的狼子野心从未消失,但他们算错了一点,我们志愿军是打不垮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徐建军激动地挥舞着拳头,跟着高呼:“志愿军必胜,人民必胜!” 赵敏极有默契,趁着齐卫东说话的间隙,悄无声息地塞给他一小片药和一杯水。 齐卫东顺势将药片递到徐建军手里,把水杯放在他跟前,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徐建军同志,你的伤势不轻,先把这片止痛药吃了,养好精神,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你。” “是,团长!” 徐建军用单臂利落地接过药丸,仰头吞下,随即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便歪在椅子上熟睡过去。 “刚才那是……”齐卫东低声问。 “安眠的。” 徐家老太太曾是战地护士长,她轻声解释道:“那些精神类药物,像奋乃静,对身体的损伤太大。他这种情况,安安稳稳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徐光荣走过来,重重拍了下齐卫东的肩膀,满是感激:“还是卫东你脑子转得快,处理得好。刚才那番话说的,真有水平,不愧是侦察兵出身。” “小齐,让你看笑话了,我家老二他……”徐家老太太脸上带着歉意。 “您千万别这么说。”齐卫东急忙摆手,“我只有敬佩。建军叔不是病了,他只是把自己的魂,留在了那片洒满热血的战场上。”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老太太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孩子,说得太对了……他可不就是把魂丢在那儿了嘛。” 徐家其他人望向齐卫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亲近和认可。 就连一旁清醒过来的马小云,虽说瞧不上齐卫东,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小赤佬确实有一套。 同样是精神出了问题,被他一句“魂丢在了战场上”,就说得如此动人心魄,把老太太都给说哭了。 自己费半天劲拍的马屁,还不如人家一句话管用。 寿星公睡了,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徐光荣和徐卫国便领着齐卫东进了一间小书房。 徐卫国看齐卫东喝了不少酒,特地给他冲了杯加了红糖的热水,然后笑着开口:“卫东,真让你料中了。上头已经查实,那个山百合会,确实在大陆藏了一批锡,而且数量极为可观。” 齐卫东抿了口甜丝丝的糖水,来了兴趣:“那有多少?” 徐卫国比出一个五的手势:“说是能装满一个小船舱,估摸着有五十个立方。” 齐卫东心算片刻,道:“锡的密度比铁略低,五十个立方,换算下来就是三百五十多吨。” 徐光荣听得咋舌:“我的天,这得值多少钱啊?” 寻常人哪知道这些,徐卫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接话道: “我们部里的同志算过了,现在国际锡价很稳,美国那边的行情是一磅1.2美元。这么一算,总价值接近一百万美元。” “别说美元啊。”徐光荣连忙问,“换成咱们的钱呢?” 徐卫国答道:“按官方牌价是1比2.4,也就是二百四十万。但咱们的钱,国际上不流通。总之,这是一笔天文数字,也难怪那些特务会这么处心积虑。” 齐卫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个年代的美元直接与黄金挂钩,购买力惊人,一百万美元的价值,即便他无法精确换算成后世的金额,也明白那绝对是一个足以让人疯狂的数目。 徐卫国沉吟片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此外,小鬼子也插了一脚进来。” “根据可靠消息,美国人在中间拉线,让海峡对岸跟鬼子勾搭上了。” “鬼子早年在沪城开办过好几家钢铁厂,有一批相关的技术档案遗留在了大陆,没来得及运走。” “眼下,他们正谋划着花重金,把那批档案弄回岛国。” 此言一出,徐光荣当即怒目圆睁,气得一拍桌子:“这帮小鬼子,狼子野心!他们想干什么?还想在咱们头上占便宜,借他们几个胆子!” 望着徐光荣义愤填膺的模样,齐卫东心中暗自摇头。 这话说早了,后来的历史证明,还真就让小鬼子占到了便宜。 他记得,后世解密的资料提过,未来的宝安,一期工程几乎就是照搬了鬼子某制铁所的设计。 这批旧档案,技术固然落后,可里面的许多数据却有极高的参考价值,鬼子打的算盘绝对不简单。 思及此,齐卫东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关于那伙特务,调查部有新线索了吗?” 徐卫国压低了声音:“那伙人非常警觉,邓老三的案子没能让我们揪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不过,我们最近侦测到一个陌生的电台信号,虽然极其短暂。我们特地调来了无线电研究所的专家,协助我们进行监听和破译,总算解出了一条没头没尾的情报。” “可惜,特务更换密码本和密钥的频率太高,给破译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破译出的情报是?” “水长丸。” “嗯?”齐卫东听得满头雾水。 徐光荣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水长丸”三个字,同时解释道:“破译出来的信息就这三个字,再无其他。” “岛国船的名字,后面常带一个‘丸’字。”齐卫东推测道,“这水长丸,多半是某艘鬼子船的代号吧。” 徐卫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卫东你见识广,跟我们请的专家判断完全一致。” “但情报还是太少了,只知道这个名字没什么用,要是能逮住一个特务就好了。” “我爸说你抓邓老三时是福星高照,说不定你这运气,也能帮我们抓到特务呢。” 说完,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齐卫东。 “我那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巧了。”齐卫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徐卫国却鼓励道:“抓特务,有时候也得靠运气。” “那我平日里多加留心。” “那就拜托了卫东,这个案子上面非常重视,不仅我们沪城调查部,就连首都总部都要派人来支援。” 第39章二级情报田鼠窝,老爹和队长进城 夜色已深,一弯新月高悬。 齐卫东骑着自行车,不疾不徐地穿行在回家的路上。 在徐家一直坐到九点才告辞,徐家的老太太对他格外亲热,临走时,给他塞了三瓶茅台和两条中华烟,全是特供的好东西。 回到家,他给自己煎了碗药,一饮而尽,随即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六,天色蒙蒙亮,齐卫东就醒了过来。 这份工作节奏不快,日子过得安逸,让他总觉得光阴似箭。 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脑海里的面板,早晨照例获得了一条一级情报。 不知不觉,已经积攒了五条。 五条一级情报可以合成一条二级情报,价值稳定。 齐卫东没怎么犹豫,立刻进行了兑换与刷新。 【二级情报:凛冬已至,农科院的田鼠正在温暖的巢穴里享用粮食,以下是四处鼠穴的坐标:以2号试验田的木制标牌为参照点,东北方向238米;正南方向600米;北偏西15度方向50米;北偏东30度方向5米。】 竟然是田鼠窝的情报,而且一次就是四个,齐卫东心里盘算着,觉得相当不错。 南方的田鼠向来肥硕,靠吃粮食长大,肉质想必鲜美,这几窝端了,收获肯定不小。 更重要的是,田鼠有囤粮的习性,在寒冷的冬天,一只勤劳的田鼠储备几十斤粮食是常有的事。 农科院今年种的可是大豆和花生,在这油料短缺的年头,要是田鼠的仓库里藏着这些,那价值就更大了。 况且,抓田鼠本就是除害,算是在做好事。 正好明天休息,就去把它们一网打尽。 白天,齐卫东照常去单位上了一天班。 今天的工作异常繁重,他甚至没抽出空去实地勘察那条二级情报的具体位置。 下午他亲自去大门站岗,一直忙到天色全黑才得以脱身。 他刚走出单位大门,就让一个洪亮的声音给叫住了。 “卫东,这边!正说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刚下班,可真巧。”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路灯下,父亲齐有福和老队长陈学兵正冲他招手。 他赶忙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关切地问: “爸,学兵叔,你们怎么上城里来了?我正打算明天放假回去看你们呢。” 两个老人合骑着一辆自行车,满脸都是风尘之色。 “我跟你学兵叔来城里办点事,顺道就过来看看你。”齐有福打量着儿子一身精神的穿着,问道,“在农科院这活儿,不累人吧?” “不累,清闲得很,待遇也好。” 齐卫东笑着应道:“爸,学兵叔,晚饭还没吃吧?难得来一趟,走,我领你们去食堂,给你们好好补补油水。” “不用不用,你才刚上班,工资都还没领,哪能花你的钱。” “我跟你爸中午吃得撑,现在一点不饿,我们回家再吃。” 陈学兵连忙摆手拒绝。 这当然是托词。 两个老人中午就分了半块干饼,喝了点凉水,进城办事不顺,还憋了一肚子的气。 齐卫东一眼就看穿了,好说歹说,才终于把两个倔强的长辈拉进了单位的大食堂,并且打了满满几大盒饭菜。 三人在角落里坐下。 陈学兵盯着那几盒丰盛的菜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嘴上却责备道:“卫东,你给我们爷俩打盒白米饭就顶好了,怎么还弄了烧豆腐和煎鸡蛋?这比过年吃的都好,太破费了!” 今天食堂本没有荤菜,但那烧豆腐是拿油煎过的,也是抢手货。 齐卫东来得晚,食堂里用餐的人已经不多了,他还是找了钱大柱帮忙,才给弄到这么多。 至于煎鸡蛋,那更是得用副食本才能买到的稀罕物。 “爸,你们别替我省钱。前阵子我立了功,单位领导奖励了些肉票,你们只管吃,敞开了吃,有什么事咱们填饱肚子再说。” 听儿子说得如此有底气,齐有福一拍板,说道:“老队长,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咱们就先吃饭。跑了一整天,说实话,是真饿了。” 陈学兵心满意足地吃完饭,抹了抹嘴。 虽不是风卷残云,但那副舒畅的神情,足以看出饭菜的美味。 足足四盒米饭、两盒菜下肚,两个老头都撑得直不起腰。 “痛快,这油水足的豆腐鸡蛋就是香,还是菜籽油炒的。”陈学兵回味无穷地咂了咂嘴。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快步走来,是食堂的钱师傅。 他将两个饭盒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脸上堆着笑:“齐队长,您要的烧豆腐,我给您多留了两份,油多味足,最是下饭。” “有劳钱师傅了。” “不碍事,举手之劳。您慢用,我先去忙了。” 钱大柱转身离去,那份恭敬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态度,让两个老头看得一愣一愣的。 “卫东,那厨子管你叫队长?你当上大官了?”陈学兵满脸惊奇地问。 “嗯,我拿了二等功,转业时起点高了些,加上领导看得起,就让我当了保卫科的队长。” “出息了,真是出息了!保卫科队长,怕是比我家老二的官都大。有福啊,你和桂花这回可算扬眉吐气了。” 陈学兵的语气里又是羡慕又是替老友高兴。 齐有福没吭声,眼眶却湿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慰藉涌上心头。 齐卫东笑着把那两个新饭盒往前一推,柔声说: “爸,学兵叔,这烧豆腐味道好,你们一人一盒,带回去给春生和小丫他们也尝个鲜。” 这回两个老头没再推辞,陈学兵乐呵呵地收下:“那春生可有口福了,总算能尝到城里的好菜。” 齐卫东想起他们之前的话,便顺口问道: “爸,你们进城是办什么事?顺利吗?” 一提起这个,陈学兵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叹了口气说: “咱们村的水稻不是长得好嘛,风调雨顺的话,一亩地能打五百多斤谷子,比北边地里多出一百来斤。” “今年天公作美,旱情过去了,公社就号召把些旱地改成水田。我们队里也跟着开了十几亩出来。” “结果呢,地是有了,稻种却抓瞎了。我跟你爸跑了一整天,粮站、合作社,能想的地儿都去了,结果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第40章最适合的粮种 这年头还没有后来的杂交水稻,一粒好种,就意味着一年的收成。 齐卫东记得,队里的稻种,向来是学兵叔领着几个庄稼好手,一株一株从地里选出来的。 每年稻子收割时,他们就顶着大太阳,在田埂和稻堆间来回走,专挑那些秆子粗壮、穗头饱满的留下做种。 可现在公粮交了,村里只剩下些口粮陈米,哪里还挑得出什么好种子。 “镇上不是有稻种集市吗?那里也买不着?”齐卫东有些不解,“还有农技站,他们那儿总该有种子吧?” “别提了,家家户户都扩了水田,谁家的好稻种不捂得紧紧的?那集市早就不开了。” “镇上的农技站我们也去了,都是些别人挑剩下的瘪籽,里头的人还牛气冲天,爱答不理的。” 陈学兵一脸的沮丧,从怀里掏出一卷被汗浸得有些潮的毛票,拍在桌上,更显出他们的决心。 “这好稻种,金贵着呢。队里说了,就是两块钱一斤,也舍得花。可问题是,有钱也买不着啊。” 齐卫东明白好种子的分量。 他记得前几年最困难的时候,村里人饿得眼发绿,也没人敢动那些用作种子的粮食。 他甚至想到,自己前世读过的传记里那位袁姓教授,此时应该已经踏上了培育杂交水稻的征程。 齐卫东对农事门儿清。 他心里盘算着,眼下村里人育秧用的还是老法子,一亩地就得耗上八斤稻种,比后世费得多。 光种子钱就要十六块,这还不算肥料和人工,里外里是个赔本买卖。 可人总得吃饭,就算亏钱,学兵叔他们也得种下去。 齐卫东收回思绪,问:“村里还缺多少稻种?” “一百二十斤,天大的窟窿。” 齐有福一脸愁容,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儿子,这农科院不也种水稻吗?咱们能不能从这儿想想法子?” 食堂里,两个老人眼里闪着希冀的火苗,看得齐卫东暗自好笑。 自己这老爹,脑子转得倒是快。 农科院确实有个水稻试验站,专门搞水稻研究,听说有五亩试验田。 那田伺候得金贵,肥料给得猛,农药打得巧,还讲究休耕轮作,种一季歇一季,把地力养得足足的。 试验田位置偏,冬天又闲着,齐卫东没去过,但院里公告栏上一直贴着喜报。 说是秋收时,试验田的水稻亩产达到了六百三十斤。 这产量虽比不上后世的杂交水稻,但在当时绝对是顶尖水平,还上了报。 只是,试验站的稻谷都是研究用的宝贝,想弄出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可看着两位老人巴巴望着他的眼神,齐卫东实在不忍心把话说死,索性领着他们去撞撞大运。 天虽黑了,水稻试验站的办公室却还亮着灯,有人在。 “咚咚咚……” 齐卫东叩响房门,一个被太阳晒得面皮黝黑的中年男人开了门。 “齐队?这么晚过来,可吓我一跳,我们站里没出什么事吧?” “关副主任您别误会,是我有事求您。” 齐卫东侧身,指了指身后的两位老人,没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这是我长辈,老家缺了些稻种。” “听说咱们站里大丰收,我就厚着脸皮来,看能不能匀换点。您放心,我们不白拿!” 陈学兵极有眼色,立刻将一卷毛票塞到齐卫东手中,这动作全落在了关副主任眼里。 关副主任对齐卫东早有耳闻,知道他是院领导跟前的红人,有心结交,此刻却一脸为难。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站里的稻种都是搞研究用的,金贵着呢。” “但齐队您开了口,这面子我必须给。要是现在有,我怎么也得给您挤出几斤来。” “可不凑巧,筛选出来的好种,半个多月前就让站长带人拉去琼省搞南繁北育了。剩下那些次等的,研究价值不大,索性就送到大食堂,给大伙改善伙食了。” “你们这趟,可是来晚了!” 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可惜。 当然,他也明白,就算没来晚,那几斤种子也填不上村里的大窟窿。 反倒是把剩下的稻谷送去食堂吃了这事,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上辈子那些农学院、农科所,把试验田里的产出挂到网上卖的也不在少数。 齐卫东摆摆手,脸上不见多少失望:“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了。” “真对不住,让齐队空跑一趟。”关副主任歉然地送他们出门,又补充道,“不过齐队要是明年有需要,可得提前打个招呼。” “我们那块2号试验田,就在小树林后面,挨着河,地力养得足,开春前又落了场瑞雪,明年亩产冲个六百五不成问题,到时候的种谷品质更高。” “2号试验田?”齐卫东脚步一顿,脑中那条清晨浮现的蓝色讯息瞬间清晰起来。 位置、标记……丝毫不差。 他心头豁然开朗,看来稻种的事,并非绝路。 出了试验站的大门,两个老伙计的脸上写满了愁云,一路唉声叹气。 齐卫东胸有成竹,笑着打破了沉闷:“学兵叔,您就别发愁了,此路不通,咱们换条路走,稻种的事,包在我身上。” “卫东,知道你心好,可这不是宽慰我们的时候。”陈学兵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 “我哪敢拿这事开玩笑。”齐卫东的语气沉稳而坚定,“学兵叔,您信我一回。明天只管在家里召集好人手,等着筛谷子就行。” “我保证把最好的稻谷给您拉回去。” 他心里盘算着,那几个靠近2号田的田鼠粮仓,里面的存货肯定都是优中选优的饱满谷粒,用来做种再合适不过。 挖出来百十来斤,绰绰有余。 看着齐卫东笃定的神情,再联想到他如今在外面受到的礼遇,陈学兵心里的疑虑打消了。 他不再犹豫,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布包:“行,学兵叔信你!队里公账上的钱都在这了,你放手去办。” 他又郑重叮嘱,“队里今年冬天挣了些活钱,家底还厚实,你别怕花钱,买到好种子比什么都重要,可不能因小失大。” 齐卫东接过那沉甸甸的票子,重重点头:“您二老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41章邻居拎着刀鱼上门,孟玉的暗中较劲 月色如水,洒满归途。 送走两位长辈后,齐卫东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弄堂,敲响了治保主任祝黄泰的家门。 “祝主任,有个私事想请你帮个忙,明天方便吗?” “方便,太方便了!”祝黄泰几乎是抢着回答,热情得有些过头,“齐队您有事尽管吩咐,明早八点,我带上我弟弟准时到您家门口候着。” 他可听说了,齐队昨天从赵敏家赴宴回来,手上拎的烟酒都是寻常人见不到的特供货,这关系能一般吗? 周日,天光大好。 齐卫东难得睡了个懒觉,正朦胧间,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将他唤醒。 打开门,只见邻居王洁俏生生地站在门外,她今天显然精心修饰过,一件时髦的呢子大衣衬得她身姿绰约,脸上带着明媚的妆容。 齐卫东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外含笑而立的王洁,让他有些意外。 “齐卫东同志,没打扰你休息吧?”王洁的嗓音温婉动听,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东西,“我托人弄到了几条新鲜的刀鱼,听说有家馆子做刀鱼面堪称一绝,想请你一起去尝尝。” 她亮出的三条刀鱼,鱼身银白,修长如刃,一看就是上等的江鲜,每条分量都不轻。 齐卫东心中纳闷,自己似乎从未在人前提过爱吃鱼,她倒是格外有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带着歉意地摇了摇头:“真不巧,王同志,我今天已经有安排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王洁脸上的笑容不变,正想说“那我们改天再约”,一个清亮的女声就从院门口传了过来,带着几分熟稔的亲近:“卫东哥,我来啦!”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孟玉扶着一辆自行车俏生生地探头张望,她身后还跟着孟家的三个小不点。 他顿时想起来,孟玉说过这天要来找他学枪,便立刻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 “孟家妹妹来了,快进来,都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啦.”孟竹的声音又脆又甜,“路上姐姐给我们买了油条。” 孟玉停好车走进屋,目光在屋里一扫,看到长桌上准备好的食材,便极其自然地挽起袖口:“卫东哥你快去洗漱吧,早饭我来做,我的手艺也给你尝尝,还能快一点。” 这番熟络的举动,让一旁的王洁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紧。 这个一来就直呼“卫东哥”的女孩,还如此自然地要下厨,这股亲昵劲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原本想借着美食拉近和齐卫东的关系,不料却被这不解风情的男人拒绝,如今又冒出个小姑娘,这让她既懊恼又升起一股好胜心。 她压下心头的不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转向齐卫东:“齐卫东同志,不介绍一下吗?这位是?” “哦,这是我一位战友的妹妹,孟玉,是个很能干的姑娘。”齐卫东笑着说。 孟玉也察觉到了这位漂亮邻居的存在,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你好,我叫王洁,是齐卫东同志的邻居。”王洁的目光在孟玉身上稍作停留,大方地自我介绍。 接着,她又柔声对齐卫东说:“你不是说有事吗?如果不嫌弃,我也能搭把手。” 齐卫东看了看她身上那件时髦的衣裳,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上午要去单位除四害,掏老鼠洞,下午还要骑车回乡下,都是些脏活累活。” “王同志你穿得这么干净漂亮,不能让你跟着受累。” 听到是这种事,王洁也不再坚持,她爽朗一笑:“原来是这样,那确实不合适。行,那我们改天再约,今天是我冒昧了。” 她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厨房的孟玉,然后转身利落地走了。 孟玉的衣着虽朴素,远不及王洁那般亮眼,但那身旧衣却被浆洗得毫无污渍,连补丁都用心地绣成了一只可爱的小羊图案。 瞧见齐卫东投来的目光,她清脆地解释道:“我等你回来,就把屋子和衣服都收拾了。” 齐卫东听闻连贴身衣物都劳烦了她,顿时面上一热,连忙摆手:“我一个大男人,那些袜子衬裤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女同志动手。” “我洗得可比你干净。” 孟玉脸颊泛起红晕,却不容他拒绝,转而说道:“卫东哥,你快去洗把脸,我这就去给你下碗面。” 话音未落,她便麻利地抄起桌上的面条鸡蛋和一块煤球,脚步轻盈地朝公共厨房跑去,背影活像一只穿梭在林间的小鹿。 一顿饭的工夫,齐卫东已经梳洗完毕,大刀阔斧地在桌前坐定。 一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热汤面摆在面前,让他平添了几分一家之主的派头。 尽管孟玉和孩子们已经用过饭,齐卫东依旧拨出一半面条分给他们。 孟玉也不推辞,挨着齐卫东坐下,细心地照料着弟妹们分享这份早餐。 正吃着,祝黄泰领着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登门了。 他一见齐卫东,便热情洋溢地介绍: “齐队,这是我弟弟祝黄全。我们兄弟俩今天听你差遣,有活儿尽管吩咐!” “我单位那儿有几个田鼠洞,正好响应号召除四害,再说那玩意儿肉香,我也有点馋了。就是人手不够,想请你们二位搭把手。” 齐卫东也不绕弯子,直说了。 他略作思索,又补充道:“不过田鼠这东西精得很,挖的时候容易从别的洞口溜了。祝主任,你得帮忙弄把气枪来,我枪法还行,它一露头我就能给它打下来。” 田鼠警惕性高,体型又不大,用气枪对付再合适不过。 祝黄泰一听,当即一拍大腿,乐了: “这可巧了!我家就有一把,还是咱沪城气枪厂去年的新货,好用得很!小弟,你快跑一趟,回我屋里把墙上挂着的那把撅把子气枪拿过来。” “好嘞,我马上去!”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齐卫东便领着祝家兄弟,一行人向农科院进发。 因为是休息日,院里空旷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值班人员。 第42章毛色黄中带灰,肉质肥美的田鼠 齐卫东领着路,径直往2号试验田走。 然而,在经过大食堂时,他敏锐的目光捕捉到墙角边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钱大柱正弯着腰,偷偷摸摸地往一个土坑里填土。 他好奇地走上前,朗声问道: “钱师傅,忙活什么呢?”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钱大柱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就将两个布口袋往身后藏。 待他看清来人是齐卫东,才长舒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是齐队啊,可吓死我了。食堂老鼠多,我前两天发现个鼠窝,就趁着放假没人,想偷偷给它端了。您瞧,收获还不错。” 说着,他便将藏在身后的两个布口袋敞了开来。 齐卫东凑上前一看。 只见其中一个口袋里是小半袋大米和豆子混杂的粮食,另一个口袋里则装着一只已经让他敲晕的老鼠。 严格来说,捕鼠算是为民除害。 可这硕鼠的洞里往往藏着半袋粮食,不免又沾上了点顺手牵羊的色彩,钱大柱才会选择这般悄无声息地动手。 秘密行事才能成功,齐卫东深谙此道,2号试验田的偏僻正合他意。 他收回视线,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好家伙,这东西分量不轻,怕是超过一斤了吧?” “一斤半!我这手就是一杆秤,错不了。”钱大柱颇为自得地说道,“咱们食堂的耗子,那都是吃精粮长大的,肉质能差?” “不管是红烧还是学着岭南人做成腊味,都是一绝,我恰好都拿手。齐队要有兴趣,回头我弄好了给您送点尝尝。” 齐卫东嘴边挂着笑,声音爽朗:“钱师傅的好意我心领了,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要是想吃,自己动手就是。” 钱大柱这时才发现,齐卫东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持铁锹和镐头的壮汉,他眼睛一瞪,满脸的不可思议: “齐队,你们该不会也是来……” “没错,我们打算挖点田鼠。” “这可真是巧了!不过这田鼠肉好吃,收拾起来却费事,我跟过去给齐队搭把手。” “那就劳烦钱师傅一道了。” 一行人穿过一片萧瑟的树林,面前出现一条小河。 这河道是农科院初建时开挖的,如今拓宽到了三四米。 正值枯水时节,河里只剩下一道不足一米宽的细流,抬腿便能跨过。 踏上对岸,2号试验田便映入眼帘。 此地位置偏远,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无。 时值冬季休耕,田地光秃秃一片,就连保卫科的人都懒得往这边巡逻。 齐卫东的目光落向田埂边上半人高的木制标牌,嘴角微微上扬。 他信步走到标牌前,不露痕迹地抬起手,手指竖起,眼睛微微一眯,迅速完成了一次目测。 东北方向,一百九十三米。 他心中瞬间有了定数。 以指代尺的测距法,是侦察兵的看家本领。 寻常好手,在二百米内的误差能控制在一米左右。 而像齐卫东这样的顶尖人物,几乎可以做到分毫不差。 “都跟上!” 齐卫东放下手,胸有成竹地走在最前头。 祝黄泰等三人立刻紧随其后。 目标位置在东北方向上的一片小树林里,地势略高,带着缓坡,藏在一棵需要成年人合抱的槐树底下。 将地面上的枯枝败叶拨开,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洞穴赫然出现。 钱大柱是此道行家,他指着洞口那堆新翻出来的松土,以及地面上一些微不可察的拖曳痕迹,兴奋地解说起来: “看这新土,行话叫‘鼠封’,这洞是它们往里运粮的通道,只要顺着挖下去,准能找到粮仓。” “这旁边的2号田今年收成好,耗子们肯定没少往里搬粮食。不过它们狡猾得很,除了这种主洞,还有换气的竖洞和逃命的偏洞,得先找出来堵死。” 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齐卫东。 他在周围仔细搜寻片刻,很快就定位了另外四个不起眼的洞口,随即指挥众人用石块堵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拿出一支经典的工字牌撅把气枪,填入一颗铅弹,随着“咔哒”一声清脆的机簧声,枪已上膛。 槐树下,两个壮汉,一个握着铁锹,一个扛着锄镐,肌肉绷紧,只待一声令下。 祝黄泰压低声音请示:“齐队,可以动手了吗?” 齐卫东的视线牢牢钉在那个黑乎乎的洞口上,沉声道:“挖。” 田鼠的洞穴并不复杂,深者不过两米,寻常的也就一米上下。 然而田鼠生性机警,铁锹刚翻开几铲土。 一阵尖锐的“吱吱”声骤然响起,一道灰色的影子闪电般地从洞中冲出。 “快看,跑出来了!这家伙真肥!”钱大柱兴奋地大喊。 祝黄泰兄弟俩还没来得及动作,齐卫东的眼神已然变得锐利如鹰,食指果断扣下。 “砰”的一声脆响,那只奔逃的田鼠应声翻倒在地。 祝黄泰回过神,由衷地挑起大拇指,赞叹道:“齐队,真是神枪手!” “还凑合。” 齐卫东神情自若地折开气枪,熟练地填入一颗新子弹,重新上膛,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他这手枪法,是部队里练出来的,曾在那年的全军大比武中,拿过射击项目的第二名。 钱大柱快步上前,抓起那只毙命的田鼠掂了掂,脸上放光:“足有八两重!” “瞧这毛色,黄中带灰,我们管这叫‘黄哥’,肉质最是肥美细嫩,是田鼠里的极品。齐队,您今天有口福了。” “这才一只,洞里应该还有,接着干。”齐卫东笑着吩咐。 事实正如他所料,没挖多久,又一只田鼠惊慌地窜出,再次被齐卫东一枪放倒,这只稍小,大概五两。 这一窝两只田鼠堪称勤劳,洞穴挖得不深,粮仓却囤得满满当当。 才往下挖了不到一米,金黄的稻谷就露了出来。 此地地势高爽,气候又冷,稻谷被保存得极好,而且颗颗饱满,几乎没有一粒是干瘪的。 两人将稻谷悉数刨出,装进麻袋,钱大柱试着一提,估摸着有四十来斤。 他们用同样的法子,接连端掉了另外三个鼠窝。 收获相当可观。 第43章劳动人民的智慧,盐水选种法 一个多小时后,众人将土坑悉数填平,做好了收尾。 钱大柱手上拎着一长串田鼠,笑得合不拢嘴。 “整整十二只,快九斤重了!齐队,您就瞧好吧,我保证让您吃得过瘾。” 说着,他看向齐卫东脚边那鼓鼓囊囊的两大袋稻谷,眼神里满是艳羡。 齐卫东的心情也同样激动。 这两袋稻谷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斤,粒粒都是优选,筛选出一百二十斤做稻种应该不成问题。 这些老鼠,可真是搜刮粮食的行家。 他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报道,说阿三五十亿只老鼠每年能糟蹋九百亿斤粮食,现在看来,此言非虚。 齐卫东拍了拍麻袋,笑容满面地说道: “这批稻谷于我有大用,今天辛苦你们了。过两天放假,我来安排,两位务必赏光,到我家里喝几杯。” “另外还得劳烦钱师傅,届时把这些野味处理好带上,也让大伙儿开开眼,尝尝您的大师手艺。” 祝黄泰连忙摆手,客气道: “收获这么大,全靠齐队您找得准。我们兄弟俩就是搭了把手,出了点力气。” “不过既然齐队您开口了,那我们兄弟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钱大柱也乐呵呵地应承:“保证让大家满意,光这田鼠,我就能给你们变出好几种吃法来。” 这毕竟是占了单位的便宜,得悄悄地发财。 几人合力将两大袋稻谷结结实实地绑在齐卫东的自行车后座上,随后便趁着无人注意,一起离开了农科院。 尽管挖老鼠洞耗费了些许光景,齐卫东仍旧信守承诺,要带孟玉去乡下体验枪械。 他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后座上是孟家妹妹,大杠上还坐着孟竹,另外两个更小的孩子则由孟玉用另一辆车带着,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地向生产队进发。 时近正午,生产队家家户户的茅草屋顶上,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齐卫东和孟玉的自行车都承载着不轻的重量,一路骑来,车链子发出嘎吱的声响。 齐卫东的后座捆着一百五十斤稻谷,孟玉那边也带着两个弟妹,好在自行车结实,倒也平稳。 村头的河边,张桂花正趁着天气暖和,和孙女齐小丫一道捶洗衣物。 齐卫东老远就看到了她们,扯开嗓子喊道:“妈,小丫,我回来了!” 张桂花闻声,脸上立刻绽放出喜悦,快步迎了上来。 可当她看清儿子只进城几天,竟领回一个俊俏的姑娘时,眼睛里满是惊奇。 “东儿,你……你身旁这位是?”张桂花试探着问。 齐卫东笑着为她解惑:“妈,您还记得三汉吗?这是他妹妹孟玉。” “她一个姑娘家,要拉扯三个弟妹,既辛苦又不安全。” “我寻思着带她回村里,年底武器库要清理,正好让她学学枪,以后能保护自己。” 孟玉让弟弟妹妹们下了车,声音清甜地问候道:“桂花孃孃好!” 张桂花一听,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好孩子,快进屋里坐,这一路肯定累坏了。” 大家热闹地回到家中。齐小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叔叔带来的漂亮姐姐,她瞅了瞅齐卫东,眼珠一转,清脆地对孟玉喊了一声: “小婶婶好!” 一句话把孟玉羞得满面通红,但她还是很快地从口袋里掏出许多冰糖分给齐小丫。 这糖还是上次齐卫东去她家时留下的。 进了屋,张桂花把正在灶间忙活的丈夫齐有福也叫了出来,又是一番介绍和问候。 之后,齐卫东将那两个沉甸甸的麻袋搬进堂屋,解开袋口,笑着高声道:“爸,去把学兵叔请来,筛稻种了!” 齐有福探头一看,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只消一眼,他就看出这袋子里全是上等的稻谷。 “我的天,这么快就弄到了?儿子,你真行!我马上去喊老队长。” 话音未落,他便急匆匆地朝门外跑去。 挑选稻种是头等大事。 老队长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带着另外两位老人快步返回,一位是陈老爷子,另一位是刘老爷子,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种地好手。 几人一进门,眼里便再无他物,目光齐刷刷地被那两袋金黄的稻谷吸引了过去。 刘老爷子伸手抓了一把,摊在掌心细看,见谷粒颗颗滚圆,竟找不出一粒秕谷,脸上满是激动。 “有福,快去端一大盆水来。” “好嘞!” 齐有福立刻取来家中最大的木盆,注入了大半盆清水。 陈学兵则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估摸着盆里水的份量,小心地将细盐撒入其中。 齐卫东认得这法子,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盐水选种法,专门用来从陈谷中筛选出最饱满的种子。 好在如今细盐不贵,一毛五一斤,也不需要票证。 盐化开后,陈老爷子和刘老爷子这两位身子骨硬朗的老人,合力抬起麻袋,分批将稻谷倒入盐水中。 这个法子效率极高,片刻功夫便筛选完毕。 那些被选中的优良种子,再用清水冲去盐分,被小心地摊在几块打了补丁的旧布上,拿到院子里晾晒。 稍作休整后,齐卫东递给几位长辈一人一支烟,青白色的烟雾随即升腾而起。 “带滤嘴的,这可是稀罕物。”陈老爷子夹着烟,新奇地笑了起来。 刘老爷子则深深吸了一口,目光投向院中那几袋沉甸甸的稻种,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期盼。 “这批稻谷真是宝贝,一百五十斤里筛出了一百三十斤好种,比秋收时咱们自己留的强太多了。用这个育苗,明年收成错不了。” 老队长陈学兵没点烟,而是将其夹在耳后,用力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感慨道:“这趟辛苦你了,卫东。弄来这么好的种子,肯定担了不少干系。好样的!” 齐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 齐有福在一旁看着,脸上满是自豪,他高声对众人说: “种子的事解决了,天大的好事!老队长,卫东还带了好酒,我这就去炒两个菜,中午咱爷几个好好喝一杯!” 第44章好吃的嘎嘣脆锅巴 时至正午,齐家茅草屋里酒香与饭菜香交织,暖意融融。 一张斑驳的方桌上,用两个粗瓷盆豪放地盛着菜。 一盆是烧茨菇,齐卫东带回来的五香粉和酱油派上了用场,齐有福的厨艺得以尽情施展。 菜里放了野猪油,烧得油光红亮,看着就下饭。 另一盆是大煮干丝,村里豆腐坊新做的千张,切成细丝,汤里撒了葱花,再淋上香油,香气扑鼻。 陈老爷子等四位老人围坐桌旁,吃喝谈笑,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容。 他们喝不惯齐卫东带回来的好酒,反倒对他顺手买的九毛钱一斤的七宝烧赞不绝口,觉得那股火辣的劲儿喝着才过瘾。 齐卫东没和长辈们同桌,而是陪着孟玉和孩子们在院里晒太阳。 他们人手一个大碗,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锅巴。 齐有福知道儿子爱吃,特意用大铁锅蒸饭时多烧了一会儿,锅底的金黄锅巴浸泡在大煮干丝的鲜汤里,别有风味。 孟玉咬下一口酥脆的锅巴,又喝了口鲜美的汤,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有福叔的手艺真好,锅巴又香又脆,汤也好喝。” “喜欢就多吃点,”齐卫东笑着应道,“吃完了,我带你去村里的武器库,挑两把枪,教你使唤使唤。” 孟玉闻言,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亮光,连吃饭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他们身边,齐小丫和另外三个小孩正埋头猛吃。 在这个零嘴稀缺的年代,嘎嘣脆的锅巴无疑是孩子们最顶级的美味。 张桂花在厨房门口探出头来,看他们快吃完了,便喊道:“卫东,锅巴还够不够?要是不够,让你爸再给你们炕一些。” “不太够,妈,再做点吧。”齐卫东看着几个孩子意犹未尽的模样,爽快地应了一声,随即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我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吗?” “还没呢。你师父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出去义诊,没个准时候。” “不过你放心,他身子骨结实着呢,快七十的人,瞧着比你五十多的爸还精神。” 齐卫东心里失笑,道长师父确实深谙养生之道,这本事可得学到手。 只是如此一来,那位想来拜访的邻居苏同志,恐怕得等上一阵子了。 没过多久,张桂花又端出一盘新炕好的锅巴,让几个孩子吃了个痛快。 齐卫东吃饱后,便靠在一张小竹椅上歇息,顺手掏出个封皮破旧的笔记本翻看。 孟玉也放下了碗,搬了个小板凳凑到他身旁,从随身的绿布包里拿出毛线,手指翻飞,熟练地织起一条围巾。 那围巾是黑白相间的,白色毛线的部分,已能隐约看出一个奔跑的小马轮廓。 齐卫东的指尖拂过笔记本泛黄的纸页,这是陈学兵的宝贝,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村庄的脉动。 他的目光停在58年那段,关于全民大炼钢铁的火红岁月。 笔记里写着,村里那座土高炉炼出的铸铁,因含碳过高,在专家看来是硬得发脆的废品,根本达不到工业标准。 可齐卫东却从中看到了别的用处,他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那种超常的硬度,若是用来打造手压井的井身,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材料。 正当他琢磨的时候,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进了院子。 “卫东,总算把你盼回来啦!”陈春生咋咋呼呼地喊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嗯,有点事要办。”齐卫东从思索中回过神,笑着抬起头,顺势向他介绍了身边的孟玉。 陈春生的视线在孟玉身上溜了一圈,顿时眼睛瞪得溜圆。 这姑娘文静秀气,透着一股贤惠劲儿,卫东这才进城几天,不止工作落实了,连对象都找好了? 他心里先是震惊,随即被一股强烈的羡慕所淹没,瓮声瓮气地说:“卫东,你可真行!一个礼拜就在城里站稳脚跟了。” “我要是能跟你一样,端上城里人的饭碗,吃上商品粮,做梦都能笑醒。” 齐卫东缓缓合上笔记本,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着开口:“想进城也不是全无办法。” “说起来,我记得学军叔不光是村里最好的木匠,一手打铁的绝活也没落下吧?” “锄头、镰刀这些农具,都出自他手。当年炼铁,那高炉不就是他带着大伙儿砌的?” “卫东,你的意思是……我爹?”陈春生的脑子转得飞快,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激动地凑上前,“我也有机会进城?卫东你想打什么?我也会,我能给我爸搭把手!” “别急,这事八字刚有了一撇。”齐卫东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等我把所有环节都想通了,再回村里找你们爷俩。” 他齐卫东向来不是什么圣人,有好事自然先想着自家人。 陈春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若真有机会,必须拉他一把。 手压井这事要是能成,功劳绝对不小,到时候推动成立一个专门下乡服务的打井队,并非不可能。 像那条黑漆漆的苏州河,下游村庄的饮水就是大问题。 只要把春生塞进这个队伍里,不就等于捧上了公家的铁饭碗? 陈春生对齐卫东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听他这么一说,仿佛自己已经吃上了城里的白米饭。 “诶!卫东你吩咐,我照办!” 他喜滋滋地应下,目光又在文静的孟玉身上转了转,机灵地问道:“卫东,还有啥我能干的?” “这个嘛……下午我想带孟玉妹妹去后山,你帮我找几杆枪来,教她熟悉一下。” “妥了,包在我身上!” 十分钟后,一行人出现在了后山的小树林里。 陈春生办事效率奇高,弄来了三支型号相同的步枪。 齐卫东随手拿起一支,入手沉甸甸的,他举枪比划了一下,感觉相当不错。 这是民兵队里最常见的家伙,M1加兰德步枪,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功勋缴获品,如今成了保卫乡村的利器。 第45章护送任务,运钾肥 这片山不大,山林边缘除了麻雀,偶尔才能见到几只别的飞鸟。 齐卫东把枪递给孟玉,正准备从最基础的装弹开始手把手教。 谁知,齐小丫像是发现了什么,只见她“咔”地一声,无比流畅地将一个漏式弹夹按进枪膛,随即上膛,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顺势伏在地上,利用地形稳定枪身,肩膀紧紧抵住枪托。 下一秒,在齐卫东错愕的目光中,她对准不远处树上的一只灰鸟,果断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爆响,那只可怜的猎物在步枪的巨大威力下,瞬间化为一团破碎的血羽。 很快陈春生提着一只硕大的斑鸠跑了回来:“小丫,枪法真准,运气也好!” 齐小丫放下枪,有些腼腆地揉了揉后脑勺。 一旁的齐卫东也赞许地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在这个尚武的村子里,每年民兵训练都是全村出动的大事,孩子们从小耳濡目染,也得摸枪。 齐小丫在这方面显然极有天分,一手枪法练得又稳又准。 孟玉的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她扯住齐卫东的袖子,声音清脆:“卫东哥,这个我必须学!” “行,从最基础的装弹开始。” 齐卫东将一枚子弹递到孟玉掌心,握着她的手,一步步教她如何将子弹上膛。 他注意到,她的手虽然因干活而略显粗糙,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洗得也很干净。 子弹装好后,齐卫东帮她调整好持枪的姿势,把枪托用力抵在她的肩窝上,叮嘱道:“肩膀必须顶死枪托,不能有空隙,不然会被后坐力震伤。好了,扣动扳机吧。” 孟玉是机修工,手上有的是力气,她稳稳地举着枪,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枪声过后,子弹不知飞向了何方。 她放下枪,揉动着有些发麻的肩膀,脸上却绽放出笑容:“卫东哥,好像没那么难。就是姿势我还不太确定,你个子高,不如从我身后抱着我,帮我托稳了?” 齐卫东顿了一下,应道:“呃……好。” …… 天气阴沉,寒风如刀。 齐卫东踩着自行车,不疾不徐地赶在上班前抵达农科院。 这周二队有押运任务,远比上周的站岗要辛苦。 他前脚刚坐下,二队副队长陈明睿后脚就拿着一份表格走了进来,递到他面前:“齐队,年底评五好职工,咱们队里有一个名额,这事得您来定夺。” 陈明睿补充道:“按惯例,是队里先讨论,再举手表决。当然,您的意见最关键,这表最后要您盖章才行。” 老邢看到齐卫东,早就拎着热水瓶凑了过来,听到这话,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脸上堆着笑:“齐队,天冷风大,快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齐卫东道了声谢,等老邢倒满水,他用手指点了点那张“提名推荐表”上的理由栏,笑着问:“老邢,跟我说说你的优点和突出事迹,我好帮你填上去。” 职工投票不过是走个形式,领导的态度才是决定性的。 齐卫东向来不亏待自己人,老邢自从进了保卫科,对他一直尽心尽力,人也勤快,提拔一下是应有之义。 老邢瞟了眼陈明睿,心里虽热切万分,嘴上却故作谦虚:“队长,这是大家投票的事,哪能就说是我呢,现在提这个太早了。” “不是说要讨论吗?那咱们现在就开个小会。”齐卫东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把目光转向陈明睿,“陈副队,你的意见呢?” 陈明睿心领神会,立刻表态:“老邢业务能力强,群众关系也好,完全可以作为候选人,让大家投票表决。” “那到时候,我第一个投他。”齐卫东朗声说道,一锤定音。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二队队员到齐,众人见队长齐卫东率先举手选了老邢,也都心照不宣地纷纷跟上。 于是,老邢如愿拿到了“五好职工”的提名资格。 老邢目送着齐卫东在推荐表上落下签名并盖上印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暗自盘算,凭着齐队长跟徐科长、钱院长的这层关系,今年的五好职工评选,自己是十拿九稳了。 这不仅意味着能分到一个印着荣誉字样的搪瓷杯子或者新毛巾,更是在未来涨工资、评职称时能抢占先机。 自己这段时间鞍前马后地跟着齐队,果然没有白费。 齐队长这人,做事就是敞亮。 保卫科,科长办公室里。 齐卫东推门而入,将签好的推荐表递了过去。 徐光荣接过表格,只是扫了一眼便放到一旁,转而抽出一份文件交给齐卫东,直奔主题: “卫东,我正好要找你。有个长途护送任务,你是头一回接手,先把章程熟悉一下。” 齐卫东带着几分好奇接过了文件。 封面上印着一行醒目的标题:论运输战线上的阶……斗争新动向,严防反动势力的渗透与破坏。 他对此类文件并不陌生,这是时代的要求,强调觉悟,护送人员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他快速将文件通读一遍,抬头问道: “徐叔,我们这次护送的是什么物资?目的地又是哪里?” 徐光荣取出一张货物清单,压低声音说: “咱们院里,联合了市中药材公司和滇省的药用植物研究站,搞了一个合作项目,是关于中药三七的规模化种植与改良研究。” 