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鳞》 第1章 第一章 重来 高启强猛地睁开眼。 鱼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市场里特有的潮湿腐臭。他低头，看见自己粗糙的双手正握着一把刮鳞刀，面前是一条半死不活的草鱼，在案板上无力地张合着嘴。 “老板，这鱼还杀不杀了？”顾客不耐烦地敲着柜台。 高启强怔怔地环顾四周——狭窄的鱼档、湿滑的地面、挂在铁钩上摇摇晃晃的猪肉、对面摊位阿婶熟悉的围裙……这一切如此真实，又如此遥远。 “老板？”顾客又喊了一声。 高启强手起刀落，精准地剖开鱼腹，动作熟练得如同呼吸。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这不是梦。他清晰地记得前一秒，自己还在那间冰冷的审讯室里，面对安欣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然后是漫长的刑期，病痛的折磨，最后在监狱医院的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怎么一睁眼，回到了二十年前？ “强哥，今天生意不错啊！”隔壁猪肉摊的唐小龙扔过来一支烟，“晚上一起去喝酒？” 高启强接过烟，手指微微发抖。唐小龙——那个后来跟他一起沾满鲜血、最终在火拼中惨死的兄弟，现在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笑得没心没肺。 “不了，今晚有事。”高启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 他需要时间思考。 收摊后，高启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独自走到旧厂街的天台。这里曾是他命运的转折点，无数次，他站在这里，看着京海市的灯火一点点亮起，野心如野草般疯长。 而现在，他俯瞰着这座尚未被他的阴影笼罩的城市，胃里一阵翻腾。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卖鱼佬变成□□枭雄，如何用鲜血和谎言铺就通往权力顶峰的道路。他记得每一个被他摧毁的生命，记得每一张因他而痛苦的脸。 最清晰的，是安欣。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他的警察，即使在他最堕落的时候，依然试图拉他回头。 “高启强，你本可以是个好人。”安欣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远处，京海市的霓虹初上。高启强握紧栏杆，指节发白。 他重生了。回到了2000年，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第二天清晨，高启强像往常一样开门营业。不同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只有卑微和讨好，多了几分深思熟虑。 “强哥，有人找。”唐小龙探头进来，表情有些紧张。 高启强抬头，心脏猛地一缩。 穿着警服的安欣站在鱼档外，年轻得几乎刺眼。他的警帽下露出几缕不服帖的卷发，眼神清澈而坚定。 “高启强是吗？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安欣。”安欣出示了证件，“想跟你了解点情况。” 高启强放下刮鳞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只是上一次，他紧张得几乎打翻鱼缸。 “安警官，请坐。”他拉过一张凳子，语气平静。 安欣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这个鱼贩子会如此镇定。 “我们接到举报，旧厂街市场有人收保护费，你知道这事吗？” 高启强看着安欣年轻的脸庞，突然想起很久以后，安欣在一次任务中差点丧命，左耳永远失聪。而那一系列悲剧的起点，正是旧厂街这场看似普通的敲诈案。 “是唐小龙和唐小虎兄弟。”高启强直截了当地说。 安欣愣住了。 “他们每个月向每个摊位收两百块，不给就砸摊子。上个月还把水果摊的老李打伤了，医药费花了三千多。”高启强继续说，“市场管理处的龚开疆副处长收了他们的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欣的表情从惊讶转为严肃：“这些情况，你愿意正式作证吗？” 高启强沉默片刻。上一世，他选择了包庇唐家兄弟，以此换取他们的友谊和忠诚，从此踏上不归路。 “我愿意。”他说。 安欣离开时，回头看了高启强一眼，眼神复杂。 那天晚上，唐家兄弟果然来找麻烦了。 “强哥，听说你今天跟条子聊得挺欢啊？”唐小龙把玩着手中的铁棍，唐小虎堵在门口。 鱼档里的其他商户纷纷避开视线，无人敢出声。 高启强缓缓放下手中的账本。上一世，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动手打人，用铁棍打断了唐小龙的两根肋骨，从此在旧厂街立威。 “小龙，小虎，”他平静地说，“收手吧。” 唐小龙嗤笑一声：“你说什么？” “我说，收手吧。”高启强站起来，“警察已经盯上你们了。自首，还来得及。” 唐小虎猛地踹翻一旁的鱼桶，脏水溅了一地：“你他妈真告密了？” “我只是不想看你们越陷越深。”高启强说，声音里有一种唐家兄弟无法理解的沉重，“这条路走下去，不是坐牢就是横死街头。” 唐小龙举起铁棍：“我先让你横死在这里！” 