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光》 第1章 莲心湖 莲心塔共有九层。从远处望去,高大巍峨,层层叠叠。檐牙高啄,斗拱交错。立在塔下,向上仰望,便会望见一朵朵精巧的斗栱宛如一簇簇盛开的莲花,在塔檐处绽放,栩栩如生。 莲心湖与莲花无关,因与莲心塔相近而得名,原本叫什么,已无从考据。 萦风自记事起,便生活在莲心湖的湖底。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毫无新意的生活。 莲心湖的规矩是精灵年满五百岁,方才可以走出莲心湖,看看外面的世界。 传闻有德高望重的上仙会挑选有天分的精灵当徒弟,免去千年苦修,直接飞升成仙。 百年来,莲心湖里飞升成仙的独有姐姐朝颜。她拜了蓬莱仙人为师。话说姐姐自从百年前出了莲心湖,便再也没有回到故土。 日长似岁。等啊等啊,萦风终于在耐心即将消磨殆尽之时等来了五百岁的生辰。她早早起床,找出平日里舍不得穿的织花裙,穿戴整齐后去找娘领钱。 “人间。”萦风小声念叨着,唇齿间满是温柔的共鸣。她即将步入玲珑口中的“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玲珑同萦风一样,也是莲心湖里一条资质平庸的鲤鱼精。只不过,玲珑稍长萦风十余岁,比萦风早那么一点儿去人间。于是,萦风对人间的认知全部来源于玲珑的口述以及她带回来的话本小说。 玲珑虽然在修炼方面没有什么长进,可自从去了人间一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便对人间的事情有颇多心得体会。她三番五次地叮嘱萦风:“人间的事儿嘛,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不复杂。凡事都讲究中庸之道,不能太聪明,也不能太愚蠢;不能太勤奋,也不能太懒惰;不能一问三不知,也不能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 萦风很疑惑,玲珑这般滔滔不绝,究竟算是聪明还是愚蠢。 在萦风出莲心湖前,玲珑悄悄找到萦风,托她在人间找个靠谱的书商出版她呕心沥血完成的大作——《玲珑语录》。届时,她会成为莲心湖甚至六界中最富有的精灵。 萦风半信半疑。她记得娘说过,凡事不能眼高手低。只是她不好当面告知玲珑。 推开娘的房门,娘早已准备好了两吊铜线,递给萦风。 萦风拎着铜钱,神情中难掩失望。话本里都是些金锭子银锭子,两吊铜钱未免太寒碜了些。 娘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萦风的失望,自顾自地嘱咐道:“我算了一卦,岭州未来一年都会风调雨顺。这些钱去那儿绰绰有余了。不过,你最好省着点用。遇事不要慌张,打得过呢,就打,打不过呢,就跑。凡事,要多动动脑子。总之……” “不能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否则,会招来祸患。”萦风精准预测出娘要说的话,无奈道,“娘,你都说八百遍了。” “八百遍怎么了?教你念诀,少说也有一千遍,你照样记不住,至今也没到凌波微步的第四层。这个样子,在危机关头怎么能迅速脱身,当心小命不保……” 说话间,已到达莲心湖的结界处。萦风摸摸那层淡蓝色的水膜,周围荡漾起层层涟漪。这层薄薄的水膜刀割不破,火烧不烂,如果能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倒是一道天然的保护罩。 据说当年,鸿匀老祖在莲心塔修行时,怜悯道行浅薄的精灵,便在莲心湖布下一层结界。一般的妖怪甚至是天界的神仙,都是进不来的。当然,像萦风这般修为浅薄的精灵,也是出不去的。 只听娘念念有词,一阵狂风从萦风耳畔呼啸而过,她闭上了眼睛,身后是一股强劲的力量,再睁开眼时,已在莲心湖的岸边。 莲心湖底没有四季更替,一切的景象从未变过。出了莲心湖,崭新繁密的景象一下子全都挤到萦风的眼前,一时竟觉得看不过来。蓝天白云,鸟语花香。蓊蓊郁郁的树木铺满四周,想来是春天。转过身,她一眼便望见高耸入云的莲心塔,心中充盈着说不出的崇敬与感激:“娘,你说鸿匀老祖还在莲心塔修炼吗?” “神仙的事,岂是我们可以过问的。对你来说,当下最要紧的是平安归来。不要贪玩,凡事三思而后行。” 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第一个路口不要拐弯,第二个路口拐弯……” 萦风听得云里雾里,只记得“拐弯”两个字,想再询问几句,回过头,娘已同莲心湖、莲心塔一起消失不见了,只能望见茫茫的树林,结界果然名不虚传。 玲珑总对姐姐成仙之事总是忿忿不平。她总说,朝颜是运气好,拜了个好师傅,才能位列仙班。因此发誓,一定要拜个好师傅。 萦风对此不屑一顾。她坚定地站在姐姐这一边。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定是姐姐天资聪颖,加上刻苦修炼,才能成仙。这与拜谁为师并无关联。 有时她也会异想天开,会不会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收她为徒,给她一本秘籍,练成之后功力飞涨,立刻飞升成仙。 可是摆在眼前的问题是走了好久好久,这条羊肠小道还是没有尽头。 萦风记得娘说过,法术不能随便使用。那些凡人最迷信了,要是知道了他们是红尾鲤鱼,定会认为这是祥瑞之兆,吃下去能延年益寿,甚至活死人,肉白骨,到时候她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从日出走到日落,萦风终于瞧见广阔的湖面,一艘乌篷船停靠在岸边,她问过船家,湖对岸便是岭州。 小船上已有三四个人。萦风上船后,船家便手握船桨开始划船。 落日余晖洒在身上,无比惬意。萦风伸出手接住阳光,出神地凝视着太阳的方向,她对凡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这里在漏水。”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船底破了一个小洞,湖水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眨眼睛的工夫,船底已积了薄薄的一层水。 “快把洞堵上,”船夫大喊,手上加快动作,拼命往回划,“真是奇了怪了,刚才还好好的。” 船急匆匆地靠岸,一行人从船上跳下来时,船上的水已没过脚面。 忙活了半天,一下子回到起点,船家也是一筹莫展,无奈地摊开手:“我从来没遇过这样的怪事,好端端的船,怎么突然破了一个洞。” “有船!”有人忽然手指前方。萦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艘小船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如同一片树叶。 小船慢慢靠近,船家挥手求救,夸张的样子着实滑稽可笑。萦风清点人数,一二三四五,顿时笑不出来,小船恐怕承载不了这些人。 正想着如何是好,萦风发现船上两个侠客打扮的人已往前走了一段路,他们脚步飞快,只留下两个潇洒的背影。 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萦风也义薄云天地转过身,另谋出路。 走了许久,太阳从半空中慢慢滑落,光亮越来越微弱,路上依稀有几个行人,萦风无法施展法术,急得直叹气。 腿又酸又麻,脚裹在湿透的鞋里面,动弹不得,简直快要失去知觉。萦风又累又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天色渐渐昏暗,一片葱茏的树林映入眼帘,几棵参天大树粗壮结实。萦风想,不如在树下将就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靠在树干上,找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躺下,很快便进入梦乡。 梦中的萦风被一只大猫追赶,大猫的速度越来越快,电光石火间,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她纵身一跃…… 她感受到的不是熟悉的水流,而是骨头撞击到硬物带来的巨痛。萦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多亏地上有一层柔软的青草,只是摔破了裙子。 身后传来重物叩击地面的声响,回过头,一个庞然大物正目露凶光,双眼如同两盏灯,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盯着她。 脑子来不及反应,腿已先行一步。她知道,鱼的天敌是身姿矫健、尖牙利爪、喵喵叫的猫,与身后那个庞然大物十分神似,可与书上的描述不完全相符,难道这只猫胆大妄为,偷吃了灵丹? 纵使脚下生风,两条腿也敌不过四条腿。萦风乱了手脚。追击声越来越近,她悲哀地想,也许今日她就要命丧黄泉。 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双腿越来越虚软,她随时就要倒下。倏忽间,一道白影虚晃而过。萦风不禁睁大了眼睛,看着白影子从空中轻巧落下,不知使了什么招数,那只大猫霎时没了追赶萦风时的神气,匆匆逃窜。 白影立在萦风眼前,拱手作揖:“姑娘受惊了。” 声音和人一样温润。萦风不禁打量他。身材颀长,着素缎长袍,腰间挂着质地上好、做工精细的玉佩。举手投足间一股文雅之气,清尘脱俗。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姑娘不必挂怀。” 言外之意是不愿透露姓名。萦风仍注视着他,袖子上的云纹在月光下仿佛水波流动。而自己则衣衫褴褛,不免自行惭秽。 看着看着,脑海里轰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睛,鼻子,嘴巴,一点点端详下去,好生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莲心湖 第2章 明月楼 一番搜索枯肠,萦风恍然大悟。她确实见过他,不过,见到的是画像。 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玲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天界众仙的画像,兴趣盎然地拉着莲心湖里所有的女精灵一起鉴赏,对着画像好一番评头论足才算过瘾。夜神望舒就在其中。 许是萦风盯得太久了,那道白影脸色如常,耳根处却微微发红,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他朝萦风拱手施了一礼:“不知在下有什么失礼之处?” 萦风忙不迭地摇头,忘了该有的礼节,视线依然胶着在他的脸上,再三思忖后忍不住询问:“敢问尊上可是夜神望舒?” 白影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很快恢复如常,朝她淡然一笑:“难道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个中缘由望舒还是不知道的好。思及此,萦风连忙诌了个谎:“我在莲心湖久闻仙上大名。听闻仙上丰神俊朗,仁善好施。今日一睹真容,我想您也许就是望舒上仙。能够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萦风恨不得当场吟诗作赋,好好恭维一番眼前的上仙。可惜读书不多,肚子里没有几点墨水。 望舒满腹狐疑,他甚少来人间走动,面前这张陌生的面孔怎会认得他。 百思不得其解后,望舒依然不动声色地问道:“莲心湖是何处?” 萦风答道:“莲心湖是我的家。那里有不少精灵呢。我的真身是红尾鲤鱼。” 望舒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温和的笑意与皎洁的月光叠在一起,果然是“温柔乡”。萦风抬头,星影摇摇欲坠,不禁面上一红。她捏捏自己的手心,千万别被那月亮蛊惑了去。 “敢问仙上,适才那只大猫可是偷服太上老君的仙丹,走火入魔了?” 望舒愣了片刻,扑哧一笑:“非也,那是一只老虎,并非是猫。” 活了五百年,萦风对莲心湖之外的事物一概不知,一概不晓,竟然连老虎和猫也分不清。她自嘲地摇摇头,不禁悲从中来。 萦风再三道谢:“要是没遇到上仙,我想我就要被老虎吃掉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知仙上为何出现在此?” 望舒回道:“我是寻药而来。天后每每头风发作,疼痛难忍,身为晚辈,却束手无策,无法为其分担一二,着实惭愧。前些日子听闻西海有一味药,治疗头风有奇效。我此番来到人间,为的就是去西海寻药。” “望舒上仙如此孝顺,当得起‘芝兰玉树’四个字。”萦风继续恭维,她也不太确定这个成语用得对不对。 望舒右手停在萦风肩膀处,向下一挥,带起一阵风。萦风陷入恐慌,身体僵硬,不知他意欲何为。下一刻发现破损的衣裙已恢复如初。萦风又惊又喜,向望舒投去感激的一瞥:“多谢望舒上仙。” 皓月当空,柔和的月光笼罩在周身,好似披了一层柔软的纱。萦风昏昏欲睡,怀念起自己在莲心湖的柔软的小床,不禁连打两个哈欠。 她恍惚中想起,望舒在天界掌管的是布星挂夜之事。怪不得在夜晚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倦意。 望舒的确是善解人意的好神仙,察觉到萦风的困意,立即招来坐骑白鹿,送萦风去附近的客栈,然后悄然离去。 萦风要了一间上好的客房。一头扎进柔软的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 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萦风神清气爽地跑地下楼,从昨日到现在,她几乎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她拿起菜谱,忽略了自己囊中羞涩的事实,豪迈地点了一桌子珍馐。 莲心湖的食物向来寡淡,最常见的就是莲藕和莲子。而凡间的食物有滋有味,讲究色香味俱全,萦风爱不释手,大快朵颐。很快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 结账时,萦风彻底傻了眼。她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够几道菜的钱。 掌柜的一脸轻蔑,冷笑一声,悠悠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要脸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想吃白食,没门!” 萦风急得团团转,后背发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恨没有凭空变幻出银钱的本领。 掌柜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从她的头上拔下姐姐所赠的芙蓉玉簪。店小二不耐烦地将她推搡出去:“有了钱再来赎!”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小贩卖力地高声吆喝,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琳琅满目。 萦风置身事外,如坠冰窖,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荡。她哪里有钱赎簪子?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落下两行伤心泪。 她急得团团转也不敢随意使用法术。要是晚上过来偷呢?不失为一个好计策。可是,她的穿墙术似乎没有修炼到家,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萦风胡思乱想之际,撞上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大汉虽然其貌不扬,人却热心的很。听闻她的遭遇,很是感慨。他说他是附近钱庄的管家,钱庄夫人需要一个粗使丫鬟,只是萦风看着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子。 在萦风的再三恳求下,他才答应带她去看看,但不保证这事一定能成。绕过大街小巷,远离繁华闹市,来到了偏门前。开门的是个精干的婆子。 园子里山水如画,花草繁盛。脂粉香气扑鼻而来。透过蓊蓊郁郁的枝叶,朦胧间看见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萦风明白,凡间的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家常便饭。这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定是钱庄老爷的妾室。 婆子带萦风到了偏房,招呼她小坐一会儿,并说常妈妈一会儿就到。 窗外有人在唱曲儿。声音清脆婉转,有如天籁。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 一曲毕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萦风听得入了迷,眼睛出神地盯着窗外。忽视了眼前这个身着华裳丽服,眼神精明凌厉的女子。她的脸上虽然抹了不少脂粉,但未能遮住眼角的细纹。 这位一定是夫人了。萦风照话本写的那样,起身做了个福,恭敬道:“夫人好。” 她想,等她攒够钱把簪子赎回来,再去岭州也不迟。 “倒是伶俐的很,我瞧着既不痴,也不傻。你叫什么名字?”夫人轻笑,身后两个容貌秀丽的女子也跟着笑。 她们三个将她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来来回回打量了好一会儿工夫。不像在看她,倒像是给货物估价。 萦风算不上绝顶美人。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扎成两个辫子垂在胸前,一张圆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眼睛,像是一泓清泉。她说话时总是面带笑意,眉眼弯弯,天真烂漫,观之可亲。 “恭喜妈妈,再得佳人。真是清水出芙蓉呐。”常妈妈身旁的女子说着,伸出手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下。 “哎。”萦风躲避不及,撇开脸,一头雾水。什么“妈妈”,什么“佳人”,她连忙叫道,“我叫萦风。请问钱庄的管家在哪里?” “管家?”常妈妈嗤笑一声,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你爹已经把你卖给我了。” “爹?”萦风的脑子“嗡”的一声,她顿时明了,这里根本不是钱庄,分明是青楼。他哪里是什么管家,分明是个人贩子。她连忙解释道,“他不是我爹。我是被骗进来的!”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进了明月楼,生是明月楼的人,死是明月楼的死人。你以后就叫‘芙蓉’了。如意,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胡闹。把吉祥也关进来。”常妈妈立刻变了脸,说罢,拂袖而去。 如意亲切地握住她的手,确认常妈妈走远后,轻声道:“你不必害怕,暂时还是安全的。” “我不怕。”萦风的声音微微颤抖。平静下来后,她打定主意要将这明月楼闹个鸡犬不宁,给那个老鸨一个教训。 晚些时候,两个小厮押进来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子,继续锁上门。 萦风连忙扶住她,袖子翻上去一截,乍一看,胳膊上满是鞭痕,仔细看,新伤叠加旧伤,疤痕布满手臂,触目惊心。光是看着就胆颤心惊,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能挨这么多打。 常妈妈把她们关在一起,显然是杀鸡儆猴。 萦风看着她满脸泪痕,心中涌起一股酸涩:“我叫萦风,你是吉祥吧?” “对,我就是吉祥。”女子的声音十分虚弱。 门外一阵声响,门锁被打开,常妈妈冷哼一声,对吉祥说道:“你要想好了,明日是最后的期限。到时候,别怪我心狠。” 常妈妈的眼神异常凶狠,射出一道冷光,萦风打了一个激灵。她感到心慌意乱,几乎要后悔离开莲心湖了。 “别想耍什么花招!”常妈妈转头对萦风冷笑道,“纵使你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去!” 二人不敢吱声。萦风紧紧握着吉祥的手。门重重地关上后,她们才放松下来,暂时获得喘息的机会。 萦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这个常妈妈比莲心湖里最严厉的师傅都要凶上一千八百倍。相比之下,师傅简直仁慈的不得了。 不管萦风说什么,吉祥都一言不发。她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她的眼睛很大,眼窝陷下去,颧骨凸出来,头发像枯草一样。一定是很久没有吃饱了。 一夜无言,萦风没有摸清形势,不敢轻举妄动。 第二天傍晚,当常妈妈气势汹汹地推开门时,萦风看了一眼吉祥,心一横:“妈妈,你看我行吗?” 吉祥刚要开口,萦风用眼神制止了她,转而笑着对常妈妈道:“我哪里敢耍什么花招。瞧吉祥,吃了那么多苦头,看看她的样子,我也不敢了。” 常妈妈没有轻信萦风的话。她打量她,料她逃不出去,眯起眼睛笑着看眼前这颗摇钱树:“真是怪了,头一次见有人上赶着要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如此,你去梳洗打扮吧。” 第3章 夜神望舒 萦风梳洗好后,由丫鬟带路。 明月楼地形复杂,弯弯曲曲,仿佛迷宫一般。相同的房间,相同的装饰。鱼的记忆本就不好,没走几步,萦风已然迷糊,分不清东南西北。 “喏,进去吧。”丫鬟在门口停下。 萦风深吸一口气,在丫鬟的监视下,终于推开了门。 室内鸦雀无声,空无一人。帐幔合着,榻前点着香料,萦风吸吸鼻子,一股檀香的味道,醇厚悠远。 风猎猎地吹,帐幔轻轻抖动,似水波荡漾。 白天虽然暖和,夜间还是有些凉意的。萦风关好窗户,忽然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她猛然回头,声音却消失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她顿时遍体生寒,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萦风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帐幔里头。她斗胆走到榻前,掀开帐幔。榻上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条硕大的青灰色的龙,痛苦地扭动庞大的躯体,鳞片处不断往外渗血。 萦风吓得几乎晕厥,扭头就跑。打开门直接撞到了常妈妈的身上。 “乱跑什么?”常妈妈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我……”萦风急中生智,“我好像走错了。” “你现在才知道走错了,刚才王公子发了好大一通火。幸亏牡丹进去了,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既然如此,那就将错就错。舒公子可是贵客,小心伺候吧。”常妈妈一把将萦风推了进去。 帐幔内悄无声息。无声胜有声,萦风颤颤巍巍。不知帐内是敌是友,若要斗法,她断然斗不过这条身躯庞大的青龙。若要斗智……萦风悲观地猜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帐幔如她第一次进来时那般平静。她鼓足勇气,再一次靠近。 掀开帐幔,榻上躺着的竟然是望舒。萦风揉揉眼睛,觉得匪夷所思。 望舒上仙的真身原来是一条龙,真是失敬失敬。 更让她诧异的是,神仙也会贪念红尘。看起来如玉般无暇的人,竟也流连于烟花之地。实在是庸俗至极。 望舒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眉头微蹙,眼睛微微睁开又阖上,看起来很痛苦。 凡人生病要找大夫,莲心湖里的精灵生病要找巫医,神仙生病要找医官。可萦风无论如何也召唤不来天界的医官。 她只能学着巫医的样子,望闻问切。摸摸额头,翻开眼皮,捏开嘴巴,一番察看后并未瞧出什么名堂。只觉得望舒上仙长得真是好看,肤色白皙,眉目如画,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宛若蹁跹的蝴蝶。 一筹莫展之际,她想起他的伤口。欲解开他的衣服,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只得放弃。 “唉。”萦风长叹一声,接着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佛祖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萦风瞬间清心寡欲起来,眼睛半睁半闭地解开他的衣裳,没有了邪念,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解开衣裳,望舒的腰间横着一道狰狞的抓痕,血迹由红转黑,定是被毒物所伤。萦风迅速将污血挤去,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小心擦洗。 望舒嘴巴微张,喃喃自语。萦风俯下身,想听个清楚。脸颊擦到望舒的滚烫的额头。原来是烧糊涂了,喊娘呢。 一阵咳嗽后,望舒总算是醒过来了。萦风甚感欣慰。 望舒则不可置信地看着萦风,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衣服是否完好。昨日与蛇妖一番殊死搏斗后,身负重伤。他强忍着眩晕与疼痛,挺到了明月楼的门口。 常妈妈眉开眼笑,连忙唤来如意将他搀扶进去。如意扶他进了厢房,为他疗伤,然后点了一支安神香,他便昏睡过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 萦风恭恭敬敬地站好,小心翼翼地解释:“我进来时你就晕倒了,我发现你受了伤,伤口处有污血。我猜你被什么毒物所伤,帮你把毒血挤出来了。其余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此番话一是撇清干系,自己不仅与他的伤毫无关系,反而极有可能是他的救命恩人,二来是宽慰他自己不会乱说话,打消他的顾虑。 “多谢萦风姑娘。”望舒半卧着,虽在病中,从容儒雅的气度未损半分。 “只是,你不是要去岭州吗,怎么会在明月楼?”望舒半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萦风很识时务地到了杯水,端到他的跟前:“此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我是被人骗进来的。有个大胡子骗我,说钱庄需要需要一个粗使丫头。谁知把我卖到了这个鬼地方。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逼良为娼……” 萦风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 望舒也不恼,眼含笑意地望着她,时不时地搭上两句话。 萦风突然意识到自已的话未免有些多了,连忙止住,询问望舒:“不知仙上为何身受重伤?” 望舒缓缓开口道:“我本启程去西海。昨日不巧碰到了蛇妖作乱人间。制服它时,不慎中了毒。” “那又为何出现在明月楼?”常妈妈那一声“舒公子”喊得熟稔,萦风猜想,望舒恐怕是这里的常客。 望舒未来得及说话,如意推门而入。望见萦风时,大为诧异。 萦风诧异于她的诧异,片刻后恍然大悟,立即知趣地退了出去。 长廊上,常妈妈站在那里,再一次打量萦风,脸上堆着笑,殷勤道:“整个明月楼,从前只有如意能入舒公子的眼。姑娘真是好手段,快跟我来吧。” 这样说来,他们倒是一对苦命鸳鸯。可惜人仙殊途。 常妈妈带着萦风来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提高了音量:“芙蓉姑娘,请进。” 萦风对于这个名字显然有些陌生,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叫“萦风”,为什么要叫“芙蓉”,换个名字是否意味着换了身份? 就像望舒上仙,来到人间,他就成了“舒公子”。可是“舒公子”是他自己取的名字,而“芙蓉”则是强加给她的。她还是觉得“萦风”更好听,更亲切。 她知道常妈妈误以为她得到了望舒的欢心,顺理成章地将她当成了钱袋子。于是将计就计道:“多谢妈妈。只是不知道吉祥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去劝劝她。” “识时务者为俊杰。进了明月楼的门,就没有出去的道理。要是运气好,遇上达官贵人,帮着赎身,麻雀变凤凰也是有的。不劳姑娘操心了,吉祥已经想明白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各人的造化了。” 萦风的脑袋像挨了一闷棍,说不出的疼,脸上还是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妈妈说得对,一切都听妈妈的吩咐。” 望着常妈妈离去的背影,萦风挥起了拳头。眼下,她不仅担心吉祥的安危,也担心如意。 如意断然不知望舒并不是普通的公子哥儿,他们的情缘恐怕难得长久。她哪里想得到望舒是天上的神仙,不是普通的凡人。 晌午,小丫鬟送来了午膳。她告诉萦风,晚些时候,明月楼的花魁柳芙会在楼下献舞。 用过午膳后,萦风趴在窗台上盯着窗外飞来飞去的燕子愣神。明月楼不是长留之地。可她没有银子,赎不回簪子。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去岭州。再者,她还想救吉祥出去。 可是,救走一个吉祥,明月楼里还有许多个“吉祥”,倒下一个明月楼,还有千千万万个“明月楼”,她又如何救她们? 太阳一点点下移,逐渐变成橙红色,染红周身的云霞,再慢慢地往下滑,沉到地平线下面。月亮悄悄地爬上树梢,酝酿着独属夜晚的浓情蜜意。 对于明月楼的女子来说,夜晚是她们的噩梦。 笃!笃!笃! 门打开后,小丫鬟立刻乖巧地立在一旁,笑道:“舒公子请芙蓉姑娘过去一起用晚膳。” 听了许多遍“芙蓉”,竟然不觉得刺耳了。 夜幕下的明月楼灯火辉煌,歌舞升平。姑娘们花枝招展,袅袅婷婷。当真是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望舒静候萦风多时。上过药后,他的伤有所好转。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伤口也好得快些。 八仙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精致的餐具,菜肴多是萦风叫不出名字的精致之物。桌椅的位置很有讲究,坐下后,楼下的风光一览无余。 咿咿呀呀。唱得正是萦风那日听到的《牡丹亭》。 一曲唱罢。重头戏来了。花魁柳芙粉墨登场。 芙蓉如面柳如眉。 萦风所处的位置,将柳芙的姿容尽收眼底。 长袖翩翩,风姿绰约。萦风想起姐姐从前念过的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原以为不过是诗人夸张的修辞,未曾想真有如此绝色佳人。 绝妙舞姿引得客人连连叫好,见他们痴狂的丑相,此番美景顿时没了意趣。就像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沾上了苍蝇。 望舒饶有兴趣地欣赏楼下的景象,仿佛在看一场好戏,良久,慢悠悠地开口道:“明月楼不是久留之地。” “我知道。”萦风愁眉苦脸起来,“我的玉簪还在客栈呢。”。 “什么玉簪?”望舒不解地问道。 萦风用筷子比划:“只筷子一半长,芙蓉花的形状,玉做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簪在发髻上。别的丢了也就算了,这玉簪是我姐姐所赠,一定要找回来。” “萦风姑娘与令姊真是姐妹情深。” “是呀。说来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姐姐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萦风叹道,看着望舒,眼前蓦然一亮,“望舒上仙认得朝颜吗?” “莫非,令姊是朝颜仙子?” 萦风一个劲儿地点头,连环发问:“正是。姐姐好久没回去了。她还在蓬莱岛吗?她不会把莲心湖忘了个一干二净吧?” “可朝颜仙子的真身不是红鲤鱼……”望舒露出疑惑的表情。 “姐姐的真身是一株桃花。她生长在莲心湖的岸边,老是被其他妖怪欺负,爹娘便收养了她。”萦风陷进了对姐姐的回忆里,完全忘记了娘叮嘱的“小心谨慎”,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后来姐姐去人间,机缘巧合之下被蓬莱仙人收为弟子,修炼成仙。” “有个小仙童曾经送来过琼浆玉液和仙桃。她说,姐姐事务繁忙,得闲时便会回莲心湖看望我们。可是一别已是一百年……” 萦风的叙述与望舒所知道的大相庭径。看来她对外界的事情全然不知,全然不晓。 “姐姐过得好吗?” 望舒不知如何作答,轻啜一口茶。目光迎上萦风殷切的眼神,不忍心打破她美好的幻想,最后沉声道:“你不必担心,朝颜仙子在蓬莱潜心修炼。作为闭关弟子,重任在身,抽不出空也在情理之中。” 第4章 定风珠 望舒抿了一口西湖龙井。色泽翠绿,清新香醇,回味甘甜。 坐在窗前眺望。他的伤口已经结痂,再喝两服药差不多愈合。只是内伤损了心脉,短时间内想要痊愈恐怕很难。 如意每日按时煎药送来。外人眼里,她是他的红颜知己,只是如今被萦风分走了宠爱。有些人竟因此对她冷嘲热讽,可笑至极。 如意本是山林间一妖兽,一年前她的丈夫清源生了重病,幸得望舒相救。他们夫妻为报恩便在明月楼当起了望舒的眼线,替他打探各种消息。 她将药晾凉,放在桌子上:“殿下,可以喝药了。” 汤药味苦性凉。望舒一饮而尽。甜蜜容易让人迷惑心智,苦涩让人保持清醒。他喜欢苦涩的气味。 面前的红枣银耳晶莹剔透,冒着腾腾热气。如意将碗端起来:“银耳莲子羹里加了蜂蜜,可以解苦。” “等凉了再喝。”望舒啜了口茶,“白鹿已经将丸药取回来了,你拿给清源吧。” “多谢殿下。”如意微蹙的眉头舒展开,说道,“我查到了一些线索。据说定风珠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莲心塔附近。” 望舒点头:“你办事很得力。” “分内之事,殿下谬赞。”如意向来沉稳,她在明月楼当了快一年的眼线。关于定风珠,尚有一事不明。 见如意没有退下之意,望舒问道:“遇到难事了吗?尽管开口。” 如意躬身:“如意有个疑问,还请殿下解惑。百年前,日神殿下与羽族公主曾合力封印镜仙,他们似乎并未利用定风珠的力量。” 望舒明白如意的意思。他也曾求教过与此事相关的神仙,他们未曾给出满意的答案。要么说得过于巧合,要么说得过于离奇。 望舒陷入沉思,回忆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六界中有一魔头自称镜仙。自夸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 定风珠便是封印镜仙的上古法器。可惜神魔大战后失传已久。更有传闻称,封印住镜仙者,可成为六界之尊。 天帝之子日神羲和曾在百年前封印住镜仙,将他关进锁妖塔,轰动一时。可疑的是他并未使用定风珠。更可疑的是,好景不长,不过几十年,镜仙便冲破了封印,毁掉锁妖塔,继续作乱人间。 锁妖塔被毁后,羲和忙着重建锁妖塔。寻找定风珠的任务自然而然地交给了望舒。 天帝天后再三叮嘱,此事不能张扬出去。有多少妖魔鬼怪对定风珠视眈眈,为了天地之间的安宁,天界必须尽快找到定风珠,义不容辞。 于是望舒打着寻药的幌子在人间游走。他此番要去西海一趟。 内心一如既往地平静,但听到“莲心塔”三个字,望舒立即想起萦风,情不自禁笑了,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莲心湖。莲心湖就在莲心塔下。他不禁念道:“莲心湖,莲心塔……” 很久以前,定风珠曾是西海的宝物。然而西海千年前大旱,海里的精灵们逃的逃,死的死,许多宝物不知所踪。 定风珠也在失踪之列。 萦风所属的鲤鱼一族就是从西海迁移到莲心湖。如果定风珠交由他们保管,并不是没有可能。 也许是初来乍到,她有些冒失,不像是能藏住事情的样子。要找个机会,旁敲侧击地打探定风珠的下落。 二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他当下做出决断,对如意说道:“你得留意着萦风。她的真身是莲心湖里的鲤鱼精。也许她的身上就有定风珠的线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必要的话,他要亲自去一趟莲心湖。 “我会继续留意的,只是她问起我与殿下的事,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如意面对萦风的追问,难以招架。 望舒沉吟道:“这个你不必劳心,避之不谈就行了。我自有主章。” 如意出去后,清源进来替望舒换药。 萦风着实被这一幕吓到了。一个清秀的小厮鬼鬼祟祟地进了望舒的房间,过了好一会儿又鬼鬼祟祟地溜出来。 难不成如意是个幌子,望舒实际上爱慕的是男子。 哎呀,这个想法让萦风大为震惊,她站在门口,踟蹰不前。 “进来吧。”望舒看见门外人影晃动,细看是萦风。 萦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听见里面有动静,怕不方便进来。” “是清源在替我换药。” “怎么不让如意帮你呢?”萦风仰起头,眸子里写满疑问。她很好奇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望舒受了伤,竟毫不避讳如意,如意是否已经知道望舒的真实身份。 “毕竟男女有别。” 萦风不解,几度欲言又止,盯着红枣银耳羹深思,吞吞吐吐。 望舒会错意,以为她想吃,却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将碗推过去,示意她吃:“我不爱吃甜食,你要是喜欢,就替我吃了吧。” 萦风爱吃糕点蜜饯之类的甜食,不过她想说的不是这个。然而碗就在眼前,红枣色泽诱人,不吃白不吃。她端起碗,毫不客气地享用。 一碗汤羹下肚,萦风满足地打了个香甜的饱嗝,迎上望舒的目光,马上用袖子捂住嘴。 望舒忍不住笑,不是嘴角微微上扬,而是笑进眼睛里,整张脸上都是笑意。 萦风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不禁小声嘀咕:“有那么好笑吗?” 她咳嗽几声,想到来意,鼓足勇气,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会娶如意吗?” 望舒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面前的小鲤鱼未免太直接了,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萦风有一丝痛心,她错看了他。面前坐着的俨然是个道貌岸然的负心汉,所作所为实在称不上君子,她情不自禁地摇摇头,严肃问道:“为什么?” “我不爱她。娶了她岂不是耽误她的幸福。”望舒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怎么能不爱她呢?”萦风有些着急。 望舒无辜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不爱她,她也不爱我呀。” 萦风糊涂了:“常妈妈说,整个明月楼,只有如意能入你的眼。你说你不爱她,她不爱你……” 望舒无奈摊手,长叹一声:“大家都误会了。如意刚来明月楼时,曾经自寻短见,我无意撞见,救了她一命。在常妈妈处留了银子,让她善待如意。她感激在心,对我自然比对别人好一些。”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救出去?留在明月楼,照样生不如死。” “凡间的事由司命星君掌管,皆有定数。如意命不该绝,所以我能救她的命。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无法改变她的命数。” “既然如此,吉祥也是这样的命数喽?” 望舒点点头。 “明月楼里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命数吗?” 望舒继续点头。 萦风几乎要脱口而出——那要你们神仙有什么用! 她还是没有问出口,托着下巴,怅然若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气呼呼地走了。 能救命,却不能救命数。凡人的命数从出生起就已定下来了。那明月楼的女子又做错了什么,天生就是这样的命数? 太不公平了! 萦风坐在床上打坐,念起了静心咒。 平静下来,她才想起她是打算找望舒借钱给吉祥赎身的。不过听完他说的话,萦风心中的小火苗熄灭了。 她不信命,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望舒几乎闭门不出,他需要静养。 他的心似乎不太平静。每当外面发出一些声响时,他总会格外期待。一日未见萦风,竟然有些想念。 “外面是什么声音?”望舒问道。 如意笑着回道:“是小丫鬟打碎了茶壶。殿下是在等萦风姑娘吗?” “是啊。”望舒脱口而出。回过神来,立即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正色道,“你这几日可有所发现?有没有定风珠的新线索?” 如意沮丧地摇摇头。 说话间,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望舒的眼睛亮了一下。 接连两天,萦风都无精打采。原因无非是望舒说的那些话。 她越来越不懂莲心湖之外的世界了。 至于如意嘛,她对望舒尽心尽力,体贴周到,萦风实在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能肯定的是望舒不爱如意,不能确定如意是否如同舒说的那样——如意不爱他。 如果一个男子救了一个处于危难中的女子,对她关照有加,尤其是在明月楼这种地方,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个男子还生得仪表堂堂,她怎能不动心呢? 除非她早已有了心上人,又或者她识破了望舒的身份,又或者早已看破红尘? 萦风太阳穴处的脉搏一跳一跳的,头疼不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于神仙妖怪来说,这句话同样适用。 萦风进门后,酝酿片刻,堆起一个笑,说是向望舒辞别,其实是找他借点钱给吉祥赎身,郑重承诺自己一定会还钱。 望舒称自己也是囊空如洗,钱都被常妈妈拿走了。他许诺,待他伤好后,亲自送萦风去岭州。腾云驾雾,不过眨个眼的工夫。 “那吉祥呢?”萦风睁着可怜无辜的眼睛看向望舒,“我跟她一起被关小黑屋。你不知道她身上的伤有多吓人,你要是看到了,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说到动情处,萦风大剌剌卷起袖子,将洁白光滑的胳膊伸到望舒眼前:“吉祥的胳膊上新伤叠加旧伤,没有一块好皮肉,血肉模糊,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 望舒躲闪不及,慌乱之下,忙低下头,心想非礼勿视呀。 萦风丝毫没有察觉到望舒的异常,放下袖子,继续喋喋不休:“我敢肯定。挨打的不止吉祥一个。如果我是个普通的凡人女子,后果不堪设想。也许我已经没命了。不是没有可能……” 望舒毕竟不是铁石心肠,萦风言之有理。他从前经过明月楼,每次都很匆忙,这是第一次在此小住。