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涩》
第1章 树望福利院
斑驳的日光透过玻璃窗,雨水冲刷过的柏油路混合着淡淡的山茶花香。青灰色的建筑墙皮脱落,覆盖着绿藤。轿车停在门口,一位憨厚的妇人与青年笑面迎接。
这是余朝良和梅文琴在本市拜访的第七所福利院了。
院长带他们参观了一整圈,将院里所有男孩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夫妻俩的面色并不是很动容。他们走到了孩子们常玩的草坪,几个志愿青年正带着他们玩耍。
彼时的她不再跟在母亲的身后,迈着坚定的步子,向玻璃门靠近。那是一个肤色如雪般白透的孩子,他有着一双破碎又迷人的眼睛。
余知安放下手中的垂耳兔玩偶,不自主的伸出手掌贴近玻璃。男孩的睫毛微微扇动,手指颤抖。当他的眼神不再空洞时,那一行人过来了。他往后退了几步,隐匿于黑暗。
“安安?”梅文琴看到了她掉在地上的玩偶,余知安捡起来并拍了拍,向他们轻笑。
她在生下余知安后就被通知终身无法受孕,她不是不喜欢余知安,只是还想再要一个儿子。
显然他们都看见了这个孩子,院长只好半遮半掩,“ 这个孩子是福利院里比较特殊的,性格有些孤僻,可以说是从不爱和别人说话,也没什么朋友。”
“不过他脑子好,很聪明,都自学到初中的知识了。”
“他几岁了?”余朝良问。
“五岁”院长回忆道,“刚生下来没几个月,下了好大的雨,被扔在院门口,哎。”
“养不了就别生啊,生下来又扔掉,多可怜啊。”
“是啊。”
余知安被牵着往回走,时不时的往后看。
院长送他们到了门口,互相握过手。
在她最后一次回头时,她在三楼的窗户看到了那个男孩。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有了莫名的苦涩,抬起了手,向她作别。
“院长阿姨,他有名字吗?”余知安问。
“有的,他叫初六。”
轿车转弯离开时,余知安再度看向那个地方,没有人。
无章的风卷起地上山茶花瓣,她吸尽了这股清凉。在车窗关闭前,一枚花瓣落在了她的手心。
多年后,余知安回想起这一天,仍觉得梦幻泡影。她不是一个宿命论者。可是那天晚上,父亲的生意又活了,母亲升上主管。
余知安看着那片山茶花瓣的尖开始褪色,心开始揪了起来。那双眼睛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眨一眨,极具感染。于是,她向父母提出收养的意愿。
一天后,余知安再度来到‘树望福利院’。余朝良早与院长电话沟通说好,当天办下离院手续。司机领着两个孩子回家。
余知安和他一前一后的走着。一个想回头,一个想跟紧。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映在白墙上。当他还在留意影子时,余知安停下脚步,温柔的笑着说,“一起走吧。”
柔和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丝,她向这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孩子伸出了手。
余知安握的是他的手背。
在他们离开的那天晚上……他拿着手电筒,用白色粉笔末涂抹在了玻璃门上,显出大致形状后,他拿出白纸,勾勒了手掌的形状……
坐上车后,他扫视着车内构造。他取出安全带但发现拉不长,余知安帮他弄好。
“以后上车都要带哦。”
“好的。”
“爸爸妈妈白天都有事,所以我和王叔就来接你啦!”余知安眉眼弯弯的笑着说,“他们和我说好晚上一起去餐厅,为了庆祝你的到来。”
“嗯。”
“对了,以后你就不用叫初六了,我们明天去办新的户口。”
“那叫什么?”
“你知道吗?我们家好像和你有缘,才见了第一次面,家里就转运了,爸爸的生意景气,妈妈成功升职。”
“那你呢?”初六平静的问。
“我有你了呀。”余知安捏了捏初六的脸,“一个又乖又可爱又聪明的弟弟。”
“嘿嘿,以后,你的名字就叫”余知安松开手,温柔的告诉他,“余福临。
“怎么样?额你会觉得俗气吗?需要再换一个吗?”
他的眼眶突然酸了起来,干涩的眼睛里有了光的色彩。在他灰暗的世界里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向他靠近,仅一面之缘,就给了他一个家。
“不用。我,我很喜欢。”
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白皙的皮肤透着光,他哭的像个易碎品。余知安拿纸为他轻轻擦干泪水,心里吐了一口气。
“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呢?”
“姐姐。”
余知安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先回家,安置了余福临的房间。
“从今天起,这是你的卧室,出门左拐是你的洗手间。”余知安带他参观,熟悉他的新家,“往前右拐是我的房间,爸爸妈妈住在二楼。四楼是放杂物的。”
余知安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扫视着整个房间。
“怎么了?”余福临问。
“感觉缺点什么,还是有点空。”
“还好吧。”
“嗯以后再说吧。你先收拾一下东西吧”余知安说着走出了他的房间,“到点了我会喊你的。”
余福临的东西并不多,一会儿就收拾完了,他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好像是睡了一会。当他起身,都感觉很恍惚。他从一个陈旧的包里,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画着一个手掌的纸。
他在还不懂理解、表达情感的年纪,画下了自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余福临去往洗手间,将这张难喻的纸揉着团冲进了下水管道。他看见洗手池有个矮凳,他搬出来站上去,窥见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的脸,苍白的诡异的扭曲的。他仿佛能听见镜子碎裂的声音,刺痛他的耳朵。一滴滚烫的泪涌出他的眼眶,不知是痛苦还是幸福。
与此同时,他听到余知安在喊自己。他匆忙擦干了泪水,看着镜中自己干净的衣服,张开唇角,缓缓一笑。是一个正常孩子会有的单纯笑容。
“走啦!”
“姐姐,等我。”
他穿过灰暗的长廊,余知安站在暮日残光的尽头。
他希望所有人都爱上他的躯壳,破碎的灵魂埋葬在无人过往之地,只有自己偶尔会缝缝补补。
从今天起,我是一个有家的孩子。
我的名字是,余福临。
今天是十月十。姐姐说,以后这是我的生日。
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吃蛋糕。
今天很幸福,希望以后的每年都这样。算了,我不会幸福的,但姐姐要一直幸福。
第2章 逃走的老鼠
我知道我们根本摆脱不了这种悲惨的人生,而事实上,就是因为在这样的阴影下相爱,我们才能够拥有如此强烈的、如今用再多代价也买不到的情感。
——加缪手记·第一卷
站在阴影下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他永远体会不了相爱的感觉。他不是没有触碰过阳光,只是无法让他的生命的涌动。
他们说,他是受神赐福的孩子……多么好听的话啊也只发生在机遇恰当之时。他本可以在那个地方呆一辈子,前提是他生来就不愿体验幸福的滋味。
坠落的暮日啊,可否不再干涩他的眼睛。他咽下往日憧憧的苦楚,每一次的回味都是苦涩。
如果神从一开始就不眷顾他就好了。
*
这是他来到这世上的第十年。
他从不觉得自己拥有过什么,但好像失去过无数次。
放学了。
余福临不是很想回家,他在一条路上,走了很久。
天黑了,他不知道要去哪。坐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辆。
直到余知安找到他,以及两个帽子叔叔。
“你怎么不回家啊?我好担心你呢?”余知安蹲下来,左右看看他弟弟,并无责怪,温柔的说,“我看看,没受伤吧?”
两个帽子叔叔说了几句,挠挠头走了。
“怎么了嘛?嗯?”余知安拿走他身上的书包,依旧很耐心,“肚子饿不饿?有想吃的吗?”
余福临摇头。
余知安拉着他的小手。她今天早放学,在学校等着接余福临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接到,她还回家了一趟也没找到人。没过一会儿,她松开了手,走快了几步。
随后,余福临就追了上来,他拉了拉姐姐的外套角角。余知安转头看他,那双忧郁的眼睛里有些莹光,感觉特别委屈。
余知安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我很担心你。”
“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呢?”
“没考好。”
“没考好又怎么样?没考好也是要回家的呀。小宝——你所说的没考好在别人眼中都已经是非常优秀了。少个几分也没什么的啦!”余知安拍拍他的肩膀,捏了一下他的下巴,坦然说,“当然,不管分数,我们福临都是最棒的。”
“以后就算考0分也要回家,知道吗?”余知安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拎着他的书包。
“啊?”
“嘿嘿”余知安轻笑,“晚饭想吃啥,爸妈都不在家,要不去外面吃?”
“我都可以。”
“今天周五哎。”
落日总是引人无限遐想,喧闹的汽笛声,枯黄、火红飘落的枫叶,踩过的清脆声。
他和余知安的背影,不分季节。
*
今天是12月31日,明天就是元旦了。
余知安的学校把原本晚自习的时间用来组织联欢晚会了,到七点结束也算是早放假了。晚会期间,余知安溜出去向家里打去电话问候,寒暄几句后她让把电话给余福临。
“福临?福临?是你吗?”
“是我”余福临声音有些低沉,“姐姐,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哦福临小宝贝,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嗯,你也要好好的。”
“福临,今年的跨年饭好不好吃呀?我们班今天买了蛋糕。”
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嗦着鼻子,稳着声音,“好吃啊。”
“家里是很多人吗,感觉好吵的样子。”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灯光、暖气、饭菜、笑声。他站在幽暗的大门外,拿着座机电话,冰冷的泪水从他白皙的脸颊流下,他强加笑语与他的姐姐通话,又见门里头的家人对自己厌弃的神色。
“是啊,很热闹呢”余福临顿了顿,又说,“姐姐,我要去写作业了。”
“好吧好吧,写累了休息会,多喝水啊。算了你也不知道累。”
“嗯嗯,姐姐再见。”
“再见哦小宝。”
余知安通完电话,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她就提前请假回家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上课了。她回宿舍收拾好行李,叫了出租车。
路上经过商业街,她让师傅在路边车位上听了会儿,她赶忙去买了个小蛋糕。
余知安走近小区,安慰着自己肯定是担心则乱。
“是这里面?”
“对的,谢谢师傅。”
她走下车,进到小区里。看到离自家不远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孩子,穿着一件旧衣服,闭着眼睛,浑身发着抖。
余知安丢下行李和书包,跑到余福临面前。
“ 福临、福临?”余知安猛地摇了摇他,随后他睁开眼,露出僵硬的笑容。
她将自己身上的帽子围巾都给余福临戴上。
余知安握住他冰冷的小手,转头看到了他旁边的碗,一碗三分之二的白米饭。其实余福临吃了五分之一,他把那几根青菜吃掉了,还有一点饭。他吃得太慢了,一会儿就都冷掉了……他也没什么胃口。只是怕自己不吃,又会胃疼。
“姐姐?你来我的梦了吗?”
“醒醒,不是梦”余知安皱眉,难以置信的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爸妈把你赶出来的?”见余福临不回答,余知安气得咬牙,愤怒的说,“我要是晚来一个小时,你都要冻死了。”
“是我想出来的。晚上有烟花,我想凑近一点看。和爸爸妈妈没关系。”
“那这碗白饭呢?他们就给你吃这个东西?”
“没有啊。我夹了很多肉的” 余福临说着说着,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在余知安握着自己的手上。他颤抖着说,“都被我吃完了。”
“那一根骨头都没有吗?你喂流浪狗了?”
余福临迷糊的点了点头。
“在这里坐多久了?” 余知安简直是要气死了,她摸了摸余福临的额头,果然非常的烫。“从我给你打电话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在这里呆着了?”
余知安抱住了他,“小宝,说实话好不好?”
余福临没再说话了,他觉得好累,想睡觉。
“等我一会儿。”
余知安敲开了自家的门。她第一次和爸妈吵得不可开交。他们的说辞和余福临的一模一样,她气得半死。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他,但我没想到会是到这种地步!我不在的日子里,我看不到他的时候,这样的事是不是每天都在发生?”
“这世上哪还有这么好的孩子啊?被你们教成什么样子了?”
“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吗!”
余知安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带着余福临走了。
还是刚刚那个师傅。
“哎又是你啊?这回去哪里?”
“最近的医院。”
余福临靠在余知安的肩头,手被余知安握住。
“姐姐。”
“我好想你。”
她摸了摸余福临的脸,又生气的捏了把他的脸。
“不要捏……疼。”
她忽然想起了,某一天,她放学没接到余福临……没考好是什么意思?差几分满分,差一点第一,家都不能回吗?还是说,家门不给他开吗?奖杯与第一,很重要吗?成年人的虚荣与地位,都需要依靠孩子来满足吗?