高启强没有躲闪，在铁棍挥下的瞬间精准地扣住唐小龙的手腕，一拧一推，动作干净利落。铁棍“哐当”落地。 唐小虎见状冲上来，被高启强侧身闪过，一脚踹在膝窝，跪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数秒。 鱼档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高启强，不知道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鱼贩子何时有了这样的身手。 只有高启强自己知道，在那些亡命天涯的岁月里，他学会了多少保命的本事。 “我不会告发你们，”高启强松开唐小龙，“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的摊位，你们别来招惹。” 唐家兄弟狼狈离去后，高启强独自收拾狼藉。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意识到，改变命运的轨迹远比想象中艰难。 “身手不错。”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高启强抬头，看见安欣靠在门框上，不知看了多久。 “防身之术而已。”高启强轻描淡写。 安欣走进来，帮他扶起倒地的椅子：“唐家兄弟刚才去自首了。” 高启强动作一顿。 “他们说，是你劝他们的。”安欣盯着高启强的眼睛，“一个能把唐家兄弟打服气，还能让他们主动自首的鱼贩子。你真不简单。” 高启强苦笑。他知道安欣已经开始怀疑他了。这条重生之路，注定不会平坦。 “安警官，人都是会变的。” “为什么帮我？”安欣问。 高启强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追捕他半生的警察，百感交集。 “也许是因为，我想做个好人。” 安欣沉默良久，最后点点头：“好，我信你这一次。” 那天晚上，高启强梦见许多往事。梦见自己第一次杀人后的呕吐，梦见陈书婷临终前的眼泪，梦见高晓晨怨恨的眼神，梦见自己坐在豪华办公室里，却感觉身处牢笼。 醒来时，枕边一片湿冷。 清晨四点，他照常去批发市场进货。回来的路上，看见一群小混混正在围殴一个年轻人。 “没钱就卸你一条腿！”为首的黄毛叫嚣着。 高启强本欲绕行，却在那年轻人抬头时僵住了——那是年轻时的老默，那个后来成为他头号杀手的男人，此刻正满脸是血，眼神凶狠如困兽。 “等等。”高启强出声。 小混混们回头，看见只是个拎着鱼筐的商贩，嗤笑起来：“滚远点，少多管闲事！” 高启强放下鱼筐，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现金：“这些够吗？” 黄毛眼睛一亮，接过钱数了数，满意地挥手带人离开。 老默挣扎着站起来，警惕地看着高启强：“为什么帮我？” “走吧，我带你包扎一下。”高启强没有回答，只是拎起鱼筐。 在老默狭窄的出租屋里，高启强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老默冷笑，“工作丢了，房租欠了三个月，马上要流落街头了。” 高启强记得老默的故事——下岗工人，女儿重病，走投无路下误入歧途，成了职业杀手。 “我鱼缺个帮手，包吃住，月薪一千五。”高启强说。 老默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人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高启强看着老默的眼睛，“只要你愿意。” 回鱼档的路上，高启强看见街角的报亭，今日头条格外醒目：“省教育整顿指导组即将进驻京海，重点整顿政法队伍”。 他停下脚步，买了份报纸。 指导组组长：徐忠。副组长：纪泽。 高启强深吸一口气。风暴即将来临，而这一次，他站在风暴的另一边。 他不知道自己的重生是恩赐还是惩罚，不知道这一世能否真正洗净手上的鲜血。但他知道，从今天起，高启强要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回到鱼档时，朝阳刚刚升起，给旧厂街破败的建筑镀上一层金边。安欣站在鱼档门口，手里提着两袋早餐。 “顺便路过，”安欣把一袋早餐递给他，“豆汁和焦圈，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高启强接过早餐，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 “安警官，”他突然开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人做过很多错事，但他真心想改过自新，你会给他机会吗？” 安欣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他真心悔改，任何时候重新开始都不晚。” 高启强望向京海市渐渐苏醒的街道，轻轻点了点头。 第2章 第二章 要多大的？ 高启强站在鱼档前，手里的刮鳞刀熟练地剖开鱼腹。清晨的阳光透过塑料棚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手背上跳跃。距离重生已经过去半个月，生活似乎步入了正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强哥，今天的鱼真新鲜啊！“老默把最后一箱鱼搬进店里，擦了擦汗。这个被高启强从街头救下的汉子，如今成了他最得力的帮手。 高启强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街角。按照记忆，今天该是安欣和李响第一次出现在旧厂街市场的日子。