对于萦风说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他不能以寻找定风珠为借口对明月楼里发生的暴行熟视无睹。 “我给过常妈妈不少钱,让她善待这里的姑娘。” “此言差矣。你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实际上是助纣为虐。你给常妈妈一百两,她就想要一千两。人心不足蛇吞象。”萦风这几日在明月楼上下打探一番,发现常妈妈简直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亏她还偷偷观察望舒,想跟着上仙学学。没想到天界的上仙不过如此,对于人间疾苦的态度甚至比不上她一个修为尚浅的鲤鱼精。 望舒感到几分惭愧,不禁面上一红,信誓旦旦地说道:“容我再想想。” 萦风欣慰地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幸好没有枉费她的一片苦心。 第5章 救风尘 萦风一连三日都睡不踏实。她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解救这里的女子呢? 望舒上仙的意思是从长计议。他既不能违背天规,又想救出明月楼的女子,必然要有个两全的法子。一“从长”,又匆匆过去了几日。 有望舒在,常妈妈没有为难萦风。眼看望舒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常妈妈的态度微妙了起来。 正巧赶上明月楼里举办花魁大会,常妈妈再三劝告萦风去瞧瞧,万一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萦风真想啐一口。考虑到当前处境,只得连连说“好”。 明月楼本就奢侈华丽,现在更是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明明是夜晚,却亮如白昼。 望舒称抱恙在身,留在客房里休息。今天到场的多是富贵人家,常妈妈也顾不上望舒了。 客人们吟诗做赋,姑娘们待价而沽。 风花雪月,极尽奢靡。 萦风看着台上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灵巧动人。台下是些好色之徒,丑相毕露。 二者形成了鲜明对比。凉风习习,萦风哆嗦了一下,不忍心再看。 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她还记得她被骗进来的那一天,园子里唱的是“姹紫嫣红”。春天过去就是夏天,然后是秋天,冬天,姹紫嫣红终将化为枯萎。 眼前是个废弃的园子,尽头是个小池塘,经常有闹鬼的传闻,去的人少了,久而久之,也就荒废了。萦风从未踏足过,不知怎么,今晚她突然想去看看。 往里面走,没了灯,看不清脚下的路,想到那些传闻,确实阴森可怖。 离池塘越来越近,离热闹越来越远,周遭愈加安静。倏忽间,一阵阴风刮过,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微弱喘息声。萦风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屏住呼吸,辨别声音的来源。声音断断续续,她凭借着自己敏锐的听觉判断出正前方有动静。 继续往前走,鬼怪传说在脑海里闪现,萦风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她虽然属于精怪一族,可是五百年来,除了莲心湖里的精灵,她还没有同其他的精怪接触过。 正想着心事,萦风脚下一滑,立即脸朝地摔了一跤。手心一定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萦风顾不上疼,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身体爬起来。 左手摸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仔细摸又不像石头,萦风抬头看,看了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一个骷髅头。白骨森森,萦风顿时浑身发颤,毛骨悚然,她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把骷髅头甩出去。 四周黑漆漆一片,她摔倒前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现在则安静的可怕。她不知是继续往前还是原路返还。犹豫间,仿佛又听见了女子的哭泣声。声音悠远,如泣如诉。 萦风手脚冰凉,不敢挪动半步,生怕惊扰到鬼魂。她僵在原地。地面上一粒绿色的珠子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 不是什么障眼法吧。萦风害怕手一碰到珠子,珠子变成一个怪物咬掉她的手。她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是绿色的珠子就是有魔力一般,牢牢吸引她的注意力。她鼓起勇气捡起来,放在手心里端详,想起这是吉祥的耳环。 吉祥的耳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不妙!萦风顿时脚下生风,将恐惧抛却脑后。边走边找人。 到了池塘旁,真的有人驻足。萦风在朦胧间辨认出是个女子的身形,正要定睛细看,扑通一声,什么都没有了。 萦风揉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她走近看,地上有一支珠钗。 “不好。”萦风叫道,“吉祥跳下去了。” 鲤鱼终于发挥作用了。萦风一个猛子扎下去。水好凉好凉,深不见底,还有碍事的水草缠住她的手脚,她在水里来来回回摸索,心急如焚之际,终于抓住了落水者的头发,极力往岸边游。 衣服沾了水,特别笨重。萦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将吉祥托举上岸。水里阴气很重。她泡在水里,身体外冷内热,根本发不上力,用不了法术。她能感受到吉祥在一点点死去。 一次一次尝试,一次一次失败,绝望的气息像池塘的水一样将她裹住。她的四肢绵软无力,再拖下去,吉祥凶多吉少。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黑影飞来,在水上掠过,吉祥终于获救了。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萦风上气不接下气。 “快去换衣服吧。这位姑娘好像灌了不少水。” 萦风顾不得自己,指着吉祥说:“她好像很不好。” 吉祥咳嗽了两声,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生气。 “吉祥,吉祥,快醒醒啊……”萦风拼命摇晃吉祥的身体,拍打她的后背,希望她把喝下去的水都吐出来。 “二位英雄,能救救她吗?”萦风急得直掉眼泪。 数日前,璟元以寻找定风珠为由头从家里出来。奔波了一路,可惜没能甩掉长庚这个拖油瓶。 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明月楼。谈不上愤慨,她相信他的品格。也谈不上惊讶,他总是沉着冷静,自有他的主意。 璟元想,明月楼里一定大有文章。又或许是,许久不见,她为自己的相思找的借口。没想到刚进来,救了两个落水的姑娘。 片刻后,吉祥吐了些水,缓缓睁开眼睛。为什么她还活着呢,像她这样的人,死去才是解脱。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像两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萦风握住吉祥冰冷的手,摩挲她的手背。希望能宽慰到她,让她好受一点。 “这个池塘里不知道堆积了多少白骨,你为什么要犯傻呢?”璟元说道。 吉祥的眼睛里充盈着水光,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我都知道,可是……我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从我来到明月楼的那天,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看到这么多姐妹,我也想过撑下去,像牲口一样,什么都不管,有口饭吃就行,可我实在做不到……” 说完这些话,吉祥积累已久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眼泪倾泻而下。 萦风无言相劝,只能陪着她流泪。明月楼这个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我原想过,我要守住我的贞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高估了自己,挨了几次打就受不住了,”吉祥眼神空洞,面色僵硬,笑容潦倒,像是孤魂野鬼,“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躯,不值得你们费心。” 萦风从没有见过这样冷峻绝望的表情,打了一个激灵,她抱住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宽慰吉祥,却张不开口。她不曾感同身受过,不曾体验过任人宰割的滋味。如果她是一个凡人,简直无法想象。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萦风突然想到这段话,只是她没法用来安慰吉祥。书上为什么不写流落风尘的女子该如何自处呢? “姑娘这是哪里话?”璟元头一次踏入烟花之地,对人间的事情略有耳闻,今日一见,真是悲哀可怖,她宽慰道,“尘世之中,哪是弱女子能做主的。我觉得姑娘如明月般纯净。真正遭人唾弃的是那些登徒浪子,是那些利欲熏心的坏人。” 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明亮皎洁。不同命运的人看见同一轮月亮。 萦风豁然开朗,她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连连点头:“那些坏人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明明不是我们的错。他们不仅要钱,还要好名声,把罪名归咎于女子,真是可恶!” “萦风,你可叫我好找。”望舒听闻萦风去参加什么花魁大会,担心她的安危,发动如意和清源分头去找。 “你来得正好。我需要一件干衣服。吉祥快冷死了。” 萦风熟稔的语气更是让璟元不由得开始紧张。她努力往好的一面想,望舒来明月楼很有可能就是想搭救这里的可怜人。 看见璟元与长庚活生生站在眼前,望舒仿佛被撞破了什么秘密,有些心慌。 “快把衣服给她。”璟元心中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是这一句,她转头对长庚说道,“还有你的。” 萦风咳嗽了两声。虽说已是暮春时节了,夜晚还是有些冷。她披上了望舒的衣服。 无心之举,落在璟元眼里,她的心痛了一下。还是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她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你们快回去换衣服吧。” 萦风知道,救了吉祥一次,后面的日子她要怎么熬? 望舒同情明月楼里发生的一切。眼前的事情让他良心不安。活生生的人命与天规,孰重孰轻?他在短时间内难以做出选择。 吉祥一下子晕了过去。 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吉祥送回房。今夜众人忙着选花魁,没人打扰倒是好事。 “发烧了。”璟元佯装把脉,给吉祥渡气。她看着萦风生龙活虎的样子,她不像明月楼里的姑娘,气息也不像普通凡人,身份很是可疑。 “不知女侠尊姓大名?”璟元着男装,萦风还是一眼看穿,她欣喜地说道,“我们一起坐过船,船后来漏水了,你们记得我吗?” 璟元恍然大悟,怪不得瞧着有些面熟:“记得。叫我璟元就行了。他是我的弟弟,叫长庚。我看着不像男子吗?” 萦风笑道:“很像。不过瞒不住我的眼睛。我叫萦风,是莲心湖里的鲤鱼精。” 眼看吉祥脸色红润起来,萦风连连道谢。她观察望舒跟璟元、长庚三人的动作表情,他们关系匪浅。想必璟元和长庚也是什么神仙吧。 萦风想请他们出手相助,但又怕拂了望舒的面子。 璟元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你的朋友脱离危险,没有大碍,不要太担心。” 萦风叹了一口气:“救回她的命,可是她的命数难以改变,还是要困在明月楼。也不仅仅是吉祥一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姐妹呢。要是能把她们救出去就好了。” “五日。”璟元伸出五个手指,斩钉截铁道,“五日之内,我要让明月楼消失。” 萦风几乎要拍手叫好。望舒发难,泼起了冷水:“我不问你如何让明月楼消失,我想问,那些姑娘的出路是什么?她们没有谋生的技能,恐怕会重蹈覆辙。” 萦风被问住了,她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 “这有何难?”璟元镇定自若,“她们有手有脚,织布,缝补,刺绣,浆洗……无论那一条路,都比现在好。” “万一行不通呢?”望舒问道。 “不试一试,你怎知行不通?”璟元反问,语气不善,“夜神殿下不必担心,我不怕什么天条天规。她们遇见了我,命数就是要改的。要是有什么差错,我担着就是。” 从前年少时,璟元喜欢与望舒作对,惹他生气,不曾想过有今日的气魄,望舒不怒反笑:“有段日子没见,璟元妹妹成长了许多。我倒是太循规蹈矩,有些迂腐了。” 本以为会是一场唇枪舌战。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这样想,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璟元多希望自己可以说出这句话。她有些委屈,有些失落。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她莫名其妙地感到愤怒。 第6章 迷离夜 璟元雷厉风行,说到做到。恰逢钦差大人来到此地巡查。明月楼的罪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呈上去。 她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为了刺激望舒。她在路途中听到了一些官场秘辛。青州县令的靠山许知府与钦差大人素来不睦,多年前有些私人恩怨。不仅如此,青州县令在青州更是作恶多端,不得民心。 明月楼不可能不给地方官上供。 人证物证俱在,抵赖不得。 三日之内,明月楼被查封。 璟元很快打听到隔壁镇上有一家绣坊,正在招绣娘。 姑娘们有了好去处。璟元花钱打点师傅,请求师傅们务必要仔细教导。 璟元临走时,拿出了芙蓉玉簪:“吉祥嘱托我的。这下物归原主了。” 萦风连连道谢。说话间,璟元腾云而去,长庚紧随其后。像上次一样,留下两个潇洒的背影。 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萦风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好一个有勇有谋的璟元,这才不算辜负了上仙的名头,不愧对凡人的供奉。要不是有望舒在,她真想追随他们。 看着失而复得的玉簪,萦风不敢戴在头上,小心翼翼地放进手绢里包好,紧紧贴着胸口。 明月楼是住不下去了。 望舒找了一个客栈,用仅剩的银子开了两间房。他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需要好好休息。 没想到在客栈里碰到了熟面孔。来者正是周珩与明月楼的花魁柳芙。 萦风能想象出故事的走向——话本小说里泛滥的情节。 周珩去京城赶考,路经此地,久闻明月楼柳芙大名,特来相见,二人一见如故,彼此相爱。 果然猜出个**不离十。 周珩正愁没钱给柳芙赎身,遇上明月楼被封,犹如久旱逢甘霖般得救了。 听说他们要去岭州,忙说有缘。他找了一艘船,明日启程,热情地邀请他们同行。 “恭敬不如从命。”考虑到现实情况,望舒应承下来。 柳芙很美,萦风由衷慨叹。上一次隔着很远的距离欣赏她的舞姿,这一次站在她身旁,宛若画中美人。 标准的鹅蛋脸,柳眉杏眼,玉面朱唇,穿着留仙裙,宛然一个大家闺秀。不笑的时候面带愁绪,像个病西施。然而笑起来时,又是另一种风情。眼角上翘,眼尾仿佛扫入太阳穴。步摇轻颤,在空气中荡漾出波纹,不知是眼中的笑意漾到步摇上,还是步摇上的波纹漾进眼睛里。 望舒介绍道:“青州茶商周翼你知道吗?柳芙最爱喝的雪顶含翠便是他家的。” 萦风摇摇头:“你是说,周珩是周翼的儿子?” 望舒点头笑道:“不错。” 萦风的眼前勾勒出一个美好的未来:“要是那样的话,柳芙以后就是茶庄的少奶奶了。如果周公子科举考试得了头名,柳芙就是状元夫人了。” 转念又想,流连秦楼楚馆的书生能考中吗?寻欢作乐的男人靠得住吗? 思及此,萦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她不禁为柳芙担忧。虽然说不能妄加揣度,何况还要受人恩惠。可是萦风的思绪不受自己控制,胡思乱想,庸人自扰。 周公子会是个例外吗?或者说,柳芙会是个例外吗? 萦风觉得很累,脑袋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望见帐幔顶上绣着如意祥云。眼皮越来越重,很快进入梦乡。 半夜醒来,玉簪从胸口滑落。萦风没了睡意,握着玉簪和手绢,轻手轻脚地下楼。午夜时分,整个客栈都处于睡眠中,静谧祥和。 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空中。来到人间才知道,月亮不是一年圆一次。每个月的十五,十六都会变圆。 萦风展开手绢,手绢上也绣着一轮圆月。手绢是上次吃桃花酥时,嘴角沾了不少芝麻粒,望舒递给她的。 她不禁展颜一笑,自己着实吃了一惊。短短几日相处,难道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也许不是月亮蛊惑人心,是她心甘情愿,心甘情愿交出一颗心。 在莲心湖时,萦风看过很多话本小说,打发时间。女子要是太执着于情爱,被情爱蒙蔽眼睛,到头来总是下场凄凉。 夜晚迷离,萦风很恍惚。她杞人忧天地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其实,她自己也处于危险的边缘。 神仙不能和凡人相恋,自然也不能和精灵相恋。 什么是爱呢? 玲珑叮嘱许多,唯独没有提到这点。 萦风朦胧中仿佛看见望舒朝自己走来,流下两滴晶莹的泪水。她害怕自己的命运就像话本小说中所写那样,爱而不得,为爱做出傻事,不得善终。 “萦风,你怎么了?想家了吗?”望舒站在她的身前,关切地问。 不是幻影,真的是他。萦风急忙擦拭眼泪,挤出笑容,顺着他的问题接下去,“没事。我就是想起爹娘了。出来走走。你呢,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天界都是夜间当值,白天休息。所以现在是我最清醒的时候。”望舒苦笑。 “你不在,谁布星挂夜呢?”萦风有些好奇。 “司命星君。”望舒娓娓道来,“我们从小相识,他向来喜欢星星月亮,我不在的时候,由他代劳。” 手绢不合时机地掉下来,萦风捡起来,脸庞微微发红:“我洗干净了,该物归原主了。” 一块手绢,不是什么大事。望舒笑道:“不用还了,你留着用吧,我用不上。” “不,”萦风坚定地摇头,提高了音量,“你一定要收下。” 望舒接过手绢,他不明白,萦风为什么对还手绢这件小事如此执着。他看着她,她的眼睛很好看,亮晶晶的,仿佛掺了些月光进去。 “你觉得周公子靠的住吗?”萦风的声音有些凄凉。 “现在自然是深爱她的。往后的事情嘛,谁也说不准。” “唉,”萦风慨叹一声 “我总是想起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 “哦,”望舒饶有兴趣地问,“我没听过,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杜十娘是京城名妓,她爱上了书生李甲……妓院里的姐妹们凑钱给李甲,让他为十娘赎了身。李甲也爱十娘,可是他自私懦弱,不敢违抗父亲,不敢将她带回家,在船上将她卖掉……十娘有自己的气节,心灰意冷之际……最终抱着她的百宝箱投河自尽。” 故事说得断断续续,不清不楚,眼泪倒是流了许多。萦风将自己代入十娘,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涟涟。 望舒一时手足无措,他走过去,想要抱住她。凉风吹醒了他,他自嘲地笑笑,这是在做什么。如果他抱了她,算什么呢? “不要伤心,”望舒好言相劝,“周公子不是李甲,柳芙也不是杜十娘。凡事要往好处想。” “望舒上仙,你读过许多书,书上有没有说过什么是‘爱’呢?”萦风擦干眼睛,止住哭,期盼他的回复。 望舒看着萦风红红的眼圈,面对她的坦率,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太大胆了,不禁面上一红,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胸口莫名其妙柔软起来。 他对问题的答案一无所知,宽慰道:“古书典籍中好像未曾提过。我定会仔细查阅,等找到了答案,一定立刻说与你听。” 萦风擦干眼泪,说道:“以前在莲心湖时,并没有这么多烦恼。来人间短短十天,记不清楚忧心忡忡了多久……” 望舒望着她,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梨花带雨,犹豫一株纤细的兰花。 萦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怪不得莲心湖里的长老们说外面再好,终究不如莲心湖。我以为他们是在诓骗我们这些孩子,现在想想,也有道理。莲心湖布了一层结界,阻隔了外界新鲜的事物,也保护了我们。”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怀疑我困住了我自己。不过,如果现在让我回到莲心湖,我是不愿意的。我还想再看看人间的样子,我想知道明月楼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从没想过我会沦落到妓院。不过在这里我也算见到了很不一样的生活。那些女孩子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未来,真替她们高兴。” 萦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后来她自己也理不清头绪了。颠三倒四,不知道望舒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望舒看着眼前这个一直流泪的姑娘,听着她说话倾诉。这副情景是他从来不敢想象的,他救她,是举手之劳,他靠近她,是为了获取 “定风珠”的消息。 通过这几日相处,没有定风珠,他也忍不住想靠近她。 今晚听到她说的这番话,他从前错看了她。他以为她不过是个爱吃爱玩,法术低下,心思单纯的精灵。不曾想她也胸怀大义,短短数日,竟悟出一番道理。 好一个“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莲心湖的族长还是很有远见的,你来人间不过短短时间,便悟出许多道理,等你回到莲心湖,修为定会大有长进。”望舒宽慰道。 “多谢望舒仙上吉言。”萦风吸吸鼻子,心里畅快许多。 夜已深,萦风和望舒道别。二人背道而驰,萦风忍不住回头:“望舒上仙……” 望舒回头:“还有事吗?” 萦风摇摇头:“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又听我说了这么多没有意义的话。” 望舒笑道:“我觉得很有意义啊。‘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也受益良多。” 萦风回到自己的卧房,她想念娘,想念玲珑,想念姐姐,不知道她们是否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明日就要去岭州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才坠入梦乡。 第7章 乘船 萦风第一次坐的乌篷船低低矮矮的,勉强容纳几个人。而眼前的船有两层,高大宽敞,明亮广阔。 她对周珩仍心存疑虑,对他的船却满意的很。向周公子道过谢后,她回头朝明月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上了船。 湖面烟波浩渺,一望无际。远处山峦叠嶂,层峦叠翠。岭州远在千里之外,可是上了船,萦风便觉得离岭州近了许多。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也许下一刻,船就会离开湖面,载着她飞去岭州。 周珩以为望舒和萦风是一对,把他们俩安排进同一间客房。 萦风愕然,头皮发麻。她求救似地看了望舒一眼。 望舒读懂她的意思,解释道:“多谢周公子好意。只是萦风姑娘毕竟是姑娘家,现在的她和普通人家的女儿并无二样。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扬出去,实在不妥。” 周珩笑笑:“舒公子所言有理。在下欠妥了。只是,船上人数较多。掌舵的有三人,使唤丫头两个,厨子一个,房间恐怕不够。要是舒公子和萦风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和舒公子同住,萦风和柳芙同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柳芙沉默不语,她看周珩的眼神柔情似水。她与周珩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好端端的却因为他们要分开,实在是不合情理。 既然他们相爱,柳芙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大费周章,不是为客之道。 “不必麻烦了,我和舒公子同住没什么不妥。”萦风硬着头皮说完,赧颜汗下。怎么像是她迫不及待要占望舒便宜似的。 望舒尴尬地咳嗽两声,向周珩道谢。 萦风脸颊红透。由于常年不经日晒,肤色白皙似雪,脸颊显得更红,浸透胭脂般的红。她低着头,默默看着地面。 周珩给萦风和望舒安排的房间在二楼。萦风没有什么行李,望舒装模作样地收拾了几件衣物。 两人进房后,相对无言。一惯淡然的望舒显得有些局促,找不到合适的话语。萦风对着面前的茶杯发呆。 “我在莲心湖时听说夜神殿下有一灵兽,通体雪白,聪慧机警。它独自待在天界吗?”萦风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问题。 望舒笑道:“它叫白鹿,还算机灵,先行一步,独自去岭州了。” 二人局促间,听见声音:“开饭了。” 萦风下楼时瞧见了柳芙,甚至柳芙从她身边走过时指尖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她的手背。 手背瞬感凉意,凉意很快传遍全身。传说中的冰肌玉骨。柳芙穿着玉色的衣裳,头上只戴一支青玉簪,格外清爽怡人。萦风要是男子,肯定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为什么,萦风总觉得她是一个美丽而哀怨的女人。她的眉眼间总是有淡淡的愁绪。 周珩对柳芙的细致关怀与小心呵护,萦风都看在眼里。这让她对周珩的戒备少了许多。柳芙究竟在忧愁些什么呢? 饭桌上,柳芙吃得很少,没怎么动筷子。她下桌后,周珩立即嘱咐厨子去做她喜欢的莲子羹。 萦风故意慢吞吞吃碗里的饭,消磨时间,她希望夜晚来得迟一点。很快饭桌上只剩她一人,菜也都撤走了。 望舒刚刚离席,片刻后端着一个堆满点心的碟子回来,说道:“我瞧你胃口不好。饭凉了,就别吃了。吃些点心吧,刚做好的,还热着呢。” 萦风心中陡然升起感激之情,拿起一块点心:“多谢。” 她突然捉摸不透自己的感情,她是不是因为喜欢糕点,才喜欢他。如果是这样,不算真正的爱,那倒也没什么,不值得惊慌。 吃得再慢,还是会吃到最后一块糕点,咽下最后一口,该上楼了。 风轻轻吹,船在水中轻轻摇晃。 萦风坐下来,望舒体贴地给她倒了一杯水:“喝杯水吧。吃了那么些糕点,口渴了吧,润润嗓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萦风有些后悔。她今天怎么了,冒冒失失的。当望舒抬眼看她时,她反而镇定许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望舒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虽然他已经习惯了萦风的直接坦诚,还是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是那样的单纯,不谙世事。 她是随口说出来还是真的期待他的答案呢? 他想,为什么呢? 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待人接物总是礼数周全,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就算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如果不是她,他会这么细致吗?如果没有定风珠,他还会这样对她好吗? 耳旁仿佛传来她稚嫩的声音:“望舒上仙,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望舒顿时心跳得快了些,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只得含糊道:“你是朝颜仙子的妹妹,朝颜仙子与我哥哥羲和关系匪浅,是熟识的朋友。你自然也算是我的妹妹,我对你多加照料是应该的。” 关系转了几道弯,不过和天界的神仙攀亲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萦风心里隐隐感到失落,还带一丝酸涩。她还是笑了:“无论如何,多谢望舒上仙的救命之恩与照顾之情。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璟元与长庚是你的弟弟妹妹吗?”萦风迅速换了一个话题,漫不经心地问道。 望舒汗颜,说起璟元,他又绷紧身体,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对。璟元的娘与天后是姐妹。璟元算是我的表妹。” “长庚是个孤儿,璟元的爹娘收养了他。他自然就成了我的表弟。”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你们的关系不一般。”萦风被窗前透出的微光吸引,走到窗户旁,托着下巴看星空,“看来司命星君布星挂月的本领也不错。” 星星点缀着墨紫色的深遂的天空。月儿弯弯,星海浩瀚。她有个惊奇的发现,夜晚的天空像莲心湖的湖底。准确来说,是像海。不过萦风从未亲眼见过大海,只听族里的长老说过西海的波澜壮阔。 她又想起明月楼。在那里时,她也常常仰望天空。 她忽然想起如意,那个温柔沉默的女子。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会想念望舒吗? 望舒闲适自得地品茶。萦风的背影落在他的眼中,他慌忙低下头。不再是波澜不惊,反而有些慌乱。定风珠仍然没有任何线索,西海那边也没有消息。更可怕的是,他的心不像以前那样安静。 夜深了。 “时候不早了,”望舒对着萦风说道,“你该歇息了。” 萦风转过身,有些手足无措。只有一张床,也没有多余的被子。 望舒道:“我出去转转,夜里总是睡不着,你睡吧。” 萦风很不好意思,貌似她总是给望舒添麻烦,连忙道:“我也睡不着,你先睡吧。”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望舒的声音像恬静的夜晚,温柔亲切。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念明月楼的姑娘们。我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萦风自嘲地笑笑。 “你也不必过多忧心。她们学刺绣,有了谋生的手段,生活充满希望。这不是你跟璟元告诉我的吗?” “是呀。不知怎地,跟她们相处了几日,心里多了许多牵挂。总是忍不住担忧。要是别人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会不会歧视她们呢?” 萦风的思绪乱得很,她的忧虑很多很多,“绣坊不会打骂她们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悲观得很。” “我明白。”望舒顿了顿,“萦风,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过,凡事要往好处想。你说过,再怎么辛苦,一定比明月楼好百倍千倍。” “是啊……你一定觉得我太多愁善感了。”萦风眉头微蹙,“看不见的我不管,我只管眼前的。不怕望舒上仙笑话,我在莲心湖时看过许多话本小说。女子的境遇比男子被动许多。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们去妓院往往不是自己的选择,被骗,或是被父兄甚至丈夫卖进去。她们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们……太苦了。”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望舒不知何时已走到萦风身边,轻叹一声,“人活着,就没有不苦的。” “那天界的神仙也苦吗?”萦风清亮的眸子注视着望舒。 “平日里,天界的神仙各司其职,各尽其责。遇到劫难,除妖灭魔,义不容辞。”望舒说话时,他的眼睛闪烁光芒。 对于萦风这样的精灵来说,飞升成仙是一生的夙愿。望舒所说正是她心中所想。 “不用太担心了,她们都会好好的。”望舒安慰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出去吹吹风。” “哎,”萦风在他迈出房门之前叫住他,手忙脚乱地说道:“我们可以轮流睡床和地板。比如今天你睡床,我睡地板,明天我睡床,你睡地板。” 望舒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必了,你快睡吧。” 第8章 密谋 在湖面上颠簸了三日,终于等到一个上岸的机会。船上的食物吃光了,必须采购食材。正逢端午节,舞狮,赛龙舟,包粽子,好不热闹。船便在岸边停下,稍作休息。 萦风原本打算去看舞狮,凑凑热闹,沾沾人间的烟火气,顺便吃些粽子。连续好几日待在船上,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山,就是水,无趣至极。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呆滞了。 可是她听说柳芙要为心上人跳舞。 柳芙身姿绰约,舞艺绝伦。如果今日错过了,往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大家都去看赛龙舟了,我们一同前去如何?”望舒见萦风吞吞吐吐,猜到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我想看柳芙跳舞。柳芙说她今晚要为周珩一舞。” 望舒无奈地笑笑:“柳芙为她的心上人舞蹈,他们两个人浓情蜜意,你怎么好意思前去打扰?” “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萦风露出狡黠的笑容,“要不要一起?” 望舒连连拒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更想去看赛龙舟,吃粽子。” 萦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粽子:“粽子给你吃,你能陪我去看柳芙跳舞吗?” “哪里来的粽子?” “我帮大厨干活,算是我的工钱。” 她的办法竟是躲在床底下。丝毫没有顾虑到有损夜神殿下的身份。她想都偷看别人跳舞了,当然是不拘小节喽。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呀?”望舒低声抱怨。趴了一小会儿,腰酸背痛。想要活动活动筋骨,但在狭小的空间里完全动弹不得。稍稍抬头,便会与硬邦邦的床板亲密接触。 萦风轻声说道:“我也没想到趴着这么难受,早知道不如去看舞狮,还有粽子吃,我自己还没吃呢……” “嘘。”两双鞋进入望舒的视线,他立即抓住萦风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 躲在床底下只能看见柳芙的绣花鞋,鞋面的刺绣倒是精巧,但是根本看不见她翩翩起舞时的秀美身姿。一会儿的工夫,萦风就肩膀酸痛,对自己的馊主意无比悔恨。 萦风试图用胳膊支撑身体,尽量抬头往上看。受木床高度的限制,她再怎么努力抬头都是徒劳。 尝试了几次后,萦风直接趴在地板上。从柳芙优雅轻灵的舞步可以想象出她美丽的舞姿。回忆起在明月楼看她翩翩起舞的身姿,惊为天人。 以后,她只为周珩一人起舞了。 鞋面上的花纹在萦风的眼前来回晃悠。渐渐地,她无心柳芙的舞姿,只觉得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思绪越来越涣散,最后任由睡意将她淹没。 “醒醒啊,快醒醒,快醒醒……”萦风的身体被不断摇晃,望舒将萦风从睡梦中喊醒。 萦风揉揉惺忪的眼睛,平躺在地上,习惯性地抬头,“砰”地一声撞到了床板。 “你没事吧。”望舒望着眼泪汪汪的萦风,关切地问。 萦风“啊”一声后迅速捂上嘴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不要紧,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疼。” “他们走了,我们赶紧出去吧。”床底下空间狭小,他们几乎呼吸相闻。望舒忽然觉得心情愉悦,像他自己说的,他太循规蹈矩了些。 偶尔做一件出格的事情,他的心里升腾起一阵小小的快乐。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男子的说话声。 “周兄,有段时日未见,别来无恙呀。” “承蒙何兄挂念,一切安好。船上实在简陋,招待不周,还望何兄多多担待。” 二人坐下后,周珩又道:“这是前些日子我父亲托人送来的碧螺春,我喝着还不错,何兄尝尝。” “碧螺春是上好的茶。去年岭州大旱,这茶更是难得。柳芙姑娘真是好福气,到了岭州,更是不愁没有好茶喝了。要我说,贤弟也是好福气,得此佳人相伴,红袖添香,减去许多读书的苦楚。” “哪里哪里,何兄说笑了。柳芙的确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性格温顺娴静。当初我与她相识,她并不知我的家世,可见她不是嫌贫爱富的俗人!”谈起柳芙,周珩赞不绝口。 “我知道,我知道。”何以安耐心劝慰道,“柳姑娘的为人我们都是知道的。要不是她家道中落,也不至于沦落风尘。她的出身也算得上书香世家,可惜生不逢时。好在柳姑娘人品贵重,在烟花柳巷之地也能没有沾染分毫俗气。” “幸好,”何以安啜了一口酽茶,笑道,“柳姑娘有贤兄的庇护,又有周老爷和周夫人的疼爱,我看往后,不用再为生计担忧,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我愁的就是这个,”周珩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瞬间愁眉苦脸,打断了何以安的话, “此次请何兄前来,为的就是这个。你也知道,我父亲和母亲都是古板严肃的人,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柳芙的事情,我,我……” “贤弟有话不妨直说,我也不是外人,”见周珩吞吞吐吐,故作惊讶道,“莫非贤弟没将此事告知二老?” “是呀,”周珩叹道,“我正为此事发愁呢。不敢告知爹娘,也不敢告诉柳芙。眼看岭州越来越近了,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好在今日遇到了何兄,望何兄指点迷津,愚弟将不胜感激。” “此事确实棘手,说难的确难,说不难也不难,还有转圜的余地。”何以安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一切都在贤弟的掌握中。”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柳姑娘的身世恐怕是瞒不住的。以我对周老爷和周夫人的了解,你要是贸然把柳姑娘带回家,他们恐怕不会让柳姑娘进门,说不定还会迁怒于你。”何以安见周珩的眼里毫无光彩,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杯子,便知道已经成功了一半,接着往下说,“如果真是这样,贤弟又当如何作为?” 周珩无以作答,喃喃自语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负了柳芙,我也说服不了爹娘……” “贤弟不要着急,此事还应从长计议的好。看看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周老爷周夫人接纳柳芙,保住贤弟与柳芙姑娘的姻缘。”何以安眼珠子一转,言语恳切道,“到了岭州,不如先把柳芙姑娘安顿好,贤弟先去拜见周老爷和周夫人,哄得他们高兴了,再探探口风也不迟。” “如何从长计议,时间不多了。快则三日,慢也不过五日。”周珩叹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船一靠岸,家里就会派人来接,瞒不住的,瞒不住的!” 周珩的音量突然提高了许多,吓得萦风一个激灵,差点又撞到了床板。她暗想大事不妙,她一直都有种不详的预感,她的担忧恐怕要成真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要在她眼前发生了。 柳芙不会为此丢了性命吧,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住了,说不出的疼。明明这一切与她无关。 萦风继续往下听。接连几声叹气,柳芙一下子成了周珩的烫手山芋。她也不确定柳芙的命运究竟会是怎样,隐约觉得凶多吉少。 周珩将茶杯重重地击在桌子上,仿佛变了一个人,突然怒道:“这绝对不行!柳芙对我情深义重,我绝不能如此待他。好不容易使她从烟柳之地脱身,怎能再次将她推入火坑!” “贤弟息怒,”何以安陪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贤弟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其实夏老爷……” “何兄还是免开金口吧。”周珩再次打断了何以安的话,“柳芙待我情深义重,我绝做不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说罢就要摔门而去。 何以安连忙拉住周珩的衣袖,劝道:“贤弟不要怪我薄情寡义,个中利害关系我已说于贤弟知晓,这是一个难得的两全之策。不管是于你,于柳姑娘,还是于周家,都是有利无害的。” “不止于此吧,”周珩冷笑,语气满是嘲讽,“恐怕获利最大的恐怕要属何兄你吧。”说罢拂袖而去。 何以安追了出去,语气也生硬起来:“我知道你需要考虑,只是时间紧迫,明天船就要走了,到时候你可不要追悔莫及。我会于两个时辰后再来打扰,希望贤弟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逾期不候!” 萦风与望舒对视一眼,都听出了何以安话语里的压迫感。他们确定没有房间里没有人时,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望舒大为吃惊。