三七…… 齐卫东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自己喝的汤药里就有这味药材。 它主产于滇省,价格不菲,野生的特级三七,一斤能卖到七十九块的高价。 人工种植的,价格会亲民许多。 徐光荣接着解释:“滇省那边的研究站,条件比较落后,物资匮乏,急缺一批肥料。” “我们院的情况特殊,上面特批的化肥指标刚下来。所以这次,就由你带队,护送一千五百公斤钾肥到滇省云山州。” 原来是钾肥,这在当下可是金贵玩意儿。 齐卫东的神色顿时明了。 钾肥素有“庄稼的命根子”之称,对农作物增产至关重要。 眼下国内的钾肥几乎全赖进口,自产技术瓶颈很大。 他记得报纸上提过,去年全国的钾肥产量还不足一万吨,且品质不高,仅能满足国内需求的千分之五。 一千五百公斤的钾肥,绝对算得上是保障粮食增产的战略物资,难怪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地派人护送。 第46章出差福利,胶鞋能换虎鞭 齐卫东收回思绪,神情严肃地问:“我们哪天动身?” “三月一号,晚上九点的车,院里已经协调好了专用车厢。这次任务需要三名护送员,你回去后把人选定一下。” “哦对了,药培所的苏副所长也要同行,路上多关照一下女同志。” 苏副所长,应该就是苏映雪了,还真是巧。 齐卫东干脆地应道:“明白了,徐叔,我马上去安排。” 回到保卫科办公室。 齐卫东把老邢和陈明睿叫到跟前,将护送任务向二人做了说明,并把另外两个名额给了他们。 话音刚落,两人的眼睛里都放出了光彩。 护送员的出差待遇相当优厚,不仅有五斤全国粮票的补助,还能在沿途指定的站点食堂免费吃饭。 最吸引人的,还是有机会搞点“副业”。 老邢凑近了,压低声音说: “齐队,我可听说了,上个月一队的老秦去东北出差,就用一双自己穿旧的胶鞋,从山民手里换回来一根虎鞭,那可是赚大了。” “滇省那边山高林密,猎户肯定多,咱们也能学学这个路子。” 沪城产的“飞跃牌”胶鞋,市面上要一块五毛钱外加一张工业券,山里的猎户可没渠道弄到这种稀罕货。 用一双旧鞋换一根虎鞭,这笔买卖听上去离谱,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很正常的价格。 齐卫东对这个想法深以为然,用城里人眼热的工业品,去换山里人藏着的好东西,这笔买卖绝对不亏。 下工铃一响,齐卫东便汇入了街上浩浩荡荡的自行车洪流之中。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透着一股悠然。 柏油马路上鲜有汽车的踪影,只有一辆红白相间的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缓慢驶过。 清脆的电车铃声刚落,外滩海关大楼的钟声便随之响起,奏响了那曲激昂的《东方红》。 乐声中,齐卫东在一间门脸前停下了车。 市第一信托商店。 按老邢的说法,这家位于外滩的信托商店,在整个沪城都是首屈一指的,货品之全、规模之大,无出其右。 所谓的信托商店,其实就是换了个名头的当铺。 百姓们可以拿东西来寄卖,只需付些手续费,若是日后反悔了,也能赎回去。 当然,商店本身也有权直接买断货品再行出售。 这里的东西价格公道,最关键的一点是,买东西不需要票证。 齐卫东停好车,信步走了进去。 正是下班高峰,店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一进门就是柜台,柜台前立着块小黑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仗着身高优势,齐卫东越过人群,将黑板上的字看得分明。 “今日到货:红木太师椅五张,每张三十元” 三十块一把的椅子,哪怕真是古董,他也消费不起。 家里是缺几件坐的,但不是这种。 店里用柜台划分出不同区域,时装、五金、钟表、家具、杂货,一应俱全。 齐卫东摇了摇头,径直穿过人群,走向最里面的服装区。 这儿的好东西确实不少,从毛呢中山装到真丝旗袍,再到呢子大衣,有些还是经过老师傅巧手翻新过的,标价自然也不低。 齐卫东的目光锐利,很快就锁定了一处,那里摆着两双墨绿色的胶鞋,也就是解放鞋。 “同志,这旧胶鞋怎么卖?” “一块钱一双。” 齐卫东很是爽快,立刻掏钱买下。在他心里,这可不是两双鞋,而是两根实实在在的虎鞭。 服装区里喧嚣无比,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同志,我问你这裤子什么价……” “什么玩意儿?一件旧呢子大衣你要我八块钱?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你爱要不要,不要就滚蛋!” 售货员的态度极为强硬,嗓门比谁都大。 齐卫东对此见怪不怪,面色如常地将两双解放鞋塞进军用挎包,随即又将视线投向了旁边那条等待估价的长队。 这些人手里都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等着店员给自己的东西定价挂售。 就在这时,齐卫东眼前一亮。 他看到柜台那边,一个中年汉子正摊开一个大麻袋,跟一个男店员压着嗓子,激烈地讨价还价。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 “店员同志,这可都是我们厂里今年的积压布,您给个公道价。” “别给你脸上贴金了,这不就是一堆碎布头子吗?还有不少是残次品。拿这玩意儿做衣裳,东一块西一块的,跟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碎布头,我也都挑过,两三尺长的大块头不少!你看看,这么多人围着,都惦记我这布呢!” 果然,他们周围站了四五个人,个个眼神热切,只等店员估出价来,就准备立刻拿下。 规矩齐卫东懂,不能私下交易,否则就是投机倒把。 他走到跟前,给争执的两人一人递了根烟,同时将自己的军大衣敞开些许,淡然笑道: “两位,这批布我瞧上了,能不能快点估个价?” 中年汉子和男店员一看来人,见他气度不凡,再看手里的烟,是带过滤嘴的特供好货,两人的态度立马殷切起来。 “这位同志,那您看,这批碎布头,什么价合适?”男店员拿了好处,立刻投桃报李,低声向齐卫东请教起来。 “这方面我可是外行。”齐卫东一面说着,一面手掌不着痕迹地与两人一搭,将折好的纸币悄然递了过去,“还得是懂行的同志来办。” 男店员指节一蜷,就把那份心意拢入掌心,态度也活络起来,他转向那中年汉子,公事公办地开口: “照规矩,店里的零碎料子都得出个斤两。这些布头,给你算四毛钱一斤,你看成不成?” “成,就这个价!”攥着那份意外之财,中年汉子憨厚地应道。 反正都是厂里出来的废料,四毛一斤的价格虽低,但也不算离谱,回头开了票据,交得了差就行。 对方一点头,店员麻利地取来大杆秤挂上麻袋,秤砣一移,他高声报数: “连皮四十斤出头,去了这麻袋的份量,里面的碎布算你足足四十斤。” 他放下秤,顺手给麻袋打了个结实的结,推到齐卫东面前,脸上堆着笑。 “同志,一共是十六块钱。” 第47章侨汇券?还真没有! 齐卫东爽快地付了钱。 十六块的货款,外加两块钱的疏通费,换来四十斤的碎布和次品布,这重量都快抵得上两匹完整的布料了。 要知道,眼下买一匹二十来斤的布,不仅要花三十多块,还得搭上同等数额的布票。 齐卫东心里的小算盘一拨,登时喜上眉梢。 他掂了掂这沉甸甸的麻袋,仿佛已经看到了它在云山州那个物资匮乏的地方换回一堆稀罕物件的场景。 眼看一大袋子好料被人整个端走,旁边一个干瘦的年轻人急了眼,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怎么好东西全让他一个人得了?你们这里头有猫腻,我要去上面反映情况!” 齐卫东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男店员已经把袖子往上一捋,横眉竖目地骂了回去:“哪儿来的瘪三,存心找茬是吧?”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在这里站柜台,你算个什么东西?报报你的单位,看我敢不敢收拾你!” 那年轻人瞟了眼墙上“服务群众,禁止打骂”的告示,喉咙动了动,到底没敢再吭声。 “什么玩意儿。”店员轻蔑地啐了一口,随即又换上热情的笑脸转向齐卫东:“同志,下回要买什么衣料布匹,直接过来找我,我保准给您办妥当。” 齐卫东含笑应下,拎着麻袋转身走了。 离开布料区,经过杂货柜台时,他的目光被玻璃橱窗里的一块茶饼吸引住了,便随口问了一句:“同志,劳驾,这饼茶怎么卖?” 上辈子养成的品茗之好,让他的舌尖对寡淡的白水有些不耐。 这茶饼色泽油润,一看就不是凡品,勾起了他的兴致。 能被锁在玻璃柜里的,自然是稀罕物。 柜台后的售货员眼皮都没抬,语气里透着一股傲慢: “云南来的陈年普洱,金贵着呢。十二块钱一斤,还要侨汇券,你有那东西?” 齐卫东心里那点念想顿时熄了,果然是奢侈品。 他默默提紧了手中的麻袋,沉甸甸的重量又让心头涌上一阵火热。 这滇省的好东西,当真不少。 第二天,周日放假。 齐卫东难得地睡到日上三竿。 刚一推开门,就看到石库门院子里正热火朝天。 王功庆不知从哪弄来一桶红漆,正指挥着沈安宁姐妹俩,在院子的白墙上描画着什么。 “王叔,早上好啊!一大早就忙活上了,您这字写得是真精神,铁画银钩的。”齐卫东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 “是小齐啊,随手写写嘛。”王功庆应了一句,落下最后一笔,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满是得意。 齐卫东的视线落在墙上那八个刚劲有力的红字上——“阶……斗争,一抓就灵”。 他心中了然,这标语里的气势,可不就是王功庆这位政治辅导员的身份写照么。 齐卫东正出神,祝黄泰便领着王木匠迈入了院子。 一看到齐卫东,祝黄泰便难掩激动地迎上前:“齐队长,天大的好消息!王师傅赶工把您的新床做好了,车就在外头,您快出来瞧瞧。” 这话让齐卫东眼前一亮。 睡地铺的滋味实在难熬,那股子湿冷的寒气直往骨头里钻,总算能告别这种日子了。 他随祝黄泰快步走到门外,只见两辆三轮车上,床的各个部件——床腿、床头、床板,分门别类,装得满满当当。 齐卫东走上前,伸手抚过床架的木料。 木头表面打磨得极为温润,未上油漆,一股清新的原木芬芳扑面而来。 旁边的王木匠自豪地介绍起来: “这是上好的榉木,木质坚实细密,富含树脂,不仅经久耐用,虫子也不敢靠近。” “齐领导,要是瞧着还行,我这就带人给您装起来,保准您今晚就能睡上。” “王师傅这手艺,没得挑,我太满意了。” 齐卫东赞许地竖起拇指,随即又笑着对祝黄泰说: “也辛苦祝主任替我操心了,中午可得来我家吃饭,说好了的。” “哎,忘不了,到时候准到!” 榉木分量不轻,加上通体都是精巧的榫卯结构,组装起来颇费工夫。 王木匠带着两个徒弟,叮叮当当地忙活了半天,直到日头偏西才算完工。 这期间,钱大柱早已赶到,在厨房里大显身手,变戏法似的弄出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菜肴上桌,那浓郁的香气,馋得王木匠的两个徒弟不停地咽口水。 床安装妥当后,齐卫东站上去用力跺了跺脚,测试床的牢固程度。 整张床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对王木匠心悦诚服地说: “这床睡着肯定踏实。王师傅忙了一上午,先别急着走,中午在我这儿喝两杯,解解乏。” 多个人不过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 王木匠早就想结交齐卫东这位前途无量的“齐领导”,听闻邀请,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应下,只说先出去归置一下家伙什。 没一会儿,22号院门口。 王木匠心情极好,指挥着两个徒弟将剩余的边角料和工具搬上三轮车。 那两个徒弟早被屋里的肉香勾去了魂,干活格外利索,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停当。 王木匠见状,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俩骑车先回去吧。” 两个徒弟顿时愣住了。 其中一个忍不住问:“师傅,为啥要回去啊?主人家不是请咱们吃饭吗?那肉闻着也太香了。” 王木匠当即把脸一板,低声训斥:“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看看桌上都是什么人,不是大厨师就是大领导,有你们两个小学徒的位置吗?净想美事,赶紧滚蛋!” 一席话把两个徒弟说得满心委屈。 他们看主人家年纪和自己相仿,还以为能不分彼此地吃顿好的,那酒香肉香,实在是挠心。 席间,红烧田鼠肉色泽油亮,肥美异常;蒸鼠干则有腊肉的口感,越嚼越香,油润又有嚼头,再配上后劲十足的七宝烧,齐卫东这顿饭的诚意可见一斑。 一时间,杯盏交错,气氛热烈,主客皆是尽兴。 酒至半酣,人人吃得是满面红光。 第48章宝藏的线索也指向云川,带枪上火车押运 “咚咚咚……”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叩响。 齐卫东起身前去开门。 “卫国哥,来得正好,快进来!” 今天周日,但徐卫国的岗位性质特殊,越是节假日越是忙碌。 毕竟,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可不会放假。 清晨时分,密码破译部门传来捷报,他们截获并成功解读了一份新的敌方密电。 调查部的徐卫国闻讯后,当即主动请战,揽下了追踪这条新线索的差事。 目的地,滇省云山州。 他得知齐卫东也要前往同一地点,便特意过来碰个头。 徐卫国一身利落的黑色中山棉装,步履沉稳有力地迈入房中。 或许是常年在调查部工作的缘故,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让在场的祝黄泰等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我这是……打扰你们用餐了?”徐卫国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问道。 祝黄泰虽不认识徐卫国,但能感觉出来人的气场远非寻常干部可比。 他不禁暗自惊叹齐卫东的人脉之广。 他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不等齐卫东发话,便立刻起身:“我们吃好了,吃好了。齐队,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多谢款待!” 话音未落,他便招呼着钱大柱几人迅速离开,临走时还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齐卫东给徐卫国倒了杯热水道:“卫国哥,专程来找我,有事?” 徐卫国端起陶瓷缸子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随即直奔主题:“我听我父亲说,你要押送一批货物去云山州。正好,我也要到那边出差,我们顺路。” “是为了‘山百合’那些特务?”齐卫东立刻猜到了几分,“有新线索了?” 徐卫国放下水杯,从内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齐卫东。 齐卫东接过来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遗留高品位锡矿,及南越宝藏,于云山边境。” 徐卫国随即补充解释:“锡金属的提纯工艺复杂,这应该是武藤小次郎当年没来得及处理的遗产,一大批高纯度的原矿石。” “专家评估过,纯度超过1.5%的锡矿石就算高品位,这批货的价值不可估量。” 齐卫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当年小鬼子投降仓促,撤离时在国内各地遗留了大量未及开采或提纯的珍贵矿产。 他曾听说,鬼子就在东北长白山的某处,埋藏了巨量未提纯的高品位金矿石。 以价值论,高品位的锡矿石并不比金矿石逊色多少。 他收回思绪,继续分析道:“锡矿石分量极重,滇省地处内陆,水路不通,特务想把它们运出去难如登天。” “我猜,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那个所谓的‘南越宝藏’。” 徐卫国点头表示赞同:“没错,云山与越国接壤。根据情报推断,武藤小次郎当年全面占领越国时,搜刮了他们的国宝,然后藏在了云山州的边境地带。” “所以,卫国哥是打算和我乘同一趟火车?”齐卫东问道。 “对,同一班车。我就是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 三月二日,夜间八点。 一弯新月悬于夜空,沪城南站灯火辉煌,绿皮火车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在开往滇省的列车上,一节被农科院包下的车厢里,齐卫东身穿保卫科的棉服,腰间挎着枪,正与陈明睿、老邢一同守在车厢门口,神情戒备。 陈明睿和老邢的表情十分严肃,各自背着一支五六式步枪,威风凛凛。 没过多久,徐光荣出现了,他带着几名保卫科的战士,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箱走进车厢。 那铁箱的体积,足有一点五立方米。 等手下将铁箱安置在角落并牢牢固定后,徐光荣朝齐卫东招了招手。 待齐卫东走近,他飞快地塞给他一张纸条,用极低的声音嘱咐道:“记住口令,阅后即毁。” 齐卫东接过那张写着接头暗号的纸条,上面是两个词:肝胆,卫国。 他心底不禁失笑,没想到运送一批化肥,阵仗竟搞得如此严密。 阅后,他手往袖中一缩,纸条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他的储物空间里,彻底销毁。 但这只是开始。 铁箱被牢牢固定在车厢后,齐卫东才得以见到这批货物的真容。 整整三十袋尼龙包装的钾肥,每袋重一百斤,袋面上印着捷克国的文字,那是当时的一个友好邦交国。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每只口袋的封口处都用火漆做了严密的封印。 徐光荣的表情格外严肃,他叮嘱道:“这些火漆绝对不能有任何破损。” “我跟你说,上次运一批药材,就是因为封蜡有细微裂痕,麻袋的针脚看着也不太对,结果惊动了派出所,来回折腾了好几天,最后才查清是场误会。” “徐叔,我明白。”齐卫东凝神点头。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这种钾肥在黑市上价值不菲,能卖到三块钱一斤。 护送三千斤的贵重物资,任务等级定为一级绝不为过。 几名保卫科的同事协力将一袋袋沉重的钾肥搬入铁箱,关上厚重的箱盖后,立刻打上了铅封。 徐光荣亲自上前,在铁箱的合缝处敲上了一枚带编号的钢印。 所有程序走完,他才将一份交接单据递给齐卫东:“签上名,按个手印,这批货就正式归你负责了。” 齐卫东依言完成手续。 徐光荣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两千多公里的路,得跑上六天,不是趟轻松的差事,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我晓得其中的分量,徐叔您就放心吧。” 徐光荣的视线在车厢里扫了一圈,说:“这节车厢条件还行,是硬卧。等一下,咱们院里药培所的同志也要上车。” 话音未落,车厢门口就出现了两个人影,苏映雪正跟在一位中年女同志身后走了进来。 她脚步轻盈,看到齐卫东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巧啊。” 齐卫东对她笑了笑。 徐光荣随即为他介绍身边那位中年女性:“卫东,这位是药培所的刘云芳所长。” “这次她要和苏映雪同志去云山,进行为期一周的药材培育考察和采购。路上,这两位女同志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们了。” 第49章火车上,田鼠干加餐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齐卫东自信地应道。 他那浓眉大眼的样子,很容易便能赢得他人的信赖。 刘云芳微笑着说:“早就听过小齐同志的名声,这趟行程就拜托你了。” “另外,中药材公司那边已经正式给院保卫科发了委托函,返程的时候,我们有一批三七药材,也要委托你们押运。” 齐卫东对这事已有耳闻,知道刘云芳和苏映雪一样,也在中药材公司兼任着不低的职务。 他立刻挺直身子,保证道:“保证完成任务!” 刘云芳是个行事干脆的人,几句寒暄过后,便带着苏映雪去卧铺安顿下来。 徐光荣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带着齐卫东找到了列车长,在三联运输单据上签了字,发货方、运输方和押运方各留存一份。 最后,他又给齐卫东兑换了一些火车上专用的粮票,那是62年新发行的票种,面额只有一两和二两两种,上面印着火车头和水库的图案。 夜幕降临,将近九点时,车厢里的人员终于齐备。 最后上来的是中药材公司的两名采购员,一男一女,都穿着厚实的中山装棉服,此刻正毕恭毕敬地陪着刘云芳说话。 虽然徐卫国也在这趟列车上,但他和他的队伍因涉及特务追查,其行动属机密,被安排在了另一节车厢。 随着脚下一阵轻微的震动,伴着一声高亢的汽笛长鸣,这列绿皮火车终于缓缓驶离了站台。 “总算出发了。”陈明睿把枪放到一边,松了口气,对齐卫东说:“我们七个人独占一个硬卧车厢,这待遇真不错,比起上次去东北的押运,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旁的老邢提着暖水瓶,手脚麻利地给几位领导续上热水,笑着补充道:“这次是咱们和兄弟单位药材公司一起递的申请,两家单位级别都不低,主要还是沾了这批钾肥的光。” “这东西要是换成钱,得上万呢,能不重视嘛。” 火车驶入沉沉的夜色里,齐卫东凝视着窗外飞逝的灯火,片刻后开始安排守夜事宜。 “你们先去睡吧。今晚前半夜我来,陈副队接后半夜,老邢明天一早换陈副队。” “是,队长!”两人应声答道。 这趟车并非直达,沿途站点繁多,人员混杂,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这个年代,火车上的扒手屡见不鲜,前年甚至出过一伙胆大包天的,直接偷走了一整节装满玉米的车厢。 列车顶着寒风,在广袤的原野上飞驰。 时速达到了60公里,这个速度已经让齐卫东相当满意了,毕竟这已是绿皮火车的极限,平时多半是三四十公里的龟速。 这是他们出发的第三天。 窗外的景色壮丽而辽阔,一闪而过,美则美矣,却也掩盖不了贫穷的底色。 沿途的村庄尽是低矮的土坯房,村民们大多面色蜡黄,身形消瘦。 这样一比,他老家的日子都算得上是富足了。 “脉象平稳了许多,和我预想的一样,那位高人开的方子确实对症。” 一道温和的女声将齐卫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正放在卧铺的小桌上,对面的苏映雪正用纤细的手指为他诊脉。 诊脉结束后,苏映雪拿出笔记本,用秀丽的字迹将齐卫东的脉象变化仔细记录下来,以便随时跟进病情。 在上铺,刘云芳正翻看着一份关于滇省三七生长情况的资料。 她精通人员管理和药材培育,但对中医医理却不甚了解。 偶尔,她的目光会投向铺下的两人,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这两人单论相貌,在农科院里都是顶尖的,若忽略年龄上的差距,倒也算是一对璧人。 “开饭咯!” 正想着,老邢抱着一摞饭盒从餐车回来了。 “邢大哥,今天中午吃什么好吃的呀?”药材公司的女采购员小蔡好奇地探过头来。 老邢先走到齐卫东他们这边,把饭盒分给三位领导,才笑呵呵地回答:“烧冬瓜,配白米饭。” 一听这话,小蔡顿时垮下脸,嘟着嘴抱怨:“啊?怎么又是这个,寡淡得不行,一点油水都没有,都连着吃两天了。” 她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采购员,家境优渥,又和刘云芳关系亲近,说起话来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刘云芳从床铺上下来,坐到苏映雪身旁,将饭盒拿过来揭开,一边吃一边数落她:“有饭有菜的,别不知足了。” “在火车上能有这口热的,你就该庆幸了。等过几天到了云山,有你体验苦日子的时候。” 齐卫东拿过自己的饭盒,想起前几日苏映雪招待的臭豆腐,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他从自己的军用背包里取出一个铝制饭盒,打开后搁在了旁边的小桌上。 他向众人发出邀请:“苏同志如果不嫌弃,可以尝尝我这个。刘所长也来点,大家都别客气。” 饭盒里是切得整整齐齐的蒸田鼠干,是前几天宴席上没吃完打包的。 苏映雪眼前一亮,根本无需齐卫东多介绍,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声音里带着惊喜地笑道:“那我可有口福了,竟然是蒸田鼠干,这东西风干后嚼劲十足,是难得的野味。” 她说着伸筷夹了一块,放入嘴里细细品味,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果然,能欣赏臭豆腐的人,对食物的接受度就是不一般。 齐卫东见状,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会心一笑。 刘云芳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尝了一块后,不禁竖起了大拇指称赞:“做这道菜的师傅手艺真不赖,口感跟风干的腊肉有得一比,比我过去吃过的野鼠味道好多了。” 一旁的年轻女同志小蔡一听是老鼠,顿时浑身不自在,脸色都有些发白,说什么也不肯动筷。 另外三位男同志虽然眼馋肉食,但看到三位领导吃得正香,都极有分寸地没有上前,只埋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 一顿饭的工夫,半盒蒸田鼠干就被消灭了。 第50章条件艰苦的云州 苏映雪吃得尤为尽兴,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地说:“多谢你的款待。等这个月发了菜油票,我再做炸臭豆腐请你吃。” 她身兼数职,每月的各项补助都相当优厚,偶尔解解馋还是没问题的。 简单收拾过后,苏映雪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封面和内页全是英文。 齐卫东投去不解的目光,她见状,笑着解释说:“这是一本《植物杂交实验》的论文,我托在港岛的亲戚帮忙买来寄过来的。” 刘云芳刚放下饭盒,闻言好奇地插话道:“映雪,你说的那个亲戚,莫不是咱们左派长城影业的那个演员石惠?” “就是她。”苏映雪含笑点头。 齐卫东对港岛的长城影业有所耳闻,知道它与内地的联系很深,在六十年代是重要的外汇来源之一。 至于石惠,他前世也听说过,是一位备受尊敬的爱国艺人。 不过眼下,比起遥远的港岛明星,齐卫东对那本论文更感兴趣,他试探着问道:“作者是孟德尔吧?” 苏映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既震惊又欣喜:“你……你是怎么知道孟德尔的?” 齐卫东笑了笑,给出了一个准备好的答案:“以前在部队学俄语的时候,在一份俄文资料上看到过。” “孟德尔被苏联的李森科批判得很厉害,我记性好,就留下了印象。” 这并非完全是托词,他的前身确实接触过这些资料。 李森科主义在五十年代的苏联,尤其是在农业科学界,几乎是一面不容置疑的旗帜。 当然,在齐卫东的后世记忆里,这位李森科是个更擅长政治投机的学者,科研水平则乏善可陈。 苏映雪仿佛一下找到了知己,情绪激动起来,带着几分愤慨倾诉道:“没错,就是那个李森科!他把孟德尔的遗传学说全盘否定,斥为歪理邪说。” “过去我们一度盲目地学习苏联,这个影响直到现在都还在。” “很多农业领域的科研人员,依然把李森科那套当成金科玉律,而孟德尔的理论却被彻底边缘化,甚至被打上了‘资产阶级伪科学’的标签。这太荒谬了。” 这胆识不一般啊! 齐卫东心中暗自佩服。 也就是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期,这话要是早几年或者晚几年说,都可能会招来天大的麻烦。 “教员教导我们,实践出真知。苏同志,你这本关于杂交实验的书,能不能给我讲讲里面的理论?”齐卫东被勾起了兴趣。 他上辈子学过的孟德尔遗传定律早就还给老师了,只依稀记得偶像袁老的传记里提过,正是通过无数次的水稻杂交,才验证了孟德尔的理论。 齐卫东希望能借此机会,为这个时代的科研先行者们点亮一盏灯,让他们少走些弯路。 “好啊!我边看边说给你听。”苏映雪的眼睛笑得像两弯新月,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 老旧的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沉重的喘息,窗外的平原早已被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群山所取代。 清晨时分,齐卫东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情报面板。 【一级情报剩余:9】 出发至今已是第六天,这趟押运任务除了漫长枯燥,倒也波澜不惊。 云山,终于要到了。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窗外的景致骤然一变,一座县城的轮廓在远方的晨雾中浮现。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厢前方传来了乘务员的呼喊: “前方到站,云山站!” 齐卫东凝视着窗外,这里号称县城,景象却比他记忆中后世最穷困的山沟沟还要落后。 贫穷,是这里最直观的标签。 放眼望去,多是壮族特色的干栏式民居,以木头和竹子为主要建材,砖石结构寥寥无几。 火车站台内外,全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车马走过,便扬起漫天尘土。 路上的行人,即便是在冬季,脚上也多是草鞋,甚至有孩童光着身子在寒风中跑动。 幸好苏映雪提过,此地气候宜人,冬暖夏凉,眼下的气温也有六七度。 火车准时停稳。 陈明睿和老邢表情凝重,荷枪实弹地守在装载钾肥的铁箱两侧。 齐卫东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步流星地走向前节车厢,与早已等候在此的乘务长一同下车。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站台。 这里的运输主力是套着板车的毛驴,自行车都算稀罕物,至于汽车,整个站台仅有一辆。 那是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车漆剥落,铁锈斑驳,显然饱经风霜。 它静静地停在一面写着“鼓足干劲”的标语墙下。 车旁站着三名持枪的战士,为首那人高举一块木牌,上书:热烈欢迎沪城农科院同志。 齐卫东迈步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对面那个面庞刻满风霜的汉子利落地回了个军礼,声音洪亮:“齐卫东同志,你好!我是药用植物研究站保卫科长,谢宏伟。” 齐卫东还了一礼,压低声音报出暗号:“肝胆。” “卫国。”谢宏伟对上了电报里的口令。 暗号无误,齐卫东便领着谢宏伟上了车。 谢宏伟仔细核对了铁箱上的铅封编号,又检查了钾肥包装袋的火漆封口,确认一切完好无损。 随后,双方在交接单上签字,齐卫东的押运任务至此圆满结束。 药用植物研究所与三七种植基地紧挨着。 齐卫东这才明白刘云芳为何说云山州的条件会更艰苦。 从车站到目的地,全是崎岖的山路。 一行人挤上谢宏伟那辆破旧的解放卡车,在剧烈的颠簸中,感觉像是逃难一般,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此行的终点——东华镇。 镇上的东华公社招待所里,齐卫东被一路的折腾耗尽了力气,倒头便睡,直到天色昏暗才醒来。 招待所也是干栏式的木楼,他推开房门走下楼,却不见苏映雪等人的踪影。 找人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了三七种植基地。 腹中饥饿难耐,齐卫东也懒得再去找他们,便拿着谢宏伟帮忙换好的招待所粮票,径直走向食堂,打算先填饱肚子。 他打量着四周,这招待所的条件,恐怕还比不上他老家的茅草屋。 第51章虎鞭没有,但是豹子鞭能换这胶鞋吗 招待所的食堂里,厨子康师傅给齐卫东端上来的晚餐,是两个玉米面窝头和一碗白水。 “康师傅,厨房就这点存货了?”齐卫东眉头紧锁。 康师傅一脸歉意地解释道:“齐领导,您多担待。公社来了批南越的友人,是来考察咱们三七种植情况的,好东西都得先供着他们。” 这个年代,外国人可是稀罕物。 齐卫东很是意外:“南越来的友人?真的假的?该不会是碰上骗子了吧?” 话一出口,他脑子里便闪过徐卫国曾提过的“南越宝藏”。 康师傅赶忙摆手:“可不敢瞎说。人家是南越劳动党的,带着公函,地委的领导都亲自作陪,怎么会有假。” 若是真的,看来眼下国内和南越的关系还算和睦……齐卫东心里琢磨着,他对这方面的情况确实不甚了解。 他收回思绪,往碗里放了两块冰糖,准备就着糖水啃窝头。 “咕噜……” 一声清晰的吞咽声从不远处传来。 齐卫东循声望去,只见食堂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两个五六岁光景的男孩,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只胡乱裹着几片破布,光着两条腿,在寒气中冻得青紫。 眼巴巴地盯着齐卫东桌上的窝头。 两个孩子身后,跟着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干瘦老农。 老农手里举着一根野山药,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领导,这野山药可甜了,您要不要?” 齐卫东正皱着眉,一旁的康师傅便叹了口气:“齐领导,这是老黑,人老实,就是命苦。” “媳妇生孩子时没了,一个人拉扯好几个娃。您要是想尝个鲜,就当帮他一把,把山药收了。我保证给您拾掇得妥妥帖帖的。” 齐卫东点了点头,温声问那老农:“老人家,这山药怎么换?” 老黑卑微地笑了笑:“不要钱。俺家大娃读书争气,考了第一,俺想给他换块糖尝尝。没糖的话,换点别的也行。” 齐卫东思忖片刻,从随身的军包里摸出几块冰糖,又取出一块二尺见方的碎布头,让他自己挑。 老黑的眼睛一下就钉在了那块布上,急切道:“换布,俺换这块新布!” 说着,他把背上的竹篓卸下,将里头所有的野山药都掏出来,一股脑推到齐卫东面前。 足足五根山药,估摸着有五斤重。 这东西在沪城,即便是种植的也要两毛一斤,野生的更是有价无市。 换完布,齐卫东看他高兴的样子,又把那几块冰糖塞给了他。 老黑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等老黑带着孩子一走,康师傅便毫不客气地朝门外吼了一嗓子:“顺溜,这事准是你小子撺掇的,给我滚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眼神里透着精明的汉子就从门外快步溜了进来,他看着齐卫东,狡黠地笑道:“领导,您刚才那种布,还有富余的吗?” 面对顺溜火辣辣的眼神,齐卫东没作声,只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糖水。 “齐领导,他叫顺溜,脑子活泛。” 康师傅在旁边介绍起来,“我们这儿的三七一年三熟,每回收割时你们城里来人,他都想方设法跟你们换点好东西。” “他认识几个老猎手,能搞到些山货特产。这小子鼻子灵,消息也灵通,刚才那老黑,八成就是他派来探您虚实的。” “人倒不坏,就是好逸饿劳,总想走捷径,前些年还因为投机倒把被抓过。三十好几的人了,媳妇没娶上,也没个正经营生。” 顺溜急得差点跺脚,辩解道:“领导,我上次是被人给坑了,有小人眼红我,背后捅的刀子。” “我跟人换东西,向来是童叟无欺,讲究个实在,熟客都不少。这事儿,您问康大哥就知道了。” 康师傅心领神会地附和着点头,又极有眼色地对齐卫东说:“齐领导,您放心,我这就用您给的好东西,给您做道拿手菜,山药小甜饼,保准您满意。” 齐卫东闻言,放下手里的粗瓷碗,略一思索,又添了些冰糖和一小块野猪油进去。 康师傅见了这般阔绰的食材,脸上笑开了花,麻利地接过去,一头扎进后厨,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顺溜的眼神愈发热切,又是糖又是油,这位新来的领导可比过去那些大方多了。 齐卫东也不拐弯抹角,将两双半旧的胶鞋往桌上一放,平静地问:“你看看,这东西,能换点什么?” 顺溜的目光瞬间被胶鞋黏住了,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上快散架的草鞋,他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在咱们这山沟里,这可是宝贝!结实耐穿,县里头的干部都未必有这行头。” “我要是有这么一双,说媳妇都够格了。山货、药材、菌子、老茶饼,还是打猎弄来的野味、岩蜂蜜,您说吧,想要什么,我都能给您弄来!” “虎鞭有吗?”齐卫东眼中掠过一丝好奇,“那东西怎么个换法?” “不瞒您说,县城黑市里,那玩意儿卖到过三十块一根。”顺溜坦诚道,“您这胶鞋,换一根绰绰有余。毕竟胶鞋能当彩礼,虎鞭可不行。” “只是不凑巧,我认识的几个老猎手,手里都没这东西。不过咱们这豹子多,豹子的您要不要?还有豹骨,那可都是上好的药材。” 这供需关系真是奇特……齐卫东心中暗道。 他对虎鞭的行情不熟,但前两天去药铺,却见过虎骨木瓜酒,一斤装的瓶里有二两虎骨,售价才两块一毛钱。 他沉吟了下,开口道:“两双鞋,一双换老茶饼,另一双换岩蜂蜜。” “成!”顺溜大喜过望,“茶山上的老茶饼,我能给您弄到足量的。就是那岩蜂蜜金贵,我顶多能匀出三斤来。您看,这些换您两双鞋,中不中?” 齐卫东点了下头:“可以。就先换这些,我看看你的本事。事办得漂亮,我这儿还有布料,到时候也找你。” “您就擎好吧!明儿一早,我保准把东西给您送到!”顺溜信心十足地应下,随即兴冲冲地走了。 第52章给你申请特请津贴 食堂里又恢复了宁静。 齐卫东把剌嗓子的粗面窝头推到一边,慢悠悠地喝着糖水,翻开了一本《机械结构学》。 他对这方面抱有浓厚的兴趣,为了避免日后拿出什么成果显得过于惊世骇俗,他特意托了钱中南,帮忙搞到了交大的听课证和图书证。 手里的这本,便是从交大图书馆借来的。关于手压井的思路,他已基本理清,回去就能着手尝试。 书刚看没多久,手脚利落的康师傅就端着一簸箕小甜饼出来了。 那饼在小竹簸箕里码得整整齐齐,煎得金黄微焦,热气腾腾。 康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总共做了七斤,齐领导,您快趁热吃。为了让这饼更好吃,我还自己贴了二斤白面进去。对,整整二斤白面!” 齐卫东捻起一块小饼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后,赞道:“康师傅手艺真好,这饼又香又软。” 看到康师傅那副眼巴巴的模样,齐卫东想起那2斤面粉的人情,便笑着抓了一把饼递过去。 康师傅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接过:“哎呀,这可太谢谢齐领导了!我家那几个小子可有口福了。” “领导您真是大方,这几天有啥想吃的,您吩咐一声,我立马给您开小灶。” 齐卫东含笑点头,重新拿起了书。 康师傅如获至宝似的,捧着小甜饼心满意足地走了。 “什么东西这么香?卫东,就你懂得享受生活。” 话音未落,徐卫国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食堂,一屁股在齐卫东对面坐下。 齐卫东顺手推过去一块饼,有些意外地问:“卫国哥,你也分到这招待所了?之前没听人提过啊。” 徐卫国毫不客气地拿起饼塞进嘴里,两三口就解决掉,又拧开水瓶灌了口水,才抹抹嘴说:“我没住这儿。边上有个军区,我落脚在那边。” “刚把东西放下,一打听你在这儿,就先过来见个面。” “这地方太偏,咱们自己的人手没布过来,所以不管是抓特务还是找那个宝藏,都得跟军区方面协同行动。” 齐卫东眉头一皱:“特务有动静了?” “嗯,很活跃。我一到军区就听他们通报,说是在群山里头侦测到了不明电台信号。” 齐卫东听完,思索片刻:“这云山州到处都是山,想在山里锁定一个电台,无异于大海捞针。” 徐卫国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是这个理,只能慢慢磨了。” 齐卫东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对了卫国哥,招待所里还住了三个南越人,说是来考察三七种植基地的。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和山百合宝藏有关?” 徐卫国摆了摆手,否定道:“可能性不大。这事我在军区核实过,他们说南越那边也种药材,58年和60年都派过代表团来我们这儿交流学习三七种植技术。” “现在我们和南越的关系正热乎,本着同志加兄弟的情谊,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支援他们嘛。” 结果却养出了一头白眼狼……这个念头在齐卫东心底一闪而过。 他对南越人的观感与徐卫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天然的警惕。 徐卫国的话语一顿,上下审视了齐卫东一番,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起来,卫东你现在的身份和表现,完全够得上特情人员的标准了。” “等这次任务结束回了沪城,我帮你把特情补贴申请下来,那笔钱可不少。” 齐卫东也不推辞,干脆地点头:“那就多谢卫国哥了。” “行,我那边一堆事还等着,得先回军区了。你在这边多留意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去军区找我,离得不远。” 说完,徐卫国起身就走,临出门前还没忘了从桌上又顺手拿了两块小饼,一点儿也不见外。 齐卫东在食堂一直坐到天黑,也没等到苏映雪他们回来,便找康师傅打听情况。 康师傅连忙解释说:“哦,他们去邢庄生产队了,三七都种在那边。” “下午有人捎信回来说,地里大丰收,刘所长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今晚就不回来了,直接住生产队那边。” “住在那边,安全上没问题吧?”齐卫东不免有些担心。 康师傅一听就笑了:“您放心!邢庄生产队就挨着军区,哪个不长眼的敢去那边闹事?安全得很!” …… 东方泛起鱼肚白,一阵嘹亮的号音划破了山间的宁静,将齐卫东从睡梦中唤醒。 他利索地起身收拾停当,走进食堂时,康师傅已经在灶台前忙活了。 见齐卫东进来,康师傅擦了擦手,乐呵呵地说: “齐领导,被号声吵着了吧?那是咱们这儿的规矩,听惯了就好。我这不,凌晨三点就摸黑起来了。” “当过兵,习惯了。”齐卫东并不在意,反倒有些好奇,“康师傅今天是有什么大活儿,起这么早?” 康师傅一听,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压低声音抱怨起来: “别提了,都是那几个外宾给折腾的。昨天半夜才回来,天不亮又嚷嚷着要去看什么野生的七叶一枝花,非让保卫科的人领着进山,你说这不是瞎胡闹嘛。” “这些外宾的精力倒是旺盛。” “谁说不是呢,可上面交代了是贵客,咱们也只能伺候着。不说他们了,齐领导,早饭想吃点啥?” “我这儿还有些干粮。”齐卫东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昨晚剩下的面饼,“劳驾康师傅给煮碗热汤就行。” “那敢情好,我正炖着一锅野菌呢,给您来一碗尝尝鲜,保管开胃!” “这山里的菌子……”齐卫东半开玩笑地问,“康师傅您可识得准?” “齐领导你把心放肚子里!”康师傅拍着胸脯保证,“我跟菌子打了半辈子交道,闭着眼睛都能分出个好坏来!” 康师傅一脸的自豪,话音未落就转身进了后厨。 齐卫东寻了个桌子坐下,没一会儿,康师傅就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海碗出来了。 “青头菌、扫把菌,都是清早从山里捡来的,我给您烩了一锅,闻闻这味儿!” 第53章顺溜来送山货,去看豹子皮 “确实鲜美!” 齐卫东由衷赞叹,顺手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往汤里滴了几滴麻油。 一股更霸道的香气瞬间升腾起来。 康师傅在一旁看得直咂嘴,暗道城里来的干部就是讲究,这金贵的麻油,在整个食堂的仓库里都找不出来。 齐卫东将一个面饼掰开,递给康师傅一半:“康师傅,一起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康师傅也不推辞,立马找来小碗盛了汤,笑得合不拢嘴。 一口菌汤,一口面饼,滋味无穷。 齐卫东心想,难怪都说云南人吃菌子是拼着性命在尝鲜,这味道确实值得冒险。 “领导……康师傅……早上好啊。”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食堂门口传来。 两人抬头一看,是顺溜。他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快步溜了进来。 他手上用草绳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看样子颇有些分量。 齐卫东放下汤碗,朝他略一颔首。 顺溜立刻会意,将两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齐卫东面前的桌上,搓着手,一脸献殷勤的笑容: “齐领导,您要的茶砖和崖蜜,我都给您弄来了,您过过眼?” 齐卫东先解开其中一个纸包的草绳,剥开泛黄的棉纸,一块压制得方方正正的茶砖露了出来,砖面条索分明,芽毫显露。 他凑近闻了闻,一股纯正的兰香混着日晒的气息扑面而来,毫无杂味,品质比前些天在供销社见到的还好。 “嘿,这可是好东西!顺溜,你小子从哪儿淘换来的?”康师傅也算半个行家,一眼就看出这茶砖不凡。 顺溜嘿嘿一笑,毫不隐瞒:“是隔壁寨子老蒯师傅压的。” 康师傅点点头,评价道:“那边的茶山是出了名的好。老蒯那手制茶的功夫,在咱们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 齐卫东对这块茶砖很是满意,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顺溜在一旁赶紧补充道:“老蒯师傅说了,足足有三斤出头。” 齐卫东没再说话,从脚边的包里取出一双半新的解放鞋递给顺溜。 顺溜如获至宝,连声道谢。 一旁的康师傅看着那双鞋,再看看自己脚上磨得起了毛的布鞋,眼神里满是羡慕:“乖乖,老蒯这回可赚着了,这鞋子,可是稀罕物件儿。” 齐卫东将注意力转向第二个包裹。 那是一个用牛皮纸扎口的陶罐,封口一开,纯粹而馥郁的蜜香便瞬间溢出,还带着一股山野草木的清新。 罐中的蜂蜜色泽深沉,质地粘稠不见一丝气泡。 一旁的康师傅只是凑近闻了闻,便由衷赞叹:“好东西,这罐岩蜂蜜品质绝佳,怕是山里的老猎人撞大运才采到的。” 顺溜憨厚地笑了笑,对着齐卫东说:“足足三斤,只多不少。” 这一次,齐卫东把胶鞋递过去时,没有丝毫犹豫。 在沪城,蜂蜜可是不折不扣的稀罕物。 供销社里卖的养殖蜜,即便有副食本,标价八毛一斤,也得靠抢,寻常人家根本轮不上。 黑市上倒是有,可价格早就翻了天。 岩蜂蜜和普洱茶饼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齐卫东心里很是熨帖。 顺溜将两双旧胶鞋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目光里满是渴望,又掏出一根骨头递了过来:“齐领导,这是豹骨,不成敬意,您收着。” “虽说药效不如虎骨,但泡酒也算是个差不多的东西。” 齐卫东接过来掂了掂,分量不轻,不禁好奇起来:“我这儿还有布料,既然有豹骨,那有没有豹子皮换?” 他素来畏寒,听说豹皮的保暖性不输虎皮,自然动了心思。 谁知顺溜挠了挠头,面露难色,显得局促不安:“豹骨这东西,我知道赵老三那儿有,还存了不少。” “可豹子皮……早就让他给家里人扯去做衣裳了。那家伙能生养,一窝七个娃。您也知道,我们这地界缺衣少布的,就说公社里面,起码三成娃还光着腚呢。” “这样啊,那就算了。”齐卫东难掩失望。 顺溜却满怀希冀地说:“赵老三打豹子是把好手,您要是真想要,我能领您去找他。咱们这山里的云豹多,只要运气好,准能打着。” 齐卫东摇了摇头:“我今天有任务在身,没工夫进山。” 顺溜正觉可惜,门口忽然进来一个人,康师傅见状告了声罪,赶忙起身去招呼。 毕竟整个招待所食堂,就他一个大厨带着俩学徒。 顺溜回过神,凑到齐卫东身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冒昧问一句,昨天换给老黑的那种布,您手里还有多少?”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也轻声回道:“存货不少,做上十件八件衣服不成问题。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声张。” 他这话已经说得很保守了,毕竟上火车时还特意拎着个大包给储物空间作掩护。