上一世，就是这一天，唐家兄弟的敲诈案正式进入警方视线，也开启了他与安欣长达二十年的纠葛。 “老板，来条鲤鱼。“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高启强抬头，看见穿着便服的安欣正站在摊位前，旁边是同样年轻的李响。他的心跳突然加速，手中的刀险些滑落。 “要多大的？“高启强迫使自己保持镇定，拿起网兜走向鱼池。 “两斤左右吧。“安欣说着，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整个市场，“老板，这市场最近太平吗？“ 高启强捞鱼的动作微微一顿。来了，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问题。 “挺好的，做买卖嘛，和气生财。“他熟练地称重、装袋，尽量表现得像个普通鱼贩。 安欣接过鱼，却没有立即离开。“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在这里收保护费？“ 高启强擦了擦手，看向安欣清澈的眼睛。这一次，他有了不同的选择。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最近消停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听说那几个人去自首了。“ 安欣和李响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你劝他们自首的？“李响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审视。 高启强笑了笑，“我一个卖鱼的，哪有那么大本事。可能是他们自己想通了吧。“ 安欣盯着高启强看了几秒，突然也笑了。“高启强，你很有意思。“ 送走两位警察，高启强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包庇唐家兄弟，而是提前劝他们自首，切断了与□□的第一个联系。但命运的轨迹真的这么容易改变吗？ 下午，市场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谁是高启强？“为首的壮汉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 高启强心里一沉。徐江的人。上一世，就是这些人让他陷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我是。“他放下手中的活计，平静地走上前。 “听说你小子挺能耐啊，把唐家兄弟都弄进去了。“壮汉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老大想见见你。“ 高启强记得这个场景。上一世，他因为害怕而屈服，跟着去了徐江的夜总会，从此被拖下水。但这一次... “对不起，我很忙。“高启强转身继续处理手中的鱼，“如果徐老板想谈生意，可以来这里找我。“ 壮汉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遭到拒绝。“你他妈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我知道。“高启强头也不抬，“但这里是做正经生意的地方，不欢迎闲杂人等。“ 壮汉勃然大怒，正要发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警笛声。安欣和李响去而复返。 “怎么回事？“安欣下车，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混混。 “没事，安警官，就是几位客人来买鱼。“高启强抢在壮汉前面回答。 壮汉狠狠瞪了高启强一眼，带着人悻悻离开。 安欣看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又看看高启强，“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安警官。“高启强真诚地说。 李响走过来，低声对安欣说：“那是徐江的人。“ 安欣的眉头皱了起来。“高启强，你惹上麻烦了。“ 高启强苦笑，“我知道。但有些麻烦，躲是躲不掉的。“ 就在这一刻，高启强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但他知道是谁——陈书婷。上一世，他通过徐江认识了这个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女人，这一世，这个电话来得更早了。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接。 “怎么不接电话？“安欣注意到他的迟疑。 “推销的。“高启强按下拒接键，“整天问要不要贷款。“ 安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困难找警察。“ 看着警车远去，高启强陷入沉思。即使他努力避开所有陷阱，命运的网依然在慢慢收紧。徐江、陈书婷、泰叔...这些名字如同宿命般再次出现。 晚上收摊后，高启强独自留在店里清算账目。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他警觉地拿起铁棍。 “是我，老默。“ 高启强松了口气，打开门。老默站在门外，脸色凝重。 “强哥，今天那些人又来了，在你家附近转悠。“ 高启强的心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知道了。