为什么生而不养,又为什么养而不养?
余知安心疼的揉了揉他的脸,温柔的水,“没事小宝,姐姐疼你。”
这一年的元旦,他们在医院度过,打着点滴,尝着奶油蛋糕,还有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的笑容。
*
“姐姐,我想跳级。”
“嗯,没问题的。”
在余福临11岁那年,他从小五跳到了初一。
不为什么。
他学得快。
自打他上了初中,事情就多了。源于他本就孤独的性格,他好像从来融入不了集体。他能感觉到那些莫名的看向自己的眼光,他向来能避则避。
直到初二的某天发生了不可预料、不可避免的冲突。
坐在他隔壁一组最后一排的那个人,叫谢之淮。刚刚把他的数学卷子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引来了很多的目光。
余福临静静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发条玩具。当谢之淮来到他面前,突然拍向他的桌子,他身体抖了一下。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
余福临抬起眼,忧郁的眼睛里涌起陌生的笑意,淡淡的说,“为什么每次都不是你?”
他看着谢之淮握紧拳头,手指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俯下身,“考了第一名,会有人在意吗?”
“对自己没信心的人,才需要一遍又一遍的试验。”
“自作聪明的老鼠。”
他那天回家,都没带书包。他把作业都写完了,书也背会了。
很瘦削的一个人,像一根光秃的树枝穿梭在热潮的人群,风一吹就要倒倒了。
要说这个家他最喜欢的地方,是他的洗手间。
那天晚上,他忘记锁门了……他正感受着血液流失的痛感,一道一道的划痕让他产生兴奋。
当余知安推门进来时,她还是大惊失色的捂住了嘴。
三平米的洗手间见证了他太多的眼泪。
余福临放下了小刀,疲惫的闭上了眼……转瞬间,他被温暖的拥抱包围了。
“姐姐。“
其实余知安知道他经常偷偷躲在洗手间哭……想要敲门却又缩回的手使得他的弟弟变成这个样子。
余知安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关心她的弟弟。她总觉得有些事不能什么都过问,需要一些空间。却没想预料的空间根本不够,反而正不断的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尽管她也只是个孩子,但作为年长者,总是想法设法的庇佑他这个很缺爱的弟弟。
余知安出去了一会,拿来了消毒棉和医用纱布,帮他止住血,包扎好伤口。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余知安再次拥抱了他。
可这反而让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加重。刚开始父母对他还没有那么严格,时间一长他还是感受到了父母在他身上的极强烈的期许与变态的要求。他开始追逐满分与第一,事事做到极致。未能达成与父母心照不宣的约定,迎来的只有锁在门外和阳台的幽闭,剥夺通讯工具,整日与镜中破碎的自己相处。
他在这个家的地位本就是最低的。他从前看过那些从孤儿院接出去又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同伴。
他无法接受被抛弃。
“我会被丢掉吗?”
“这个家,好像也不需要我了。”
当她再次看向这双眼睛时,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那双破碎的眼睛里晶莹着发出微弱的光芒,不断地在向她呼救。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这个孩子,比她想的比她了解到的,还要心思细腻。
余知安向他不可置信地摇头,圆溜的眼睛里尽是慈悲与心疼。
“我要你、我要你!”她抱着他痛哭起来,嗓音嘶哑着,“哪怕全世界都厌弃你,我也不要和你分开。”
“福临,你是上天降临的恩赐,是最亲的家人,是全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可是……”
余知安知道他要说什么,她轻笑着,“你是我亲手选的家人。”
“小宝,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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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活下去的理由
东篱的冬天是很难下雪的,这严寒的天气对天生体寒无论穿多少件都冷的人来说无疑是灾难。
余福临下公交时,余光里刹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即低下头,一路小跑踩着点到集合点。身体突然发个寒颤,点名的时候都晃神了。
按往年来说,竞赛不会放在寒假期间,但今年很出人意外。还是他不大擅长的物理学科,他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整个代表东篱去外省参赛的不到三十,井行也就占了5个。
这次和他一起去的那个人叫喻其明,物理单科第一,不跟他一个班。他们在此之前说话不超过五句。
上车之后他坐在靠窗的位子,旁边是喻其明。他心烦意乱的带上耳机,妄图靠轻音乐缓解压力
玻璃上零落的雨滴,灰蓝色天空的微雨,他的情绪明明下沉无望海。
幽蓝诡秘的海洋隧道,身着白色制服格裙的少女微微扬起头,顺着一轮阳光折射的光线,观赏万众鱼游。
静止的时钟指针慢慢转动,画面开始聚焦,他看见自己站在了余知安的身旁。
当喻其明晃他肩膀时,他才从沉厚的梦境里醒来。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忽然忘记了梦里的内容。只恍惚记着一些初中的事。
当这趟长途旅程终于到站时,余福临下车时忽然视线变黑,双腿一软身上没力气,平底摔在了石板地。
因为最后一个下车,大家这会儿都跟着老师往前走,除了司机都没人注意到这一幕。此时,谢之淮朝他走了过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走路都能摔啊?”
等余福临缓过,视线变得清晰,刚刚拉了他一把的人走向模糊的人群。
竞赛是明天上午。他在酒店睡了一下午,醒来时看到空落落的房间,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他打开手机,看到余知安的消息和来电一条又一条,都是三个小时前的。
“嘟……嘟……”
过了一阵,电话通了。
“嗯,应该是没休息好。”
“知道啦。”
“我会注意的,不用太担心我。”
“嗯我去吃晚饭了。”
“拜拜。”
他放下手机,拿了件外套出门了。
酒店不是很大,餐厅一般,食物能吃,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人很多。他找了一个角落吃饭。对于他这种对食物很难起兴趣的人来说,能小口咀嚼咽下去并解决所有食物已经很不错了。
余福临想不到这么偏连灯光都只有一角的地方也会有人坐到他旁边来。他抬头看向左边,突如其来的一束光线让他不得转过头去。
由于位子的拥挤,谢之淮就算不想看也看到了。那张一如既往毒的嘴又一次开口了,“怎么?不好意思啊?我是什么瘟神吗?看都不能看?”
“没有”余福临说,“眼镜反光。”
“你是来充数的吗?”谢之淮喝了一口可乐,轻蔑的瞧他。
“不是。”余福临咬了一下牙齿,随即回应,“你也挺不容易的,在那种学校拔尖应该很容易吧。”
中考半年前,他和余福临一个水平,只不过一个常年第一,一个常年稳居第二。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人厌。”谢之淮夹菜的动作顿住了,装作不在意的嚼着嘴里的食物。
余福临没什么心情再填饱他的肚子了,他正准备离去,谢之淮拉住了他的袖子。
“着急走什么?这会儿还想闭门造车啊?”
余福临气闷地吐了一口气,站立的身体又暗自坐了下去。
“你现在还适应吗?还是和以前那样?”谢之淮又喝了一口可乐。
“适应。”余福临说,“不是所有人都像初中那会儿。”
“那就好。”
吵杂的人声渐渐掩盖谢之淮情绪的起伏,昏沉的灯光照射的面积慢慢扩大,光影将谢之淮的脸分得对称极具古希腊神性的美。
“没人欺负你吧。”
“没……”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最后没和你去一个学校?”谢之淮转头,露出稍显轻松的笑容。
“你不是讨厌我吗?”
昏沉的灯光将少年的脸上的苍白掩盖,额前稍长的头发微微遮住他的眼睛,诲暗不明的颜色最是致命。
“行吧,就当我讨厌你。”
喧闹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鸣亮的嗓音“哎快来看啊下雪了!”
在东篱,很少会下雪。
老旧的餐厅,蓝绿色的玻璃窗,皑皑白雪在风中旋舞降落。
谢之淮伸出手掌,见证一片雪花的融化。
“Снежнаясценаредкая, какиты.”
尽管窗外的少年正沉迷于打雪仗,但起此彼伏的嘻声并没有混淆谢之淮的声音。
“你说什么?”
“下雪了。”
余福临将信将疑的盯着谢之淮,他听不懂谢之淮口中的语言。
他低了谢之淮一个头,在谢之淮视角里,那双如此美丽,让人看了一眼便会为他沉沦的眼睛,竟有一天会单纯呆巴的渴求他的回答。
“好好照顾自己,别学得那么累”谢之淮漫不经心的将手搭在他的肩旁上,鼻音有些重,从容含笑说,“一定要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也别高兴的太早,早晚有一天,我会比你更厉害。”
“你一直都很好。”
第二天从考场出来,他就没再看到谢之淮了,他不知以什么身份过问,再三纠结还在去问了老师,“哦那孩子啊,说是他妈妈来接他就走了。”
余福临愣地点了头说谢谢。
在他印象里初中四年,每次家长会,谢之淮的位子都是空着的。他觉得很奇怪,但又无可奈何,毕竟他们连个电话都没有。
不是没有,是余福临再也拨不通那通电话。
对于谢之淮,曾经的不解与厌恶、如今的意外认可,他无法理解,稍加猜测可能和他最后考到四中有关吧。那半年里,本该冲刺拼搏的时间,谢之淮请了很多次假,在校也是萎靡冷脸,不是睡觉就是刷题。
他有些后悔昨天的嘴硬,可换成谁跟他这样聊天都会不愉从而反驳吧。傍晚雪景下的诉讼心声,突然的勉励,似乎文艺片最后一幕的悬疑情节。
不告而别吗?
他注视着车窗玻璃的霜花,喻其明的视线偏移到他侧脸,语气淡漠又意有所指,“你还认识四中的啊?”
“以前初中的朋友”余福临低着头,眸光一瞥,应声说,“怎么了?”
“没有”喻其明顿了顿,“我看你状态不太好。“
“我一直都这样。”
“有信心吗?”
余福临再度看向窗外时,车子正发动,离开这片陌生地。他破碎的眼里汹涌起暗浪,嗓子里被塞了石头,喟叹说,“我不擅长物理。”
喻其明不再说话了。
他感觉余福临有些嗔怪,其实他那次也就比余福临高了两分而已。
回东篱后的第四天,他上完下午的课,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手机屏幕忽然一亮,是那个少爷的消息。
Floe:楼梯口。
他们有联系方式这事还是汪荀推波助澜的。那天井行和别的学校打球赛,汪荀在那销售可乐。买一瓶可乐的同时押一方赢,每瓶可乐都标了相应的队伍以及相应的奖励。每一场赢的那一方可以再来取一瓶可乐但要回收可乐瓶上的标记。
那天学校聚集不同学校的人,汪荀看到许思梁和余福临来了,就让他们也来了一发。那时候正好中场休息,吴今舟过来的时候面无表情的,看到余福临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随后又看到蜂拥而至的女生来找他问问题。
总之许思梁看了个明白,他挪揄着又忍俊不禁,“不就输了几场吗,哎多大点事啊。”
吴今舟的脸色沉得吓人,他抬起下巴,往旁边喊了一声,但没人注意。于是又拉高嗓音重新喊了一声,“余福临!”
场面顺时得到了短暂的安静,余福临向他投去冷淡的目光。他本来不想来的,还是许思梁拉着他来的。
“你应该押了我吧。”
吴今舟扔掉了手中的篮球,向他迎风走去。碎发随风飘散,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笑意,他身上有一种矜贵的气质,如中古时期的西欧庄园的神肃静穆。
“不然呢?”余福临轻笑一声。心想难道押其他学校?
“行,那到时候给你。”
“什么?”
“汪荀没跟你说吗?”吴今舟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记得找他兑换。”
余福临一头雾水,看着吴今舟离去,他抚了一下镜框。转头看向这些渴望知识的女同学,再度回到讲题模式。
许思梁看着吴今舟志在必得的傲气,怂了怂肩帮,觉得接下来的比赛没一点看头。
半个小时后,井行毫无悬念的赢了。
在一片喝彩声中,突然出现一个更大的嗓音,汪荀举着话筒说,“咳咳,Everybody!现在,到了精彩的揭秘时刻。请撕开可乐瓶的包装纸,透过阳光观察内层的字,然后有序排队到来我这领取奖励!当然了押错的就别来了。”
这时,许思梁夺过余福临喝了两口可乐瓶,在阳光下看了看后,含笑说,“哎呀你运气也太好了。我帮你去拿奖励啊。”
“嗯”余福临专心讲题,并没有亲自没确认,“这是全部过程,自己再看看吧。”
“嗯嗯额谢谢学霸!”
然后没过多久,余福临刚刚松下一口气,就看到许思梁拿着一瓶可乐和吴今舟过来了。余福临疑惑的问,“再来一瓶?”