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顺溜瞪圆了眼睛,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乖乖,这得是多大一匹布啊! 随便匀出个边角料,都够他娶媳妇了。 齐领导既然喜欢豹子皮,这事儿必须办成,可不能让这天大的买卖飞了! 就在顺溜心动之际,老邢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齐卫东,立刻敬礼问好:“齐队,早上好。” “老邢,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齐卫东问道。 “还在邢庄那边盯着呢,正领着社员给三七追肥。您放心,旁边就是军区,有子弟兵过来帮忙,安全得很。” 老邢解释完,又好奇地看了一眼顺溜,“这位同志是?” 齐卫东笑着介绍道:“跟我换点工业品的本地老乡,手里的山货不错。老邢你要是有需要,也可以跟他换换看。” 老邢亮出两双崭新的千层底,直截了当地问:“我婆娘的手艺,换不换?” “当然换!这豹骨您收着就行。” “成。”老邢清楚豹骨是好药材,便爽快地答应了。 顺溜转了转眼珠,凑到齐卫东身边,试探着问:“齐哥,那赵老三那头,咱们还过去不?” 齐卫东心念一动,苏映雪那边暂时无需他操心,正好进山看看。 一来是为了云豹,二来赵老三在山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正好向他打听一下山中近期的动静,毕竟那些特务的影子还在山里晃荡。 第54章前段时间,还有人当皇帝的 “走,带路吧。”齐卫东下了决心。 “好嘞,我这就带路。” 走了约莫半个钟头,三人总算到了山脚下赵老三的家。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个勉强能遮风的窝棚。 赵老三人不在,屋里黑黢黢的,只有一床烂棉絮下,挤着三个脑袋,身子却藏得严严实实。 齐卫东正纳闷,顺溜已经面露窘色,压低声音道: “穷得没办法,赵老三那家伙又只要儿子不要闺女,家里三个丫头连条裤子都没有,哪好意思出来见人。” 这木屋里外就一间,中间挂了张破草席算是隔断。 齐卫东三人站在外间,四面墙壁都在漏风,呼呼作响。 可以想见,但凡下雨,这里面必定是外面大下,屋里小下。 看到齐卫东和老邢的穿着,王家大女儿的眼神里既是羡慕又是自惭形秽。 她在里间被子下探出头,面黄肌瘦的,怯生生地问: “顺溜叔,是来寻我爹的?他跟我娘还有哥哥弟弟们去林场干活挣工分了。要是收工晚了就在那儿过夜,不过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齐卫东觉得三个大男人杵在屋里,对着几个没法起身的女娃,实在不像话,便温和地提议:“我们到外头等吧。” 三人在屋外找了个树墩子坐下。 顺溜叹了口气,继续解释:“赵老三在林场算个短工,一有活就全家出动去伐木,挣点工分换粮食。” “不然单靠他打猎那点东西,哪够喂饱七张嘴。林场的人看他家可怜,也时常帮衬一把。” “林场离这儿有多远?”齐卫东随口一问。 “不远,翻个山头十里路……说曹操曹操到,瞧,那不是回来了嘛。”顺溜眼尖,指着远处小路。 齐卫东顺势望去,只见一行人,两大四小,正急匆匆地往家跑,神色慌张。 不多时,一伙人就到了跟前。 赵老三和他大儿子都穿着草鞋,身上是油腻的皮袄。 其余几个孩子身上套着的,像是用麻袋片改的衣服,看着就扎人。 等顺溜简单引荐了一下,赵老三顾不上客套,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便火烧眉毛地冲屋里喊:“婆娘!大胆!快,把镰刀都拿出来,去把自留地的菜全割了!” 他家门前就那么一小块自己开的菜地,大约半分地,上面种的菜虽然蔫头耷脑,但好歹是口粮。 看他这副急吼吼的样子,顺溜忍不住骂道:“赵老三,你发什么疯?那菜还能再长长,现在收了作孽啊!” 赵老三一脸苦相,跺脚道:“我哪想啊!今天一早,林场的狗蛋说的,公社马上要收回自留地了!现在不动手,回头就全给充了公!” “这消息错不了,是狗蛋他三姑爷在县里亲眼见了报纸上登的,还能有假?” 齐卫东对这种愚昧的恐慌只觉得好笑。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沟里,消息的传递原始而低效,县里干部的双腿是唯一的官方渠道。 没有报纸,更没有收音机,谣言就像野火,一点就着。 他不禁想起了上辈子,那些因为恐慌而囤积了满屋子食盐和药品的亲戚。 齐卫东定了定神,提高音量说:“这消息是胡扯。我在沪城时,广播里三令五申,中央有明文规定,自留地政策是长久不变的。” 顺溜一听,立刻有了主心骨,对着赵老三一家吼道:“听见没?从大地方来的领导都说话了,地里的菜,你们就放一百个心种着!” 赵老三全家都傻了眼,脸上的神色将信将疑。 齐卫东接着说:“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跑一趟县城去问问。再说,那个传话的狗蛋,他三姑夫认字吗?” “一个土老头,认得个锤子。”顺溜在旁边帮腔。 赵老三顿时面红耳赤,总算回过味来,低声咒骂:“他娘的,这个狗东西瞎传话,差点害死老子!听说他们那个公社,家家户户连夜把自留地的菜都给刨了。” 过了几分钟,众人围着院子里的空地坐了下来。 顺溜满脸堆笑地对齐卫东和老邢说:“让两位领导看笑话了。我们这地方啊,就是消息不灵,芝麻大点事都能传成天大的事。” “就说去年,隔壁县出了个浑球,居然自个儿想当皇帝,又是封官又是许愿的,还真让他糊弄了十几个人跟着干,幸亏被民兵给摁住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 都是些草台班子啊,齐卫东心中感叹,也难怪这里的人这么好骗,他脑中闪过那三个南越人的影子。 这时,老邢打断了他的思绪,从包里拿出两双崭新的布鞋,开门见山地对赵老三说:“顺溜同志说你家有副豹子骨,我们用这两双鞋跟你换,你看怎么样?” 赵老三的脸上写满了犹豫,他既想要那鞋,又面露难色:“这位领导,家里实在是缺粮,那副豹骨,我还指望拿到县里的小黑市换点吃的。” 显然,在这地方,两双布鞋的价值远不如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顺溜暗骂赵老三死脑筋,他想了想,开口道: “三麻子,你要是信得过我,这豹骨就当我先欠你的。这两双鞋我看着喜欢,你先换给我,粮食我回头给你送来。” “顺子哥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哪能信不过你。”赵老三立刻拍了板,“行,换了!大胆,去屋里把那豹骨拿出来。” 他的大儿子大胆手脚很利索,没一会儿就捧着一副完整的豹骨放在老邢面前。 老邢的眼神瞬间就亮了,透着一股灼热。 接着,顺溜又指了指齐卫东,眼神比刚才还要热切:“还有这位大领导,他想弄一张豹子皮。” “听说你是打猎的好手,想请你一起进山,现打一只云豹,报酬方面,保管你满意。” 话音刚落,齐卫东便从随身的麻袋里取出一卷布料,往地上一放。 那是一卷足有几丈长的布,展开后是几块三尺见方的料子,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了过去,连老邢都看得眼热。 大胆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急切地对他爹说:“爸,快答应啊!有了这些布,三个妹妹就有裤子穿了,再也不用大冬天也缩在被窝里不敢出门了!” “你前几天进山不就说发现豹子踪迹,准备过年干一票大的吗?这不正好!” 第55章白蚁窝,乌灵参 赵老三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怪他沉不住气。 齐卫东见状,又从麻袋里掏出一包稻谷,笑着补充道:“要是缺口粮,这里还有二十多斤稻谷,你看如何?” 这包稻谷是之前筛选稻种时剩下的。 那沉甸甸的一包,颗粒饱满,金灿灿的光泽几乎晃瞎了赵老三的眼。 二十多斤好稻谷,要是碾成米,掺着野菜煮成稀饭,足够他家撑上好一阵子了。 赵老三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两位领导保证,此行进山必有斩获,定能将那豹子拿下。 队伍稍作休整,便跟着他向深山进发。 才刚刚开春,山中却无严寒,并未显出多少萧瑟之气。 枯黄的草木与顽强的绿意交错,暖阳高悬,一点点蒸发着林间的潮湿。 高树的枝头依然挂着绿叶,而脚下的山路早已被厚厚的落叶铺满,如同一条金黄色的长龙,逶迤着伸向远方。 赵老三和他儿子大胆在前头引路,身边还跟着一条老黄狗。 齐卫东和顺溜则不疾不徐地缀在后方。 为了这次进山,齐卫东特意背上了一杆带瞄准镜的五六式步枪,这是托徐卫国从军区借来的。 比起之前执行押运任务时只带手枪,这杆长枪在山林里显然更能施展拳脚。 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咔嚓”声是林中唯一的响动。 赵老三似乎胸有成竹,步伐坚定。 忽然,他停了下来,来了兴致,转身对后面的人说:“两位领导,我前几天来,在这左近发现了个好东西,保准你们没见过,跟我来瞧瞧。” 言罢,他便领着众人拐离了山道。 顾及到两位“领导”的身份,赵老三显得格外周到,与儿子大胆一道,挥舞柴刀将挡路的枯枝藤蔓一一砍断,硬是清出一条道来,方便齐卫东他们行走。 大概走了十分钟,队伍停在了一丛半人高的枯草前。 赵老三笑着指了指:“就是这儿了。” 他挥刀利落地斩去枯草,露出一座半米来高的褐色土丘,形状酷似一座小火山。 顺溜也是识货的,一眼就认了出来,笑道:“赵老三,你这运气可真不赖。这么大的白蚁窝,里头的白蚁肯定不少,那玩意儿可是油水丰厚的白肉。” 赵老三满面春风,立刻招呼儿子拿起工具,叮叮当当开始挖掘。 白蚁的巢穴通常不深,即便眼前这个大窝,主巢也就往下两三米。 加上冬季白蚁不甚活跃,正处于休眠期。 父子俩配合默契,没费多大功夫就挖到了巢穴核心。 只见巢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白白胖胖的蚁群,大胆赶紧拿出一个陶罐,小心地将这些冬眠的白蚁收拢进去。 齐卫东前世是学农的,对白蚁的习性有些了解,便好奇地开口问道:“我听说,这种大白蚁窝里头,有时候能找到乌灵参。” “还有,穿山甲为了过冬捕食方便,也喜欢在白蚁窝旁边打洞,这说法是真的吗?” 赵老三闻言,先是一愣,眼中满是惊奇,随即佩服地竖起大拇指:“齐领导果然见多识广,这事儿千真万确!我正想跟您说呢。” “像这种大窝,边上常有好几个废弃的副巢,乌灵参就爱长在那种地方。您瞧……这不就是!” 说话间,他用锄头刨开旁边一个废巢,从里头扒拉出好几颗黑不溜秋、如同地雷疙瘩般的东西,正是乌灵参。 大大小小共有七八个,小的如鸡蛋,大的快赶上洋葱了。 赵老三珍而重之地将乌灵参一个个挖出来,捧到齐卫东面前,试探着问:“这乌灵参是上好的药材,不知能不能跟您换点粮食?” “当然可以,”齐卫东点点头,“这些加起来差不多有一斤,换你五斤稻谷如何?” “换!换!”赵老三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齐卫东心里也颇为满意。 这批乌灵参品相极佳,在后世,一斤能卖出天价,是粤省人煲汤的上等补品。 而他眼下这副身体正需要调养,这乌灵参来得恰是时候。 不到半小时,那两米深的蚁穴就被彻底清空。 赵老三意犹未尽,又在附近刨挖起来,没几下竟真的摸索到了一个新洞穴。 一番折腾后,一只正在蛰伏的穿山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赵老三将那穿山甲拎起来估了估分量,随即满脸讨好地凑到齐卫东跟前: “齐领导,这东西少说也有十斤重。鳞甲是好药,肉也肥美,黑市上能值个大价钱。我想用它换您手头剩下的那些稻谷,不知您是否愿意?” 他说话时眼神里透着一丝不安,毕竟在这片贫瘠的云山,没有票证想弄到口粮难如登天。 前年大旱,高产的玉米一亩才百来斤收成,今年雨水好些,听顺溜说,他们村亩产也不过三百斤,根本填不饱肚子。 齐卫东略一沉吟,便干脆地应下:“可以,换。” “好嘞!多谢齐领导!”赵老三顿时眉开眼笑,干劲十足地招呼道,“刚才那只是开胃菜,两位领导,好戏还在后头,请跟我走!” 队伍再次启程。 在老黄狗的引领下,一行人跟着赵老三又在山林里穿行了一个多钟头。 前方的路愈发曲折,忽然,一阵隐约的流水声传入耳中。 赵老三立刻打手势让大家安静,同时压着嗓子说: “前头有我偶然发现的一处秘密水源。这大冬天的,动物找水喝也难,那里是个聚宝盆,常有猎物光顾。” “我上次就在水潭边上撞见过一头豹子。云豹的窝是固定的,白天不爱动弹。” “可惜我发现那水潭时天都快黑了,夜里跟豹子对付太悬,就没敢动手。两位,放轻脚步,跟我来。” 众人随即蹑手蹑脚地朝水声方向摸去。 水流声越来越清晰,一条溪流在前方蜿蜒,想必是汇入那片潭水。 突然,赵老三猛地抬手,让队伍停下,随即指向百米开外的一株巨型榕树,对齐卫东耳语道: “齐领导,就是那棵树,我上次看见云豹就在那树上。” 第56章我们兄弟三人出去打鬼子,回来我一个 齐卫东闻言,立刻举起望远镜朝那棵五人才能合抱的榕树望去。 大树枝叶繁茂,枯黄的叶子提供了绝佳的伪装。 但他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却连豹子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他放下望远镜,轻轻摇了摇头。 赵老三的眉头瞬间锁紧,自言自语地嘀咕:“不可能啊,那树最适合做窝了,上次那云豹明明就是刚睡醒的样子,窝肯定在上面,怎么会不见了?” “呜呜呜……” 就在这时,前方的老黄狗对着一处草丛发出了极轻的呜咽声。 齐卫东心中一动,迅速拨开身前的杂草,举起望远镜。 视野中,三百米开外,一汪清潭映入眼帘。 一头麂子正在潭边惬意饮水,浑然不觉身后一头斑斓的花豹正利用枯草的掩护,伏低身子,一步步向它逼近。 齐卫东恍然大悟,原来是送上门的猎物打扰了它的清梦。 他收回视线,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老邢。 老邢只看了一眼,便心领神会地朝齐卫东点了下头,表示已经掌握状况。 齐卫东立刻压低声音做出部署:“我负责豹子,你解决麂子,有没有问题?” 老邢自信地一点头,他那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上同样装着瞄准镜。 话音未落,两人已同时端起枪,冰冷的准星分别锁定了各自的目标。 随着齐卫东低沉的倒数声结束,两道火光几乎同时在林间迸发,枪声重叠为一声闷响,远处的花豹和麂子应声而倒。 “好枪法!”齐卫东放下武器,对一旁的老邢比了个大拇哥。 老邢也满脸得意,笑着应道:“幸亏这手艺没撂下。”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溪潭边。 赵老三和儿子将猎物拖了过来,他自己扛着那头花豹,对齐卫东满是敬佩:“齐领导,您这手太绝了!子弹直接从眼窝子穿过去,一整张豹子皮完好无损,真牛!” 齐卫东笑了笑,看看天色,兴致勃勃地提议:“快到晌午了,大伙儿都饿了吧。听说麂子肉味道一绝。” “老王,你去收拾一下。我带了菌子、调料和甜饼,咱们就在这儿美餐一顿。” “您就瞧好吧,齐领导!” 溪潭旁的小坡上,很快支起一个简易的土灶,陶罐里,鲜嫩的麂子肉伴着山菌一同翻滚,沸腾的浓汤散发出勾人魂魄的香气。 众人围坐一圈,人手一碗热汤,一块山药甜饼,吃得不亦乐乎。 齐卫东喝了口汤,正要咬饼,却瞥见赵老三正趁人不备,偷偷往自己口袋里揣甜饼。 对上齐卫东的视线,赵老三老脸一红,局促地解释:“这饼子香甜,想带回去给家里的娃娃尝尝。” 齐卫东大度地摆摆手,表示无妨,随即眼波微动,状似闲聊地把话题引开:“老赵,你在这山里待得最久,我听说这片山脉里藏着宝贝,是真是假?正好闲着,给我们讲讲。” 一听这个,赵老三像是为了缓解窘迫,立马来了精神,又往怀里塞了两块饼,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宝藏这事,您还真问对人了,八成是真的!” “咱们这儿跟南越接壤,当年鬼子打过来,我们兄弟三个都进了远东军,去过南越那边打仗。” “我大哥是侦察兵,他亲眼所见,一队鬼子在南越境内,从地底下挖出了一整座被埋起来的古庙!” 他神情激动地比划着:“乖乖,里面的宝贝能晃瞎人的眼!光是金的、铜的佛像就挖出来好多,装了两大卡车。” “我哥还说,其中有尊一尺多高的佛像,孟玉做的底座,纯金的像身,那叫一个漂亮,全便宜了小鬼子。” 说到这里,他情绪低落下去:“唉,鬼子的车队厉害啊,我们兄弟三个出去,就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后来倒是听说,带队的那个鬼子头头,又跑到咱们这地界来,说是要挖什么矿。” 赵老三在山坡上说得眉飞色舞,齐卫东却听得十分专注,心中盘算:南越的宝藏,多半就是寺庙里的财富了。 古代南越受中原文化影响,佛教盛行,大寺庙富可敌国,兼具钱庄的功能,藏有惊人财宝也不足为奇。 思绪转回,见赵老三正说在兴头上,齐卫东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起:“说起南越人,我住的招待所里就有三个,整天早出晚归的,行踪有点奇怪。” 赵老三当即笑道:“齐领导您说的那三个人,我还真碰见过。是地道的南越人,扁平脸,褐色的皮肤,口音也对。” “我在那边待了那么多年,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不稀奇,咱们这里的药材种植技术好,南越人过来学习取经,都来过好几拨了。” 齐卫东心头掠过一丝惋惜。 他曾大胆设想,这与世隔绝的山沟里,那几个行踪诡秘的外乡人或许与某些特殊组织有关,是潜伏在此的钉子。 然而一番旁敲侧击下来,这个推测显然落空了。 他又状似随意地向赵老三问起,这片深山老林里近来可有什么风吹草动。 赵老三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齐卫东对此并不意外,云山山脉连绵,面积相当于好几个沪城,真要藏了什么秘密,外人想窥得一二,难如登天。 不知不觉,一陶罐的肉汤已经喝得见了底。 汤里放足了香料,滋味醇厚,众人吃得酣畅淋漓,尤其是赵老三父子和顺溜,几乎要把碗底都舔干净了。 傍晚时分,夕阳如同一颗熟透的蛋黄,慵懒地悬在天际。 赵老三家院里,一杆用来称量猎物换取粮食的老式大秤被抬了出来。 刚打猎归来的一行人正围着它,称量着今天的收获。 老邢和顺溜用一根扁担将秤杆稳稳抬起,秤钩上挂着那头云豹,赵老三则小心翼翼地移动着秤砣。 “齐领导,是头公豹,壮实得很,足足五十八斤!”赵老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齐卫东脸上也漾开笑意,语气温和:“这趟辛苦值了,收获不小。再把那头麂子也称称。” 不一会儿,赵老三再次激动地报出数字:“三十九斤!” 人群中响起一片吸气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第57章二级情报,边境线上的八根小黄鱼 按照赵老三的说法,豹子肉虽然口感稍逊于麂子,但也是难得的野味。 这两头猎物加起来,剔除骨头,少说也能得到五十斤好肉。 迎着众人灼热的目光,齐卫东先是转向老邢,笑着说:“等肉分割好了,老邢你带一份回去。” “好嘞!多谢齐队。”老邢爽快应道。 接着,齐卫东的视线落在了一脸期盼的赵老三身上,继续道:“老赵也辛苦了,这两头猎物就拜托你来收拾,特别是那两张皮子,务必处理好。” “这是先前允诺你的报酬,一袋稻谷和一卷布料。” 他说话间,便从麻袋里取出一包沉甸甸的稻谷和一卷崭新的布匹递了过去。 赵老三的几个孩子正在屋里分食他带回来的山药饼,看到这一幕,顿时喜笑颜开,比过年还要高兴。 那三个女儿更是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又激动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念叨着终于能穿上裤子了。 “齐领导您就擎好吧!我这鞣皮的手艺是跟老猎人亲传的,弄出来的皮子保管又软又韧!” 赵老三拍着胸脯打包票。 齐卫东满意地点点头,也没漏掉旁边一直赔着笑脸、眼神里满是巴结的顺溜,随手分了两块布料给他。 顺溜立刻笑开了花,心想自己这番鞍前马后地撮合讨好总算没白费,这位齐领导出手就是大方。 他赶忙凑上前,殷勤地表态:“齐领导,往后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齐卫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这里布料还有一些,你若想要,拿东西来换就是。” 顺溜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像上好的茶饼、野生的岩蜜,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我一时半会儿怕是弄不来。” “至于其他的山货,又太寻常,怕是入不了您的法眼。” 齐卫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此地的山菌味道极好,你可以用这个来换。” 顺溜神情一振,立刻来了精神,拍着胸脯道:“这个好办!咱们这儿山里别的不敢说,菌子管够!” “松茸、鸡枞,还有见手青……不管您要鲜的还是干的,我都能给您找来,您就瞧好!” 听到“见手青”三个字,齐卫东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跳,这东西处理不好可是会吃出毛病的。 他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明确表示不要此物。 …… 夜色渐浓,弦月如钩,静静地悬于天幕之上。 招待所里,一间客房的灯光透出窗棂。 近来客人稀少,齐卫东得以独享一间小屋。 得益于军区,这片区域早已通了电。 昏黄灯光下,长夜孤寂,百无聊赖之际,齐卫东索性铺开纸笔,盘点起此行的收获与家当。 现金一百九十元,鸡蛋三斤,野猪油八斤,香油二两有余,还有一匹多的碎布次布。 各类票证中,肉票两斤,布票五尺,反倒是各种粮票加起来不足二十斤,算是个短板。 除此之外,还有一麻袋棉花、大半支三等野山参、三斤冰糖和数条特供烟酒。 更不用说今日刚入手的稀罕物:一斤乌灵参、一只穿山甲、三斤多老茶饼和三斤岩蜂蜜,外加一头豹子和一只麂子。 林林总总的物资,几乎将他那一立方的储物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盘点完毕,齐卫东的意识沉入脑海,唤出了那块信息面板。 【一级情报剩余:10】 不知不觉,又积攒了十条未用的基础情报。 齐卫东对最好的五级情报充满好奇,便定下计划,先稳扎稳打,每十天刷新一次二级情报。 他没有犹豫,意念微动,五条一级情报瞬间消散,融合成一道深蓝色的光芒,新的信息随之浮现。 【二级情报:边境,西山崖底,距此地三十公里处,水涧旁有一具遗体。其身上藏有八根小黄鱼及一沓粮票,行进路线图如下…】 信息异常详尽,甚至连地图都一并给出,省去了他探路的麻烦。 这次的情报价值非同小可。 一根小黄鱼便是一两多点,八根足有近二百五十克。 眼下黄金被严格管制,市面严禁流通,唯有黑市能觅得踪迹,一克便值三四块钱。 这八根金条,价值高达千元,无异于一笔横财。 能随身携带黄金的,绝非寻常人物。 齐卫东立刻联想到吴三宝那桩窃案,当时敌特分子便是用两根小黄鱼作为酬劳。 如今这具尸体恰好出现在边境,身上又带着金条,其身份不言而喻。 齐卫东决定将此事压在心底,准备独自前往一探究竟。 根据面板提供的路线,虽然路途不近,但其中有一大段山路可以骑行,一天之内打个来回绰绰有余。 次日天明,山间晨光熹微,是个难得的无雾晴天。 齐卫东梳洗过后,便来到了招待所食堂。 他刚一落座,康师傅就满脸笑意地端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汤底还是用齐卫东提供的菌子熬的。 “看康师傅这精神头,昨晚一定睡了个好觉。”齐卫东笑着接过碗。 “那可不。”康师傅乐呵呵地回道,“山里那三个南越人昨晚没回来,我总算不用天不亮就起来伺候他们了。” 齐卫东闻言,心中那丝疑虑再次闪过,那三人的行踪确实有些古怪。 正思忖间,一个轻快的身影走进了食堂,正是苏映雪。 她看到齐卫东,眼睛一亮,脸上漾起温和的笑意:“我正要寻你,没想到你在这儿,倒是巧了。” 齐卫东见她面带奔波之色,再看看自己面前分量十足的汤面,便主动拿起一旁的小碗,分了近一半过去,连带着一个荷包蛋也拨了过去。 他爽朗地发出邀请: “早饭还没吃吧?来,尝尝康师傅的手艺,这菌汤面味道绝了。” 苏映雪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也不推辞,澄澈的眼眸里满是欣喜与期待。 “那我就不客气啦!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多谢你!” 说完,她接过碗,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鸡枞菌送入口中,那股子鲜美瞬间在味蕾上绽放,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第58章苗寨老苗医的诊断 齐卫东正专心对付着碗里的食物,听见身旁的动静,他抬起头,好奇地看向苏映雪。 “特地来寻我,莫非是邢庄基地需要人手,又有什么安保任务?” “邢庄那边有子弟兵守着,稳妥得很。” 苏映雪捧着一碗温热的菌汤,轻声细语地解释了来意,“我是听说此地有一位医术通神的苗医,想邀你一同前去拜访求教,也顺道让他替你瞧瞧身体。” 齐卫东停下筷子,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解:“医术通神?怎么个通神法?” 他今日原本的计划,是去查探那份二级情报的。 “年岁有九十多那么神。”苏映雪俏皮地答了一句,随即正色道,“据闻这位老先生的医术乃是祖辈相传,是苗医苗药的正宗传人,称得上是国手级别的人物了。” 在这个行当里,年纪就是资历。 在这个国民平均寿命尚不足五十的年代,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国手,光是这份长寿本身,就足以让齐卫东心生敬佩。 一旁的康师傅听到他们的谈话,也与有荣焉地插话道:“冯所长说的可是西山那位青老?” “那可是我们云山县的瑰宝,救人无数,连许多大领导都专程来找他看诊。老人家今年九十三了,身子骨比年轻人都结实,了不得啊。” 住在西山,这倒是巧了。 齐卫东心中一动,对这位年逾九旬的传奇苗医愈发感到好奇,当即笑道:“真正的高人果然都隐于市井。” “即便是在沪城那样的地方,我也没听说过如此高寿的长者。既然这样,等用完早饭,我们就去拜会一下这位老人家。” “好。”苏映雪含笑颔首。 在东华公社这种地方,自行车是金贵物件。 两人吃过早饭,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借来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式自行车。 晨光熹微,朝阳初升。 齐卫东踩着脚踏,任由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发出一路抗议般的声响,苏映雪则安稳地侧坐在后座上,双手抓着他厚实的军大衣。 两人一车,沿着蜿蜒不平的山路,不紧不慢地向西山方向行去。 青老的家在西山的苗寨里。将近六十里的山路,两人直到上午十点左右才抵达目的地。 苗寨依着山势而建,层层叠叠的干栏式吊脚楼错落有致,这种建筑既能防潮,又能避开蛇虫鼠蚁。 寨子周围是开垦出的梯田,密密麻麻,田里种的冬马铃薯正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齐卫东和苏映雪在寨口下了车。 寨子里的人们正在田间忙碌,男男女女都挑着担子,给作物追施着农家肥。 不远处,一位老者正坐在一处田埂上,悠闲地抽着旱烟,望着田地里辛勤劳作的景象,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齐卫东上前一步,恭敬地递上一支卷烟,同时掏出了在东华公社开具的介绍信,客气地询问:“老乡,我们是来拜访青老先生的,请问他家住在哪儿?” 那老者抬眼将两人打量一番,目光在介绍信上稍作停留,又拿起卷烟在鼻下闻了闻,才缓缓笑道:“两位是外省来的同志吧。你们要找的是我阿爹,跟我来就是了。” 齐卫东心中顿时一惊,眼前这位老者的年纪看起来比村里的陈老爷子还要大上几分,竟只是青老的儿子。 青老的儿子在村中似乎地位不低,被尊称为寨老,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他打招呼,也让旁人对齐卫东二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寨子里的生活条件看着颇为清苦,村民大多身着麻衣,甚至还有不少孩童光着身子在旁玩耍。 这位寨老很是健谈,沿途跟齐卫东他们聊了不少往事。 齐卫东这才得知,他年轻时还上过战场打过东洋鬼子,更是一名老D员,难怪对他们的态度如此和善。 没过多久,三人来到一栋朴素的吊脚楼前。 这栋楼的屋顶铺着青瓦,屋檐下还悬挂着一对牛角作为装饰。 楼前的空地上,一个满脸皱纹、头上包着头巾的老人,正安然地坐着,一边沐浴着冬日的暖阳,一边不疾不徐地炮制着手里的三七。 寨老恭敬道:“阿爹,有两位年轻同志登门,这位姑娘想跟您讨教医理,这位小伙子身体不适,想请您给瞧瞧。” 老人闻言抬首,一双眼睛虽苍老却锐利如鹰,他只扫了齐卫东一眼,便洞穿了其病根,沉声道:“元气损耗过甚,根基已动,更有沉疴潜伏于内,棘手得很。” 苏映雪的性子爽快,听见“棘手”二字,眼中反而闪烁起光芒:“棘手,就说明还有办法!老先生,您快给我们讲讲。” 青老不再多言,示意齐卫东坐下,伸手为其诊脉。 片刻后,他让儿子取来一本陈旧的笔记,一边感受着齐卫东的脉搏,一边在笔记上添着新的字句。 这种当面记录病情的举动,总比翻找旧案更让人心头发紧。 诊脉结束,青老阖上笔记,缓缓开口:“此地山林多云豹,豹肉可安五脏、补虚损、益元气。若以此物为引,配上我们苗家世代相传的草药,日日服用,不出两年,或可痊愈。” 齐卫东心中微动,没想到前些天猎获的云豹竟有这等功效。 可一听要用什么苗方苗药,听着就繁琐,远不如道长师父所赐的方子来得高明,那方子可是许诺一年便能根治。 正思忖间,苏映雪已将那张药方取出,双手呈给青老,诚恳地请教:“青老,您再看看这张方子,据说对齐卫东同志的病症也大有裨益。” 青老接过方子,眼中露出几分讶异与欣赏。 他钻研片刻,便给出了结论:“此方用药之精妙,确实更对他的症候,疗效当远胜于我的法子。只是……耗费太过巨大。方中以野山参为君药,手笔奢侈。” “而且,我看得出,这方子已经被人简化过了。它原本的方子,恐怕更加惊人,所用的主药怕不是得要六品叶的参王。那种百年老参,如今怕是早已绝迹于世了。” 他轻叹一声,“原方之效,恐怕不止治病,更有固本培元、延年益寿之功。可惜啊,方子再好,找不到药,终究是镜花水月。” 第59章特务的日记本,更有嫌疑的南越人 百年参王? 齐卫东的心思活络起来,不知自己的五级情报,能否寻到此等天材地宝的踪迹。 趁着苏映雪与青老沉浸在医术的探讨中,相谈甚欢,齐卫东寻了个由头,走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脑海中的情报图,发现西山崖底就在不远处。 他费了些周折避开旁人,依据情报提供的隐秘小径,独自下到了崖底。 这条路寻常人根本无从知晓。 崖底阴风阵阵,寒气逼人。 他在水涧边的一片深草丛里,果然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 此处气温极低,尸身尚未腐败,看样子死去不久,胸前一个清晰的枪眼触目惊心。 身旁的水涧水流湍急,深不见底,看方向,上游似乎在境外。 齐卫东推断,这人大概率是从上游被水冲下来的。 他快速在尸身上搜检一番,竟摸出了八根金条,一大叠用油皮纸包好的粮票,还有一本笔记。 那沓粮票分量不轻,粗略一估怕有上百斤,且多是全国通用的粮票。 齐卫东心中一凛:‘这家伙莫不是个票贩子?’ 他再仔细一看死者的脸,那大胡子极有特点。 记忆瞬间被唤醒,齐卫东认了出来——这不正是前些日子从自己手里收野猪油和鸡蛋的那个贩子吗! 溪流潺潺,齐卫东蹲下身,再次审视那大胡子。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绝无差错。 这张脸,他曾在那个黑市里见过。 当时,此人正是一个摊位的主人。 从沪城到这滇南边陲,跨越千里,原来这人竟是潜伏的特务,真是看走了眼。 齐卫东带着几分好奇,翻开了从尸身上搜出的笔记本。 兴许是山中潮湿,又或许是预料到要跋山涉水,笔记本被摊主用一层牛皮纸细心包好,里面的字迹并未被水浸泡得模糊。 它不是什么密码本,更像是一本夹杂着日记的账本。 字里行间记录了一个人的轨迹:从五五年的失业彷徨,到五八年头一回在黑市用零碎物件换到两斤粮食的窃喜,再到至,弄到了十斤鸡蛋和八斤野猪油的满足。 然而,半个月前,笔锋陡然一变。 他被组织唤醒,接手了一个代号为“水长丸”的秘密任务,目标是寻找一批价值惊人的宝藏。 上峰出手阔绰,预付了八根金条,并许诺事成之后,接他全家去港岛过上富足生活。 字里行间,他流露出对昔日在上海滩十里洋场生活的怀念,言语中充满了对新时代的不满与鄙夷,痛斥“我们的头”连给那位教员提鞋都不配,抱怨如今是“穷鬼当道”。 最终,他决定为荣华富贵赌上性命。 日记的最后几页,记录了他伪造身份证明,与代号“峨眉峰”的同伙一同南下的过程。 “峨眉峰”此人,来自江南造船厂。 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八日,是最后一笔记录,写着他们已潜入越境,开始寻宝探查。 齐卫东看完,心中不免有些讶异。 这大胡子汉子看着粗犷凶悍,心思倒也缜密,竟和学兵叔一样,有随手记事的习惯。 不过,这显然是个临时拼凑的班子,真正的核心人物恐怕是那个叫“峨眉峰”的特务。 江南造船厂,这个名字非同小可。 作为一家重要的军工单位,其前身是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四九年解放时,人才和设备被悉数保留,是徐卫国提过的、调查部严密布控的要地。 齐卫东的视线投向溪流的上游,那条水道蜿蜒着消失在南越的群山之中。 一个清晰的推断在他脑中形成:大胡子和“峨眉峰”在南越境内遭遇了伏击。 大胡子中弹后坠入河中,尸体顺流而下漂到了这里。 “峨眉峰”的尸体不见踪影,但凶多吉少,大概率也已毙命。 如此一来,之前遇到的那三个南越人,嫌疑就更重了。 齐卫东收回思绪,望了望天色,知道不能再耽搁。 他将尸体做了简单的处理,随即动身返回。 此事牵涉到情报工作,大胡子特务的出现,还是秘而不宣为好。 午时,苗寨的上空升起了缕缕炊烟。 齐卫东来时便向寨老出示过证件,只说进山执行保密任务。 作为老党员,寨老心领神会,并未追问。 此刻齐卫东回到寨子,恰好是午饭时间。 寨老见了他,只当他任务完成,脸上漾开淳朴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齐同志,回来的正是时候,快洗把手,尝尝我们苗家的手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齐卫东笑着应下。 木楼下,苏映雪还在向青老讨教苗医的知识,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显然收获不小。 一盘腌蕨菜,一碗腌酸笋,几片珍贵的腊肉,配上香气四溢的竹筒饭。 寨子虽不富裕,寨老却是倾其所有来招待。 齐卫东心中有数,吃过这顿别有风味的苗家饭,临别时,他留下了一些带来的布料,把寨老高兴得合不拢嘴。 作为回礼,寨老也毫不吝啬,将几包自家炮制的苗药塞给齐卫东,有解蛇毒的,有治风湿的,还有壮阳和润肤的草药。 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老长。 齐卫东踩着单车,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后座的苏映雪轻轻抓着他宽大的外套,保持着平衡。 她心情很好,眼底泛着亮光,轻快地开口: “青老先生教了我一种豹肉的药膳做法,对调养身子特别好。你要是能弄到,我来给你做,你常吃些,能补元气。” “说来也巧,我昨天进山正好猎了一只,分量不轻,五十多斤是有的。”齐卫东笑着应道。 苏映雪的语气温和而欣喜: “真不愧是你!那回头分我些肉,我按法子处理好了,你尝尝效果。” 齐卫东爽快地答应下来。 夜幕降临,招待所的灯光昏黄而温暖。 苏映雪在自己房里潜心梳理白天的记录,齐卫东则坐在食堂里,另有盘算。 骑了一整天的车,双腿发酸,他端着一碗甜汤小口喝着,舒缓疲劳。 邻桌的康师傅正享受着齐卫东弄来的七宝烧,就着一碟炒见手青,吃得有滋有味。 并热情地招呼齐卫东: “齐领导,来尝尝我这手艺,炒见手青!别看是干菌子发的,味道可一点不差。配上您这烈酒,那叫一个舒坦!” 第60章赵老三的军令状,一定给领导盯紧 齐卫东对这玩意儿敬而远之,听说干货的劲头更大,他可不想因为一口吃食就看到满天神佛乱舞,便笑着摇了摇头。 他呷了口甜汤,状似不经意地闲聊道: “康师傅今天挺清闲啊,南边来的那三位,今晚又进山过夜了?” 康师傅咂了口酒,摆手道:“没呢,中午就回来了。歇了没多久,又坐车上县城去了。” “听人说,他们是想去查咱们县里的地方志。咱们这儿的三七自古有名,地方志上写得明明白白,估计是为这事去的。” 怕是另有所图吧……齐卫东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面上却不露声色,继续问道:“他们是哪天到的,康师傅有印象吗?” 康师傅放下酒杯肯定地说:“有,记得清楚着呢。1号下午到的,看样子还挺着急的。” 1号。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大胡子去南边刺探情报的第二天。 齐卫东脑中迅速串联起线索,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特务们恐怕是在南越遭了伏击,东西被缴,那个叫峨眉峰的甚至可能落入了对方手里。 这三个南越人,正是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关于宝藏的消息,才借着考察三七的由头,跑到这里来寻宝。 齐卫东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 次日清晨。 齐卫东动身去了趟军营,找到了徐卫国,旁敲侧击地提了那三个南越人的事。 徐卫国却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说那三人手续齐全,是持正式公函来的国际友人,让他不必多虑。 随即,他又告诉齐卫东一个新进展:他一直监控的那个神秘电台再次发报,这次总算锁定了大致区域。 那位置很敏感,就在边境线上,信号范围甚至覆盖到了南越一侧。 这消息让齐卫东心头一震,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说到底,他对那批财宝,特别是赵老三偶然提及的玉座金佛,抱着极大的兴趣。 眼下是63年,未来几年的光景谁也说不准,万一将来时局有变,需要携家带口去港岛谋生,这尊金佛无疑是一条绝佳的退路。 凡事预则立,有备无患,总得先探探路。 思及此,齐卫东下定决心,必须暗中查探,而帮手,他已经想好了——赵老三。 那家伙不光是山林里的老手,更是从远东军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论潜行追踪的本事,绝对信得过。 正午的日光晒得人暖烘烘的,赵老三家的院坝里,一家人正围着刚剥下的兽皮忙活,刮油鞣皮,一刻也不得闲。 他那三个过去总躲在被窝里的女儿,如今也手脚麻利地打着下手。 齐卫东送来的布匹,被赵老三媳妇熬夜做成了裤子,先紧着儿子穿,换下来的旧粗麻裤就给了女儿们,家里看着敞亮了不少。 “叮铃哐当”一阵乱响,齐卫东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在院门口刹住。 赵老三一见是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刮刀,脸上笑开了花,忙不迭地迎上去:“齐领导,您来啦!快请坐,快请坐!” 话音未落,他家大闺女已经机灵地搬来一条小竹凳,望向齐卫东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齐卫东落座,扫了院子一圈,心里点头,这赵家确实比昨天多了些活泛气。 赵老三搓着手,凑过来说:“您是为了那两头大家伙来的吧?我领着婆娘孩子给您拾掇了一宿,都弄好了。大胆,快去,跟你弟把屋里那俩大竹筐抬出来。” “好嘞,爸!”大胆应声响亮,兄弟俩合力抬出两个沉甸甸的大竹筐,稳稳放在齐卫东面前。 滇省多竹,竹筐编得结实。 一个装着分好的鹿肉,另一个是豹子肉,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和下水也用草绳捆着放在一旁。 “老赵,好手艺。”齐卫东挑起大拇指,由衷地夸了一句。 赵老三脸上泛起得意的光,又带着几分羡慕说:“您打的这两个畜生是真肥,我给您过了秤,大豹子净出三十四斤肉,那头大麂子也出了二十五斤。” 齐卫东听得高兴,知道赵家父子抽烟,便摸出烟来给两人递上,又抓了把冰糖分给围观的孩子们,院子里立时充满了笑语。 赵老三点上难得的好烟,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齐卫东吐出个烟圈,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敛去,神情一肃,压低了声音:“老赵,今天来,还有一件要紧事,你得保密。” 赵老三是个有眼力见的人,当即会意,挥手让老婆孩子都进屋去,自己则凑近一步,低声保证:“领导您尽管吩咐,我嘴严,一定尽力。” 齐卫东没急着说话,先从怀里掏出两个红皮本本摊开,一个是持枪证,一个是保卫科队长的证件,上面盖着的大红印章,在这山沟里分量极重,看得赵老三眼都直了。 等他收回证件,齐卫东才郑重其事地开口:“东华公社招待所那三个南越人,你见过。” “组织上发现他们最近举动反常,老是往深山里跑,怀疑他们动机不纯,可能是想偷我们的研究成果,或是干点别的坏事。所以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去盯着他们。” “我看你人机灵,又是本地的好猎手,想让你试试。盯梢这活儿,你会吧?” 他话说得隐晦,并未提及宝藏的事。 “会,盯人比盯猎物可简单多了。” 赵老三自信地答了一句,可脸上随即又现出为难之色,赧然道:“就是……齐领导,这活儿怕是得花不少时间,我这一大家子还指着我吃饭,要是走不开……” 不等他把话说完,齐卫东便掏出十块钱和一沓粮票,直接塞进他手里:“知道你家难,不会让你白干。这是5斤全国粮票和10块钱,你先拿着。” 赵老三在黑市混过,自然清楚全国粮票的金贵。 这玩意儿在县城黑市上,五斤能换回八斤多的云山本地粮票,更别说用它买粮还能搭着油,根本不用另交油票。 赵老三的视线像是被胶水黏在了那叠全国粮票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猛地一拍胸膛,向齐卫东立下军令状: “齐领导,监视那几个南边来的人,这活儿包在我身上,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他们但凡有点动静,我立刻就来向您汇报。” 第61章豹肉药膳,苗寨求子时才吃的 齐卫东含笑,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按: “好好干,这只是个开头,事情办成了,好处少不了你的。搞不好,你家老四娶媳妇的彩礼就都出来了。” 这话正中赵老三下怀。他那个十四岁的四儿子,是他心头的一桩大事。 至于另外三个,他倒不担心,家里还有三个闺女,随时可以换亲,这事他也跟齐卫东透过底。 “记住,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个人晓得。”齐卫东压低声音叮嘱。 “您就放一百个心,我的嘴比城门还牢靠。”赵老三信誓旦旦。 “行。为了方便你行动,我的自行车你先骑着。那几个人今天进城了,估计晚上才能回招待所,到时候你再开始。还有,让你家大胆把猎物送到招待所给我。” 齐卫东交代完毕,转身迈着从容的步子离去。 他前脚刚走,赵老三的婆娘后脚凑了上来,压着嗓子好奇地问:“当家的,齐领导跟你神神秘秘地聊啥呢?” 赵老三斜了她一眼,把腰杆挺得笔直,带着一股气势说道: “哼,大老爷们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别瞎打听。这个你收好,过几天让大胆陪你去趟黑市,多换些米面回来。” 话音未落,他便把那五斤全国粮票和十块钱拍进了婆娘的手心。 他婆娘看到能换精细油料的全国粮票,眼睛都亮了,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天呐,这可是金贵的全国粮票!” “齐领导真是太大方了,还是我们当家的有本事,能得领导这么看重。” “那可不!”赵老三听得浑身舒坦,得意洋洋地说,“没瞧见吗?齐领导连自行车都借我了,这在咱们公社,可是干部才有的待遇。” 领导如此厚待,赵老三在心里发誓,必须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另一边,齐卫东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心中盘算着那伙南越人和宝藏的事。 那几个人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山乱转,显然离目标还远着。 他有的是耐心,要做那只在后的黄雀。 当然,也不能全指望赵老三。 齐卫东的意念沉入脑海中的情报面板,【一级情报】的储备还有6条。 他估摸着,像玉佛和宝藏那种级别的线索,起码得是五级情报才能触及,眼下还差得远。 不过,吴三宝偷羊那件事给了他启发:一级情报若是用得巧,也能撬动巨大的价值。 他决定等那伙南越人有了实质性进展或异常举动时,再消耗几点一级情报碰碰运气,或许能以小博大,免费获得关键线索。 正思索间,人已回到招待所。 没过多久,赵老三的儿子大胆就带着弟弟,挑着两大筐刚猎获的豹子肉和麂子肉送来了。 这动静引来了住在隔壁的苏映雪。 当她看到筐里的豹肉和豹骨时,眼中闪过一丝专业的光芒,似乎有些技痒。 “青老教过我如何炮制豹肉和豹骨。”她温声提议,“不如让我试试手艺,等下你来品尝?”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齐卫东笑着应允。 招待所后头的茅草厨房里,柴火土灶烧得正旺,干燥的玉米杆在灶膛内噼啪作响。 砧板上,苏映雪挽着袖管,腰间系着围裙,正专注地将一块泛着粉色、带着生腥气的豹肉切成均匀的肉丁。 她身侧,齐卫东捧着那本厚实的笔记,低沉的嗓音在小小的厨房里回响:“豹肉炙方,取豹肉五两,切脔,佐以葱白、椒酱五味……辅田七、天麻……” 念完,齐卫东面露几分古怪:“这方子与其说是药方,倒不如说是一道菜谱。” 苏映雪手上不停,将切好的肉块与新切的野葱白一同拨入粗陶大碗,口中温言解释道:“医食本就同理,豹肉入药的方子极罕见,也就这么一个。” “而且讲究的就是个鲜活,幸好天气还没转暖,不然这东西可存不住。若是豹骨,那炮制的名堂就多了,醋淬、酒淬、油制,手法不同,效用也大相径庭。” 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齐卫东对储物空间里那些永远不会腐坏的豹肉有了新的认识。 灶膛后头,康师傅一边用火叉拨弄着火焰,一边拿眼角余光打量锅台边这一对男女,心里暗自嘀咕,城里人花样就是多。 锅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苏映雪麻利地架上竹蒸笼,将混合了豹肉、葱白和数味药材的砂锅稳稳放入,盖上锅盖,让水汽慢慢将其蒸透。 这一等,便等到了夕阳西下。 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揭开锅盖时,那锅苗方秘制的豹肉药膳卖相倒是不俗。 烧了半天火的康师傅得了一碗,他用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咂摸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地赞叹:“苏所长手艺真好,这汤……好喝。” 齐卫东看他神色,心里便有了数。 后世难得一尝的豹肉,他自然要试试。 夹起一块入口,霸道的药味瞬间冲淡了肉腥,豹肉本身带着一股奇特的酸味,口感也有些发柴,确实算不上美味。 康师傅的赞美显然言不由衷。 苏映雪自己也尝了尝,秀眉微蹙,口感与青老描述的相去甚远,但她相信药效不会差。 她望着齐卫东,眼波流转,柔声解释:“味道是差了点,但我炮制的法子没错,用的也都是新鲜豹肉和上好的野生药材,大补是肯定的。” “听青老讲,这可是西山苗寨的男子求子时常吃的方子,灵验得很。” 这话一出,方才还端着架子的康师傅立刻放下了汤匙,端起那碗汤,也不管烫不烫嘴,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他家已有两女一儿,再添个儿子的念想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齐卫东见状,不禁莞尔,也端起自己的碗。 东西虽不好吃,但胜在金贵难得,更是大补之物,他没理由浪费,便连肉带汤一并吃喝起来。 苏映雪看着他俩的样子,目光落在齐卫东英挺的面庞上,似乎觉得他的气色比刚来时红润了不少,嘴角不禁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第62章顺溜弄来的山货,南越人要走 这锅药膳只是紧张日子里的一段温情插曲。 