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周珩看着情深意重,没想到如此懦弱,如此……” 萦风的额头肿了一个包,脑袋嗡嗡作响,没听清他们说的话。看着望舒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急得不行:“如此什么?” “唉,他们也许要把柳芙送给夏老爷当小妾。” 萦风简直两眼一黑。早知如此,柳芙还不如去学刺绣算了。她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望舒不敢相信地摇摇头,说道:“但愿是我听错了。但愿周珩不是那样的人。两个时辰后,情况便会明朗。我们现在只需等待。” 第9章 氓 两个时辰后会发生什么呢? 该吃晚饭了。 萦风注意到,柳芙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周珩,目光柔和似水,眼波流转,细看竟像是眼底蓄满了眼泪,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路上承蒙大家照顾,周某感激不尽。明日便要启程,不出几日,我们就要分别了。相逢一场便是缘分,大家若不嫌弃,不如共饮此杯。”周珩站起来举杯,柳芙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家纷纷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周珩是个不错的雇主。不管是厨子、丫鬟、还是船夫,大家都不分彼此,没有尊卑,一起吃饭。 萦风啜了一口酒,甘甜清冽,入口后绵柔淡雅。喝完唇齿间残留着桂花的香味。她不是爱喝酒的人,眨眼睛三杯下肚。今晚的酒格外香甜,她竭力克制,才忍住没有去喝第四杯。 “这是新酿的桂花酒,不伤人。我和柳芙特意去酒庄买的,大家不要客气。”周珩热情招呼着,帮大家斟酒。 窗外月色苍茫,夜色渐深,寒意愈浓。室内推杯换盏,热闹非凡。酒足饭饱后,众人都回房间休息。 周珩和柳芙一起回房,心越来越乱。他既希望柳芙能看出端倪,又希望一切按计划进行。等众人喝下酒被迷晕后,他就改道。何以安早已在船上藏好,他还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帮手,直接把柳芙送进夏老爷的府上。 柳芙待他很好,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他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的温柔体贴,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姣好容颜,她的曼妙舞姿,一切的一切,足以让他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 她甚至为他拿出多年攒积下来的银两,打算以他的名义为自己赎身。正巧碰上明月楼被查封,才没有让她破费。 周珩爱她,喜欢她开心时脸颊上浅笑时的梨涡,喜欢她悲伤时眉眼间淡淡的愁绪,喜欢她偶尔的古灵精怪…… 他凭借着一腔热血租了船,要带柳芙一同归乡。周珩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来自岭州的家书击碎了他的美梦。寥寥几笔,便打破了现有的安稳。父亲和母亲对柳芙的事一无所知,在信中嘱托他早日归乡,不要误了时辰。 他宁愿父母知道他的事情,哪怕痛斥他一顿。几次提笔,终究放下。只在信中问爹娘安好。 连续几晚,他都从梦中惊醒,做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梦。流泪的柳芙,叹气的父母,指指点点的街坊……大梦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无所畏惧的勇气一点一点消耗殆尽。他多希望柳芙是个俗气的女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之间拥有的只会是露水情缘,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两难的地步。他多想回到从前,什么都来不及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柳芙端坐在椅子上,玉手执酒杯,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酒。 “珩郎,我们两人再喝一杯吧。”柳芙端着酒杯缓步走到周珩身边,“你这几天着实辛苦了。” 周珩接过酒杯,一饮而下:“你跟着我受苦了。”柳芙待他这样好,他竟然谋划着要将她卖给别人做妾。 “周珩,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周珩暗自骂道。他看着柳芙,恍惚回到了第一天遇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鲜有地穿着红色的石榴裙,头发随意地绾着,发髻上插着一只红宝石的簪子,无比娇艳。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了她,她的音色很温柔。她说:“公子,你还好吗?” 那时的周珩科考落榜,大病初愈。此前,他感染了风寒,差点没了命。那一天,空中飘着纷飞的雪花,他撑着伞独自在街上闲逛,一阵寒风刮过,一不留神手中的伞飞了出去。 柳芙捡起伞递给他,她见周珩的脸色不太好,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风小了下来,轻轻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她和姐妹们是出来买胭脂水粉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他。 “柳芙,我们回去啦。”欢声笑语打破了独属他们二人的宁静,周珩没有反应过来,柳芙把伞放在地上,转身离去。她知道,他们很快会还会见面的。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后来,周珩说过很多次,“你一出现,我就觉得浑身都暖和了。你就像是冬日里的太阳。”他在纸上写下“冬日可爱”四个字,郑重其事地交给柳芙,许下誓言,“芙儿,如果有一天我负了你,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为什么这么说?”柳芙惶然地看着他,不知不觉眼泪顺着脸颊而下,她觉得这句话仿佛又是一个轮回,而她是不幸宿命中待宰的羊羔。 周珩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眼泪,拥她入怀,“呸呸呸,我又乱说话了,我真是个乌鸦嘴。” 这一刻,承载着命运的船只还是不可逆转地前进,与柳芙心中的目的地背道而驰。柳芙闭眼,打算饮尽这杯斟满的酒。 船颠簸了一下,酒洒到了柳芙的衣服上。她苦笑道:“喝不成了。” 周珩一惊,随即心中叹道:“这就是命吧。或许他们不该走到这一步。”他随即倒满,递给柳芙的时候脚下一滑,这杯酒也洒落在地。 “看来现在不是喝酒的好时机,”周珩努力让气氛不那么沉闷,“好酒要慢慢品才行。” “难道这是天意吗?”周珩想。柳芙除了敬众人的一杯外,便没有多喝了。倒是他自己,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 有时他真希望他和柳芙是在私奔的路上,海角天涯,不离不弃。转念又想,他不堪重任。背负不了他和柳芙的未来。 如果爹娘断了他的银钱,他一个习惯锦衣玉食的公子,如何谋生呢?或许柳芙还有余钱,那不过是杯水车薪,又能撑到几时?再说,他又怎么能依靠女人生活呢? 假使他一举高中,榜上有名,爹娘愿意妥协,那时的他是否能接受一个出身于青楼的妻子?依照柳芙的脾气秉性,定是不愿意做妾的,生出什么事端也未可知。 周珩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柳芙美好的容颜逐渐变得扭曲,她甚至变成了他成功道路上的绊脚石。 绝不能让柳芙坏了他的大好前程。况且,夏老爷家财万贯,柳芙去了也是享受荣华富贵。要是夏老爷早日驾鹤西去,说不定他和柳芙还能再续前缘。 闭上眼,他想起来小时候那段贫困的日子。爹和娘争吵不断,家里简直是鸡飞蛋打。如果他执意和柳芙在一块,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的日子恐怕就是那样。 不要,不要。他不要再过苦日子。 “珩郎,”周珩一惊,酒杯差点掉下去,只听柳芙柔声道,"你一定累了吧,不如我给你唱首歌吧,你看过我跳舞,还没听过我唱歌呢。" 不等周珩回复,柳芙自顾自地唱起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 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柳芙的歌声婉转动听,深情悲怆。一字一句,如泣如诉。一曲终了,双颊早已沾满泪水。她好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这么多年,她等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爱他,还是自己心中的执念太深? 这是她寻他的第三世。她爱他,被他辜负两次还能再寻他一次。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她盼着这次一定有个好结尾,谁知到头来,还是大梦一场空。 她的那样的不甘心,那样的无可奈何。 周珩的内心不是滋味,心如刀割,备受煎熬。双手忍不住颤抖。柳芙每吐出一个字,他的心就仿佛被狠狠烫一下。他不敢看她。 难到她什么都知道吗? “呵,”周珩苦笑,心想,“这就是天意吗?我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船上的动静越来越小。他和何以安约定,待大家晕倒后,他便去密室找他。连夜启程,不要三个时辰,便会到岸。夏府会派人在岸边接应,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届时他能拿到一千两银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为了一千两银子出卖柳芙。他低头饮酒,不敢去看柳芙含满泪水的眼睛。 袖子里的签文掉了下来。 这是周珩和柳芙在去酒庄的路上看到了一对老夫妻在卖签文,出于好心,他和柳芙各抽了一个,并约定好到达岭州之后再看对方的签文。他不曾当回事:“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气定神闲地将签文捡起来,“回头是岸”四个字赫然在目,再一次刺痛他的眼睛。他连忙将签文塞进袖口里,只恨没有烧掉它! 夜幕降临之际,周珩瘫坐在床上,刹那间眼前一黑,晕倒之前他仿佛看到了初见柳芙时的雪景。 第10章 夜未央 柳芙望着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睡梦中的他是多么安静和顺,没有裹挟太多世俗的**,像个纯洁的婴孩。 天完全黑了,雾越来越浓。 周珩要是看到窗外的景象,定会烦恼愿望落空。 “唉。”柳芙轻轻叹了口气,她累了,她想睡会儿了。 睡梦中的周珩呈现出难得的短暂安详,给她一种错觉,好像可以一直坐在船上,漫无目的地漂浮在水面上,直到天荒地老。 当她得知真相时,她并不惊讶。也许是因为熟悉他,也许是熟悉了人世间的世事无常,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像是一种习惯。 她试图理解他,像以前那样,理解他的为难,理解来自父母的压力,理解世俗的束缚,理解他的**,理解他的自私。关于他的一切,她好像都可以说服自己,为他着想。 但还是很难过,在某些时刻,她非常恨他。恨他的懦弱,恨他的自私,恨他的贪婪,恨他的朝三暮四,恨他的始乱终弃。 她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不是吗?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她。 柳芙抬起周珩的胳膊,从他的袖口里抽出签文,又拿出自己的签文,坐在灯下慢慢端详。 她抽到的签文是“苦海无涯”,真是应景。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她能回头吗? 他能回头吗? 罢了,她抬手将签文放在蜡烛下,两张纸片瞬间化为灰烬。 柳芙深感疲惫,趴在桌子上睡下了。 周珩揉揉眼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见床外黑乎乎一片,柳芙伏在桌前睡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笑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他走出房间,外面格外安静。他不放心,又去各个房前查看,见众人都已睡下,暗想计划已成功了一半。 回到房间,杏黄色的灯光映在柳芙的脸上,说不出的动人,周珩一下子恍了神。他看到灯下的灰烬,摸摸自己的衣袖,一切了然于胸。 周珩静静地望着她,大动恻隐之心。他和柳芙的约定萦绕在耳畔。 “等我们上岸,就去街上吃蟹黄包。我听说岭州的蟹黄包乃是天下一绝。传说当年皇上微服私访,途径此地,对蟹黄包赞不绝口,连赞三声''好''。” “既然是‘微服私访’,怎么连皇上说了什么都知道呢?”周珩打趣道。 “你还不许皇上身边的人传话吗?说不定是哪个宫女太监说出去的,一传十,十传百,蟹黄包就天下闻名了。”柳芙只有面对周珩时,才会透露出少女般的娇俏。 周珩思索片刻,很快做出决定。他早已打算好了的,犹豫不决是在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他狠下心,将柳芙抱到床上,捆住手脚。他知道柳芙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她唱《氓》,她烧掉签文,她希望感化他。除此以外,她一个弱女子也别无他法,她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周珩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窗户没有关好,一阵冷风经过,吹醒了他,他呢喃道:“柳芙,是我负了你。等你进了夏府,你就有吃不完的蟹黄包了。” 他想,柳芙爱他,一定会理解他的苦心,一定会甘愿为他牺牲。 “何兄,快出来吧。”周珩赶忙跑到密室去叫何以安,“大家都睡下了,我们快行动吧。” 何以安和两个船夫睡得正香,任周珩怎么摇晃他们就是不醒。 周珩心急如焚,怕惊动其他人,不敢大声呼叫。他连忙跑出去取水,打算朝他们头上泼水。 奈何走得太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盆“哐当”掉下来,连同水一起砸在周珩的头上,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何以安和那两个船夫终于醒了。 “哎呀,贤弟,你这是怎么了?”何以安揉揉自己的眼睛,看到周珩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大笑。 周珩从地上爬起来,暗自咒骂了一声,催促道:“我没事。快点行动吧,要是大家醒过来就不好了。” “放心吧。我这是上好的蒙汗药,没三个时辰他们醒不来。真是不容易啊。酒壶上明明有个机关,你怎么反而把自己迷晕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壶上有个机关,周珩给自己斟酒时会按下机关,确保自己喝到的是没有蒙汗药的酒。只是百密一疏,混乱中喝下了含有蒙汗药的酒。 何以安带人迅速进入各个房间,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把船上的人都捆起来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周珩见状问道,他可不想害人性命,背上命案。 “真看不出来贤弟还是菩萨心肠啊。” 周珩听出何以安言语里的嘲讽。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又想到了那四个字——“回头是岸”。他的所作所为固然称不上君子,可是伤及无辜从不是他的本意。 柳芙不无辜吗?他把柳芙送给王老爷,柳芙会想不开自尽吗?他是不是会害了柳芙的性命? 出神间,何以安已经把柳芙挪到甲板上。忙完后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叹道:“上好的桂花酿呀,甜而不腻,香而不辣。” 放下酒杯后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上岸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为什么要反悔呢?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柳芙,都不是一件坏事!”周珩怒吼道,他望着茫茫的湖面,瞬间头痛欲裂。 船逆风而行,加上雾气弥漫,船夫划得很吃力。 “这是哪儿,天怎么还不亮?”船漂浮在湖面上,周珩看不到尽头,像是在问何以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究竟在哪里?” 何以安警惕地站起来,环顾四周,言之凿凿道:“风,一定是风!我们的方向错了,现在怎么办?” 周珩感到一阵慌乱,他站在船上,头晕目眩,他不会葬身于此吧?从小生长在江南水乡,与水打交道是常有的事。只是他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许久未经历过眼前的困境。 何以安方寸大乱,来回踱步,甚至大喊大叫,“我不会死在这儿吧?你要是早点迷晕柳芙,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儿了。现在可好,搞不好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面前的何以安和周珩记忆里的何以安大不相同,大惊小怪的样子让他忽然有些看不起他。他又联想到自己,不知如何处理柳芙的事情而愁眉苦脸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他觉得自己的“看不起”有些可笑,他的不屑很快化为怨恨。怨恨何以安不仅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又把自己逼到了如此绝境。 何以安鬼鬼祟祟地围着柳芙,抚摸她的脸颊。周珩看到这一幕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把他们二人扔下去。可惜扔下他们也不能增加活命的机会,还会损失一笔银子,遂作罢。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湖面,很快清醒过来,努力辨认方向,心中打定主意原路返回。柳芙要是中途醒来,事情就难办了。其实也没什么难办的,柳芙一介女流,何况还被束缚住手脚,只是周珩自觉无颜面对她。 “你找到路了吗?”何以安东看西看,搞不清楚方向,也猜不透周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废话。再给她灌点酒,要是她醒了可就麻烦了。”周珩一改往日里文质彬彬的样子,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你还真是心狠啊。蒙汗药喂多了伤身体,要是她有什么闪失,我也不好和夏老爷交代。” “那你就看好她,别让她有什么闪失。”周珩夺过船夫手中的船桨,奋力划船,大有力挽狂澜之势。猛然间,风转变了方向,船顺势而行,周珩喃喃自语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船在水面上顺畅得不像话,如同鱼儿戏水那般轻盈。雾气逐渐散去,周珩顿时心情大好。 “看不出来嘛。我还以为你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看你划船的样子,说你是个船夫,我相信也没人会怀疑。” 听到何以安的话,周珩难得地回忆起过去,“我外祖父就是船夫。在我小的时候,周家还没有发迹,我爹是个穷书生,多年科举不中,后来偶然做茶叶生意才发财的,不过就是七八年间的事。” 所以他不可能为了柳芙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那段贫困的日子光是回忆起来都难以忍受。 何以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柳芙醒了,她茫然地望着他们,惶惑不解,但很快回过神来,猜到了**分。 “你不是说,永远不会负我吗?”柳芙的声音格外柔弱,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就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芙儿,别哭,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周珩把船桨递给船夫,走到柳芙身边柔声安慰她,“听我解释。” 柳芙止住眼泪,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注视着他,听他的解释。 “你知道的,我和你说过,我爹娘都是古板严肃的人,所以我根本不敢告诉他们你的存在。”周珩低下头,避开柳芙的眼睛,“他们是不会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的。你跟着我,只会吃苦受累。” “我是一个没用的人,不值得你托付终身。”说完最后一句话,周珩不敢再看柳芙,他转身长叹一口气。这句话既是说给柳芙听,也是慰藉自己。 “呵,”柳芙笑道,“这些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如果一开始就能猜到结局,为什么要给我承诺呢?你口口声声拿你的爹娘做幌子,他们嫌弃我的出身,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怎么看待我!” “我当然爱过你,如果我不爱你,我又怎么会在街上看了你一眼,就托人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我又怎么会为你花光我的银子?”周珩的解释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柳芙冷笑道:“‘爱过''?那么现在是不爱了,所以你就忍心把我卖了?” “我也不想的。你以为我愿意吗?”周珩突然咆哮起来,柳芙显然吓了一跳,他又柔声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以后依旧可以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比在明月楼好多了。” “是吗?”柳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不怕违背自己的誓言吗?” 周珩哑口无言,良久,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怕。” 轻飘飘的两个字仿佛两把尖刀,狠狠剜着柳芙的心。 第11章 沉船 柳芙沉默不语,无视船上的人,她仰头望着月亮,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脸上,眼睛已没了眼泪。红肿的眼睛诉说着她经历过的痛苦和悲伤。 周珩惴惴不安,柳芙越安静,他就越害怕。柳芙看起来柔弱,其实性子很烈,他怕她不愿委身夏老爷,闹出什么事端,让他不好交待。 何以安凑过去,一脸谄媚的笑容,他劝慰道:“姑娘别想不开呀。夏老爷虽然年纪大了点,妻妾又多,但是家财万贯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再加上他妹妹在宫中受宠,有钱有权,这样的人家可不好找。” “那我岂不是要谢谢你们给我安排了这桩好姻缘?”柳芙恨得咬牙切齿,然后露出妩媚的笑容,“如果我见到了夏老爷,我一定让他将你们千刀万剐。”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何以安陪笑道,“夏老爷仰慕姑娘多时。要是见到姑娘,一定会捧在手心上疼爱。” “一个妓女,有什么好仰慕的?” 柳芙加重了“妓女”二字,自揭伤疤,也让周珩难堪。 “柳芙,你能别这么说话吗?” “周公子想听我说什么呢?”柳芙嘲讽道,满不在意。 船离岸越来越近,天刚蒙蒙亮。 柳芙镇定自若地说道:“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放了我,我便既往不咎,大家相安无事。我有些积蓄,还不至于饿死在街头。二嘛,就是我嫁给夏老爷,然后让他杀了你们。”说罢笑了起来。 何以安也跟着笑:“有第三个选择吗?” “有啊,”柳芙露出一个阴森怪异的笑容,声音变得娇媚,“你杀了周珩,或者周珩杀了你。我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要把我卖掉,或者,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 周珩后背直冒冷汗,他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的柳芙,和记忆里温柔可亲的模样完全不同。面前的柳芙仿佛卸下重重伪装,露出了真实面目,让他觉得恐怖,庆幸没有娶她。 “柳芙,你一定是太累了,不如睡会儿吧。”周珩安抚柳芙,眼神暗示何以安给她灌酒。 何以安却突然绕到周珩的背后,目露凶光,狠狠地将他推到在地,趁他不备用一截绳子勒住他的脖子。 “放,放……开我……”绳子越勒越紧,周珩喘不过气,拼命挣扎,他才意识到何以安听信了柳芙的话。 也许他今天在劫难逃,或者早已命中注定,这是他的报应。但他不想认命,他还年轻,还没有看遍大好河山,没有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没有娶妻生子……他自认为没有迫害柳芙的性命,罪不致死。 他想活下来。 柳芙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见何以安没有停手的意思,慌忙大叫:“放了他吧,别真的闹出人命。” 何以安立即停手,露出暧昧的笑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他。” “周珩,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能放了我吗?从此我们两清。” 见周珩不语,柳芙正色道:“拐卖妇女可是大罪,要发配边疆的,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周珩不假思索地答道:“好,我放你走。” 心里却盘算着另外的主意。他不仅看清了何以安,也看清了柳芙。答应柳芙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不会放过这么一个难得的买卖。 既然柳芙说出了要杀他的话,彻底消除了他的愧疚。 两个船夫对船上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专心致志地划船。船离岸边越来越近,隐约间能看到湖对岸接应的人。 煮熟的鸭子是不能在他眼皮底下飞走的。周珩很快打定主意,船上的人一个也不能留。柳芙一定要送给夏老爷,何以安和两个船夫必须死。至于其他的人就听天由命吧。 事已至此,别怪他心狠手辣。 “快帮我解开绳子。”柳芙望着何以安说道,他和周珩终究没有缘分。 何以安刚要给柳芙松绑,周珩冲过去抢先替柳芙解绳子。两个人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 绳子解开,柳芙觉得身体活泛了许多。她不再看周珩,只看着岸边。 何以安拉过周珩的袖子,悄悄说:“我们怎么向夏老爷交代呢?这可是你的主意,与我无关。” 周珩愤恨不已,几乎要咬牙切齿质问何以安为什么听信柳芙的挑拨,要杀他。他竭力忍住,故作大方:“这一切当然算在我的头上。本来是你出的主意,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说到“本来”二字的时候,周珩突然提高了音量,他希望柳芙可以听到。多么可笑! 柳芙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她会哭哭啼啼或者忍气吞声。其实她比他潇洒的多。 天快亮了,东方露出鱼肚白,船上的煤油灯显得越来越暗。 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周珩蠢蠢欲动。暗室里还有一坛放了蒙汗药的桂花酿,他招呼船夫去喝酒休息。两个船夫竟然也没有推辞,爽快去了。 何以安一脸玩味地看着他,赞叹道:“贤弟真是心善啊。” “不敢当。何兄,不如我们两个掌舵吧。” 趁何以安分神的时候,周珩绕到他的身后,举起船桨狠狠地朝他头顶上砸去,“你算计了我一回,我也算计你一回。我们两个扯平了。” 何以安显然没有预料道周珩会来这一出,睁大眼睛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亲眼看着周珩把自己推进湖里却无法求救。 柳芙看到这一幕,尖叫一声。她没料想道周珩真的会杀人。 “扑通”一声,何以安被湖水吞没,溅起一串水花,湖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很快就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望着柳芙捂着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周珩立刻火冒三丈,吼道:“我都是被你逼的!” 柳芙的惊恐凝滞在脸上,她摇着头,不敢相信周珩竟然会杀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本性纯良,是遭人挑唆才要卖了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真让人觉得恶心。” “哈哈,”周珩仰天大笑,“恭喜你,马上就要嫁给夏老爷了。” “如果我不嫁呢,你会杀了我吗?”柳芙歪着头,眼神坚定而挑衅。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你以为你还有其他选择吗?"周珩拿出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在柳芙面前晃了晃。 锋利的匕首反射出寒冷的光,晃进柳芙的眼睛里,她霎时心如死灰。 “看来你是铁了心,认钱不认人。只怪我瞎了眼,看错了人。还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柳芙话说得决绝,面色冷峻。 周珩奋力划船,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柳芙站到甲板上,迎风起舞,口中唱到:“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哼,疯子!”周珩只觉得滑稽,不可理喻。 柳芙的歌声越来越清脆,天色慢慢暗下去,煤油灯亮了起来。乌云密布,云脚低垂,狂风大作,一场大雨不可避免。 周珩慌了神,他一个人控制不住船的方向。柳芙专心致志地跳着舞,眼睛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将生死置身事外,悠哉游哉。 风越来越猛,周珩几乎站不住了。船在湖面上颠簸,左右摇晃。他用力握住船桨,个人的力量太过渺茫,敌不过强风。船转了好几个弯,在湖面上随风飘摇。 周珩不得不放弃,事情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前一刻的光明转瞬化为虚妄。他能做的就是等风停下来。 柳芙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衣裙随风飘扬,歌声婉转凄凉。 “或许我们真的都要死在这里了。”周珩瘫坐在地上,像是在对柳芙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本来你是可以活下来的。不过现在必死无疑。” 耳边传来娇媚的女声,周珩缩了缩身体。冷风“嗖”地钻进周珩的毛孔,后背阴森森的。他回头,何以安衣冠整齐地站在他的身后。 “都这个时候了,别念叨了。你要是真喜欢诗词歌赋,为什么不自己去考个状元呢?”这句话是对柳芙说的。 周珩顿时毛骨悚然,瞳孔放大,慢慢后退,小腿止不住地颤抖。 何以安越过周珩,对柳芙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我可不管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何必费力不讨好呢。” 听到何以安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女声,周珩指着何以安大喊:“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是你的远房表哥呀,”何以安又恢复了男声,粗着声音,弹指间又用女声对柳芙说道,“你瞧,他多愚蠢。” 柳芙不理不睬,继续唱着《氓》。 “唉。”“何以安”长叹了一口气,说话间化身一个美艳的女子,用无奈的口吻说道:“你执意如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周珩对眼前的景象大为震撼,面前两位女子并不是人类,他几乎要崩溃了。脑海里涌现出和柳芙曾经的点点滴滴,他决定赌一把。深情款款地对柳芙说道:“芙儿,原来你一直都不信任我,一直都在试探我?” “看来你也不笨嘛。知道她心软。”紫嫣娇笑道,“这招对她管用,对我可不管用。” 柳芙本想一走了之,放他一马,没想到周珩竟然反咬一口,死不悔改,立时怒火中烧,冷笑道:“机关算尽太聪明!”说话间露出真身,化为一条体型巨大的红鲤鱼。 硕大的尾巴重重砸下去,瞬间掀起狂风暴雨。湖水,碎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庞大的船身瞬间支离破碎。 风不停地吹,掀开木门。门窗摇摇晃晃,很快便散架了。豆粒大的雨点砸下来,劈里啪啦。周珩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躲在八仙窗后,不敢动弹。 “我知道你在哪里,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我去找你?” 紫嫣柔媚的声音令周珩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身体哆哆嗦嗦,不受控制。 桌椅被砸碎,周珩壮着胆子说道:“你们不顾船上的其他人了吗?” “周公子真是善良呐,”紫嫣像猫抓老鼠一样,看周珩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能耍什么花招,“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其他人。” “我想再见柳芙一面。不见她,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是吗?可是柳芙不想见你,这可怎么办呢?” 紫嫣右手一挥,周珩脚下瞬间出现一条裂缝,湖水立刻涌上来,淹没他的脚踝。 “紫嫣,我们走吧。”柳芙恢复了人身,看到周珩四处逃窜,唏嘘不已,她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 船上到处是裂缝,周珩没有立脚的地方。 “你是不是心软了?”紫嫣恨铁不成钢地皱眉道,“他可是要卖了你,还用刀威胁你呢!” “天快亮了。我们走吧。至于他,看他的造化罢。”柳芙转过身,不再去看周珩。 说罢二人乘风而去。 船一点一点下沉。周珩四肢瘫软无力,湖水一点一点没过他的嘴巴,鼻子,耳朵,眼睛。 第12章 岭州 一声巨响之后,船瞬间被击裂,须臾间便不成形了。 船上发生的一幕幕萦风都看在眼里,心惊肉跳,出了一身冷汗。奇怪的是,湖水越积越深,没过她的身体时,她并没有沉下去,一直漂浮在水面上。不仅是她,船上的其他人亦是如此,除了周珩以外。 萦风拍拍胸口,她还以为这是鲤鱼一族的独门技巧,担心自己的身份被其他人识别,完全是虚惊一场。 柳芙和紫嫣走后,天彻底亮了。刮起了西南风,一行人被风吹到了岸边,毫不费力地到达岭州地界。 船上除了望舒和萦风,其他人都陷入昏睡之中,尚未清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萦风向望舒投去疑惑的目光。 望舒沉吟片刻说道:“柳芙在醒酒汤里加了西海独有的一味药,寻常人吃了后便可漂浮在水面上,危急关头可以保命。至于周珩嘛,他光顾着数钱,并未喝下柳芙亲手做的醒酒汤。” 萦风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喝醒酒汤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岸边稀稀拉拉躺着几个人。他们醒来后只会以为这是一场天灾,夜晚遇到了风暴,他们幸运地活了下来,周珩和柳芙不幸丧生。 “可是滥杀无辜,哪怕是神仙也会受到惩戒,柳芙就不怕吗?” “这大抵是柳芙命中的劫数吧。”望舒解释道,“她早已算到了。如果周珩不是太贪心,他也不会死。” 身旁瞬间冷清了下来。 萦风耸耸肩,短短一个夜晚,眼前的景象天差地别。 望舒坐在地上,双目紧闭。一路上,他没睡几个安稳觉。 萦风睡得也不好,尤其是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有阖眼。她学着望舒的样子,在地上打坐,眯着眼睛稍作休息。 当阳光刺到萦风的眼睛时,她恍然醒过来。耳旁有些嘈杂,大家都醒了。望舒正在和他们解释事情的缘由。 她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着了,赶紧爬起来。免不了与众人寒暄,她不太会说谎,支支吾吾地应着,勉强遮掩过去。 既然已到达岭州,众人都在此告别。萦风目送着他们一个个远去,相处的时日虽然不多,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萦风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而望舒的目的地是西海。她想,下一个就轮到望舒离开了,望舒没有开口,萦风不忍心先说“再见”。 在莲心湖时,不管做什么,都有其他精灵的陪伴。可是来到了人间,萦风不管做什么都要自己一个人,她还没来得及交道志同道合的朋友。 柳芙勉强也算,可是柳芙恐怕已经回到了西海。 望舒呢?萦风摇摇头,望舒上仙一定没有兴趣和她做朋友。再说,他们马上就要分别了。萦风马上就要变成孤零零的一条鱼。 在此之前,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些。她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份被人识破,担心自己的安危,担心被煮熟,成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鲤鱼汤…… 她刚出莲心湖时,对周围的人和事物都充满好奇心。认识了这么多人,又经历了这些事,她已经失去了对人间的满怀期待和勇往直前的勇气。她甚至开始想念莲心湖了。 萦风和望舒肩并肩走着,太阳慢慢上升,移到他们的头顶,暖洋洋的,照耀着他们,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望舒慢悠悠地走着,迁就萦风走路的速度。 定风珠的事情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本想在萦风身上打探,可惜她少不经事,什么也不知道。不过,萦风不知道未必是件坏事。知道此事的人越少,他的胜算越大。 他最好还是亲自去莲心湖一趟。莲心湖多年不与外界往来,近些年来湖里的精灵才开始外出。 “历劫”的借口只能骗骗像萦风之类不谙世事的小妖,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他必须从萦风身上找到突破口。 萦风傻乎乎地往前走,一路上东张西望。她不知道该往哪走,望舒没有说话,她就一直跟在他的身旁。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喧闹的街上。到处都是行人和摊贩,一想到自己就是在街上被骗去明月楼的,萦风顿时愤懑不已。 “豆浆,包子,油条……”吆喝声不绝于耳,萦风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 “你饿了吧?”望舒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和,“我们不如去吃蟹黄包吧。早就听闻岭州的蟹黄包乃是天下一绝。今日一定要去尝尝才不虚此行。不知萦风仙子意下如何?” 只剩他们两个人时,望舒又客套起来,称呼她为“萦风仙子”,萦风浑身不自在,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叫我‘萦风’就行了,不用这么见外。我也叫你‘望舒’好了,省得麻烦。” 说完后,萦风觉得甚是不妥,自己有些唐突了,希望望舒上仙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计较,立刻找补道:“人多眼杂的,还是小心点好。我还是称呼你‘舒公子’好了,没人的时候我再称呼您为''望舒上仙''。” 萦风被自己谄媚的笑容腻住了,她揉揉脸颊,其实她不喜欢“舒公子”这个称号,她会联想到明月楼,联想到那些苦命的女孩子们,心情有些郁闷。 “你都说了‘不用见外’,怎么都见外起来了。既然这样,称呼我‘望舒’就好。” 望舒带着萦风来到一家有名的客栈。坐下后点了一笼屉蟹黄汤包和两碗银耳莲子羹。 白嫩嫩、圆乎乎的汤包冒着热气被端上桌,外加两碗芳香扑鼻银耳莲子羹。萦风如饿虎扑食一般狼吞虎咽起来,她要把不愉快和烦恼统统化解掉。 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汤汁溢满口腔,蟹肉鲜甜可口,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再喝口羹汤,不同与汤包的轻盈细腻,这是是另一种清新的淡雅。 萦风大口大口地吃着美食,像只饕餮。碗见底了,她满足地打了两个饱嗝。真满足呀。萦风甚至想伸个懒腰,再找一张柔软的床美美地睡上一觉,那才叫舒服呢。 “结账。”望舒对店小二说道。 红玉囊中羞涩,荷包比脸还要干净。望舒从口袋里拿出碎银子,准备递给店小二。店小二挥挥手:“有位姑娘替你们付过了。” 望舒惊讶不已,他唯一能想到的是璟元。出了客栈,四下观望,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但他知道她一定在附近。 萦风暗自疑惑,见望舒气定神闲,心知一定是他认识的哪位仙子。望舒不说,她也不好意思询问。 “白鹿在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你要和我一起去找它吗?” “好啊。”