这几天你帮我多照看一下晓晨和小兰。“高启强嘱咐道。高晓晨和高启兰，这一世他最重要的家人，绝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 老默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强哥，有件事...我女儿病了，需要做手术...“ 高启强立即明白了。上一世，正是因为女儿的医药费，老默才被迫走上不归路。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 “这里是三万块，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说。“ 老默愣住了，“强哥，这...“ “就当是预支的工资。“高启强把钱塞到他手里，“孩子的病不能耽误。“ 老默的眼圈红了，“强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高启强轻声说。 送走老默，高启强站在鱼缸前，看着水中游弋的鱼儿。它们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如同他被困在命运的轮回中。但这一次，他要破局而出。 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高启强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是高启强先生吗？“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声，优雅而克制。 “是我。“ “我是陈书婷。有人托我给您带个话——泰叔想见您。“ 高启强闭上眼睛。泰叔，京海地下世界的真正掌控者，上一世他认作干爹的人。这个邀请，是机遇也是陷阱。 “时间？地点？“ “明天下午三点，白金瀚夜总会。“ 挂断电话，高启强陷入沉思。泰叔的邀约比他记忆中提前了许多，这说明他的重生已经引起了连锁反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二天下午，高启强准时来到白金瀚。与记忆中一样，这里金碧辉煌，奢靡至极。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他走进一个包间。 泰叔坐在主位，旁边是徐江和陈书婷。这一幕如此熟悉，让高启强有一瞬间的恍惚。 “小高啊，坐。“泰叔笑眯眯地招呼他，如同招呼一个老朋友。 高启强谨慎地坐下，“泰叔找我有事？“ “听说你最近风头很劲啊。“徐江阴阳怪气地说，“连我的人都敢不给面子。“ 高启强没有理会徐江，直接看向泰叔，“我只是个卖鱼的，只想老老实实做生意。“ 泰叔笑了，“老实做生意？那你为什么要劝唐家兄弟自首？为什么要收留老默？“ 高启强心里一惊。泰叔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 “唐小龙和唐小虎是我朋友，我不想看他们越陷越深。老默是个可怜人，能帮就帮一把。“ 陈书婷突然开口：“你就不怕得罪徐总？“ 高启强看向这个上一世与他纠缠半生的女人。此时的陈书婷还年轻，眼中却已经有了历经世事的沧桑。 “我相信在京海，做生意还是要讲道理的。“高启强平静地说。 泰叔哈哈大笑，“好！有胆识！小高啊，我很欣赏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干？“ 上一世，高启强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但这一次... “感谢泰叔看得起我，但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怕给泰叔添麻烦。“ 包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徐江猛地站起来，“高启强，你别给脸不要脸！“ 泰叔摆摆手，示意徐江坐下。他盯着高启强看了很久，缓缓道：“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我给你时间考虑。“ 离开白金瀚，高启强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他拒绝了泰叔，这意味着他将独自面对徐江的报复。但这是他选择的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回到市场，安欣正在鱼档前等他。 “你去见徐江了？“安欣单刀直入。 高启强并不意外。警方显然一直在监视徐江一伙。 “是泰叔请我去的。“ 安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知道。“高启强开始收拾摊位，“但我没得选。“ 安欣按住他的手，“你可以选择与警方合作。“ 高启强看着安欣年轻而坚定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上一世，他们是对手；这一世，他们能成为战友吗？ “安警官，如果我帮你扳倒徐江，你能保证我家人的安全吗？“ 安欣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点头：“我以这身警服担保。“ 高启强笑了笑，“好，我信你。“ 这一刻，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与警方合作，意味着他真正开始走出前世的阴影，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 然而，就在当晚，高启强接到老默的紧急电话——高启兰在放学路上被人跟踪了。 