“不对哦”许思梁迎着风撇了嘴,潇洒的说,“再来一瓶是我的,你的奖励,是他。”
许思梁拍了一下吴今舟的肩,然后发现吴今舟居然抖了一下,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吴今舟拿出了手机,点开了wx。
余福临看着图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吴今舟点头示意他扫上,并说,“手机在教室是吧,那一块上去吧。”
“我是中了什么特等奖吗?”余福临微微皱眉,尴尬的咬了咬牙,他现在觉得谢谢惠顾也挺好的。
“Bingo!”许思梁打了一个响指,并拿出了相应了作证“你的奖励是拥有球队中任意一人的联系方式。”
“我选择换一个人。”
“不不不,你没得换哦亲”许思梁瞥向那圈那毛巾擦汗的球员,“不信你问他们。”
“学霸,我们没什么问题要问你。”
“我们都是体育生。”
余福临感觉自己被套路了,却又不得不加上了吴今舟的微信。
「我是 FIoe」
余福临背上帆布包,离开教室,走到楼梯口,往下看,一个穿着时髦的公子哥正迎着寒风看向远处。
他走下去才发现吴今舟手中拎了一袋东西。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余福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在这上课,连许思梁也不知道。
“打听到的。”吴今舟诚实回应,他的人脉余福临无法想象。
“送你个礼物。”吴今舟将手中袋子递给余福临,“呃,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为什么。”
“拿着。”吴今舟强行塞到了他手中,眼神忽闪,喃喃道,“我钱多得没地花,行吗?”
“到马路上扔钱更快吧。”
吴今舟吸了一口寒气,吐出的时候都有点胸闷了。
“再见,不用回礼。”
余福临迟疑着看着袋子里的包装盒,余光里还有自己穿了五年的白色羽绒服。再回过神时,吴今舟早已坐上黑色宾利走了。
“……再见。”
余福临回到家拆开盒子,看着这条LV的围巾,上网了解了一下价格,他看着7000的数字,愣了好一阵。最终把它叠好受回了盒子里,放到了顶层的柜子里。
丿\礻一?丶:谢谢。
Floe:(秒回)不客气。
这是他第一次隔着很远的距离仰视上流社会的姿态,他并没有作态谈何,只是被动的藏起了自己的自卑。
他望向桌子上的合照,那是他五岁时他和余知安的第一张合照。他放下那些困扰忧愁的事情,轻微的一笑。
对他而言,只有日复一日地刻苦奋力。然后,让余知安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因为他们约定过,要和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一起生活。
他每年都会许三个同样的愿望,从五岁到这个家开始。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姐姐的,最后一个是他们俩的。
少年的心思总是那么不假思索的单纯,风一吹就飘去了远方,不问结果。
“在想什么呢?”那温柔的嗓音恍然惊动了他的心弦,余福临缓过神,晦涩的眼眸染上一层水雾柔光。
他伸出臂弯,冰冷到身体融入温暖的怀抱。余知安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嗯?”
“姐姐,好想你。”
“不是早上才见过吗?”余知安垂下眼眸,和颜溺语。
“就是好想你。”少年的嗓子发懒,像个小猫挂在余知安身上。
他不知靠着余知安身上多久,余知安才喊他吃饭。
他想,也许神也是眷顾他的。此刻的他,难道不是幸福的吗?
2/18
和姐姐一起放了烟花,吃了年夜饭,看了春晚,很幸福。
希望新的一年里,所有人都平安健康。
我想和姐姐(划掉)
小剧场-
小鱼:之淮,你其实没有很讨厌我吧?我们算是朋友吗?新年快乐。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平安顺遂,不要再给自己施压了,我已经不会跟你出现在一份成绩单上了。你也一直很好。祝你幸福。
-发送失败
小鱼(os):哎,又忘了呢,我早就没有你的电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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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活下去的理由
第6章 疯狂与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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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6章 疯狂与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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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十四年的雨
自下周一余福临早上来到教室,就听到了五花八门的传闻,说的是上周五小剧场二楼的玫瑰花 。
他面无表情的坐到位子的,开始收作业,整理好起身抱去办公室。许思梁说陪他搬作业,没等余福临回答,他直接抱走了剩下的一半。
路上许思梁旁敲侧击问他上周五的事,余福临含糊过去了。许思梁约莫看出来余福临的心情,也没再问了。
中午许思梁、吴今舟、汪荀等六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听吴今舟‘无病呻吟’。
“哎你说我这情书还送不送啊,当时太紧张都忘记拿出来了……他都不理我!我他妈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啊……要不我给他桌肚里塞点糖?巧克力?草莓蛋糕?卧槽我连他喜欢吃甜的咸的都不知道?哎不是我不想了解他你不知道我观察他一个学期,根本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
“每次吃饭不管不顾是什么都小猫扒两口菜,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在教室写题就是在办公室问问题。”
许思梁苦笑的抚了一下额头,露出悠然的笑容,“哎,你知道他的性取向吗?
对面的两人低头小声笑了起来,而坐最右边的没穿夏季校服,一件干净白t,蓬松卷的黑发微显咖棕色的男孩,刚喝了一口的百岁山就喷了出来。
中间的个头最高的男孩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小包的餐巾纸,打开平整后递给他,然后用最温柔的话讽喻他,“笑点真低。”
沈柯叶擦干脸上脖子和手上的水,抬起清澈水灵的眼眸怒目瞪向祁缊。坐他对面的顾原微微仰头,他觉得这些好哥们的生活都很有趣。恰好一阵风过,少年的碎发随风而动。
“先考进一班再说吧”许思梁吃完了,拿起饭盆正起身要走,想想还是叮嘱了一句,“您别吓着人家,好吧。”
今天不上晚自习,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快结束的时候,余福临对雷雨话剧也没兴趣,抓紧写完了英语作文。
夕阳斜影从玻璃窗照进来,澄黄的光线落在他洗得净白的校服外套上,少年的下巴瘦削,眉目低垂。
忧郁的眼睛恍如隔世神迹。
许思梁有些吃惊,余福临竟然在这时候问他吴今舟生日什么时候。
他有点吃惊笑了笑,说1月3。
“哦……他,生日应该会办派对吧。”
“嗯对啊。”许思梁依靠在椅背上,以慵懒的姿态含情的眼眸,抬头看他。
“那他会邀请我吗?”
“呃,那肯定啊!”
“谢谢。”
“你是想回礼吗?”
余福临没再说话,离开了教室。
*
21:38
刚下晚自习,少年淋雨回家的路上,听到了些孱弱的叫声,遇到一只可怜的小猫。他用校服包裹了小猫,把它带回家了。
第二天低烧了,依旧去上学。
放学后跟余知安发了消息。
丿\礻一丨丶:发烧了>-<
(两个小时后)
安:咋又不带伞!(气)
丿\礻一丨丶:忘了
安:几度了?吃药了没?
丿\礻一丨丶:37.8稍微退了一点。吃了。
安:宝啊要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东篱这几天气温变化大,自己要添衣好吧,多喝点热水。
丿\礻一丨丶:「表情包-嗯嗯」姐姐,你清明回来吗?
安:回来啊
丿\礻一丨丶:(>^ω^
第8章 我们一定要好好说话
暮日收尽苍凉,火红的云海连成一片,烧尽所有烦恼,炽热的阳光照耀整个教室。
陈淑媛如往常一样来找姜许一起回家,两个人在窗边分别给对方拍照。
在靠后门的倒数第二排,余福临和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多、眼镜镜片很厚的两个男生,在讨论一道物理题的答案。
“不对,你图画错了。”
“假设………反向传送带……”
“这个也没有很难解。”
“所以最后是在C点。”
微风拂过他的碎发,凉凉的气息悠长萦绕着靠着后门的吴少。他露出一抹轻狂,满眼欣赏的看着年级第一解题的模样。
他看着那两个人暗自点头的表情,慢慢走过去拍了拍他俩的肩,示意让他们离开。
“余福临同学,我一直想问,我的情书……写得真的有那么烂吗?”
吴今舟向他靠近,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亮色。
他沉着嗓音,眉眼含笑,懒散地话在他耳旁发痒,“你愿意当我的初恋吗?”
他背靠炽热的光芒,地板被晒的金黄透亮。少年时轻晃的告白不计未来,字字戳进笃实的人心间。
教室里没剩几个人了,谢璃陪孟茵从后往前到逐个检查高一的卫生,一路上还在奔跑、窃喜。
在傍晚经过三楼时,在那尽头总会传来悠扬的乐声。学校的小提琴社团,当琴谱的旋律被纵情的表达,浪漫的乐章奏出少年的心跳。
汪荀驻留片刻,缓过喘口气,继续上楼。
他把一叠报纸放到讲台,还未来得及擦汗,其余抱在身上准备走,不巧一脚踩空,手中报纸全数掉落。
孟茵先踏入一班的教室,就看见门口讲台处的惨象,她惊异的拿起记录表挡住半张脸露出一双杏眼。谢璃随后看到,她迟疑了半秒后帮汪荀捡起散落的报纸。
与此同时,窗边的两个女孩,在教室里合影。这时陈淑媛突发奇想,想一起拍大合照。原本静谧的教室里,突然出现一声明亮的嗓音,“咳咳,拍照啦!——”
“咔擦——”
余福临听到后,懵懂的转头看了一眼后立马用手挡住了脸,而吴今舟则是在合影里留下一个俊俏的侧影。无关外界杂音,他在等余福临的回答。
他看着余福临吴今舟这害怕被拍到的可爱模样,忍俊不禁地出笑一声。他拉住准备离开的少年,目光坚定,欲言却不及那回旋的风。
少年摇了摇头,留给他一个孤独的背影。
听到拍照的那一刻,孟茵本想蹲下帮忙收拾,但当她转身扫视一周,看到年级第一和全校最富的少爷站在一起时,孟茵瞪大双眼,她迟疑了一会那记录表挡住全张脸,然后蹲了下来,眼神有些茫然。
这张不经意间的合影后来成了很有分析价值的一张照片。
高一一共十二个班,476个人。
按照片里的排名,是这样的:
余福临 1
吴今舟 162
陈淑媛461
姜许 14
汪荀 458
谢璃 108
孟茵87
*
五一假期余知安没有回东篱,余福临过得很不开心。
可那又什么办法呢。
安:小宝,我恐怕五一不能回东篱了,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丿\礻一丨丶:没关系【大哭】
安:视频吗?我想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丿\礻一丨丶:好呀
余知安说他又瘦了,鱼骨头都比他看着健康。他笑着说没有,是摄像头的问题。
半个小时后,他们结束了通话,各自晚安。
5/3
他走到余知安房间里的阳台,坐在摇篮里,看了会夜色。
直到他听到了几声喵喵叫,才发现鱼骨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它轻松跳到余福临的身上,懒懒伸过腰,在他肚子上变成一个猫饼。
“喵~~”
橘色的毛发看着很柔软,尖尖的耳朵一动一动,他捏了捏鱼骨头的后脖子,听到它懒懒的喵了一声。
他被鱼骨头可爱到了,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也想她了吗?”
朦胧的夜色过浓,映入他玻璃般透彻的眼眸,皎洁的月光碎成一地,弧线泪痕流淌,堆砌的思念一叠又一叠。
“北京有什么好的?”
“哦,医院好吧。”
“鱼骨头,你想去北京吗?”
“到时候我们三个,一定会有一个家……只有,我们三个的家。”
5/4
21:18
补课班呆到最后一个走。
余福临在便利店买了两瓶酒,他坐在巷子里的台阶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意识逐渐背酒精麻痹,凉风过耳,闲言碎语若近若离。
“哎这小妮子不错啊。”
“一边去。”
“这小脸嫩的,嘶溜——”
这群社会青年并未发觉远处一直停着一辆宾利。漆黑的车门遽然被打开,冲出一抹迅疾且靓丽的身影。
一只手刚要伸向底下的少年,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制服了,矫捷的身手三两下就解决了。
黑夜中露出一只冷傲的眼睛,他的声音透着怒意,“滚远点。”
他一言不发的揪着余福临衣领往回走,闻到很重的白酒味,眉头皱了好几下。
没走几步,他的脑袋就被一个酒瓶砸中。
他看着地上的绿色碎玻璃,嘴角忽然一笑,伸出手对远处的车辆挥了挥。
他把醉的不省人事的少年放在墙边,随意炒起一根木板就上前干了。
“啊呀!”
“少多管闲事!”