萦风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我没见过神兽呢。正好开开眼界。” “白鹿机灵得很。它自己找了一个盛产药材的小村庄,比在天界过得还要滋润呢。” 二人边走边说,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望舒对萦风说道:“不如我们用法术吧,走路实在太慢了。等我们走到,估计天都黑了。” “啊,啊,你的伤好了吗?”萦风支支吾吾,她这段日子疏于练功,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长时间。要是飞了三尺高就掉下来那该多丢脸呀。 “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再休息几日就该痊愈了。你不必担心我。”望舒眼含笑意,语气温柔。 萦风只好念诀,头发随风飘扬。她感到身体轻飘飘的,云朵触手可及。飞起来啦。大喜过望之余,一下子分了神,差点掉下去。 “啊!”萦风受到惊吓,大声尖叫。她以为自己要狠狠摔一跤了,身后忽然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她提了起来。 “小心点。集中注意力,不要分神。” 望舒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萦风觉得后背发热,望舒的手提着她的衣领,她整个人紧绷着,像一根拉满的弦,不敢轻举妄动。 飞行平稳后,望舒放下手。红玉顿时轻松了许多。她集中精神,目视前方。心中默念着飞行口诀。 “快到了,速度慢点吧。” “嗯。”萦风点头,“我看见人了。” 眼前的景物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大,从蚂蚁大小变成了正常大小。房屋,家畜,庄稼,辛勤劳动的村民,还有正在埋头吃草的白鹿,尽收眼底,红玉看着这些事物,兴奋不已。 她回头,目光一下子对上了望舒的眼睛。他就在她的身后。望舒的手从她的衣领上拿开后,她的精力都放在念诀上,忽视了他一直站在她身后,默默照看她。 “多谢望舒上仙。”萦风说完后避开望舒的视线,落地后快步往前走,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她的心有些乱。 望舒走在红玉身后,他看着眼前这条小鲤鱼,蹦蹦跳跳的样子很是活泼,念诀时摇头晃脑的样子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禁笑了。 一直以来,他都紧绷着,心悬在半空中,不敢有丝毫懈怠。松弛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望。和红玉在一起时,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格外放松。像小时候那样,冬日里坐在椅子上晒太阳,阳光不清冷,也不燥热,照在身上很暖和,桌子上放着一盏香茗,茶也晒太阳,茶不会烫,也不会凉,喝着正好。 许是走得太快了,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萦风擦擦额头的汗,口渴难耐,大口大口喘气。 幸好前面是一片小树林,萦风想也不想地钻进去。迈进小树林,枝叶密密匝匝交织在一起,遮住了强烈的阳光,凉气直往身上扑。萦风呼吸了一口新鲜清凉的空气,及时缓解了口渴。 望舒笑道:“心静自然凉。前面就是白鹿的栖身之地了。” 萦风的头发汗湿后粘在额头上,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她的衣服贴在皮肤上,闷热不已,她想念莲心湖了。真想找个小池塘,跳下去游个痛快。望舒还是端庄大方,一丝不苟,脸上挂着笑容,右手执一把扇子,依然是风度翩翩的公子。 “他倒是心静。”萦风嘀咕了一句,掐指一算,今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芒种,到了热的时候了。 她从莲心湖出来的时候是春天,一眨眼已经是初夏了。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秋天,然后是冬天,过完春节就该立春了,再到春天的话……那时她该回莲心湖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出来,想想又有点舍不得。 “唉。”萦风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望舒以为萦风是走累了,打趣道:“不过数十米的距离,你就受不了啦?确实是疏于修炼了。出了这片小树林,就能看到白鹿了。” 听了望舒的话,萦风羞愧难当,这些日子她烦心于各种各样的事情,杞人忧天,费时费力,念诀打坐这些正经事倒是生疏了。 穿过树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绿广袤的草地。仔细一看,草地规整有致,周围还种着各种各样的树,略加思索便知是附近村民种的药草。白鹿真会找地方。蓝天白云,微风和煦。萦风的目光四处探寻,也没有找白鹿的身影,隐约间听到了女子的声音。 望舒看不到白鹿,有些焦急。白鹿不仅是他的坐骑,还是他儿时的玩伴,千百年来,一直相伴左右。他感应到白鹿在附近,却寻觅不到它的踪影。 “白鹿,白鹿……”萦风边走边喊,顺手揪了一把它爱吃的药草。没走几步,她觉得脚下疾风阵阵,有些不对劲,风吹草动只限于眼前这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银杏树,其它地方风平浪静。 萦风晃动手中的药草,银杏树不安分了,抖动枝叶。她举起手,打算用药草抽打这颗奇怪的树,没来得及施展动作,望舒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对旁边的杨树下手。 萦风心领神会,她猜到杨树是客栈里的那名女子,她们也算是有缘。于是手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象征性地抽了一下。 “干嘛呢!”杨树立刻露出真身,原来是璟元。她拧着眉毛,怒气冲冲地瞪着望舒,“就会捉弄人,看我不打回来。”说完追着望舒打。 第13章 祭祀 望舒不断后退,璟元却步步紧逼。不是玩闹,而是动真格的。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比试一场吧。”璟元脚尖在树梢一点,借力轻轻一跃,追上了望舒。 望舒知道她一直对他不满,想借着这个由头和他比试,又或者是在试探他。他不知道她的来意,只得避让。 “看来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璟元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一掌击向望舒。力度不大,也失了准。她是故意的。望舒只守不攻,璟元摸不清他的底细。真伤了他,她也不好向姨母交待。 望舒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璟元内力不弱,但刚才的一掌还是超出他的预想。他的伤已经好清了,但他一直宣称尚未痊愈。电光石火间一个计谋闪过他的脑海,既可以躲避璟元的纠缠,又可以在此处多留一段时日。 璟元见望舒动作机敏,由此判断出望舒的伤已经痊愈,便气沉丹田,用尽全力击出一掌。 望舒侧着身子躲过去,一个后空翻,落地后捂着胸口,倚靠在树干上,脸色发白,看起来非常痛苦。 “你,你的伤没有好吗?”璟元惊讶不已。 “本来快好了,现在,现在又……伤到了。”望舒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答道。璟元的内力超出他的想象,虽然躲过了有力的一掌,但还是被她强劲的内力震伤了,每呼吸一次,胸口便火辣辣地疼一次。没想到弄假成真了。幸好伤势不重,索性趁这个机会在萦风身上找线索。 璟元懊悔不已,弄巧成拙了。她原先是想比试一场,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望舒的伤还没痊愈。何时变得这么娇弱。 萦风看到望舒捂着胸口被璟元搀扶回来,焦急问道:“你们,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长庚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对眼前的一幕毫不关心。 “没什么,就是我们比试了一场。他受了点小伤。”璟元快人快语,扶着望舒往前走。 萦风站在原地,看着前面的三个上仙,自己好像被抛弃了,她本来就是多余的。 “哎,”璟元回过头,“萦风,快跟上啊。”说罢继续往前走,片刻后停下脚步再次回头,“我们等你一起。” 红玉闻言,欢欣地跟了上去。 璟元搀扶着望舒往前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长庚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知道该往哪儿走吗?” 璟元朝着白鹿努努嘴,“当然跟着它走呀。白鹿在这儿呆了这么久,肯定知道哪里最安全。” 望舒哭笑不得,胸口隐隐作痛,说不出话来,任由璟元架着他往前走。白鹿向来贪吃,说不定要把他们带去深山老林。 白鹿甩甩尾巴,有条不紊地小跑。时而停下来等他们,时而东嗅嗅西看看,仿佛在研究哪里最安全。煞有介事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走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白鹿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轻车熟路地用头顶开门,灵活地钻进去了。 众人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打扰。萦风在门上叩了好几下,无人回应。 “有人吗?”璟元探进去半个身子,“请问有人吗?”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透过门缝,能看见苗圃里种着花花草草。地上晒着药材,木头架子上也铺满了药材。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个干净雅致的院子。 “我们进去吧。”璟元推门而入。 萦风踟蹰片刻也跟着进去了。满院子的药材,药香味扑鼻而来。几间茅草屋,屋内炉子里还熬着药材,瓦罐咕嘟咕嘟响。 他们贸然闯进来是很失礼的。要是主人回来看到院子里站着好几个陌生人,估计会吓个半死。 白鹿在水缸里埋头喝水,喝完后在茅草屋里到处钻,焦急地寻找着什么,它好像认识院子的主人。 “白鹿,你在找人吗?”萦风抚摸着它的头询问。 白鹿急得发出嘤嘤声,圆圆的眼睛写满了担忧。它看着望舒,用头不断蹭它的腿。 望舒笑了,坐在石凳上,摸摸它的头,艰难地说话:“你不会认了其他主人吧?” 白鹿舔舔他的手,立刻进屋子衔了一根灵芝放在望舒的手上,急得团团转,忧心地看着他。 “你这只鹿什么时候学会了借花献佛?偷别人的宝贝送给你的主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璟元打趣道。 “跟白鹿去看看吧。”望舒知道白鹿的意思,院子的主人可能遇到了危险。 白鹿立刻奔跑起来。璟元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望舒抛到了九霄云外。长庚丢下一句“你们在原地等候”就匆匆追上去。 “我们,”萦风看向望舒,“我们在这儿等着吗?” 见望舒脸色不太好,萦风去屋子里找了一个杯子,倒了一盏茶。心里默念道:“不好意思,借用一下您的杯子和水。” 望舒抿了一口水。水是泉水,甘冽清甜。喝了几口水后,舒畅了许多。 “我们也去看看吧。璟元性子急,别惹出什么事情来才好。” 萦风关好门,走在望舒身旁想着照应他。 “你走你的,不必这么看着我,我哪有这么虚弱。”望舒笑着说。 “可是刚才,璟元姑娘一直搀扶着你。你的伤本来就没好,还是小心点好。”萦风依然站在望舒身旁。 望舒无奈地说道:“那是璟元力气太大了。她架着我,我根本挣脱不开。” 璟元和长庚跟着白鹿东找西找。洛水村实在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不是树林,就是种着药材的田野。 “不对劲呀,”璟元看着满地的药材,“这么多药材,谁来打理呢?附近一定住着不少人家。白鹿,你到底认不认路呀?” 长庚一路无言,警惕地环顾四周。 白鹿围着璟元着急地转圈,东张西望。看得出来,它没有找到它想找的人,很是失落。 璟元蹲下来摸摸它的头,安抚道:“你别着急,好好想想,你要找的人一般去哪些地方?” 白鹿停止了转圈,坐在地上,歪着头思考。 “你听,”长庚侧着耳朵,目视前方,“有声音。” 璟元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鸟叫声,她摇摇头:“没有啊,什么声音?” “嘘。”长庚示意璟元不要说话,他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判断方位。 白鹿很识时务地跟着长庚后面,寸步不离。 璟元不得不跟着他们。朦胧间确实有声音,离得太远,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很难识别。 长庚边仔细倾听边找方向。一句幽怨的歌声划破了寂静的丛林,他立刻判断出了方位。“跟我走。”说完跃上枝头,御剑飞行。 “等我一起啊。”璟元倏忽飞上树梢,紧跟过去。 白鹿紧紧依偎在长庚身旁。 璟元一个腾空,轻盈一跃,在剑上站稳。在高空俯视大地,到处是绿茵茵的一片。田地药草丰润,长势良好。今年一定是丰收的一年。药农辛勤的劳动换来了收获。 长剑越飞越低,歌声越来越清晰。余音绕梁,音调绵长。声音古老神秘,甚至有些迷幻。 长庚停下,剑也跟着停下。他们落在河对岸的小山坡上,下面的景观尽收眼底,村民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璟元完全听不懂在唱什么。旋律有些奇怪,不断重复,仿佛诉说着什么,空灵玄幻,有些瘆人。 定睛细看,河岸站着许多人。他们打扮得很隆重。杀牛宰羊,载歌载舞。好像是在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歌舞结束后,他们焚香跪拜,态度虔诚,眼神真挚,嘴里念念有词,郑重地跪拜。 天天渐渐黑了,夜幕降临,蓝紫色的空中,挂着几颗星星。 白鹿躁动起来,长庚竭力按住它,它扭着身子不太安分。 “别动,”长庚在它耳旁说起了悄悄话,“不会有危险的。” 璟元凑过去,想听个所以然。长庚大部分时候像根木头,一动不动,没想到对白鹿还挺温柔的。 山下点起了火把,火光的影子映在石头上,随着火把的舞动上下窜动,像极了魑魅魍魉。巨大的声响过后,逐渐安静下来。几个壮年抬着一顶绑着红丝带的轿子缓步走过来,他们放下轿子后,里面走出来的是位女子。离得太远,璟元看不清楚女子的长相,从身形判断,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 “到底在搞什么鬼?”璟元嘀咕道。她已经看了许久,还是没看懂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白鹿又开始挣扎。白鹿紧紧按住它,不能让它惊动了山下的人。 长庚明白,白鹿是担心那名女子,他附在它耳边轻语:“要是有危险,我一定去救她。” 璟元明白过来:“他们不是在祭祀吧?” 可是璟元从未看过这种情形的祭祀,与她印象中的祭祀大不相同。难道是某种邪术? 山下又开始了嘀嘀咕咕的念叨。那名女子头带华丽的珠翠,大红色的衣裙上好像绣着凤凰。 “我知道啦,是祭祀,这个女孩子是要嫁给河神的。”璟元惊恐地捂住嘴巴,这种秘术早就被官府明令禁止了。 “怪不得选在晚上进行。” “嘘。”长庚示意她闭嘴。 璟元满是不屑,压低声音:“你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吗?” 六界向来互不干涉。他们不能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也不能干涉他们的生活。可是,他们再不出手,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就会魂归河底,香消玉殒。 一叶扁舟浮在河面上,女子提起衣裙坐在上面。小舟是用芦苇编成的,漂不了多久,就会沉下去。 孤舟往下游漂,没漂几尺远就散开了。一根根芦苇飘在河面上,女子迅速沉下去,没有一点声响。 岸上的村民开始欢呼。 “一群杀人不见血的侩子手。”璟元暗骂了一声,她隐约听见长庚轻声念着“下游”。 “下游,下游……有什么玄机吗?”璟元在心中默念着。倏忽间灵光乍现。她迅速站起身往下游的方向跑。 长庚看着璟元飞奔而去的背影,顿时明了。小舟是往下游漂,风又这么大,那名女子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被河水冲到下游。 他们从山上往下跑,绕了一大圈跑到下游,看见有一个行迹可疑的男子拎着一个大包袱在岸边徘徊。 白鹿急切地想扑过去,被长庚一把抓住,急得嘤嘤叫,闹出了不小的声响。好在岸边的男子并没有发现,他的视线锁定在河面上,来回踱步。 “你认识他吗?”璟元问白鹿。 没等白鹿回答,“扑通”一声,男子放下包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第14章 献祭新娘 望舒凭借着对白鹿气息的熟悉,很快就寻到了它的踪迹,带着萦风来到了小河的下游。 夜晚,露水带着寒意,一路奔波过来,萦风的鞋袜沾上露水,已经湿透了。脚裹在鞋袜里难受不堪。白日里衣服被汗打湿,夜晚鞋袜又被露水打湿。看来娘说得没错,莲心湖才是最适合鲤鱼生存的。 远远地,萦风看见了躲在丛林中的白鹿。它的皮毛在黑夜中白的耀眼,微微发着光。璟元和长庚的衣服颜色较深,在夜晚并不显眼。 一回头瞥见萦风和望舒,璟元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找来的?”她看了一眼望舒,“看来你的伤也不严重嘛。” 冷风吹过,望舒适宜地咳嗽了两声,“小伤罢了,没什么大碍。” 萦风对路途中村民的行为感到奇怪,她问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璟元叹了一口气道:“那些村民用一个女孩子祭祀,要把她嫁给河神。” “人祭不是早就禁止了吗?”萦风睁大眼睛,仿佛看见一个鲜活的女孩子在她眼前化为一具白骨,头一次遇到这样毛骨悚然的事情,“她人呢?” “当然沉下去了。”璟元指着小河,“估计漂过来了。有人下去捞她了。” 风“嗖嗖”吹,水面掀起阵阵波澜。 一阵“哗哗”声,水面冒出两个人影。萦风捂住了嘴巴,她听过不少鬼神之说,今日或许能亲眼看见了。 璟元立马辨认出水底冒出的人影是岸边的男子以及沉入水底的女子。 两个湿漉漉的影子,披头散发的,浑身滴着水走上岸,真似水鬼一般。 男子艰难地将女子背上岸,他把女子放下来,伸手在她鼻息间探了探,又弯腰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女子没有任何反应。 萦风好像能听见男子沉重的叹气声,他冒着生命危险下水将她捞上来,没承想还是晚了一步。想到这里,她揪心不已,可惜回天无力,以她的法力是救不了人的。她不确定死人想要复活是去阴曹地府找十阎罗,还是去泰山找泰山府君。就算他们肯网开一面,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看看周围的上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们确实有能力救她,但是有天规律例的束缚,他们也不能干预凡人的生死。还是无可奈何。绕来绕去,终究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皆有定数。 男子肯定想不到树林里有四个人,外加上一只鹿正在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立即采用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写到的急救方法,解开女子的衣裙,不断按压她的胸口。时间格外漫长,索性女子有了反应,吐出了许多水。 “有救了。”萦风双手握拳,振奋不已。 女子虽然吐出了水,依然静静地躺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男子坐在她身旁,翻开她的眼皮仔细察看。没到最后一步,他是不会放弃的。他不相信她就这样死去,他们的梦想还没实现呢。 女子身上还穿着大红嫁衣,脸上还残留着精致的妆容。让人瞧见了,能想象出她一颦一笑的模样。 男子倒吸一口凉气,他的手脚越来越凉。“辛夷,辛夷……”他摸摸她的脸颊,来不及多想,附身就要给她渡气。他绝没有轻薄她的意思。 名叫“辛夷”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她看到慕生的脸不断凑近,意识有些模糊,胸腔灌了好些水,她难受得要死,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慕……生。”辛夷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吐出两个字。 望舒在场,白鹿不敢乱动。它注视着望舒,观察他的表情。女子苏醒了,白鹿跟着雀跃。 看着白鹿的样子,望舒猜出了几分。它在洛水村的这段时间,肯定受到了这两个凡人的接济。他倒不介意白鹿跟凡人接触,只是这么多人藏在林子里,贸然出去,肯定会吓到他们。 夜深了,整个村子都沉睡着。祭祀让他们的心安定下来。 萦风的腿麻了,她的脚肯定在湿哒哒的鞋子里泡皱了。还是尾巴好。她这样想着,白鹿的尾巴甩到了她的脸上,她一个没站稳,重重地摔下去。 树叶抖落了一地,萦风愕然。她抱歉地看着大家。他们暴露了。 白鹿早就按捺不住了,在望舒的默许下,它冲了出去。一溜烟跑到辛夷的身边,亲昵地蹭着她的脸。片刻后,白鹿朝望舒的方向望过去,见大家没有出去,它又小跑到树林里。 月黑风高,他们无可奈何地走出去。像是潜伏已久的偷窥者,或是从事不法活动的歹徒。 望舒迅速编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谎言:“公子不要害怕。我是白鹿的主人。前一阵子,它趁我不注意,偷跑了出来。我找了好久,没想到今日偶然碰到了它。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男子显然没有在意这套说辞的真实性,他急匆匆说道:“我叫慕生,她叫辛夷。我们是镇上杏林药铺的学徒。此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慢慢说吧。麻烦二位姑娘给辛夷换身衣服吧。” 三个男性都避开了。萦风打开包袱,拿出干衣服放在地上。璟元脱去湿漉漉的外衣。正准备脱去里衣时,辛夷的嘴巴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什么?”萦风听不清晰,她凑近才听清她说的是“不用了。” “这怎么办?”萦风求助地看着璟元。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身体确实有些尴尬。她们不能违背她的本意,但是她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露湿霜重的,穿着湿衣服容易感染风寒。 “算了,”璟元使劲拧干里衣,水滴滴答答流下来,“给她套上干衣服吧。” 辛夷意识涣散,气息微弱,手却抓着草,嘴巴在动,但说不出话。萦风仔细在地上看,摸到了一些珠钗首饰。她举到辛夷的眼前,“找到了。” “长庚,”璟元喊道,“快背她回去。” 长庚二话不说,背起辛夷,健步如飞。辛夷趴在他的背上,显得格外娇小。白鹿跑在他前面带路。 “我的这位朋友,从小习武。他的轻功在我们那里是数一数二的。”望舒说道。 “不知几位从何处来?”慕生问道。 “我们,我们从青州过来。”萦风接过话茬。 “那几位是青州人士了。” 无人应答,萦风硬着头皮道:“并不是。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原打算去青州收购丝绸,没想到半路上船翻了,我们这才到岭州来了。” “原来如此。”慕生没有再多问了,他满心牵挂着辛夷。 萦风以前很少说谎。出了莲心湖后,她好像每天都在说谎。她的心脏砰砰挑个不停。幸好慕生没再问下去,搞不好就要露馅了。 慕生脚下生风,越走越快。“那位仁兄想来不懂医术,他们回去后也于事无济。在下先走一步了。” 望舒和璟元对视了一眼,萦风什么也没察觉到。她沉浸在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感情中不能自拔。 慕生顾不上许多,他飞快地跑着,几乎贴地飞行。 长庚站在院子里一筹莫展,他不知道如何施救这名女子。他能做的仅仅是起一个火炉子。 慕生赶回来,见辛夷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心痛不已。熬夜的炉子里火早灭了,万幸汤药还是温热的。他忙将药喂进去。 白鹿围在床前,急得团团转。 辛夷还穿着湿衣服。慕生毫无思绪,他找到一根带子,打算蒙住眼睛替她脱去湿衣服。 门外传来声响。慕生看见璟元和萦风,好像看到了救兵。 尽管辛夷明确拒绝她们为她换衣服,可是她现在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如灰土,身体冰凉,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璟元示意萦风托起她的身体,萦风心领神会。触摸到她身体的那一刻,猝不及防的凉意让萦风哆嗦了一下。 璟元快速剥去了辛夷的里衣,拿干毛巾替她擦拭身体。擦到后背的时候,璟元愣了一下,她看见辛夷的后背趴着一朵斑斓的花,鲜艳欲滴,无比娇艳,细长的花瓣像八爪鱼一样在后背蔓延,隐隐泛着红。红如鲜血,仿佛还在流动。 萦风眨眨眼睛,她怕自己眼花看错了。鲜红的花朵好似血液一般在辛夷的后背流淌,有些诡异。怪不得她不让别人替她换衣服。 “她不会是中什么毒了吧。”萦风询问璟元,她想上仙一定是见多识广的。 璟元急匆匆给辛夷换好了衣服,摇摇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中毒。凭感觉不像,倒像是什么邪术。” 辛夷静静地躺在床上,炉子里的火焰映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颊有了一些血色。 初夏的夜晚还带有一些凉意。萦风为辛夷盖上了被子。她看见了她胸口微微起伏,她伸手探到她的鼻息,放下心来。有惊无险。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辛夷不会不是人类吧。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要是辛夷是有法术的精灵,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璟元若有所思地打量这几家茅草屋,干净整洁,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看得出来辛夷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子。她背上的花朵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搭过辛夷的脉搏,探过她的鼻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倒是慕生,不太像是寻常男子。 只有等辛夷醒来,才能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5章 金婆婆 小小的院落里站满了人,还有一只鹿,除了过年没这么热闹过。 见萦风和璟元走出来,慕生焦急地问:“辛夷好些了吗?” “好多了。”璟元答道,“呼吸已经顺畅了。” 慕生自然不知道辛夷的背上有一株鲜艳的花朵。璟元怀疑,要是不痛不痒,没有异样,辛夷自己可能也察觉不出。但她凭直觉判断,辛夷不是粗心的人,她一定知道。 “你们今天在祭祀吗?”萦风问道。 “唉,”慕生眉头紧缩,神情暗淡下来,“此事说来话长,大家坐下来听我慢慢说吧。” 正好不多不少五张石凳,大家围坐在八仙石桌旁。 慕生回到屋子里泡了一壶茶,给大家各斟一杯。 茶叶在杯盏里上下浮动,清香扑鼻。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讲起。”慕生缓缓说道,“我们洛水村向来民风淳朴,村民都本本分分,靠种植药材为生。因为有些偏僻,除了做药材生意的,我们很少和外人打交道。两个月前,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老婆婆,姓金,说自己会看风水,会算命。我们原本不信这些,当她是个江湖骗子,一心想打发她走。村长瞧她年岁已高,给了她一些食物。 金婆婆说无功不受禄。她不能白吃白喝,便要为村长算一卦。村长并不当回事,意想不到的是,她算得非常准。所说句句属实,大家都啧啧称奇。” “真有这么准吗?”萦风问道。 “准。”慕生郑重回答,“一开始我也不信。辛夷也不信。我们去找那个金婆婆,她的眼睛非常特别,像一把钩子,能勾到人的心里去。你会不自觉地看他。 不瞒大家说,我和辛夷都是孤儿。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相继去世了,杏林药铺的大夫心善,收留我当学徒。辛夷在洛水村土生土长,吃百家饭长大的。金婆婆说得分毫不差。我和辛夷都觉得不可思议,相信她真有什么门道。 金婆婆在洛水村大概住了十来天。她走之前说此地不宜久留,马上就会有灾难降临。村长听说自然急得不得了,忙问是什么灾难以及补救的法子。金婆婆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在村长的再三请求下,他才开口,说是今年夏天会有洪水。破解的法子嘛,就是找个未出嫁的女子嫁给河神,或许能避免一场祸事。说完这些话,就走了。 村民们半信半疑。洛水村近些年来风调雨顺,没有发洪水的预兆。只是她说了这番话,大家难免担心。可是,祭祀的话,必须得牺牲一个女孩。村长迟迟未做决定。两天前,有一艘大船从青州方向过来,据说遇到了风暴,整艘船都化为碎片,船上有不少人下落不明。岭州茶商周家的周公子就在船上。据说他被湖水冲到了岸边。人虽然救回来了,但是神志颠倒,是个活死人了。” 萦风立刻明白过来,周珩没死,智力受到了损伤,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起作用了。 “村长认为这是上天在警示我们。他下定决心要祭祀。为人父母,哪里愿意让自己的女儿送死,辛夷便自告奋勇愿意嫁给河神,算是报答村民的恩情了。我认为她这样太冒险了,可是事以至此,别无他法。我们多次去河边打探虚实,祭祀的地方处于河流下游。辛夷水性很好,到时候她可以游到下游,我去河边接应。” “祭祀过去就好了。我们编个谎言应付村民就行了。没想到那个金婆婆嘱咐村长,祭祀一定要在晚上进行。夜晚水凉,辛夷游到一半的时候腿抽筋了。要不是我觉得不对劲,跳进水里找她,说不定……” 听慕生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都对金婆婆充满好奇,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历。至于船的事情,萦风和望舒面面相觑,完全是个巧合。 天蒙蒙亮了。 慕生的师傅搬到镇上去了,在村子里有几件闲置的茅草屋,他带着长庚和望舒过去休息。璟元和萦风则留下来照看辛夷。 卧房里只有一张床,辛夷躺在上面。 卧房隔壁的房间进门就是一股药草的味道,放置了许多杂物,多是药材,熬药的瓦罐以及一些医书。里面有一张简陋的床,床上铺着一床薄被。 璟元说自己不累,她在卧房里守着辛夷。 萦风也表示自己不累,但是当头沾到枕头时,她立刻进入梦乡。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阳光照到她的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揉揉眼睛,翻身起床。 她走到隔壁卧房,床上空荡荡的。辛夷不在床上,院子里也没有人。萦风有些心慌,看到白鹿在苗圃里吃草,安心了些。 石桌上放了一壶茶,还有一些看起来很好吃的点心。杯子下面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午饭,请慢用。我们去去就来”。 天哪,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她一觉竟然睡到了中午。萦风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还是温的,看来他们并没有走多久。萦风拈起一块点心,吃一口,是栗子糕,酥软香糯,要是热的,肯定更好吃。 她边吃边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莲心湖出来这么久,她从未独自做过什么。一开始就遇到了望舒,现在加上璟元和长庚。她的依赖性越来越强。想到要独自在人间生存,她有些担心,甚至想要逃避。 璟元和长庚为什么要来人间呢?他们好像是来找望舒的。她在清晰地记得,她在船上就遇到过他们两个。这是巧合吗?辛夷后背的花朵又从何而来呢? 萦风就像当初进入明月楼那样,对很多事情毫不知情,脑子里一团乱麻。她觉得前路迷雾重重,简直是从一座迷宫踏入另一座迷宫。 白鹿吃着草,看着栗子糕,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萦风真拿栗子糕喂它,它嗅嗅,又撇开脸,接着吃草。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只是看着好,未必适合自己,但必须尝试之后才能发现。 茶冷了,萦风兑了热水,再次把茶从热喝到凉,他们终于回来了。 璟元搀扶着辛夷,比扶着望舒时温柔多了。长庚背着他那把剑,面无表情。直到他们坐下来,望舒和慕生也没有回来。 “你是在等望舒吗?”璟元问道,萦风没有回答,她又接着说,“望舒去杏林药铺看病去了。慕生也在那里。” “哦。”萦风点点头,“你们刚才去哪里了?” 辛夷身体依旧虚弱,坐下后不久便回去休息了。萦风很佩服她,看见这么多陌生人,竟然毫不犯怵,还能睡过去。 “我们去见祭祀的村民去了。准确来说,是辛夷独自去的。我们躲在暗处保护她。她昨天在祭祀的酒里下了曼陀罗,那些村民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幻觉。趁着他们还不清醒,辛夷假称自己见到了河神,河神说洛水村会风调雨顺,不必再举行祭祀仪式了。” “他们相信吗?”萦风问。 “当然相信了。”璟元有些气愤,“他们那么迷信,就算不食用曼陀罗,肯定也会相信。” 长庚坐下来,看着风景,喝着茶。萦风几乎没有听见他说过话。 辛夷沉沉睡去。她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喝了不少湖水,没有十天半月,恐怕恢复不了。 外面实在无聊,三个人干坐着,都不说话。紫砂壶见底了。萦风借此机会去厨房烧水。 炉子里火正旺,水壶盖子上的水滴很快就蒸发了,化为水汽。萦风取了一包茶叶,打开后闻见了茉莉花的芬芳。 水壶不太,壶里的水很快就咕噜咕噜响。萦风没来得及去拿紫砂壶,璟元拎着紫砂壶走进厨房。 “水开了吗?”璟元问。 “开了,”萦风回答道,“我刚准备去拿茶壶呢。辛夷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璟元将茶叶残渣倒掉,放上新茶叶,“你没告诉别人这件事吧?” “什么事?”萦风不解,看着璟元的眼睛,恍然大悟。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望舒,“没有。” “别告诉别人。”璟元将热水倒进紫砂壶,茶叶瞬间上下翻滚,茉莉花的味道更浓郁了。 “连望舒也不行吗?”萦风不解,“长庚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璟元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也许非同寻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辛夷拒绝我们帮她换衣服,她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最好替她守住这个秘密。” “对,你说得对。的确不能让人知道。”萦风光顾着思考花朵的奥秘,没想到这一层,还是谨慎点好,以防给辛夷带来无妄之灾。 “你问辛夷了吗?”萦风问道。 璟元摇摇头,“长庚一直在我身旁,我不好开口,没找到问话的机会。” “等一会望舒和慕生回来,就更难了。”萦风想璟元一定是见多识广的,稍加思索便说道,“不如我在外面看着长庚,你去看辛夷醒了没有。要是醒了的话,正好问问她,要是没醒的话,就再做打算吧。” 璟元去找辛夷,萦风拎着水壶回到了院子里。她突然璟元很亲切呢,自己也许又交到了一个上仙朋友。来人间一趟,不虚此行。 第16章 花朵由来 长庚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在绿植的映照下,像个雕像,快和石头融为一体了。 萦风坐下来,替他倒了一壶茶,茉莉的花香味不断飘出来,“这应该是今年新出的茉莉茶,很香,茶叶也好。” “谢谢。”长庚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再也没有说话。他坐姿端正,眺望远方。 院门轻掩着,看不到外面的景色。目光越过围墙,是蓊蓊郁郁的树木,仰起头,是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像水洗过一般干净。 萦风模仿长庚的坐姿,片刻后便腰酸背痛。长庚依然纹丝不动,不知是在练眼力还是耐力。 二人相顾无言。 茉莉的香气萦绕在客气中,萦风吸吸鼻子,喝了一口茶。百无聊赖之际,她打了两个哈欠,然后观察长庚。他一直都一丝不苟,恐怕维持端坐的坐姿已有一炷香的工夫。萦风一杯接一杯的喝茶。茶壶见底的时候,萦风的肚子也被水填满了。 “嗝,嗝。”萦风不知不觉打了两个嗝,打破了宁静。 “你没事吧?”长庚转过头来询问。 “没事。嗝……”萦风摆摆手。她很欣慰,虽然她出糗了,但是长庚终于动了,说话了,她感受到面前坐着的是个大活人,而不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见萦风没事,长庚偏过头,继续眺望远方。远方山峦巍峨,像一条绿色的丝带缠绕在天地之间。坐久了,身体有些麻,长庚站起来走几步活动筋骨,无事可做。 萦风见长庚站起来往茅草屋的方向走,立刻紧张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璟元在里面这么久,不知问出了什么没有。辛夷会如实相告吗? 长庚察觉到萦风在背后,停下脚步。萦风想着红色花朵的事情,自顾自地往前走,只觉眼前一黑,撞上了长庚结实的背。 “你跟着我做什么?”长庚好奇地打量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他只知道她是望舒的朋友,一个法力低下的精灵。 “我没有啊,”被戳破后,萦风觉得脸在烧,嘴上不能承认,“我要去厨房起火,一会儿给辛夷煎药。” “是吗?”长庚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也许是自己多虑了。“柴火不多了,我去外面拾一些吧。” “那真是麻烦你了。”萦风暗喜,等长庚走后她就进去瞧瞧。 璟元从屋子里出来,急切地说道:“辛夷一直在发烧,说胡话。我用温水给她擦身子,烧一直退不下去。长庚,你快去镇上找慕生吧。” 长庚走后,萦风去厨房起火烧水,璟元用温热的水给辛夷擦拭身子。 辛夷的脸色很不好,灰扑扑的。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要,不要,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不要什么?这个“你”指的又是谁?会不会是那个金婆婆? 萦风思来想去,线索太少,毫无头绪,她以为不过是须臾的工夫,一锅水已经烧开了。 她打水端去房间。辛夷的脸色好些了,脸颊恢复了些气色,不像先前那样如同白纸。辛夷突然皱着眉,额头上不断渗出汗水,一副痛苦的样子。 “出汗了是不是就要退烧了?”萦风站在床前仔细观察辛夷。 璟元把毛巾放进脸盆里,微微拧干后敷在辛夷的额头上,“未必。我看倒不像是简单的风寒,更像是受到了惊吓。” “不要,不要……”辛夷不断摇头,双手使劲向前抓,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在她的剧烈挣扎下,毛巾掉了下来。 萦风抓住她的手,眼睛看向璟元,“要不要叫醒她?” 没等璟元回答,辛夷猛地惊醒,睁大双眼,没从噩梦中缓解过来,仍然处于惊恐的状态,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大口大口地喘气。幸好只是一个梦,她仿佛劫后余生,庆幸之下又有些后怕。 “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萦风想要安抚辛夷,她的话语有些幼稚可笑,哪个坏人会承认自己作恶呢。 从入梦到梦醒,不过半炷香的工夫,辛夷在极度惊恐的情绪下,浑身冒汗,衣服全被汗打湿了。她想说话,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涸,像塞满了沙子。她想起床,翻不了身。四肢酸软无力,使不上劲,棉花一般。只觉得昏昏沉沉,耳朵旁嗡嗡作响。她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看着床前的两个女孩,一个身着蜜合色的衣服,一个身着天青色的衣服。她看着她们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一点声音。她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辛夷恢复了平静,好像又睡过去了。萦风望着她,不解道:“她是又睡着了吗?” “对。她在做噩梦。”璟元回答得斩钉截铁,“现在可以确定她高烧不退不是泡在冷水中导致的,而是过度惊吓引起的。” “那是不是要换药?先前的汤药还要给她服下吗?” “暂时不给她用药了,等慕生回来再说吧。凡人的身体大多虚弱,一个不小心就有生命之忧。再说,辛夷的病恐怕是心病。汤药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哦。”萦风点点头,她没想到这一点,还打算翻看辛夷的医书,在上面找个治疗惊吓的方子给她治病。她想问题还是不够全面,太草率了。看来想要治好辛夷的病,就要弄清楚她在害怕什么。 脸盆里的水不断冒着热气,璟元小心地替辛夷擦去额头上的汗。萦风默默注视着,她看着辛夷睡梦中心神不宁的样子,担心不已。 床上有翻身的动静,辛夷望着床前的两个女子,她揉揉眼睛,她真的醒过来了,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非常难受。她勉强坐起来,瞧见床头放了干净的衣服。 “你是要换衣服吧?”璟元问道,“我们先出去了。” “哎,”辛夷咳嗽了两声,“你们别走,我一个人害怕。你们转过身去就行了。” 璟元和萦风乖乖背过身等着,辛夷说“好了”才转过来。 “你好些了吗?”萦风问道。 “比昨天好多了。昨天呛了水,胸口火辣辣的疼。再加上浸泡在河水受了凉,昨天一直头晕。” “你刚才是做噩梦了吧?”辛夷显然没说实话,璟元开门见山,“你要是相信我们就告诉我们。慕生已经说了金婆婆的事情。” “唉,”辛夷叹了一口气,“你们看到我后背上的花朵了吧?” 