高启强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徐江的报复，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他立即拨通了安欣的电话。 “安警官，我需要帮助。“ 第3章 第三章 最好是这样 高启强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背心。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除夕夜。唐家兄弟狰狞的面孔，破碎的电视机碎片，还有自己满脸是血地蜷缩在地上。然后画面一转，他看见多年后的自己站在白金瀚顶楼，脚下是整个京海的夜景，而安欣举着手铐站在他面前。 “这一次，不一样了。”高启强喃喃自语，用冷水洗了把脸。 窗外天色未亮，但他已经睡不着了。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家门，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弟弟妹妹。 鱼档的准备工作繁琐而枯燥，但高启强做得一丝不苟。重生回来，他比谁都清楚，任何一个细节的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 “强哥，这么早？”老默推着货车出现在市场门口，脸上带着疲惫的笑。 高启强点点头，帮着卸货。“你女儿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老默的声音有些哽咽，“强哥，要不是你...” “别说这些。”高启强打断他，“孩子健康就好。” 就在这时，几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市场门口。徐江带着一群手下走下车，径直向鱼档走来。 高启强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高老板，生意兴隆啊。”徐江皮笑肉不笑地扫视着鱼档，“听说你最近很风光啊，连泰叔的面子都不给。” 老默下意识地站到高启强身前，被高启强轻轻推开。 “徐总，我就是个卖鱼的，不懂你们那些大生意。”高启强平静地说。 徐江冷笑一声，“装傻？行，那我直说了。泰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干，要么...” 他话未说完，突然警笛声由远及近。安欣和李响带着几名警察快步走来。 “徐江，这么早在菜市场买菜？”安欣似笑非笑地问。 徐江脸色一变，随即挤出笑容：“安警官早啊，我这不是来照顾高老板生意嘛。” “最好是这样。”安欣目光锐利地扫过徐江的手下，“最近我们在严打黑恶势力，徐总应该听说了吧？” 徐江干笑两声，带着人悻悻离开。 安欣转向高启强，“你没事吧？” 高启强摇摇头，“谢谢安警官。” “不用谢，这是我们的工作。”安欣顿了顿，“不过高启强，我得提醒你，徐江这个人很危险，你最好离他远点。” 高启强苦笑，“有些事，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开的。” 安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送走安欣，高启强的心情更加沉重。他知道，徐江不会善罢甘休。而更让他担心的是，按照前世记忆，徐江很快就会与泰叔反目，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下午，一个意外访客打破了鱼档的平静。 “书婷姐？”高启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陈书婷。 陈书婷穿着素雅的连衣裙，与白金瀚那个八面玲珑的女人判若两人。 “别紧张，我就是来买条鱼。”陈书婷微微一笑，“听说你这里的鱼最新鲜。” 高启强熟练地捞鱼称重，心里却在快速思考陈书婷的来意。 “其实，我是来谢谢你的。”陈书婷突然低声说，“谢谢你拒绝了泰叔。” 高启强动作一顿。 “你可能不知道，泰叔最近在找新的‘白手套’，他看中了你。”陈书婷的目光意味深长，“但你拒绝了，这很明智。” 高启强把装好的鱼递给她，“我只是不想走歪路。” 陈书婷接过鱼，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世道，有时候不是你想走正路就能走的。不过...你还是尽量走吧，趁还有得选。”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高启强陷入沉思。前世的陈书婷从未给过他这样的忠告，这一世，似乎很多东西都在悄然改变。 傍晚收摊时，高启强注意到几个陌生人在市场外徘徊。他心中一凛，知道徐江的人还在盯着他。 “强哥，那些人...”老默也注意到了异常。 “没事，你先回去照顾女儿。”高启强拍拍他的肩，“我能处理。” 老默犹豫了一下，“要不我陪你...” “不用。”高启强坚定地说，“相信我。” 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高启强故意选了一条偏僻的小巷。果然，那几个陌生人跟了上来。 在巷子深处，他们围住了高启强。 “高老板，徐总让我们再给你一次机会。”为首的壮汉亮出刀子。 高启强深吸一口气。前世的他，在这个时候已经学会了用暴力解决问题。但这一世，他想要不同的结局。 “告诉徐江，我不会跟他合作，但也不会挡他的路。”高启强平静地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壮汉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有的选？”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个声音：“他有的选。” 安欣举着警官证走进来，身后是持枪的李响。 “放下武器！”李响厉声喝道。 那几个打手见状，纷纷丢下武器举手投降。 “安警官，你们...”高启强惊讶了。 “我们接到线报，说徐江的人要对你下手。”安欣看着被制伏的打手，“看来线报很准。” 高启强心中一动。前世的这个时候，安欣并没有及时出现。命运的轨迹，真的在改变。 第二天，高启强主动来到公安局。 “我想提供一些线索。”他对安欣说。 安欣把他带到询问室，“什么线索？” “关于徐江和泰叔。”高启强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他们的一些违法勾当。” 安欣认真地记录着，“你说。” 高启强透露了一些信息——足够引起警方重视，又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危险。他深知，现在的他还不足以与那些势力正面对抗。 “这些信息很有价值。”安欣合上笔记本，“谢谢你，高启强。” “不用谢。”高启强站起身，“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走出公安局，高启强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这一次，他选择站在光明的一边，虽然前路依然艰险，但至少，他能够坦然面对弟弟妹妹期待的目光。 晚上，高启强罕见地早早关了店，买了些好菜回家做饭。 “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高启兰看着满桌的菜肴，惊讶地问。 高启盛也疑惑地看着哥哥，“是不是摊位上出什么事了？” 高启强笑着给弟弟妹妹夹菜，“没事，就是想跟你们一起吃顿饭。”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最亲的人，心中充满感慨。前世，他为了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一步步走上不归路，最终却让他们承受了更多痛苦。这一世，他明白了，真正的幸福不是金钱和权力，而是这样的平淡时光。 “启盛，你毕业后想去哪里工作都行，哥支持你。”高启强说，“启兰，你好好读书，不用担心学费。” 高启盛和高启兰对视一眼，都觉得哥哥今天有些奇怪。 饭后，高启强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着京海的夜景。城市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手机响起，是安欣。 “高启强，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找到了一些证据。”安欣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徐江可能要麻烦了。” 高启强沉默片刻，“安警官，小心点，徐江背后还有人。” “我知道。”安欣顿了顿，“谢谢你提醒。” 挂断电话，高启强的心情复杂。他既希望警方能铲除徐江这个祸害，又担心会引发更大的风波。 几天后，消息传来：徐江因涉嫌多项罪名被警方带走调查。 高启强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给客人称鱼。他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熟练地操作。 “强哥，你听说了吗？徐江被抓了！”老默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 高启强点点头，“嗯，听说了。” “这下好了，以后没人来找麻烦了。”老默高兴地说。 高启强却没有这么乐观。他知道，徐江倒台，意味着权力真空，很快就会有人填补这个位置。而泰叔，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当晚高启强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高启强，你很好。”电话那头是泰叔冰冷的声音，“徐江太小看你了，但我不会。” 高启强握紧手机，“泰叔，我只想安心做我的小生意。” “在这个江湖，没有人能真正安心。”泰叔轻笑一声，“我们还会见面的。” 电话挂断，高启强久久无法平静。 就在这时，安欣和李响突然到访。 “高启强，我们需要你帮忙。”安欣严肃地说。 “什么忙？” “徐江交代了一些事情，涉及一桩跨省的案件。”李响接过话，“我们怀疑，这与汉东省的一个副市长有关。” 高启强心中一震。丁义珍！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接触到这个层面，但现在，命运的齿轮似乎转动得更快了。 “我能做什么？”高启强问。 “我们收到消息，有人要在京海与丁义珍的手下接头。”安欣说，“你在这个圈子里的消息比较灵通，如果听到什么，立即通知我们。” 高启强点点头，“好。” 送走安欣和李响，高启强站在鱼档前，看着水中游弋的鱼。它们永远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鱼缸之外，是怎样一个复杂的世界。 