时光流转,那三个南越佬仍在山里折腾,赵老三带人日夜紧盯,却未见他们有任何发现宝藏的举动。 另一头,徐卫国对那部神秘电台的追踪也陷入了僵局。 电台数次在边境线一带的密林山脉中发出信号,可他带队搜了几次,都扑了个空。 齐卫东的日子反倒清闲了些,一有空就往军区靶场跑,枪法愈发精进,他在射击上的天赋展露无遗。 与此同时,邢庄那边的三七收购工作也已临近收官,他偶尔也会过去看上一眼。 午后,阳光和煦,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邢庄生产队的地头,大片的三七田里,齐卫东在一道田埂上寻了块石头坐下,准备歇歇脚。 他拧开绿军包里的大瓷缸,呷了一口新换上的好茶。 老普洱生茶的茶汤醇厚柔和,在口中缓缓化开,让他心满意足。 田里,疏松的红砂土中,还有些许暗绿色的三七叶子尚未收完。 不远处,刘云芳正领着两个采购员,为刚挖出来的三七称重。 由于本地炮制技术不过关,这些新鲜三七都得直接运到沪城的中药材公司处理。 刘云芳是个大嗓门,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齐卫东也能清晰地听到她那洪亮有力的声音。 “老队长,你们公社今年的冬三七成色真不赖,光是10头的好货就收了上百斤。价钱上我们公司肯定不亏待你们,保管让大伙儿都能分上不少!” 在邢庄,三七的收成直接关系到社员们的口粮,而三七的品质则由“头数”决定,即一斤有几个。 头数越小,品质越高,10头的三七已是顶级,即便是种植品,在药店里也能卖到十块五一斤。 齐卫东看着一筐筐三七被装上板车,眉头不自觉地锁了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无人能见的情报面板上。 【一级情报剩余:10】 三七收获接近尾声,意味着他停留在此的日子也不多了。 可“越猴子”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一道身影悄悄凑到了跟前。 齐卫东回过神,扭头望去,只见顺溜正喘着粗气,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容。 “齐领导,可算找着您了!我来跟您换布。除了您要的菌子,我还给您带了些别的山货,都是好东西,您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四周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齐卫东站起身,微微颔首:“前头带路吧。” 片刻后,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林子里。 顺溜在一棵高大的樟树下停住,从旁边的灌木丛里费力地拖出一个沉甸甸的麻袋。 他先从袋子里摸出一包药材,小心翼翼地打开,热情地介绍道:“我跟康师傅打听了,知道苏所长给您做药膳要用三七。” “我费了好大劲才弄到这一两,是山里挖出来的野货,正经的10头品质,好得很!” 10头的野生三七确实金贵。 齐卫东记得自己前几天在药店买的16头野三七就要七十九块一斤,顺溜带来的这块只会更贵。 “你用心了,东西很好。”齐卫东满意地点点头,“看看别的。” 顺溜赶忙又捧出两块茶饼。 虽然品质比不上齐卫东手头现有的,但成色也算不错,比起京城和沪城流行的“高碎”要强上太多。 齐卫东照单全收。 接着是一大包菌子,都是滇省本地人爱吃的种类,顺溜选得很地道,齐卫东也很满意。 最后,当顺溜从袋底掏出一块黄澄澄、晶莹剔透的石头时,齐卫东脸上露出了讶异之色。 “倒是挺漂亮,这是黄水晶?”他好奇地问。 顺溜连忙摆手,笑着解释:“不是水晶,我们这儿管它叫黄晶石,也有叫黄玉的。我从一个老矿工那儿收来的。” “他讲,咱们这儿锡矿多,矿里头时常能挖出这种石头,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儿。本地人拿它做个首饰戴,听说以前还有庙里用它来雕佛像呢。” “我看这块成色特别好,想着您兴许会喜欢,就给您带来了。” 齐卫东打量着那些物件,满意地颔首,思忖片刻后开出了价码:“东西不错,我都要了。我用三斤布票跟你换,怎么样?” “换!当然换!多谢齐领导!”顺溜喜出望外,连声应道。 “行,布料我搁在公社招待所了。你把东西带上,跟我走一趟,我这就拿给你。” 三七田那边有没有齐卫东都一样,他索性直接带人离开。 顺溜连忙抱着东西跟了上去。 到了东华招待所,齐卫东刚停下脚步,就瞧见赵老三骑着自行车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神色颇为焦急。 齐卫东心中一动,立刻麻利地和顺溜完成了交易,将他打发走了。 随即,他把赵老三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问:“那三个南越人有新情况了?” 赵老三抓了抓后脑勺,凑近了低语道: “他们说要回南越了,下午刚递交的申请,估计明天就动身。齐领导,这算不算您说的异常?” 齐卫东听完,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要走? 这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这些天,那三个南越人被招待得油光满面,除了总爱往深山里跑,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现在突然要走,难道是已经锁定了宝藏的位置,准备回去搬人手,再偷偷过来动手? 想到这里,齐卫东的心沉了下去,他沉声追问: “这几天他们的行踪,你都摸清了?仔细跟我说说。” 赵老三立刻点头道: “他们这两天一直在西山那片区域活动,我用您给的望远镜在远处盯着,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走得路线很乱,到处瞎转悠,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直都沿着水边走。尤其是今天上午,他们还弄了条船,在壶水河上漂了很长时间。” “这个我是猜的,因为他们一上船,我就不好跟了,只能在山头用望远镜看个大概,中间有一阵子,他们漂出了我的视线。” “等他们中午回来,就决定要回南越了。那齐领导,我的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 说完,他恋恋不舍地将望远镜还给齐卫东。 第63章消耗一级情报,找到宝藏的下落 “嗯,结束了。” 齐卫东收回望远镜,又掏出一些钱塞给赵老三,嘴上掩饰道: “这几天辛苦你了。看来是虚惊一场,那几个南越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哎,谢谢齐领导!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有这种活儿您再找我,我嘴巴严实得很,这事儿保证谁也不说!” 赵老三收下钱,眉开眼笑地骑车走了。 目送他远去,齐卫东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一直沿着水脉活动,这个信息太关键了。 难不成,宝藏被当年的鬼子沉进了河底? 往河里沉金这种事,鬼子又不是没干过。 齐卫东依稀记得,就有过先例,某个国外的大人物,就曾在深湖里打捞出过鬼子藏匿的黄金。 赵老三提到的那条壶水河,齐卫东在军区看过地图,印象很深。 那是一条边境线上的界河,全长上百公里,最深的地方超过十米。 如果宝藏真沉在那里,凭那三个南越人,不回去找帮手确实束手无策。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齐卫东回过神,蹬上自行车,直奔药用植物研究所。 他找到所里的保卫科,旁敲侧击之下,成功搞到了那三个南越人上午的活动路线图。 图上显示,他们在壶水河上漂流了超过一个小时。 听保卫科的同志讲,陪同的干部对外宾十分关照,那三个人兴致很高,不知怎么说服了陪同,坐上船拿着望远镜,号称是要欣赏两岸风光。 欣赏个屁的风光,分明是在寻找水下标记! 齐卫东心里嗤笑一声,对自己的猜测又信了几分。 还有那个陪同的干部,天晓得收了南越人多少好处。 夜色笼罩着招待所的客房,一盏孤灯洒下昏黄的光晕。 齐卫东盯着自己手绘的那张壶水河地图,眉头紧锁。 那三个南越人的活动轨迹在图上蜿蜒,覆盖了足足三十多里的广阔水域,要从中找到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眼看返回沪城的期限只剩两三天,他不能再这样干耗下去。 齐卫东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情报面板,心念一动,决定消耗5个一级情报来碰碰运气。 系统界面上,信息流接连闪现。 【招待所食堂北侧有一处鼠穴,内有巨鼠。】 【五千五百米外的南山,发现一棵野生山药,附带路线图…】 【五千五百米外的南山,发现一株野生茶树,附带路线图…】 【招待所门前溪流东行五十米,有一处深水洼,内有溪石斑鱼群。】 一连串无关紧要的消息让他几乎不抱希望,然而,当第五条情报浮现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傍晚五时,距此四十公里外的壶水河,阮明于十五米水深处,打捞出黄晶石三块,附路线图。】 就是这个! 齐卫东心头一阵狂喜。 他迅速从行李中摸出之前从顺溜那里换来的那块黄晶石,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锡矿的伴生矿——黄晶石,绝无可能天然存在于河床之中。 唯一的解释,便是当年日本人将高品质的锡矿连同宝藏一起沉入了河底。 而阮明这个名字,分明是南越人的姓氏,与招待所里那三个行踪诡异的南越人极有可能是一伙的,甚至可能是亲兄弟。 这群南越人明暗配合,手段确实狡猾。 不过,情报显示的位置在我国境内,这是他的主场。 要在十五米深的水下,避开边境夜间的巡逻队,将宝藏神不知鬼不觉地捞上来,绝非易事。 更何况今夜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并非行动的良机。 齐卫东强迫自己按捺住激动,深呼吸后,决定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次日,天色微明,齐卫东便在生物钟的驱使下醒来。 他意念扫过储物空间,那支加装了瞄准镜的五六式步枪静静躺着,弹药充裕。 一旁还有几枚训练时私藏的手榴弹。 这些硬家伙,是他此行最大的底气。 他不疾不徐地洗漱完毕,前往食堂。 康师傅照例热情地给他端来一碗鸡蛋面,齐卫东状似无意地搭话:“康师傅,那几个南越人是不是今天就走了?” “可不是嘛。”康师傅嗓门洪亮,“安排的下午走,总算能清净了,不用再天不亮就起来伺候他们。” 下午走。 齐卫东心中了然,得到了最后一块拼图。 他从容地吃完早饭,跨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悠悠地向西山方向的壶水河骑去。 或许是融合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他心中竟无半分紧张。 情报面板提供的地图精准无比,不仅标记了黄晶石的沉没点,甚至连阮明此刻的方位都实时显示。 他此去,只需按图索骥。 清晨九点,和煦的日光驱散薄雾,洒在西山壶水河畔的山坡上。 齐卫东隐蔽在草木之后,将五六式步枪的枪托稳稳抵在肩上,透过瞄准镜,将三百米外河边的两个身影套入了十字准星。 他已在此观察多时,确认只有这两个人。 他们行踪诡秘,先前一直轮流下水,从河里往外捞着什么,此刻正在岸边歇息,脸上是掩不住的亢奋。 山间万籁俱寂,唯有几声清脆的鸟鸣。齐卫东调整呼吸,指尖在扳机上猛然加压。 五六式步枪支持半自动连发,一次上膛,便能随着手指的节奏连续射击。 “砰!砰!” 两声短促的枪声撕裂了宁静,三百米外,两朵猩红的血花骤然绽放。 弹无虚发! 壶水河畔重归死寂,只余下微风拂过水面的声音。 河岸地形开阔,根本无处躲藏。 齐卫东两次迅疾的点射干净利落,精准地命中了他们的额头,一击毙命。 收好步枪,齐卫东很快便下到山坡,来到那两具尸首旁。 没错,就是赵老三提过的那种人,扁平的面孔,黝黑的皮肤。 尸体边上,堆着他们刚捞上来的东西,几块色泽澄亮的黄晶石,还有二十多块长方体的银锭。 齐卫东掂了掂,每块足有一斤重。 这就是他们忙活大半天的收获,实在算不上多。 毕竟河水冰冷刺骨,要在十五米的深水下打捞,绝非易事。 第64章打捞银锭,没有黄金的下落 齐卫东收起银锭,又在那两人身上搜刮起来。 他找到了两把手枪,可见对方也非善类,幸亏自己选择了偷袭。 此外,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竟有汉字标注。 看来,那两个饭桶特务果然被这伙人给“螳螂捕蝉”了。 南越那边虽然废弃了汉字,但懂中文的人依旧不少。 这伙人准备得相当周全。 皮质的潜水衣、猪鼻子状的呼吸器、氧气罐和泳镜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一个大功率手电,用皮套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镜片,做了防水处理。 在这种有限的条件下,这套装备算得上豪华了。 时间紧迫,齐卫东飞快地扒下其中一套潜水设备换上。 他的水性极佳。 深吸一口气,齐卫东踏入冰冷的河水中。 这段河道宽达几十米,他游到中心位置,随即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噗通一声,随着一串气泡升腾,他的身影消失在水面,径直向着河底沉去。 水下暗流涌动,河水浑浊不堪,能见度极低。 他打开手电,心中暗自庆幸有储物空间的存在。 一束光柱刺破黑暗,引来鱼群追逐,几根枯枝败叶从他身侧飘过。 这手电在水下的照明距离不过几十米。 他摆动脚蹼,提着手电在附近来回游弋、仔细搜索。 很快,他便找到了源头。 一片密密麻麻的锡矿石铺在河床上,其中夹杂着少许黄晶石,一直延伸到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 所谓的宝藏,他也看见了,被集中堆放在一处。 那是一大批铜铸佛像,小的有一两米高,大的则有五六米,半截身子埋在淤泥里,暴露在外的部分已经生出厚厚的铜绿。 数量足有五十多座,看来古时南越的铜矿资源确实丰富。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瓷器、玉石以及类似翡翠原石的东西。 齐卫东对这些兴趣不大,他仔细搜寻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赵老三口中的那尊玉座金佛。 但他却找到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铅盒。 南越铅矿多,铅不值钱,但其防水防腐蚀的特性却极为实用。 其中一个铅盒已经被打开,里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银锭。 于是,齐卫东分两趟,将所有铅盒都运上了岸。 借着日光,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个铅盒上都用钢印打着日文。 齐卫东前世在论坛上自学的半吊子日语,此刻竟成了他破译秘密的关键。 沉重的铅盒上,清晰地刻着主人的名讳与军衔:武藤小次郎少佐、藤野信一少佐、松本小次郎大佐…… 他逐一撬开这些尘封的盒子,映入眼帘的几乎是码放整齐的银锭,夹杂着一些私人物品和几份文件,并未发现金条之类更惹眼的财物。 齐卫东耐着性子,仔细解读了那几份泛黄的文件,从中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年日军撤离得极为仓促,运输的优先序列被严格划分。 锡矿这类军用物资,以及武藤小次郎视若珍宝的玉座金佛等高级军官的私藏,作为第一梯队被优先运往了沿海,准备由“水长丸”号货轮送回日本。 文件显示,“水长丸”号所载皆是顶级贵重品。 然而,时至今日仍有特务在追查此船的下落,这让齐卫东推断,“水长丸”号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至于眼前这些银锭,则属于那些级别较低的军官。 它们的运输优先级靠后,错过了第一班船。 加之白银沉重,占据空间,不便随身携带,便被沉入河底,以待日后打捞。 只可惜,总负责人武藤小次郎的突然暴毙,让第二次运输计划彻底化为泡影。 十几个铅盒中的银锭,被齐卫东尽数挪入储物空间,占据了大约五分之一立方米。 以白银每立方米10.5吨的密度估算,这批财富足有两吨多重。 他想起曾听徐卫国闲谈时提过,眼下的国际银价约为每盎司1.2美元。 齐卫东心算片刻,一吨约等于三万五千盎司,两吨多白银的价值,将近八万美元。 这笔意外之财让他心头一片火热,真是意外的惊喜。 他强行压下激动的心绪,开始着手清理现场。 先是处理掉那两名南越人的尸体,随后将铅盒与所有活动过的痕迹,包括脚印,都抹除得一干二净。 储物空间的存在,让这一切变得异常高效。 当齐卫东悄然离去时,已是日正当中,温暖的阳光洒在空无一人的河岸上,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招待所食堂里,一路飞速骑车赶回的齐卫东正捧着一碗驱寒的姜汤慢慢喝着。 刚才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过久,身体有些发僵。 但一想到储物空间里那沉甸甸的收获,些许的冒险便显得无比值得。 如今,他那一方大小的空间已被贵重品填满,至于菌子、布头之类的杂物,只能暂时装进麻袋,堆放在客房的角落里。 齐卫东抿了口温热的姜汤,目光深邃,思索着一个难题: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将那两个南越人以及壶水河底宝藏的情报,不动声色地透露给徐卫国。 毕竟,河底那些锡矿,对眼下急缺资源的国家而言意义重大。 就在这时,食堂的康师傅端着一碗蛋炒饭走了过来,放在他面前,然后搬了个小马扎凑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了: “齐领导,您听说了吗?出大事了!” 齐卫东心里猛地一沉,脸上却波澜不惊,顺手递了根烟过去,问道:“康师傅,出什么事了?” 康师傅熟练地接过烟点上,惬意地吸了一口,才兴冲冲地说道:“就是招待所里那三个您一直不怎么待见的南越人,中午吃完饭正要走,突然被拦下来了。” “是军区来的人,带队的还是跟您很熟的徐领导。” 徐卫国亲自带队? 难道他已经查出那三个家伙的底细了? 齐卫东心中念头飞转,嘴上则温和地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个我倒是打听到一点。”康师傅立刻回答,“听说那三个外国人动机不纯,好像还想用钱收买咱们陪同的干部。” “据说一出手就是五根小黄鱼,我的天,真没想到那帮人这么有钱!齐领导,您跟徐领导关系好,要是好奇,不妨去军区那边看看情况。” 第65章幸亏你的提醒,才拿下了南越人 齐卫东觉得,军区驻地确实是该走一趟。 只是那五根小黄鱼的贿赂传闻,未免也太离谱了,那几个南越人有这么大的手笔? 想来那五根金条,源头还是在那个代号“峨眉峰”的特务身上。 军区。 一面红色的砖墙上印着醒目的标语——“团结起来,争取更大胜利”,正对着的是一间铁皮屋顶的平房。 这里是军区的审讯室。 齐卫东打听着找来,得知徐卫国正在里面审问那几个南越人。 此刻,审讯室门口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站岗。 齐卫东常来军区,跟这两位卫兵也算熟面孔。 加上他曾荣立二等功的事迹,卫兵们对他都相当钦佩。 看到齐卫东过来,两人热情地迎上来,低声说: “齐同志,来找徐卫国同志吧?别急,看样子里头马上就要结束了。” 齐卫东对他们笑了笑,便在门口静静候着。 片刻之后,徐卫国推门而出,满面红光,见到齐卫东,喜上加喜,大笑道:“卫东,你来得太巧了,关于特务宝藏的案子,我们有了重大发现。” “这事儿果真和那三个南越人脱不了干系。幸亏你当初给我提了个醒,我这才反应过来,及时布控,不然真就让那几个家伙给溜了。” 与徐卫国一同出来的,还有军区的刘参谋一行人,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全力协助徐卫国追查特务。 齐卫东和刘参谋他们也很熟络,简单打了招呼,便迫不及待地问徐卫国: “你们是怎么确定问题出在那三个南越人身上的?” 徐卫国笑着解释说: “关键还是那个特务电台。我们一直盯着它,正好首都的密码专家来昆市出差,我们火速把他请来协助。” “就在今天一早,我们总算把那个神秘电台的源头给揪出来了。你也知道,每个电台发出的信号都有其独一无二的特征。” “而那个神秘电台,最近几次发报的地点,竟然都指向了那几个南越人活动的区域。我脑子里立刻就闪过你当初的提醒,说招待所那三个南越人不对劲。” “我顺着这个方向一查,果然就抓到了他们的尾巴。” 齐卫东又问:“我听说他们还搞了贿赂,确有其事?” “千真万确。”徐卫国肯定地点点头,声音洪亮地说,“不过考虑到那几个南越人毕竟挂着国际友人的身份,我们决定先从陪同他们的那位本地领导身上找突破口。” “没想到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我们才刚开始查,那位领导身边就有人站出来举报,说他收了南越人一根小黄鱼的好处。” 原来是一根,外面都传成五根了……齐卫东心里直摇头,暗叹这谣言传起来真是没谱。 徐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这里是边境,那个陪同领导也姓阮,跟那三个南越人攀得上七拐八弯的亲戚。” “我们立刻控制了那个领导,一问之下,他便交代了那三个南越人近期的活动轨迹,非常可疑。这样一来,我们掌握了他们违法的确凿证据,便立刻实施了拦截和审讯。” “那宝藏的下落呢?” “已经问清了!” 徐卫国难掩兴奋,把齐卫东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 “而且他们吐露的东西还不少,连‘水长丸号’的情报,我也一并挖了出来。”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些情报都是从一个叫‘峨眉峰’的特务那里听来的。” “水长丸号是当年小鬼子用来运送战略物资和达官显贵的一艘巨轮,就沉在我们国家附近的海域。” “特务组织一直都在寻找它的具体位置。那艘沉船里的财富难以估量,据说光黄金就有足足40吨,物资总价值惊人。” 对于水长丸号的沉没及其惊人的财富,齐卫东心中早就有数。 真正让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个时代的审讯技术竟然如此高效。 尽管手段可能有些直接甚至粗暴,可一旦用上,再嘴硬的人也难以保守秘密。 他心想,那三个南越人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随后,徐卫国还想拉着齐卫东再去一趟壶水河,看看那处沉宝之地。 齐卫东笑着摇了摇头,上午才去过,实在没兴趣再跑一趟。 况且,他依仗着自己顶尖的侦察技能和储物空间的便利,早已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 招待所食堂里,明亮的灯泡洒下炽白的光,将周遭照得如同白昼。 齐卫东奔波了一天,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下午的一场酣睡让他此刻才恢复过来。 他正坐在桌前,品尝着佳肴。 一大盘红烧小鱼还冒着丝丝热气,香气四溢。 这种鱼正是情报里提到的溪石斑,对生长水质的要求极为苛刻,味道也格外鲜美。 中午时分,齐卫东只是向康师傅随口提了一句招待所门口小溪东边五十米处的那个深水坑,晚上这道菜就端上了桌。 这次押运任务顺利完成,齐卫东心情极好,破天荒地想喝上两杯。 他给自己倒满了特供茅台,酒劲不大,正好配着鲜嫩刺少的溪石斑。 一口美酒,一口鱼肉,惬意非凡。 “哟,一个人喝上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齐卫东闻声望去,只见徐卫国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脸上却挂着藏不住的喜悦,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径直走过来,拖了条凳子在旁边坐下。 齐卫东立刻给他也倒满一杯,笑道:“卫国哥,来,喝点?” “好!心里高兴,是得喝点!”徐卫国兴致很高地应道。 两人碰了一下杯,齐卫东才低声问:“看样子,那边进展很顺利?” 徐卫国灌下一口酒,夹了块鱼肉,顿时双眼放光,连连点头道:“嗯,宝贝都找到了。军区的技术人员下水估算过了,是锡矿石和铜。” “锡矿石品质很高,密度大,一方就有八吨重,水底下那批差不多有五千吨,能提炼出七十五吨锡。” “另外还有一大堆铜铸的佛像,总重约八十吨。这两样可都是国家工业急缺的战略金属,能解大燃眉之急。” “虽然河里水流太急,给打捞增加了不少麻烦,但我们人手足,把这些东西捞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和齐卫东一样,徐卫国对那些古董瓷器之类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趣。 第66章一级情报秘闻,黄金可能被老美弄走了 “这边的事既然了了,卫国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沪城?” “还早呢,怎么也得等东西都打捞上来再说。” 徐卫国笑着答了一句,又抿了口酒,接着说:“刘参谋他们分析,像黄金那类更贵重的东西,八成是被小鬼子转移到别处去了。” “不过光是这七十五吨锡和八十吨铜,就绝对称得上是惊天宝藏了。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卫东,要不是你提醒,就真让那三个南越人给蒙混过关了。” “我也就是看那三个家伙举止古怪,随口提一句罢了。”齐卫东轻描淡写地笑道。 徐卫国却满是感慨:“我跟刘参谋他们,都让那‘国际友人’的身份给影响了,下意识就忽略了他们的反常之处。还是卫东你警惕性高,能不带偏见地看问题。” 我可一点都不客观,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齐卫东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则笑着举杯与他共饮。 徐卫国与他碰杯后,又重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卫东你这么有本事,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调查部发展?” 对于调查部抛出的兼职橄榄枝,齐卫东心中虽有波澜,却并未当即应下。 他在农科院的职责重大,无法轻易分心,只得表示需要慎重考虑。 3月15日,冬日暖阳,晴空万里。 在东华公社盘桓近一周后,齐卫东终于启程返回。 云山火车站的站台上,当最后一个装满三七、用火漆封口的麻袋被搬上列车,药用植物研究所的保卫科长谢宏伟悄然塞给齐卫东一张纸条。 “齐队长。”他低声嘱咐,“口令和回令都在上面,这趟护送就全权交给你了。” 齐卫东一身戎装,神情肃穆地颔首:“谢科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我们出发了。” 直到3月22日,这趟艰难的旅程才接近尾声。 这批新鲜三七不仅数量庞大,货值也高,押运过程极为繁琐。 途中不断加挂车厢、转换线路,一周的折腾下来,齐卫东和手下两人早已是人困马乏。 夜幕降临,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沉闷的“况且”声,窗外一片漆黑。 这次返程不比来时,没有卧铺的优待,齐卫东浑身酸痛,只能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假寐。 他阖上双眼,意识沉入脑海中的情报面板。 【一级情报剩余:14】 离开沪城将近一月,再度归来,他心念一动,决定消耗一点情报,看看运气如何。 念头落下,一行新的信息浮现。 【一级情报:一则前世秘闻——上世纪七十年代,老美访华时曾“慷慨”赠送一份厚礼:关于“水长丸号”沉船的宝藏情报。我国据此在闽省沿海打捞,寻获大量锡、钨、铝等工业金属。然而,传说中的四十吨黄金、二十吨白金、工业钻石及巨额有价证券,却早已不知所踪……】 面板竟直接调取了一段前世的逸闻,这让齐卫东颇感新奇,尤其是关于“水长丸号”的内容,他前世对此一无所知。 情报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不难推断:所谓宝藏不翼而飞,以老美贪婪的本性,多半是已被他们先行打捞。 那笔价值几十亿美金的财富,不知够不够他们打造五支航母舰队? 之后再将一些残羹冷炙作为“礼物”送出,可谓是将废物利用到了极致。 齐卫东不禁思索,老美能精准定位沉船,是否与如今潜伏在沪城的这批特务有所牵连? 可惜,这毕竟只是一条一级情报,给出的范围仅是“闽省附近海域”,太过笼统。 况且当地局势复杂,以国家目前薄弱的海上力量,根本无法展开大规模搜索。 他正锁眉沉思,车厢前方传来乘务员的呼喊:“沪城南站到了!” 齐卫东猛然回神,交接的口令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立刻对身旁的两人沉声道:“老邢、陈副队,都打起精神,准备交接!” “是,齐队!”两人应声而起。 一小时后,所有装满三七的麻袋被悉数转运至中药材公司的卡车上,交接顺利完成。 前来迎接的徐光荣重重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笑道:“来回两趟,辛苦你了。今晚回去踏实睡一觉,明天来单位领这个月的福利,后天我给你批个长假。” 徐光荣的单位卡车在巷口停下,齐卫东跳下车,只想快些回家休息。 等他走到家门口时,已是夜里八点多,透过窗户能看见屋里亮着暖黄的灯光。 他不想惊动四邻,便放轻脚步,推开家门。 门开的瞬间,齐卫东整个人都愣住了。 屋子被收拾得窗明几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拿着笤帚,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在地上扫来扫去。 “孟玉?”他试探着开口,满心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孟玉闻声转过身,一见是他,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她抬手蹭了蹭脸颊上沾的灰尘:“卫东哥,你可算回来啦!你不是说要出差很久嘛,城里灰尘大,我就想着过来帮你通通风,打扫打扫。” “我可比你一个大男人细心多了。对了,你走前换下的衣服,我也帮你洗好搁床上了。” 齐卫东的目光投向床尾,只见自己的衬衣和袜子被洗得干干净净,还叠得整整齐齐。 一股暖意混着些许不自在涌上心头,他挠了挠头:“真是麻烦你了,孟玉,多谢。” “这有啥!”孟玉浑不在意地一笑,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关切道:“坐了一路车,肯定饿坏了吧?我去灶间给你下碗面条垫垫肚子。” 齐卫东没跟她客气,放下肩上的大麻袋,从里面掏出一包干货递过去:“用这个煮,鲜得很。多下点儿,咱俩一块吃。” “好嘞。” 孟玉爽快地应下,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先去打了盆水,又细心地兑了些热水进去,用手试了试水温才端到他面前:“卫东哥你先洗把脸解解乏,我这就去煮面。” 说完,她才拿着菌子和面条,脚步轻快地走向了公用厨房。 第67章单位福利,钱院长给的花生 温水拂面,齐卫东长舒了一口气,旅途的疲惫仿佛被洗去了大半。 不多时,孟玉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回来了,一大一小,自然是把大碗推给了齐卫东。 鸡枞菌的鲜美与葱花的清香混合在一起,他往两碗面里各滴了几滴香油,香气愈发诱人。 他挑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鲜美的滋味瞬间温暖了整个身心。 他由衷地赞叹道:“孟玉你这手艺,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还厉害。” 孟玉被夸得一双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吃完宵夜,齐卫东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孟玉见他神色放松,才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脖子上那条绣着小羊的围巾。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齐卫东跟前:“卫东哥,给你的。我……我织了条围巾,你试试看?” 对上女孩那双晶亮又满是期盼的眼睛,齐卫东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接过围巾,入手绵软,围在脖子上的瞬间,一股暖意便扩散开来,格外舒适。 黑白相间的花色简单大方,围巾的末端还精心绣了一匹活灵活现的小马。 孟玉看着他围上围巾,眼睛更亮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小羊,又指指他的小马,高兴得拍了下手:“卫东哥,你属马,我属羊,正好凑一对儿!你围着真好看,特别精神。” 齐卫东闻言失笑,他摸了摸脖子上温暖的围巾,真心实意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孟玉,这礼物我收下了。” “巧了,我也给你带了件东西。” 说着,他便从自己的大麻袋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竹筒。 孟玉惊喜地接过,拿在手里摇了摇,好奇地问:“这里面装的什么呀?” “护肤膏。”齐卫东温声解释道,“我出差的时候,从一个苗族老医生那儿求来的。他自己用苗药配的,冬天擦手最好,比咱们沪城卖的百雀羚可好用多了。” 孟玉旋开竹筒的盖子,一抹淡绿色的膏体映入眼帘,伴随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她那双略显粗糙的小手抚上药膏,只一眼便心生欢喜。 “卫东哥,你太好了,这礼物我就不客气了。” 礼物互赠完毕,孟玉将百草护肤膏珍而重之地揣好,转身便帮着齐卫东收拾桌上的碗筷。 齐卫东则利用这个空档,将刚换到手的一大堆菌子分出一部分,又切了几斤鹿子肉,准备等会儿让孟玉一并带回去。 夜里九点多,天色已深,齐卫东不放心,把孟玉送到楼下。 在22号楼门口,孟玉大方地冲他挥了挥手,声音轻柔:“卫东哥,就到这吧,你快回去歇着,别管我,我带着这个呢。” 说着,她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摸出一个手榴弹模型,用来吓唬人是绰绰有余了。 …… 或许是近来太过劳累,齐卫东破天荒地睡过了头,等他赶到单位时,时钟已经快指向九点了。 齐卫东脚步轻快地走进科室办公室,里面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不少人都领到了福利,正聚在一起热闹地谈论着。 他在院里的分量今非昔比,众人见他进来,都纷纷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齐卫东与大伙儿寒暄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没一会儿,老邢就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过来,小心地放在齐卫东脚边,满脸热切地说: “齐队,您的福利!我顺手帮您领了。今年形势好,比去年年前发的都实在。您瞧,连瓜子都给了三两,这可是咱们单位隔了三年头一回发呢!” 齐卫东低头扫了一眼脚边的福利,好东西确实不少。 最显眼的是两斤菜油、一大包实验田自产的棉花,还有那三两金贵的瓜子。 另外还有足足五斤的干带鱼。 沪城临海,这海产便宜,几乎是各个单位福利的标配。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挂历,画的是红日群山,左上角题字“江山如此多娇”,似乎与大会堂里那幅名画同款。 只是,齐卫东心心念念的花生却不在其中。 前些天齐有福还跟他提过,想在家里的自留地种点花生。 正当他思绪飘远时,老邢在一旁提醒道:“对了齐队,刚才钱院还念叨您来着,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副院长办公室内。 钱中南一见齐卫东,便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亲自给他泡了杯热茶,笑着说:“卫东,来,快尝尝我这新弄来的毛峰,可比那些茶叶末子强多了。” 关系近了,他对齐卫东的称呼也随意了许多。 齐卫东知道钱中南也是爱茶之人,便端起瓷缸闻了闻,品了一口,赞道:“入口清冽,回味甘甜,是好茶。”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普洱茶饼递了过去,微笑道:“前阵子出差,得了块不错的茶饼,您也尝尝鲜。” “哎,卫东你这孩子……行,这次我就收下了,下不为例啊。” 钱中南嘴上客气着,手却已经接过了茶饼,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又凑近闻了闻,不由点头称赞:“别说,这块普洱熟茶饼色泽红褐,陈香纯正,闻不到半点霉味,确实是块好饼。” “您觉得好就行。”齐卫东笑着回应。 这茶饼是他在东华公社弄到的三块之一,给钱中南的这块虽稍次一等,但当初也是用三斤布料的“大批发”换来的,绝对算得上是好茶了。 钱中南把那块普洱茶饼妥善收好,脸上笑意更浓。 他随即弯腰从办公桌下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到齐卫东面前,颇为得意地说:“你上次不是念叨着想弄点花生嘛,我给你搞到了,整整五斤,拿着吧。” “这玩意儿现在可是稀罕物,国家外汇吃紧,收上来的花生豆都去换美金了,一吨就能换三百块外汇呢。所以市面上你有票都难买到。” 既然是领导的心意,齐卫东便笑着收下了。 五斤花生米,等暖和起来找块地,足够种上两分地了。 钱中南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目光在齐卫东身上转了一圈,呵呵笑道:“对了卫东,你之前提过的,说要给院里搞点成绩,就是那个打井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第68章老油子带儿子上门下跪道歉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不急不缓地答道:“已经有点头绪了,估计过几天就能动手试试。” 钱中南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亲切地勉励道:“那就放手去干,要是真能成,我亲自去给你报功,奖励少不了你的。” 当然,这番话他也是随口一提,广撒网罢了。 类似的话,他对院里不少人都说过,至于齐卫东提的什么手压井,他只当是年轻人的想法,并没真正放在心上。 稍作停顿,钱中南又换上了一副喜悦的神情,说:“还有个好消息,院里先进个人的名单批下来了。” “你前阵子虽然不在,但保卫科的推荐名额还是你的。我和徐科长意见一致,都觉得保卫科今年的先进非你莫属。” “这个是有奖励的,我这就给你批个条子,你去后勤领五斤肉票和五斤油票,算是给先进个人的福利。” “多谢钱院!”齐卫东身上不缺钱,缺的就是这些票证,这可真是及时雨。 与钱中南又聊了几句后,齐卫东揣着批条,径直去了后勤处,顺利领到了厚厚两沓票证,全是壹两面额的肉票和油票。 从后勤处出来,他顺路拐进了徐光荣的办公室。 齐卫东将一块茶饼和五斤豹子肉当做年礼送上,徐光荣则回赠了他不少市面上见不到的特供烟酒。 徐光荣的母亲曾在战地医院做过护士长,建国后又在沪城大医院当过院长,人虽然离休了,但人脉和影响力还在,搞到这些东西并不费事。 闲聊中,齐卫东谈起了滇省那边的情况,也把徐卫国立功受奖的事说了。 听到大儿子有了出息,徐光荣顿时喜上眉梢,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天下来,净是收东西了。 第二天。 “笃笃笃……” 院门的敲击声忽然响起。 齐卫东起身开门,待看清门外的人,眉头便微微蹙起。 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年轻的那个他认识,是保卫科的赵德方,当初想寻他麻烦,结果自己栽了跟头,眼下正停职反省。 旁边那个矮胖的老头,戴着顶棉帽,估摸着五六十岁,应该就是赵德方的父亲。 齐卫东曾听老邢说起过,这老头名叫赵桥山,是旧社会的老江湖,在老上海滩干过巡捕队长,精于人情世故,尤其擅长察言观色和站队。 49年沪城解放时,他见机得快,提前倒戈,帮着我军完整地拿下一座大楼,也算立了功,因此建国后日子过得一直不错。 此刻,赵桥山正满脸堆笑地看着齐卫东,那神情近乎讨好。 随即,他猛地一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自己儿子,呵斥道: “混账!见到齐队长,还不跪下赔罪!” 赵德方闻言,竟是毫不犹豫,“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上来就行此大礼,齐卫东却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他懒得理会这二人演的是哪一出,只把身子一侧,避开不受,作势就要把门关上。 赵桥山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伸手拦住门板。 他本盘算着,让儿子跪地认错,自己再放低姿态卖个惨,把这年轻人捧得高高的,对方一上头、一心软,说不定就答应帮忙求情。 可他失算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显然不是个能被三言两语糊弄住的善茬。 “齐队长,请留步!”眼看门就要合上,赵桥山急忙从内襟里摸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话语里满是恳切: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这是二两上好的麝香,对您休养大有裨益,您务必收下。还请您在全有工作的事上多费心,让他能回去上班。” “另外,我托人打听了,您好像在寻野山参?我这正好有个百年老参的线索,事若能成,我定当奉告。” 赵桥山见感情牌没用,索性也不再绕弯子,直接用利益开路。 二两麝香市价近两百块,不是小数目。 至于那人参的消息,他倒没太当回事,那消息传了好几年,知道的人不少,可谁也没本事把参弄到手。 齐卫东关门的动作果然顿住了。 赵桥山极有眼色,手一松,那包麝香便落入了齐卫东怀中。 齐卫东低头瞥了一眼,并未推拒。 他重新审视着赵桥山,想起老邢提过此人有些门路,便沉吟着压低了声音:“这个忙我能帮,但有个条件,你得替我找个记者来。” 东西再好也得让人知道,他打算挖井的事,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干了,最好能有个记者全程跟进,造出些声势来。 这或许是他上辈子的习惯使然。 赵桥山听得一头雾水:“找个记者……就能让我儿子回去?” “嗯。”齐卫东颔首。 看齐卫东如此笃定,赵桥山心一横,应承下来:“好!找记者的事包在我身上,几天内我安排你们见面。” 这年头的记者,待遇虽与普通干部无异,但社会地位却高得多,不是想请就能请到的。 好在他家拐弯抹角还真攀得上一个做记者的远亲,费些力气总能请动。 交易敲定,两人也没什么好客套的,赵桥山很快便带着儿子告辞了。 目送父子俩走远,齐卫东不由得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心里却对那所谓的“百年参”线索起了浓厚的兴趣。 路上,赵德方忍不住问他父亲:“爸,您说的百年参是真的假的?那得多值钱啊,就这么白白告诉了那姓齐的?” 赵桥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自然是真的。五年前,有个老毛子的商人带了根极品山参过来,后来传闻被贼王‘老贼王’给顺走了,从此再无下落。” “我早年当巡捕时就知道,那老家伙是个棘手的角色,现在还逍遥法外呢,把消息给那小子,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回到22号院的家里。 齐卫东定了定神,搬了个小马扎坐到桌前,从随身的包里翻出笔记本。 手压井的图纸他早就画好了。 这东西构造不复杂,况且他对上辈子那种“80型铸铁手压井”的构造细节记得一清二楚,只等找人动手实践。 沪城这地方的优势在于地下水层很浅,上面又没什么岩层,甚至无需动用机器,纯靠人力就能打出井来。 第69章苏所长送手表,大棚番茄 到了傍晚,下了一天的小雨终于停了。 齐卫东搓了搓冰凉的手,开门走向院里的灶间,准备弄些吃的。 整个22号院安安静静。 隔壁的王家没人,楼上的沈春水夫妇都去上班了,两个女儿送回乡下住了,想必还没回来。 他想起了父亲齐有福之前特意包好让他带回城里的汤圆,正好可以煮了当晚饭。 锅里的水剧烈翻腾,白白胖胖的汤圆在沸水中沉浮。 齐卫东正用勺子搅动着,防止粘锅,一道柔和的女声忽然在门口响起。 “在煮汤圆?” 齐卫东闻声回头,只见苏映雪提着一把挂面,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齐卫东笑着发出邀请,“要不要来一碗?” “今早刚到,先去了趟单位,才下班。”苏映雪欣然应允,“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很快,汤圆出锅,两人就在灶台边支起碗筷,齐卫东还特意倒了一碟蜂蜜。 苏映雪却没有马上动筷,而是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递给齐卫东,声音温婉:“迟了几天的生日祝福,祝你生日快乐。” 齐卫东看着眼前的礼盒,颇感意外。 他生日是3月19号,刚过没多久。 他没想到苏映雪竟然也记着,大概是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工作证件。 此刻,对方那双清亮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期待。 齐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道: “多谢苏同志还记得,这个……是什么礼物?” 苏映雪笑着揭开盒盖,露出一枚全钢腕表,然后将盒子朝齐卫东推了推。 “之前在火车上和公社,你好几次问我时间,我就想,有块表会方便很多。” “不行不行,这太金贵了。”齐卫东连忙摆手拒绝。 这是一块本地手表,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进口货,但在当下也绝对是奢侈品。 一块表的价格就要六七十块,钱倒是其次,关键是买这东西需要专门的工业券。 那票券,齐卫东是有钱也搞不到。 没想到苏映雪竟悄无声息地弄来了一块。 她很大方地将手表拿出来,直接塞进齐卫东手里。 随即,她嘴角上扬,笑容明媚: “收下吧,你人长得精神,戴上这表更添几分潇洒。” 话音刚落,她不等齐卫东再推辞,便端起自己的汤圆,步履轻快地上了楼。 齐卫东握着手里的表,没再坚持,他记得苏映雪的工作证上生日是六月,心里盘算着到时定要还一份厚礼。 他将手表戴在腕上,金属的质感和分量让他感觉确实不一样了。 这还没完,当晚孟玉也找了过来,把一双她亲手纳的布鞋匆匆放下,也说是补给他的生日礼物。 几天后,暖阳高挂,齐卫东蹬着自行车悠哉地来到单位。 保卫科二队这周的任务是站岗,相当轻松。 回到办公室,齐卫东找出新送来的报纸,又给自己沏了杯浓茶,准备就这么清闲地度过一天。 谁知九点刚过,温室种植站的孙站长就找上了门。 他是来“借人”的。 保卫科人手足,所里其他部门忙不过来时,总会来借调他们去除草、施肥,干些杂活。 孙站长一眼瞥见齐卫东,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快步迎了上来: “齐队长,你在这儿就太好了!我们站暖棚的番茄结果了,正要喷药,可人手实在抽调不开,想请你们二队支援几个人手。” “小事一桩!” 齐卫东对孙站长有些印象,他合上手里的报纸,爽快地应下,随即朝着不远处正在休整的队员们喊了一声: “老邢,陈副队,你们几个跟我去温室种植站,给孙站长搭把手。” “收到,队长。”两人齐声应道。 温室种植站位于农科院的西边,地势较低,昨天下了场小雨,去往大棚的土路变得湿滑泥泞。 齐卫东领着人抵达时,几个种植站的职工正抬着一桶桶清水,准备现场调配农药。 齐卫东让老邢他们上前帮忙,自己的目光则被眼前的温室大棚吸引了。 这时代的暖棚自然无法与后世相比,主体结构是竹子弯成的拱形骨架,外面蒙着一层厚实的塑料薄膜,但规模确实不小。 