“你给我闭嘴!”
“呜!!”
“哎呀我去。”
“别打了别打了。”
吴今舟看着狼狈逃走的几个人,抹了一口嘴角的血,嘴里不免骂了几句。
“别他妈让我再看见你们。”
他踢了一脚凌乱的纸箱,“操!”
他累得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喘了几口气,缓过气息后扭头看向这场闹剧的源头。
他走到余福临旁边,蹲了下来,眼睛略微又些红,“余福临,没有我你打得过他他们吗?”
他本来晚上是想给他送礼物了,于是吃完饭就让司机开车到他补课班蹲着,还特意换了一辆车。
一直等到他补课班灯都熄灭了也没见余福临出来,他又等了会,心烦地刚想下车就看见余福临出来了,不过这次他回家的方向不一样,
他就一路跟着,看着他从便利店买了两瓶酒,看着他走进小巷子里,心里一直揪着,一直偷偷跟着。
吴今舟看着他垂下的长长睫毛,明明喝了这么多酒,皮肤还是白的跟雪一样。
“谁允许你喝酒了?”他勾起余福临的下巴,欣赏了一会这张白净的脸,最后无奈叹了一口气。
“反正我没允许。”
他往里走,一手拿了余福临的黑色帆布包往肩上背好,再把他轻松的抱起。
他的脸上莫名的露出傲意。
往日遥不可及的年级第一此时靠在他的胸口,像小猫一样的窝在他的怀里,那柔软的发丝蹭到他的脖子。
“姐姐……”
“……”
吴今舟实在难以从一个醉鬼的口中问出他家住哪,于是只好把他带回家了。
经过长达半个小时的心理战后,吴今舟离开了这件客房。结果第二天余福临自己走了。据做饭的刘妈说是4点半离开,转告吴今舟说那孩子让自己晚点告诉他,他说谢谢你。
吴今舟听到的时候都炸了。
他能想到的只有余福临一个人徒步回家。
*
再然后,就是五一结束的星期三。
其实在那天之后,吴今舟在他们的聊天框来来回回的打字撤回。
纠结的何止他一人。
直到……
吴今舟记得那天的天色摇摇欲坠,危机的硝烟弥漫在周围,闪动的红灯与鸣声交织。
至少他看到救护车开进和育校门的时候是这样的。
据听说,余福临在上早自习的时候忽然晕倒,他拒绝了老师与同学的帮助,但许思梁还是陪他前往了。
中途余福临拐弯去了洗手间,许思梁看着他一头埋在洗手池那,生生的吐出一口血块。
干呕到泪水直流,牙齿间都是黑红的血。
“哎!”
“我去喊老师啊!”
“你挺住啊!”
少年吐得全身无力,视线忽明忽暗,身体支撑不住滑了下去。他倒在地上,淋漓的血滴染红了白色校服。
他的眼中如石沉大海的一片死寂。
做完检查,凌晨一点多。他披着外套,身上还穿着那件短袖,凉风嗖嗖的。
没有一个人等他。
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有意试探家长有没有发现,他反复确认余知安有没有给他发消息,一看没有才稍微松口气,而自己却又给余知安发了个电话。
“嘟……嘟……”
如果第三声还没有接通,那余知安一定在睡觉。
“喂……”
“喂?”
“宝啊,这么晚还没睡呢?”
余福临站在路灯下,他咽下难咽的恶心,轻轻的微弱的回应了一声:“嗯。”
“是想我了吗?”电话那头的余知安温柔的笑了一下。
他将手机放下,干呕了一会。
“咳咳、咳……”
至于余知安说了啥他都嗯过去了。
“嗯,晚安。”
“好梦。”
电话挂断了那一刻,路灯的光也灭掉了。但好在,余知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其实他本可以不打这个电话的,但就是自责心作祟。
他最近身体太差了,虽然以前也没多好。
医生说他慢性胃炎,定期要来复查,还问他家长呢。他说太忙了。
早上的时候,他的手突然抖了起来,正准备吃的药全部掉落在地。眼睛忽然一黑,在一众朗读声中倒下了。
他记得他上了救护车,闭眼时还在求老师不要告诉他家人,不要告诉余知安。
这通电话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给余知安添麻烦,他不再告诉余知安自己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不想给余知安添麻烦,从北京到东篱还是很远的。
思念的藤蔓带着刺尖穿透他的心脏,禁锢他扭捏的躯壳,一点一点的拧出血滴。
他走走停停的回到家,打开卧室的门,看到鱼骨头正窝在自己的床头,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看到他的时戚戚的喵了一声。
鱼骨头跳下床来,蹭了蹭他的腿。
还好有一只小猫等着他回家。
湿润的雾气蒙上玻璃门,不热不冰的水流滑过他骨瘦纤细的身体。一根根的肋骨,清晰可见的形状。
皂荚沐浴味淡淡的散开,薄纱的肌肤之下是扭曲肆意生长的骨骼。
浴室里的镜子永远都是有裂痕的,他每次看到的裂痕长得都不一样。
他洗完温水澡,钻进冰冷的被窝里,一个人静止的坐在床上。耳旁总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诡秘的断续的……他向左扭头,有一团缭乱的黑影,他似乎对这种东西司空见惯。
他温柔的问,“你不困吗?”
房间里并没有回答他的声音。
余福临转过头,他按下床头柜上的台灯。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多的黑影在他的视线里出现,他似乎轻轻的笑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打开相机,转过身,与它们一起合影。
“三。”
“二……”
他低喘着哈气,湿润的眼角下流出一行泪,他笑着举着手机,手又颤抖起来。
“一。”
按下快门,轻轻的一声“卡擦——”
他转过身来,背靠着枕头,看着照片中只有自己的“合影”,酸涩的泪水溢涌而出,他揪起被子往自己身上盖,把自己闷在被窝里。
鱼骨头本在它的窝里眯着,察觉到它主人的异样,担忧的哀喵了几声,跳到了余福临的床上,扒拉了几下他的被子。
过了会,余福临终于是放下了被子,大喘着气呼吸,又哭了起来。
“为什么我的朋友不爱跟我合影呢?”
“哦……难道连你们都不算是我的朋友。”
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几个人,他想了想,还是暗自摇头否决了。
黑暗中,鱼骨头那绿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努力伸出了手,从指尖开始的颤抖,此时,鱼骨头向他靠近了,把自己的毛绒脑袋凑到他的手心里,他抚摸了一会他的小猫。
“喵~~”
“喵。”
鱼骨头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他给鱼骨头盖好了被子,露出一个可爱的小猫脑袋,也方便它随时下床。
“鱼骨头,你太瘦了。”
“明天给你买点罐头和猫条。”
“要一直陪着我。”
“好不好?”
他戳了一下鱼骨头,但鱼骨头没有“喵”。他觉得现在的小猫咪还是需要睡眠吧。
余福临打开手机,点开短信,在通讯录里找到联系人——之淮。
之淮,我突然明白当年的你了。
-发送失败
如果还能遇到的话,我们一定要好好说话。
-发送失败
希望你一切平安。
-发送失败
*
余福临在家休了整整五天,正好连上了周末。下星期一才回学校,状态稍微好了点。
星期一一天下来,很多同学都来慰问他的身体状况,还给他塞了很多好吃的。于是他收获了两大袋的补品,他一边惊喜又尴尬的微笑着感谢大家,一边又在思考应该不会在这堆零食里翻出什么情书吧。
平静的一天过去,到了放学时刻,他把卷子塞进黑色书包里,将近三天没来,课桌上堆叠的卷子已经能挡住他大半个直立的身体了。
他收拾的有些晚,最后几个走出班级。他从楼梯下到一楼,还差最后几步走出那长长的走廊。
深邃的走廊尽头散发着四射的光芒,他的步伐却慢慢减速,每一步都伴随着紧促的心跳声。
不出所料的,在那尽头,是一个高挑的少年靠着墙,神色晦明不清,姿态漫不经心的等着他。
余福临停住了脚步,正转了半个身子,就被吴今舟打断了接下来准备逃离的动作,“出口在这,你往回走什么?”
“我,想起来,有东西没拿。”
“什么东西啊?我陪你去拿。”吴今舟就这么走到他身旁,余福临抬起眼睛,颤颤的看着他。这种对视让余福临很不舒服,他想逃离了。
“不用了。”
余福临转过身。刚迈出两步就吴今舟抓住手腕强行拽了回来。
“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余福临往后退,直到碰到墙面才知道无路可退了,他开始揪起外套边边。他不敢看吴今舟居高临下的凌威眼神,他还没想好合理的措辞。
“你讨厌我?”
他小声的说,“没有。”
“那为什么?”吴今舟说完这句,顿了一下,“你身体还好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吴今舟有些不耐烦,他感觉余福临又在敷衍他。
“还好。”
“我长得很丑吗?”吴今舟苦笑着说,“你都不肯看我一眼。”
他看着余福临抬起那双忧郁的眼睛,像是碎玻璃被光照射出异色光芒,可美丽的背后是无尽的痛苦。
他感觉余福临都要哭出来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过了很久,他听到余福临说了一句,“不丑。”
“那个……”
“不合适。”
“你怎么知道不合适?”
“就是不合适。”
“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合不……“
余福临垂着眼眸,散发出冷郁的神色,当即回绝,“你也知道还没试过。”
“以后,请你保持正常距离。不要做奇怪的事了。”余福临嗦了一下鼻子,声音有些沙哑,“好吗?”
吴今舟咬了一下嘴皮,面目凝重的向他低头表示歉意,“嗯。”
他听着余福临离去的脚步声……
帆布鞋的步履还是驻停了下来,长风吹散他额前的碎发,微微遮掩他的一只眼睛。
“谢谢你。”
他把手机举起来给吴今舟看,他滑动手机,如吴今舟所愿。
“有什么事,就发消息吧。我看到了会回你的。请你别来补课班找我了。我以后不会走那条路了。”
“再见。”
他看着余福临往反方向离开,那个身影是如此的瘦削,就像一具躯壳套了一层美丽的皮囊。
他无数次想把这层皮扯下来,但感觉又告诉他是腐烂的空心木。
第9章 寂雪风暴过境
透彻的玻璃窗外,梧桐树叶肆意蔓延,绿荫遮掩碧蓝的天空,耀眼的阳光剪成通明的光道,四散进安静的教室里。
柔和的阳光洒在少年身上,透过他苍白的皮肤和寂雪风暴过境的眼眸,那淡漠的雪也似乎有了片刻温存。
许思梁正在用他那双深情的眼睛看着余福临写题,试卷上洋洋洒洒,满是端正的字迹与肯定的答案。
余福临按动笔端,放下笔,用余光看向许思梁。许思梁转动眼珠,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向他笑了笑,鼻哼说, “嗯哼。”
“……你作业写完了?”
“没有啊”许思梁一手托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线,懒洋洋的笑着,“但我发现了比写作业更有意思的事情。”
许思梁的瞳孔中映出浓重的草绿,他顺着许思梁的视线扭过头。
“我在感受,时间的流逝。”
窗外的绿意汹涌成海,微风奏响盛夏来临的前奏,起伏的绿荫是生命的涟漪。
“现在的生活太紧促了,所有人都在拼命”许思梁说。
“很多事物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再看一眼,很多人也没能再相遇一次。”
少年的心脏忽然一震,望着眼前的枝繁叶茂,他干涩的眼睛得到了短暂的缓解。
记忆中遥远、模糊的脸,不属于东篱的雪景、那句听不懂的语言、不告而别的友人。
如果能再相遇……
那时候的我们都太幼稚了,恶语相向、忽视拌嘴……因为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成为朋友啊。
其实被泼脏水那天,余福临看到谢之淮了,在他下楼捡书的时候碰到的。余福临看到他之后就低下头走了。谢之淮比他高了一个半头,擦肩而过时,谢之淮看到他那双眼睛极其的黯淡。
谢之淮那天倒完垃圾回来就看到余福临一副药哭出来的样子和浑身的刺鼻味。他回到教室,看到黑板上醒目的名字。他握紧拳头,当了一回好人,拿湿抹布擦了整块黑板。
余福临抹眼泪回来时,教室里空无一人。那块还未干透的黑板,被阳光晒的透亮。
他听到了风声,两年前的回旋镖刺中了他的心脏。拨不通的电话、发送失败的短信、无法坦明的心声。刻骨铭心的只有遗憾吧。
之淮,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们是一类人。
那你走过路,终有一天,我也会走过吗?