就像前世的他，以为掌控了一切，实则不过是更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但这一世，他要做下棋的人。 “强哥，收摊了。”老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高启强回过头，看着这个前世为他而死的兄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老默，等你这段时间忙完女儿的事，我想把鱼档交给你打理。” 老默愣住了，“强哥，你这是...” “我打算做点别的。”高启强望向远方，“但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走正道。” 夜色渐深，高启强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连接着过去与未来。 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但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巷口，他意外地看到了等待的安欣。 “安警官？还有事吗？” 安欣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警方线人的联系方式，如果有紧急情况，你可以找他。” 高启强接过信封，心中五味杂陈。前世，他是安欣追捕的对象；这一世，他却可能成为警方的合作者。 “安欣，”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人曾经犯过错，但他真心想改，你会给他机会吗？” 安欣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他真心悔改，任何时候重新开始都不晚。” 高启强点点头，与安欣道别。 走进家门，弟弟妹妹已经睡下。高启强轻轻推开他们的房门，为他们掖好被角。 站在窗前，他看着京海的夜空。 第4章 第四章 站住，警察！ 2000年，旧厂街菜市场。 高启强从看守所出来已经一周了。重活一世，他站在自家鱼摊前，看着空荡荡的鱼缸，心里却比鱼缸更空。唐小龙、唐小虎兄弟依然在菜市场作威作福，但这一次，高启强学会了隐忍。 “强哥，市场管理处要收管理费了。”一个摊主小心翼翼地对他说。 高启强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前世他就是因为这不合理的费用跟唐家兄弟起了冲突，最后被送进看守所。这一世，他选择暂时低头。 “告诉龙哥虎哥，我下午就交。”他平静地说。 摊主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曾经倔强的鱼贩子会这么顺从。 高启强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清楚地记得，这个时间点，刑警队的安欣和李响正在调查黄翠翠的案子。而他也记得，黄翠翠的死牵扯到的远不止表面上的器官买卖。 下午，高启强特意绕道去了旧厂街后面的出租屋区。这里是黄翠翠生前活动的地方，也是前世许多秘密开始的地方。 “老高，你怎么到这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高启强转身，看见安欣穿着便装站在他身后，旁边是总板着脸的李响。 “安警官。”高启强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我来给这边的小饭店送鱼。” 安欣打量着他，眼神锐利：“这附近不太平，你最好少来。” “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案子吗？”高启强压低声音，“我听说了一些事情。” 李响立刻警觉起来：“你听说什么了？” 高启强装作犹豫的样子：“就是...黄翠翠生前好像经常去城乡接合部那边的一个地方。她说那里能赚大钱。” 这是高启强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不能直接说出所有真相，那样会引火烧身。但他可以引导警方发现线索，既能让案子早日侦破，也能在安欣心中留下好印象。 安欣与李响对视一眼，追问道：“具体是哪里？” “我不太清楚，只听她提过一个叫‘大爱无疆’的地方。”高启强说，“安警官，我就知道这些了。” 安欣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的线索，老高。记住，有什么发现及时告诉我们，别自己冒险。” 高启强连连点头。看着两位警官离去，他深吸一口气。这只是第一步。 与此同时，京州市，一家养老院内。 侯亮平与陈海站在陈岩石面前，气氛凝重。 “爸，大风厂的事情我们已经在关注了。”陈海解释道，“但现在丁义珍跑了，很多线索都断了。” 陈岩石气得胡子直抖：“断了？我看是有人不想让你们查下去！蔡成功那孩子我了解，他不会凭空诬告好人。” 侯亮平赶紧打圆场：“陈叔叔，我们这不就来了解情况了吗？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陈岩石这才平静下来，将大风厂股权纠纷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侯亮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敏锐地察觉到，这起经济纠纷背后，很可能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光明湖项目...”