孙站长给齐卫东递了根烟,见他摆手,便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然后颇为自豪地指着面前的建筑群介绍起来: “齐队长,觉得我们这暖棚怎么样?够气派吧!棚高超过两米,总共三亩地,这规模全国都找不出第二家。” “光是这层塑料膜,就花了一万多块钱。而且,用暖棚种西红柿,我们也是头一个!” 考虑到国内塑料工业才刚起步,这手笔确实称得上奢侈。 “确实很壮观。”齐卫东由衷赞叹,随即又问,“我记得暖棚种植技术,国内不是早就有了吗?” 孙站长闻言笑了,带着科普的语气说: “没错,自从58年我们自己能生产农用薄膜后,就开始搞暖棚了。但那时候材料金贵,技术也有限,建的都是一米来高的小拱棚,只能种点青菜、白菜。” “像西红柿这种需要搭架子的高秆作物,我们这儿是第一次尝试。” 说着,他热情地邀请道:“齐队长,来,里边请。” 齐卫东跟着孙站长走进其中一个暖棚。 刚一进去,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齐卫东惊讶道:“这里面真暖和,温度怕是比外面高了十几度吧。” 孙站长笑着解答了他的疑惑:“昨天夜里下了小雨,刚开春,降温太厉害,我们怕冻坏秧苗,特意烧了煤炉加温。” 真是奢侈啊……齐卫东心中暗道。 这三亩地听着不小,但以这种成本高昂的种植方式,寻常百姓想要在冬天吃上新鲜番茄,恐怕还要等上很多年。 棚内弥漫着湿润的泥土芬芳,一排排整齐的番茄藤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青色果实,长势一片喜人。 孙站长兴致很高,顺手从藤上摘下几个已经泛红的果子,不由分说地塞到齐卫东怀里。 他笑着说:“这些是催熟的,还没来得及打药,齐队长你带回去尝个鲜。这可是稀罕物,这个时候别处可没有。” “等我们这批番茄下来,也是要优先供给领导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的。” 第70章麻烦的喷雾器,实习记者 齐卫东没有推辞,笑着收下了孙站长的好意。 他的心神却飘向了自己的储物空间,有那东西在,别说是番茄,就算是西瓜、蜜桃,只要想吃,一年四季都不是问题。 “嘎吱…嘎吱…” 一阵沉重的摩擦声打断了齐卫东的思绪。 他闻声望去,只见老邢正背着一个笨重的大家伙,艰难地挪进棚里。 那是一个老式的喷雾器,铁皮打造的圆筒状,差不多有一米高,光看着就极有分量。 老邢放下喷雾器,正费力地操作着内置的活塞,一下一下地给桶内手动加压。 孙站长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向齐卫东抱怨起来:“每次喷药都是个大工程,这铁家伙死沉死沉的,背在身上走不了几步就得歇。” “而且桶里的气压说没就没,还得停下来重新打气。一亩地折腾下来,大半天就没了。” “现在是挂果期,为了让果子甜,一周就得喷一次磷酸二氢钾,太耽误工夫了。” “要是能有个可以连续作业、效率高点的喷雾器,那该多好,农业产量都能跟着上个大台阶。” 齐卫东托着下巴,前世积累的农机知识在他脑中翻涌,对于喷雾器,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一部能够持续作业的喷雾器,完整的图纸几乎瞬间就在他脑海里成型,构思起来毫不费力。 唯一的问题是,以当前国内的工业基础,恐怕很难将图纸变为现实。 不过这个念头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值得日后好好盘算。 他想起之前在生产队见过的手摇喷粉器,专门用来喷洒六六粉这类固态农药,需要两个人配合,效率同样低下。 “唧唧呀呀……” 果不其然,老邢背上的喷雾器运作了不到五分钟,就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手动加压,那刺耳的噪音让人心烦意乱。 区区一个三分地的暖棚,老邢一个人硬是折腾到临近正午才算完工。 午饭过后,齐卫东领着老邢一行人接着干活。 十个大棚,总共三亩地,就算七八个人齐上阵,也一直忙到天快黑才收工,这效率实在让人头疼。 李晓岸是《沪城晚报》的实习记者。 他被派到报社实习,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年。 这个年代,报社是个人人艳羡的好单位,而《沪城晚报》更是沪城报业的翘楚,里面的正式编制卡得死死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若是没有空缺腾出来,他这实习生的帽子就不知道要戴到何年何月,至于单位分房这种好事,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眼下,他仍和家人挤在一间二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足足六口人。 夜里,他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 刚推开门,母亲就满面春风地拉着一个身材敦实的男人迎上来,热情地介绍: “晓岸,快来,这是你远房的赵桥山表舅,特地来找你帮忙的,快喊人。” 李晓岸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远房表舅”毫无印象,但看母亲那一向看人下菜碟的热络劲,便知对方带来的礼物分量不轻。 他冲赵桥山略一点头,声调平平地喊了声:“表舅好。” 即便只是个实习记者,可这份工作听上去就比普通工人体面,加上他大学生的高学历,自然有几分傲气。 大学生身份,加上《沪城晚报》的光环,再经李晓岸母亲的一番吹捧,着实把赵桥山给唬住了。 赵桥山也没绕弯子,简单说明了儿子的事,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五十块钱。 他恳请李晓岸务必去跟齐卫东见个面。 李晓岸自家清楚自家事,工作听着风光,可每月只有十八块的实习补贴,跟正式记者的待遇天差地别。 现实的窘迫压倒了心气,他收下了钱,应承下来。 他明白,这位表舅口中的齐卫东,肯定是有事相求,自己尽力而为便是,至于结果如何,他可不敢打包票。 次日傍晚,落日熔金,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 下了班,李晓岸骑着自行车,跟着这位刚认下的表舅,来到了梅弄堂22号。 此刻,齐卫东优哉游哉地过了一天,正准备享用他的晚餐。 白米饭蒸得颗粒分明,配上一盘久违的西红柿炒鸡蛋。 食材是齐卫东自己出的,特地请大食堂的钱师傅帮忙炒了这么一道菜。 饭菜被他用储物空间带回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四溢。 齐卫东舀起一勺混着蛋块的西红柿送进嘴里,滋味浓郁,简直是下饭神器。 “笃笃笃……” 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享受。 齐卫东起身开门,一眼就看到赵桥山那张堆满讨好笑容的脸。 “齐队长,您要的记者我给您请来了。他叫李晓岸,大学生,毕业一年了,现在在《沪城晚报》高就,也是个青年才俊。您看,我儿子的那个事……” “你先回去等消息。” 齐卫东挥手让赵桥山先走。 待他离开后,齐卫东重新将目光投向李晓岸,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 大学毕业生转正后月薪五十六块,可眼前这位的衣着打扮,怎么看都不像。 “实习的?”齐卫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晓岸脸上掠过一丝窘迫,随即化为苦笑,他知道自己那点资历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一抹失望在齐卫东眸中一闪而逝,但既然人已经上门,他还是侧身让开:“进来坐吧。” 李晓岸踏入房门,记者的本能让他瞬间完成了对环境的评估。 空间大得奢侈,几乎能装下他一家六口的局促。 崭新的榉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对方腕上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恐怕要耗掉他大半年的薪水。 更别提餐桌上那几颗格外鲜红的番茄,这种稀罕物,怕是报社总编都未必舍得享用。 李晓岸心中感慨,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过的却是云端上的日子。 巨大的差距感让他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连称呼都带上了敬语:“齐同志,您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齐卫东没有绕弯子,沉吟了一下便直入主题:“做记者的,应该有办法弄到照相机吧?” 他需要一些影像资料。 过去在单位里做汇报,他最擅长用图文并茂的方式展示成果,眼下有投影仪这种新式设备,配上照片,效果只会更好。 可惜这年头照相机是精贵物件,有市无价,还得凭票供应。 第71章前左为吉后右为凶,大名鼎鼎的海鸥牌照相机 “没问题!”李晓岸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机会溜走,“我虽然没有,但我师傅有,他是报社的资深记者。我去求求他,一顿好酒肯定能借出来用。” 见他如此笃定,齐卫东便不再保留,将自己关于手压井的构想和盘托出。 李晓岸越听,眼睛越亮。 新闻从业者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一个手压井,听上去简单,但背后蕴含的价值却不可估量。 他脑中瞬间闪过几年前大旱时田地龟裂的景象。 若那时乡下有这种井,能救活多少庄稼,养活多少人家? 这个发明一旦推广到全国的村落,其意义简直无法想象! 一篇深度报道见报,引起的轰动足以让他平步青云。 什么实习记者,他要的是正式编制,是每月五十六块的工资,是单位分配的新房子! 一想到这些,李晓岸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看向齐卫东的眼神充满了灼热的敬意与激动:“齐同志,请务必让我来报道手压井的事!我向您保证,这绝对会是一篇能上头版的重磅新闻!” “你确定能写好?”齐卫东平静地确认道。 “保证完成任务!”李晓岸用力点头,拍着胸脯说,“如果我的笔杆子还不够火候,我豁出去把我师傅也给您请来!” 这份诚意打动了齐卫东,他露出一丝微笑:“好,那我们合作愉快。” 李晓岸强压下内心的狂喜,迫不及待地追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您计划何时安装第一口井?” 齐卫东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就这周日吧,我休息。” “地点呢?选址想好了吗?”李晓岸又问。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反问道:“你是记者,对沪城边边角角都熟,你有什么建议?” 李晓岸眼前一亮,立刻有了答案:“我外婆家!就在黄埔江边的一个渔村,地处苏州河下游。” “江里的水被上游排下来的工业废水和生活垃圾搅得又黑又臭,可村民们世世代代就靠那点脏水过活。” “要是能在村里打出这么一口井,能出清水,那里的乡亲们得乐疯了!” …… 在二队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站岗的任务虽然枯燥,倒也清闲。 齐卫东就这样安稳地上了三天班。 到了周六下午,他便提前溜号,直奔交大,拜访了一位相熟的工程学教授。 “王教授,打扰您了。我老家想挖口井,在选址上,想听听您这位专家的意见。”齐卫东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刚结束课程的王教授正抱着书本出来,听闻此事,兴致盎然,十分热心地讲解起来:“古人选井位,有‘坑前不坑后,坑左不坑右’的说法,这里面学问可不少。” “首先,地势要高或者平坦,井区周围的土质要洁净,还得跟房子隔开一段距离。尤其要离厕所、牲口棚这些污染源远一些,不然水质保证不了。” “另外,乡下人还讲究些风水禁忌,比如‘前左为吉,后右为凶’之类的。你要是想听,我都能跟你说道说道……” 没想到一位大学教授对民间习俗也颇有研究,齐卫东听得格外专注,把每一个要点都用笔记了下来。 转眼到了周日,旭日东升,天色晴好。 齐卫东刚洗漱完毕,还不到七点半,李记者就找上了门。 李晓岸手里捧着一台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照相机,见到齐卫东,脸上满是激动:“齐队,您看这相机怎么样?这可是我们报社的宝贝,报纸上好多照片都出自它手。” 齐卫东接过来打量一番,那相机造型方正,机身上刻着一行繁体字:上海照相机二厂制。 这台纯机械的上海牌相机无需电池,后来似乎改名成了大名鼎鼎的海鸥牌。 “看着挺气派,这东西金贵吧?”齐卫东随口问道。 “这您可问着了!”李晓岸一脸自豪,如数家珍地介绍道,“这是前年出的新款,仿的是西德的设计,售价一百五,还得要工业券。普通人是想都不敢想。” 他顿了顿,又迫不及待地问,“齐队,我们现在就动身去我外婆那个渔村吗?” 齐卫东摆了摆手,沉声道:“不急,先回我老家一趟,有些准备工作要做。” 他过年时跟陈春生提过手压井的事,当时便嘱咐他找父亲帮忙,用土法垒一个高炉,用来铸造井筒、手柄和活塞杆。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完工了。 上午九点,寒风料峭。 在生产队的村子尽头,一座约莫一米五高、刚砌好不久的土高炉正散发着惊人的热量,炉口热浪滚滚。 炉子前,陈春生正汗流浃背地使劲推拉着风箱,时不时往炉里添几块木炭。 看到齐卫东,他立刻大声邀功:“卫东,你瞧好吧!这炭是我跟我爸上山砍柴,熬了好几夜才烧出来的,风箱这么一鼓,炉子温度高得很,里头的铁块马上就得化成铁水!” 齐卫东满意地点点头,他凝视着嗡嗡作响的土高炉,拿出纸笔,将整个流程和数据都详细地记录下来。 要想让这手压井能在各地推广,就必须保证它的制造工艺足够简单,材料随处可得,哪怕是在这种简陋条件下也能成功。 他刚放下笔,陈学军便抱着一口布满锈迹和破洞的大铁锅跑了过来,兴奋地问道:“卫东,那二十斤铁料怕是不够吧?我刚又翻出来一口废锅,足有五斤重,也能投进炉里去!” 齐卫东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二十斤铁料绰绰有余,转头对陈学军说道:“您去盯着炉子就行,等铁水化好了,咱们就准备浇铸。” 这手压井的核心部件,如井筒、活塞杆和手柄,非铁莫属,至于支架和水管,则可以用其他材料替代。 水管是个难题,齐卫东之前没做好功课。 他本想用铁管或塑料管,一打听才知,镀锌铁管得去百货大楼买,不仅要十块钱一根,还需要稀缺的工业券。 塑料水管更是特供品,只有农科院这类单位才有配额,乡下地方根本见不着。 第72章让我家建设也加入打井队吧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齐卫东思索之际,陈学兵扛着一根十多米长的管子,满脸兴奋地跑了过来:“卫东,你要的管子我从镇上弄来了!不要票,一根才五毛钱!” 那是一根竹管,内外都刷了桐油,看着就结实。 “镇里菜地的灌溉系统用的就是这个,风吹日晒五六年还好好的,耐用着呢!”陈学兵补充道。 齐卫东让他把竹管安放好,自己则踱步到小高炉旁的一块空地上。 几个砂铸模具已经摆放妥当,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正拿着泥抹子,细致地修整着模具的边角。 老人名叫齐大手,是邻村的手艺人,民国那会儿是做假古董的高手。 见他似乎有些走神,齐卫东便轻声提醒:“大手叔,这铸件的规格尺寸可马虎不得,您千万要拿捏准了。” “卫东你放心。”齐大手头也不抬,自信地说道,“当年比这复杂百倍的青铜器我都仿过,还卖给了洋人。你这几个小铁件,我闭着眼睛都给你弄利索了。” 他随即放下工具,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凑到齐卫东跟前,压低了声音:“卫东,我听说你这手压井要是成了,就要组建一个打井队,还有进城工作的名额,这事儿是真的不?” 齐卫东连忙摆手,谦虚地回应:“八字还没一撇呢,没谱的事。” “有谱!”齐大手显然是做过功课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去你单位问过了,都知道你卫东现在是能人。” “这打井的事你花了这么大心血,连大记者都惊动了,肯定是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叔不求别的,就想让我家老三建设,能跟春生一样,来给你搭把手。” 说着,他突然掀开自己的大棉袄,从怀里掏出一个画轴,不容齐卫东分说,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卫东,这是叔的心意,你收好。唐寅的画,三十年前我在上海滩淘换来的真迹,是好东西,你拿回去慢慢看。” 齐卫东低头看了眼手里纸张泛黄的古画,尺寸不大,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那……那行吧大手叔,让建设过来帮忙。但进城工作这事儿,我可真不敢打包票。” 他虽不懂古玩,但明代大才子唐伯虎的名号还是听过的。 这幅画若是在后世,怕是能值个几百万上千万。 齐大手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哎!我回头就让建设过来!卫东你本事大,这事肯定能成!” 心事一了,他立马恢复了工作的劲头,冲着不远处高声喊道:“学军!我这砂模早就弄好了,你的生铁还没化开吗?” “化了,化了!春生,开炉!” “来嘞!” 话音刚落,陈春生便手持长长的火钳,麻利地捅开了高炉的出铁口。 陈学兵兄弟俩立刻抬着一个坩埚料斗,稳稳地放在出铁口下方,准备迎接那股炽热的铁水。 齐卫东刚一靠近,就被一股炙热的气浪逼得退了半步,炉火映得他脸庞发红。 那金红色的铁水,如浓稠的岩浆,被缓缓倾入浇铸用的料斗。 陈学兵几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在熔炼过程中撒入硼砂后,陈春生便用一把长柄刮勺,熟练地将浮在铁水表面的渣滓撇净。 紧接着,陈学兵与陈学军一左一右,抬起沉重的料斗,步履又快又稳,将滚烫的铁水精准地灌入一个个砂模之中。 齐大手随即跟上,提着水桶,将冷水浇在砂模上进行淬火。 几小时之后,铸件的温度降了下来,齐大手麻利地敲碎砂模外壳,露出了内里尚显粗粝的金属部件。 齐卫东上前几步,用锤子轻轻叩击。 铸件发出“铛铛”的脆响,质地坚硬。 他心里有数,这种高含碳量的铸铁虽然不适合轧制钢材,但用来做打井的零件,却是恰到好处,也算物尽其用。 他拿出皮尺,仔细核对了一遍所有零件的尺寸,然后动手将它们组装起来。 活塞系统由手柄、杠杆和活塞杆构成,运作顺畅。 底部的阀门与活塞阀门也严丝合缝。 唯一的难题是密封用的橡胶垫,不过齐卫东早有准备,用柔韧的牛皮替代也完全可行。 大功告成! 整套手压井的核心部件已经备齐,只待选址安装。 齐卫东举着组装好的手压井主体,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一直默默跟在一旁的李晓岸,适时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伴随着“咔嚓”一声快门响,将这充满希望的一刻定格。 齐卫东将井的主体交给陈春生,让他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转身朝齐大手比了个大拇指,赞道:“大手叔,手艺真没得说,这零件做得非常到位。麻烦您去把建设喊来。” “好嘞,我马上去!” 午后,太阳暖洋洋地悬在天际,但风中已带着凉意,吹得江面泛起层层涟漪。 黄浦江边,苏州河下游的渔村。 在李晓岸的带领下,齐卫东一行人抵达了村口。 不远处的苏州河,正悄无声息地从村前流过,最终汇入宽阔的黄浦江。 江上传来货轮悠长而低沉的鸣笛,而眼前的苏州河却是一派污水横流的景象。 齐卫东清楚地看见,乌黑的河水里漂浮着腐烂的菜叶和油污的鸭毛,浑浊不堪。 来时路上,他们就看到上游不远处有人家养着成群的鸭子,聒噪的叫声不绝于耳。 即便是才刚刚开春,气温还没上来,河水散发出的腥臭味依然穿透冷风,钻入鼻腔,令他不禁锁紧了眉头。 就在这样的河边,几个妇人正捶打着衣物,用污浊的河水浣洗。 不远处,一个男人也蹲在岸边,就着脏兮兮的河水处理着一条近半米长的大黄鱼,实在令人惋惜。 “咔嚓”,李晓岸再次按下快门,记录下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他放下相机,朗声对众人说:“我们先去我外公家。他是村里的生产队长,有他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齐卫东点头表示同意,一行人推着车进了村。 李晓岸一边领路,一边介绍道: “这个村子叫苏岸村,人口不少,有三百多号人。村民除了捕鱼,村后头还有大片的田地。” “可浇地的水,也是从这苏州河里抽的。每年因为这水生病的人家很多,村里能活到七十岁的老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第73章全村老少来帮忙 听到这话,陈春生忍不住感慨: “那还是我们村里好。河道清了好几回,村前那条小河,水清亮着呢。村里还有口老井,那水又清又甜,夏天镇个西瓜,别提多舒坦了。” 李晓岸听了,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 他在村里似乎很受尊敬,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 先前那个杀鱼的汉子,手脚利索地收拾完,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也高声喊道:“晓岸回来啦?又来看你外公外婆了,好后生!” “对了,这几位同志瞧着眼生,不给大伙儿介绍介绍?” 李晓岸抬手引向齐卫东,脸上挂着笑,尽挑好听的话向面前的汉子介绍:“灵叔,这位是农科院的齐领导。” “他了解到咱们苏岸村吃水困难,特地带队过来,要帮咱们打一口新井,以后大伙儿就有干净水喝了。” “啥?这……这是真的?给咱们打井?”被称作灵叔的汉子满脸的难以置信,惊喜交加。 “千真万确。”李晓岸肯定地答道,“齐领导可是农科院下来的干部,还能有假?” “那可太好了!打井肯定要人手,齐领导,我马上去喊人!” 灵叔喜不自胜,撒开脚丫子就往村里跑,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每一个人。 没过多久,齐卫东一行人便在李晓岸外公家落了脚,受到了最热忱的接待。 低矮的土墙围着一个小院,院里是间茅草顶的屋子。 屋里,老队长用一种近乎滚烫的目光请齐卫东上座,随即朝老伴喊道:“小兰,水提回来了吧?快给领导们烧上一壶热茶。” 在他们身旁,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里盛着大半桶水,水体泛着浑浊,虽比黑沉沉的苏州河水强些,但一股异味还是清晰可辨。 齐卫东的目光被李晓岸捕捉到了,他压低声音解释:“这是村里那口独苗古井里的水,全村三百多号人就指着它。” “井的位置离河太近,河水一脏,井水就跟着遭殃,全渗过来了。我们这儿雨水多,赶上暴雨天,河水倒灌进古井,那水质就更没法提了。” “齐队,您来装手压井,真是救了我们的大急。” 齐卫东微微颔首,抬腕看了看时间,已近下午两点。 他不再客套,直接站起身,声音洪亮地说道:“老队长,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把井位定下来,尽快开工吧。” 李晓岸的外公立刻附和:“对对,打井是头等大事。” 一行人刚走出院门,就迎面撞上了灵叔带来的大部队,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灵叔一见到齐卫东,眼神里满是激动和崇敬:“齐领导,人都齐了!您给村里办这么大的好事,大伙儿都想搭把手,您看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片热烈的响应声。 “是啊,我们有的是力气!” “就一口井,用水太难了,齐领导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齐领导,您下令吧!” 面对村民们一张张朴实而热切的脸,齐卫东也不推辞,他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朗声问道:“打井得选个好地方,土要干净,还得离河道远。大家有没有什么推荐?” 灵想也不想就说:“就去村西头!村里的旱地都在那边,土质好,离那条脏河也远,足有三四百米。” 说罢,他主动在前面开路,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向村西头进发。 村西头有座小祠堂,齐卫东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相中了一块地方,随即让陈春生和齐建设动手开挖。 他从农科院带来的两把洛阳铲立刻派上了用场。 苏岸村的村民们见状,也纷纷上前,没洛阳铲的就用自家铁锹,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齐卫东则从一个大麻袋里取出被拆散的手压井零件,开始重新组装。 灵叔有些见识,凑过来搭手,一看便惊奇地说道:“这……这不是手压井吗?我以前去外滩,在洋人的房子前见过,听说还是当年洋鬼子弄的。” “不过那个可比您这个复杂多了,整个都是钢做的,还用水泥台子和瓷砖,听说管子都是铜的,金贵得很。” “乖乖,这东西好啊,比咱们那口古井干净多了。我们这地势低,最怕下大雨,水一漫,井里就没法看了。” “我那时候就做梦,咱们村啥时候也能有这么一口井。没想到,今天让齐领导给盼来了!” “我设计的这种手压井,比起那些进口的洋玩意儿,构造上要精简得多。”齐卫东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笑着解说。 他带来的这款80型铸铁手压井,最大的优点就是成本低廉。 在这个年代,砖头水泥都是金贵物,齐卫东因地制宜,连支撑的底座都用几根结实的木头替代,效果分毫不差。 他正专心致志地组装着核心部件,忽然被一阵喧哗声吸引了注意。 “出水了!挖到水了!” 人多好办事,加上苏岸村的地势本就比农科院低洼,铁锹才往下探了不到十米,就触及了湿润的地下水层。 齐卫东立刻高声指挥:“春生,把准备好的水管拿过来。” “好嘞!” 一根处理过的竹水管被递了过来,管子底部早已被齐卫东钻了许多细孔,以便于汲水。 陈春生和齐建设爬出土坑,众人合力将竹水管深深插入地下水层,随即开始回填泥土,并用力夯实。 安装好手压井的主体,再用几根粗壮的木料从四周将其牢牢固定住,一口简易的手压井便宣告竣工。 齐卫东拎起一桶水,先往井里灌入一些作为引子,然后握住压杆,迅速地上下按压。 没几下,一股清冽的地下水就从出水口汩汩流出。 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脸上写满了新奇与激动,灵叔更是扯着嗓子大喊:“真的出水了!这水一点土腥味都没有,太干净了!” 夕阳西沉,瑰丽的晚霞染红了天际。 小祠堂门口,苏岸村的社员们将齐卫东团团围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下下压出清澈无杂味的好水。 压了一阵,齐卫东停下来,甩了甩有些发胀的胳膊。 灵叔立刻眼热地挤上前来,珍爱地抚摸着冰凉的井身,满脸兴奋:“真是个好东西!齐领导,您先歇着,我来试试!” 第74章打出水井,村民要送大黄鱼 齐卫东笑着让开位置。 灵叔迫不及待地握住压杆,哐哐一通猛压,水流哗啦啦地瞬间变大了数倍。 这一下可惹了众怒,他身后立马有人骂道:“你个憨货,使那么大劲干嘛!把这宝贝疙瘩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对对,三叔说得是,是我太高兴,昏了头了。” 灵连忙陪着笑脸,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一边轻轻压水,一边冲人群里一个半大孩子乐呵呵地喊:“儿子,赶紧跑回家把水桶都提来!” “今晚咱家用这井水烧饭,把你娘藏的那条大黄鱼给炖了,肯定鲜!” 他这一嗓子提醒了众人,社员们如梦初醒,一个个喜上眉梢地转身跑回家里拿取盛水的家当。 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样子,齐卫东欣慰地笑了,找了个木桩坐下休息。 老队长立刻凑了过来,他看看那口构造简单的手压井,又看看齐卫东,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语气里满是渴望:“齐领导,这手压井可真是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 “就是……就这一口井,还是不够用啊。您看,能不能再帮我们多打几口?钱不是问题,我们村绝对不让您吃亏。” 齐卫东没有立刻表态,反而问道:“老队长,我有些好奇,村里为什么只有东头那一口老井?我看这里地下水不深,再挖一口传统的石井,应该不难吧?” “齐队,您可不知道,挖那种轱辘井,对我们来说比登天还难!” 老队长满脸苦涩,长叹一口气解释起来,“咱村子挨着江,土质松软,挖井的时候井壁必须用厚砖墙来砌,薄了不行,雨水一泡就得塌方。” “去年我们托关系请了个技术员来勘察,人家给算了笔账,挖一口直径一米五的石井,井壁得用双层砖来砌,每往下深一米,就得消耗掉六百三十块砖头。” “一口井挖下来,光砖头就得几千块,水泥也少不了。单是材料钱,就得五百块打底。” “可关键问题是,有钱也买不到啊。砖头、水泥这些建材都是计划内的物资,得有工业券和上头的批条才能买。” “我们村申请了多少回,条子一次都没批下来过。齐领导,我看您这手压井省事又好用,我们跟您买,您给开个价,一口井我们村出一百块,您看行不行?” 齐卫东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手压井的花销。 一根处理过的竹管,几片牛皮做的密封垫圈,再加上二十来斤最寻常的铸铁,这便是全部的硬性开销。 他记得农科院的调拨单上,能炼钢的好生铁一斤也才一毛四,他们用的这种次等货色,撑死了一毛钱。 这么一合计,总开销竟不到三块钱。 这个数字让齐卫东自己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这成本低得吓人。 要是自己动点歪心思,喊价一百块一口,恐怕立刻就得因为扰乱市场秩序被请去喝茶。 当然,他本就不是为了发财。 这低廉的造价反而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前景,这东西能办大事! 心思落定,齐卫东转头对一脸期盼的老队长温和笑道: “老队长,我个人可以帮村里再造几口井。技术和人力我来出,但材料得村里自己想办法,尤其是铁料,一口井至少要二十斤。工钱嘛,看着给点辛苦钱就行,我不图这个。” “铁料?我们有!管够!” 老队长一听,激动得满面红光,一拍大腿,话音未落就招呼上几个后生,一阵风似的往村里跑。 路上,他心里还在感叹,齐领导这人做事就是敞亮,待会的辛苦费可得给足了。 老队长的腿脚不是盖的,没多大功夫,几人就吭哧吭哧地抬回一个沉甸甸的大麻袋,重重地墩在地上。 老队长献宝似的解开袋口,指着里面乌黑的细沙,急切地问:“齐领导,您瞧瞧,这铁砂成不成?” 齐卫东抓起一把看了看,这铁砂质地不错,比回收的废铁还好熔炼,刮掉杂质后品质更高。 “当然能用,这可是好东西。”他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村里哪来这么多铁砂?” “这都是社员们拿汗水换的!” 老队长喜上眉梢,自豪地解释起来。 原来,农闲时节,村民们就去吴淞口的江滩,用绑了磁石的木耙在水里一下下地“梳”,把铁砂给“梳”出来。 公社按五分钱一斤收,运气好的壮劳力一天能挣上一块多钱。 这玩意儿九十年代都还有,叫撸铁棒。 “这袋足有一百五十斤,齐领导,我们想用它再换五口井,您看行不?” “没问题。” 齐卫东爽快应下,随即把陈春生和齐建设叫到身边,低声交代: “村里的土高炉还能用。你俩带上这袋铁砂,回去找学军叔和大手叔他们,连夜再赶制五套部件。他们有经验,流程都熟,明天傍晚前务必送到,我过来亲自安装。” “保证完成任务!” 陈春生和齐建设心里一热,知道这是卫东在给他们压担子、传本事,当即挺起胸膛,用力点头。 见事情敲定,老队长和周围的村民们个个喜笑颜开。 眼看天色渐晚,老队长热情地拉住齐卫东:“眼看就到饭点了,齐领导,你们几个可不能就这么走了!留下来,尝尝我们江边人家的手艺,保准鲜!” 齐卫东笑着摆了摆手,婉言谢绝:“老队长,心意领了,饭就不吃了。” “这手压井是头一回搞出来,我得趁热打铁,赶紧把报告写出来向上汇报,这是正事,耽搁不得。” “对对,报告要紧,是我们想得不周到。”一听是关乎推广的大事,老队长立刻不再坚持,连连点头。 说着,他扭头就对灵喊道:“去,把昨天网到那条大青鱼拿来,让齐领导带回去,怎么也得尝尝鲜!” “好嘞,这就去!” 这份盛情齐卫东没有再推辞。 天光已晚,他招呼着众人开始收拾工具,准备返回。 李晓岸将笔记本递到齐卫东面前,压低声音请教:“齐队,您看一眼我刚写的通讯稿初稿,趁着刚才您调试水井的功夫写的。” 第75章向领导汇报,解决一亿人的吃水困难 齐卫东接过本子,目光迅速扫过,眉心不自觉地聚拢起来。 “齐队,有什么不妥吗?”李晓岸看他表情,心里顿时一紧。 稿子太注重事实陈述,读起来像份工作记录,少了些感染力。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说:“稿件可以换个角度切入,更侧重故事性。” “比如苏岸村村民用水的困难,我们可以描写得更具体,让读者感同身受。手压井的价值也要作为核心来凸显,村里那口老石井就不用提了,以免分散重点。” “反倒是老队长提到的石井成本,远高于手压井,这一点可以拿来做个鲜明对比……” 齐卫东将自己上一世耳濡目染的那些新闻传播技巧,拣选着说给李晓岸听。 李晓岸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道:“可新闻的生命在于真实。您说的这些,虽然大方向没错,但细节上似乎有选择性呈现的成分,这不算是断章取义吗?” 齐卫东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不禁挠了挠头,感觉自己似乎带了偏见。 他记忆里那些媒体人,最擅长的就是截取片段、营造对立、引导情绪,而且屡试不爽。 他思索片刻,压低声音点拨道:“我只是提个建议,采不采纳在你。” “不过你工作快一年了,转正的事还没动静,或许可以思考一下工作方式。思路放活一些,处理事情的手法圆融一点,可能效果会更好。” 说完,齐卫东不再多言,转身朝村外走去,留下李晓岸在原地,眼神变幻不定。 十多分钟后,一行人来到村口。 苏岸村的村民们自发地聚在路边,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来送行的。 老队长提着一条沉甸甸的大鱼,不由分说地塞进齐卫东怀里,满脸热忱:“齐领导,这是江里刚上来的江团,快十斤了,学名好像叫长吻鮠,肉质特别鲜美,是咱们沪城宴席上的大菜。” “这鱼鳔晒干了就是花胶,您快趁新鲜带回去尝尝!” 齐卫东好奇地打量着怀里的大鱼,鱼身粉白光滑,没有鳞片,据说是与刀鱼齐名的长江名鲜。 他没有推辞,坦然收下后,笑着对老队长和村民们说:“老队长,乡亲们,都回吧,别送了,我们明天还来。” “好嘞!齐领导您慢走!” 离开村子,看时间尚早,齐卫东便让李晓岸先去把胶卷送去冲洗,以备明日之用。 当晚,齐卫东破例熬了夜,就着灯光赶出了一份报告。 周一,农科院内一派繁忙景象。 上午九点整,齐卫东领着李晓岸,来到副院长办公室外,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咚咚咚……” “进来。” 齐卫东推门而入,只见钱中南正端着茶杯,惬意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一段激昂的唱腔在办公室里回荡。 钱中南看到齐卫东眼中的不解,又瞟了眼他身后陌生的李晓岸,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微笑着解释道:“这是绍剧《龙虎斗》的选段,词儿很有力量感,讲的是一种不畏强权的精神。” “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就爱唱这句,电台选的这个版本很有气势。” 李晓岸听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感觉这位领导很有水平。 齐卫东却差点没忍住笑,他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了康熙怒斥索额图的画面。 见来了客人,钱中南关掉收音机,和蔼地问道:“齐卫东同志,这位是?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钱院,这位是《沪城晚报》的李晓岸记者。” 齐卫东先做了介绍,随即语气温和地汇报,“我上次向您提过的手压井项目,已经成功出水了。李记者此行,正是为了采访报道这件事。” 钱中南对李晓岸略一颔首,目光随即落在了齐卫东身上。 作为农科院的副院长,他对媒体来访早已司空见惯,流程化的客套下,他更关心的是对方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你的手压井,有什么成果,说来听听。”钱中南的语气带着一丝考量,笑容和煦。 齐卫东不慌不忙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记事本和几盒胶卷,沉稳地回应:“钱院长,口说无凭。我准备了些影像资料,如果可以,希望能借用三号会议室的投影仪一用,那样会更直观。” “哦?”钱中南的兴致被勾了起来,“行,去会议室。” 几分钟后,当技术员调好设备,光束投射在幕布上时,钱中南彻底被吸引了。 他原以为会是一场枯燥的口头汇报,没想到齐卫东竟采用了这种图文并茂的讲解方式。 他不由自主地取出了钢笔和本子,神情专注起来。 齐卫东显然深谙此道,他没有急于展示成果,而是先用几张沪城各式水井的照片铺陈背景,从古井到笨重的老式手压井,娓娓道来。 紧接着,画面一转,苏岸村村民挑着水桶在泥泞中艰难取水的影像赫然出现,强烈的对比让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重。 钱中南的脸色也严肃了许多。 “钱院长,我特地去市图书馆查过相关资料。” 在视觉冲击之后,齐卫东立刻抛出了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全国有超过十五个省级行政区存在缺水问题,涉及的乡村数量高达十六到二十二万个,影响人口超过一亿。” 这些冰冷的数字,为刚才的画面增添了沉重的分量。 钱中南缓缓点头:“这个情况我清楚,农业部门牵头做过普查。国家前两年还搞过抗旱打井,但石井的成本太高,一口就要几百块。” “你说的那种老式手压井,外滩那边也有,需要钢材水泥,都是计划物资,不好弄,价格也不菲。” 听出钱中南是行家,齐卫东胸有成竹地换上了下一张胶卷。 幕布上,苏岸村村民们围着一口造型简洁的新式水井,脸上洋溢着轻松喜悦的笑容,与之前的愁苦截然不同。 钱中南的视线被那口井牢牢吸引,照片上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极具感染力。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忍不住开口追问:“小齐,这……这井是你设计的?和我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这样一口井,成本多少?牢不牢靠?” 第76章越级上报,报社领导的重视 那是经过后世时间检验的成熟设计,质量自然无需多言。 齐卫东自信一笑:“是我做的,质量您放心。至于成本……一口井,三块钱。” “三……三块?”钱中南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三块钱。”齐卫东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齐卫东随即展示了用废铁熔铸出的井管部件照片,并补充道:“今天傍晚我们还要去苏岸村再打五口,钱院长如果有时间,可以亲自去现场看看。” 钱中南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脑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了不起的功劳,卫东,你这是立下了大功!” “你想想,光是一个沪城农村就有七十万户,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农户安装,就是七万口井!” “这不仅能为院里创造效益,更重要的是,这解决了技术推广的大难题!这是实打实的功绩。” 钱中南看向齐卫东的目光里充满了欣赏与感慨,他已经预见到,如果这件事能顺利推广,自己的仕途也将因此迎来一个巨大的飞跃。 见钱中南心情不错,齐卫东便趁机凑上前,压低了嗓门悄声汇报: “钱院,保卫科的赵德方递了份检讨书给我,态度很诚恳,想尽快回来上班。” 钱中南顿时心领神会地低声回应: “既然知道错了,就给他个机会。明天让他把检讨交上来,人就可以归队了。” “另外,你那个用胶卷做汇报的点子很好,直观明了,东西留下,我下次去市里开会也学学你这招,给领导们一个惊喜。” 齐卫东含笑颔首,意识随之沉入脑海中的情报面板。 看着上面【一级情报:27】的字样,他知道,足以解锁一条最高等级的五级情报了。 与此同时,沪城晚报的编辑部里一片热火朝天。 李晓岸从农科院一回来就扎在了稿纸前,连午饭都忘了,奋笔疾书三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一篇两千五百字的通讯稿,标题他反复斟酌,定为《杠杆中的奇迹:农民的“生命之井”自造指南》。 稿件中,他谨记着齐卫东的叮嘱,在不失真的前提下,运用了一些必要的文学修饰,让整个故事更具感染力。 编辑部里人来人往,有同事跟他打趣: “小李,最近神出鬼没的,也不见你帮大家打水了,捣鼓什么大新闻呢?” “哪有,瞎忙活。” 李晓岸含糊地应付了两声,将宝贝似的稿件在挎包里拍了拍,绕开人群,径直走向了赵副总编的办公室。 他敲响了门。 “请进。” 办公室内,赵副总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认出是实习记者李晓岸,对他这个勤快踏实的年轻人有点印象,便开口问:“小李?有事吗?” 李晓岸快步上前,双手将稿件奉上,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恳切:“赵总编,我这里有份稿子,题材比较特殊,而且十万火急,我想请您亲自审阅。” 赵副总编眉头一蹙,作为主管全局的副总编,他很少直接审阅实习记者的稿件,这不合规矩。 “乱来!你的带教老师呢?稿子怎么直接拿到我这里来了?懂不懂流程?”他的语气严厉起来。 李晓岸知道自己此举冒失,但他对稿件的内容有绝对的信心,只能硬着头皮坚持:“总编,这篇稿子非同一般,它关乎着广大农村地区的吃水难题。请您务必看一看!” 他之所以敢越级汇报,正是因为他做过功课,知道眼前这位赵副总编在60年时就因一篇关于“抗旱打井”的深度报道而名声大噪。 果不其然,一听到“解决吃水难”,赵副总编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不再追究流程问题,立刻拿起稿件,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放下稿纸,神情严肃地追问: “小李,文章里提到的成本……都是属实的?沪城沿海地区打这样一口井,只要三十块?在北方山区,也只需要两百块?” 作为报道过相关题材的资深记者,他深知其中的分量。 在北方山地打一口传统石井,动辄深达二三十米,若遇上岩层,耗费的人力物力远不止这个数。 李晓岸当然清楚,齐卫东计算的实际材料成本甚至更低,北方换成铁管也不过五十块。 是钱中南考虑到人工和其他杂项开支,认为原始成本低得令人难以置信,才大笔一挥,将沪城的三块成本报成了三十,北方的五十块报成了二百,这样才更具说服力。 了解其中内情的李晓岸,此刻底气十足,他用力点头道: “千真万确!总编,今天傍晚,齐卫东同志会在苏岸生产队现场再打五口井,您可以亲眼去见证!” “好!我必须去看看!” 赵副总编紧紧攥着那份稿件,眼中的赞许毫不掩饰。 他欣慰地拍了拍李晓岸的肩膀:“稿子写得很好,有深度,有价值。” “不过小李啊,你今天这种做法太冒险了,下次记得,要按规矩来,先和你的直属领导沟通,越级上报可是大忌。” 李晓岸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恭敬地回应:“领导说的是,我回去立刻深刻检讨。” 入夜,苏岸生产队。 苏州河的腥臭随风飘来,却丝毫没影响社员们高涨的情绪。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堪比节日的喜悦氛围里。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安装手压井更是得心应手。 齐卫东和钱中南搭乘农科院的便车提前过来,现场做了番技术说明。 随后,陈春生和齐建设就带着一帮村民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挖坑、组装、固定,一气呵成,又一口崭新的手压井顺利落成。 钱中南与那位赵副总编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完了全过程,眼神里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眼看水井装好,两人迫不及待地亲自上阵,一个提桶倒水做引,一个握住压杆上下起落。 片刻后,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一股夹杂着些许泥沙的水流喷涌而出。 亲眼见证了这成果,两位领导心中大定,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 第77章五级情报,百年人参的下落 不远处的李晓岸机敏地举起相机,“咔嚓”一声,将这幅具有宣传价值的画面定格下来,这可是上报的绝佳素材。 在人群的另一边,老队长满脸感激地挤到齐卫东身旁,悄悄递过来一叠钱。 “齐领导,这是我们村六口井的款子,一共一百八十块,您点点。” 当听闻一口井的成本才三十块时,老队长既惊又喜,给钱的时候格外爽快。 那叠钱都是市面上最大面值的五元券,票面上印着炼钢工人的图案。 齐卫东目光扫过,略作思忖,便将钱收了下来。 老队长心思缜密,见齐卫东面色有些憔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给他,真挚地说:“都说十斤鱼晒一两胶,这里头是一斤顶好的黄唇鱼胶,最是滋补。” “齐领导为我们村的事费心了,这是大家伙的一点心意,您务必收下,好好补养身体。” 齐卫东虽对鱼胶所知不多,但黄唇鱼的大名还是听过的,其价值远在大黄鱼之上。 用它的鱼鳔制成的花胶,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老队长太客气了,那我就不推辞了。” 齐卫东郑重地点点头,收下布包,随即指了指不远处的陈春生和齐建设,对老队长说:“以后村里再要打井,您直接找他们就行,我会跟他们交待好。” 齐领导办事就是实在! 老队长正愁后续怎么联系,听闻打井如此便宜,竞争又少,心里盘算着再多打几口,此刻得了准话,立刻喜笑颜开。 “卫东,这手压井确实是好东西,你功不可没啊。” 这时,钱中南活动着有些发酸的手臂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老队长极有眼色,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齐卫东跟着钱中南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将刚才收下的钱和花胶都拿了出来。 钱中南却大度地挥了挥手,温和地笑道:“你为这事跑前跑后,这是村民感谢你的,你拿着心安理得。再说,我看你确实需要补补,这花胶是好东西,收下吧。” 这位领导虽然热衷仕途,但对待下属向来宽厚。 齐卫东便不再推辞,微笑着点头收好。 随后,钱中南眼中透出几分振奋,压低声音说道:“卫东,你这手压井成本低,构造简单,非常适合大范围推广。” “我刚跟赵副总编通过气,他准备把这事放到报纸头版去,届时必将引起巨大反响。” “咱们农科院这回要名声大振了。不行,我得连夜去市里,把这个好消息向上面汇报!” …… 夜色笼罩大地,齐卫东回到农科院食堂扒拉了几口晚饭,便跨上自行车,在寒风中赶去找赵桥山。 他此行目的有二,一是告知赵德方的工作已经恢复,二是想打探那棵野山参的下落。 赵桥山一听,拍着胸脯保证,那棵参绝对有八两重。 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分量意味着它至少是百年以上的珍品。 根据赵桥山的说法,这宝贝本是老毛子带来的,却被一个外号“老贼王”的贼王给顺走了,自此便没了踪影。 