见二人点头,辛夷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是迟早的事。他们帮了她和慕生,想必不是坏人。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也不值得他们大费周章。可是,金婆婆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呢? 思来想去,防人之心不可无,辛夷决定只说一半。 故事还是要从那个金婆婆讲起。在辛夷的故事里,金婆婆与她来往甚密。 辛夷觉得她可怜,便给了她食物。甚至收留她在家中住下,谁知金婆婆竟然说:“你一直替穷人看病,真的不求回报吗?” 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辛夷感到奇怪,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说道:“那是自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吧。” 金婆婆伸出手,辛夷探不到她的脉搏,也听不见她的呼吸,她从未碰见这样的情况,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 “你医治他们的病,他们并不会感激你。如果有一天需要牺牲你,他们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推出去。” 辛夷觉得莫名其妙,金婆婆哈哈大笑,走远了,神神叨叨地说:“世上的很多事情,你是无能为力的。治得了他们的病,却治不了他们的心。大祸临头,不知悔改。” 辛夷虽然觉得奇怪,但未放在心上,以为她不过是个骗子,耍点小伎俩骗点钱维持生计。 金婆婆离开后,辛夷觉得庆幸。可是没过几天,她觉得后背又痒又痛,有时还隐隐作痛。花朵一开始只是一个红点,辛夷涂了点药膏等它消下去。小红点不但没有消下去,反而越长越大。最后覆盖住了整个后背。 后面的事情就是慕生所说的那样。 村长听信了金婆婆的话,打算祭祀,挑选一个妙龄少女嫁给河神做新娘。辛夷不想其他人白白送命,便自告奋勇愿意嫁给河神。她计划好一切,在村民的酒里加了曼陀罗,他们喝过酒会睡过去,往后几天都会出现幻觉。到时候她再假装给河神传话,将此事蒙混过去。 辛夷头今天去见村长以及村子里的长老时,事情如她预想一般顺利。 回来后,辛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半是因为金婆婆,另一半嘛,是璟元一行人的突然到访,她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想着想着,便昏沉沉地睡过去。她梦见自己坠入河水中,一直往下沉,她看见金婆婆的脸,听见她的声音,重复着先前那句话:“你治得了他们的病,治不了他们的心。大祸临头,不知悔改。” 辛夷意识到这是一个梦,但是她无法醒来。 没有人看,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花朵由来 第17章 暴雨来袭 听完辛夷的话,萦风隐隐觉得很不对劲。金婆婆会不会也是什么精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算爱莫能助,望舒,璟元,长庚他们一定会有办法。 “你们真是来收购药材的吗?”辛夷知道眼前的两名女子不是寻常人,试探性地问道。她不清楚来者是敌是友,凭借她和慕生,无力与他们抗衡,但她不死心,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便不会放弃。 “其实我们是去西海寻宝的,”正当萦风犯难,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璟元面色如常地答道,“药商不过是个幌子。” 璟元也不算说谎,望舒要去西海替天后寻药,能治好天后病痛的要自然是宝贝。萦风不禁暗中佩服。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辛夷装作松了一口气,笑了。她想只能等慕生回来和他商量再做打算。她不算特别漂亮,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有亲和力。 萦风不禁也笑了,她看着辛夷温柔的眼睛,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辛夷的瞳仁颜色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瞳仁表面好像覆盖着一层阴影,很轻,薄如蝉翼,似有似无,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萦风定睛细看的时候,阴影没了,闭上眼睛再看,阴影好像又出现了。 萦风揉揉眼睛,也许是这几天没睡好,眼睛花了。 “你怎么了?”璟元看出了萦风反常的行为。 “没什么,”萦风笑笑,辛夷在此,她不方便直说,再者,很可能确实是她一时花了眼睛,她可不想闹出了乌龙,便道,“这几天没睡好,眼睛花了。” “等会我给你开个方子,喝上几副就好了。”辛夷说道。 三人说话间,白鹿凑过来,亲昵地舔着辛夷的手。它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辛夷,想来它在洛水村的这段日子,辛夷对它很好。 “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你的主人担心坏了。”萦风摸着白鹿毛绒绒的头说道。 “你是说白鹿呀,我是去山上采药的时候遇到它的。它饿了很久,身上脏兮兮的,看到竹篮里的草药时眼睛都亮了,冲过来吃掉了我找了好几个月才找到的人参。我正好缺鹿茸做药引,就想着等它长大了,就取些入药。没想到它警惕得很,拿上好的草料引它,它都不上钩。一直躲躲藏藏的,每次吃完就跑得没影儿了。” 说起白鹿,辛夷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她接着说道:“有一次,我在悬崖边上采药,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不知道它从哪里跑过来,咬住了我的衣角。说起来,它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怪不得老人常说‘万物皆有灵’。” “看到它,我觉得我的病都好了许多。”辛夷说完,便穿上外衣起床。 转眼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晖越过窗户洒在房间里,周围的事物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辛夷,你,你怎么,起来了?”慕生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辛夷笑道,她望着慕生气喘吁吁的样子,既心酸又甜蜜,差点儿掉下眼泪,她忙往厨房走,“我去给你倒杯水。” 慕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身上一下子冷下来,心里是说不出的落寞。 傍晚,几朵乌云飘在空中,凉飕飕的。萦风见辛夷去厨房,立马追过去,“辛夷,我来吧。你赶快回房间吧,当心着凉。” “多谢你的好意,我好多了,拎个茶壶还是没问题的。”辛夷拎着茶壶快步往外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好像要下雨了。” 萦风跟着抬头,“是哦。”看着辛夷的背影,她刚才好像是在偷偷抹眼泪,说话好像也有些哽咽。萦风虽然跟着进了厨房,但她始终没有看见辛夷的正脸。 “唉,疑点重重。”萦风叹了一口气,见怪不怪了。 长庚站在走廊下,他背着剑,目视前方。山峦笼罩在黑暗中。空中乌云密布,云角低垂。风雨欲来。 “望舒呢?”萦风问道。 长庚显然没有注意到萦风,他听到飘过来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低头说道:“喔,他在里面。” “你站在外面,不冷吗?” “我习惯了。” 萦风摇摇头,真是个怪人。 屋子里,璟元和辛夷坐在卧房里,说着什么。慕生躺在木椅上休息,望舒手里拿着《千金方》翻看。 萦风不忍打扰,她走进卧房,指指木柜子,辛夷笑着点头,萦风欢天喜地地过去找医书看。 柜子里书很多。《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千金方》、《金匮要略》……萦风看得眼花缭乱,有些书的名字她听巫医婆婆说过,这下可是大开眼界了。 她发现几乎每本书都有两本,一本是正常字迹大小,另一本略大一些,字迹也重些。萦风几乎可以肯定,辛夷的眼睛异于常人,视力恐怕不太好。因为这个惊人的发现,她的心脏”突突”地蹦,快跳出来了。可仔细一想,眼睛不好算什么惊天发现呢? “你饿了吧?”辛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萦风身旁,她一激灵,吓了一大跳。 “我正看药方呢。就是看不太懂。”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辛夷温和地说道,“你晚上想吃什么?” “喝点粥就行了。中午吃得多,不饿。”萦风说完,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有一点点饿。” “那我去厨房煮粥蒸馒头吧。” 辛夷揉面,璟元烧火。萦风站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儿,只能东张西望。 “我做一些白面馒头,再做一些红枣馒头。萦风,你帮我把红枣剪碎,去核,洗干净就能洒在面团上了。” “好。”萦风兴奋地拿起剪刀,剪红枣也没那么容易。这些红枣是辛夷从山上摘的野生枣子,比平常的枣子小一圈。一不小心,红枣就从指尖溜出去了。 “小心点,红枣太小,不好拿。”辛夷说道。 “我来捡吧。”萦风转身,竹篮里的红豆哗啦啦洒了一地。“天呐。我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萦风拍拍脑袋,立刻弯腰蹲在地上捡红豆。 “不怪你。是厨房太小了,我一个人还算宽敞,人多了施展不开。”辛夷帮着捡,她的手指常年采摘药材,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拈住红豆,一捡一个准。 红豆在萦风的指尖滑溜溜的,刚拈住就调皮地掉下去。她看着辛夷的样子,羡慕之余,有些纳闷,如果她的眼睛不好,她应该捡得非常缓慢才对。 “我看书柜里的那些医书都有两本,你干嘛要多买一本啊?”萦风试探性地问道。 “字小的那本是我买的,字大的那本是我抄的。我比较笨,记不住那些药方病理,便抄了一遍。” 辛夷的答案出乎萦风的意料,她瞠目结舌,“你,你抄了多久?” “十来年吧。” “天那,”萦风张着嘴巴,“那你岂不是从小就开始抄写医书?” “对呀,”说到医书,辛夷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有了神采,完全不像一个病人,“从我记事起,我就跟着村里的老人辨认药材、采摘药材。后来识字写字,便开始抄写医书。” 萦风认真倾听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睛,她清晰地看见她眼睛里的一层薄薄的阴影,像是远山的薄雾。 外面一声惊雷响拉回了萦风的思绪。辛夷揉着面团,将面团分成一个个大小相同、光滑圆润的剂子,萦风负责在上面撒上红枣碎屑。璟元专注地往炉灶里放干柴,火光映在她脸上,一闪一闪的。大锅冒着热气,米粥的香味不断飘出来。 萦风看看辛夷,再看看璟元,突然觉得非常温馨。以前在莲心湖时,她常常同玲珑她们一起练功嬉戏。 她突然觉得辛夷的身上一定有秘密。她为什么要隐瞒呢?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是不信任他们,还是另有所图?萦风想,一定是不够信任吧。如果是她,前一阵子突然遇到怪异的事,后来家里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她也是不敢一五一十全说出来的。 “下雨了。”辛夷把红枣馒头放在锅里蒸,转身去门口看空中落下的倾盆大雨。如果没记错的话,金婆婆说过洛水村会有一场洪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看着认真烧火的璟元和认真观察馒头的萦风,她能信任她们吗? 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但是,她想再等等,天无绝人之路。 “馒头变得好大呀。”萦风揭开锅盖,看着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忍不住惊呼,“好香啊。” 辛夷将红枣馒头盛进盘子,又拿出两碟咸菜,端到桌子上。 慕生醒了,他很担心辛夷,急忙阻止她,“你的病还没好,快放下,让我来吧。” 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从厨房到堂屋这短短的距离,辛夷的裙角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璟元和萦风帮我,我也没做什么。”辛夷笑笑,看着外面的雨,她不禁有些担忧。 一群人围着桌子喝粥吃红枣馒头,香气扑鼻。 萦风喝了两碗白粥,她觉得这是她从莲心湖出来后吃得最开心、最有人情味的一餐。 大家都饿坏了,吃得很香。辛夷却忧心忡忡,她不知道明天又会出什么意外。 有没有人啊,好冷[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暴雨来袭 第18章 闺房夜谈 雨渐渐小了,雨声也跟着小了。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一场暴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花圃里那些花儿被雨冲刷后耷拉着脑袋,蔫巴巴的。 天比往常暗得早,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望舒和长庚窝在厨房里洗碗,慕生劳累了一天,璟元劝他到偏房里休息。 萦风回味着红枣馒头的味道,满意地打了两个嗝。或许是自己亲手做的,吃起来格外香。她躺在木椅上,蜡烛上面火光摇曳,火影映在墙上,随着风吹,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如同世事变幻无常。萦风不禁有些唏嘘。不知道莲心湖怎么样了,是否一切如常。 辛夷看着木架上的药草叹气。这些药草还没晒好,要是往后几天都是阴雨连绵,这些药草估计就要发霉了。每逢梅雨季节,对于洛水村的村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今年的雨来得早一些,药材还没来得及采摘,恐怕今年的收成会不太好。 厨房里时不时传来瓷器相碰的清脆声以及哗啦啦的流水声。璟元想,大家都很疲惫。无论是慕生和辛夷,还是他们四个,短时间内,都经历了太多,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倦怠,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困顿。 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那朵长在辛夷后背上的红花。她只能通过辛夷和慕生的描述以及村民的反应去判断那个金婆婆究竟是何方神圣。搜索枯肠,也没有头绪。仙不仙,妖不妖,人不人,鬼不鬼,究竟是什么呢?恐怕要亲眼见到,才能做出决断。 屋子外又暗了一分,衬得屋子里只剩半截的蜡烛更亮了。 望舒和长庚洗好碗出来,惊呼,“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辛夷找遍整个屋子找到了两根用了半截的蜡烛,笑着说道:“二位辛苦了,早些去歇息吧。” “我们不累,洗碗哪有做饭辛苦。”长庚说道。 “其实是蜡烛不够用了。”辛夷摇摇手中的蜡烛,“明日要去镇上买了。” 房子看着不大,但是结构精巧。原是辛夷父亲在世时方便照顾病人做的。偏房拉开木头移门,一间就变成了两间。辛夷的卧房也是如此。她把两张木桌拼在一起,就变成了简易的木床,又从柜子里拿出新棉被,替萦风和璟元铺上,“床有些小,你们要挤一挤了。棉花是今年新弹的,一定暖和。我怕把病气渡给你们,要不然我的床能睡两个人。” “好神奇啊。”萦风赞叹道,“这是怎么做的?” “这是我爹做的,都快十年了,还是这么坚固。就边角处坏了一点,我修好了。不大能看出来。”辛夷笑笑,抹平被子上的褶皱。 “有事的话就叫我。我去睡了。”辛夷临走前留下一支小蜡烛。 “麻烦你了。我们不打扰你歇息了。”璟元拉上木头移门,木板将一间房隔成了两间。 “真好玩。”萦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个小房间让她很有安全感,只是璟元在旁边让她有些不自在。她的睡相不太好,恐怕很丑;床太小,有点挤,也许很不舒服;她还喜欢裹被子,璟元说不定会着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和璟元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同床共枕的地步。 蜡烛烧得很旺,火光一跳一跳的。烛泪顺着蜡烛往下滴,在木桌上留下了水滴状的痕迹。璟元铺被子,整理枕头,以及环顾四周。片刻过后,蜡烛所剩无几,即将燃尽。她吹了一口气,蜡烛灭了。 萦风坐在床沿发呆。 “睡吧。”璟元轻声说道,“将就一晚。” 萦风点点头,窗外月亮微弱光芒,她勉强能看见四周物体的轮廓,迅速脱了外衣,钻到最里面去。贴着墙,比较有安全感。 被角掀起,萦风感受到璟元的气息,和白日里的英姿飒爽不同,夜晚的璟元温柔恬静。萦风不算胖,璟元更是身形瘦削,床容纳两个人并不拥挤,被子也够用。 “你能盖到被子吗?”璟元轻声问,“往外面来一点儿吧。” 萦风往外面挪腾了半个身子,果然舒服了许多。被子又软又暖和,盖在身上还不重。她平躺着,眼睛看着屋顶发呆。她想翻身,又不好意思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敢轻微地动弹。来来回回好几次,就是睡不着,叫苦不迭。 “你也睡不着吗?”璟元小声询问。 “嗯。”萦风习惯性地点头,她忘了黑夜里璟元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说道,“也许是白天睡得太多了,把觉都睡完了。” 璟元扑哧笑了,“是吗?睡得好也是一种福气呢。” “莲心湖的巫医婆婆也经常这么说。”萦风仿佛找到知己一般兴奋,声音不禁大了些。 “嘘,小点声。”璟元说道。 萦风忙捂住嘴巴,不敢说话了。隐约间,她能听见辛夷均匀的呼吸声。 “她已经睡了。”璟元放松了些,“我还怕打扰到她呢。” “她这两天几乎一直在睡觉。她的呼吸声好像有些重。”萦风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是啊。”璟元叹了一口气,“心神不宁呗。她之所以能睡着,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哪怕睡着了,也睡不安稳。” “担心她后背上的花朵吗?”萦风忍不住猜测,辛夷的烦心事太多了,“还是怕那个金婆婆,她说洛水村会有洪水。” 不管是哪一个,都足以压垮她。更何况是这么多烦恼叠加在一块。 “你觉得金婆婆是妖邪吗?”萦风问道。 “我不知道,没有亲眼见到,不好妄下定论。”璟元暗自思忖,金婆婆到底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还是妖魔鬼怪。辛夷后背上的花朵妖冶奇异,她从未听过或者见过。 萦风忍不住翻来覆去,被子随着她的移动而钻风。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璟元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大概是睡着了。来到洛水村的这几天,璟元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萦风盯着屋顶发呆,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 床晃动了一下,萦风惊醒,璟元已经坐了起来,警惕地看向窗外。 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璟元来不及动作,黑影已逃之夭夭。 萦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心脏扑通扑通跳,额头往外冒汗,她捂住胸口,轻声问道:“怎么了?” 璟元依旧岿然不动,凝视着窗户的方向。确定黑影已经跑远,她说:“窗外有东西。” “东西?”萦风小声嘀咕了一句,后背发毛,汗如瀑布。恐惧一点点放大,今夜恐怕无眠。 璟元躺下了,要不是怕惊动大家,她肯定要追出去。敌人在暗,我方在明。麻烦的是不知道来者何人,又为何而来。 “你怎么了?”璟元发觉萦风有些不对劲。 萦风身上的热气不断往璟元身上扑,她向来体凉,于是松松被子,不敢弄出大动作,小声说:“有些热。” 辛夷的呼吸声照常,在安神汤的作用下,她沉沉睡了。丝毫没有察觉到窗外的动静。 “唉。”萦风叹了口气,她孤身一人恐怕难以在岭州生存下去,顿时忧愁不已。闭上眼睛,眼前是无数的黑影。 翻来覆去好几次,还是没有睡着,萦风不敢动弹了。她怕打扰到璟元。 “我没有睡着。”耳后传来声音,萦风转过来,借着细微的光,她看到璟元闭着眼睛。 “闭眼睛也算休息了。” 萦风听说过冥想修炼,她从来没有尝试过,于是也闭上了眼睛。 “你有没有觉得事情很蹊跷。” “有一点。”萦风闭上眼睛后,脑袋反而轻松许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她突然想到望舒提起过的“镜仙”,“你听说过镜仙吗?是不是很可怕?” “知道一点。镜仙并不是神仙,也不是鬼魅精怪一类,是超脱六界之外的怪物,不死不灭。” 萦风睁开了眼睛,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语,“天下竟有此等……奇物。” “传说镜仙是汲取上古众神的贪欲和邪念而成,寄宿在古镜里面,慢慢地,也修炼成人形。一开始法力低微,很容易便能封印住,陷入沉睡,醒来之后便会冲破封印。从前沉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现在正好相反,上一次被封印只过了几十年便冲破了封印,不过到现在还没有来人间作祟。” “这样看来,他越来越强大了。”萦风说道,“有什么办法能将他永久封印住呢?” 璟元摇摇头,“从镜仙降生以来,上神想过许多办法,都未能将其彻底毁灭,最多也只是封印。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我觉得一定有办法能控制住他。要是能会会他就好了,我倒要领教一下他的厉害!” 萦风好生佩服璟元的勇气,听得心惊肉跳,但还是暗自祈祷——千万不要碰上镜仙,她只想好好活下去,回到莲心湖,回到爹娘的身边。 不过这个镜仙这么厉害,莲心湖的那层结界肯定起不了作用。不知道鸿匀老祖肯不肯帮他们。不过鸿匀老祖不太可能在莲心塔里待几百年吧。坚持打坐练功几百年,真是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爹和娘常说她没有恒心,做不了大事。做不了大事,做好小事不就足够了吗?她是一个知足常乐的精灵。 想着想着,萦风便睡过去。 窗外又闪过一道黑影,璟元即使闭着眼睛,也是耳聪目明,她飞快起身,批上外衣,像一条身段柔软的鱼从窗户滑出去。 萦风惊醒,看得目瞪口呆。 她虽然害怕,但想到要这里还有一个比她更弱小的人,便立刻下床,拉开木头移门,走到床前,“辛夷,你还好吗?” 没有任何动静,萦风想了想,掀开被子,床上空空如也。 第19章 虚惊一场 萦风慌慌张张地从房间冲出去叫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这不可能,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会这样?”望舒在房间里仔细查看,试图找到一些线索。他不信有谁能做到天衣无缝,不留一丝痕迹。 璟元还没有回来,长庚去找她了。 大家急得团团转,慕生倒是比萦风想得镇定许多。他打量房间,有条不紊,四处搜寻。他敲敲木头制成的墙,又掀开被子仔细查看。 萦风不解,这么狭窄的地方恐怕容不下一个身形正常的女子吧。况且,辛夷怎么会躲起来呢? “我能闻到辛夷身上的药草香味,只是最近几天都点安神香,干扰了我的嗅觉。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辛夷就在屋子里。” 既然如此,望舒和萦风二话不说,在屋子里寻找,连角落也不放过。 萦风试着靠药草香找人。可是房间里到处都是药草的味道,她实在分辨不出来。只能老老实实打开衣柜,打开药箱,循规蹈矩地寻找。 望舒在外面找,慕生和萦风在里面找。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影。连她随身携带的物件也没找到。 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踪影。慕生双腿瘫软,他彻底泄了气,一定不是凡人所为,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望舒劝道:“你不要灰心。长庚和璟元武功高强,一般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一定能把辛夷带回来。” 睡觉时,辛夷怕病气传给萦风和璟元,木头移门隔开了她们。窗户对着萦风那张床,辛夷所处的空间完全是封闭的。要想进去,必须经过璟元和萦风。瞒过萦风容易,可是璟元十分警惕,不会毫无知觉。 唯一能确定的是来者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望舒嘱咐萦风留下来照看慕生,他去外面探探情况。 萦风看着慕生失落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她走过去想劝劝他,脚下被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一大堆药草摔过去。 “你没事吧?” 萦风的手背磕到硬物上,疼的她说不出话。不过慕生总算说话了。 “没事没事。”萦风摆摆手,药草散落了一地,她拨开杂乱无章的药草,发现了一个箱子。她的手背磕到了箱子上的铜锁。 里面是什么,神神秘秘的。萦风使出蛮力,打开箱子,看到辛夷躺在里面。 萦风尖叫一声。 “辛夷!”萦风对慕生大喊道,“辛夷在箱子里面。” 辛夷不知在箱子里待了多久,面色惨白,气息微弱。这个木头箱子封闭性极好,还被这么多药草覆盖住,要是再晚一些,辛夷恐怕会窒息而死。 慕生将她抱到床上,替她把脉。 辛夷是肉眼可见的憔悴。萦风不知如何是好。眼下棘手的是不知道敌人的真正面目,不知他的来意。 “辛夷怎么样?”萦风关切地问。 “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萦风,你能帮我熬点药吗?”慕生的目光聚焦在辛夷的身上,舍不得离开,生怕眨个眼她又会消失不见。 萦风还没来得及说话,慕生又道:“算了,你不认识那些草药,还是我自己去吧。你留在这里照顾辛夷吧。” 萦风坐在床前,眼睛盯着辛夷,不敢有丝毫懈怠。外面风有些大,她也不敢起身去关窗户。不能再有闪失了,辛夷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院子里一阵脚步声,直到听见璟元的声音时,萦风终于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了?”璟元走进房间问道,慕生已经告诉她在木箱里发现辛夷的事情。 萦风摇摇头,重复慕生说的话,“没有性命之忧。” “唉,”璟元叹了一口气,“我追出去时,已经没有一点踪迹了。这次让‘他’得逞了,下次一定要活捉‘他’。” “望舒……还有长庚呢?”萦风问道,耳朵红了红,走到窗户旁关上了窗户。 “他们在院子四周找线索呢。”璟元若有所思道,“我们遇上麻烦了。” “那怎么办呢?”听到璟元这么说,萦风顿时忧心忡忡,她还没遇上过什么危及性命的麻烦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璟元镇定自若。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妖魔之间的混战,她见得多了。 不过今天这件事非常蹊跷。难道镜仙重返人间了? 辛夷睁开了眼睛,打断了璟元的思绪。 “你还好吗?要不要喝水?”见辛夷挣扎着起身,璟元扶着她的肩膀问道。 萦风立刻到了一杯水,送到辛夷的嘴边。 辛夷精神萎靡,她咽下水,喉咙像是干涸的沙漠得到了滋润。她茫然地看看四周,眼睛模糊不清,后脑勺像挨了一拳,钝钝的痛。全身的骨头也酸痛不已,像是走了很久的山路。 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她才缓慢开口:“头有些痛。胳膊和腿也痛。” 萦风想,在狭小的箱子里睡了半个时辰,不痛才怪。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萦风忍不住询问。 辛夷手足无措地望着她,“发生了什么?” 璟元拉了一下萦风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出来,免得辛夷收到惊吓,“没什么。昨晚还好好的,只是今天清晨,你又昏睡了过去。看来上次落水感染的风寒还没好全。” “我做了一个梦,”辛夷咳嗽了两声,“梦里有爹和娘,他们后来又消失了,我坠入水中,呼吸不过来。” 她抓住萦风的胳膊,“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一定要告诉我。” 眼看瞒不过去,璟元这才松口,“破晓的时候,窗户外面隐约有个黑影,我没在意。天蒙蒙亮的时候,窗户又闪过一道黑影,我追了出去,还是慢了一步。我和长庚在附近又找了一圈,没有可疑迹象。” 萦风补充道:“璟元出去的时候,我有些担心,想着过来看看你,可是床上是空的。慕生和望舒也进来了,我们三个一起找,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我不小心摔在了木箱上,打开箱子,你就躺在里面。” “怎么会这样?”辛夷没有璟元想象得那么胆小,她只是惊讶,并无恐惧。 萦风愁眉苦脸,“一定有什么法力高深的妖魔鬼怪。” “眼下,我们必须多加小心。特别是辛夷,‘他’就是冲你来的。” 萦风背后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阴森可怖的脸和一个庞大的身躯。恐惧一点点放大,她不禁哆嗦了一下。明月楼里的常妈妈之流她应付得来,可是妖怪之流她从未见过,除了莲心湖里的同伴。 幸好有璟元,望舒和长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她恐怕要真的变成一锅鲤鱼汤了。 “我知道。从那个奇怪的金婆婆来村子后,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但是说不上来。”辛夷回忆起来。 “真的和金婆婆有关吗?”萦风问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他’要装神弄鬼就由‘他’去吧。”望舒也没有主意。 萦风和辛夷点点头。 慕生端进来一碗汤药。他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敢轻易用药,只熬了增气凝神的补药。 辛夷受了风寒,以为几剂药喝下去就没事了。后来又出现昏迷的状况,查不出原因。再加上昨晚发生的事,慕生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他原以为他的能力足以保护辛夷,没想到也是奢望。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金婆婆有关系。但是面对四个不速之客,他也起了疑心。金婆婆前脚刚走,他们四个后脚就来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如果非要伤害辛夷,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萦风想接过盛满汤药的碗,慕生躲了一下,她有些尴尬,讪讪地摸摸垂在胸前的头发。 慕生想,以后辛夷的饮食药物,他必定要亲历亲为。不能让坏人有可乘之机。 他对这一行人的态度冷了下来。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还是小心为好。他甚至有些后悔收留他们。 辛夷察觉到了慕生的异样,她朝萦风和璟元抱歉地笑笑,“我想和慕生单独说几句话。” 几天住下来,大家对他俩的关系心知肚明,萦风和辛夷识趣地走了出去,不忘贴心地带上了门。 见二人的背影远去,辛夷开口问道:“你不会怀疑他们吧?” 慕生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我相信他们的为人,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蹊跷了。他们说他们是药商,可他们对草药知之甚少,穿衣打扮哪有商人的样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我怎么能不怀疑?” 辛夷一时无言以对,她想了想,说道:“不。他们告诉过我,药商只是个幌子。他们是去西海寻宝的。别的不说,这几天多亏了璟元和萦风照顾我。我相信她们。他们虽然身份存疑,但没有害我的理由。我觉得问题还是在那个金婆婆身上。” “不管怎样,还是小心点好。防人之心不可无,最近有些不太平。” 辛夷点点头,“我有分寸的,不会让人伤害到我们。” 说话间,外面传来萦风的声音:“你们真的找到线索了吗?” 第20章 不速之客 长庚和望舒在外面搜查了许久,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一些收获,他们在围墙外面发现了一些凌乱的脚印。脚印的大小不一,都很轻,不似寻常深浅。只有轻功上乘的人才能做到。 除了这些脚印,还有一些弯弯曲曲的痕迹,像是车轱辘在地面碾过。望舒蹲下来仔细察看,鼻尖有若有若无的腥味:“长庚,你瞧这些,像不像蛇留下的痕迹?”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为首的便是村长和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头。 “看来这是天意啊。”村长说道,苍老的声音仿佛沉睡已久刚刚苏醒过来的老兽。 其他老头附和道:“天意如此啊。” 璟元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立即回到房间,让慕生出来应对。 “诸位叔伯婶娘怎么来了?”慕生故作惊讶,望着村长和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也不提前通知我这个小辈,连杯热茶也没有,真是失礼了。” “喝茶就不必了,”一群人堵在门口,来势汹汹,“我们是来找辛夷的,她在里面吗?” 慕生想拦也拦不住这么多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辛夷身体不适,在房中养病。” 村长沉吟道:“既然辛夷病了,我看不如缓缓吧,等她病好了再说。” “那怎么行呢?”一个老太婆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村长的提议,“事关洛水村的安危,岂能儿戏?今日必须见到辛夷,一看便知。” 萦风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和望舒,长庚被挤到角落里,完全插不上话。 “一看便知,看什么呢?”萦风自言自语,然后恍然大悟,不会是后背上的花吧。 他们堵在门口,萦风想进去通风报信也进不去,她看了看四周,觉得可以悄悄地绕到窗户旁,将情况告诉璟元,让她做好准备。 几个婶娘准备进去一探究竟,慕生急中生智。 “其实,”慕生叹了一口气,装作不得已的样子,“唉,我本来也不想瞒大家的,现在不得不说了,辛夷的症状像是瘴气。” 话刚落音,所有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如临大敌。 瘴气非同小可,不是一般的疾病,感染性非常强。洛水村十几年前有过一次,半个村子的人都感染上了。等瘴气平息下来的时候,村民也死去了大半。 往事历历在目,村民们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村长半信半疑,带着村民退到院子外面。 这群老人年岁不小,见过大风大浪:“就怕其中有诈,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辛夷不会真的成花妖了吧?要是她变成妖怪,在洛水村兴风作浪可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呢,”村长无奈道,“十几年前,洛水村就是因为瘴气死去了一大半的人。这种病传染性极高,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提起过世的人,有人已经用袖子擦起了眼泪。 “也罢。”村长突然间有了破釜沉舟的气势,“既然如此,我只能铤而走险了,让小麦妈去看一眼,看看辛夷到底怎么样?” 小麦是村长的小女儿,她也在人群中。说起来,辛夷对她有恩。原本要嫁给河神的是她。 众人脸色又是一变,七嘴八舌,刚才说“有诈”的老头摆摆手:“这太冒险了。慕生,洛水村待你不薄。你可看仔细了,到底是不是瘴气?” 慕生双手一摊:“我瞧着不会有错,尽人事听天命,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得了瘴气和变成妖怪也没什么区别。横竖都是一个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感慨道。 众人沉默不语,村民们在院子外面徘徊,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村长说道:“是不是瘴气,三日后自然会见分晓。如果真是瘴气,院子里的人一个也走不掉了,包括我们在内。大家都散了吧,这几天要看好这个院子,一个人也不能出来。” 慕生这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木门很快被锁上了,暂时安全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村民们在外面熏艾草。气味很冲,萦风连忙躲进了屋子里。 辛夷强撑着身子起来,看着封闭的院子,闻着浓重的艾草味,脸上没有悲喜,说道:“连累你们了,陪我一起受苦。” “哪里的话,”璟元挤出一个笑,“这几天难得清静。我早就想睡个好觉了。” 萦风打量院子,水缸里的水都落了灰烬,幸好有一口水井,解决了用水的问题。 慕生搀扶辛夷回房休息,她的身体还很虚弱。 剩下的人留在堂屋。 “我们有三天的时间,要想想接下来的对策才是。为什么针对辛夷呢?那个金婆婆究竟是何许人也,究竟是装神弄鬼,还是大显神通?”望舒思索良久,也找不出问题的关键,他觉得一定有什么漏掉的信息。 萦风看了璟元一眼,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红花的事。她很信任望舒,但这又是辛夷的秘密,两件事存在关联,到了危机关头,她拿不定主意。 长庚还是不说话,既不发表意见,也不提出问题,默默地去院子里劈柴。 璟元想了想,说道:“等辛夷养好精神后,我们再问问她吧,看有没有更多线索。” 正午时分,太阳高高悬挂在空中,照耀着大地。远处升起袅袅炊烟,飘起了食物的香气,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萦风已经饥肠辘辘,没有人提起,她也不好意思说,只好忍着饿,去辛夷房间看看她怎么样了。 辛夷已经睡着了,慕生寸步不离,陪在她身旁。萦风不禁感慨,患难见真情。 见萦风来了,慕生说道:“你来得正好,你在这里陪着辛夷。我出去生火做饭,大家都饿了吧。” 萦风答应下来,璟元也进来了。二人围坐在床边。 窗户已经钉死了,萦风知道定是慕生做的。如果不是寻常凡人下的手,徒劳无益。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里。敌在暗,我在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仿佛又回到了明月楼一般。 “你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辛夷已经起身,靠在枕头上。 “没什么,只是在想那个金婆婆到底是什么人。”萦风答道,她没有办法告诉辛夷明月楼的事情。 “原来你没有睡着。”璟元笑着说。 辛夷故意做了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我已经吓得睡不着了。” 萦风和璟元都被逗笑了。 “你胆子可真大,要是我,早就吓懵了。”萦风说道。 “我小时候去山上采药,遇到的稀奇事比一般人吃的饭还多。”辛夷绘声绘色地描述,“有一次,差点被狼衔走了。还有一次,我被蛇咬了一口,不过,我也把蛇捉回来了,充作一味药材……” 萦风听得津津有味,比她在莲心湖的生活有趣多了。 璟元见辛夷气色好了许多,沉郁的心情也跟着好了。 “你们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辛夷直起身握住萦风和璟元的手,“你们能在洛水村在留一段时间吗?我怀疑那个金婆婆是妖怪。” 璟元点头,答应下来:“你放心好了,这件事不平息下来,我们是不会走的。” “你后背上的花还在吗?”萦风问道,“他们说要一看究竟是不是指这个。” 辛夷将衣服拉至肩膀处,露出白皙光滑的后背,花朵鲜艳欲滴,比血还要红。 萦风张大嘴巴,指着花朵结结巴巴,“怎么,怎么越来越红了?” 辛夷平静地穿好衣服,转过身,她终于叹了一口气,流下眼泪,“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背后长出花朵后,辛夷的脉象与常人无异,并没有损害她的身体。但是花朵越来越红,她的情绪越来越糟糕,为了不让慕生担心,她必须装作无事发生。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萦风拉着辛夷的手,细心地用手帕擦拭她的眼泪,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她又想起了明月楼,不禁眼睛一酸,也跟着落泪,造化弄人呐。 璟元不会安慰人,看着眼前两个流泪的弱女子,手足无措。 好在萦风很快恢复过来,轻声道:“你放心,这件事不弄清来龙去脉,我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你们再这样我也要跟着流泪了。”璟元做了个擦拭眼泪的动作,逗笑了萦风和辛夷。 “辛夷,”璟元开口道,“是不是那个金婆婆在你后背拍了一下,才长出红花的?你仔细想一下,还有没有其它可疑的地方?” 辛夷皱皱眉头,回忆一个月前的事情,各种场景在脑海里交错上演,想了一会儿,她的确想到了几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有,我记得金婆婆没来村子之前,有人说在镇子上看到过她,还有……” 慕生的吆喝声打断了辛夷的话——“开饭了,出来吃饭了!” 听到望舒的声音,萦风果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她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都忘记了还饿着肚子这件事。 “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与坏人做斗争。”璟元说道。 第21章 重见天日 对于外面的人来说,三日之期很快就会到来,对于里面的人来说,三日之期漫长无比。 院子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萦风一无所知。有时她会有一种紧迫感,就像是在明月楼那样,但是看到身边有这么多人,特别是璟元,让她感到安心。她甚至觉得她对璟元的依赖程度已经超过了望舒。 村民在附近轮流看守,不停地熏艾草。辛夷和慕生从小和药草打交道,很快就适应了烟熏火燎的艾草气味。 萦风苦不堪言,她觉得她快变成一条熏鱼了。话说回来,她还不知道璟元和长庚的真身是什么。 院子里的生活格外平静。慕生说,有人看守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没有人进得来,暂时反而更安全。 见院子里没有任何反应,大家都活蹦乱跳,村民们逐渐懈怠了。 “三天之后怎么办呢?”萦风不解地问道,“我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辛夷的气色好了许多,身体也恢复如常,她仔细地挑拣药材,说道:“我和慕生研究过治疗瘴气的方子,有些许作用,不知道能不能应付过去。村长也会帮我们的。” 慕生在炉子旁熬药,胳膊左右摇摆,轻轻扇风,“谁知道呢。为什么老是盯着我们,实在不行我们离开这儿,换一个地方生活。” 幸亏院子够大,足够好几口人活动,幸亏房子也够大,足够容纳他们休息。 璟元翻看医书,若有所思,仿佛真的在研习药学知识。萦风也东施效颦,拿着一本书装装样子。她的心早已飞出去了。 长庚闲来无事,浇花修枝。望舒则打坐冥想。 “既来之则安之。”璟元慢悠悠地说话,闲适自得。 怎么又是这句话,萦风不解。她放下书,见辛夷忙忙碌碌了一个上午,凑过去询问:“你们需要帮忙吗?” “不用啦,”辛夷笑道,“这几天你也累了,你去歇着吧。” 萦风走来走去,反而添乱。她撇撇嘴巴,只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个呆滞的稻草人。 辛夷忙着整理曾经的用药记录,过去总要去问诊,没有时间整理记录的笔记。好不容易趁这个机会,将过去几年的笔记好好整理一番,查缺补漏。 她察觉到了萦风的落寞,便让她帮忙晒药材。这批药材是镇上的一家药铺订的,只不过中途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再加上她得了瘴气的传闻,这批药材大概要砸在手里了。她收的两钱银子的定金恐怕也要退回去了。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她务必要亲自去药铺解释清楚。要是他们退货,她也不退定金。错不在她,凭什么要她承担后果。转念一想,大家乡里乡亲的,平日里待她不薄,就算他们不仁,她也不能不义。她只能再叹一口气。 萦风干劲十足地翻动药材,嗅着药材的气味,她仿佛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来到岭州后,内心倒是第一次这么平静。 从前总是想着许多事,牵挂着许多人,从未想过这般心无旁骛地晒药材。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在岭州做个药农也不错。万物相通,说不定回莲心湖还能做个巫医,叫玲珑他们刮目相看。 辛夷端过来一杯茶,“你累了吧,喝杯茶吧。” “不累不累。”萦风摆摆手,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像蚂蚁在爬,她才察觉到头顶上强烈的阳光,已然是正午时分。 “快进屋休息吧。”辛夷说道,“也难怪,马上就小暑了。” 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出现在眼前,萦风的眼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几天还要委屈大家,没有好酒好菜招待大家。等我们出去后,我就去请大伙儿去镇上的醉仙楼吃烤鸭。”慕生豪迈地说道。 “烤鸭,”萦风小声嘀咕,她咽了咽口水,“不错,不错。” “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在此耽搁了这么多日,已经打扰多时了。不好意思再让你们破费,到时候我请客。”望舒说道。 萦风想,你们都挺阔绰的,既然如此,能不能吃两顿呢。那么现在能不能先吃饭,吃饱了再就谁请客这个问题做进一步的讨论。 望着诱人的炒鸡蛋和香喷喷的米饭,萦风的肚子忍不住抗议了两声。 “你们不要争了,要是这批药材能顺利卖出去,这顿我来请。”辛夷笑着说话,药材能不能卖出去就看天意了,“这段时间,因为我的事情给大家添麻烦了。” 萦风瞠目结舌,大家都抢着请客。她可说不出请客的话,倒不是小气,是真没钱。她口袋空空,一文钱也没有。来人间这么久,她唯一拿到的钱就是娘给的两串铜钱。早在刚出莲心湖的时候就花光了。 “再不吃的话饭菜就凉了。”长庚难得地开口说话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你们不饿吗?” 终于吃上了饭,咀嚼着馒头,萦风几乎要感动地落泪。 三天之期到了,木门上的那道锁终于拿走了。见大家安然无恙,村民们放下心来。 “辛夷,你究竟得的什么病?”村长问道,几日未见,辛夷的确瘦了些。 “风寒。”辛夷答道。这样回答不算说谎,她的确感染了轻微的风寒,而风寒和瘴气的症状有相似之处。 村长的心终于落地,风寒虽然也是传染病,但威力比瘴气小了许多,“谢天谢地,不是瘴气就好。” “辛夷的病能好多亏了大家的关照,”慕生做出一个笑脸,努力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怨气,试探问道,“金婆婆呢?能不能让她老人家给辛夷算一卦?” 村长打断了慕生的话,摆摆手,“金婆婆早就离开洛水村了,别再提她了。我看这些糟心事都是因她而起,说起来,她也是来历不明的人呐。” 慕生还想再问些什么,村长没有回答,表情有些肃穆,淡淡说道:“平安就好,其它的就再说吧。” 村长说完便离去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仿佛金婆婆从来没有来过洛水村,仿佛辛夷没有被沉下水嫁河神。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同往年一样,辛夷忙着采药材,晒药材,一年的收入全靠这段时期的药材啦。平日里的问诊她是不收钱的,遇到贫困的人,她还要倒贴药剂。 治病救人要紧,行善积德,她也乐在其中。 她一个人走去镇上,走得快也要半个多时辰。 柴胡、黄芪、栀子、青木香都晒得差不多了,她去永安药铺问问,要是按照约定收药,她就借辆牛车,把药材送过来。 要是药铺不要……所幸去年阳光好,雨水充足,草药大丰收,收入颇丰,渡过今年没有问题。 辛夷边走边盘算,只怪这批药材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走得累了,她坐在柳树下休息。柳树生长在池塘边上,树下的一块大石头已经磨得锃亮,无数行人在此地歇息,久而久之,附近出现了一个茶水铺。一文钱两盏茶,两文钱喝到饱。 经营茶铺的是一对老夫妻。辛夷喝过几次茶,给他们开过几副药剂,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老夫妻无儿,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女婿在镇上经营一家裁缝铺。与辛夷熟识之后,女儿有时会托萦风给老夫妻带些糕点肉食,老夫妻则回托萦风给女儿女婿带点瓜果蔬菜。 “有些日子没来了。”老爷爷寒暄道。“我听人说,你感染了瘴气。我想,这可不得了,我忙让我女儿女婿去药铺抓药,想着给你送过去。再一想,你不就是大夫嘛,怎么会没药呢。我可真是老糊涂了。” “别拉着辛夷说个不停,她肯定去镇上有事,可别耽误了。”老婆婆提醒老爷爷,又看向辛夷,“你不是得了瘴气吧?我就知道,话传来传去,总变了样。” 辛夷喝了两盏茶,小坐片刻,“我只是感染了风寒。喝了几剂药就好了。不劳二老费心了。可有什么要我带去镇上的?” 老夫妻说辛夷身体刚好,不宜劳累,等赶牛车的时候估计西瓜就成熟了,到时候帮忙带几个西瓜过去。 辛夷连连说好。她心里知道,今年也许没有赶牛车的机会了。 有段日子没有走路去镇上了,腿脚退化了些,辛夷不得不放慢脚步。她注意道池塘里的红鲤鱼,一下子想到了萦风。 萦风是鲤鱼,璟元是孔雀。望舒是龙,长庚是鹰。他们究竟为何而来呢? 辛夷不是没有见过神仙妖怪,当中不乏倒卖药材的,她不清楚他们的来意,但是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肯定他们没有恶意,帮了她许多忙,要是能解决药草的问题就更好了。 永安药铺到了,柜台只有一个小学徒,辛夷走过去问道:“胡掌柜在吗?” 小学徒见辛夷就像见到了瘟神,连连后退: “不在,胡掌柜家里有些事,最近都不在。” 看来不少人误以为她得了瘴气,也不怪他们,谁不怕死呢。她迈过门槛的时候仿佛听到了胡掌柜的声音,她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去。 算了,她白得了二钱银子。 幸好认识她的人不算多,要是人人都躲着她,她能理解,但是会难过很久。再往前走就是杏林药铺,师傅和慕生都在那里。她不想告诉他们这件不愉快的事情,连忙绕道。 “辛夷,辛夷。”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她回头,是师娘,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手臂挎着菜篮子。辛夷眼前一片模糊,她擦擦眼泪,露出一个笑脸。 “你怎么来镇上了?”师娘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听说你得了风寒,现在好清了吗?” “全好了。好久没出门,”辛夷忍住哽咽,“我来镇上看看,买些东西。” “吃过中饭再回去吧。我去卖只鸡,炖汤给你补补。你师傅前几天还念叨你呢。” 辛夷知道,她必须赶快离开,不然,她会哭出来。 “师娘,”辛夷努力笑出来,“今天真不行。几个药商还在我家呢,我得陪他们看药材。要是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可以给你和师傅买个宅子养老了。” “买宅子就不必了,”师娘笑得眯起眼睛,“这样我也不能留你了。我让慕生带过去吧。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 辛夷笑着说道:“多谢师娘。” 说罢转身离去,她加快脚步,眼泪终于流下来。走了一段路,下起了小雨,这下好了,没人看见她在流泪了。 第22章 阴雨连绵 空中突然飘起了小雨,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抢收药材。 药材晒得很干,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不小心就会弄碎。形状完好的药草才能卖出好价钱。 萦风把易破碎的药材架在不易碎的药材上面,小心翼翼地托举着竹筛,举轻若重。望舒仔细地把混在一起的药草分开,按原样摆好。长庚和璟元合力将木架抬回屋子里。 “大功告成了。”萦风拍拍手,抖抖衣服上的碎屑。满意地看着一屋子摆放整齐的竹筛。 “是啊。不枉我们辛苦一场。”璟元笑着说道,“雨越来越大了,不知道辛夷回不回来吃饭。” “我们坐在这里,倒像是主人。”望舒笑道。 长庚一言不发,仿佛一顿雕塑,目不转睛地望着着他的宝剑。 片刻的劳作,萦风竟有些腰酸背痛,不禁感慨道:“做药农也不容易啊。” 望舒打了一壶水,接着生火点燃炉子,再将茶壶放在炉子上烧。水烧开后,又取出茉莉香片。 门外雨声簌簌,雨点密集,如烟如雾,又像是一层珠帘。茶壶里的茶咕嘟咕嘟冒着泡,茉莉香片的气息扑鼻而来。 万物归宁,萦风竟在此刻体会到了人间的妙处。 茶煮好了,望舒取出四只茶盏,一一倒斟上茶。 萦风学着璟元的样子,啜了一口茶。入口微苦,带着茉莉花的清香,茶水滑过喉咙后有淡淡的回甘。她从前想这类雅事与自己毫不相干,今日却觉得品茗赏雨,不失为人生一大妙事。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长庚罕见地开口了,打破了雨中品茗的宁静。 萦风惊讶了一下,后又回过神,他们是要回去的,望舒要去西海,明年的春天她自己也要回莲心湖。所有人都会离开。 有相聚就会有离别。心头不禁升起淡淡的忧伤。 璟元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出来有些时日了。然而她来不及解开心中的疑团,便又陷入了另一个疑团,这些疑团纠缠在一起,快把她包裹住了,让她动弹不得。 “等辛夷的药材卖出去了,我们就回去吧。”璟元说道。有望舒在,她相信他能保证辛夷的安全。 望舒明显松了一口气。 萦风察觉到了,她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预感非常强烈,璟元和望舒之间不会有什么纠葛吧。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像兔子在她的胸口使劲蹬腿,让她慌乱不已,喘不过气。 “不知道卖药材的事情有没有谈妥,”望舒说道,在此地住了几天,他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要是卖不出去,我们买下来吧。打扰了这么多天,不能让辛夷没有钱生活。” 长庚点点头,表示赞同。 辛夷冒雨跑了回来,失魂落魄。 谢天谢地,有一场雨掩盖住了她的落寞。老天爷替她哭过了,她也不必再落泪了。 回到家,四个人对着她瞠目结舌。她故作镇定解释道:“下雨了,没有带把伞,失策了。” “你怎么没有买把伞呢?”萦风心疼地问。 辛夷愣了一下,“我以为很快就停了,没想到雨一直下。我先回房换衣服了。” 聚少成多,哪怕是毛毛雨,淋了一路,衣服也能拧下来水。 她边换衣服边想,没关系的,隔壁村子有好几户人家在她这里看病买药。还有慕生也能帮一点忙。零零散散能卖出去一些,不至于全部积压。剩下的她再想想办法。 按说村长也能帮上一点忙,出了这些事,再找他好像是在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胁迫他。 她换好衣服,打算去厨房做午饭。暮然间发现后背上的花朵消失了。她揉揉眼睛,与花朵共存了这么久,简直不敢相信。 萦风笑嘻嘻地招呼她坐在炉子旁烤火,璟元则为她倒了一杯热茶,“虽然是夏天了,也要驱驱寒气,小心着凉。” 辛夷喝了一口热茶,的确舒坦些。她说:“我还要做午饭呢。” “别管这些了,”萦风说道,“你就放心吧。望舒和长庚在厨房呢,煮粥是不会出差错的。” “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辛夷觉得怠慢了客人,不是为客之道,急匆匆地起身往厨房去,“还是我来吧。” “辛夷,”璟元拉住了她,“我有话对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要说。”辛夷坐下来,听到璟元说要买她的药,感动不已,仿佛悬崖边上展开了一条康庄大道。随后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可行。 这些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璟元全部买走,但是这些药不能拿去治病救人,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不仅让她破费,还会成为她的负担。 她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你买这么多药材,能卖得出去吗?光是运费储存,就是一笔不菲的银子。”辛夷下定决心,不能卖给璟元。 璟元思忖片刻,大荒地处高山,带些药材回去送给那些灵力低下的精灵,想来是有好处的。“你不必担心,我并不是要把这些药材拿去卖。我已经打算即日启程回家了。我的家乡远在千里之外,气候湿热,我想买些药带回去送给亲戚朋友,祛祛湿气,补补身体。” “这样啊,你不去西海寻宝了吗?”辛夷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她对璟元所提到的家乡知之甚少,“那我写个祛湿补气的药方给你吧。不知家中亲人几许?” 璟元笑道:“不去西海了。出来这么久,想家了。我想先回家再做打算。我家尚未分家,族中人口众多。有劳你多开几副药。” 也有过小妖托辛夷开一些补气血的药,据说对修炼很有帮助。和他们在一起待久了,辛夷常常把他们当成她的同类。 “你要说什么?”萦风问。 “我背上的红花消失了。”辛夷压低声音,有时候她真想和盘托出,说出自己的全部秘密,转念又作罢。生活中忧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节外生枝了。曾经有过妖怪想拿走她的眼睛,多亏慕生将其赶走。 小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等这场雨下完,就到农忙时节了。 “什么时候的事?”璟元问道。 “我刚才换衣服发现的。”辛夷说道,“我记得前天还是有的。” “几天前大家在门口叫嚷也是在说要看‘花’。”萦风回忆那天的事情,“幸好村长还算明事理。也幸好慕生想出了好办法。一说‘瘴气’,没人敢进来了。” “唉。”辛夷叹道,“希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辛夷不去想这些事了,盘算着开几副不同的药方,多拿些药材,收个本钱就行了。不曾料想璟元拿出十两银子作定金。 “这太多了。”辛夷摆摆手,拒绝收下。 璟元没有强求,说道:“这钱不是白给你的。只是我家中人口众多,要是补药带少了,长辈们要怪我无礼的。” 面对璟元再次递过来的银子,不收反而显得无礼,辛夷不再推脱,爽快收下,“你真的要回家去了吗?不多住几日吗?” “我这次本来就是偷偷出来的,想着做点药材生意,攒点钱就去西海,没想到不仅没赚到钱,从家里带出来的钱也花了大半,只能回家了。”璟元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原来如此。”辛夷点点头,她知道他们说的话大多是假话,还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洛水村,又问道,“你们四个不是一起的吗?” 萦风一惊,不知如何作答。 璟元接过话,“长庚是我的弟弟,我们姐弟俩一起偷跑出来的。半路上遇到了望舒和萦风,很少投缘,便结伴而行。” 辛夷的表情将信将疑。 长庚黑着脸从厨房走过来,“可以喝粥了。” 大家都被逗笑了,萦风指着他的脸笑出了声,“你的脸上都是灰,快去照照镜子洗洗吧。” 三个女子对着他笑,他涨红了脸,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立刻跑去厨房,对着水缸擦去脸上的灰。 喝粥的间隙,雨终于停了。一道彩虹映照在天边,宛如一座虹桥。 萦风看得如痴如醉。真美。不知道天界是什么样子。传说天界的桥是水晶做的,天界的水池里都是美酒,天界的女神仙个个貌美如花,男神仙则气宇不凡。真想去天界一探究竟。 吃饱喝足后,萦风和璟元去洗碗。辛夷则忙着写药方、抓药。 洗好碗后,萦风从厨房出来,一抬头,雨又来了。她记得娘说过给她选了一个好地方,不会是娘算错了吧。 璟元暗自觉得这不是好征兆。上次下的暴雨导致湖水上涨许多,水还未退下去,这场雨若不赶快停止,整个洛水村都有淹掉的风险。 “怎么又下雨了?”长庚嘀咕了一声。 望舒朝外面看了一眼,的确是雨,并且没有停下的意思。不应该啊,照说岭州今年应该风调雨顺才对,莫非是妖怪作祟。 “雨又来了。”辛夷看了一眼,继续心无旁骛地在纸上写药方。 璟元想,一时半刻还不能不能离开,难道这是天意吗? 第23章 洪水危机 如同璟元料想的一样,雨一直下,虽然是小雨,但积少成多,湖水上涨速度很快,傍晚的时候,河水基本和河岸齐平了。 “这可怎么办?”辛夷担忧起来。她的房子地势不高,又多是木制结构,要是让水一泡,等洪水退下去的时候,肯定也腐朽了。 慕生冒雨赶回来,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大家都没有认出他。他没有进屋,而是焦急地呼唤望舒和长庚。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辛夷问。 “村长去镇上把青壮年都叫回来了。雨再这样下,村子怕是要被淹掉。我们今天晚上必须用沙袋把河岸堵住。”慕生皱着眉,水珠顺着蓑衣河斗笠往下滑,像一串串断了线的珍珠。雨水滑进他的衣领,头发沾在他的脸上。 辛夷找出斗笠和蓑衣,那是可怜街上摆摊的老人而买下的,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望舒和长庚穿戴好,跟着慕生一起去湖边守夜,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萦风不知如何是好。来到人间后,她好像完全成为了被动的手足无措的那一个。不管是在明月楼还是在洛水村。她虽然懂些法术,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至多保护自己,帮不了任何人。 或许她也保护不了自己,在莲心湖的时候依赖爹娘,出莲心湖便遇上了望舒,现在又多了璟元和长庚依靠。她突然迷茫起来,来人间一趟总不能毫无长进吧。 辛夷看起来泰然自若,不紧不慢地整理给璟元带回家的药材。她心里上下打鼓,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有长庚和望舒在,相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们来到洛水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也是为她的眼睛而来? 她和慕生当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要是他们真有此心,必然难逃一劫。她只能奉上她的眼睛了。 可是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不必多此一举,等到现在。事到如今,她只能孤注一掷,试探一番,再做打算。 “璟元,你看这些药够不够?”辛夷将药材配好,用纱布装起来,做成一个个药包,便于携带,也便于熬煮。 璟元笑道:“够了。真是多谢你了。”说完又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辛夷,“这是剩下的钱,你务必要收下。” 辛夷退了两步,“这太多了。要是你当我是朋友,就收起来吧。先前的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买下这些药材了。” 璟元皱了皱眉,她的手僵再半空中,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她的手只好垂下来,笑道:“十两银子只能算是买药材的钱,你辛苦这么些天,我不能占朋友的便宜。再加上我们四个人在这里吃住这么些天,也是要花钱的,你不收下我们不能安心住下去了。莫非是要赶我们走?” “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辛夷说道,“你这样说我倒不知如何解释了。” 璟元笑了,“那就收下吧。” 辛夷无可奈何,只好收下。 “恭敬不如从命。” 萦风瞠目结舌,只觉得她们说的话太高深了。一个偏要给,一个偏不收。真是怪也,怪也?莫非这就是玲珑所说的“说话之道”? “住了些天,还不知道萦风家里有些什么人?”辛夷问道。 “我爹,我娘,还有一个姐姐。”萦风实话实说。她注意到璟元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她脑海中灵光一现,说不定璟元知道姐姐的下落呢,怎么忘记询问她呢? “一家四口人倒也幸福自在。”辛夷真情流露,羡慕不已。她愿意相信她们,也未必能时试探出什么,便放弃了。 天已经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房间里点上两根蜡烛才略好些。 辛夷锁上院门,关好门窗。慕生有院门的钥匙,但是今晚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 洪水固然可怕,最可怕的是传染病。十几年前的瘴气就发生在洪水之后,辛夷的父亲帮病人治疗瘴气,不幸感染离世。 一晃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两张床在一个房间里。自处那件事发生后,慕生便托长庚和望舒帮忙,将床搬进里屋,防止再次发生那样的事。至今也不知道幕后凶手是谁,最大的嫌疑人金婆婆早已离开了洛水村。 辛夷举着蜡烛,三人一同进了厢房。 辛夷照例一人睡,萦风和璟元睡一起。 “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明早还要早起为他们做早饭。雨已经停了,希望今晚能平安无事。”辛夷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担忧。 “我娘说了,岭州这一年风调雨顺。”萦风安慰辛夷,脱口而出。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辛夷没有起疑心,淡淡地说:“托令堂吉言了,希望如此。” 萦风拍拍胸口,果然祸从口出。娘说过,要谨言慎行,她赶紧默念了三遍。 以为无事的时候,辛夷转而又问:“萦风,你家在哪里呢?离这里远不远。” “我家……离这里……挺远的,”萦风嫌脑袋转得太慢,怕谎言不能自圆其说,“其实我家也在一个村子里,村子里也有一条很大的湖,比洛水村的湖还要大。” “我们一家人就住在湖底下。”当然,这句话萦风是不能说出口的。她想望舒和长庚会不会被慕生问到同样的问题。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爹娘放心你一个女孩子走这么远的路吗?”辛夷问,她好像真的把萦风当成一个同龄的女孩子。 萦风急中生智,“我娘说让我出来历练历练,我们那里都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辛夷点点头,“我知道有些地方男子到了十五岁要出门历练,女子这样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们家乡也是这样,”璟元不漏痕迹的替萦风找补,“我们所居住的地方不像中原,环境恶劣的多,生存不易,是不分男女的。” “怪不得呢。”辛夷说道,“我就觉得你们不是一般人,二位颇有大侠风范,巾帼不让须眉。” 萦风沾沾自喜,当大侠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在莲心湖实现不了,本想来人间大展拳脚,不成想到处碰壁。 “时候不早了,我们都歇息吧。”璟元吹灭蜡烛,屋子里立刻黑漆漆一片。 辛夷睡得很安稳,有萦风和璟元在,她不害怕。 萦风已经习惯和璟元同睡,头沾到枕头,便睡着了。 朦胧间传来公鸡打鸣声。萦风醒来,揉揉惺忪的眼睛,看见璟元和辛夷在穿衣服,立刻一骨碌爬起来。 睡了一个香甜的觉。太美好以至于太短暂,仿佛只是眨个眼睛的功夫。 “准备穿好衣服再叫你呢?”辛夷笑道,她点上了蜡烛。 “幸好没下雨。”璟元说道。 天还是黑的。萦风掀开窗帘一角,蓝紫色的天空,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等她穿好衣服开门时,东方已经露出曙光。真神奇。 璟元负责劈柴,萦风负责烧火,辛夷则是主厨。 辛夷从小自力更生,做事干脆利索。从她十岁起,做起家务就毫不含糊,不输大人。她先淘米,洗好米后下锅,在水里浸泡着。然后又开始揉面,等待面团发酵的工夫,她着手和肉馅。璟元已经把肉剁成肉馅了。她再加上葱姜蒜等调料搅拌均匀。香味在厨房里不断飘荡。 萦风和璟元也跟在后面学做包子。做包子也不是件易事。只见辛夷的手指异常灵活,包子皮擀的薄薄的,左手托着包子皮,右手手指不断收拢,一个漂亮的包子就做好了。 萦风尝试多次,包出来的包子奇形怪状,惨不忍睹。璟元也好不了多少。 “没关系的。反正吃起来味道没有差别。”辛夷安慰道。 萦风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辛夷,你从小就会做这么多事吗?真厉害。”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辛夷淡淡的笑,“我爹去世后,我就开始吃百家饭。多亏了村里的左邻右舍,他们帮我种地,收粮食卖钱,不然我一个小孩子也难以生存下来。” “这样啊。”萦风有些抱歉,提起了辛夷的伤心往事。 “没事的,”辛夷吸吸鼻子,“已经过去十一年了,我爹走的时候我才七岁。” “那慕生呢?”璟元索性问个明白。 “慕生是个孤儿,孤身一人流落此地。”辛夷回忆起往事,过去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现出来。“大家见他可怜,常常给他一些吃的。他像我一样,也开始吃百家饭了。” “后来,我们遇到了师傅和师娘,他们是杏林药铺的老板,收留我们当了三年学徒。就等于白吃白住了三年。其实师傅和师娘也不宽裕,所以我又回到了洛水村。我好歹还有房子和田地,慕生什么也没有。” “农忙的时候,我就种地,农闲的时候,我就去附近村子问诊,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慕生平时在杏林药铺帮忙,农忙的时候就在洛水村帮人干农活挣钱。” “原来如此。”萦风惊叹道,由衷佩服他们俩。这样看来,洛水村的村民不算坏人,都是善良的人,那上次怎么又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呢。 天完全亮了。璟元回过神,吹灭了蜡烛。她想在询问关于金婆婆的事情,又怕辛夷难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中间一定有什么线索断了。 包子已经蒸上了。蒸笼下面是白米粥。粮食的香味钻进人的肚子,勾起了馋虫。萦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饿还是馋。 问还是不问呢?璟元犹疑不决。她看辛夷挥舞着胳膊,另起油锅,正在炒腌制的咸菜。辛夷不是迷糊的人,如果她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没必要在追问下去了。 辛夷将香喷喷的咸菜盛起来。三个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在门外。 她知道璟元想说什么,既然如此,她已经完全信任她们了,说出来也无妨,“你们是不是想知道关于花朵和当新娘祭祀河神的事情?” 璟元点点头,“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没有必要说出来。反正妖怪已经离开洛水村了。” “不,”辛夷摇摇头,“我想说出来,只是你们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慕生。” 第24章 辛夷的秘密 萦风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听。 “其实,被选中当祭祀新娘的不是我,是村长的女儿小麦。” “我还知道,萦风是鲤鱼,璟元是孔雀,望舒是龙,长庚是鹰。” 萦风大为惊讶,瞠目结舌,捂住自己的嘴巴。辛夷怎么什么都知道,他们小心翼翼地伪装,其实早已暴露。她看向璟元,她神色如常,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不像她那般大惊小怪。 “原来璟元是孔雀,长庚是鹰。”萦风暗自高兴,她总算知道了他们的真身。 璟元望着辛夷,她的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了。他们隐瞒许多,不曾想辛夷隐瞒更多。她此时此刻选择说出来又是为什么? “我的眼睛能看到神仙妖怪的真身。慕生不是人,他是狼。”辛夷一口气说了许多,如释重负。 “怪不得呢。”萦风呢喃道。辛夷的话像一根根丝线,在萦风的脑子里纠缠住。她恐怕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理清头绪。 璟元没有发问,只是看着辛夷的眼睛,“既然一开始想要守住这些秘密,为什么现在又选择说出来?” 辛夷顿了一下,“我之所以不说,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慕生,也是为了保护洛水村的村民。说出来,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我并不是有意隐瞒你们。” “你的眼睛是这么回事?”空气凝固住,萦风打圆场,也问出了自己最疑惑的地方,“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术吧。” 辛夷摇摇头,娓娓道来:“自然不是。我第一次发现眼睛的奥秘是在我六岁那年。我第一眼看到慕生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一只小狼。当我告诉爹时,他只觉得我在故意逗他。后来,慕生在村子里定居,他慢慢长大,我看见的是一只小狼在逐渐长大。不久,村子里有妖怪出没。有些是来寻些食物草药,有些是来寻宝。曾经有一只妖怪想要拿走我的眼睛,我爹这才相信了我的话。他叮嘱我,千万不能说出来,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璟元开口道:“我的确惊讶过,一只狼怎么会长时间生活在村子里。更奇怪的是,也许是在人间呆久了,慕生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妖气。” “慕生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没想到是一只狼。”萦风暗自咂舌,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璟元知道,望舒和长庚肯定也早发现了,不禁惊叹道:“天呐,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就我发现不了?” “一呼一吸之间,神仙妖怪和凡人都是不同的。”璟元说道,眼睛却始终未离开辛夷的身上,她不知道辛夷到底有什么打算。相处这么久,她愿意相信她的话,根据她的观察,目前她只能确定“慕生是狼”这句话不假。至于她的眼睛,或许像她所说的有大神通。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 “你说村长的女儿小麦才是被选中做祭祀新娘的那个人,这又是怎么回事?”璟元问道。 辛夷仔细回忆当时的场景,关于金婆婆和她的孙子的片段至今历历在目。 金婆婆怎么来到洛水村的,辛夷不得而知。在她见到金婆婆的时候,她已经在村子里待了些时日了。村民们都说来了个神机妙算的婆婆,争先恐后地去找她算命。辛夷向来不爱凑热闹,加上眼睛的缘故,她是不信这些的。 谷雨那天,她去村长家商量出售药材的事情。村长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说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在辛夷的再三追问之下,村长才道出了实情。 金婆婆算了一卦,今年岭州有水灾,特别是洛水村,靠近河。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让河神大人心情舒畅,想要让河神大人心情好,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洛水村里找一个女子嫁给他。 至于这个女子的人选,金婆婆说生辰八字自然要合水,最好是属相也合水,符合这两个条件的未婚女子只有小麦。 小麦是村长的幺女,她今年还不满十四岁,尚未及笄。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去送死。 金婆婆说完悄悄离去了。她走后的第二天,村民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大家吵得不可开交。他们并不知道金婆婆说过生辰八字要合水,属相最好也要合水。 “为什么最后选了你呢?”萦风听得津津有味,像是听说书那般有趣。 “我是自愿的。”辛夷说道,脸上颇有些大义凛然的神情。 事情紧急,辛夷比小麦年长,她从小受村民们恩惠,便提出了自己去当新娘的想法。她自然不愿意去白白送死,想出来一个以假乱真的法子。她水性很好,再让慕生接应,村长和小麦她娘会安排村民们祭祀完就回家。 “看似是个不错的法子,实则危机重重。”璟元对水知之甚少,她常年生活在山林里,不禁暗自佩服辛夷的勇气。 “我的水性很好,但是夜深水冷,我的腿抽筋了,使不上劲,差点溺水。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萦风还在整理辛夷所说的话,璟元开口问道:“那你背上的花朵又是怎么回事?” “花朵就是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那样。”辛夷说道,“我只是隐瞒了一些关于祭祀的事情以及我在木箱子里的事情。” “那件事不是有妖怪吗?”萦风疑惑不解。 辛夷摇摇头,“是一些小妖怪。我迷迷糊糊看到了几只小妖,便躲进箱子里。” 萦风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们担心了好久。” 辛夷面露愧色,“你们出现的时间太巧合了,我怕你们跟金婆婆是一伙的,又怕你们跟那几只小妖是一伙的。再加上你们说要去寻宝,我想试探一下你们。” “所以,你现在完全相信我们了?”璟元问道。 “我早就相信你们了。只是我不能拿我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我更不能连累慕生和洛水村的其他人。”辛夷皱着眉头,仿佛快要掉下眼泪。 “你别担心,”萦风说道,“我是来人间历练的。在我们莲心湖,精灵满五百岁才能外出。我娘说岭州今年是风调雨顺的一年,我便来了。” “我和长庚只是途径此地,偶遇故人,碰巧来到洛水村。” “望舒为什么来呢?”辛夷问。 萦风明白璟元口中的“故人”指的是望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个问题,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复这个问题。 她扪心自问,“望舒为什么来呢?即是送她来岭州,也是为了找白鹿,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呢?他为什么要送她呢?她为什么又要他送呢?” 思及此,萦风顿时心乱如麻。 “他是来找白鹿的。”璟元不紧不慢地答道。 “原来如此。”辛夷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其实她早已卸下防备,只是没有像今天这样捅破窗户纸而已。 萦风的心脏跳得很快,她捂着心脏,不断吸气吐气,希望自己能快点平复下来。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和望舒本就截然不同,一个是天界的上仙,一个是莲心湖的小精灵。如果不是那次偶然相遇,他们本不会有交集。 本以为是一面之缘,没想到明月楼中再次相见。 “唉。”萦风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望着空中一抹淡白色的月影,体验到了什么叫心乱如麻。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璟元笑着问道。 萦风一时失语,露出半笑不笑的古怪表情,“天快亮了,他们该回来了吧。” “是啊,天快亮了,到时候了。”璟元像是对萦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自从璟元说要离开岭州时,萦风就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她隐约觉得和望舒有关。但是不好开口去问些什么。 两人站在院子里各自沉默着。 快到小暑了,随着天大亮,温度也越来越高。站了一会儿,萦风脸上汗涔涔的。 璟元如常,看到萦风出汗了,便说:“我们别傻站在这里了,进去等吧。” 辛夷已经将包子和粥端上了桌。“都快凉了。你们也饿了吧,我们先吃吧,不等他们了。” 萦风挨着璟元坐下,心里涌出一股酸涩,罕见的没了胃口,喝了几口粥便饱了。饶是包子鲜美,也只勉强吃下去一个。 吃饱喝足,辛夷出去看看到底怎么了。萦风和璟元留下来收拾碗筷。 又是相顾无言。 炉灶里还有些火星,萦风添了些稻草,火星一下子窜成火苗,她顺手加了些柴枝,温着锅里的粥和包子。 “你来人间有一段日子了吧?”璟元问道,“我看你做这些事越来越熟练了。” “是啊,”萦风笑道,“确实有一段日子了。我还要在人间待很久呢。” “日子过起来快的很。弹指一瞬间。”璟元说罢,做了个弹指的动作。 萦风笑了起来,“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看来你很想家。也难怪,第一次离家都是这样。” 萦风问道:“你经常离家吗?” 璟元答道:“也不算经常,几次而已。我第一次离家的时候还很小。我为了追捕一只树妖,足足追了一天一夜。等我抓住她的时候,发现我已经离家很远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快要吓哭了。后来还是姐姐找到我的。” 说到“姐姐”时,璟元的声音低了下去。萦风没有察觉到,她听了倒想起来打听姐姐的事情,“你认识朝颜吗?她是我姐姐。” 璟元看着萦风,心里不禁叹道原来是你,勾起了陈年往事,五味杂陈。“有过几面之缘。在蓬莱仙人座下,一切都好。” 萦风放下心来,说道:“要是我们能见上一面就好了。爹娘还有莲心湖的精灵们都很想她。” 璟元沉吟片刻,说道:“朝颜必然也在思念你们。时机成熟你们自然会见面的。” “真的吗?”萦风的眼睛亮晶晶的,“那真是太好了。要是爹娘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璟元想要开口问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问。那是她和望舒之间的事情,又何必把萦风牵扯进来呢。她一定要在离开之前问个清楚,不虚此行。 第25章 瘴气 等了许久,慕生总算带着长庚和望舒回来了。看得出来,他们一夜未眠,眼睛下的两点乌青显示出他们的疲惫。 “情况怎么样了?”辛夷迫不及待地问道,“洛水村不会被淹掉吧?” 慕生摇摇头,喝下一大碗粥,“要是不下雨就不会淹,要是继续下雨,就说不好了。” 萦风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下过一场雨,天空格外干净透亮,她大口大口呼吸,觉得非常清爽。想来不会下雨了吧,怎么看都是一个大晴天。娘也说过,岭州今年一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她相信娘的话,娘从来不会出差错。 “按说不会啊,”璟元从厨房出来,盯着上空出神,自言自语,“怎么会有这么多雨。” “你也觉得奇怪吗?”萦风问道,“我也这么觉得。出莲心湖时,我娘说过,岭州今年是风调雨顺的。” “哎,”听了萦风的话,璟元眼前一亮,“莲心湖里的精灵都是从西海迁徙过去的吧?” “是啊,”萦风点头,她隐约听说过,很多年前,西海干旱,他们鲤鱼一族就从西海逃到了莲心湖,就此定居,“我只是听说过一点,并不很清楚。” “你会测算天象吗?”