侯亮平喃喃自语，“丁义珍主管的项目...” 陈海接过话头：“也是山水集团接手的项目。”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傍晚，侯亮平准备返回北京。临行前，他拉住陈海：“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已经有人在盯着光明湖项目了？” 陈海犹豫片刻，压低声音：“省里有人打过招呼，让我们‘谨慎处理’。” “谁？” 陈海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说。但猴子，我向你保证，一旦有确凿证据，我第一个通知你。” 侯亮平知道这是陈海能做出的最大承诺，只好点点头，上车离开。 京海市，城乡接合部。 安欣和李响根据高启强提供的线索，找到了一栋简易楼。房东是一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正引着他们往楼上走。 “警察同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房东大姐哆哆嗦嗦地说，“黄翠翠就是租了我的房子，别的我都不清楚。” 走到顶楼一间房门前，安欣突然示意大家安静。他敏锐地听到屋内有脚步声。 安欣和李响同时摸出枪，示意房东开门。就在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屋内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安欣一脚踹开门，只见窗口大开，一个男人正从巷子中狂奔而去。 “站住，警察！”安欣毫不犹豫地翻窗跳下，李响紧随其后。 一场激烈的追逐在陋巷中展开。那汉子慌不择路，钻进小商品批发市场，翻过一个又一个摊位。安欣和李响分头包抄，终于将汉子扑倒在地。 就在李响给汉子戴手铐时，突然脸色大变——汉子腰间别着一枚67式木柄手榴弹，保险盖已经打开！ “小心！”安欣不顾一切地撞开李响，自己扑倒在汉子身上。 几秒钟后，三人面面相觑——手榴弹只是冒了点白烟，原来是教练弹。 “妈的，吓死老子了。”李响长舒一口气，狠狠地把汉子铐紧。 安欣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强作镇定：“我早就看出是教练弹了。” 李响看着他衣服上被烧出的破洞，无奈地摇头：“晚上我请客，给你压惊。” 审讯室内，汉子很快交代了实情。他是货车司机，也是黄翠翠的“顾客”。为了躲赌债藏在黄翠翠屋里，手榴弹是从民兵训练基地捡来吓唬追债人的。 “黄翠翠跟我说过想改邪归正，”汉子回忆道，“但她需要很多钱，说要接孩子到身边。” 安欣追问：“她有没有提过怎么赚钱？” 汉子想了想：“她说有条捷径，能一次赚够一辈子的钱。但风险很大，她还买了意外保险。” 安欣和李响对视一眼，知道这条“捷径”很可能就是导致黄翠翠死亡的原因。 技术科在黄翠翠的出租屋内找到了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大爱无疆，舍己为人”。与此同时，京州市反贪局那边，陈海也在一份与大风厂有关的文件中发现了相同的字样。 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两个城市间悄然连接起来。 晚上，高启强收摊后，特意绕道去了安欣常去的那家面馆。果然，安欣和李响正在里面吃面。 “安警官，李警官。”高启强礼貌地打招呼。 安欣有些惊讶：“老高？来来，一起吃点。” 高启强摆摆手：“不用了，我就是想问问...今天的线索有用吗？” “很有用。”安欣让他坐下，“我们找到了黄翠翠的出租屋，还抓到了一个嫌疑人。” 高启强装作松了口气：“那就好。安警官，我还有个事情想请教您。” “你说。” “我想报个夜校，学点法律知识。”高启强真诚地说，“以后做生意难免遇到纠纷，懂点法总没坏处。” 这是高启强计划中的第二步——提升自己，改变命运。 安欣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我支持你。需要我帮你打听打听吗？” “不用麻烦您，我已经问好了。”高启强笑道，“就在市职工大学。” 李响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好好学，将来有前途。” 高启强道谢后离开面馆。走在回旧厂街的路上，他深吸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 前世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一世，他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扭转自己和弟弟妹妹的命运。安欣这条线必须维持，但更重要的是强大自身。 他记得，不久之后，旧厂街就要开始改造，这是一次难得的商机。而更远的未来，京海市和京州市的政商界将掀起惊涛骇浪，他必须在那之前站稳脚跟。 “高启强，”他对自己说，“这一次，你要活在阳光下。”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安欣和李响刚刚接到技术科的电话——那张“大爱无疆”的名片，与京州市一起重大案件有关联。 “看来，我们要出差了。”安欣放下电话，神情严肃。 李响点点头：“我这就去订票。京州市...这案子可是越发的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