我总觉得你先我一步了。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直到许思梁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许思梁叹了一口气,“ 有点想初恋了。”
余福临缓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初中的?”
许思梁转动眼珠,眼梢微微上翘,荡漾出水波,他抿嘴思索片刻,说,“小学三年级。”
“……”
这节是体育课,教室里就他们两个,余福临免修,许思梁嫌热溜回来了。
碎光斑驳的绿幕下,干净的白校服裹上一层暗绿色,静谧的绿调与现实割裂,在这一刻,我们可以尽情呼吸。
“你上次真是吓死我了,一转头就看见你吐成那样,你身体真没什么大事吗?我感觉那医生怎么不太牢靠啊。”
“没事的,别担心。”
“想好选什么了吗?呃,物化生?”
“嗯。”
许思梁忽然抓过他的手来,笑咪咪的把他的手掌摊开,见了他的手纹,嘴角勾起若有所思的弧度。“你是喜欢女生还是男生啊?”
“?”
“你的爱情线真是又长又碎啊。”
“事业线倒是很长,啧这生命线……”
余福临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
不生乔木,只生野草。
——鲁迅·野草
即使是野草,生命力也是顽强的,更何况有些人就是意志力和执行力简直是天赋异禀的存在。
从余福临的桌子上每天都有一份营养均衡、高品质的热乎早饭,并且还是不同是女生给他送来的;将近六月的炎热天气,余福临午休期间他有时从办公室回到教室,桌子上会有一袋冰凉的绿豆汤或是一盒新鲜的水果或是进口的酸奶;每逢下雨天在他桌子旁都会出现的一把黑伞。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三个星期。
再然就到六月了。
这天上午第五节课结束,许思梁问余福临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去,余福临答应了。
汪荀拿完饭来,就看到对面本该三个人只有一个人了,“那俩人呢?”
“都没来呗。”许思梁说。
“卧槽!”汪荀看清许思梁旁边坐着的人是谁没忍住来了一句。
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冷冽的目光看向了自己,他默默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合上嘴,绕到对面和顾原坐一块了。
“学霸。”汪荀刚落座,笑着和余福临打招呼。
余福临抬眸,眼底冷清如霜。向他礼貌回应后继续安静进食。之后五个人保持着一种无法打破的静态风景模式。
食不言,寝不语。
所以汪荀和许思梁一直用眼神在交流。
汪荀:(皱眉)(左右瞟)你怎么坐中间了?
许思梁:(撇嘴)我怎么不能了?
汪荀:(眼睛瞪大)(惊异且肯定)这不要让吴少和学霸坐一块吗?
许思梁:(筷子点了点饭菜)(有理有据)我来之前他们就这样坐了好吗?
汪荀:(叹气)(摇头)
顾原拧开一罐冰可乐,调侃说,“ 你们俩还眉来眼去上了?”
许思梁放下筷子,“啧”了一声。
汪荀把顾原手里的冰可乐夺过来,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大口,逼得顾原出口飙母语,“你他妈——”
“哎——舒服!”
“能不能好好吃饭!”
吴今舟低沉的嗓音透露着不悦,他说完看向右边一直低头扒饭的小猫。
少年的后脖一抹白色,连接着脊背薄薄的一层撑着淡蓝色的校服,隐约能描摹出腰线的位置。
余福临放下筷,抬起冷淡的眼眸,留下一句“我吃好了。”
三个人目送余福临离开的背影,而吴今舟好像被震住了一样,盯着餐盘筷子戳这戳那的。
许思梁推了他好几次,他才缓缓起身追上去。
倒完饭,他稍加几步就跟上了余福临。他一边小幅度喘气平复气息,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跟他偶遇了一样的跟他并排同行。
吴今舟一直往右下方看余福临事侧脸,都差点撞上墙。他再三心里建设,然后一字一顿,“你,生气,了吗?”
“没有。”余福临平静的回答他。
“那你觉得,最近,的早饭,如何?”吴今舟磕磕绊绊的问他。
余福临这时冷疑的看向吴今舟,“为什么这么问?”
吴今舟的瞳孔微缩,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我有点嫉妒。”
话到嘴边刚说出去就后悔莫及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哦,你可以不用劳烦那些女生转送给我的”余福临微微扬起眼睛,平和的怼他,“或者,你也可以不用费心费力在这些事上。”
“既然有这份心思,我觉得你的排名就一定还能再上去点。”
吴今舟一时语塞。
路过的两个女生看到他们四目相对,快速走过吗然后低头捂嘴小声议论起来。
“没有意义的事坚持到底,又是在感动谁呢?”
少年的眼眸里掀起风雪的浪涌,一抹清亮的笑容绵里藏针,静寂的哀愁曲奏出他语言间的苍凉与刻薄。
只要他想,从他口中出来的就可以没有一句好话。
“意义是人为的,路也是要自己走出来的。是悬崖是平原,是山麓是山顶,我都不在乎。”
微凉的风穿梭树荫,光道通向他们的头顶,爬山虎蔓延的夏天就此开启。
“我相信人生没有剧本。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耗尽所有,自我溃败。”
“只这一份信念,就足够我驰行世界。”
吴今舟的眼神坚定,头发被风吹过,属于这个年纪的轻狂从不掩饰。
余福临的心微微震了一下,他咬了一下牙齿,诚心说,“那就祝你,愿望成真。”
后来许思梁问了吴今舟,他死活不肯说实话,这大概就是青春期男高中生的嘴硬吧。
“到底是他先坐的还是你先坐的?”
“……你猜。”
吴今舟走了。
许思梁若有所思,思而不止。其实他知道余福临隔空位坐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吴今舟又是他发小,小时候穿一条裤子出门的兄弟,也不是没有他拉不下脸的时候。
所以真相跟他猜测的一样。
隔空位坐的是吴今舟,因为他觉得余福临肯定会不习惯,可能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许思梁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吴今舟害羞不敢和余福临坐一块,吴今舟那点心思他还不知道吗。
*
一年光阴,稍纵即逝。
期末周前的月考成绩出来了。余福临毫无疑问的掉了23名。他这段时间的状态实在太糟糕了。最大的原因还是,自清明以后,余知安都没回来过。
周方芝找他谈了一下午,了解了他目前的状况,一边心疼这孩子一边担心他的未来。
中途姜许抱着数学卷子来过一趟办公室。她远远的看过余福临一眼,心里说不上开心。一到四班的竞争一直很激烈,退步很容易,想再往前走就是如履薄冰。
即使这一次她终于考到了第一。
第一个向她道喜的是陈淑媛,那是好朋友间的最真诚的祝福,她也很高兴。抛开陈淑媛,当她看向余福临那双破碎黯淡的眼眸,她甚至觉得自己不配,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够到这个位子。挫败与怀疑一直伴随着她。
作为班长,姜许了解班上大部分的人,除了余福临。周方芝跟她说过一点余福临的事。“他性格比较安静,独来独往的,心理上有很严重的病,要麻烦你平时要多关注他了,我有时候太忙可能顾不上,拜托你了。”
“他比你们都要小两岁,虽然外表看不出。你照顾照顾他,但也不用刻意”周方芝眼神慈悲,语言恳切,“这件事除了你我还跟他的同桌说过,所以也不要外传。”
她和余福临的交涉不是很多,大多都是学习上的。在她开朗和爱的面具下,是家人托付的重任与自我过高的要求。如此沉重的生活早已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好在她还有陈淑媛这个没心没肺的一直陪着她。
*
那天回家,周围漆黑一片,余福临发现家门的锁换了,他还没有钥匙。
二楼的灯火通明,他没有一点呼救的**,眼地是沉入大海般的寂静。
他坐在了家门口的花圃边,盯着瓦亮的旧钥匙叹着气。这么多年了,这个家还是让他吹冷风。
换锁了,没有钥匙……回不了家。
没有余知安,没有家。
他就靠着墙,夜晚与冷风,不安而眠。
次日04:48
余朝良早上离开时,发现门口的余福临。他轻瞄的扫了一眼,抽了根黄鹤楼,锃亮的皮鞋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他呼出最后一口烟,暴力的把余福临拉进家里,摔到客厅的瓷砖上,一掌扇到他脸上。余福临一时不知所措,肩膀开始抖擞。他被余朝良拽着头发强行抬头,瞳孔湿漉漉的像细雨连绵的阴天。
手机摔得粉碎。
质问与皮带一同降在他的身上。他伸手想去够那碎片,被余朝良一脚踩手上。
“啊——”
也许这就是遇见余知安的代价吧。
好痛,好痛。
他落下绝望的眼泪,在迷糊中,他听到了几声猫叫。
“喵呜——!”
鱼骨头跳到余朝良脸上划拉,猫爪在他脸上划出血迹。
余朝良恼怒咒骂,“小畜生!我弄不死你!”一番对阵,鱼骨头被余朝良摔倒在地,呜咽的喵叫
余朝良转身出去找东西。余福临弱弱的张了张嘴,“快走。”
最终余朝良拿了根棍子回来,在棍子要砸下去时,余福临耗尽力气推到余朝良,再回头,鱼骨头一溜烟的跑掉了。
随后他被余朝良一棍打到脊柱上,扑倒在地,没有再动。
在他昏过去前几秒,他看到梅文琴端庄优雅的下楼,只是漠不关心的瞥了他一眼。在她眼里对于这种现象似乎已经合理了。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那天他就一直躺在地上。
记忆中他独自行走在黑暗的森林里,瘦削的身体微微弯着脊背,头发遮住他的半张脸,嘴角带血气息不稳。
直到他又听见几声喵叫的回音,从幽梦中唤醒。
余福临抬起眼皮,他醒来看见鱼骨头在舔他的手。小猫的左耳带血右眼红肿,眼里泛着水光,一声声的喵呜着。
余福临轻轻的捏了捏它的脖子,咽下一口气,露出难捱的笑容。
“对不起。”
“对不起……”
鱼骨头垂下眼睛,暗自深长的掠过他眼间的苦涩,最后哑哑的喵了一声,耷拉着尾巴离开了。
那眼神好像在跟他说,再见了,要照顾好自己,要活下去。
“喵呜——”
天际的浅光带走清晨的雾水,垂危的梦境开始崩塌,颤动的现实正在撼动人们的意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梦中醒来。
因为生活的残酷无望。
因为生命的无意义。
因为我们都没有面对明天的勇气。
淡黄色的光晕勾勒出鱼骨头的橘毛,鱼骨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
“果然我就不适合……”
“最后都一样,死的死丢的丢。”
他起来收拾了一下自己。
浴室放好水,他躺下去,水面很平静。
然后,他躺的深了点,再深一点……水漫过头顶。
他睁开眼,湖蓝色的水中,忽然出现几双手抓着他的身体,错乱的内心、恐惧的意识交织着挣扎的幅度渐渐下降,沦为自欺与自弃。
……
不要、不要靠近我。
……
请放弃我。
离开我。
……
求求你。
不要爱我。
……
我会伤害你们。
……
“扑通!”
余福临冒出水面,大口的喘气,鼻腔里都是水的酸意。
惨白的皮肤上水珠流动,嘴角泛红,身体一块青一块紫,四肢蜷缩在浴缸里。
他已经感觉到病情又恶化了。
他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多数都能用外套遮住,就是嘴角的有点明显。
他用电脑跟周方芝请假了,一直躺到下午一点多,才去学校。
吴今舟放学又来找他了,问他嘴角怎么回事。
“下楼梯,不小心摔的。”
余福临看都没看他,他给吴今舟的回答跟周方芝的是一样的。
“把外套脱了。”
“我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吴今舟的态度很坚定,面对他凌然的俯视,余福临回绝,“没有。”
吴今舟抓着他外套就要脱掉,余福临死死拉住,甩开他的手,拉好外套。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余福临转身要走,又被吴今舟抓住的手腕,他生气的瞪着吴今舟,没过几秒,眼里又漫上了水雾。
余福临被他弄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哑着嗓子喊,“你弄疼我了。”
吴今舟这才放开他。
他背过身离开了教室,晚间的冷风迎面而来,少年眼眶里的泪水在这一刻奔涌出来。
差一点,就要当着吴今舟的面哭出来了。
吴今舟后来又喊了他几声,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他记得余福临的话,他们要保持距离。
如果他这一次冲动一点就好了。
说不定,余福临就答应他了。
余福临一路向南,快到拐弯处他摘下眼镜刚想用袖子抹干眼泪,却不料撞上了人。
他的眼镜摔到了地上,被散落的书本砸坏了,他先是向那个女生道歉,然后蹲下来和她一起捡书。
“对不起。”
“哎呀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孟茵本来还有些生气,但看到自己撞到的人竟然是年级第一,心中不免有些觉得值了。
她礼貌的也表达歉意,随后她在看到余福临眼镜被书本压扁、划坏时,真正的歉意才显现出来。
“你的眼镜……”
“没事……你没受伤吧。”余福临捡起眼镜,微微叹了一口气,将它收到了外套口袋里。
孟茵立即摇头,她抿了一下唇,抱紧了怀里的书本。她的心猛地一沉,试探说,“要不我配你一副吧,它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她心中想的是,废话,听说他这次月考没发挥好,一个近视眼要是没眼镜还怎么学习,不行不行,我得负责。
“你,度数多少”孟茵爽快的说,“我配给你一副一模一样的。”
“不用了,我有备用的。”余福临垂着头,随口而来的谎言是他最擅长的事。
孟茵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余福临好一阵不作声,稍长的头发盖过他被雨水淋湿的双眼,直到一滴泪珠砸落地板落入孟茵的眼中。
“你怎么了?”