璟元问,她听说过西海的精灵都会看天象。不能做到百测百中,也能做到**不离十。 “不会。”萦风摇摇头,羞愧难当。她见过族里的长老测算天象,她只顾贪玩,从未想过要探究一二。在她的印象里,姐姐朝颜对此很是精通。玲珑好像也会一点,她自己则是一窍不通。 “我只是随口一问。”璟元抬头,仿佛想看破天空中有什么玄机,“我也不会。看来只有让望舒去天界找雷公电母问一问了。” 辛夷在厨房收拾残局。他们三人吃饱喝足后便睡下了。 “他们一夜未合眼,让他们好好休息吧。”包子和粥全部吃完了,一点都没剩下,辛夷开始洗碗,“他们是真的饿了。” “辛夷,”璟元询问道,“去年的这个时候没有下过大雨吧?” “当然没有。”辛夷洗好碗,立刻擦拭灶台,“我记的很清楚,再过一段日子才会下雨。去年不像今年,雨水这么密集。幸好我今年种的药草不多,不然就要遭殃了。非烂在田里不可。” “是不是金婆婆来过之后才下雨的?”璟元问道,她想二者之间也许有关联。 辛夷楞了一下,随即点头道:“的确如此。不知是不是巧合啊。你们知不知道从青州过来的那艘船?原本好好的天,说变就变,那场暴雨才吓人呢。” 萦风哭笑不得,“我当时就在那艘船上呢。不是天灾,是‘**’。是两条道行很深的鲤鱼精被激怒了。” “哦,”辛夷疑惑不解,“怎会如此?” 萦风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辛夷才恍然大悟。 “周珩算是罪有应得了。我听说周老爷和周夫人一夜白头,寻遍名医周珩的病也未有好转。”辛夷唏嘘不已。她联想到了自己和慕生,他们不能长久吧。她很快就会年华不再,会衰老,会死去,可是慕生不会,他会活很久很久。 璟元没有找到单独和望舒说话的机会。她有什么资格问话呢?是表妹,还是未婚妻? 她只想问一句,“你爱萦风吗?” 如果他说“是”,她该如何应对,单凭她自己,无法取消婚约。他说“不是”,她就欢欢喜喜地嫁给他吗?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问出口。她不想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能无视萦风的存在。 他们的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对此不以为意,却也无法挣脱。更何况,她的的确确喜欢望舒。 她拉着长庚从大荒跑出来,想看看望舒在做什么。听说他受伤了,更是心急如焚。找到他时,他身边竟然多了一条小鲤鱼精。他们虽然算不上亲密,可是举手投足间,璟元觉得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她绝不是不讲情理的人。若是他们二人真心相爱,她愿意成全他们,必然不会纠缠不清。她不是傻子,从她见到望舒起,她就知道他不想看见她。 璟元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倏忽间有些怅惘。她从前问姐姐什么是爱。姐姐用一句很老套的话回答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最后她问姐姐:“值得吗?” 姐姐死在她的怀里,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耳旁传来望舒的声音,璟元眨眨眼睛,不让眼泪留下来。 “吹吹风,不行吗?”璟元笑道,“你休息好了吗?” 望舒坐在璟元旁边,斟了两杯茶,打趣道:“璟元公主想要吹风,哪有不许的道理?” “夜神殿下劳苦功高,我一个小女子怎么能比得上呢?只能坐在这里吹风了。”璟元装作失落的样子。 “你呀,”望舒笑道,“我总是说不过你。辛夷和萦风呢?你们三个平时不是形影不离吗?” “他们去河边看看情况。我有些疲惫,就没有跟着去了。” “怎么?不舒服吗?”望舒问道。 璟元摇摇头:“没有大碍。我只是有些担心,是不是镜仙来人间作祟了。” “这正是我所忧虑的。”望舒说道,“我也有此怀疑。传说镜仙生性阴险狡诈,喜欢挑拨关系,唯恐天下不乱。” “羲和大殿下不是和镜仙打过交道吗?没有叮嘱你两句吗?”璟元问道。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大哥了。”望舒叹了口气,“他主动请缨去镇守锁妖塔。镜仙冲破锁妖塔后,大哥追捕那些妖怪,至今未归。” “萦风有没有问过你朝颜的事情?”璟元问。 “当然有了。我只能随口编个谎话应付过去。要是她知道真相,恐怕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璟元说道:“是啊。她盼望着朝颜回莲心湖和他们团聚呢。我只好骗她,朝颜还在蓬莱岛。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还是你想得周全。”望舒说道,“能瞒多久算多久。一年之后,她回到莲心湖,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璟元眼含笑意看着望舒。 望舒不知所措。他看着璟元,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怕自己会错意。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大事不好了。”萦风火急火燎地冲进院子里。 “出什么事了?”璟元没来得及说完话,就看到萦风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里,“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辛夷呢?” “辛夷帮别人看病呢。”萦风上气不接下气,猛喝了两杯水,“慕生起床了吗?我听辛夷说,村子里出现了瘴气。她拿不定主意,让慕生快去镇上找师傅。” “怎么会这样?”璟元眉头紧蹙,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离奇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洪水的事情迫在眉睫,怎么又来了瘟疫。 “先不要慌,”望舒镇定自若,“我认得杏林药铺,我去请师傅过来一趟。慕生这些日子太累了,让他先休息。” “已经确定了是瘴气吗?”璟元问。 萦风重复辛夷的话:“辛夷说,看症状像,她不敢妄下定论,所以要去请师傅来把关。她让我们先熬些药备着。” 望舒脚程很快,半炷香的工夫就赶到了杏林药铺。师傅听说后大吃一惊,收拾药箱后立刻雇了一辆马车往洛水村赶。 辛夷守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病人持续高烧,在夏天盖着厚被子还说冷,一家五口人都是这样的症状。 萦风和璟元提着药罐赶过来,辛夷不敢贸然行事,让他们服下了半帖药。师傅进门,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说道:“**不离十了。” 望闻问切之后,师傅肯定地说道:“就是瘴气。瘴气传染性极强,快退出去。” 一行人退到门外,辛夷说道:“我家里还有不少药,足够了。” “未必够,”师傅说道,“他们有没有说症状多久了?” “有三五日了。” “三五日不知传染多少人了。我们在房中待了一小会,很不安全。我今日不能回镇上了,我去我自己的小房子里住上几日。一来怕传染,二来也方便治病救人。” “慕生前几日刚去打扫过。”辛夷皱着眉头,“师傅,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回去再配些药准备着。” 瘴气果然传染性极强,不过两三日,洛水村将近半数的村民都染上了,没染上的村民闭门不出。河水水位线极高,村长焦头烂额,虽然没有感染瘴气,但是也病倒了。 院子里充斥着浓厚的药草味。几个炉子全都熬上了药,还是不够用。辛夷,慕生和师傅三人更是两天没阖眼了。 萦风也累得直不起腰。从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都在熬药。她和璟元负责熬药,长庚和望舒则是负责送药以及观察水位的情况。 要是水位上升,这些村民拖着病体一个也跑不了。神仙平日里接受百姓的供奉,守护百姓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璟元和长庚不得不将回去的日期一拖再拖,关键时刻,他们不能不管不顾。 望舒开口说道:“怎么会这样呢?我看过司命星君的生死簿,洛水村今年应当平安无事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魔作祟。”璟元说道,“不如去天界一趟。” 第26章 天界一游 辛夷和慕生的疲惫肉眼可见,他们的努力可谓是杯水车薪。洛水村人口不少,靠他们三个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正常。 通过望舒和长庚这几天的观察,水位退下去一点,暂时没有发洪水的危险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治病。值得庆幸的是,在他们的努力下,目前还没有人因为瘴气丧失。 辛夷忙到半夜才回来。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喉咙也因为过度疲劳而有些沙哑:“慕生去照顾师傅了。师傅好像也染上了瘴气。” “你还好吗?”璟元问道,“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对。明日要不要休息一天?” 辛夷摇摇头:“不行。师傅病倒了,人手更不够了。” “官府没有派大夫来洛水村帮忙吗?”萦风几日前就去镇上送信了,至今还没有消息。 “层层上报,没有这么快。”辛夷解释道,“镇上送来了一些药。这几日还要麻烦你们熬药。要是没有你们,我肯定也撑不住了。大恩大德,辛夷没齿难忘。” “快别这么说。”璟元说道,“解救黎民苍生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只是,我们不懂医术,帮不上什么忙。” 辛夷头疼难忍,早早睡下,直至第二日,也未醒来,一直陷入昏睡中,迷迷糊糊之间叫了两声“冷”。 萦风急得团团转,实在是无能为力,“辛夷是不是也染上瘴气了?” 璟元点点头,又提出去天界走一趟。事到如今,这是最好最快的办法了。 长庚一向与天界交往甚少,对天界的事不太清楚,问道:“谁去呢?” “我跟你对天界不太熟悉。未得诏令,不好贸然前往。”璟元将目光转向望舒,“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望舒了。你在天界当值已久,对天界的大小事宜最熟悉不过。那就劳烦你跑一趟,一来是打探消息,二来是拿点药回来。” 望舒欣然应允,“区区小事,何来劳烦。只是六界向来互不干涉,我不好直接插手人间的事情。打听消息容易,‘拿药’没那么容易。你们知道的,自从……有妖怪去天界偷药,看守越来越严格。一只苍蝇也难以飞进去。” 璟元皱眉,她长久不去天界,对于新规一无所知,已然生疏不少,说道:“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本就是天界应担的职责。你与炼药房的仙官说个明白,我相信他们不会不通情理的。” 望舒完全明白璟元的意思。她近些年来少去天界走动,但不至于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他想璟元能明白他的处境,郑重说道:“我只能说尽力为之。” 璟元望着他,沉默许久。她不愿意提起关于姐姐的伤心事,也不想和天界有什么瓜葛,她明白他的为难之处,说道:“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去。有什么差错我来承担。” 长庚面色一沉,他忧虑地看着璟元:“眼下可不是去天界的好时机。” 萦风看着他们你一眼我一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从未去过天界,不太能听懂他们说的话。有一点可以肯定,从望舒为难的样子可以看出炼药房的医官不太好说话,“拿药”没有这么容易。 “不如这样,”望舒说完,看了一眼萦风,“我带萦风一起去。你们留在洛水村照顾辛夷和村民。” 白鹿离开天界已久,飞行时已掩盖不住喜悦之情。 “小白,”萦风摸摸它的头,皮毛柔软至极,“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 望舒笑道:“从天界外出来后,我们前往西海寻药,许久未回天界了。不曾想路上生出了许多波折。” 萦风努力站直身子,保持平衡。她飞行的本领还不如白鹿呢。 “你不必紧张,放轻松,多练习几次就熟悉了。” 萦风点点头,口中小声念着诀,她什么时候才能像望舒那样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呢。天界越来越近,她越发紧张,更是放松不了。 璟元叮嘱过她,让她跟在望舒后面,不要跟丢了。天界的其他神仙可不像望舒这么好说话。不过,萦风不犯错,他们就算发现了她,最多把她赶走,并不能拿她怎么样。 萦风根据璟元的语气神情推断出她好像不怎么喜欢天界,忍不住询问:“璟元好像不怎么喜欢天界?” “是啊。”望舒回忆多年前的往事,碍于萦风,只得隐去部分事实。 “璟元还有一个姐姐叫璟瑟。很多年前,璟瑟爱上了妖,并且执意要和妖怪在一起。璟瑟的父亲也就是羽族的首领,坚决不同意。并且,璟瑟当时是有婚约在身的。没想到,那只妖竟然来天界偷药,被天兵天将发现并打伤了。” “偷什么药?”萦风唏嘘不已。 “吃了能直接成仙的药。这种药一般会赏给立了大功的凡人和小妖。偷药是重罪。那只妖身受重伤,没多久就死了。当时璟瑟已经怀孕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就难产而亡。羽族对外称是因病而亡。” “原来是这样啊。”萦风百感交集,“璟元一定是怪天界处置那个妖怪,间接导致了她姐姐的死。我想偷药罪不致死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犯了大错的妖是会被关进锁妖塔的。”望舒叹道,“那只妖本来是不会死的,只是交手过程中挨了一掌,受了重伤。命运就是这样离奇。” 听了望舒的叙述,萦风觉得天界也不是那么美好了。她非常同情璟瑟和她的心上人。仙妖殊途,命中注定不会有善果。 既然如此,她呢?她自己的命运又会怎么样呢?这个故事是不是在警醒她,不该对不切实际的事情抱有幻想。 南天门近在咫尺。萦风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千万不要在璟元面前提起她姐姐的事情,免得她伤心。也不能说出去,这样的事情……毕竟有伤风化。” 萦风点点头。望舒就站在她的身旁,她看着他的侧影,却觉得无比遥远。 她也是他口中的“小妖”,仅此而已,没有什么不同。 白鹿雀跃不已,整个身体激动地要飞出去。 到达南天门。门口的守卫站成两排,戒备森严。难怪这样,莲心湖的出口也是有精灵轮流值守的,何况天界。 望舒柔声道:“给你变个身,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他的手一挥。萦风立刻从女子装扮变成了一个小仙童,她好奇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感到新奇。 白鹿也围着她转圈,不停地在她身上嗅。 “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萦风笑着问。 “牵着它。”白鹿的脖子上多了一个项圈,望舒把系在白鹿脖子上的红绳交给萦风。 “好。”萦风接过绳子,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望舒手掌的温度。她跟在望舒后面,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 守卫看了她一眼,她立刻低下头,很是心虚。 “跟着我就行了。” 萦风亦步亦趋,她的眼睛里只有望舒的背影,生怕自己走丢了,闯下什么祸。洛水村的村民都在等着救命呢。 “你在这里等我。有人问你,你就说你是照顾白鹿的仙童。”望舒带着萦风来到玉林苑,“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萦风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一切。看着望舒的背影消失在她的眼前,她有些惶恐,对未知的陌生环境有说不上的忧心。 这个玉林苑像是人间的园林,诗情画意,美丽大方。绿草丰茂,泉水清澈。站在桥上,可以看见水里有几尾鲤鱼。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这句词和这里的景色完美契合,就是少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白鹿对这里很熟悉。它边走边吃草,吃饱了就喝泉水,轻车熟路。相比萦风的不自在,白鹿格外悠闲。 “小白,”萦风轻声唤它,“你怎么像回家了一样。”片刻后猜想起这里本来就是它的家,她站在这里才是格格不入。 吃饱喝足后,白鹿迈着矫健的步伐往外跑。萦风连忙抓住它脖子上的红绳,“小白,别乱跑呀。我可不认识路。既然你吃饱了就睡会儿吧。” 萦风把绳子拴在树上,白鹿很不情愿,想要挣脱绳子。 “听话,小白。等你主人回来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萦风摸摸它的头,试图让它安静下来。 白鹿果真不挣扎了,趴在树下睡着了。 萦风好生无聊,看着清澈的泉水,顿时觉得口渴无比。她离开莲心湖一月有余,此时,她无比渴望去水里游个泳。 见四周无人,萦风便大着胆子跳了下去。泉水甘冽可口,她觉得身体得到了滋润,舒适极了。水里的鲤鱼没有见过外来之物,惊慌失措,扑腾着游走了。 “你们别跑呀。我和你们一样,都是红鲤鱼。”其它鲤鱼仿佛还没开化,不能理解萦风的意思。 萦风顾不得它们,在水里欢快地游玩戏水。从莲心湖出来后,没这么自在过。 游个痛快后,萦风刚想上岸。来了两个小仙童,只好作罢。想着等他们离去后再从水里出来。 一个小仙童说道:“今天的水很清澈呢。司命星君说了,他的池子里少一尾鲤鱼。让我抓一条给他送过去。” “你看这条,”另一个小仙童指着萦风说道,“这条最大最红,就选这条吧。” 萦风欲哭无泪。她只能飞快地游走,想要摆脱渔网。 两个小仙童前后夹击,这下插翅难逃了。 萦风在水底四处碰壁,晕乎乎地被捞上来装进鱼篓里,她几乎要吓得晕厥了。 第27章 拨云见雾 望舒大步流星地迈进天府宫。 “夜神殿下短时间内两次光临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呀。”司命星君笑着说道。 望舒一时语塞。他不能说出真实来意,不能暴露萦风的身份。当下之急是确认萦风是否在此。 “我方才带白鹿去玉林苑中吃草时,听到几个小仙童说司马星君这儿有一尾漂亮的红鲤鱼,特来开开眼界。”望舒笑道,“司命星君不会吝啬相看吧。” 司马星君不知个中缘故,微微一笑:“一条鲤鱼罢了。能得到夜神的青眼相看是它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望舒跟在司马星君身后,每一步都度日如年,焦灼难耐,看到萦风的那一瞬,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已经隔了千百年。 “果然是条漂亮的鲤鱼。”望舒赞叹道。他第一次见到萦风的真身。她躲在水草旁休息,像个玩累了不小心睡着的孩子。 “不仅漂亮,游的也很快。玉林苑里鲤鱼不少,这样品相的鲤鱼不多。你这个时候怎么有雅兴赏鱼?”司命星君拍拍望舒的肩膀,开玩笑似的问道,“你不是忙着拯救黎民苍生吗?” 望舒看着水池里的萦风。注意到她额头破皮了,血丝一点一点往外渗,不禁额头一点刺痛,感同身受起来。她总是这么不小心。 司命星君见望舒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水底的鲤鱼,忍俊不禁:“这鲤鱼莫不是能幻化成一个美娇娘吧?” 望舒回过神来,摆摆手。“好奇罢了。好久没有静下心来赏鱼了。这条鲤鱼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天府宫里忙忙碌碌。小仙童们日观天象,夜观星宿,记载着人间的命运无常。 司命看着望舒心焦的样子,又看一眼水草旁的鲤鱼,笑了笑:“是啊。它大概尚未适应新环境。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强求。有劳望舒兄将它带回玉林苑吧。” 望舒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定不辜负司命的善举。” 司命与望舒的交情虽说不上深,但是共事多年,算的上熟识的故人,对他的性子还是有些许了解的。他不说,他自然不必不知趣地追问到底,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望舒往鱼篓里灌了些清水,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托住鲤鱼,将她放进鱼篓里,双手捧住鱼篓,向司命告辞。 走出天府宫,一时顾不上拴在玉林苑的白鹿了。他只得先带着萦风回他自己的府邸。一路上小心留意,唯恐引人注意。 “萦风,萦风,你还好吗?”望舒对着鱼篓轻声呼唤。见没有反应,便仔细地将鲤鱼倒出来,放进他珍藏已久的甘露里。 萦风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被一只温柔的手掌托着,舒适极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激动地落泪。 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只觉得柔软滋润,像回到了娘的怀抱中一样舒服,额头像是敷了一层姐姐亲手制成的药膏,冰冰凉凉的,也没那么疼了。她真想好好地睡一觉。 耳旁是熟悉的声音,萦风想睁开眼却困得睁不开。她想自己也许又陷入了一个冗长怪异的梦。 望舒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萦风畏缩在水里,在甘露中舒展身体,却没有醒来的迹象,顿时心急如焚。 他懊恼地想真不该让萦风等他那么久。或者把萦风安置在他的宫殿内,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萦风,萦风……”他小声呼唤,企图唤醒她。 萦风躺在甘露里,干净清澈的水让她无比舒适,身子不受控制地游了两圈。她试图睁开眼睛,虽然没有做噩梦,却还是难以睁眼。 望舒点燃了素心香,此香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他盼望着萦风快点苏醒。 素心香气味清凉,清新怡人,能够驱除暑热,定心神。望舒自幼便喜欢这种香,每每焦躁不安时,便使用此香安定心情。 萦风嗅到了一缕香,不同于荷花的淡雅,此香沁着一股子凉意,她不大喜欢,香味越来越浓,她减少呼吸以避开此香的味道。倏的一下,她睁开了眼睛。 周围过于陌生,空荡荡的,她还是鱼的形态,那么渺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她对于这间宽敞的屋子来说不过是太仓一粟。 第二眼就看见了望舒,她安心地笑了。 “你终于醒了。我真怕出什么差错。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一定不会原谅我自己。我是说,我没有办法向你爹娘交代。辜负了辛夷他们。”望舒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的耳根微微发烫。 萦风的头依然晕晕乎乎的,她看见望舒的嘴巴一张一合,听不太真切,她只是微笑,笑着看他说话。 后面的话她听明白了些,回道:“不会辜负他们的。我没事,我现在就能恢复人形了。” 萦风依依不舍地游了一圈,盛着她的容器质地温和,水也特别好,有一股花朵的芬芳。望舒注视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衣服已经丢了,她难以启齿向望舒讨要衣服。他一直注视她,她便一直游。 望舒看着萦风在水里游动,以为她额头的伤没有大碍,温柔地注视着她。她好好的,他松了一口气。 萦风游了几圈,额头的伤口不断受到冲击,隐隐作痛。她停下来,用细小的声音询问道:“有衣服吗?” 望舒这才恍然大悟,找了一套自己的旧衣让萦风穿上。 萦风恢复了人形,她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头发,穿上望舒的衣服后,她看见白玉莲花纹瓷盏里倒映出的影子,新奇的不得了。 她伸手抚摸瓷盏,原来她刚才是在这里面游泳,怪不得那么舒服。 “这里面的水有一股清香,是玉林苑的泉水吗?” 望舒取来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回道:“不是。是我在百花园收集的露水,原打算煮茶喝的,见你受了伤,就想着你一定喜欢,便给你用了。” 萦风赧然,无地自容,都怪自己闯了祸。不仅自己差点要困在天府宫当一条观赏鱼了,还耽误了时间,让望舒担心,又浪费了他的花露。 “别动。”望舒说道,他左手持药瓶,右手食指蘸了点药膏,要往萦风额头抹。 萦风一下子手足无措,慌乱地站起来,“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必麻烦你了。” 望舒笑道:“你自己怎么抹呢?我这里又没有镜子。” 萦风环顾四周,的确没有镜子。一套黄花梨木桌椅,紫檀木雕如意龙纹架子床,零星几本书,再没有别的东西。 “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望舒仔细观察萦风的额头,擦破了皮,皮肉伤,无妨,“你忍着点,我替你上药。” 望舒的动作很轻,药膏冰冰凉凉的,镇住了额头火辣辣的疼痛。 “没有大碍,用了这瓶金疮药,很快就会痊愈的。”望舒把药瓶递给萦风,“早晚各涂一次,不出三日,就会恢复如初。” 萦风道谢,接过药瓶。指尖交触之间,她不好意思地往回缩,又恐摔了药瓶,伸手去握药瓶,一下子握住了望舒的手。火从她的脸颊一直烧到耳朵根。 “我,呃……”萦风张着嘴巴,支吾中说不出话,她想说的是“不好意思”,可是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时语拙,忘了说话。说什么都是词不达意。 望舒觉得手上传来一股温热,驱散了手握了药瓶的凉意,他握住了那只手。抬眼,看进她的眸子里,她的眼睛泛着水光,像他无数次见过的布满星星的夜晚。 “多谢。”萦风握住药瓶,眨了眨眼睛,二人不约而同的放开了手。 萦风坐在紫檀木椅子上,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药瓶带着淡淡的余温,她握着药瓶,仿佛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二人皆沉默了半晌。 萦风不知那是有心还是无意,默默坐着。 望舒回忆过去的点滴,不知从何开始,又从何结束。或者,又从未开始,何谈结束。没有捅破窗户纸就什么都不是。他率先开口:“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还有要紧事没办。” 萦风低下头,愧于见人,嗫嚅道:“都怪我贪玩,耽误了许多时间。” “不,”望舒急着否认,“怪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你初来乍到,难免的。” 萦风的耳朵再一次火烧火燎。她劝诫自己,何必这样呢。望舒上仙性子纯良,他帮了你许多,你感激就好。当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医治瘴气的药。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我们去找药吧。”萦风说道,“白鹿还在玉林苑吗?” 望舒点点头,“我们先去玉林苑,带上白鹿一起。” “白鹿一定恼我了,让它独自被拴在树上。”萦风无比懊恼。 望舒打趣道:“你可要好好向它赔礼道歉。” 到了玉林苑,萦风解开拴着白鹿的红绳子,双手奉上,在望舒接过身子后说道:“物归原主了。” 萦风弯腰低头寻找芙蓉玉簪。她下水之前将玉簪放在草丛里,又盖上了几篇树叶掩人耳目,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了踪影。 “你在找簪子吗?”望舒问道,拿出簪子递到萦风眼前。 “是呀。”簪子失而复得。萦风笑逐颜开,眉眼都露出喜色,“你又帮了我一次。我总是冒冒失失的,你能不能帮我保管一会,到了洛水村再给我吧。” 望舒笑了,内心感概道,真是阴差阳错。他接过簪子想,为何不将错就错呢,甚至未必是错。 萦风心里发毛,完全摸不着头脑。 望舒牵着白鹿说道:“我们去炼药房吧 第28章 携药归来 萦风还是小仙童的装扮,牵着白鹿,跟在望舒身后。 望舒脚步略快,每到之处,总有仙童仙子以及值守的天界将士像他行礼问好。他从容回应,举手投足之间彰显着不凡的气度。 萦风亦步亦趋,畏畏缩缩,在莲心湖时的淘气荡然无存。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天界的上仙自然就是这样贵气。望舒和在人间时完全不同。她差点产生了错觉,以为他们是一样的。 白鹿扯着绳子,拽着萦风往前走,她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了片刻,猛地往前冲,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望舒的后背。 鼻子一阵酸痛,萦风揉揉自己的鼻子,她的眼睛含满泪水,她不敢流泪,低着头,微躬身体,许多双眼睛注视着她,她又闯祸了。 望舒转过身,神情冷静,轻声道:“小心点。” 萦风点点头,她第一次觉得他是居高临下的,哪怕他的声音很温柔。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小仙童,上仙原谅了她的莽撞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小心,切不可再出错了。”萦风在心里默念道。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红绳,眼睛盯住望舒的背影,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两步的距离,与此同时,还要注意路上往来的仙子。 这可真是一项苦差事。 绕过了几条曲折的小道,澄澈的空中飘散着几缕药香。萦风想,炼药房大概就在前方不远处。 望舒停下来的时候,萦风看到了“炼药房”三个大字,不同于天府宫的蜂房水涡,高深莫测,炼药房古朴空旷,一眼就能望到头。炼药房没有多余的陈设,到处都是药材,熬药的罐子,炼丹的火炉。 萦风想起了辛夷的房子,有些亲切。 “夜神殿下到访,不知有何吩咐?”熬药的仙官看到望舒,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情前来款待,又命一个小童去倒茶。 望舒笑道:“吩咐不敢当,大家如此辛苦,不好再让你们费神,喝茶就不必了。此次前来,有事相求。不知老君可在?劳烦通报一声。” “夜神殿下真是折煞我了。老君在内室教师兄炼丹,我去通报一声就是。” 一个小童端上来两杯茶。望舒接过茶,轻抿一口。萦风有样学样,炼药房的茶有一股独特的药香,不难喝也不好喝,也许有增长修为的效果,她一口气将茶喝干了。 胡思乱想之时,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走过来。萦风猜想这位老者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君”。 “夜神殿下,有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老君的声音浑厚有力,双目炯炯有神。 望舒双手抱拳,行了一个礼:“晚辈愧不敢当。托老君的福,一切安好。” “听说殿下前些日子被蛇妖所伤,看来恢复的不错。”老君看着望舒长大,也就不客套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望舒恭敬地说道:“多亏了炼药房的药,我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还望老君鼎立相助。” 老君抚了抚胡须:“老朽能办到的,定当略尽绵薄之力。可是夜神殿下还没说所为何事呢?” “我急糊涂了。请老君多多担待。我在去西海寻药的路上经过人间的一个小村庄,名叫洛水村。近些日子差点出了水灾,庆幸的是,湖水消退了,但是出现了瘴气。整个村子已经奄奄一息了。还望老君赐药,救下几百条性命。” 老君皱着眉头,继续抚了抚胡子:“都说医者仁心。治病救人乃是职责所在。只是洛水村事出有因,没有天界的指示,我也不敢贸然给你药材。” “这个您不必担心,”望舒解释道,“我已去天府宫细细询问过司命星君。洛水村本不该有此一劫,只因妖怪作祟人间,才酿成大错。”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老君若有所思,吩咐长生前去拿药,“内室几个愚徒还等着我去炼丹呢。老朽先行一步了。” “我代洛水村的村民谢过老君的救命之恩。” 萦风听的云里雾里,快要睡着了。他们二人文邹邹的,绕来绕去,末了,老君总算答应给药了。 她想,老君在天界的资历一定很深,望舒的地位比他高,却对他礼让有加。长者为尊属实不假,天界也遵守仁义礼智信这一套。 白鹿按捺不住想要偷吃药草的心,梗着脖子往前走,萦风快要拉不住了。狼狈不堪地双手抓住绳子,手心勒的通红,被白鹿拖着踉跄了两步。 望舒看来白鹿一眼,不怒自威,眼神制止了它,它立刻安分起来,乖乖坐好,一动不动。 “你看好白鹿,我去拿药。望舒叮嘱道。” 萦风点点头。立在原地,他们的背影一点一点远去。 长生领着望舒朝内室走,他心里犯嘀咕,师傅没有说清楚给什么药,要是一般的神仙,他也就给些不痛不痒的药敷衍过去,可是他不敢敷衍望舒殿下,叫苦不迭。 天界没有明确的指示,他不能插手人间的事情,不能随意施药。师傅怎么老是把这种苦差交给他。看着种类繁多的药柜,他思忖良久,迟迟下不了手。 望舒见他为难的样子,问道:“炼药房也治不了瘴气吗?” “不,不,”长生摆摆手,认真回话,“凡人体质与我们不同,我怕药重了,会损伤他们的根基。” 长生佩服自己的应变能力,瞬间有了主意,眼疾手快地打开抽屉,取出药材。 当归,甘草,柴胡,青玉,他抓了许多,当然,治疗瘴气最重要的两味药材是紫金和赤芍药。他控制了分量。 按照这个药方吃,第一日第二日效果显著,越往后药效越低,治不了根本,但是能保住他们的性命。他能做的就这么多。 望舒接过药材,道谢后带着萦风和白鹿离去。 走过大路小路,直到离开南天门时,萦风才松了一口气。飞了好一会儿,她回头看不见南天门时才彻底放松下来。 白鹿高兴极了,它喜欢飞翔,喜欢风在它的身上流动的感觉。它也喜欢人间,不像天界规矩那么多。 “你累坏了吧。白鹿性子愈发野了。”望舒摸摸白鹿毛茸茸的背,它收起耳朵,享受主人的抚摸。 出了天界,萦风畅快多了,忘却了白鹿的倔脾气,说道:“它大部分时候还是可爱的。” 望舒宠溺地揉揉白鹿的脑袋:“你可爱吗?” 萦风摸摸白鹿的尾巴,笑道:“可爱至极。” 眼睛对上望舒的眼睛,她立刻缩回来,注视别处,仿佛感受到了手背的一阵暖意,脸霎时红了。 她摆摆脑袋,风一吹,额头凉飕飕的,她看着手中的青玉瓷瓶,转个圈才看到瓶身画了一只红鲤鱼。她握在手里,这是巧合吗? 风吹啊吹,她的脸一时凉,一时烫。 眼见就要到夏季了。从莲心湖出来后,除了跟在望舒后面,她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不过,望舒终究要离开,天界才是他的归处。 璟元和长庚也要回大荒,到时候就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了。 她从前觉得莲心湖里的精灵平凡至极,现在想来,能在人间度过一年,平安回到莲心湖,实属不易。 她托着腮,脑海里百转千回。 天界一行,她总算是明白了,上仙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她小时候也幻想过,好好修炼,早日成仙。最好能去天界做个上仙,那才算是死而无憾。 她的梦想已经破灭了。她只想在岭州平平淡淡地过到来年春天,那也算是没有辜负莲心湖长老们的苦心了。 望舒见萦风有些闷闷不乐,问道:“看起来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是吗?”萦风嘴角牵扯了一下,笑不出来。她果然藏不住事,情绪全部写在脸上。 “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替这位小姐解忧?”望舒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萦风被逗笑了,她的眼泪及时收住,回到了眼睛里,“算不上什么烦心事。只是觉得天界太遥不可及了。天界可有精灵修炼成上仙的记载?” 望舒绞尽脑汁,一个名字也没有,说起来,他在儿时曾听说过,具体时间已经不可考据了。他抱歉地摇摇头:“你是忧心这个吗?虽然天界没有,但是修炼成仙例子还是不少的。别的不说,岭州就有一些凡人修仙的记载。” 萦风根本不是忧心这个,她长抒一口气。罢了,回到莲心湖,她还是一尾快乐的鲤鱼;望舒是天界的夜神;白鹿还是一只鹿。 她会记住这一年的所有经历,肯定是她鱼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笔。她会记住望舒上仙,许多年后大言不惭地告诉莲心湖的小鲤鱼精:“很多年前,天界的上仙可能喜欢过我。别这么惊讶地看着我。你们不信,有青玉瓷瓶为证。” 萦风想了想,决定把“可能”二字去掉,要斩钉截铁地说。 又或许,他们都成为彼此生命里的云烟,风一吹,就散了。小鲤鱼精们围着她问:“你知道望舒上仙吗?” 她听名字觉得在哪儿听过,搜索枯肠一番后毫无印象,只得木然地摇摇头:“没听说过。”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不过这么回事。 洛水村就在眼前,有了药,他们能活下来了。 第29章 服药 璟元从日出等到日落,焦急万分。 辛夷和师傅都感染上瘴气,师傅的情况她不太清楚,长庚去照看了。辛夷喝下药就一直昏睡着,璟元顾不上那么多人,全心全意守着辛夷,时不时给她喂些水。 要是这个时候妖怪有来捣乱,他们就全活不成了。璟元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不知道望舒和萦风去天界有没有拿到药。天界那帮老顽固未必能指望的上。要是他们取不到药,她就亲自跑一趟。 太阳像个橘红色的大火球,一点一点下沉,她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看到眼睛发酸。门外传来一阵动静,她激动地站起来。来者是长庚,她又坐下了。 “你怎么回来了?” 长庚一如既往地镇定,不能在脸上看到他的内心:“慕生累到了。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合眼了。我守着杏林药铺的师傅,他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便催我过来看看辛夷怎么样。她还没醒吗?” 璟元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一直没醒。醒来了几次,说头晕,又睡下了。好在烧退了。” “那我去和慕生说一声,免的他担心。” 璟元回到厢房。辛夷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额头渗出一些汗珠,脸颊上两片酡红,像搽了胭脂一样。 璟元感觉不妙,摸摸她的额头,果然又在发烧。她打来一盆温水,替她擦拭身体。她真想渡些真气给她,又怕她身子弱承受不住。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一面照顾辛夷,一面照看炉子上的药。熬好了让长庚送给那些村民。 望舒要是再不回来,村子里恐怕要办许多场丧事了。 太阳完全下山了,月亮缓缓升起。一抹淡白色的月影,很快就会变成一轮皎洁的圆月。月亮圆满,人间却不圆满。 月亮圆满之时,恐怕就是一些人命丧黄泉之时。 辛夷觉得身体里的热气都被月亮吸走了,剩下一股寒气,她打了个冷战。 望舒和萦风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带着药材回到了洛水村。 璟元欣喜地迎上去:“怎么样?拿到药了吗?” 萦风点点头:“拿到了,拿到了。” 望舒把精心包裹好的药材拿出来:“放在炉子里熬就行了。” 白鹿闻到了洛水村的腐朽气息,它迈着矫健的步伐冲去厢房。 “白鹿!”萦风试图阻止它,它已经像鱼滑进水中一样顺畅地跑进去,“算了。它也不是第一次进屋子。” 璟元看着药材,不禁喜上眉梢:“他们有救了。这里留一半,还有一半送给慕生吧。” “辛夷呢?”萦风问道,“她也染上瘴气了吗?” 璟元点点头,把药分成了两半:“洛水村已经全军覆没了。你们再迟一会儿,有的人可能就没命了。望舒,辛苦你跑一趟,把这一半送去慕生那里,长庚也在那儿。” 萦风跑进厢房,白鹿没了在天界时的顽皮,它温柔地舔舐辛夷的手,甚至衔来半块灵芝放在辛夷的枕头上。 “怎么会这样?”萦风内心一片茫然。怪不得上次提及瘴气时,大家立刻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半步。 璟元轻车熟路地浸泡药材,,等半炷香的时刻后煎药,然后大火烧开,小火慢熬。经过这几天的历练,她已经非常熟练了。 她自己也想不到,来人间一趟还能学会熬药。她苦笑着摇头。 如果药材有效,再过三五日她便回大荒了。她还没有单独和望舒说过话。望舒怎么想她呢? 千里迢迢从大荒赶来,不是为了来人间寻开心,她想看到他,想问他怎么看待他们的婚约。他知不知道她喜欢他?大概是不知道的罢。 走之前她一定要问个清楚。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萦风走到院子里,有些愁眉苦脸:“辛夷今天醒来过吗?我看她的样子很不好。” 辛夷将泡好的药材放进一个一个瓦罐里,用小火煎,炉子摆成一排,片刻后加一碗水,“醒来好几次。现在就等这碗药了。你进去照顾她吧。我看着外面就行。” “这么多药,你一个人行吗?”萦风问道,她想她虽然没有璟元能干,但也可以帮些忙。 璟元盖上盖子,说道:“你就放下吧。我一个人应付的来。” 萦风一步三回头:“有事你就叫我。” 璟元拖长声音:“知道啦。” 萦风这么善良,这么可爱,她不会怪她。感情上的事,怎么能说怪不怪呢?这是她和望舒之间的事情,不涉及第三者。 她不断地添柴,火越烧越旺,瓦罐咕嘟咕嘟响,盖子快被顶上来,这个时候就不需要加柴了,等火势小了,保持不灭就行。 厢房内,白鹿守在床榻前,寸步不离。 “它除了不会说话外,什么都懂。”萦风说道。 璟元顺顺它的毛:“是呀。我对它刮目相看了。” 天彻底黑下来。黑漆漆的,点着半根蜡烛,烛火摇曳,火光一跳一跳的,璟元看着难受,又点了一根。 厢房里瞬时亮堂了许多。 “辛苦你了。”萦风说道,“药熬好了吗?” “快好了。”璟元答道,“再过半炷香的工夫就好了。你们这次去天界求药可还顺利?” 萦风想起自己的糗事,脸红心热:“还算顺利。是找炼药房的老君拿的。” 璟元满意地点点头:“是老君亲自给你们的吗?” “那倒不是,”萦风摇摇头,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是老君的徒弟,叫什么生的。” “长生?”璟元试探着问道,她去过炼药房几次,对老君的几个弟子有些许模糊的印象。那个叫“长生”最聪明最伶俐。她听过许多小仙夸他好,只听过大荒的一个小精灵揶揄过他,骂他见人做人事,见鬼做鬼事。不过仅此一次,真假难辨。 “对。”萦风记起来了,长生的模样在她脑海里闪现,“就是他。他带望舒去拿药的。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璟元笑道,“只是觉得老君的医术是六界中最高明的。要是他亲自配药,效果肯定会更好,不过老君的弟子肯定也差不了,治疗人间的瘴气易如反掌。” 