他还补充说,老贼王在民国时期就专挑洋人下手,不仅屡屡得手,手上还沾过洋人的血。 齐卫东对“老贼王”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徐卫国曾经跟他提过一嘴。 大概十年前,一个小混混,曾在城北的劳改农场里,跟这位贼王学过几招开锁的本事,但这事发生在人参被盗之前。 线索零散,不成体系,齐卫东不由得一阵头疼。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齐卫东便被规律的生物钟唤醒。 零点过后,情报面板又多了一条一级情报。 他揉了揉因昨夜思虑过度而发胀的眉心,决定玩点大的。 他将积攒的二十五条一级情报兑换成一条五级情报,随即选择了刷新。 面板上的文字瞬息万变,最终定格:【五情报:安居大厦,五楼502室。墙体夹层内藏有一批来路不明的巨额财物,包括美金、金条以及一棵百年野山参,附具体位置图……该房间的主人庄明,是最后一个见过老贼王的人。此外,他正在追查你刚到手的那张进补原药方,并视其为囊中之物。】 看着这条情报,齐卫东陷入了沉思。 安居大厦那一带,住户非富即贵,不是高级干部就是顶尖的知识分子,要么就是有雄厚海外背景,能拿出五千美金境外汇款证明的人物。 这个庄明,不仅知道老贼王的下落,还可能将其黑吃黑了。 齐卫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人该不会是特务吧? “笃笃笃……”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齐卫东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徐卫国,他立刻笑着招呼:“卫国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进来坐。” 徐卫国搓着手进了屋,找了张椅子坐下,脸上带着笑意:“昨天刚到。今早正好路过你家这边,就顺道过来看看,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齐卫东见他脸庞被冷风吹得通红,连忙倒了一大缸子热水递过去,好奇地问:“是为了我进调查部兼职的事?” 徐卫国捧着瓷缸暖手,喝了口热水,点头道:“就是这事。卫东,你考虑得如何了?” 齐卫东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刚刚刷新的五级情报。 多一个调查部的身份,对调查庄明无疑是巨大的便利。 他沉吟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加入。不过,这需要严格的政审吧?什么时候能给我定下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同意!”徐卫国眼中笑意更浓,“关于政审,其实在你接触‘水长丸’号的情报时,就已经同步进行了。” “你的履历非常干净,往上数五代都是贫农和工人,没有任何海外亲属关系,完全符合要求。” “至于工作安排,部里决定让你担任侦查员,直接向我汇报。前阵子在滇省的事,我算是立了功,部里给我加了担子,提了副科。” “那我就先祝贺卫国哥高升了。”齐卫东含笑回应,“我的调动手续什么时候办?” 第78章东西在那跑不掉,春耕在即巡逻排班 徐卫国呷了口滚烫的茶水,摆了摆手。 “你的身份需要保密,调查部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暂时不必过去。” “今晚六点半,我带你去见郑处长。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郑处长,不会再有第四个人清楚你的新身份。” 他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你的任务,就是配合我,把‘峨眉峰’那条线挖出来。” “根据在滇省抓到的那几个人的口供,这个代号‘峨眉峰’的特务,就潜伏在江南造船厂,那里也是我们重点布控的单位。等你和郑处见过面,就正式加入我的行动组。” 齐卫东郑重地点了点头。对于中央调查部这个神秘机构,他确实充满了探究的兴趣。 徐卫国从口袋里摸出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地址递过去。 “南京路,桃花弄堂88号。那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点,晚上六点半,不见不散。” “我记下了,卫国哥。” 交代完一切,雷厉风行的徐卫国便起身告辞,他刚从外地风尘仆仆地赶回,还有一堆事务等着处理。 送走徐卫国,齐卫东简单地对付了口早饭,估摸着上班还早,便跨上自行车,径直朝着安居大厦的方向骑去。 这座外形酷似巨轮的公寓大楼,在晨曦中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墙体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标语,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楼下,老虎灶的炉火烧得正旺,炸油条的滋滋声和人们磕碰铝壶打豆浆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首充满烟火气的晨间交响曲。 齐卫东停好车,正准备去队伍后面排着,一阵清越的“叮铃铃”声让他侧目。 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小伙,骑着自行车在人群中灵巧地穿梭,车把上的铃铛响个不停,车筐里玻璃奶瓶的碰撞声,引得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投去艳羡的目光。 齐卫东心中不禁感慨,这年头能天天喝上鲜牛奶的,恐怕也只有这楼里的住户。 他注意到送奶工的年纪和自己相仿,见对方停下车,从耳朵上取下一根卷烟准备点上,齐卫东便心领神会地走了过去。 他递上一根带滤嘴的好烟,笑着开口:“同志,跟你打听个事儿,行个方便?” 送奶工一看是好烟,又打量了下齐卫东,见他眉目周正,不像坏人,便不客气地接过烟点上,舒坦地吸了一口,才热情地问:“兄弟,有事你说话。” 齐卫东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公寓五楼的窗户,压低了声音:“你天天来这儿,跟住户都熟吧?我想找一个叫庄明的人。” “庄明?”送奶工吐出一口烟圈,立马答道,“你说的是住502的庄工吧?那可是个大知识分子,江南造船厂的工程师,厉害着呢!” 又是江南造船厂的? 齐卫东心中一凛,这条线索来得如此轻易,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晨风拂过安居大厦,送来炸物的焦香与豆浆的醇厚气息。 送牛奶的年轻人嘴皮子利索,一边口若悬河,一边悠然自得地吸着烟。 齐卫东听着,心下有些莞尔,没想到遇上这么个话痨。 他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对方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庄明家的底细和这大楼的门道抖了个干净。 庄明,船厂的高级工程师,四十出头,妻子是小有名气的越剧演员,去年刚为他添了个儿子,眼下正赋闲在家带孩子。 这安居大厦本就是个特殊所在,住户非富即贵,不是学界泰斗、归国华侨,就是国营大厂的头面人物和文艺界的知名人士。 因此,这里的安保水准极高,比一些机关大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陌生面孔休想踏入半步。 楼内有专人巡视,就连这送奶工,每天进出都得有保卫科的人员陪同。 齐卫东心中了然,难怪庄明有恃无恐,敢将财物和那支八两参大摇大摆地放在家中,此地确实固若金汤。 “庄工走得早,他爱人倒是喜欢这口的早点,偶尔会下来买。”送奶工一根烟抽尽,话头依然不断,忽然朝门口努了努嘴:“瞧,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快步走出,她身穿阴丹士林蓝的呢子大衣,系着白围巾,那身打扮透着一股精致的做派。 她显然是熟客,没理会长队,直接从摊主手里接过油条豆浆,便匆匆回楼。 恰在此时,“铛铛铛”的钟声从楼顶传来,随即,《东方红》激昂的旋律响彻街区,正是八点整。 齐卫东抬眼望了望五楼的方向,送奶工无意中提到,庄明家住502,而隔壁的501一直空着,这个消息让他的心思活络起来。 时间不早,齐卫东将思绪暂且收拢,与送奶工又客套了几句,便跨上自行车,不疾不徐地朝单位骑去。 东西在庄明家里,跑不了,此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 九点一过,科室里人声鼎沸。 齐卫东则安坐于自己的办公桌后,沏上一杯酽茶,气定神闲地展开一份报纸。 比起调查部侦查员的兼职,他还是更享受这份本职工作的安逸,这种张弛有度的慢生活,于他而言正相宜。 报纸上关于立春后农业生产部署的报道,让他意识到,随着气温回升,春耕在即,农科院负责的农资调度和技术指导至关重要,他们保卫科肩上的担子也要重起来了。 正想着,陈明睿拿着张排班表走了过来:“齐队,这周该咱们二队夜间巡逻了。我看您昨天忙,就先拟了个班表,您过过目?” 齐卫东接过表格扫了一眼,问道:“一晚上五个人?上星期一队好像还是三个人吧。” “情况不一样了。”陈明睿笑着解释,“这不快春耕了嘛。院里为试验田准备的良种和肥料都已经入库,那可都是金贵东西,数量又大,必须加强戒备,不能出半点岔子。” 齐卫东看过值班表后,含笑点了下头,表示没有异议:“陈副队的安排很妥当,我没意见。” 对于陈明睿只给自己安排了一天夜间巡逻的照顾,齐卫东心领了。 第79章天麻鱼胶炖乌鸡 陈明睿刚把表格收起来,就看到钱中南走了过来。 他眼下虽挂着两圈淡淡的乌青,步子却出奇地有力。 “卫东。”钱中南走到跟前,眼里带着藏不住的喜色,声音温和地招呼道,“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件大好事要跟你说。” “诶,好的钱院。”齐卫东立刻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科室里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 陈明睿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暗自咋舌,这可是副院长亲自下来叫人。 齐队来这才一个多月,简直是顺风顺水,难道这么快又要高升了? 角落里的赵德方眼神复杂,羡慕中夹杂着一丝妒意。 自从副队长的位置被撤了,他如今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不远处的老辛则阴沉地扫了赵德方一眼,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要不是当初听信了这个小子的怂恿,贪那点小便宜,自己现在也不至于在二队这么难熬。 他不禁想到,这个齐队还这么年轻,以后自己的儿子来顶班,万一被他记恨上,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副院长办公室里。 钱中南亲手给齐卫东沏了杯热茶,满面春风地笑道:“卫东,你那个用投影仪展示图片的汇报方式,真是个创举。” “我昨天连夜学着你的法子给市里的领导们汇报,反响特别好。” 齐卫东捧着温暖的茶杯,眼中透出几分期待:“领导们是什么态度?” “手压井成本低,易于普及,市里对这个项目极为看好。” 钱中南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喝了一大口,兴致勃勃地说,“他们当晚就开了会,拍板让我们院牵头,联合市建设厅成立一个试点打井队,优先解决城区的用水问题。” “在城里也推广手压井?”齐卫东有些意外。 钱中南放下茶缸,笑着为他解惑:“没错。城里那些城乡结合部和棚户区,自来水管网还没铺过去,用水一直是大难题。” “居民都得拿着水筹去供水站排队,一分钱一挑水,负担不小。现在有了手压井,这可是实打实的便民工程,最容易出政绩了。” “说到底,还是你脑子活,懂得把外滩那种老式的手压井改良简化,换了别人,哪有这种思路。” “钱院您谬赞了,我只是平时爱多观察琢磨。”齐卫东谦虚地笑了笑。 钱中南赞许地看着他,接着说:“那个试点打井队,我手上还有几个名额。我看你那两个小兄弟一直跟着你忙活,表现不错,可以让他们俩进来。” “虽然只是临时工,但好歹是进了城,吃上商品粮了。” 齐卫东正愁怎么安置陈春生和齐建设,没想到钱中南竟主动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流,连忙起身道谢。 钱中南摆摆手让他坐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我还听说,你现在住的地方是自己掏钱租的?这可不行。等手压井的项目做出名堂,有了实实在在的成绩,看谁还敢多嘴。” “到时候你交份申请上来,我召集院里几个领导碰个头,这套房子就正式分给你。” “那太谢谢您了,钱院!”齐卫东的喜悦溢于言表。 之后,钱中南又饶有兴致地拉着齐卫东,向他讨教起制作和讲解幻灯片的技巧,他觉得这种新颖的汇报方式,对自己将来的工作大有裨益。 齐卫东也毫无保留,将自己做“PPT”的心得体会倾囊相授。 这一天的工作,就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度过了。 夜幕降临,齐卫东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随徐卫国一道,去了趟位于南京路的“档案整理处”。 在那里,他见到了调查部驻沪城的最高负责人郑处长。 经过一番简短而庄重的宣誓,他正式成了调查部的一名编外人员。 随之而来的是一套全新的身份凭证。 掩护身份是“沪城工业厅调研员”,证件由工业厅机关真实签发,只是在编号上加了“沪调”字样作为内部识别码。 除此以外,他还领到一枚沉甸甸的金属硬币,上面刻着一串五位数的暗码,是确认身份的信物。 至于任务,虽然名义上是协助徐卫国调查江南造船厂,但考虑到齐卫东在农科院的本职工作与此风马牛不相及,上级给予了他极大的自由度。 齐卫东对此安之若素,毕竟他心里还惦记着庄明那间屋子里的秘密夹层。 等他从“档案整理处”出来,回到22号院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院子里一片宁静,只有各家窗户透出昏黄的灯火,偶尔能听到几声压抑的笑语。 齐卫东放轻脚步推门进屋。 房间的角落里,一个搪瓷盆在高脚凳上放着,里面是两片浸泡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花胶。 原本干硬的胶片此刻已变得丰腴饱满,他拎起来掂了掂,分量十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海洋腥气。 他正打算用这花胶煲一锅靓汤,便从储物空间里又摸出一块天麻。 这是他离开云南前用东西跟顺溜换来的顶级野生天麻,与黄唇鱼花胶搭配,是难得的滋补佳品。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齐卫东将天麻放在盘子里,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苏映雪,她笑着说:“刚下班?我也是,才从中医大学回来。”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就被屋里桌上的食材吸引了,眼神一亮。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好奇地问:“你这好东西,我能仔细瞧瞧吗?” 齐卫东笑着让开身子。苏映雪走上前,拿起盘子端详片刻,又凑近闻了闻,点头称赞:“是上好的黄唇鱼胶,就是泡发得有些美中不足。不过这天麻品质极佳,两者同炖,大补元气。” 听她这么一说,齐卫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自觉厨艺平平,怕是会浪费了这好材料。 他顺势邀请道:“苏同志还没吃晚饭吧?不如留下来一起?”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苏映雪浅浅一笑,提议道,“这汤里若能再加只乌鸡,味道会更上一层楼。” “你等我片刻,我家里正好有半只,这就去拿来。天麻花胶炖鸡,我可是拿手得很。” 说罢,她脚步轻快地跑上楼,很快就提着半只乌鸡下来,估摸着有一斤重。 这个年代的鸡没后世那么肥硕,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货色了。 第80章不能白拿药方,给了三百美金 苏映雪利落地卷起袖子,将所有食材处理干净,一并放入砂锅,端去了院里的公用灶坡间。 炖汤是个耗时间的活儿。 这个年代的夜晚本就缺少消遣,齐卫东看着苏映雪在煤炉前有条不紊地忙碌,倒也不觉得沉闷。 炉火烧旺,砂锅里的汤水很快就翻滚起来,咕嘟作响。 苏映雪熟练地关小了炉子的进风口,让火焰转为文火慢炖。 她转过头,温和地说:“这汤得慢慢熬才出味,我们得有点耐心。” 齐卫东点点头,应道:“没事,我正好也无事可做,等得起。” 苏映雪将手上的水珠细细擦拭干净,挽下袖口,目光在齐卫东身上停顿片刻。 她随即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叠厚实的票据,递到齐卫东面前,声音温和地开口:“这个给你,差点给忘了。” 齐卫东的视线落在那两叠票据上。 一叠是崭新的五元大钞,目测足有一百五十张;另一叠则是更稀罕的侨汇券,面值八分,数量怕是有两三百张。 他顿时一愣,满心不解地问:“苏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苏映雪脸上漾开一抹浅笑,耐心解释起来:“我爷爷在纽约唐人街经营着一家叫和善堂的医馆,他的医术造诣很深,和京城的施老是同门师兄弟。” “过年前我给他写信,顺便把你的那张简化药方附在信里,想让他给瞧瞧。今天刚收到回信,爷爷说你的方子极具价值,我们不能平白占你的便宜,所以决定用三百美金买下来。” 京城施老的名号,齐卫东如雷贯耳,那位可是坐镇红墙之内,为国家领导人服务的顶尖保健医生。 他心中不禁感叹,这位冯老爷子,行事真是光明磊落。 三百美金在当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在国内的价值更是惊人。 按照时下的汇率,一美元能兑换两块四毛六的人民币,外加八分钱的侨汇券。 这三百美金所代表的购买力,足以让人咋舌:不需要任何工业票证,就能直接买下三块沪上名牌手表,再添三辆凤凰牌自行车,最后还能剩下七十五块钱。 甚至,这笔钱足够买下安居大厦里一套公寓的十分之一。 齐卫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试探着问:“这钱……我真的能收吗?” 苏映雪不容分说,将两叠票据塞进他手里,笑意盈盈地说:“我爷爷那医馆的生意红火得很,你就安心收下。对了,侨汇券的有效期只有半年,你可得记着在这个期限内用掉。” 齐卫东点点头,表示记下了,随即又生出一个疑问:“苏同志家境如此优渥,怎么会愿意住在这里?” “这里烟火气重,住着热闹。而且22号算是我家的祖宅,偶尔回来住一阵子,感觉挺好。” 苏映雪毫不避讳,坦然作答,“其实,我有时候也住在南京路那边的公寓。” 齐卫东脑中一道光芒闪过,他温声问道:“那……苏同志,你爷爷是不是经常从国外寄钱回来?” 苏映雪没有隐瞒,轻轻颔首:“嗯,每个季度都会寄一次。他跟施老关系极好,听施老说国家急需外汇,所以他每年都会寄些美金回来支援建设,一年大概八千美金,分四次寄。” 一年八千美金! 这个数字让齐卫东心中一震。 这么多年累积下来,数额早已远超五千美金,完全具备了在安居大厦购置房产的资格。 而巧合的是,庄明家隔壁的501室正好空置着。 齐卫东想到了自己的储物空间,只要是他亲手触碰到的非生命物体,都能被悄无声息地收纳进去。 这意味着,只要他能踏入501室,就有十足的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庄明藏在夹层墙壁里的财物取出来。 想到这里,他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正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映雪温润的目光却已经看了过来,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落落大方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想请我帮忙?但说无妨。” 齐卫东沉吟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我想去安居大厦调查一样东西,这件事需要绝对保密。但那里的安保非常严格,我一个人根本进不去。” “所以,我想拜托你,以你的名义去看房,就说是想买五楼的501室。不必真买,只要在看房的时候,能带我一起进去就行。” 苏映雪明亮的眸子闪了闪,唇角漾开一抹浅笑,嗓音轻柔:“看房那点时间,怕是办不了什么事。” “况且爷爷寄来的钱,大多都在我爸爸那里,我手头的这点,还不够买下房子。要不然,我帮你把那栋房子租下来?” “那种洋房也能出租?”齐卫东有些意外,他被之前送牛奶那人的话带入了思维定式,竟没往租赁上想。 “可以的,只要海外亲属汇来的款项累计超过五千美金,就有了租住资格。” 苏映雪温和地解释着,“不过租金会高出一大截。就你说的那套,一个月大概要花二三十美金的侨汇。” 齐卫东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叠价值三百美金的侨汇券,不禁莞尔,立刻做出决定:“那就有劳苏同志了,租金我自己来付。” 说着,他便要将钱和券递给苏映雪。 苏映雪却摆手谢绝了,笑着说:“这事不急,等我先把房子租下来再说。办这套手续挺麻烦的。” 齐卫东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将钱和券收好。 他像想起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有些迟疑地开口:“其实……租这个房子,可能会有风险。” 他有储物空间在手,自信能悄无声息地取走庄明的家当和那八两参。 可有些时候,怀疑是不需要证据的。 一旦庄明发现财物失窃,苏映雪这个刚搬来的邻居,必然会成为头号嫌疑人。 苏映雪秀气的鼻子轻轻动了动,她凝视着齐卫东,轻声问:“你需要我帮忙吗?” 金条美金尚在其次,那株八两参却是百年难遇的珍品,齐卫东志在必得。 “需要。”他用力点头,神色郑重,“但苏同志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信你。”苏映雪笑意盈盈,颔首道,“院里的姐妹们都说齐卫东同志本事大得很。那就说定了,我明天一早就去侨务办填申请表……” 第81章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社员踏破农科院门槛 两人交谈间,砂锅里的汤仍在“咕嘟”地翻滚着细小的气泡。 时间才过去半个多小时,看来这锅美味的花胶天麻乌鸡汤,还需耐心等待。 …… 清晨,天光微亮。 沪城市郊的云庙镇,在一片嘈杂中苏醒。 上游工业区彻夜不休的机器轰鸣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小王是镇上的广播员,天不亮就起了床,早饭都顾不上吃,便匆匆赶往广播站。 昨天上级下发了春耕动员的通知,镇上的王书记为此去市里开了一整天的会。 回来后,他把会议精神传达给儿子小王,让他务必一早向社员们广播。 广播的要点,一是强调粮食安全督导,二是监控小麦赤霉病等病虫害的预警。 除此之外,镇上还有一个比别处更令人头疼的难题。 五年前,上游建起了一片工业区,工厂的废水不经处理就排入河道,把整条河都染得又黑又臭。 镇里别无他法,只能用这样的河水灌溉农田。 种出来的粮食不仅产量低,还带着一股怪味,尤其是籼米,那股机油味尤其明显。 这样的米,镇里人自己是尽量不吃的,都送去了城里。 为了能让社员们吃上放心粮,小王的父亲总是到处求人,陪尽笑脸,一遍遍地往上级部门跑。 看着父亲的背影,小王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划破了庙行镇的宁静。 “有报纸看咯!” 镇上的邮递员老赵,一边高声吆喝,一边熟练地刹住车,在广播站门口停下。 小王闻声回头,只见老赵满面红光,从自行车大杠的绿布包里抽出一份报纸,神秘又激动地递过来。 “小王,快瞧瞧,昨晚的《沪城晚报》,头版头条,天大的好消息!” 云庙镇毕竟偏远,城里昨晚的报纸,要到第二天一早才能送到。 小王接过报纸,目光立刻被那加粗的标题牢牢吸住——《一根杠杆里的革命——记农民如何自建“生命之井”》。 他飞快地扫完整篇报道,心头一阵狂跳。 这种手压井,对云庙镇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连广播站的门都顾不上进了,把报纸小心地揣进怀里,拔腿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一进家门,他便把报纸在王书记面前一扬,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爸!市农科院立大功了!一位叫齐卫东的专家发明了手压井,能打出地下的清水来!这东西简直是为咱们镇量身定做的!” “爸,这事儿还得您出马,去市里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务必给咱们多批几口井!” “混小子,没大没小,你就这么编排你老子?” 王书记瞪了儿子一眼,顺手夺过报纸。 可没看几行,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两道精光。 等他看完,小王凑上来邀功:“爸,我没说错吧?再过一个月,镇上的稻子就要育秧了,要是有这干净水,秧苗肯定壮,收成也差不了。” 王书记赞许地点点头,脸上的笑意藏不住。 “这手压井是个宝物。不光是各村的小秧田,一口井的效率顶得上好几口老石井。要是资源充裕,再给各村多打几口,社员们吃水的大难题也能一并解决了。” “这东西一见报,肯定各处都抢着要。你赶紧去一大队,把国本大爷请过来。咱们马上收拾一下,直奔农科院,就找报上说的那个陈副院长,他是管事的。咱们镇必须抢占先机!” 国本大爷是镇上的元老,快八十的老革命,身子骨硬朗,说话分量也重。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王书记深谙此道,过去就是靠着这份“闹腾”,才给镇里争取来不少砖头水泥,挖了几口救急的石井。 与此同时,沪城市区。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 齐卫东骑着自行车,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昨晚苏映雪炖的那锅鸡汤味道绝佳,他连汤带肉吃了个精光,一早起来身体都暖烘烘的。 他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来到农科院,却敏锐地察觉到,今天院里的气氛比往日喧嚣许多。 一踏进科室,他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集中到他身上,热烈得有些烫人。 齐卫东正一头雾水,路过的陈明睿冲他悄悄比了个大拇指,满脸佩服地压低声音:“齐队,你真是神了!” 他刚在自己座位坐下,老邢就破天荒地提着暖水瓶过来,殷勤地给他泡了杯茶,同时递上一份《沪城晚报》。 目光落在头版那熟悉的标题上,不看报的齐卫东这才恍然大悟。 小李的动作真够快的。 这手压井的名声传得越广,日后若是风波来了,它或许能成为一道关键的护身符。 齐卫东才刚把报纸搁下,老邢就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意。 “齐队,我说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居然捣鼓出这么个大动静。这下您不光是给咱们院里争了光,我老邢都跟着沾光了!” “有这么厉害?” “那可不!”老邢是懂行的,说得眉飞色舞,“我家那棚户区,就缺这么一口井,以后吃水可就方便省钱了。” “您是没瞧见钱院那又喜又愁的样儿,一大早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被乡里的社员同志们给踏破了,全都是来要手压井的。” “他嘴上喊着头疼,心里指不定多美呢,这可是实打实的成绩!” 一上午听的都是赞扬,齐卫东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低估了《沪城晚报》头版头条的威力。 临到中午,在人声鼎沸的大食堂里,徐卫国端着饭盒,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两人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 齐卫东将两个饭盒推开,白米饭的香气混着菜香扑面而来。 他把其中一盒饭递给徐卫国,又指了指两盒菜,笑道:“卫国哥,知道你口重,我特地让钱师傅给你炒了两个川菜,麻婆豆腐和回锅肉,快尝尝,看地道不。” “卫东,你跟我还来这套,食堂大锅菜对付一口就行了,搞什么特殊化。” “你难得过来,再说我也馋这口了。” “你别说,钱师傅这手艺是越来越绝了。”徐卫国夹起一片油亮的回锅肉送进嘴里,三两下就扒完一口饭,再灌一口温水,额角见了汗,整个人都舒坦了。 看他吃得香,齐卫东也夹起一筷子麻婆豆腐,拌着饭吃得津津有味。 第82章实在太想进步了,招架不住 兄弟俩吃得正痛快,徐卫国又扒拉口饭咽下,这才抬眼赞道:“真没看出来,卫东,你小子还懂机械设计,有两下子。” 齐卫东被辣出了一层薄汗,他端起茶缸喝了口水,笑道:“卫国哥,你特意跑来一趟,不会就是为了夸我一句吧?有事儿就直说。” “什么都瞒不过你。”徐卫国放下碗筷,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我刚提了副科,调查部要我新组个摊子,眼下正缺人手。卫东,你对机械这块有兴趣吧?下班后时间宽裕吗?” 齐卫东放下茶缸,沉吟道:“有兴趣,下班后也没什么事。” “那正好,我给你在江南造船厂安排个身份,怎么样?” 一听江南造船厂,齐卫东立刻想到了在那当高工的庄明,顿时来了精神:“我跟造船厂可搭不上关系,你怎么安排?” 徐卫国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你现在可是名人了,手压井这事一登报,就是最好的敲门砖,说明你在机械设计上有天赋。” “江南造船厂正好有个工程师培训项目,不对,前阵子刚升级了,叫‘江南造船厂中等职业学校’。” “里头的学员不光有本厂的,外面厂矿的子弟也能进。凭你现在的名气,我帮你申请进去学习,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学校管理不严,时间很活,跟去大学里拿个旁听证差不多,去不去,什么时候去,都自己说了算。考虑一下?” “既然是这样,”齐卫东略作思索便点头应下,“那就麻烦卫国哥了。” “行,我回去就托部里的关系给你写申请。” 徐卫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低声说:“那船厂里足有一万五千号职工,鱼龙混杂,凭你的眼力,准能把藏在里头的耗子给揪出来。” 齐卫东呷了一口瓷缸里的热茶,目光落在脑海中那条五级情报上,心思百转。 这个庄明,十有八九是个特务。 既然成了绊脚石,那就得想个办法,慢慢炮制,让他再也碍不了事。 更何况,情报显示,对方已经觊觎上了自己刚到手的“固本养身丸”药方。 这药方本无名,是道长师父随口起的,乃是一种丸药。 想来,无论是老贼王还是庄明,得了那支百年老参却迟迟不用,恐怕就是听到了这药方的风声,企图将利益最大化。 毕竟,那延缓衰老、增补寿元的奇效,就连齐卫东自己都颇为心动。 他正出神,徐卫国已经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跟着一阵风卷残云,扒拉干净铝饭盒里的饭菜,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看着他那陀螺般的生活节奏,齐卫东不禁暗自摇头,这种日子自己可过不来。 他悠哉地又喝了口茶,见下午无事,便开始安逸地享用起自己的午餐。 “齐卫东同志,您今天上了报纸,真是我们农科院的骄傲!我想就您的先进事迹做个专访,让大家都能学习您的进步精神,您看方便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齐卫东侧目望去,是个身穿中山棉服、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叫梁晨晨,院里的广播员,齐卫东有几面之缘,印象里是个相当积极主动的人。 此刻,她正用一种近乎炽热的眼神望着自己。 齐卫东有些头疼。 这姑娘容貌尚可,就是对“进步”二字太过热衷。 她的追求与钱院长的圆融通达不同,更偏向激进。 再过个三年,恐怕会是个斗争场上的健将,前途无量。 对于这种人,齐卫东只想敬而远之。 他迅速结束战斗,扒完最后几口饭,丢下一句托词便起身离开。 “真不巧,梁晨晨同志,我手头还有急事,下次,下次一定!” 梁晨晨望着他逃也似的背影,气恼地跺了跺脚。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暖黄。 22号院的家中。 齐卫东坐在桌前,接过苏映雪递来的一个小本子,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苏映雪眼角含笑,声音温婉:“安居大厦的通行证,我托人办好了,那边保卫科的钢印红章都盖齐了。五楼的501室,我也租下来了。” “这么快?”齐卫东有些意外,“我以为手续会很麻烦。” 苏映雪柔声解释:“是动用了一些人情。刘云芳所长和安居大厦的保卫科长是旧识,有她出面,事情就顺畅多了。” “那我是不是凭这个就能进去了?”齐卫东追问。 苏映雪却摇了摇头,轻声说:“还不行,那地方有双岗哨兵,查得很严。你想进去,还得单位开具一封介绍信才稳妥。” “我已经跟那边的保卫科长打过招呼了,说你这两天会过去一趟,到501房间去。” 齐卫东心中一宽,作为农科院保卫科的队长,一封介绍信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决定今晚就回单位办妥。 第二天一早,安居大厦楼顶的广播准时响起了《东方红》的激昂旋律。 凭借着钥匙、通行证和介绍信,齐卫东顺利地进入了五楼的501室。 这栋大楼呈独特的船型,501和502两户恰好分居船头弧形区域的左右两侧。 作为民国时期的建筑,其用料扎实,墙体极厚,尤其是在船头转角处。 分隔501与502室的,正是一面厚度足有一米二的承重墙。 而庄明的那个夹层保险箱,就隐藏在这厚墙的深处。 齐卫东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精准地锁定了八十厘米深处的目标。 他的臂展足有九十厘米,这给了他足够的余地。 他迅速褪下外衣,赤着上身,将手掌贴上墙面,一股无形的力量以掌心为中心扩散开来。 绕开内部的钢筋结构,墙体的砖石被悄无声息地剥离,化作虚无,纳入了他的异次元口袋。 一个刚好能容纳他手臂的通道就此形成。 整个过程顺畅无比。他很快就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 一个边长二十厘米的立方体保险箱,齐卫东心念一动:“收。” 第83章证据确凿,特务无疑了 几秒钟后,齐卫东抽出手臂,重新穿好衣服。 他瞥了一眼墙壁上那个幽暗的孔洞,其形状宛如一个两头尖细、中间鼓胀的纺锤体,最宽处的半径接近八厘米,而两端则收窄至五厘米左右。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意念再次沉入那片专属的储物空间。 那截八十厘米长的纺锤形墙体正静静地悬浮其中。 “归位。” 随着他心念指令的下达,刹那间,那块“胖纺锤”凭空出现,精准无误地嵌回了墙壁的缺口中,与四周的结构完美贴合,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 由于其特殊的纺锤形态,它被牢牢地卡死在原位,纹丝不动,仿佛从未离开过。 处理完现场,齐卫东的注意力回到了储物空间里的保险箱上。 没有密码又如何? 在他的空间面前,任何物理锁具都形同虚设。 片刻之后,保险箱的内部结构便被他用空间彻底瓦解。 首先看到的是一沓美钞,正面呈灰色,背面则是绿色。 厚度看,应是一百张。 然而,上面的面额竟是惊人的一千元。 齐卫东心生疑窦,美钞发行过这种面值吗?看这纸币的年份,现在是否还能流通都是个未知数。 他暂时将这十万“废纸”收好,目光转向下一个物件。 一个密封的厚玻璃罐,内部显然是真空状态。 罐子里,一支根须虬结、体型硕大的野山参静静躺着,正是他此行的主要目标——百年老参。 除此之外,还有五十根金灿灿的小黄鱼,这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尽管总价值比不上他上次弄到的那两吨白银。 接着,是一张泛黄的道牒,上面是繁体字,颁发时间在民国,归属武当榔梅派的郑三宝。 齐卫东的师父曾提过,榔梅派是武当的旁支,以腿上功夫见长。 他不由得猜测,这个郑三宝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贼王,和庄明有什么血缘关系? 他甩开这个念头,看向最后的战利品——三本巴掌大小的薄册子。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特务专用的密码本。 为了保密,这东西会定期更换,用完即毁。 眼前这三本崭新,显然还未来得及启用。 只要将它们交给专业人士,不仅能破译情报,甚至能顺藤摸瓜,挖出潜伏特务的真实身份。 庄明是特务,这下铁证如山了。 齐卫东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接下来,该如何设计一个万全之策,既能将庄明彻底钉死,又能把自己完美地摘出来? 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齐卫东翻起手腕,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八点一刻。 时候不早了,他静待那脚步声远去,才轻轻旋开门把手,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安居大厦的进出管理一如既往地森严,门口不仅立着两名身形笔挺、宛如门神般的保卫科战士,还新添了一圈竹制的栅栏。 齐卫东熟练地递上证件,在对方核验后被顺利放行。 楼外的清晨充满了烟火气,油条在锅中滋滋作响,与浓郁的豆浆香气交织在一起,飘得很远。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段对话。 “郑太太,今儿个出门呐?” “是啊,带小宝去卫生所打针。” 齐卫东耳朵动了动,循声望去。 只见炸油条的摊主正满脸赔笑,对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点头哈腰。 那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身上是时髦的阴丹士林蓝呢子大衣,脚踩一双女士皮鞋,颈间围着一条洁白的围巾,正是之前送奶工口中那位庄明的妻子。 “太太”,这个称呼如今可不多见了…… 齐卫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心底升起一丝警觉,这个女人,会是另一个潜藏的特务吗? 今天阳光和煦,沪城的天气回暖得很快,河面早已化冻。 在安居大厦耽搁了一阵,齐卫东抵达农科院时,时钟已快要敲响九点。 院门口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个门卫大爷,搬了张小马扎坐在门边,眯着眼晒太阳,嘴里悠闲地吐着烟圈。 “卫东,这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齐卫东转过头,看到徐卫国正蹬着一辆自行车,一路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到了跟前,徐卫国利落地用脚一支车梯,笑道:“巧了,正好在门口堵住你,省得我再进去找你了。” “卫国哥,找我什么事?”齐卫东有些好奇。 徐卫国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个红色封皮的小本子和一张信纸,塞到他手里,压低声音说:“江南造船厂专业学校的学员证,给你办妥了,我立马就送了过来。还有这个,是这周的课程安排。” 齐卫东接过东西,翻开学员证看了看,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办好了?” “我们调查部的权限高,办这种事手续简单。再说,江南造船厂那么大的单位,里头也有咱们的同志,弄个学员证方便得很。” 齐卫东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展开那张信纸,目光在课表上扫过,忽然间,他的眼神凝住了。 一门临时增设的课程抓住了他的视线。 授课时间:中午十二点半至两点。 课程内容:水泵的设计和维修。 主讲人:庄明。 真是天赐良机…… 齐卫东合上课表,脑中一个念头飞速闪过,他沉吟了一下,低声问:“卫国哥,我今天中午就能去听课吗?” “这么着急?” 齐卫东眼珠一转,迅速想好一个说辞,语气诚恳地解释道:“院里现在用的喷雾器,又笨重效率又低,我一直琢磨着看能不能想办法改进一下,提高打药的效果。” “水泵是喷雾器的核心,正好庄老师讲这个,又是临时加的课,机会难得,我想去听听看。” “好小子,有想法!”徐卫国赞许地竖起大拇指,“虽然是急了点,但你拿着学员证,中午直接过去上课,肯定没问题。” 齐卫东目光微动,又凑近了些,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卫国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碰上了特务,应该怎么联络?” 第84章去江南造船厂找自己的同志 徐卫国警惕地朝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凑到齐卫东耳边,极小声地嘱咐道: “用我那天给你的那枚特制硬币,马上去造船厂保卫科,找五队的队长梁道明同志。记住,他是我们的人。” “我记下了。”齐卫东郑重地点头。 “行,那就这样,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徐卫国说完,长腿一跨,蹬上自行车,转眼间又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齐卫东在科室里消磨了一上午,随后从钱中南那里告了半天假。 钱院长爽快地批了,他脸上的神情既兴奋又头疼。 手压井的消息经过一日传播,反响愈发不可收拾,让他如今是喜忧参半。 齐卫东去他办公室时,正瞧见副院长办公室外头围着一圈从乡下来的社员,其中不乏像刘老爷子、陈老爷子这样的在公社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专程被请来压阵,搞得保卫科的同志们束手无策。 钱院长忍不住向他大吐苦水: “有个姓王的老家伙,简直是块滚刀肉,还拉了个老革命当靠山,硬生生从我这儿磨走了十几个手压井的名额,就这样还不满意……” 说完,钱中南又叮嘱齐卫东,试点打井队马上就要成立了,让他尽快把那两个乡下的小伙子叫来报到。 时至正午,阳光和煦,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齐卫东陪着钱中南一道吃了午饭。 钱院长偏爱长鱼面,而钱师傅的手艺堪称一绝。 齐卫东尝了一碗,果然名不虚传。 酒足饭饱后,他骑上自行车,悠哉悠哉地前往江南造船厂。 这座工厂雄踞于黄浦江畔,东、西、北三面是高耸的红砖围墙,气势非凡。 厂区占地广阔,足有七十万平方米,拥有数个巨型船坞和码头。 “呜——” 江面上远远传来低沉的汽笛声,齐卫东在造船厂门口停了下来。 这里肩负着海军舰艇的建造重任,因此安保措施极为森严,光是门岗就部署了一整支保卫队伍。 齐卫东推车走上前去。 没走几步,一名身形精悍的保卫科战士便伸手拦住了他。 “同志,请出示证件。” 齐卫东依言递上了自己的学员证和农科院保卫科干事证。 那名战士接过去一看,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您就是农科院的齐卫东专家?总算见到真人了!” “哦?你听过我的名字?” “您的大名上过《沪城晚报》呢。托您的福,我们家住市里的棚户区,用水一直不方便。昨天居委会刚贴了通知,说要给我们那一片装好几口手压井,以后能省下不少力气和钱。” 手压井带来的声望还在持续发酵,齐卫东在民间的知名度已然不低。 精瘦战士恭敬地将他请进厂区,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热情地介绍着。 厂区内部极大,许多路还是土路,但路面被压得十分坚实。 建筑多是红墙青瓦的样式,有些墙壁上还用白石灰刷着“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的标语。 或许是午休时间,厂区里显得很安静。 随处可见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向阳处,一边歇息,一边享受着冬日暖阳。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方的船坞里停泊着一艘即将完工的巨轮,船身上已经漆好了名字——奋斗号。 听精瘦战士说,这是国内自主建造的第二艘万吨巨轮,第一艘叫“东风号”。 这名战士显然是个健谈又消息灵通的人,或许是觉得齐卫东亲切,便打开了话匣子:“……这两艘大船都是仿着老大哥的船造的,还参考了他们的图纸,不得不说,毛熊是真厉害。” “对了,您要找的庄工,庄老师,也是我们厂里的大名人。他主持设计的‘建国6号’千吨货轮,年前刚刚下水,马上要运到闽省去。听说庄工也要跟着一块儿去呢。” 闽省…… 听到这个地名,齐卫东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那名带路的精瘦战士猛地收住脚,朝前方一排十来间相连的瓦房指了指。 “您的课在二号教室,就是前面左拐那间,庄工马上就到。” 齐卫东顺势望去,一块简陋的木牌立在那里,上书:江南造船厂中等职业学校。 他向战士颔首表示感谢,随即迈步进入二号教室。 教室里空空荡荡,总共不过七八个人。 齐卫东拣了个临窗的角落坐下,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指向十二点二十五分。 他等了五分钟,直到庄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教室里的人数依旧没有变化,这让齐卫东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庄明戴着一副银丝眼镜,身穿深灰色呢子大衣,脚下是锃亮的皮鞋,头发更是梳理得一丝不苟,浑身透着一股优裕的气派。 齐卫东不由想到了自己储物空间里今早的“战利品”,暗忖这位庄老师的穿着,恐怕还算是低调了。 庄明站定在讲台上,目光在稀疏的学生中扫过。 当他瞥见角落里的齐卫东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抬手指了指他,朗声笑道:“哟,今天有新面孔。这位同学,瞧着不像是我们厂里的,不介意介绍一下自己吧?” 齐卫东当即起身,声音洪亮地回应:“庄老师好,我叫齐卫东,是农科院的。特地过来旁听您的课。” 压水井的名头再次派上了用场,庄明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是那位简化了手压井还上了报纸的同志?” “是我。”齐卫东含笑点头,“庄老师是高级工程师,又是水泵领域的权威。我之前在农科院,看到同事们用喷雾器打农药时……” 他将早上对徐卫国说过的那套说辞又复述了一遍,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 庄明疑虑顿消,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齐卫东坐下,然后便拿起粉笔,转身开始授课。 这个年代,高级工程师已是技术人员能企及的最高头衔。 齐卫东凝神听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有真才实学,讲授的知识点都非常精辟实用。 第85章要去闻自由的空气 “……关于叶轮泵,其进水量的计算乃是重中之重,我们必须通过……” 窗外寒风呼啸,庄明一面讲解,一面不疾不徐地在黑板上书写着。 粉笔头敲击黑板的声音,竟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 “哒哒……哒哒哒……哒……” 一个念头在齐卫东脑中闪过:这难道是在用摩斯电码传递情报? 