“呜……”余福临抽了一下鼻子,还是发出来呜咽的一声哭泣。
孟茵放下那堆书,上前扶着余福临的肩膀,她安慰了余福临一会儿,她能想到的只有考场失利这件事。
过了一会,余福临缓过来,“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啦。”孟茵从书包里掏出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点开电话软件,给到余福临手心里。
“呃我先去个洗手间”孟茵双手否决,有些呆萌,“放心我没有偷听的爱好,哈哈。”
余福临再也支撑不住,哭着打电话给余知安。
这次很快就接通了。
“喂……”
“姐姐,是我。”
“嗯?小宝,怎么是这个号码?”
“手机摔坏了。”
“啊?怎么就摔坏了?还有钱吗我给你转点再买一个。”
“呜呜……”
“喂……喂?”
“我没有家可以回了,换锁了。这次月考退步了,父亲因此教训了我,也连累了鱼骨头,它跑掉了。呜呜找不到了……”
“眼镜也坏了,我看不清路……”
“怎么回事啊他打你哪了打得重不重啊!”
“姐姐,我好痛。为什么活着会这么痛苦?”
“福临你不要做……”
余福临挂掉了电话,删除了电话记录。把手机放在了地上。
天空降下太阳雨,辗转的风再度吹干生锈的过往,窸窣的啃噬神经,凌乱的雨同他的心识一同埋入烂泥地。
他的眼中,寂雪风暴过境。
他走向暮日的尽头。
第10章 你,在找我吗
我们最终会发现,反抗痛苦的最好方式是爱与生活。
——罪与罚
那一年,北京到东篱的飞机票1300。
余知安思考了三分钟,放下了手头上今晚截止的小组任务拜托给了其他组员,明天的现场汇报个人评分部分都放弃了。
她穿了件外套拿了个包,临走前,她还没将宿舍门关上,她听到了其他人议论的声音。
“呦我看是哄小男友去了吧。”
“那不她弟弟吗?”
“谁知道呢现在的人啊呵呵!”
“拖油瓶吧!也真是苦了她咯!”
“哎那还要写她名字吗?”
……
她轻轻地关上门,避而不闻的走了。
她给余朝良拨了六个电话都没人接,好不容易拨通梅文琴的却也是事不关己的草草了事。她像是打翻的一壶烈酒,涩泽与郁愤交织这趟航班。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还在意余福临的死活呢?
落地00:34
雨声渐淅沥。
“什么叫……我就问一句,你们,把他当人吗?”
“都以为我不知道是吗?”
灯光将雨照射出了形状,余知安拉开出租车的门,快速坐上车,“尾号3579。”余知安继续和余朝良理论,尽力压制着自己的嗓音与气愤,“送回福利院?这个时候你把他送回福利院……”
余知安一把摔下手机。她窒息的揉过眼睛,一边深呼吸一边胡乱的抓过头发。
“师傅。”
余知安还是担心,还是去了一趟树望福利院,确认余福临没有来才走。
01:56
她撑着雨伞,在雨中奔跑,渴望街角巷子里能有少年的身影。
她的眼泪越抹越多。
如果有人愿意在前途与你之间思考三分钟。买了最贵最快的机票,担心那最坏的结果发生,毫不犹豫的去向另一个城市。
可惜在这个时间段的我们都还是青涩的面容。
她想起余福临凝望她时那双碎玻璃渗水透光的眼睛,那无尽的离别语与挽留声溢出了眼眶。每一次的离别,对任何一方都是残酷的。
如果没有爱,你我是否不会再因幸福的流失而痛苦?
如果没有爱,如果没有我,你该怎么活下去?
02:49
余知安崩溃的丢掉雨伞,蹲在街头捂住脸。
伤心的事全部被翻出。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
一样的等待、一样的寻找。
一样的失而复得……
淋淋漓漓的冷雨和注定失望的结局牵引她的未来不再逐步。灰色忧愁的雨水将她的长发打湿,雨声声势逐渐显赫,凌乱的敲击她的心扉。
当她再次抬头时,雨似乎停了。
不对,是她不再为自己撑伞。
“你,在找我吗?”
湿漉的眼睛像雨雾哭了一场哀悼诗。
不为你骇人听闻的惨烈过去,不闻你岌岌可危的枯败将来,只是为你命运的小船又少了一块遮风挡雨的木板而难过。
如果生命的尽头是生老病死,那生命的伊始又是为了什么?不要说为了遇见我这种美好的谎言,因为它既担不起未来的风险也无法相应宿命论的考验。
我恐怕并不能见证你的一生,但我至少看过你最美好的一面。
在此之前不论有再多的斥责与担忧,在此刻都变成了失而复得的缓痛药。他们在雨夜拥抱,感受着胸口的温热,如小时候一样的温暖。
“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
那天余知安带他住了酒店。
余福临洗完澡湿着头发穿着酒店的浴袍,在余知安脚旁坐下,她正看着窗外的雨水和伙伴通话聊报告。
当她结束通话,才发现有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她,那嗓音低沉又悯人,“姐姐。”
余知安有些累了,甩给他一句,“睡觉去。”余福临起身,刚掀开被子的一角就被余知安拉住手腕,把他拉去浴室吹头发。
吹风机开了温热的一档,余福临坐在马桶盖上,在这时他张开了口,“余知安……余知安。”
感觉余知安没听到于是又喊了一遍。
“我……”
吹风机在这时开到了二档,余知安没有听清余福临说的话。她又给余福临吹了会,按下关闭键是问他刚刚说什么。
“我没说话呀。”
“哦,走吧,睡觉去了。”
他们背着身睡觉。
然而余福临并无困意,他像小猫一样的翻下床,来到床的另一边,拉住余知安的手。余知安从微弱的梦里醒来,看到眼前的少年垂眸滴泪。
“你到底想干嘛?”
“安……”
余知安抱住了他,轻轻地抚着他的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
“也许我比你知道的要早。”
……
后来,余福临有了新钥匙,余知安给他买了最新款的手机,孟茵还给了他一副一模一样的眼睛,期末考也证明他的排名回来了。
一切都在好起来。
如果你懂我的隐喻,如果你懂我的难捱。
那么此后的阴雨天,也没那么难熬了。
*
7/18
周末,余知安带他去了商场。
余福临穿了件淡蓝色衬衫和白色内衬,很干净的穿搭。余知安则是无袖香槟粉连衣裙,偏日系的刘海与可爱的长相。
路过奢侈品店,余福临短暂驻留了目光,他在思考该送吴今舟什么生日礼物,虽然还很早但他还是想提前准备。余知安问他是不是喜欢那个东西。他说不是。
逛了一圈后余福临的手里拎了好几袋,余知安略微走在他前面。他们的身高差和背影,总会被认为是热恋中的情侣。
帆布鞋怎么会赶不上高跟鞋呢,他只是觉得余知安的背影很好看。
余知安身上的香味有点像雪松和栀子的调和味。
楼下有举办什么活动,一时很多人涌上去。余知安回头没找到余福临。她左顾右看,直到温热的掌心里漫上一股凉意。
余知安脸颊上的腮红偏肉色和淡粉,她转头来时还带有一阵香气,余福临看向她时的眼神都是愣愣的。
“你还有什么想逛的吗?”余知安扭过头去,微微抿了抿唇,感觉自己浑身都没知觉了,余福临还牵着她的手不放。
“没有了。”
“哦,那回家吧。”
“嗯。”
然后余知安放开了他的手,没过几秒,余福临又拉住了她的手。
余知安有些惊怒的眼神瞪向他时,却看到余福临的眼睛又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陷入一种左右为难的情绪,目光闪烁,心一下就软了下来,“非要牵吗?”
余福临的眼睛如阳光透过玻璃碎片泛着光彩,低压的嗓音满是委屈的意味。“不可以吗?”
她想起那个冰冷的雨夜。
她并没有找到余福临,是余福临找到的她。
回到墨尔本的飞机上 我觉得
我还能走得更远
还能更坚强
能更幸福
——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
当幸福降临到时候请为他开门。
为他开门。
他需要爱。
在他落寞松开的瞬间余知安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别跟丢了。”
“嗯。”
等车时,那懵懂的心正无限靠近,距离的限制不再受限。
余知安身上的香味实在难以抗拒,他悄悄靠近埋头好奇闻了一下。
“你干什么?”
“闻一下。”
“哦。”
“哎哎!”
看着余知安有些着急的模样,余福临微微偷笑了一下。
余知安鼻哼一声貌似生气了。
“对不起。”
她看着余福临失望的表情,于心不忍,她凑过去,余福临低头。
微风拂过他们有些泛红的脸庞与灼烧的眼睛。
一切都刚刚好。
第11章 我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镀金的云边散发着环绕形的光圈,厚重的雾霭在暮色中消沉。
落日绚烂的红光映出的光束,在这个呼气见形的无雪之冬,沉闷的胸口拂过了寒瑟的风。
青年拉开书店的木制推拉门,前台的老板抬头看见了他便热情的上前慰问。他是这家店的常客,几年前一直和其他两个朋友常来这家书店。他们和老板的关系很好,有说有笑的,那是他们学生时代的树洞与回忆。
“好久不见。”
老板连连点头,对青年的面貌很是赞赏,“哦呦不得了,在外学了一年回来整个人面孔都变了啊!”
青年微微一抹轻笑,原本插在黑色大衣兜里的手此刻伸出来,张开宽阔的臂弯与老板拥抱。
“蛮好蛮好。”老板勉强搭上青年的肩膀,笑容开怀的说,“要不要吃杯咖啡。”
“涨价了吗?”青年打趣说。
“你这个小鬼,我这么多年都这个价。”老板眯起眼睛瞅他,声音明显拉高了一个度。随后拉着青年往里走。
青年坐在小型的吧台前,观赏着老板娴熟的技艺,又把目光投向四周的陈设,还是以前的样子至少一楼是这样的,只不过门口多了一个摆放日漫的架子。
他接过一杯热腾的馥芮白,闻上一口香气如同卸下了一身的疲惫。青年品位了几口,放下杯子与老板畅谈叙旧。
“你们毕业以后每次来的时候人都不全。”
“哎,都忙着啊。”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青年短暂缄默,“继续读吧。”
老板微笑的时候脸上会起很多褶子,慈祥的目光参杂这得意,他续问说,“朋友找了吗?”
青年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头微微向后靠,狭长又深邃的眼睛从容回应,“没有。”
“好啦好啦我晓得了。”
老板一脸看穿的意思,青年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他们又聊了会,以青年要找一本书里的书签结束。那是他一个现今在他国的朋友拜托他的,恰巧他今年有空回了一趟国,就顺带帮朋友取了。
青年来到二楼,暖黄色的吊灯散发出的光亮面积并不能照射整个空间。除中间地带外部分还是一种昏沉光晕的状态,但还是能看清书名的。
他戴着长扁的黑框眼镜,穿着打扮全是外国的风格,整个人是清爽大方的感觉,符合他研究生的身份。
朋友跟他说过的几本书他全都一一翻过,但并没有找到,他给朋友发了消息问有没有遗忘的书,并且大海捞针的工作谁愿意干呢。等待许久不见回,青年继续寻找。
他走到最右边的书架后面,发现地上还有个人。灰色的帽衫留着稍长的碎发半遮着眼睛,冷白的皮肤,裸色的薄唇,犹如一件陈旧典雅的古画。
视线从尖削的下巴延伸到脖子的暗影,那清晰的锁骨犹如蝴蝶展翅的美丽。他貌似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长袖,材质貌似拙劣,他看到了线头……他能感觉到少年的清瘦,宽松黑裤下隐约露出的一抹白,被长袜包裹住的脚踝骨。垂头看书的姿态安静又慵懒,是很难会被发觉的存在。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叠的书,看样子是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看了很久了。
青年和他相隔距离不远,他看清了青年手中那本书的书名。转念一想,他缓步上前。
“你好?”