药熬好了。璟元盛了一碗喂辛夷喝下,辛夷惊醒:“拿到药……了吗?” 萦风听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气虚不稳,忙说道:“拿到了,你喝的就是。剩下的我马上送给其他村民。” 辛夷点点头,艰难道谢后便躺下了。她并没有入睡,称头晕犯恶心,想吐。 璟元想她定是担心其他村民,便让萦风留下来照顾辛夷,自己去送药。 “你留下了吧。你照顾了她一天,更清楚她的症状。” 璟元道:“我怕你太辛苦了。” 迎着烛火,她看到萦风额头上淡淡的印迹,问道:“你的额头怎么了?” 萦风大窘:“没事。不小心撞到石头了。皮肉伤而已。” “你涂药了吗?”辛夷问。 “涂了。”她拿出药瓶给璟元看,“望舒给我的,专治跌打损伤。” “确实是天界的好药。”璟元说着,心里有些酸涩。 萦风提着药便往村民家赶。辛夷特意叮嘱过,这些药率先给重症病人。走到一半,她才意识到根本分不清什么重症轻症。一户户询问,太耽误时间了。而且,大家求药心切,哪里会说实话。 正巧碰上长庚,二人便结伴同行。 长庚沉默寡言,萦风也习惯了。她开口打破沉默:“慕生和他师傅怎么样了?” 月光皎洁,走夜路毫不费劲,除了一些蜿蜒小路。 二人并肩同行,萦风的步子必须迈的大一些,勉强赶上长庚的速度。 长庚一板一眼答道:“慕生没有大碍,太疲惫了。他师傅染上了瘴气,加上这几日的辛劳,症状有些严重。已经熬药服下了。” 此后,便无言语了。萦风本想问他大荒是什么样子,想想还是算了,不如去问璟元。相处了这些日子,还不知道大荒在哪里。说不定以后,等她修炼有了一定道行,有机会去大荒游玩呢。 二人在月光下各自走各自的路。约摸一个多时辰,便将药全部送到了村民的手中。 他们回去时,已是深夜。长庚去了慕生那里,萦风回到了辛夷的院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死是活,全看明日了。 璟元坐在辛夷床边打了个盹,她着实累了。精神消耗的差不多了,反应也不如之前灵敏了,萦风走近是她才发现。 “你去睡吧。我已经关好门了。村民都喝上药了。”萦风蹑手蹑脚,压低声音。 白鹿卧睡在床榻旁,没有离去的意思。辛夷的面色恢复如常,呼吸均匀,看起来好多了。 “你也累了吧。我们还像之前那样睡外面吧,移门就不要关了。”璟元揉揉胳膊,活动活动筋骨,她半边身子睡僵了。 萦风躺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璟元明明很累,却有些失眠。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如鲠在喉。看着睡梦中的萦风,心中五味杂陈,像喝了一碗味道怪异的中药。 月亮都快歇息了,她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总算是睡着了。 第30章 初见成效 翌日清晨,辛夷最先醒来。她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她伸出手,阳光照在她的手心里。她扭过头,璟元和萦风挤在一张床上,她们还在睡梦中。 她依稀记得璟元给她喂了药,最后一次药应该是萦风从天界带回来的药。她仿佛还看到了白鹿,它趴在她的床头守着她。 辛夷手肘撑着床,坐起来,没有任何不适。穿戴整齐后,她打算去厨房做些早点,等辛夷和萦风起床就能吃到热乎的早饭。 不知道师傅和慕生怎么样。慕生的情况她并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师傅,劳累了好些天,铁人也撑不住的。有长庚和望舒在,理应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刚下床。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脑袋便从床底下钻出来。白鹿见辛夷好了,能下床能走路了,兴奋地扑到她身上,亲热地舔舐她的手心。 手心一阵痒,辛夷拍拍它的头,示意它安静下来,小声说:“我带你去院子里吃草。” 白鹿跟在辛夷后面,仿佛她才是它的主人。 辛夷已经两天没有下床了,她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呼出胸腔里浑浊的气,好久没有这么神清气爽过了。 院子里炉子的灰尘还没有清理,炉子上坐着瓦罐,整整齐齐,排成好几排。璟元和萦风昨晚一定忙坏了。她伸了个懒腰,开始干活。 她放弃了做包子的念头。一来没有时间,她等会还要去村民家看看情况,瞧他们恢复的怎么样,二来她做包子太慢,没两个时辰是吃不上的。于是她便煮了一锅绿豆粥,蒸了半个南瓜。南瓜是她亲手种的,又甜又面。她想萦风和璟元一定会喜欢的。 粥在大铁锅里熬煮,她在炉灶里添了不少柴,火一时半会灭不了。她利用空当时间去院子里洗涮。 她费力挪开石头做成的井盖,把木桶扔下去,扑通一声,井水溅到她脸上,清清凉凉的,她抹一把脸,吃力的拉绳子,比以往费劲很多。木桶快出井口时,她登时没了劲,手一松,绳子便从她的手心滑走。幸好她踩住了绳子,要不然就要损失一个木桶了。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医书上并没有讲过瘴气的后遗症是没有力气。她要重新梳理一遍爹留下来的记录。 声响惊醒了萦风和璟元。她们赶到到院子里。看到的是辛夷的背影,她脚踩绳子,双手叉腰,站在水井旁一动不动。 “辛夷,你在打水吗?”萦风问道。她好奇辛夷站在那里,并没有弯腰打水。 “我来吧。”璟元撸起衣袖,拎着木桶扔进水井,“你病刚好,还太虚弱了,体力活还是交给我们吧。” 辛夷没有逞强,挪开脚,她赶紧拿纸笔把这个症状记下来。她想,吃过早饭后,她先去看看师傅怎么样,再挨家挨户询问病情,将他们的症状记录在册。 璟元打水,萦风开始洗涮。她不喜欢洗碗之类的活,细碎磨人。特别是盛菜的碗,油腻腻的,难受死了。想到这里,萦风皱了皱鼻子。 相比之下,药罐好洗很多。用水冲两遍基本就干净了。 辛夷记录好后才记起萦风和璟元在院子里忙碌。她的身心全在瘴气上,倒忘了她们,忙出去赔礼道歉。 她抱歉地说: “不好意思,又让你们干活了。洗罐子我还是能洗的,你们去吃早饭吧。我煮了粥,还蒸了南瓜。” 萦风吸吸鼻子,欢呼雀跃:“怪不得有一股香甜的味道。我还在想是什么。太好了,有南瓜吃了。” “快洗好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洛水村的村民还指望你呢。”璟元笑笑,“别的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别这么说,”辛夷差点无地自容,“我快羞死了。要是没有你们,或许我也挺不过来这一遭。” 萦风掐着手指计算道:“这样说起来,你也帮了我们许多。我们白吃白住了好些日子。桩桩件件纠缠在一起,早已经算不清了。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也无需计较太多。” 太阳越来越高,照在人身上,晒得人微微出汗。 “早饭快冷了,”璟元指着太阳说道,“我们去吃南瓜吧。太阳快把我晒干了。” 辛夷赶到师傅家时,许是走得急了,不到一公里的距离,竟有些呼吸不上来,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你还没好清,应在家里休息的。”师傅正襟危坐,放下手中的医书,嘱咐辛夷,“饮食上切忌辛辣刺激之物。” “我老喽,”师傅突然感概道,抿了一口茶,“人不服老还是不行。以后就靠你和慕生继承我的衣钵了。” 辛夷望着师傅。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快到天命之年了。两鬓微白,脸上几道皱纹,尤其是说话微笑,特别明显。她想起她初见师傅的时候,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正值壮年,那时的师娘也是个容颜秀丽的年青妇人。 现在,他们都发福了。皮肤松弛,动作起来出现的皱纹就像时揉搓衣服时出现的褶皱。辛夷猛然发现他们的确老了,她不曾好好注视过,震惊之余,是说不清的伤感,她强笑着说:“师傅一点也不老。我和望舒还要仰仗师傅学医呢。师傅到了,村民们才放心。我和慕生学到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师傅欣慰地笑了:“你这丫头,就会逗师傅开心。话说回来,昨日的药是从哪里来的?可谓是奇效。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 事情过于复杂,就算辛夷如实相告,师傅未必相信。她可以随口捏造几句谎话,可是没有和慕生对过口供,说漏嘴的风险很大。 她装模做样地喝了几口水拖延时间。茶盏已经见底,她适时咳嗽两声。师傅以为她染上了风寒,立刻替她把脉。 “师傅,我没事,嗓子有点痒而已。” “年轻人不要仗着身体好就不重视这些小毛病。发现的越及时越好治疗。”师傅做事一贯一丝不苟。望闻问切过后才相信她真的没事。 拖延之下,慕生回来了。他累的满头是汗。顾不上喝水,便把记录的册子交给师傅过目。 “你坐下歇一会儿。今天已经过于劳累了。这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吗?”师傅接过册子,仔细察看。 “这倒不是。有两个朋友帮我。一个是长庚,一个是望舒。您见过的。” 师傅点点头:“我听你们说,他们是来洛水村收药的药商。昨天的药和他们有关吗?” 辛夷朝慕生挤挤眼睛,示意他不能说真话。 慕生会意,煞有介事地说道:“他们是洛水村的恩人呢。他们有家传药方,有两味药是岭州没有的。一个叫赤芍药,另一个叫紫金。他们费尽心思托人买来这两味药材,想必花了不少钱。” 师傅没有说话,他研究了许多年,始终欠了点火候。紫金和赤芍药究竟是什么药材,真遗憾没有亲眼目睹。 慕生和辛夷怀疑是不是露出了马脚时,师傅开口了:“原来如此。你们见过这两种药材吗?” 二人皆摇摇头,慕生说道:“昨天送过来时已经是一碗汤药了。” 师傅遗憾不已。就算得了药方,下次还是束手无策。他想见见那些人,又怕不合礼数。他听闻家传药方是不外传的。如今他们倾囊相助,他还要刨根问底,打探秘辛,恐怕他们要反感了。 “既然是这样,你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我收拾东西,回杏林药铺了。你们师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辛夷和慕生送师傅到村口,慕生想替师傅叫辆马车,师傅谢绝了。他知道他们也不宽裕,不能让他们破费。 辛夷和慕生收拾好师傅的房子,锁好门,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一轮红日挂在空中,有些闷热。小暑快要到了。 院子里收拾地井井有条。地面一尘不染,火炉,药罐都摆放整齐,水缸里的水是满的,廊下里码着几垛木柴。 白鹿冲出去热烈地欢迎辛夷。 “你就是个小孩子。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辛夷宠溺地喂它吃草。 望舒在院子里浇花,长庚在劈柴。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些粗活我来做就行了。”慕生去夺长庚手里的斧子。 长庚避开,说道:“许久不活动,我的身体都快僵了。” 慕生不好再说什么,去拿望舒手里的葫芦瓢,望舒笑笑:“浇水不费力气,反而修身养性了。” “她们两个呢?”辛夷问道,院子里没有萦风和璟元的身影。 “她们去散心了。”寡言的长庚罕见地开口回答没有指明姓名的问题,“我和璟元明日就回大荒了。” “这么突然?”辛夷有些惊讶。 “已经打扰多日了。”长庚说完,重重劈了下去。他身旁的柴火堆成小山。 辛夷回里屋。果然,璟元已经把药材之类的都收拾好了。她没有什么行礼,衣服是借用辛夷的。她常说:“身外之物罢了,不值得花费工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辛夷还是感到懊恼,她已经比许多凡人幸运了。一下子遇到三个神仙,还有一个鲤鱼精,并且还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一个月。 不过说实话,他们跟凡人相比并没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就像是她生活里的人,想到这儿,她陡然间深感落寞。 第31章 思归 萦风自打从天界回来后便有些不同,沉稳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毛毛躁躁,有意无意地避着望舒。望舒倒是一如既往,待人接物谦逊有礼,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在璟元的眼中,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似有似无,若即若离。比好友亲密些,比爱人疏远些。她也不愿多想,只是他们说话时的情态,肢体接触……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长痛不如短痛,她必须快刀斩乱麻,斩断这段尚未结成的姻缘。他喜欢上了旁人,她也不会再爱他了。 她始终问不出口,她有她的骄傲,有她的自尊。她不愿意去问不爱她的未婚夫是否已有心上人。 她从未这样纠结难堪过。她向来都是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此时此刻却千头万绪,百转千回。 姐姐说过,爱情的滋味是美妙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语成谶,她就像朵热烈鲜艳的花朵,消逝在最绚丽的时候。 望舒愿意为萦风死吗?他们的爱到了生死的地步吗? 猜来猜去,脑海里试想过无数次他的回复,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怜。所以她才下定决心,明日一早就回大荒。 今日是最后的期限,如果她不说,就没有机会了,这一趟就白来了。 她在大荒和妖怪搏斗时也不曾这样艰难无助过。修为不精时,她就苦练修为,学习法术,总有一天她能战胜法术强大的妖怪。 可是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她又能怎么办? 投其所好,谄媚献好,除去他身旁的人? 她摇摇头,那不是她的作风。 萦风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她非常仰慕的璟元上仙表面若无其事,内心极其煎熬。她和她一样,也会为情所困。 白鹿趴在树荫里吃辛夷采摘的浆果,大口大口地咀嚼,眯着眼睛品尝美食,好不逍遥自在。 萦风喜欢摸它毛茸茸的头。天热了,手心有些出汗,白鹿不喜欢头顶上的温热,它扭扭脖子,避开了。 “你倒是个会享福的。”萦风拍了一下它的头。 “萦风,”璟元走到她的身边,“不如我们去树林里走走吧。那边凉快。” 萦风欣然应允。来到洛水村这么久,她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村子。最近发生了很多事,特别是望舒,让她心神不宁,她急需平静心情。 二人往树林里走,边走边聊,就像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友。 “你的簪子很好看,看着是上好的玉。”璟元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朝上看,略带赞赏的目光。 “这个吗?”萦风摸了摸自己的簪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摘下来,递给璟元看。只有望舒和璟元能看出这根玉簪的贵重,到底是上仙,就是识货些。 质地清凉的簪子躺在璟元的手心,她仔细端详。芙蓉花雕刻的栩栩如生,雅致精巧,不愧是出自天界的能工巧匠之手。 “很美。”璟元发自肺腑地说。她替萦风簪上。 萦风被夸得不好意思,她见璟元发髻上只别着一支木簪,再无别的装饰,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风味。也许她该说你若不嫌弃,簪子就送你了。可是她舍不得。她只有这一根簪子,再无别的首饰。 “我戴不了这些。大荒地势陡峭,高山峻岭,难免磕着碰着。”璟元说道,她吸了一口凉气,填满她的胸腔。 “这根簪子是我姐姐送给我的。”萦风说起姐姐,既兴奋,又落寞。 璟元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朝颜在锁妖塔待了将进一百年,镜仙毁掉锁妖塔后她就下落不明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萦风对许多精灵说过,她又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璟元僵硬的脸挤出一个笑,说道:“你们姐妹感情真好。” “是啊。不知道姐姐现在过的好不好,她什么时候回莲心湖呢?”萦风对着望舒和璟元问过许多遍。她尴尬地笑笑, “我好像说过许多次了。再问下去,我自己都嫌烦了。” “我不觉得烦啊。我明白你的心意。”璟元语气柔和,说道,“我也有一个姐姐,不过很久之前就生病去世了。” 萦风想起望舒说过的话,脸色一变,更不好意思了。在她每一次提起姐姐的时候,璟元一定很难过吧。 “不用急着安慰我,我现在已经可以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了。”璟元想笑一下,眼泪瞬间溢满眼眶。 萦风不太会说安慰的话,她牵住璟元冰凉的手,希望给她一些温暖。 “我明天就要回大荒了。”璟元说道。 “这么着急吗?”萦风很是不舍。 “我和长庚已经出来很久了。本打算随便逛逛,结果跑了这么远。”她说了一个谎,跑了很远是真,随便逛逛是假。 萦风歪头思索她从莲心湖出来多久,竟然有小半年了。 “你的额头还疼吗?”璟元瞥见萦风额头淡淡的疤痕,问道。 萦风摸摸受伤的地方,指腹摸到的地方有一小片凸起的触感,“我都忘记这件事了。早就不疼了。” “你的额头是怎么受伤的?”辛夷问道。 萦风原本不好意思说,但是辛夷已经把她最隐秘的伤疤给她看了,她想她们之间无需隐瞒了,便将自己如何贪玩如何被送进天府宫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璟元皱眉道:“望舒怎么不小心点?天界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近人情。” 萦风急着为他辩解道:“不关望舒的事。是我自己贪玩,幸亏他很快就找到了我。” 璟元忍不住打趣道:“别这么护着他。否则你将来是要吃亏的。” 萦风羞得无地自容,争辩道:“才没有呢。” 不知不觉,太阳快落山了。她们在树林里,比外面要暗一些。时间仿佛也流逝的快一点,像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璟元想,这一趟算的上不虚此行。至少,萦风一直牵着她的手。 长庚没有行李,背着他的剑来去自如,一身轻松。 璟元的行礼也不多,多的是辛夷给她备的药。两个大包裹,再加上村民感谢他们赠药送过来的,一共四个大包裹。 长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大荒又不是没有。我们两个拿的了这么多东西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璟元双手各拎起一个包裹。“再来两个也照样拿得起,放得下。” 长庚把宝剑担在肩膀上,一头一个包裹。 璟元大笑不已,止住笑:“你还是像我这样拎着吧。” 萦风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样太逗了,笑的我肚子都疼了。” 长庚很是无奈,决定听从璟元的指挥,不再言语。 辛夷今天挨家挨户跑,记录他们的症状,有些老人和孩子还没有恢复好,她忙着问诊熬药。身子疲惫,早早睡下了。 萦风替璟元检查药材有没有分门别类收好。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唯恐除了差错。 璟元去院子里打水。住了这么久,她本想清洗自己睡过的被子,可是萦风也许还要住下去。于是便决定把屋子里的桌椅家具全部擦拭一遍。 抬头瞧见了望舒,璟元礼貌地笑笑:“你怎么还没睡?” “你们这样忙碌,我哪里敢睡。在一旁等着璟元公主吩咐。”望舒一如既往地礼貌,适时说一些俏皮话,逗人开心。 “你这个未来驸马做的不错,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本公主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璟元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他们立下婚约时,二人便心照不宣,他们之间没有爱意,婚约并不作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后来,璟元真的喜欢上了望舒……不管怎样,现在有了萦风,她必须要望舒表个态。哪怕出了差错算在她的头上也绝不后悔。 望舒脸色变了变,笑容顿时僵硬下去,沉默了许久后缓缓开口:“别开玩笑了。这件事我们不是说过当它不存在吗?” “今非昔比。这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了。如何当它不存在。你已有了心上人,你不能不为她考虑。这对她不公平。”璟元突然觉得眼前的望舒没有她记忆里那么好,这件事他处理的很不妥当。 望舒没有否认:“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和母亲说的。” 璟元决定咄咄逼人一次,她自己也未曾料想过她和望舒谈话竟然会是为了萦风:“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呢?” “你要替萦风想想,她可以说是无依无靠。你要让她等上几百年上千年吗?”璟元索性挑破窗户纸,把话说清楚。 “我知道。”望舒没想过自己会坦荡地承认对萦风的感情。璟元的逼问反到让他看清自己的内心,他爱萦风。他之前总是逃避这个问题,婚约的确是摆在他们之间的棘手问题。 “要是你不好开口,我来开这个口吧。爹娘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姐姐的事情……他们后悔死了。”璟元说完,长舒一口气。 说完这段话,璟元仰着头看见了月亮,明亮皎洁,就像她的心。她胸腔里的苦闷全部排解出去,豁然开朗。 第32章 复发 璟元和长庚一走,少了两个人,院子里瞬间冷清下来。 慕生每日早出晚归,去杏林药铺做工。辛夷打理农田,要种一些药草。闲暇时候还要去附近村子问诊,挣些散碎银两。 萦风和望舒成了村子里的大闲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没有留下了的理由了。特别是望舒,他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你什么时候去西海?”萦风问道。一想到以后要独自留在岭州,她的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伤感。 望舒的确有留下萦风自己去西海的打算,那是在璟元问出那些话之前。自从他们说过那番话之后,他迟迟做不了决定。 萦风身上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不应该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可是,他的心已经跟着她了。亦步亦趋,亦喜亦怒。 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筹谋已久,非做不可。可是这和萦风又有什么冲突呢?和萦风在一起就不能完成他的计划吗? 他扪心自问。答案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萦风是否明白他的情意,是否爱他。 望舒沉默片刻,思索着什么,说道:“过几日我就打算带白鹿启程去西海。就怕妖怪再来洛水村作乱。” 一想到不知名的妖怪,萦风大惊失色。她可应付不了。她真希望永远和望舒在一起。有他保护她,她也不必担惊受怕。可是这样的话,出莲心湖历劫又有什么意义呢? 族里的长老之所以让他们这些法力低下的精灵出莲心湖历劫,不就是期盼他们能够自立自强,练就一身本领吗? 想到这里,萦风觉得自己理应承担起保护洛水村村民的责任,于是义薄云天,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修炼,等我法力变高了,我会保护村民的。” 望舒看着萦风认真的样子,忍俊不禁。 萦风见望舒扑哧笑了,脸红了,撇撇嘴,小声抗议道:“有那么好笑吗?” 望舒正色道:“我相信你只要努力,一定会学有所成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萦风忧愁的正是这个。莲心湖的精灵从未说过。他们只说过人间的繁华有趣,人间的美食美景,人间的情,却从未说过靠什么活下来。 从春天到夏天,从花开到结果,萦风前一段日子在明月楼靠望舒侥幸生活,后一段日子在辛夷家蹭吃蹭喝。辛夷也不富裕,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我想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计可以做。”萦风硬着头皮说。不过上次被骗去明月楼让她至今仍心有余悸。如果她是普通的凡间女子,她就掉进了一个出不去的火坑。 望舒见萦风这两日做饭洒扫,一刻也没有闲着,笑道:“如此也好。我倒有个建议,不如你跟辛夷学些药理知识,帮她做些农活,两个人也做个伴。” 萦风摇摇头。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辛夷并不宽裕,她替穷苦人看病是不收钱的,还要搭些药材,赚不了什么钱。辛夷种的药材也不算多,农忙的时候,有慕生帮忙足够了。 如果她问辛夷能不能留下来,辛夷一定不会拒绝。可是收入并不会因为多一个人而增加,一份钱两个人花。何必给人添麻烦呢。 “辛夷本来就不富裕,我留下来就是雪上加霜。不能给她添麻烦了。”萦风说道。 辛夷问诊结束后背着药箱回到院子里。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水泥地冲洗过,空气中透着一股清新。木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药材,晒在太阳底下。水缸是满的,走廊上堆满了柴火。 她放下药箱。不用问就知道萦风一定在厨房里面忙碌。望舒带着白鹿去后山寻找药材。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减轻她的负担。 他们是洛水村的恩人,供起来也不为过,只是她囊中羞涩,治一桌好酒好菜难比登天,勉强维持温饱。他们没有提走的事,她也不好问。 要是萦风一人留下倒还好办,辛苦些也能过下去。要是望舒也留下也不太好办了,就算她去镇上做工也养不活三个人。 “好香啊。”辛夷嗅到厨房里南瓜红枣的香甜,“你煮了什么?” 萦风从炉灶里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我煮了饭,还做了南瓜红枣银耳汤。” “厨艺见长啊。”辛夷笑笑,“望舒怎么还没回来?” “他说要去找人参和灵芝。白鹿的鼻子特别灵,和狗一样。”萦风说的活灵活现,“我真怀疑它是不是长了狗鼻子。” 辛夷哈哈的大笑,说道:“我看很有可能。望舒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等他吃饭。” “他说不用等他了。我们先吃。”萦风站在院子门口张望,没有看到他的踪影,对辛夷说,“你累了一上午,先吃吧。” “那怎么行,等他一起吧。我们出去看看。” 半路上遇见了白鹿蹦蹦跳跳地迎过来,望舒在后面走,手里拿着布袋子,布袋子撑出了轮廓,收获不少:“你们怎么来了?” “等你吃饭啊。”萦风笑着去看他的布袋子,赞叹不已,“收获不少嘛。” 望舒解开袋子,露出了两颗灵芝:“最值钱的就是这个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人参。这两颗灵芝不管是自己吃还是卖,都是上好的。” 辛夷摸摸灵芝,闻到了灵芝的香味。太阳明晃晃地晒着,她连头发都是烫的,望舒和萦风说话,白鹿一蹦一跳,尾巴甩来甩去,辛夷只能看见它的虚影。她听不到声音,摸不到灵芝,手无力地耷拉下来。 她毫无预兆地晕倒了。 萦风惊叫一声,拉住了她的手:“辛夷!” 辛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望舒及时托住了她的头,避免了二次伤害。 望舒背起辛夷往家赶,萦风拿着布袋子一路小跑。 “天呐,”萦风叹了一口气,“这又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 “我去镇上找慕生。你守着辛夷不要出去。”望舒叮嘱道。 一炷香的工夫,慕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时,辛夷已经醒了,在院子里翻药材。 慕生急得手足无措,看到辛夷已经醒来,气色正常,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床上躺着?” 辛夷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有些累。就像睡着了一样。” 慕生不放心,替她把脉,并无异常,担忧道:“不会有什么妖怪吧?” “有望舒在,你还不放心吗?”辛夷无奈道,“我只是瘴气刚好,有些劳累了。不必担心我,我们吃饭吧。” 饭后,萦风洗了碗。这是她现在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好好休息吧。”慕生嘱咐道,“镇上的病人很多。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尽快回去。过两天再回来看你。” 辛夷点点头:“你也要注意休息。替我向师父师娘问好。” 萦风想,凡人的身体还真是弱。一个不小心,就有生命之忧。说来也巧,怎么最近大家都这么累。不仅是辛夷,她也听其他村民说过使不上劲,只是一昧嗜睡。 她说出自己的疑惑。辛夷答道:“快到农忙了,田里的农活很多。再加上大家身体还没恢复好,一累就容易生病。” 望舒觉得奇怪,炼药房的药医治凡人应当绰绰有余才是,问道:“你从前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辛夷摇摇头:“从前感冒伤风,吃几日药,休息几日便好。我没得过瘴气,不甚清楚。我翻看我爹留下来的册子,没有记载后遗症。” 十几年前有村民感染瘴气侥幸活下来,望舒决定亲自去问问。得出的答案是否定的。据村民说,吃了几天药便好了,不出十日,照常做农活了。 望舒到底不懂医术,百思不得其解。 萦风说道:“会不会是药的剂量不对。我记得辛夷说过,那些药材中,紫金和赤芍药是岭州没有的。而我熬药时,发现这两种药材的分量少的可怜。” “炼药房的长生仙官不会出这样简单的差错。人间的疑难杂症都归他管,他施药人间不是头一次了。只是我现在不便再去炼药房一趟。” 太阳西斜,到了旁晚时分,辛夷把药材搬回屋子里。萦风和望舒把木架抬回房间。这样日复一日,要晒上一个月才行。 辛夷起了火炉,放上药罐,熬了些药。 “你是自己喝吗?”萦风闻到一股苦涩的味道。 辛夷拨拨炉子里的柴火,火越烧越旺,熊熊燃烧,火光照亮她的脸:“是啊。我熬了些补气凝神的药。喝三剂,看有没有效果。” 月亮出来了。望舒盯着月亮若有所思,不论如何,他要尽快抉择,不能耽搁下去了。 “既然你还没恢复好,灵芝就留着自己吃吧。”望舒说道。 辛夷说道:“辛苦你了。你们做了这么多,我却无以为报……” “别这么说。”萦风阻止她说下去,“你也帮了我们很多。要是我们之间还有情分,就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药罐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泡,把盖子顶了上来。萦风一时心急,直接用手揭开盖子,烫的“哎呦”一声,放下了盖子,盖子摔得粉碎。 “小心点。”辛夷泼了一瓢水,火瞬间灭了,“我去拿凉药。” “我没事。”萦风摆摆手,去捡地上的碎片。 望舒没来得及阻止,她的指尖已久被碎片划破,染红了那些碎片。 辛夷拿出凉药,看到这一幕:“天呐。萦风,你别动,我拿扫把扫就行了。我去摘片止血草。” 萦风看着自己的手,不疼,有些木,她觉得手已久不是自己的手了,她又闯祸了。望舒在扫地,辛夷摘了两片止血草。 “我不疼。”萦风露出了一个哭非笑的窘迫表情。她拎着手,血珠滴到了药罐里。她的额头直冒冷汗。 “辛夷,对不起。我再帮你熬一罐。”萦风急急忙忙,越急越要出错。 辛夷撕开止血草,包住萦风的指尖。“我自己喝,没这么多讲究。小时候药里落了沙子,也是照样喝下去的。” 萦风懊恼地看着辛夷喝下去:“你确定没有事吗?” 第33章 心事 辛夷喝下药后笑道:“没事的。我小时候有一阵子和不知那里来的小妖精同吃同住了很久,不会有事的。” 萦风是担心药沾了自己的血,药效会不会大打折扣。 “不会的。”辛夷指了指碗,“这么大的碗,那么小的一滴血,不会有事的。担心倒不如担心你的手指。” 萦风看看自己的指尖,已经鼓起一个水泡,一碰就疼。碎片割了一个小口子,血止住了,两种伤加在一起,疼上加疼。 辛夷替萦风敷了凉药,仔细观察小水泡:“要是明早起来有变大的迹象,我就帮你挑破。你睡觉时小心点,不能压到伤口。” 折腾了这么久,月色已深。辛夷有些疲劳,先睡下了。 萦风望着手指直叹气。她太蠢了。毛手毛脚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烫伤后泡在水里是可以避免起水泡的,只是又割伤了,不能泡在水里,便简单敷了些凉药,镇住火辣辣的疼。 烛火映在墙上,影子跳跃着,她睡不着,便到院子里散散心。 院子里已经有一个人影了。 萦风轻笑道:“望舒上仙是有心事吗?” 月光明亮,照的院子里如同白昼。望舒对着月亮出神,他心中所想此刻正站在他身后,仿佛是一场梦。 “是啊。”望舒坦然地说,心跳声如打鼓声。 萦风假装怔怔地看月亮,不再说话。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她不懂得他的心。他对她的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只可远观,不可靠近。 要是他再摇摆她的心,她真想破口大骂了。他虽对她有恩,可也不能一次又一次地戏弄她。她虽不是冰雪聪明,可也是有骨气的。这样想,她的勇气灌满全身,连镜仙也不那么可怕了。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望舒看向她,看进眼睛里,目光柔似水。 萦风不解:“什么?” 望舒笑了:“问我的心事。” 萦风脸有些红,心里刮过一阵燥热:“这是你的私事,我不好多问吧。我只担心我的手,又割伤了,又烫伤了。” 萦风伸出手,连弯曲也做不到。望舒托住她的手,察看她的伤口:“你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叫人担心。” 吹起了一股风,吹散了萦风心里的燥热,她抽出自己的手:“不碍事的。辛夷说要是水泡明早长大了,就替我戳破。” “我给你的药呢?抹一些吧。” 萦风从荷包里拿出白玉瓷瓶,一只手有些笨拙。望舒笑着替她抹药,他看着瓶子上的红鲤鱼,笑道:“这只鲤鱼和你很像。” “你的药还能治烫伤呢。”萦风把药放好,准备回房睡觉了。 “不能治烫伤。这是金疮药,治一些皮外伤不成问题。我下次去炼药房拿一些治烫伤的药给你吧。” 萦风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想那个时候我已经回莲心湖了。” 月光柔和地笼罩在他们身上。夜深了,凉意渐渐起了。 萦风拢了拢衣服,说道:“夜深了,我先回房休息了。”说罢转身便走。 望舒追过来,他的影子同她的重叠在一起,他们从未这样靠近过。 “等一等。”望舒抓住了萦风的衣袖,又迅速放开,“你还没有问我的心事是什么?” 萦风疑惑不解,皱着眉头:“什么?” “我的心事。”望舒如释重负地笑了,眼睛闪着光,全是坦然。 萦风笑了,眉头舒展开。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这个问题对她不是那么重要。她理智地压下了心里的期待,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是望舒上仙的心事,我一介小妖就不多嘴啦。” 她转过身,眼眶有些湿润。她深吸了一口气,纠缠下去对她没有好处。 “等一等。”望舒拉住了她的衣袖,这次没有松开的意思,笑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吗?还是说你心里早已明镜似的。” 萦风想起了明月楼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亮,她告诉他明月楼女子的命运,大胆地问他什么是爱。她不明白爱为何物,早已深陷其中。 回忆席卷而来,她处于风暴中心,躲避不开。她闭上眼睛,流下两行清泪。 见萦风迟迟没有开口,甚至没有转过身,望舒又背上了重负,他好像还没有这样沉重过。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知道装作不知道,又或者是有其它顾虑,也有可能无声表达婉拒。 他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幸好萦风看不见,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放松些。他还没有爱过,这就是爱的滋味吗? “不管你想不想知道,我都要告诉你。”望舒放开了萦风的衣袖,故作轻松地说。 “和我有关吗?”萦风擦擦眼泪,终于转过身。 “当然和你有关了。”望舒看看她的脸,又看看月亮,太紧张而忽略了她脸上的泪痕。 月光照在院子里的花草上,投下一片影子。风一吹,影子也跟着动,萦风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影子,在风中摇晃。 “快点说吧。”萦风说道,她有些困倦了,她的心也一点点快被磨完了。 望舒点点头,脑海中的话一下子忘了个干净。他只是看着萦风笑,萦风的脸在月光下光滑皎洁,像一块玉。她的一双眼睛像带着露珠的黑葡萄,星光点点,他才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泪痕。 他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萦风愣了一下,没有躲避。她直直地看着望舒,她能看到他的眼睛,却看不到他的心。 望舒自知失礼,他的手抬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放了下来,说道:“你哭了。” 萦风没有否认,仍旧看着他。 望舒拿出一块手绢,问道:“你是自己擦,还是我替你擦?” 在这个夜晚,在这个院子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萦风能感受到身体里的躁动,在他说完后又平静下来,她被气笑了,问道:“这就是你的心事?” 望舒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有些不知所措。她曾问过他什么是爱,他当时回答不上来,现在一样语拙。 “我自己来吧。”萦风拈起手绢一角,望舒用力地握着,她抽不动。遂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萦风,”望舒的声音低了下去,“你还记得你问过我什么是爱吗?” 萦风点点头,脸上没有了羞怯,她坦然地看着他,说清楚也好。 “我当时不大明白。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明白。我可以替你拭去眼泪吗?”萦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望舒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我现在知道了,爱一个人就是见不得她难过,想陪在她身边,想看见她,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晚风袭来,萦风瑟缩了一下,她有些冷,一半是风,一半是自己。她自己都有些意外,竟然是在今晚。 “我可以抱你吗?”望舒张开了怀抱。 萦风楞了一下,仿佛眼前的人不是望舒,而是一个陌生男子,心里霎时走过万水千山。她扑过去,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不去想那么多,她爱他,他也爱她,这不就够了吗?她应该感到快乐,可是她却有些疲惫。她想,也许是太幸福了。 她的脸紧紧贴住他的肩膀。衣服的面料很柔软,吸附她的眼泪。 “你是为我流泪吗?萦风。”望舒轻声问道。他抛却了所有,他的筹划,他的未来,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怀抱里都是萦风,他从未如此轻松过。 萦风光顾着流泪,顾不上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泪像决堤的湖水一下子倾泻而出。 望舒拍拍她的背,吻住她的头发:“都是我不好。我早该告诉你我的心意。” 萦风哭够了,便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像个稚气未退的孩子,她在望舒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曾未有过的样子。 望舒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拨开她额前的碎发,问道:“你这算答应了我的示好吗?” 萦风顿时觉得脸上盖上了一层热浪,羞怯地点点头。手绢被她揉皱了,心里的褶皱全部熨平了,豁然开朗起来。 望舒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蜻蜓点水一般。他握住她的手,站在院子里,傻傻的,心里是欢喜的。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萦风仰起头,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 望舒回忆他们相处的点滴:“我说不好。总觉得是很久很久以前。” “一见钟情吗?”萦风笑着问道。 望舒摇摇头:“不是。也许是在明月楼的时候,你流泪的样子我一直都忘不掉。我当时就想抱抱你。” 萦风撇撇嘴:“这是同情吧。” “不完全是。”望舒笑着,“当然不是。你问我什么是爱,给我讲杜十娘的故事,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赏花,一起……我自己都说不清了。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萦风歪着头回忆:“我也说不清楚。我现在能想到的都是我们在一起的场景,很多很多,像一幅永远也看不完的画。” “你喜欢过别人吗?天上的仙子之类的?”萦风问道。 望舒摇摇头:“冤枉啊。我都是昼伏夜出。除了白鹿,夜里哪有什么仙女。” 白鹿跑出来凑热闹,它仿佛知道了什么。挤在萦风和望舒中间,也望着月亮。 他们肩并肩坐在石凳上,萦风靠在望舒肩膀上,说道:“以后晚上我都陪着你,和你一起布星挂夜,好不好?” 望舒吓唬她:“好是好。可你总是毛手毛脚的,闯祸了可就糟了。” 萦风不言语了。她是莲心湖的精灵,如何去得了天界? “你生气了吗?”萦风不说话,望舒摸摸她的头,说道,“我只是舍不得你那么辛苦。” 他们依偎着彼此,毫无睡意,不约而同地盼望此刻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