特务间的密电,必然经过加密,需要对应的密码本才能破译。 他自己身上虽然带着三本密码本,可内容却记不住。 齐卫东坐在座位上,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管他到底是不是在发报,自己就当他是。 待会儿便以此为由头举报并栽赃他,自己还要亲自参与抓捕行动,最好能当场“失手”将其击毙,彻底抹去保险箱的线索。 事后,再利用储物空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三本密码本塞回到庄明的尸身上。 只要能靠近目标五米之内,他的储物空间就能做到。 就这么定了。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讲台上,庄明冷不丁地宣布下课,打断了齐卫东的沉思。 只见他夹起书本,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 齐卫东也随即起身,跟了出去,他的手心里,正紧紧攥着调查局发给他的那枚特殊硬币,他要去见梁道明了。 在造船厂保卫科,齐卫东找到了五队队长梁道明。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那枚特殊的硬币放在了梁道明的桌上。 看到硬币,梁道明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齐卫东这才开口,道出了他对庄明的怀疑。 梁道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庄明?我们厂里的高级工程师?”他敲了敲桌子,“齐卫东同志,这可不是小事。指控一位高级知识分子,没有真凭实据可不行。” “我的履历已经说明了一切。”齐卫东沉声回应,“梁队长,请你相信一个老侦察兵的直觉。” “庄明今天突然加开的课,听课的算上我总共不到十个人,这本身就很可疑。” “我敢断定,他就是利用讲课的机会,在向他的同伙传递情报。而且,我留意到他身上藏着一个笔记本,十有八九是密码本。” “密码本?”梁道明的疑虑加深了,“这事情要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必须马上行动。”齐卫东语气急切,“他下课没多久,我们现在追过去,找个由头搜查,或许还能人赃并获。要是晚了,那本子随时可能被他转移。” 梁道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我们去会会这位庄工程师。” 然而,两人赶到工程师办公室时却扑了个空。 据办公室的同事说,庄明没打招呼就急匆匆地走了。 梁道明心头一沉,他们在厂区里找了一大圈,连庄明的影子都没看到。 齐卫东心中冷笑:难道真被自己撞上了? 要是庄明这老狐狸确实是在用摩斯码联络,那自己这趟“栽赃”的任务,可就省事多了。 午后的天空不知何时聚满了乌云,天色愈发压抑。 梁道明抬腕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两点多。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出事了。”他沉声对齐卫东说,“庄明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负责着重要项目,现在无故失踪这么久,绝对不正常。” “齐卫东同志,你的判断恐怕是对的,这个人问题很大!光凭我们两个肯定不行,你跟我来,必须马上请求支援,封锁搜查!”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正合他意,必须尽快把庄明揪出来,免得横生枝节。 与此同时,在船坞一艘刚刚下水的新船深处,一间昏暗的船舱里,庄明正与一个身穿蓝色工服的男人秘密会面。 “老魏啊,咱们总算熬出头了!”庄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在这个鬼地方待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去闻一闻真正自由的空气了!” 被称作老魏的蓝衣工人也难掩笑意,恭维道:“这都多亏了庄工您运筹帷幄,找了几个不相干的小混混,就把农科院那张藏宝图给弄了出来。” “我们按图索骥,终于在昨天把武藤小次郎留下的那批宝藏全部起获了。那场面,啧啧!” “将近四百吨的锡是上面要的,钢厂的资料日本人出高价,剩下的金银珠宝,足够我们弟兄们到港岛逍遥快活下半辈子了!” 庄明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随即又被一丝忧虑取代。 “我总觉得心神不宁,那三个小混混被抓得太快,派去滇省的两个人也断了联系。” “我怀疑,我们已经被大陆的特工盯上了。夜长梦多,必须马上走,先把到手的东西变成真金白银才是正事。至于‘水长丸号’那边的宝藏,就让别的组去头疼吧。” 老魏沉稳地应下,手掌在船舷上用力拍了拍:“就按你说的办。我稍后叫上几个信得过的弟兄,上来改造一下,既要方便我们把那四百吨的货弄上来,也要便于我们动手。” “毕竟是你亲手画的图纸,这船的里里外外你最清楚。等天一亮,船上那十二个船员准备启航去闽省,你混上去里应外和。” “我们准备充分,他们猝不及防,控制住这艘船不费事。之后,就驾着它,载着货,直奔海峡。” “没错,船是好船,时速能到三十五公里,开足马力的话,两天之内就能抵达闽省沿海。” 庄明思索了一下,补充道,“你得帮我弄一条小渔船。在市区用电台风险太大,我需要到江心去,向上头报告我们的行动,让他们务必在明晚协调好接应。” “只要有老美朋友在海峡那边策应,我们的胜算就稳了。” “放心,渔船我来安排。” 船上除了老魏,还有几名同伙。 几人计议已定,立刻动手,带着其他人开始对船只进行改造。 与此同时,另一头。 梁道明带着调查部的四名同志,在巨大的厂区内反复搜寻,却连庄明的影子都没找到。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齐卫东的脑中一个关键细节忽然清晰起来。 他记起之前那个精瘦战士提过,庄明要去闽省,登的还是他自己设计的船。 他立刻断定,庄明此刻就在那艘即将启航的船上。 他将此推测告知梁道明等人。 一行人不再迟疑,立刻调转方向,朝着船坞区域疾奔而去。 第86章连夜突审敌特,挽回矿藏 黄浦江南岸,三号码头。 那艘由庄明设计的千吨货轮正悄无声息地泊在水中。 码头边上,庄明留了两个人放哨。 他自己则领着老魏几人飞快地在船上完成了最后的布置。 一行人正打算下船与哨兵汇合,然后迅速离开此地。 可他们的脚才刚踏上码头,就看到保卫队长梁道明领着五个人,面色不善地从远处快步而来。 庄明的瞳孔骤然收缩,当他的目光扫过齐卫东那张脸时,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那六个人越走越近,队伍里的齐卫东还在大声说着什么。 江风恰好将他的声音送入庄明的耳中,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语调。 “梁队长,我说得没错吧!庄明就是潜伏的特务,密码本肯定就在他身上!还有他身边那几个人,中午培训的时候就在,我个个都记得清楚!” 混蛋,怎么会暴露了! 庄明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为了方便行事,他特意找借口支开了三号码头附近所有无关的人。 他与老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迸射出狠厉的杀意。 他迅速扫了一眼双方的人数,八对六,优势在我! 这个念头让他稍稍镇定。 庄明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探向怀中,脸上挤出假笑,目光却如刀锋般冰冷,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对手,同时用眼角余光锁定了身旁不远处的掩体,准备随时暴起发难。 可惜,他的对手根本没给他任何机会。 一声沉闷的枪声突兀地响起,庄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颗子弹已经精准地贯穿了他的额头,没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反应余地。 开枪的正是齐卫东,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梁道明等人身后,藏在袖中的五四式手枪早已上膛,此刻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这致命的一枪仿佛一道命令,双方人马立刻如梦方醒,纷纷扑向码头上堆积的货物和设备寻找掩护,激烈的交火声随即响彻船坞。 齐卫东迅速打出第二枪,子弹擦着一个敌人的肩膀飞过。 沉闷的枪声接连响起,与己方震耳的枪声截然不同。 “他们有消音器。”齐卫东在枪火间隙沉声说道,颇为意外,“这伙特务,装备倒是精良。” “庄明是首屈一指的工程师,这肯定是他的手笔。” 梁道明惊魂未定,后怕地补充道,“齐卫东同志,幸亏你反应神速,不然被他们出其不意地偷袭,我们恐怕就要全军覆没,这事还真可能被他们瞒天过海。” “噗噗噗……” “砰砰砰……” 两种截然不同的枪声交织在一起,但这种对峙并未持续太久。 齐卫东这边的巨大枪声很快惊动了造船厂保卫科的卫兵。 在增援部队压倒性的火力下,战斗迅速平息。 八名特工,五人被当场击毙,三人被生擒,其中就包括那个被称为老魏的特务。 混乱中,齐卫东趁机靠近庄明的尸体,在距离不到五米时,他手腕一翻,悄无声息地将三本密码本塞进了庄明的衣物内。 这东西的价值,不言而喻。 待到老魏等俘虏被押解下去,梁道明立刻冲到庄明身边,仔细搜查起来,片刻后,他面色凝重地抬起头:“齐卫东同志,你的直觉太准了!庄明身上果然藏着密码本,而且足足有四本!他是准备要跑路!” 齐卫东心头一动,原来庄明自己还真带了一本,这倒是省了自己解释的麻烦。 “我也是猜测,侥幸赌对了。”齐卫东神色淡然地笑了笑。 “这一步赌得太关键了!若非齐卫东同志提醒,这群特务还不知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梁道明感慨万千,“抓获特务,缴获密码本,我必须立刻向郑处汇报。齐卫东同志,你跟我一起去。” “好。” 事关重大,梁道明拨通了电话。 没过多久,郑处长便亲自驾车,带着徐卫国赶到。 他们紧急征用了造船厂的审讯室。 郑处长是审讯方面的老手,他亲自出马,前后不到半小时,就从俘虏口中撬出了关键情报。 随即,徐卫国领队出发执行抓捕任务,一直忙碌到日落时分。 傍晚,夕阳穿透云层,为船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晚霞。 保卫科的审讯室内,风尘仆仆的徐卫国正在汇报战果。 “郑处,已经找到了,藏匿点在宝安一处偏僻的海岸。将近四百吨锡锭,还有一批黄金财宝和大量日寇钢厂的技术资料,都在那里。看守的五六个特务,已被我们全部解决。” “这伙人很狡猾,还自制了简易的起重设备。我们检查了庄明设计的那艘货轮,发现多处关键部位被动了手脚。” “根据情报,他们原计划凌晨就出逃,整个计划相当周密。多亏了卫东,及时粉碎了敌人的阴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郑处长听完,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亲自给齐卫东斟满一杯热茶,语气温和地说道:“齐卫东同志如神兵天降,洞察力惊人,这次为国家挽回了难以估量的损失。” “四百吨锡,这可不是小数目,连北平都惊动了。我马上就写报告递交北平,为你请功。” 北平…… 齐卫东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微笑着应道:“多谢郑处。” 郑处长欣慰地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随即转向徐卫国,问道:“庄明的那个对象,查得怎么样了?” 徐卫国摇了摇头:“那个女人今天一切如常,还带着一个一岁的孩子。从目前来看,她似乎对自己丈夫的身份一无所知,暂时没发现任何疑点。” “不过,我们会继续对她进行严密监视。” “嗯,不能掉以轻心。”郑处长叮嘱道。 郑处长把徐卫国单独留了下来,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齐卫东站在走廊里,能看到窗户上映出的两个人影,郑处长正拍着徐卫国的肩膀,嘴巴不停地开合。 不用听也知道,无非是嘉奖、勉励,还有对未来的安排。 齐卫东扯了扯嘴角,转身走下楼梯。 他是搅动风云的手,却也是个不该存在于档案里的影子。 这种感觉,挺好。 第87章村民们纷纷上门,也想当临时工 一夜酣眠,齐卫东醒来时,天色已经微明了。 他利索地洗漱用饭,随即蹬上自行车,先绕道农科院向钱院长销了假,这才调转车头,径直向村里赶去。 此行回村,他有两件事要办。 一是通知陈春生和齐建设进城当临时工的事,但这不过是顺带。 头等大事,还是那支百年老山参。 他得尽快找到道长师父,请他出手炼制固本养身丸。 这药丸的制作工艺极为繁复,全凭一双手搓捻而成,分毫之差便会影响药性,非道长师父这等高手不能做成。 上午九点光景,村口已是人声鼎沸。 齐卫东刚进村,就看到自家院前围了一圈人。 陈春生和齐建设正领着陈学军,吭哧吭哧地挖着坑,准备给他家安一口手压井,连用的水管都是崭新的镀锌铁管,足见其用心。 刘老爷子等几个相熟的村民也在一旁搭手,更多的人则是聚着看新鲜。 众人一见齐卫东的身影,立刻热情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 “卫东回来了!” “瞧这精神头,越来越好了!” “上了报纸的大人物就是不一样,可给咱村争光了!” 齐卫东笑着与大伙儿寒暄了几句,走到井坑边。 旁边一个村民凑过来,半开玩笑地说道:“卫东啊,村里有河,又有老井,水都干净着呢。春生他俩费这么大劲给你装这个手压井,不是白费吗?” “这功夫不算白费。” 齐卫东淡然一笑,目光投向坑里汗流浃背的两人。 陈春生见他过来,停下手里的活,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憨厚地笑道:“卫东,你不是说河水里有看不见的虫子嘛。” “我跟建设商量了,就想着给有福叔家里打口井,这样小丫他们喝水也放心。” 齐卫东心中一暖,颔首道:“辛苦了,这事我记下了。对了,城里那两个临时工的名额已经定下了,就是你们俩,准备一下去报到吧。” “具体的事等我从山里回来再细说,我得先去找师父。”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朝后山方向走去,脚步轻快。 陈春生和齐建设交换了一个眼神,狂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就意味着能进城吃上商品粮了! 周围的村民听了,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中满是藏不住的羡慕与嫉妒。 没过多久,齐卫东便到了后山,见到了正在静坐的道长师父。 他没有多言,恭敬地将那支百年老山参呈了上去。 徐道长一见此物,双目骤然精光一闪,急切地接过来,托在掌心掂了掂分量,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家伙……足有八两重!” “这可是真正的百年野山参!用它来做固本养身丸的主药,至少能成一千丸!你小子,真是好本事!” 一千丸? 齐卫东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数量如此可观。 徐道长视若珍宝地将山参妥善收起,脸上的激动还未完全褪去,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微笑着解释道:“听着是多,但此丸极小,你需长期服用,每隔一日服一次,才能见效。”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的鼻烟壶式小瓷瓶,递给齐卫东。 “成丸之后,大小就如这里面的药丸,十粒合起来,也不过二钱之重。” 按照旧制一斤十六两换算,八两参便是二百五十克,一粒药丸仅零点六克。 齐卫东心念电转,瞬间便已了然。 他好奇地拔开瓶塞,凑到鼻尖一闻,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不禁讶异道:“这气味……是白药?” “不错,是我仿白药保险子之方配制的,功效更胜一筹。” 徐道长含笑点头,“此物珍贵,你自己收好,切莫外传。” 这等好药配制的急救丸药,绝对是保命的宝贝。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将其收入储物空间,随即又问道:“师父,炼制参丸尚需诸多辅药,您这里缺不缺?若有短缺,我这里有些钱,您拿去采买。” 言罢,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叠大团结,轻轻放在了师父面前的石桌上。 徐道长摆了摆手,示意齐卫东把钱收回去,语气淡然:“我这里藏着些陈年药材,做药引子绰绰有余。” “只是这药丸的炮制颇费心神,没个三五日功夫下不来。三天后你再上山,这期间就莫要过来了。” “好嘞!” 齐卫东不再坚持,把钱揣好,又将带上山的好吃的留下一些,这才转身下了山。 刚到村口,一股喧腾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老齐家院子外围满了人,比过年还热闹。 那口手压井已经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地上。 自从陈春生和齐建设因为这井被选进城里吃上了公家饭的消息传开,整个村子的社员都坐不住了,一个个又嫉又羡,抢着来齐家献殷勤。 齐卫东到的时候,井已经出水了。 陈春生正使劲地上下摇着压杆,一股股水流喷涌而出,起初的浑水很快就变成了清澈的井水。 齐建设眼疾手快,灌满一桶水,颠颠儿地捧到齐有福面前,满脸堆笑:“有福叔,这水清亮,等下拿去洗鱼做饭,保管干净!” 齐有福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眼尖,高喊一嗓子:“卫东回来了!” “嗡”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下一秒,齐卫东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嘈杂的请求声几乎要把他淹没。 “卫东啊,你可得帮帮婶子!我家那小子,你一起长大的,干活是把好手,不比春生差!你爱吃刀鱼,我让他爹下河给你捞去!” “卫东,带上我吧,我做梦都想吃商品粮啊,以后你说啥我干啥!” “还有我家那口子……” 嗡嗡作响的人声吵得齐卫东太阳穴直跳。 齐卫东好不容易从人缝里挤出来,跳上一块高石头,用力摆手道:“大伙儿静一静!听我说!” “去城里打井队的名额,不是我说了算的,是上头领导定的!春生和建设能去,是因为他们之前试水井的时候表现突出,被领导看上了。你们求我,是真的没用啊!” 第88章河豚鲜,钧瓷 齐大手见状,立刻站出来想给齐卫东解围:“就是,这事儿你们找卫东也没辙……” 话音未落,就有人指着他鼻子骂:“你个齐大手,占了便宜卖乖,站着说话不腰疼!” 齐大手也不恼,反而嘿嘿一笑:“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们早干嘛去了?现在看人得了好处就想来摘桃子,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人群愈发鼓噪。 最后还是村里的刘老爷子拄着拐杖过来,沉着脸呵斥了几句,大伙儿才不情不愿地散了。 可偏偏有人不死心。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个从福胜生产队过来的汉子凑了上来,是齐八。 他跟齐卫东家论起来能攀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可平时年节从不见走动。 此刻,他却提着一小袋稗草籽,脸上堆满自来熟的笑容:“卫东侄儿,咱们可是实在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你那个堂弟,你也拉扯一把,让他进城吃上商品粮呗。” “我可都看报纸了,这事你绝对有发言权。他年纪不小了,媳妇还没着落呢。喏,这两斤稗草籽你收着,你娘以前爱用这个熬粥,养胃。” 齐卫东看都没看那袋东西,心底一阵无名火起,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 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拿点不值钱的东西,就理直气壮地提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 上辈子他没这待遇,倒是见过人这么去烦公司领导,那副嘴脸,真叫人恶心。 齐卫东懒得跟齐八废话,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只在经过齐大手时,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 齐大手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齐八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齐八,你可真有脸。我们送的不是咸鸭蛋就是古董宝贝,你倒好,拿着几根烂草就想求卫东办事?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卫东是我亲侄子,我们是实在亲戚!” “可拉倒吧,都在一个公社里住着,谁家底细谁不清楚?以前怎么没听你攀过这门亲。赶紧滚蛋,没瞅见卫东都懒得看你一眼?” 齐八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瞅了瞅一脸横肉的齐大手,又瞥见正虎视眈眈走过来的齐建设,最终还是没敢发作,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齐卫东回到自家的泥坯小院。 “霍霍霍……”院里传来规律的磨刀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父亲齐有福正蹲在一方青石板上,一下一下地磨着手里的菜刀。 旁边一个大瓷盆里,几尾肥硕的小鱼正静静地吐着泡,是河豚。 “爸,这河豚挺肥啊,哪儿弄的?”齐卫东走过去,好奇地问。 齐有福一见是宝贝儿子回来了,脸上笑开了花:“知道你小子好这口,学军和大手特地去河里给你捞的。” “捞了不少,就这三条最肥,条条都过半斤,好东西!你爸我做这个是拿手绝活,等会儿你就敞开了吃,保准鲜掉你舌头。” 河豚可是淮扬菜里的顶级珍馐,老爹一手淮扬菜手艺出神入化,刀工更是没得说,处理河豚确实是他的强项。 一想到那极致的鲜美,齐卫东忍不住喉头滚动。 齐有福把刀磨利索了,擦干净放好,凑到齐卫东跟前,压低声音说:“刚才学军和大手又送东西来了。学军抱来一坛子咸鸭蛋,大手拿来一个碗,叫什么……钧瓷,说是老物件,值钱得很。” “咸鸭蛋?学军叔从哪弄的?”齐卫东有些意外。 “老队长家二小子从城里捎回来的。卫东,回头你带回城里去吃。” “我那儿不缺吃的,鸭蛋留给家里,小丫正长个子呢。” 齐卫东摆了摆手,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和粮票,塞到齐有福手里,“爸,这些您拿着。那只钧瓷碗,回头我带走。” 这钧瓷碗的价值,想必远在那幅唐寅的画之上。 齐有福知道儿子如今有本事,也不推辞,乐呵呵地把钱票收好,转身去杀鱼,浑身都是劲。 他麻利地卷起袖子,伸手从盆里捞出一条还在挣扎的河豚,磨得锃亮的菜刀手起刀落,精准地划开鱼腹。 那肥壮的河豚猛地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殷红的血丝顺着石板的纹路流淌。 齐有福手腕极稳,三下五除二就将有剧毒的内脏、鱼子等物剔除干净,又熟练地剥下带刺的鱼皮,只留下那身白玉似的鱼肉。 处理这个费工夫,齐卫东看了一阵,便转身又走到了院门口。 陈春生和齐建设果然还在那儿候着,一见齐卫东出来,两人立刻激动地围了上来。 “学军叔和大手叔呢?”齐卫东问。 “回去了。”陈春生满脸通红,声音都带着颤,“卫东,你太厉害了!我们……我们真能去城里上班了!” 齐建设也是一脸的感激涕零:“卫东哥,太谢谢你了!” 齐卫东淡然一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道:“先别高兴得太早。工作是有了,但也就是个临时工,一个月十八块钱工资,住的地方也得你们自己想办法。” 陈春生掰着指头心算了一遍,脸上是藏不住的满足:“一个月十八块,一年下来就是两百一十六块。” “我在村里当牛做马,一年到头也攒不下这么多。更别说还能吃上菜油,就凭这条件,我托人说媒,公社里的大姑娘怕不是要踏破门槛。” “住的地方我学文叔也说了,城里棚户区租金低,我和建设凑合一下就行,有学文叔的面子在,租个房肯定不难。” 齐卫东听完,略一沉吟,便点了头:“你们去打井队,头一个活儿就是给棚户区弄,住在那里,确实方便。” 得了他这句准话,陈春生和齐建设脸上乐开了花。 眼看天色不早,快到饭点,两人很识趣地没有多待,道了谢便离开了。 中午时分,齐卫东家那间简陋的土坯厨房里炊烟袅袅。 齐卫东正蹲在灶膛后头,饶有兴致地往里添柴,看着火苗。 灶里燃烧着齐小丫从后山拾来的细碎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橘红色的火焰欢快地舔着大铁锅的锅底。 第89章讲个打鬼子的故事 灶台前,齐有福盯着锅,见锅里升起一缕极淡的青烟,立刻倒油。 油热后,葱姜下锅,刺啦一声爆出香气。 紧接着,雪白的河豚肉块滑入锅中,用小火慢慢煸炒出油脂。 家里没有绍兴黄酒,便用一点七宝烧代替,同样能去腥提鲜。 随后是酱油、白糖,没有熬好的高汤,就用一勺荤油和滚水代替,最后撒盐调味。 先用大火将汤汁烧滚,再转为文火慢炖。 食材本身足够好,烹饪的法子反而可以质朴。 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鲜美的香气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厨房。 齐有福胸有成竹地守在灶边,估摸着过了半个多钟头,才扬声对儿子说:“行了卫东,把灶膛的火给灭了吧。” 齐卫东闻声,用火叉将灶膛里的柴火拨散,让火渐渐熄灭。 他凑到锅边,看着那锅色泽红亮、卖相诱人的红烧河豚,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光是看着就饿了,太香了!” “那是,你爹我做河豚可是有两下子的,我先替你试试毒。” 齐有福一脸得意,手脚麻利地拿来一个盘子,从锅里夹了一小块肉出来尝了尝。 他细细品味了片刻,放下筷子点评道:“可惜了,没用河豚肝炼油,味道终究是差了一丝精髓。” “不过也没办法,开春的河豚毒性最烈,处理一个肝就得花上一个钟头,太费事。儿子,这道菜你就将就吃,味道不赖。” 他等了一小会儿,感觉身体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高喊一声:“开饭咯!” 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地坐在一起吃饭。 桌上是红烧河豚、白米饭,还有三个煮熟切开的咸鸭蛋,摆了满满一盘,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美中不足的是,米饭是张桂花蒸的,或许是穷日子过怕了,她蒸的依旧是“双蒸饭”。 这种饭在蒸熟之后,要盖紧锅盖再用大火猛蒸一遍,让米粒吸饱水汽,吃起来特别占肚子,当然,饿得也比寻常米饭快。 齐小丫穿着崭新的小花袄,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她对那盘诱人的红烧河豚看也不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流油的咸鸭蛋。 齐卫东见状笑了,夹了好几瓣咸蛋黄到她碗里,温声说:“双蒸饭不顶饿,多吃点咸蛋黄,有油水,能压饿。” 齐小丫立刻笑得眉眼弯弯,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嗯!谢谢小叔!” 齐有福看着这一幕,心里熨帖极了,给自己倒了杯七宝烧,美滋滋地抿了一口,又催促道:“卫东,鱼都盛出来半天了,再不吃就凉了,快尝尝。” 河豚肉质细嫩,没什么小刺,滑嫩的鱼块上挂着红亮的汤汁,油光闪闪,还冒着丝丝诱人的热气。 齐卫东夹起一块送进嘴里。 那滋味,鲜美、甘甜、滑嫩、丰腴,妙不可言,偏偏又丝毫不觉得油腻。 “太好吃了,真下饭。” 齐卫东扒拉了一大口米饭,由衷地赞叹道。 齐有福抿了口酒,脸上笑意更浓:“可惜没熬河豚肝油,这味道只能算发挥了六成。” “等过阵子草头长出来了,我再给你露一手绝活,做道正宗的‘河豚焐茸头’,保准比城里大馆子的师傅做得都地道。” 齐卫东含笑应下。 张桂花却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喝了点酒就吹上了,你可少说两句吧。” 齐有福也不恼,乐呵呵地又呷了一口。 一时间,饭桌上暖意融融,一家四口享受着这难得的团聚时光。 只是齐卫东注意到,母亲张桂花碗里总是只有白饭,桌上的好菜她一筷子也不动,总想着让家里人先吃饱吃好。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 幸而懂事的小侄女机灵地用筷子给奶奶碗里添了个咸鸭蛋,才让气氛又活泛起来。 在家里陪着家人一直待到暮色四合,齐卫东才动身返回城里。 他今天特意请了假,就是为了多些陪伴。 当他抵达梅弄堂时,夜幕已然降临,手表的指针恰好划过七点。 齐卫东刚在天井里停好自行车,就听到小客堂传来一阵阵兴奋的谈话声。 他探头一瞧,发现除了苏映雪之外,院里的邻居们竟都聚齐了,正围着一台稀罕的收音机。 他想起苏映雪最近公司事忙,为了方便加班,暂时住去了南京路那边的公寓。 众人一见齐卫东回来,立刻热情地招呼他过去同坐。 那台作为焦点的收音机正摆在一条长凳上。 齐卫东笑着应下,王洁眼疾手快地递过来一只小马扎,让他紧挨着自己坐下,随即笑着解释起来:“我爸今天运气好,从信托商店淘来这宝贝,就喊大家伙儿一起来听个响。” “刚才放的《林海雪原》可带劲了,就是你回来的不巧,刚播完。这不,大家伙儿都还觉得不过瘾,尤其那两个小的,非缠着我爸再讲个差不多的,可把我爸给难住了。” “卫东同志,你可是上过战场的,对这些事肯定不陌生,不如你来给大家伙儿说道说道?” 说完,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就落在了齐卫东轮廓分明的脸上。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齐卫东身上。 王功庆顺势关掉了滋滋作响的收音机,也笑着开口:“是啊,小齐,给我们讲讲你当兵的经历吧,挑些能说的就行,我们都爱听。” “没错,这大晚上的怪闷的,难得聚这么齐,卫东同志就随便聊聊,给我们解解乏。” 王洁浅笑着帮腔,顺手提起脚边的热水瓶,给齐卫东的搪瓷缸里续上了热水。 面对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齐卫东也不推辞。 他接过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暖暖喉咙,然后微笑道:“我自己的那些事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个打鬼子的故事,要是大家不嫌弃,我就献丑讲一讲?” 他脑海里迅速闪过前世看过的那些抗战题材影视剧,信手拈来一个,在这个年代讲正合适。 第90章空间升级 “打鬼子?那敢情好!就得好好教训那帮家伙!” 王功庆一拍大腿,大声叫好。 在这个精神生活相对贫乏的年代,听故事是最大的乐趣。 沈安宁更是按捺不住兴奋,抢着问:“卫东哥哥,是像《地雷战》和《铁道游击队》里那样的吗?你快开始吧!” 齐卫东知道,像《地雷战》、《小兵张嘎》这些作品眼下已经问世,流传甚广。 他略作思忖,觉得最适合拿出来讲的,莫过于《亮剑》了。 只要把故事的结尾定格在建国前,就万无一失。 他对这部剧的情节烂熟于心,当即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故事要从一九三六年讲起,当时为了巩固和扩大西北的根据地……” “红四方面军下属的独立团在向古浪县城进发途中,与一股强悍的西北马匪不期而遇。” “为了掩护主力部队安全转移,一个叫李云龙的团长,带着他的独立团主动殿后,扛下了阻击的重任……” 齐卫东并非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转述起故事来更是磕磕绊绊,时常需要停顿下来回忆细节。 可《亮剑》的故事本身就带着一股引人入胜的劲头,即便他的讲述并不流畅,那股子英雄气概也透过他断续的话语,牢牢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小小的客堂内鸦雀无声,唯有他努力拼凑着词句的声音在回荡,却奇异地让每个人都听得入了迷。 一个钟头不知不觉过去,当一个完整的段落落下帷幕,齐卫东总算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沈春水一家人还沉浸在故事里,神情中满是回味。 王功庆更是激动地一拍大腿,高声赞叹:“痛快!这个故事听得人热血沸腾!尤其是那个李云龙,有勇有谋,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我总觉得咱们队伍里就有这样的人物,小齐,这位李云龙将军的原型是哪位首长?”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并不作答。 “爸,您就别对号入座了,这就是个故事,人物是虚构的,就像电影里的小英雄嘎子一样。” 王洁笑着打断了父亲的猜测。她刚才听得比谁都专注,手里的本子已经写满了速记。 此刻,她合上本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齐卫东,充满了兴奋与期待:“齐卫东同志,你这个故事太棒了,尤其是李云龙那股‘亮剑精神’,非常振奋人心!” “我觉得只要稍加整理和修饰,完全可以在报纸上连载。我平时也喜欢写点东西,要不我来执笔,帮你整理成稿件去投稿怎么样?” 王洁心中一直藏着一个文学梦,虽文笔尚可,却苦无施展的机会,眼下这个故事让她看到了希望,态度自然无比热切。 齐卫东在心里盘算了 一下,自己讲的时候特意突出了红色精神,对楚云飞那样的角色也做了模糊处理,内容上绝对站得住脚。 若能发表,对自己未来的发展也是一笔漂亮的资历。 他略作思索,便点了头:“好,那就麻烦王同志费心了。” “太好了!我今晚就动笔,把今天讲的这部分整理出来。整理好了先给你过目,发表的时候肯定还是署你的名字。” 王洁喜不自禁,又追问道:“那明天……还接着讲吗?” “只要有时间,当然可以。”齐卫东笑着应允。 虽然众人还想听下文,但夜色已深,只好带着满心的期待各自散去。 天色未明,窗外仍是一片朦胧的灰。 齐卫东已经醒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开电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屋内的寒意。 他心念一动,意识中的情报面板浮现,照例弹出一条新的白色情报。 【白色情报剩余:6】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鬼使神差地想要试试手气,选择兑换并刷新出了一条二级情报。 【二级情报(特殊):此情报仅对你生效。献祭一千克纯金,并完成指定仪式……即可将你的储物空间容积提升一倍……】 寥寥数语,却让齐卫东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正愁自己那一方大小的储物空间捉襟见肘,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直接提升空间本身的机会,这条情报的“特殊”二字,果然名不虚传! 仪式描述得相当简单,而作为祭品的黄金,齐卫东也正好有。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三十二根小黄鱼,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千克重。 他按照情报的指引,迅速完成了那个简短的仪式,然后在心中发出一道指令:“扩充!” 话音刚落,他面前那堆金灿灿的小黄鱼便如幻影般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意识中的那个储物空间猛地一震,从内部延展开来,瞬间变成了两立方米。 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的内部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许多。 虽然还算不上巨大,但情报末尾那个“未完”的字样,预示着这仅仅是个开始。 想到这里,齐卫东不由得心情大好,觉得这条二级情报换得实在太值了。 …… 农科院的日子波澜不惊,一晃三天便过去了。 齐卫东的生活很是规律,白天在单位里优哉游哉,晚上则给邻里们讲些新奇故事。 到了周日,是个晴朗的暖阳天,单位休息。 他算了算日子,道长师父的固本养身丸应该已经炼制好了。 于是,他跨上自行车,朝着桥东生产队的方向骑去。 后山的小庙里,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铺满了整个院子,暖意融融。 齐卫东和道长师父在院里支了张小桌,边晒太阳边吃午饭。 一碗白米饭,配上烧豆腐和一碗炖肉,吃得人浑身舒坦。 许是炼药耗费了太多心神,徐道长眉宇间透着一股憔悴。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玻璃瓶,推到齐卫东面前,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那根百年老参的药性分毫未损,一共制成了1024丸。” “你每两日服下一丸,再配合我教你的那套养身功夫,不出三月,你元气大亏的底子就能补回来。日后再服用,便有益气活血、延缓衰老之效。” 第91章敢于亮剑的精神 玻璃瓶里装满了圆滚滚的药丸,色泽是人参特有的黄褐色,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欢喜。 齐卫东接过来拧开瓶盖,一股清新的药香扑鼻而来,不仅不冲,反而沁人心脾。 他看着师父疲惫的神色,心里过意不去,便温言道:“师父,您为了我耗费心力,这参丸您也急需,我给您留一些。” 徐道长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也不推辞,只笑着说:“也好,你给我留下百十来颗就行。” 齐卫东当即点头应下,仔细分出100丸给师父。 随后,师徒二人便心情甚好地继续享用这顿丰盛的午餐。 回到家里,齐卫东又数出100丸,留给了爸妈,叮嘱他们按时服用。 周一,依旧是阳光明媚。 齐卫东难得起了个大早。洗漱过后,他服下一颗固本养身丸,随即在天井里舒展身形,练起了道长师父传授的养身秘传功夫。 练到酣畅处,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诗来:‘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这套功夫里确实有不少模仿仙鹤的动作,与五禽戏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调和气血、疏通经络的法门。 王洁在屋里早就听到了动静,等他练完功,便含笑走了出来:“齐卫东同志,一大早就这么用功啊。” 齐卫东缓缓收势,吐出一口浊气,才好奇地问:“王同志找我有事?” 王洁点了点头,将一份整理好的稿子递给他,轻声说:“你讲的那个李云龙的故事,我写了一部分开头,你帮忙看看怎么样。” 这几天,齐卫东已经将《亮剑》的故事讲了大半,只讲到抗战胜利,后面的内容因时下环境不宜,便没有再说。 他接过稿子,快速浏览了一遍,不由得点头称赞:“写得真不错,比我干巴巴地讲要生动多了,这是打算拿去投稿?” “嗯!” 王洁眼里满是笑意和期待,“要是投稿的话,你打算给这个故事取个什么名字?” “亮剑”这个核心精神是在故事结尾才点出,齐卫东并未讲到,此刻他便朗声说道:“就叫《亮剑》吧。” “好名字!”王洁双眼一亮,又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那投稿得有个笔名吧?你想好叫什么了吗?” 齐卫东略一沉吟,轻声答道:“就叫复兴吧。” 随后笑着对王洁说:“《亮剑》这个故事,你也花了很多心血整理,把你的名字也署上吧。” 王洁闻言又惊又喜,激动地说:“真的吗?谢谢你!这么好的故事,说不定真能发表呢,那我也能当作家了!” 她顿了顿,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齐卫东,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齐卫东同志,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去吃刀鱼面好不好?那家老师傅的手艺可是一绝。要不……就今天晚上?”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齐卫东打了个哈哈,留下一句含糊的话,便转身溜走了。 王洁看着他的背影,遗憾地跺了跺脚。 …… 第二天。 农科院保卫科。 齐卫东沏了杯酽茶,气定神闲地展开一份报纸。 比起调查部那份要命的兼职,他还是更享受这份本职工作的安逸。 就在这时。 “卫东!” 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推开,徐卫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的一把拉起齐卫东,把他拽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卫国哥,你这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徐卫国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嘿嘿一笑。 “我升了!” “调去北平,首都钢铁厂,当保卫处副处长!” 北平? 齐卫东眉毛一挑,这可是个敏感的地方。 “恭喜啊,卫国哥,这可是实打实的高升。” “别光顾着恭喜我!”徐卫国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小子这次的功劳,郑处亲自给你写的报告,一路加急送到了北平。” “上面对你赞不绝口,说你这种既懂技术又有侦查头脑的人才,埋没在农科院是国家的损失!” “首都钢铁厂,点名要你过去!” “你那个手压井的设计图,人家也看到了,觉得你在机械上有天赋。想让你在技术革新上出份力,工作之余挂个工程师的头衔!” 齐卫东的脑子飞速转动。 去北平?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比谁都清楚,再过几年,那场席卷全国的风暴就要来了。 北平,作为风暴的中心,无疑是漩涡的最深处,去那里不是等于主动往火坑里跳吗? “怎么?看你这表情,不乐意?” 徐卫国见他沉默,有些急了。 “那可是北平!全国的心脏!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去的地方!你立了这么大的功,不去北平,难道还想一辈子窝在这小小的农科院里,跟那帮老学究下棋喝茶?” 徐卫国的质问,让齐卫东的思路豁然开朗。 是啊。 北平是危险。 但换个角度想,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首都钢铁厂是什么单位? 那是国家工业的长子,是国家的命脉。 不管外面斗成什么样,生产的口号是绝对不能停的。 “抓革命,促生产”,后面那三个字,才是真正的免死金牌。 只要钢铁厂的炉火还在烧,钢水还在流,它就是一座最坚固的堡垒。 相比之下,沪城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派系林立,自己刚端掉一个特务组织,天知道在暗处得罪了多少人。 留在这里,反而更容易被卷进各种莫名其妙的麻烦里。 想通了这一点,齐卫东的心思彻底活泛了。 他有每日情报这个最大的底牌,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去哪都能活得很好。 但能待在坚固的堡垒里,总比站在四面漏风的草棚里要强。 “你小子到底在琢磨什么?” 徐卫国看他半天不说话,又推了他一把。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卫东,你是个干大事的鹰,农科院这个小鸡窝,留不住你。” 齐卫东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脸上却故意露出几分为难。 “卫国哥,这事太大了,也太突然了。” 他挠了挠头,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我去北平,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了,我总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吧。” 第92章多做事,少说话 “家里人?” 徐卫国一听就乐了,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这算个屁的事!” “有我爹在,你还怕他们受欺负不成?!” “不过你那个小侄女也可以带过去,首都钢铁厂是什么地方?家属大院,子弟学校,职工医院,样样都是全国顶尖的!户口直接给你办成北平户口!” “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徐卫国这番话,算是把齐卫东所有能找的借口都给堵死了。 他甚至还挤了挤眼睛,脸上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我可听说了,北平的涮羊肉,那叫一个地道!还有全聚德的烤鸭,滋味绝了!你小子就不想去尝尝?” “好家伙,卫国哥,你这是连糖衣炮弹都用上了。” 齐卫东终于绷不住,笑骂了一句。 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他看着徐卫国,脸上的神情重新变得郑重。 “行。这事我应下了。” “不过你得给我点时间,我得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 “这就对了!” 徐卫国兴奋地一拍大腿,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拎得清的!调令一个星期之内就会下来,你赶紧准备准备。咱们兄弟俩,去北平,再干一番大事业!” 说完,雷厉风行的徐卫国便转身大步离去,背影里都透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意气风发。 …… 齐卫东回去,就将这事儿和邻居们说了,送了一些东西作为这段时间照顾的谢礼。 晚上,小客堂里,气氛有点怪。 王功庆吧嗒吧嗒抽着烟,烟雾缭绕里,那张老脸满是感慨。 “我就说吧,卫东同志就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 “到了北平,那可是首都,咱不能丢了沪城人的脸面!好好干!” 齐卫东点点头,郑重地应下。 王洁就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手指头在腿上划拉着什么。 她忽然站起来,回屋拿了个小盒子出来,递到齐卫东面前。 “这个给你。” 她的声音有点闷。 齐卫东打开,里面是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黑色的笔杆在灯下泛着温润的质感。 “你不是要写故事吗?北平是文化人的地方,用得上。” 王洁说完,就扭过头去,不看他。 齐卫东捏着那支笔,入手微凉,却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分量不止是钢笔的重量。 “谢谢。” 他把笔小心地收进口袋,贴着胸口。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映雪提着公文包,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一眼就察觉到院里这不同寻常的安静。 她好看的眉毛挑了挑,嘴角勾起一抹调侃。 “哟,这是开什么批斗大会呢?主角还是咱们的卫东同志?” 一句话,把沉闷的气氛戳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齐卫东身上。 