少年听到这清亮又具有磁性的嗓音,他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他,“嗯?”
而传入他耳朵的无疑是如刚出生的小猫一样的哼唧,缓过一阵,他说出了心中的猜测,“可以让我翻一下这本书吗?我在帮朋友找一个书签。”
“哦哦。”
余福临把书交给青年,青年果然在最后一页翻到了那有些泛黄的书签,书签的背后写着一段秀丽的赠语:
致乔羽
Everything and I are absurd silence
陆泳明
2012.6.29
青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明白了这东西的含金量。他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是……
“能还给我了吗?”
青年忙得拿好书签,并把书还给了少年,少年继续安静的看书,他礼貌的说,“打扰了。”
“没事。”
青年没想到他的礼貌用语还会被这样看似淡漠的人回应,他见少年的书已经看了三分之二。他停顿半响,饶有兴致的说,“你觉得西西弗斯是怎样的?”
“他,应该设想成是幸福的吧。”
“说的对。”
在少年垂微的目光里他恍然看见了一抹亮色,清透的雨滴、皎洁的月光……如此水纹潋滟眼眸像是从淡蓝色海平面升起的日出。
“即使一切都是徒劳。当惩罚变为一种反抗,赋予反抗为幸福,每一次推动巨石看到的风景可能都不同。”
“设想,是为了美化那些没有承受痛苦的勇气与毅力的人吗?
“西西弗斯不会胜利,西西弗斯永不投降。”青年摇头说,“如果你认为他是痛苦的,那么你也会痛苦;如果你认为他是幸福的,那么你也会幸福。”
“西西弗斯被惩罚无限推动巨石,就如寰宇的迷犬日复一日的忙绿、奔波。幸福与否是在于自身的感受,在苦难中反抗本就是一种莫大的勇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设想他是幸福的。西西弗斯是否幸福,我们无从而知。但我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你也不想你的生活一直很痛苦,一直碌碌无为,一直漫步目的的在社会边缘挣扎。”
“事物永远都在用它们的方式前进,西西弗斯推动巨石的轮回何尝又不是呢?”
“所以,不是设想,是必须。”
余福临疑问的是西西弗斯本质上不幸福,人们设想他幸福的目的。青年的回答是事在人为。
少年的眼眸望着他的时候,如见一汪清泉的透亮。
“如果把巨石推到山顶才算成功,世界上又该有多少自暴自弃的人啊。人们总是会为预设的目标、未完成的理想所顾虑,生命中有太多无法实现与改变的的事,要一件一件去数落、责备自己吗?”
二十出头、留洋归来,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青年微微低头,向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作为无心勉励后辈的结辞语。
“说得有点多了,就当是对后辈的一些勉励吧。再见。”青年挥手告别,如此风度与温柔的嗓音,很容易让一个还未涉世的少年产生一种崇拜。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去赋予你存在的意义吧。”
尽管多年以后,少年再想起这时与陌生青年的对话,他会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很容易理解的哲学问题。
但因为某种东西的存在让那时的他不可抗拒的沉迷其中。
*
1/3 18:28
余福临来到今晚的派对场地,是一艘豪华邮轮。霓虹灯光闪烁,欢声与喧闹交织,对他来说还是很奢华了。
他把邀请函交给面色冷漠的保安,见他摘下墨镜细看一番露出标准的微笑,示意他可以进去。
少年拘谨拿着礼物袋,迈着小步经过走廊。将要上楼梯时他看见远处一堆热吻的男孩。他倒吸一口冷气,眼不见心不烦,每一步更加的小心了。
少年来到最顶层的包厢门前,感受这里面的歌舞升平,攥紧了手中的礼物袋,抿了抿唇。他感觉有点送不出去了。
要不要找个地方随便放一下?会被当垃圾扔掉的吧……到时候解释起来他也未必会信我。
余福临幻想出吴今舟那张生气的嘴脸……
他摇了摇头,准备找人转交给他。
就当我来过了,反正我也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余福临靠在栏杆旁,拿出手机编辑好消息。他反复检查着语言是否有漏洞,这时一个熟人认出了他。
“哎学霸!你也来了啊!怎么不进去啊?”
“学霸你还记得我吗?”
“学霸还是这么温柔啊,上次为人家讲的那道题,我现在都能背的出。”
余福临似乎快要石化了,瞳孔瞪大了一倍,他尴尬的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哎这是给吴少的礼物吗?”
“看着很精致呢,吴少肯定会喜欢的。”
“走吧走吧!”
三个女生推拉着他进去了。
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飞行棋地毯上,周围堆满了烧烤披萨饮料,还有好几辆放满美食的餐饮推车,气球与闪烁的的灯光,是很欢愉自在的青春感。
此时坐在沙发上的吴今舟看到余福临,露出了一切都在预料中的笑容,他站在门旁,眼神不知往何处看,惊慌、窘迫,只一味的捏紧礼物袋的绳。
“你来了啊。”
吴今舟放下酒杯,白金色衬衫很有质感,在灯光的作用下古著粗环项链泛着银光,漫步来到他面前,微微低头直面他回避的目光。
“生日快乐。”余福临快速交出礼物袋,随即说,“我先走了。”
“哎就说句生日快乐就走了?”吴今舟看都没看礼物,一把拉住将要转身的少年。
“阿嚏——”
门没关,少年难免被寒风一袭,他吸了一下鼻子,“我卷子还没写完。”
吴今舟眉头一紧,摸了摸少年的手,果然冰得吓人。他转身把自己的lp纯色山羊单排扣大衣和流苏绒线围巾给余福临保暖。
听取“哇”声一片。
其实这件大衣是中长款,穿在余福临身上就是长款了,在吴今舟的视角里余福临就是小小的一个手办,正用略有不悦的眼眸仰视他。
“我不要你的衣服,我不冷!”少年低沉的嗓音里已见沙哑的鼻音。说着这会儿就要脱下来,吴今舟按住了他的肩膀,“抱一下。”
少年的眼底烧起了一片怒火,他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余福临咬着牙小声说,“不抱!”
“那出去抱。”
吴今舟把他带到外面的甲板上,在寒风与夜色中,他埋进少年的脖间围巾里,语气温柔又真诚,“谢谢你能来参加我的生日会,我很开心。”
“嗯,不用谢。”余福临说。
吴今舟在他脖间深度呼吸,眉目间尽是满意的神情,“你真好抱,好舒服。”
“……”
然后余福临推开了他。
“我走了”
“那个,我让人送你。”
“不用了。”
余福临转身走了几步,吴今舟喊住他也没回头。
“哎都2016年了。”
余福临心想这跟年份有什么关系吗?
最后吴今舟还是把他请上了车,车型漆黑且富有光泽,一看就是保养清理工作做得到位。座位宽敞舒适,不知道是不是价位的问题,感觉他看到的视野都不一样。
他升起车窗,吴今舟笑着和他道别,“我会继续追求你的,不管对手是谁。”
“我相信总会有那一天的。”
晚风将他的发型吹得凌乱不堪,额前的碎发不断拍打着他的眼睛。自认为帅出天际,实则是天塌下来还有脸撑着的惨状。
余福临降下车窗,他怕再看一眼要笑出来。
司机问他去哪。
不对,这样他就知道我住哪了……
少年说了一个离家两公里的地址。
他看着窗外的繁华街道,霓虹灯光将夜色渲染,喧嚣的如白日。
纸醉金迷的东篱。
他本以为会普通的过着一世,资本的金钱与权势让他仰视与畏惧,必定有很多人会觉得他不知好歹,而他的回应总是无人倾听。
也会有很多人想成为他光鲜亮丽的那一面。人生的得与失从来都是一杆明码标价的秤,他这样的人不知在背后付出了多少。他只有做到最好,因为第二名不会被记得。
对不起。
因为我见过更好的事物了。
我想,我的人生,还能更好。
我还能,更幸福,不是吗?
我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因为,别无他法。
是什么东西呢(?哦~原来是年上的魅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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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第12章 谁离不开谁
2019年9月17日。
傍晚19:49。
“咚咚——学长?学长你在吗?”
“我刚刚路过你的教室……学长,你身体不舒服吗?”
莫凡这会从外面回来,看见宿舍门口站了个人,“你谁啊?”
“哦我是临床医学的,现在大二,我叫傅咏轩。”
莫凡:“你也住这栋?”
傅咏轩:“嗯。”他原先的宿舍被拆了,现在换到了西区。
“你是来找……”口中的谁字还没出口就反应过来他是来找余福临的。
莫凡微微皱眉,拿出钥匙疾速地打开宿舍门。宿舍四人寝,他今天跟导师小组外出考察,胡烨约会去了,还有一个现在还在麦当劳上班。
莫凡忘床铺瞅了一眼,把目光投向洗手间,他上前开门,发现门被反锁。
“余福临?余福临!”
没有人回他。
“你去找宿管。”
莫凡往屋里转了一圈,光明正大的把郭子昱的不锈钢保温杯拿过来,对着门把手的锁孔就是一顿砸。
傅咏轩跑起来可快了,一米八大长腿。宿管阿姨来的路上听到他们这间的声音轰隆轰隆的响,真正看到时吓得魂都差点出来。
“哎呦妈呀!”
“学长!”
莫凡把扭曲的保温杯放回原处,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洗手间里的人,暗自叹气,拨打了120。
门外有闪光灯,有人在拍照,莫凡出手制止,差点打起来。
当天夜里就传出,东交宿舍有人割腕自杀。
经过十几个聊天记录的传播,最后保留下一张头发半遮半掩,左臂白色长袖全染红,冷白细长大腿和小腿割了好几条不深不浅的刀子。
嘛呀好吓人(瑟瑟发抖
我朋友跟他一个专业,他成绩特别好很出名的,私下怎么……
我靠抖m?
好白
学霸一半都是抑郁症吗?
之后傅咏轩跟着一块去了,那天他才知道令他仰望、引以为傲的学长,重度抑郁、心境情感障碍。
余福临又一次没死成,他那个时候流了4个小时的血。
*
结束的时候都凌晨了。
出医院的时候,他看到了吴今舟的车,他记忆力很好,见过的事物很容易就记住。
吴今舟他双手搂住余福临的肩膀,瞳孔微怔,“:你怎么样?”
余福临他扭过头去没去看他,“没怎么。”
傅咏轩os:还没怎么样?差点就死了!!!
吴今舟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他旁边还有年轻高个小伙,眉头微皱,撇了一眼,“你那位啊?
“哦我是……”
没等傅咏轩解释,余福临那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腕走了。
吴今舟当然咽不下这口气,紧随其后上去把余福临那只手拉过来。
余福临冷冷的瞪他。
吴今舟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两人,轻蔑一笑,:“你跟他什么关系?”
“哦,我们在一起了。”
碎玻璃的眼眸里泛起了涟漪,闪烁着微光。
他如鲠在喉,反语脱口,“你说对不对,亲爱的?”
没等傅咏轩“啊”出声,吴今舟气得胸脯像压了泰山,动作利索的把余福临扛走了。
“你放开!”
“不放,跟我回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
吴今舟拉开车门,把余福临摔进后座,砰得关上门。
他一转头就被傅咏轩打了一拳,都流鼻血了。
他又一脚把傅咏轩踹到地上,不解气的又补了几脚,“卧槽!就你也敢打我?”
吴今舟松松头扭了扭脖子,临走前把自己的名片甩给了傅咏轩,“自己几斤几两拎拎清楚,医药费有需要联系我秘书。”
远处的车子后,有人偷拍了他们。
之后吴今舟一脚油门的猛开,大晚上开到120迈。
天桥。
余福临缓了一会,神情恍惚的从后座坐起来,后视镜里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前方。
他慢慢够到车门,看向车外。
“你干什么?”
他像一道飘忽的月光,迷离在境,一点风吹雨淋就能把他推到。削瘦的侧脸流下一滴泪,碎发遮住他的眼睛,光线与他错过。
孤僻?冷淡?这些词都不足以描述他的状态了。世界观逆转,意识体极端,他几乎是到了一种疯癫的程度。
朽木枯灵。
“你觉得我留在东篱是因为你吗?”
“谁离不开谁?”
这是他第一次语气凝重圆眼怒睁的对吴今舟说话。
余福临如愿打开车门,巨大的风力吹进他的白里,他毫不犹豫地摔出车门,在路上滚了好几圈。
吴今舟只顾着看余福临,根本来不及锁车门。他没顾及前面,导致追尾。
吴今舟短暂昏晕后,打开冒烟的车门,脑门流血。
他到处寻找,只见人群围了一圈,他跑过去冲进人堆里,趴在桥杆上,往下看,扯着嗓子大喊,“余福临!”
“打120……”吴今舟身体微怔,拉着路人衣领冲着喊,“打120了没?打120啊!”
“余福临!”
吴今舟爬上桥杆,纵身跳下。
*
平静的湖面,坠落入水的涟漪渐渐消失。他像沉入了无尽深海,没有光,也没有爱。
他们说是我克死了余知安。
也有些道理吧。
毕竟我们是仇人。
不是没有考上,只是不想去;不是没有别的选择,留在东篱,只是还想守着那些回忆啊。
养了我十一年的家,到头来什么也不是。我知道世界丑陋,可直到他亲手推到我面前逼我解开面纱,我才知道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心。
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我绝无可能活到现在。
余、福、临。
如果仇人的孩子能带来好运,那世界一定是疯了。
水流涌入鼻腔,不再挣扎,默认此生的悲怆。
咽下唏嘘的往事,晦涩不明的眼底里又死了几只向往天空的鸟儿,黯然神伤的藏匿在不知名的角落。
神啊,为什么眷属我又抛弃我?
为什么不读计算机?
为什么留在了东篱?
为什么病情一直在加重?
为什么明明拥有的东西屈指可数,却又一直在失去?
为什么再也没有人爱我……
神啊,请您告诉愚昧的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
让我死吧。
……
让我死吧。
……
让我死吧。
让我死吧。
让我死吧。
……
让我死吧。
……
让我死吧。
让我死吧。
让我死吧。
让我死吧。
……
不要救我了。
不要救我了。
不要救我了。
不要救我了。
不要救我了。
……
不要救我了。
……
不要救我了。
……
不要救我了。
……
不要救我了。
不要救我了。
配曲推荐《致青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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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谁离不开谁
第13章 斯多亚的不动心
微风,枫叶,阳光。
又是一年秋。
傍晚时分,余福临刚从医院做完疗程出来,他漫步在大街上,无意看到一家蛋糕店。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心中恍然又落寞。
他来到橱柜前,观赏着里面陈列的精致蛋糕,掠过价格只看喜不喜欢。
目光最后停留在一款柠檬芝士蛋糕上,他看着店员忙碌的身影,迟迟不敢开口。
当他低头等待时,身旁靠近了一个男人,玻璃橱柜上映出一张冷峻的脸。干净利落的白衬衫,长袖款袖子整齐的挽到了小臂处。右手露出一只机械表,他虽认不出什么牌子但价格一定不菲。
男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雨后松木调的气息,以及若近若离的柑橘香味。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方形眼镜,清晰的下颌线连着脖颈的经脉,深邃的眼眸中透过店内暖黄色的光晕,专注的目光让余福临一时感觉他应该在实验室里研究课题而不是在这挑选蛋糕。
“你好?”男人转头看向店员。
“稍等我马上来。”
余福临瞬时低下头,继续看着那款蛋糕,准备在男人说完之后跟店员说。
“帮我拿……”男人说了很多,最后一句打破了余福临散漫的心思,“再拿个柠檬芝士。”
“好的。”
余福临抬头看了男人一眼,那副有些痴怨的眼神让男人提出疑问,“你……”
余福临小幅度的叹了一口气,扭过头,不再想要这个蛋糕了。因为他不喜欢跟别人抢,什么事都喜欢谦让别人。
男人捕捉到了这个动作,爽朗说“你想要那个蛋糕吗?”
“啊,没有。”
他们就这样谦让了好一会。
殊不知店里所有人这会都看向了他们,两个收银的女孩一直看着他们偷笑。
他看着少年的侧脸,刘海盖过了眼睛,削瘦的脸颊苍白的肤色,露出一只漂亮的耳朵,戴了三个耳钉。短袖的领口松松垮垮,身体薄的如纸,锁骨如蝴蝶张开翅膀。
男人想要看清他的脸,弯腰微微靠近。奈何那双眼睛暗淡无光又被头发遮掩,难以看清。少年感知光线的压制,脚步往后推了两步。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余福临的心一惊。
他出于扭捏撇了男人一眼,眼中暗蕴夹涩,“我不认识你。”
空气安静了许多。
没过几秒,男人的电话响起。余福临装作若无其事的盯着橱柜。
男人挂完电话,结账的时候看到刚刚橱柜前的少年正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他拿好东西,大步朝少年走去,将装有蛋糕的袋子塞到少年手里。
没有一句解释。
黄昏在他的白衬衫上勾勒一圈光晕,温柔的眉目让人迷途知返。
&—
If i know this one''s gonna last?
I''m stuck again in this loop
No way of knowing til it''s absolute
But i get a feelin when im next to you(to you)
他露出一副绅士的微笑,玻璃门隔绝冷暖,风将他们的距离渐渐拉远。余福临闻到了香水的后调,是干净的皂香。
余福临不记得是不是和他在哪见过,毕竟他刚做了mect,有些遗忘或是以前本就不在意的事情。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4寸小蛋糕,橱柜里的标价是338。
我这是赚了吗?
一滴眼泪砸落地板。
Maybe it''s heaven that''s leavin all the clues
So far they''re leading me right back to you
有病。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送我?
世界不会奖励胆小鬼,除非……你会相信一见钟情吗?
余福临睁着透亮的眼睛,在傍晚的凉风里,迎着落日下山。
如果你认为他是痛苦的,那么你也会痛苦;如果你认为他是幸福的,那么你也会幸福。
人们总是会为预设的目标、未完成的理想所顾虑,生命中有太多无法实现与改变的事,要一件一件去数落、责备自己吗?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去赋予你存在的意义吧。
Maybe it''s heaven that''s leavin all the clues
如果我们还能遇见第三次,我一定会主动认识你。
*
17:46
余福临来到郊区的墓园。
他把贡品和鲜花放到了墓碑前,拿出打火机点香、烧纸钱。
烟熏的他够呛,他只得离的远了一些。
余福临依旧咳的不停,他一手扶着树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前十个未接来电和数不清的消息,看的他很是无奈。
自上回跳桥的事后,吴今舟对他的态度软的不行,生怕又逼得他做出什么事来。
今天是他生日,不巧吴今舟有事,不能陪他过生日于是一早给他送了一堆礼物送了好几张卡。
他现在不住在学校宿舍了,吴今舟很想送他一套又想到他一定不会要,于是给他找了一套地段、品质、价位都适合的租房。
他给吴今舟回了一个电话,简单几句话像打发小狗一样的哄好了这个少爷。
“没有啊,我刚刚在睡觉。”
“谢谢你。”
“嗯,拜拜。”
余福临挂掉电话,朝着暗蓝的天空呼吸。
参天柏树荫地,他扯了扯名贵西装的领带,难抑胸膛恼火。
他只轻微侧头,秘书利落递上一根灰色卡比龙。两根手指夹住烟,扣下打火机,蓝火与白烟相融出淡淡香草味。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定要从他口中问出个所以然,不是所有付出与回报都会是等价的。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不会相信在撒谎这方面,余福临简直天赋异禀。
吴今舟尽早结束回到东篱,想回来给他一个惊喜,陪他过生日,再诚心表白一次。宿舍没人,图书馆不在,咖啡店今天不用打工。他不是不能理解余福临在这天想去墓地……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他妈这么多年了,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他又抽了几口,往回走顺手把烟丢进垃圾桶,一言不发的消失在烟雾中。
余福临拿出摄像机,点开录制。模糊的画质、惨白的人脸和一块冰凉的墓碑。
视频的开头,是几声咳嗽。
“今天是2019年10月10日,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虽然也不是真正的生日,但姐姐是我真正的家人。”
余福临对着镜头轻笑,把蛋糕盒打开,插上蜡烛,点上火,戴上生日帽,伴随着他低沉的嗓音唱出一首钝拙的生日歌。
余福临切下第一块蛋糕,随着镜头移动,放到了余知安的墓碑前,放在贡品的最中间。
“第一块蛋糕给最爱的人。”
他又切下一块蛋糕,拿着叉子塞入自己的嘴里。
“我就吃一块,剩下的都给你……我的爱,都给你。”
余福临吃的狼吞虎咽,哭得泣不成声,“姐姐,你回来,好不好?”
暗蓝的天空像一首安眠曲,昏沉的脑袋装着长刺的回忆,臆想与偏执让他沉溺昨日狂欢。
余福临点燃了一根仙女棒,闪烁的火花,又点燃了另一根。
他的瞳孔里存留烟花绚烂的一瞬,愿景与泪光在窸窣的风声消失殆尽。
*
哲学不能为人的外物作出任何保证,否则它就承认了独立于主观物质外的某种东西。
木匠的材料是木头,雕刻家的材料是黄铜,而人的生活艺术的材料则是各自的人生。
——爱比克泰德
人们之所以痛苦,往往是因为过于依赖外部事物带来的快乐和安全感。保持不动心意味着对外部变化持冷静态度,通过理性约束情绪反应,接受生活的无常,以冷静和清醒面对一切。
抗拒命运只会带来痛苦,只有坦然接受生命的流动,才能与生活和谐相处。
这被称之为,斯多亚的不动心。
那他呢?
他是否有这份“不动心”?
许凌川在机场候机时这样想。
他这次回国是为参加亲妹许翛然的婚礼。虽然他们只差一岁。有的人读博半程,有的人早已事业爱情双丰收
他常以理性为核心的运转生活,情感的流动使他达到感性。“不动心”意指内在和谐与平衡,控制**和情感,不被外界无常与不可控之事影响,以此达到真正的幸福。
而他在今天,为一个仅偶然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渐渐对自己的原则产生怀疑。
此刻,许凌川觉得自己不配思考这个问题。
首先,他有女朋友,即将订婚。
其次,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小男孩动心。
之后他回到美国,抽空时间在一个互联网高质量问答的国际版软件上搜寻希望对他有帮助的答案,跳出来的尽是他未曾涉及到的方面。
同时,他还关注到了一个博主。
用户名:骨头岸
一句话介绍:risk nothing
性别:男
居住地:东篱
13.2万获赞 2.7万被关注 0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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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碰到小时候的自己,你会对他说什么?
2017-06-27
不要离开福利院,不要向那个女孩求救。
……
36458赞同……
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样子?
2017-08-07
我把生活了11年的家烧了,吞了十颗舍曲林、十二颗富马酸喹硫平,还有八颗劳拉西冸,然后坐在椅子上等死。
但没死成。
……
敢不敢留下一张自拍照让别人打分?
2019-10-10
【照片】-(天色朦胧、白色帽衫、头发半遮半掩、苍白的半张脸,背后似乎是块墓碑)
不喜欢拍照,只有这一张。
今天来见姐姐了,和她一起吃蛋糕,过生日,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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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偶遇、巧合,确实很玄。正因无法控制,无法抗拒,「命运」这个词出现了在了他的眼前。
他对于理想型的标准一直是势均力敌、相互吸引的准则。传统高知家庭出身,优秀博深的履历,俊朗绅士的形象。他需要一个和他同纬度、知心魄的伴侣。在他26岁之前,他和他的父母以及朋友都是这么想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正褪去少年气,考虑与琢磨的事物越多,越容易被自己绊倒。
他乍然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重要细节。
22:03
许凌川拿着一杯香槟去到三层的阳台,独自观赏曼哈顿的夜景。风带来故事的序奏,他的眼中映出喧嚣与明火。
他还年轻,不怕尝试。
许凌川喝了半杯,拨通了Juslin的电话。
他们分手了。
合适、般配,但无法跨越「心」的高墙。他不是需要另一个互补的自己,而是一个能让他勇敢去爱的人。
他做不到完全的不动心,他开始相信命运,他希望有一天能和爱人共享这璀璨的夜景。
他凭借那张模糊的照片认出来是他的暗恋对象。
在心中火焰未熄之前,他会一直等待。
下一次的偶遇,会是在哪里?
去爱永远不会见到第二次的东西,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随即毁灭自己,人们就在这一瞬间活着。
——阿尔贝.加缪·反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