他摸了摸鼻子,开口道:“我要去北平了。” 苏映雪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 也就那么一下。 她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慵懒又明艳的样子,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啧啧两声。 “北平啊,好地方。”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凌空点了点,像是在敬酒。 “祝你,前程似锦。” “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的。” 那句“说不定”,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人的心。 齐卫东迎着她的目光,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 第二天,齐卫东回了村。 泥坯房里,他刚把要去北平的事一说,母亲张桂花手里的碗“哐当”一下差点掉地上。 “你要去北平?!” “那么老远的地方!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在沪城安稳下来,怎么又要折腾!我不准!” 齐有福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只是那烟雾一口比一口抽得猛。 齐卫东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他蹲到母亲身边,耐着性子解释。 “妈,不是我折腾,是首都钢铁厂点名要我过去,挂工程师的衔,这是大好事!” “最要紧的是,能把小丫的户口也迁过去,让她上北平的学校!那可是首都!全国最好的地方!” “以后小丫就是北平人了,您二老脸上多有光!” 张桂花不说话了,只是眼圈有点红。 齐有福猛地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来。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想飞,你还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 “去吧。” “但是你得给我记牢了,逢年过节,必须回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齐卫东心里一酸,用力点头。 “爸,妈,您放心!” …… 他又找到正在村口忙活的陈春生和齐建设。 两人一听他要走,那刚因为进城当上工人而咧开的嘴,又耷拉了下来。 “卫东,你……你真要走啊?”陈春生搓着手,满脸都是不舍。 齐建设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卫东哥,你走了我们可咋办啊!” 齐卫东一人给了一拳,捶在他们结实的肩膀上。 “瞧你们那点出息!我走了,天还能塌下来?” 他神色一正。 “我不在家,我爸妈就拜托你们俩多照应了。” “谁要是敢欺负他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陈春生和齐建设一听这话,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放心吧卫东!有福叔和婶子,以后就是我亲爹亲妈!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陈春生第一个跟他拼命!” “没错!我齐建设也是!” 临走的前一天,齐卫东提着那个钧瓷碗,还有些从城里带来的糕点,登了徐家的门。 开门的是赵敏。 她一见齐卫东,脸上立刻堆满了慈爱的笑。 “是卫东啊,快进来快进来!” 她热情地把齐卫东拉进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 “阿姨听说了,你要和卫国一起去北平了?好啊,年轻人就该出去闯闯!”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北平风大天干,你这孩子要记得多喝水,厚衣服一定要带够,别冻着了……” 那份关切,让齐卫东心里暖洋洋的。 不多时,徐光荣也从书房出来了。 他背着手,步伐沉稳,目光落在齐卫东身上,审视中带着满意。 “小子,不错。” “到了北平,天高皇帝远,但规矩不能忘。脑子要活,眼睛要亮,记住,少说话,多做事。” 这寥寥几句,字字千金,是官场老油条的生存法则。 第93章进首钢后勤处 齐卫东认真地听着,把每个字都刻进了心里。 就在这时,大门又被推开,徐卫国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爸,妈,我回来了!哟,卫东你也在!”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要去干大事的兴奋劲儿。 徐光荣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沉稳内敛,一个跳脱张扬,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两个,都给我听好了。” “到了北平,你们既是同事,更是兄弟。战场上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那种兄弟!” 他指了指徐卫国。 “你,性子太急,容易上头,以后多听卫东的,他脑子比你细。” 然后他又转向齐卫东。 “你,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这是毛病,得改。有解决不了的事,要跟组织汇报,也要跟卫国商量,不准一个人逞英雄!” “那边,水深着呢。” “你们俩,给我好好地在那边扎下根,别让我在沪城替你们操心!”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点了点头:“晓得了……” …… 沪城火车站。 绿皮火车喷着浓重的白烟,发出沉闷的喘息。 站台上人头攒动,离别的愁绪和远行的期盼混杂在一起。 张桂花拉着齐小丫的手,眼圈通红,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到了那边要听你小叔的话,天冷了多穿件衣服,别冻着……” 齐有福则用力拍了拍齐卫东的肩膀,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照顾好小丫,在那边好好干。” “爸,妈,你们放心吧。” 齐卫东点点头,将齐小丫拉上火车。 这丫头才正是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脸上没有半点离愁,反而满是兴奋。 “小叔,北平是不是有好大的广场?是不是能看到安天门?” “都能看到。”齐卫东笑着帮她把行李放好。 “呜——” 汽笛长鸣,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开始缓缓向前。 站台上的父母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火车上的硬座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徐卫国从另一节车厢挤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齐卫东旁边。 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朝着齐卫东挤了挤眼睛。 “兄弟,给你安排了个好地方。” 他压低了嗓门,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后勤处。” 齐卫东心中一动,顿时了然。 后勤处! 在这个物资极度紧缺的年代,这三个字的分量,简直比黄金还重。 吃穿用度,柴米油盐,哪一样不得从后勤过手? 尤其是在首钢这种巨无霸单位,后勤处就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权力中心。 徐卫国这是给了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谢了,卫国哥。”齐卫东由衷地说道。 “跟哥客气什么!” 徐卫国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机灵,到了那地方,保管你如鱼得水。” 火车咣当咣当,一路向北。 窗外的景致从江南水乡的秀丽,逐渐变成了北方平原的辽阔。 整整三天三夜的颠簸,火车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驶入了北平站。 刚一下车,一股与沪城截然不同的凛冽空气就扑面而来。 车站的建筑宏伟而庄严,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语录,让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卫国!”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崭新的工装,正满脸笑容地朝他们挥手。 “老郑!” 徐卫国也笑了起来,上前就给了对方一个熊抱。 “给你介绍一下。”徐卫国揽过那汉子,对齐卫东说,“我老战友,郑国安。现在是首钢后勤处采购一科的副科长。” 他又指着齐卫东,对郑国安道:“这是我兄弟,齐卫东。以后就交给你了,要是他受了半点欺负,我扒了你的皮!” “哈哈哈,放心吧!” 郑国安爽朗地大笑,蒲扇般的大手在齐卫东肩上拍了拍,力道十足。 他上下打量着徐卫国,笑骂道:“你小子,这才几年不见,都混成副处了?以后见了你,我是不是得先敬礼,叫声徐处长啊?” “那敢情好啊!”徐卫国眉毛一扬,顺杆就爬,“来,叫一声领导听听。” “滚蛋!”郑国安笑骂,“你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忘了当年是谁手把手教你打枪的?” 两人笑闹了一阵,齐卫东笑着上前打招呼:“国安哥好。” “诶,好!” 郑国安点点头,目光落在齐卫东身上,眼神里满是欣赏。 “卫国都跟我说了,好家伙,一个人端了特务一个窝,还缴了四本密码本!真不愧是咱们侦察兵里出来的王牌!” 几人说笑着走出车站,一辆吉普车正停在外面。 郑国安把他们安排进了首钢的招待所。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被褥都带着一股阳光和肥皂的味道。 “我得先去厂里报到。”徐卫国安顿好之后,便要离开。 “行,你去忙。” 郑国安对齐卫东嘱咐道:“卫东兄弟,你和小丫今天先好好歇歇,倒倒乏。明天一早,直接去人事科报道就行,我都打好招呼了,手续都给你办利索了。” 送走徐卫国,郑国安又叮嘱了几句明天要办的事情,包括租房子的事情,随后也告辞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齐卫东和齐小丫两人。 齐小丫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一排排整齐的红砖楼房和远处工厂高耸的烟囱,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小叔,这里好大啊!” 齐卫东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早点睡吧,过段时间小叔带你去看安天门。” 天刚蒙蒙亮,上工的钟声便回荡在首钢上空,齐卫东早已穿戴整齐。 郑国安昨天将今天要办的事情都交代好了,齐卫东先来到首钢公社大院,捏着一包烟,推开了档案科的门。 屋里暖烘烘的,几个干部正围着炉子闲聊,见他进来,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干部抬了抬眼皮,问道:“同志,有事?” 这人穿着一身厚实的灰色中山装,内搭毛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整洁利落。 第94章你就是发明手摇井的齐卫东同志啊 “同志您好,我想来开个证明,再盖个章。” 齐卫东说道,按规矩,公社这边得单独出具一份证明。 “开证明?”那干部来了点兴趣,“什么证明?” 齐卫东没多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徐卫国给他的招工证明和农科院开出来的条子,一并递了过去。 那干部接过来随意地扫了一眼,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招工证明”几个字上时,脸上顿时显出几分错愕,猛地抬头看向齐卫东。 首钢直接招工的事不是没有,可一年也未必能摊上一两个名额,而且这种好事通常在内部就被瓜分干净了,根本传不到下面去。 眼前这年轻人居然能自己拿到证明,背后肯定有通天的人物! 齐卫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顺势摸出烟递上前去:“领导,您看这事儿今天能办吗?” 说着,又给屋里其他人挨个散了一圈。 那干部接过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办是肯定能办,不过按规定,我得先跟厂里打个电话核实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摇把子电话,熟练地摇了几下,对着话筒说道:“喂,我是首钢公社,麻烦给接一下人事科。” 在等待接通的间隙,他朝旁边一个年轻人偏了偏头:“小赵,去把他的档案给调出来,应该前几天就调到我们厂了。” 那个叫小赵的年轻人应了一声,站起来接过齐卫东的证明看了看,转身进了后面的档案室。 没一会儿,他拿着一份薄薄的档案夹走出来,一边翻看一边笑着说:“我说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你就是那个弄出手压井的齐卫东同志啊!” 齐卫东笑着应道:“是啊。” 小赵没再多问,把档案恭敬地放到那位干部桌上,轻声叫道:“唐科长。” 唐科长点了下头,电话正好接通了,他立刻对着话筒说:“哎,你好,是人事科吧?我们是首钢公社,想跟你们核实一个情况……” “对,我们这有个叫齐卫东的同志,拿了一份招工证明……嗯,对,是他本人……” 唐科长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连连点头:“嗯,明白,明白!我们这边会如实填写他的情况……好的,那麻烦你们了。” 几分钟后,他挂断电话,看向齐卫东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跟厂里对过了,情况属实。” “证明我马上给你开,不过你还得拿着它去找公社书记盖个章。还有,最后必须得有派出所特派员的签字盖章才生效。” “哎,好,多谢!我明白了。” 齐卫东连忙道谢。 对方点点头,取来一份表格,对照着资料一项项填写。 等表格填完,递了过来:“行了,拿去找公社书记和特派员签字盖章吧。” 齐卫东接过东西,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又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给在场的人都散了一根,满脸堆笑道:“唐科长,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说完,他揣着文件出了门,继续去跑签字盖章的流程。 他心里有些焦急,必须抓紧时间,要不然这事非得拖到下午不可。 “魏特派员,下大队回来了?”大院门口,有人跟一个刚骑车进来的中年男人打招呼。 “嗯,去下面转了转,到点儿了,得回来吃饭。” “大队没留您吃饭啊?” “嗨,都这年景了,吃什么吃,不给人家添乱就不错了!” 那人笑着摆摆手,说道:“你先忙,我回去了啊!”说着,推着车往里走。 齐卫东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赶紧迎了上去。 这位魏特派员常年在基层跑,行踪飘忽不定,比公社书记还难找。 要是今天错过了,指不定得等到天黑。 “魏特派员!” 听到喊声,魏祥停下脚步,扭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有事?” “您好,魏特派员,我有点事想麻烦您,给盖个章!” 齐卫东说着,恭敬地将那三份资料递了过去。 魏祥接过来扫了一眼,看到上面已经有了档案科的签章,心里便有了数,笑道:“哦,原来是这事。你等会儿,跟我到屋里去办。” 他领着齐卫东进了一间小小的单人办公室,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刷刷签上名字,又从抽屉里取出公章,用力盖了下去。 “好了,拿着去找书记签字就行。” 他推回文件,顺便摆手拒绝了齐卫东递来的香烟,“谢谢,我不抽烟。” 齐卫东见状,便不再客气,道了声谢就拿着资料去找书记。 幸亏他脚程快,正好在书记动身去食堂前堵住了人。 手续齐全,自然没什么好掰扯的,书记大笔一挥,爽快地签了字。 所有章都盖齐了,齐卫东总算能松一口气。 有了这三份文件,后面的手续就好办了。 接下来,他得先去厂里开一张“准迁入证明”,再拿着它回来开“迁出证明”,这样一来,他的户口就能顺利迁到厂里的集体户口上。 这事他心里有数,徐卫国和他说过,户口是落在厂里,但登记备案要去街道和派出所,算是双重管理。 这事得快,必须在进厂十天内弄完,绝不能拖过这个月,否则下个月的商品粮指标就悬了。 等他忙完这一切,午饭时间早已过去。 他顾不上肚子饿,迈开步子就往大路赶。 到了地方,把证明给传达室一看,人就放他进去了。 他得抓紧最后的时间,再过一个钟头,厂里的人就要下班了。 “赵科长,您好。”齐卫东在办公室门口探了探头。 桌后看报纸的男人闻声抬眼,打量了他一下:“齐卫东同志?” “是的,给您添麻烦了。”齐卫东走进去,从兜里摸出牡丹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根递了过去。 赵科长接过烟放在桌上,脸上露出一丝淡笑:“这么快就弄好了?” “办妥了,您过目。”齐卫东把手里的资料递上。 对方接过去随意翻了翻,便点了下头,朝着旁边喊了一声:“小徐,你来,带他把剩下的手续办一下。” 办公室里一个年轻人应声而起,笑着走了过来。 “赵科长,那我先过去了。” 第95章办手续,租房子 “去吧。” 赵科长点点头,重新拿起报纸和茶杯,不再理会。 要不是郑国安特意打了招呼,这种新员工入职的小事,根本用不着他亲自过问。 齐卫东跟着小徐到了旁边的办公桌,又递了根烟过去。 对方也不见外,笑着接过别在耳朵上:“我先给你做个登记,你找时间去照相馆拍张一寸的照片,回头办工作证要用。” 说着,他推过来一张表格,“把这上面的信息都填一下。” 齐卫东拿起笔,表格上是姓名、民族、学历、户籍之类的基本资料,他一一填写。 等他填完,小徐也办完了手头的事,接过表格核对了一遍,便收了起来,把其余资料还给他:“这些你拿着,一会去后勤处登个记。以后你就归后勤处下头的采购科管。住宿的话,我先给你安排个宿舍床位,你随时能住。” 齐卫东拿着东西,连忙问道:“那个,同志,我听说厂里有房子可以租?我能申请租一间吗?我还有个小侄女要带着一起生活。” 他把自己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小徐听完,点了下头:“行啊,你自己愿意就行。不过按你这情况,只能租一间,租金是一毛一分钱一个平方。” “但有句话得说在前头,厂里的房子要是正式分配给别人了,你就得搬出来,到时候要么回宿舍,要么自己去街道上找。” 齐卫东心里盘算了一下,点头道:“行,没问题。房子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吗?” 先住下再说,大不了以后再去租私房。 “不远,走着也就二十来分钟。” 齐卫东心里一喜,这个距离不远,小丫以后上学也方便。 “你要租房就得快点了,房管所的人马上要下班了。我给你开个证明,你赶紧自己去那边挑房子。” 小徐说着,迅速给他开了张条子。 齐卫东接过那份薄薄的证明,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紧迫感。 他顺势问道:“那……接下来还有什么流程要走?” “流程都走完了,你随时可以去后勤处报到上班。明天厂里会给你开一份准迁入证明,这是迁户口用的,有厂里的章,基本就是走个过场。你现在最好先去把房子定了。” 齐卫东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您,那我先告辞了。” 他跟赵科长道了别,拿着文件便出了厂区。 他没有按部就班地先去后勤处,而是揣着那份租房证明,径直朝着街道办事处走去。 街道房管所就在街道办的大院里,他不熟路,但嘴勤快,一路打听,总算在人家下班前,踩着点儿赶到了目的地。 一踏进街道办的大门,齐卫东稍作询问,便找到了位于后院的房管所。 这地方也是个四合院,格局开阔,还带着穿堂院。 只是院里的建筑大多被翻修成了水泥房,只保留了四合院的轮廓,失了原有的古朴。 房管所设在后院的西厢正房,屋里摆着四张办公桌,却只有两个年轻的办事员在岗。 “同志,你好!请问还来得及办手续吗?” 齐卫东见快到下班时间了,怕白跑一趟,说话间已经熟络地摸出烟盒,给两人一人递上一根,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其中一个青年接过烟,笑着说:“没到点儿呢,办什么手续?” 齐卫东给另一人也递上烟,这才转身笑道:“我是刚来首钢的,厂里分了房,让我来您这儿办一下租赁手续……” “哦,租房子的,厂里的介绍信带来了?” “带了,带了。” 齐卫东连忙从文件袋里抽出证明递了过去。 办事员接过来审视一番,确认无误后,抬头问他:“你想要什么样的?你们厂的房子,除了几间朝向不好的倒座房,就只剩三间单间可选了。那两间连着的,暂时不能动。” “连着的不能选?” 齐卫东有些意外。倒座房他是不考虑的,谁都知道那种房子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除非没得选,否则没人愿意住。 办事员吸了口烟,解释道:“嗯,你们厂里特意交代的。说要留着,万一将来有符合条件分两间房的干部,直接就能安排,省得麻烦,所以现在只能先紧着单间分。” 齐卫东听了,了然地点点头:“行,那就麻烦您,给我挑一间大点的吧。” 一间房确实局促,能大一点是一点。 办事员随即翻开登记册,看了一眼说道:“正好还有一间大的,二十二平米,是东厢房的正房。” “之前住的人刚搬走。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那个院子住户成分比较杂,不全是你们厂的。” “不都是我们单位的?” “对,当初分房是按间数分的,你们厂分到的不够凑一个整院,就跟别的单位合用了。那院里有其他工厂的工人,也有我们街道办的职工。” 齐卫东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邻居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很快就做了决定:“没问题,就它了。” “好嘞,那我就给你落笔登记了啊,定了可就不能改了。” 办事员说着,弹了弹烟灰,拿起笔在登记表上写下了齐卫东的名字,顺手将他的那份证明收进了档案夹。 随后在一根挂满了钥匙的木棍上翻找了半天,终于挑出一把。 他填好单子,头也不抬地报了个价:“两块四毛二。往后水电费,月初会有人上门收。” 齐卫东赶忙从兜里掏出钱递过去。 对方收了钱,撕下一张收据递给他,叮嘱道:“这票据和你的证明材料都放好了。先去对面档案科备个案,然后去居委会找杨主任,她会领着你去认认门。” 办事员把剩下的资料一并还给他,顺口说了居委会的大致位置。 齐卫东接过那一沓东西,还有些不敢相信:“这就办妥了?” “妥了,快去吧,对面还没关门。” “哎,好嘞,多谢您!”齐卫东又识趣地递上两根烟,这才拿着东西转身出门。 刚走到门口,身后那人又喊住他:“对了,要是居委会没人,估摸就是下班了。你直接去她家,白玉胡同22号,离你那院子不远。” 许是那两根烟起了作用,对方多关照了一句。 齐卫东连忙又道了声谢,这才真正离开。 第96章都没有浮肿 档案科那边办事利索,几分钟就登记完毕。 齐卫东拿着钥匙和一应材料,准备去找居委会。 可一出大门,他就有些犯懵。 他对这一片两眼一抹黑,只见房舍鳞次栉比,胡同小巷纵横交错。 这街道办管辖的范围极大,人口十几万,远不是一条街那么简单。 眼下正是下班的点,街上人潮汹涌。 他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摸到了居委会的牌子,结果人家早就下班了。 没法子,他只好按着之前那人给的地址,转头去找白玉胡同22号。 对着门牌号确认无误,他才迈步走进院子。 刚一进去,一股热闹劲儿就扑面而来,院子里满是一群正在嬉闹的半大孩子。 看着这些孩子虽然个个面色蜡黄,身子单薄,但好在没有浮肿的迹象。 到底还是首都强啊。 这几年城里的口粮一降再降,可唯独孩子和学生的定量没怎么动过。 当然,这点口粮对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来说,肯定是不够吃的,饿得前胸贴后背是常事。 可再怎么饿,也比乡下强,至少不会像村里那样饿出水肿病来。 城里真正浮肿的,反倒是大人,因为几次口粮调整下来,成年人的定量甚至比不上十来岁的孩子。 “喂,你找谁?”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见他是个生面孔,立刻脆生生地开了口。 齐卫东和善地应道:“你好,我找居委会的杨主任。” 那孩子听了,扭头就朝着正屋方向扯开嗓子喊:“杨婶!有人找!” “谁呀?”从正屋门口搭出来的简易厨房里,传来一个妇人洪亮的回应。 她一边应声,一边利索地把锅从炉子上端下来放到一边,同时对着屋里喊了一句:“老大,你出来一下。” 齐卫东迎上前去,恭敬地开口:“婶子您好,我是首钢厂新来的。厂里分了房子,房管所那边办好了手续,让我来找您。这是证明、收据和钥匙。” 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一并递了过去。 杨主任接过东西翻看了几眼,脸上露出几分讶异,抬头打量着齐卫东:“瞧你这年纪,就进厂工作了?” 齐卫东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行,那你稍等,我领你去认认门。” 杨主任点点头,她把材料和钥匙还给齐卫东,转身解下身上的围裙,递给刚从屋里出来的自家大闺女,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老大,你来接着弄,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 交代完,她便招呼着齐卫东,领着他朝院外走去。 地方不算太远,但没在同一条胡同里,需要穿过一条窄巷,才能到另一条胡同。 两人在一座四合院的门楼前停下脚步。 “哟,杨主任,这都下班的点儿了,您怎么还过来了?有事儿?” 一个穿着棉袄、五十来岁的妇人正巧看见他们,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 “啊,首钢新来的同志租了咱院一间房,我领他过来认认门。” 杨主任解释完,扭头对齐卫东介绍道:“这是院里的居委会代表秦大妈,他们家是这院里头一拨住进来的。” 齐卫东连忙笑着问好:“秦大妈好。” 对于居委会代表这个身份,他并不陌生。 这个年代的治安管理,农村是靠民兵队,城里则走的是群众路线,每个大杂院里都会有这么一两位代表,负责上传下达,也管着院里的大小事务。 起初是义务劳动,后来听说有了些许补贴。 秦大妈乐呵呵地打量了他一下,点点头:“是新来的啊,快进来吧,往后就是街坊邻居了。”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门口的过道里,杂乱地堆着柴禾和收来的破烂,一个老大爷正佝偻着腰在那归拢。 杨主任看得直皱眉,无奈道:“侯大爷,跟您说过多少回了,这过道不能堆东西,万一着了火可不得了!” 那老头头也不抬,满不在乎地回了句:“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屁事没有。” 说罢,把手里最后一把破烂往那堆上一扔,一瘸一拐地朝里院走去。 杨主任碰了个钉子,只能摇头。 一旁的秦大妈也叹气:“说了多少遍了,不管用。谁要是敢动他的东西,他就要去谁家抱煤球烧。” 杨主任作为片区负责人,对这情况一清二楚,只能摆摆手:“行了,先看房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四合院的内里景象便展现在眼前。 院子里满是追跑打闹的孩子,各家门口都支着小炉子在做晚饭。 尽管如今炒菜的人家不多,但几十户人家的饭菜香混杂在一起,依旧在空气中织成了一张浓郁的网。 原本绕着屋檐的抄手游廊,如今也被各家各户用砖石和油毡布隔成了一个个小厨房。 “杨主任来了!” “秦大妈!” 院里做饭、纳凉的人纷纷打着招呼。 杨主任也笑着一一回应:“哎,好,你们忙,我带新邻居来看看房。” 这话顿时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连那些玩闹的孩子都停下来围了过来。 齐卫东跟在后头,被领到了左手边的正屋前。 正屋两侧各有一个耳房,但靠近左耳房的位置,又新砌了一间小屋。 他听徐卫国提过,老北京四合院的规矩是“东厨司命”,东厢房那边该是厨房。 那么西厢房对应的位置就是厕所,现在也被改成了住人的屋子。 对面的厨房自然也拆了,加盖成房。 这样一算,东西厢房都成了四间房的格局。 杨主任掏出钥匙打开门,顺手拉开了电灯的绳子,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这屋原来住的人工作调动,就空出来了。院里的人多,我就不挨个给你介绍了,以后住下了,慢慢就熟了。” 齐卫东站在那儿打量着。 这屋子两侧原本的木头格子墙,如今已被砖头封死,墙上糊着一层报纸,不少地方已经泛黄破损。 也不晓得这墙是出自谁的手笔。 屋子最里头搁着一张样式简单的木床,床上铺了些稻草,但被褥已经没了。 离床不远的地方,一道空荡荡的铁丝横贯在半空。 墙上也钉着不少钉子,只是上面挂的东西显然也被人带走了。 好在桌子椅子倒是都留了下来。 第97章没有三位大爷,但有三位居委会代表 杨主任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你小子运气不赖,之前住这儿的老房,工作调动去了东北,临走时这些旧家具嫌麻烦,就说留给你们厂里了。” “就这房子和这些家具,院里多少人可都盯着呢!” “你别小看这点东西,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要是让你自己从头置办,可得花上不少钱。” 齐卫东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年头家具确实金贵,一张新的双人床就得三五十块,哪怕买旧的,没个十块八块也拿不下来。 屋里不仅有床,还有一张矮方桌和几条小板凳。 外头的厨房是早就搭好的,只要买个煤球炉子就能生火做饭,旁边还有个简易碗柜,也能放不少东西。 “喏,看到那根铁丝没?到时候扯块布挂上,里面睡觉,外面有客人来也能隔一下。” 杨主任指着屋子深处的那根铁丝,随口说道。 齐卫东一下就明白了,看来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家,就是靠一道帘子把屋子隔开用的。 他四下看了看,屋里除了墙角有些灰尘蛛网,地上有搬家时留下的碎屑,其他倒还过得去。 估摸着前主人搬走的时间,最多也就几个月。 “对了,院里别的人我就不跟你细说了,但是大院里有三位居委会代表,这个我得跟你交代一下。” “刚才你见过的秦大妈算一个,另外还有两位,一个是你们厂的韩玉华,他是厂里的八级钳工,还有一个是街道派出所的丁小卫。” “平时遇上什么事儿可以先找他们,要是他们也解决不了,你再去找我们居委会。” 杨主任又补充了一句:“丁小卫因为是公安,身份特殊,所以只是兼着代表的职务,毕竟人家的正式编制可比居委会代表这种群众组织要高。” 齐卫东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能在一个大院里当上居委会代表的,要么是资历深厚,要么是辈分高,再不然就是有本事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后悔。 我的天,这院子里的人也太多太杂了吧? 刚才他粗略一看,光是院里的灶台就数出来十来个,这说明家家户户都是一间房。 东西厢房加起来八间,北边正房三间,旁边还连着三间耳房,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就在东耳房边上。 这林林总总十四间房,住了十几户人家,这还没算上后罩房。 倒座房倒是没见住人。 人多嘴杂是非多,更要命的是,院里还住着个派出所的。 一瞬间,他真有了换个院子的念头。 不过也只能是想想,刚分了房子就要求换,那也太扎眼了。 “杨主任!” 正想着,门口进来了三个人。 一个是刚才见过的秦大妈,另外一个看着五十来岁,还有一个是三十左右的青年。 齐卫东一看来人,心里立刻猜到,这恐怕就是大院里的三位居委会代表了。 果然,只听杨主任笑着为他介绍道:“瞧,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位是秦大妈,这位是韩大爷,还有这位是丁同志,都是我刚跟你提过的,院里的居委会代表……” 齐卫东连忙收起思绪,笑着跟几人一一打了招呼。 韩大爷身上那件棉袄已经看不出本色,外面雷打不动地套着一件蓝色的工服外罩。 跟着他一道来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脸上已经褪去了青涩,瞧着沉稳,这应该就是管片民警丁小卫。 韩大爷吧嗒了口烟,浑浊的眼睛把齐卫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咧嘴笑了:“听说院里搬来了新住户,还是我们厂里的,就过来瞧瞧。” 他朝着齐卫东问道:“小同志,分到哪个车间了?” 齐卫东脸上挂着笑,手脚麻利地掏出烟盒,先给侯大爷递上一根,又转向旁边:“韩大爷,我不在车间,去的是后勤处采购科。” “丁同志,您也来一根。” 他递出去的烟不打眼,是那种平时一毛多,如今涨到四毛出头的牌子,不像“大前门”那么招摇,在这种场合刚刚好。 两人也没推辞,接了过去。 这时,杨主任笑着摆摆手:“行了,你们先聊着,我那锅上还做着饭呢。” “好嘞,您快去忙。” 几人打了声招呼,送走了杨主任。 等人一走,秦大妈的态度也缓和了些,对他说道:“以后就是街坊邻居了,有啥难处吱一声。” 另外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齐卫东赶忙应下:“哎,好的,我记下了。” 大家毕竟初次见面,这几位作为大院里的代表人物过来认个门,也就算尽到心意了。 又客套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如今家家户户的日子都紧巴,自然没人会开口留他在家里吃饭。 看着几人的背影消失,齐卫东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应付陌生人可真不轻松。 他环顾这空荡荡的屋子,盘算着缺了些什么,准备动身去置办。 当务之急是得去淘个二手的煤炉子。 至于别的,他也不打算买新的,手里的钱得省着花。 房子总算落定了,接下来就是明天去单位报到,然后拿着迁入证明把户口迁出来。 等办完这一切,他才算是个名正言顺的北平人了。 齐卫东一脚跨出门槛,就闻到了一股饭菜香。 左邻家门口,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正忙着掌勺。 她身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踮着脚,眼巴巴地瞅着灶台,小模样显然是馋坏了。 女人见了他,脸上漾开笑容:“要出去啊?” 齐卫东也报以微笑:“是啊,大姐,忙着做饭呢?我这儿还缺东西,等置办齐了再开火。” 他琢磨着该怎么称呼,叫婶子吧,显得亲近,可放眼这院里,三十来岁的是主流,他要是开了这个口,以后岂不是得矮一辈? 思来想去,还是叫声“大姐”最稳妥。 女人很是爽朗,点点头说:“嗯呐,做饭呢!有啥需要搭把手的,你尽管开口。” “哎,好嘞,先谢过大姐了!” 齐卫东客气地应着,又说:“那您先忙,我回趟屋。” “行,去吧。” 女人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应声。 第98章好家伙,一个院子里十七户 齐卫东便转身走了。 在院里碰见不熟的街坊,他都只是笑笑点个头,权当是打了招呼。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院子北边的正房,那是韩玉华的家。 厂里响当当的八级工,技术顶尖的人物。 这年头,八级工可是金字招牌,工资加补贴,一个月小一百块,比县长的待遇都高,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天色在五六点钟就暗了下来,正好是工人们下班的点。 此刻,外面天光已尽。胡同口的电线杆下聚了一圈人,昏黄的灯光里,几个老伙计正围着小桌杀得难解难分。 “侯大爷,下棋呐!” 齐卫东笑着打招呼 侯大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昂,下着呢!这是回去了?” “哎,回去了,待会儿再出来转转。您老接着玩,回见啊!” “好,去忙你的。” 侯大爷摆摆手,注意力又回到了棋局上,齐卫东随即离开。 等把东西都归置妥当,齐卫东估摸着院里该清净了,才扛着一卷旧铺盖进了大院。 果然,邻居们大多回家吃饭去了,院里静悄悄的。 他摸黑进了屋,把垫被和褥子往床上一扔。 这屋里没有火炕,冬天全指望褥子够厚实才能扛过去。 煤炉子、锅碗瓢盆这些过日子的家当都还没有,得等明天上委托商店去淘换。 至于家具,眼下有张床、有桌椅板凳也就凑合了,往后日子长着呢,再慢慢添置。 他从墙角旮旯里翻出一把旧扫帚,正准备把屋里的陈年灰土清扫一遍。 眼下天气回暖得快,白天甚至有些热,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该换下棉袄了,不过还得防着倒春寒,那气温说降就降。 他正寻思着,一个乐呵呵的声音就在门口响了起来:“哟,忙着呐?” 齐卫东一抬头,来人是秦大妈。 客人上门,就不好再扫地扬灰了。 他赶紧把垃圾归到墙角,将扫帚靠好,热情地招呼道:“秦大妈您来啦,快坐!” 屋里像样的椅子都搬空了,他只能找了个小马扎递过去。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位大妈这趟过来,明着是串门,实则是想摸摸他的底细。 秦大妈找了个地方坐下,打量着空荡荡的屋子,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这是在拾掇屋子呢?” “嗯,先搬点零碎东西过来。” 齐卫东应了一声,随即环视一圈,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大妈您看,我这连个炉子都还没生,开水也没得喝。” 他本想找徐卫国弄点锅碗瓢盆先拿来用,但转念一想,也不差这一天,索性等明天再一并置办。 “嗨,多大点事儿!” 秦大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接着便好奇地问:“小伙子,我看就你一个人在忙活,家里人没来搭把手?你家还有些什么人啊?” 她其实最好奇这年轻人的来路。 齐卫东心里有数,这事早晚有人会问,便坦然相告:“我老家是沪城乡下的,这次和我侄女儿一起来了,还有个哥哥在首钢保卫处……” 他没说徐卫国是副处长的事情,毕竟这事情太打眼了。 “哦——原来是乡下来的!” 秦大妈顿时明了,又笑着说:“那你这可真有本事!这两年想从农村调到城里来上班,可不是件容易事!” 城里人调动工作相对简单,可农村户口想进城,没点过硬的关系根本办不成。 齐卫东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感慨一番后,秦大妈又热情地对他笑道:“这大院里的街坊四邻,你怕是还不认得吧?来,大妈跟你说道说道。” 她随即便把院里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齐卫东在一旁认真听着,时不时“嗯”一声,或轻轻点头。 院子最前面的倒座房共五间,两户人家各占两间,剩下的一间当了公共杂物房,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中院最大,总共十四间房,却挤了十户人家。 齐卫东所在的西厢房这一溜,住的都是单身汉。 正对着的东厢房,主屋两间住的是丁小卫,他家两边还各有一户邻居。 中院正北的三间上房,侯大爷家占了两间。 侯大爷家西侧的两间耳房,就是秦大妈自己家。 东侧靠近过道的一间耳房也住了一户。 至于后院,算上拆了原本的厨房和茅房加盖的屋子,一共七间房,住了五户人家。 整个大院林林总总,共计十七户。 院里的人员构成也颇为复杂,大部分是解放后结婚,由厂里分配住进来的,年纪多在三四十岁上下,孩子也都不大。 也有些是原先住的街道房子塌了,或是拆迁改造搬过来的。 这十七户人家里,有七户跟齐卫东一样是首钢的,包括他所在的这一排四间房的邻居,以及北屋的韩玉华和后院的两家。 听到这里,齐卫东也总算知道了刚才在门口跟自己搭话的那个大姐是谁了。 她叫朱花岚,丈夫是厂里车间的工人,家里养着三个孩子。 至于秦大妈提到的其他人,他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心想往后日子长着,多走动走动,总会慢慢熟悉的。 “院里就一块总水表,水费一吨一毛八,到时候各家均摊。电费更省事,按屋里灯泡的个数算,一度八分五。” “你这半道儿搬进来的,下月初结账,就给你算半个月的钱。” 齐卫东听明白了,应了一声:“行,您到时候知会我一声就行。” 今天是十五号,这个月又只有二十八天,就差一天,他不是那种爱占小便宜的人。 “放心,账错不了。”秦大妈脸上挂着和气的笑,摆了摆手,“行啦,你刚来事儿多,先收拾着,我回了。” “往后一个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熟了。要是晚上没烧水,直接上我那儿提一壶,千万别外道。” 齐卫东赶忙站起身相送:“哎,好的,需要的话我再去。” 对方笑着点点头,转身出了屋。 目送对方离开,齐卫东想了想,没跟着出去,回身继续收拾屋子。 第99章分到采购一科 天色已晚,凉意渐起,院子里早没了白天晒太阳的人。 他把地扫了一遍,等屋里的浮尘落得差不多了,正要去关门,门口人影一闪。 “给你,趁热,赶紧灌上。” 秦大妈提着一个明晃晃的铝皮水壶回来了,壶嘴正丝丝地冒着白汽。 “哎,这多不好意思,谢谢您。” 齐卫东脸上一热,连忙找出那个旧暖瓶,手忙脚乱地把开水灌了进去。 “我就猜你脸嫩,开不了这个口。刚搬来,没口热水喝怎么行!” 秦大妈看他灌好了水,满意地笑了,“好了,你接着忙,我真走了啊!” 话音一落,她提着空壶乐呵呵地回自己屋了。 齐卫东把人送到门口,看着对方进了屋,才回身关上门。 他望着暖瓶里满满的热水,心里琢磨着事,又出去打了些凉水回来简单洗漱了一下。 一切停当,他原本想着把齐小丫接来住,但想到条件还不够好,于是去招待所把齐小丫接到徐卫国那边住下了。 …… 第二天一早,齐卫东是被尿意给生生憋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抓过裤子就往身上套。 瞥了眼时间,都七点多了。 他这屋里可没地方解决问题,也没来得及买个尿桶。 于是也顾不上别的,火急火燎地就冲出了门。 来的时候杨主任指过,公共厕所在两百米开外。 这片大院以前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茅房,后来统一建了公厕,院里的小茅房就都给拆了,腾出来的地方顺势加盖成了房子。 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卫生。 二来也是因为住房实在太紧张,尤其是前些年,大量人口从农村涌入城市,城镇户口从两千多万暴增到近五千万。 要知道,原先的两千多万人里,老人孩子占了大头,真正工作的没多少。 可后来增加的这两千多万人,绝大多数都是劳动人口,住房压力能不大吗? 此刻的街道上,已经满是匆匆的行人和嬉闹的孩童。 到了公厕那儿,只见女厕所门口排着一条长队,好几个人都难受地捂着肚子。 队伍里不时有人焦躁地跺着脚,冲里面喊:“这是在里头安家了吗?还不出来!” 里面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老大不情愿地回敬几句。 男厕所那边倒是清净,不用跟女同志们一样排长队。 可里头的景象,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地面上汪着一片黄色的积水,几块砖头零散地铺在上面,算是给人落脚的。 那股子浓烈的骚臭味,即便是在这尚有寒意的天气里,也熏得人眼眶发酸。 齐卫东小心翼翼地踩着砖头,速战速决,完事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来。 他感觉那股子味道已经钻进了衣服里,挥之不去。 真不敢想,这要是到了盛夏,会是何等骇人的场面,怕是乡下最简陋的茅厕都比不上。 等他回到大杂院,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 有人在公用水龙头下搓洗衣物,住得远、上班早的已经不见了踪影。 齐卫东端着脸盆和牙具过去,水龙头边上的人们不时跟他打个招呼,他都一一含笑回应。 一群大妈和年轻的媳妇们聚在一块儿,一边忙活一边聊着家常。 洗漱完毕,他回到自己那间小屋,环视了一圈,心里盘算着今天得抽空去趟信托商店,添置些必需品。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去厂里。 他得先到后勤处办报到手续。 工作时间是早八点半到晚五点,午休名义上是半小时,但通常都能多歇一会儿。 街上的人潮已经汇成了洪流,三轮车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派不上用场。 齐卫东汇入人流,一步步往前挪。 整条马路都被行人占据,汽车被堵在人海里,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往前挪动一点,刚腾出的空地瞬间又被人潮填满。 到了厂区门口,工人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走进大门。 “国安哥早!” 齐卫东跟着人流进了厂,正琢磨着找谁问问后勤处在哪儿,一抬头,恰好瞧见了郑国安。 “哟,卫东,这么早就来了?手续都弄妥了?” 郑国安看见他,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妥了,我昨天就来过了。人事科那边让我今天来后勤处报到。” “哦?昨天就到来厂里了啊,怎么没来找我聊聊!” 郑国安客套了一句,笑容里带着几分熟络。 齐卫东顺势解释道:“昨天到得有些晚,赶到的时候都临近下班了,我就赶紧先去把手续给办了。” “行,走,我领你过去吧。” 郑国安很是爽快,说完在前头带路。 后勤处并不在那栋主办公楼里,而是要沿着厂区院墙再往前走上一段。 那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后头还带着个院子。 两人上了二楼,郑国安领着他进了一间挂着“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老隋,正忙着呢?” 一进门,郑国安就朝屋里一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的中年人笑着打了声招呼。 那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收拾得十分利落,一身灰色的中山装笔挺。 “是国安啊!”他看到郑国安,笑着把手里的搪瓷茶缸放到了桌上。 “我带个新人过来办入职。”郑国安说着,转头对齐卫东笑了笑,“把你的材料拿出来吧。这是咱们后勤处的办公室,这位是隋科长。” “隋科长您好,这是我的档案材料,人事科让我来您这儿报到。” 齐卫东将资料递了过去。 那人接了文件扫了一眼,冲郑国安笑了笑:“哦,分到你们采购一科了啊!” 他随即又说:“行了,东西放这儿吧。对了,照片得尽快送来,办工作证要用。” “我先给你开个临时证,回头你自己把照片贴上,再去人事科那边敲个章就妥了。” 郑国安笑着应下:“那我们先撤了啊!走了走了!” 他推了一把旁边还有点没回过神的齐卫东。 齐卫东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朝楼下行去。 路上,齐卫东也大致了解了后勤这边的架构。 后勤处下辖的部门不少,有办公室、采购科、仓库、食堂、招待所,甚至还有卫生院和子弟学校,虽然不全在这栋楼里,但都归后勤管。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采购一科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