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疯批反派的恶毒娇妻》 第1章 书一 延庆十五年,因边境连年用兵,时有天灾,北方流民四起。 常有聚啸山野者,行打家劫舍之事。当地官府无能,并不能清除流寇。时渐日久,这些流寇便与江湖人士多有接触。 因江湖各大门派素有武学渊源,更兼经营多年,积聚可观财富、麾下门人众多,便隐隐有人生出反叛不臣之心。 是以,朝廷颁布“禁武令”,严禁民间私藏兵器甲胄。未经许可,更是不得结党营社,私授武艺,有违者则视同叛党。 众多江湖门派均遭官府取缔,幸而山高皇帝远,禁令在云川等地并不十分推行。而当地官府中人又有好处收受,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半年之前,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个神秘的组织。此组织唤作血浮屠,其手下成员武艺高强、训练有素。皆以各色罗刹面具覆面,着红衣系玄带,出手十分狠辣,江湖人称罗刹鬼。 凡是被血浮屠盯上的门派乃至当地大户,一夜之间全家被灭、鸡犬不留。 一时之间,江湖上人人自危。为求自保,便有落霞峰掌门关震山牵头,私下秘密联盟各大门派成立了义盟,共同习武授武,抵抗血浮屠。 由此,便是血浮屠攻击,各派也可相互支援、互为尾首。更可互相打掩护,对朝廷的“禁武令”虚以委蛇。 不过,虽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但没想到那血浮屠的主人手眼通天,消息十分灵敏,罗刹鬼的行动形如鬼魅,几次三番打得义盟措手不及。 再这样下去,也无非就是苟延残喘而已。于是,义盟各大门派歃血为盟,打算集中力量与那血浮屠拼死一搏。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时,血浮屠却发出招杀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凡是愿意臣服于血浮屠旗下,为血浮屠做事的,便饶一命。 若是执迷不悟者,便屠满门。 本来义盟内各大门派商讨后,决心以死相抗,绝不向那邪魔外道低头。可谁知,就在这节骨眼上,义盟却发生了严重的内乱。 原来,义盟盟主关震山为求荣华富贵,竟然接了这招杀令。他设计诛杀亲子爱徒,弃家小于不顾,叛出师门,出卖义盟众人,导致义盟损失惨重。 一时之间,落霞峰沦为众矢之的。但关震山本人却因此得了血浮屠的垂青,有了这面见血浮屠首领的机会。 “玄儿,你就在此等着,不要靠近。” 如今关震山众叛亲离,连亲女儿都已经和他决裂,除了几个亲随之外,唯有关门大弟子魏玄还留在身边。 此时,窗边的蓝衣男子看着不远处烟雾弥漫的湖面,有些担忧地说道:“师傅,这血浮屠向来诡计多端,不可不防,还是让我代你进去吧!” 关震山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决绝:“不,你就在这等我的信号,不要蛮动!” 关震山是出卖了本派师众与义盟,才换得这亲见血浮屠主人的机会,因此格外的小心。 魏玄知师傅心意已决,不可转圜,便也不再相劝,只是默默地抱着剑杵在一边。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关震山朝仅剩的几名亲随作了一个大揖,抱拳道:“诸位,拜托了。” 接着,除魏玄外一行人来到湖边,没过多久,浓雾里便划出几条黑色的船,船头挂着血浮屠的旗幡,隐约可以看见船上便站着血浮屠的罗刹鬼。 等关震山一行人要上船的时候,罗刹鬼却递过来一方黑色遮布,要他们把眼睛蒙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关震山只能任由对方把自己的眼睛给蒙上。 只是不知道这罗刹鬼使了什么诡计,戴上那遮布后。 这一路上,关震山只觉得自己的五感似乎都被封闭了,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都看不见,根本就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关震山脸上的遮布被取下,他的五感这才恢复了灵敏。 这时,关震山抬头,只见眼前是一座江南样式的庭院,一草一木皆与北边截然不同,门头上有一匾,匾上书三个大字:无心居。 这三个字虽刚劲有力,但题字之人的行风未免太过妖邪,尤其是那个“心”字,张狂过甚。如此心术不正之人,也只有血浮屠会用他的字做牌匾。 到了这里,关震山的亲随都被拦在门外,只有他本人被允许进入。 关震山被卸了兵器、锁了内力,跟随侍从一路穿花过柳,来到一处水阁,那血浮屠的首领便在这里等他。 血浮屠行事鬼魅,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总堂在哪里,更不知道罗刹鬼们的首领是什么样的人。关震山握紧了手掌,等待着见那罗刹鬼王。 不多时,屏风后珠帘响动,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向外移来。 关震山耳力过人,他抬起头,只见屏风后影影绰绰,接着便走出来一个粉衣桃腮的娇艳女子来。 那女子手握着一把折扇,眉目含笑,看上去十分可亲。 “你、你是……”关震山一时有些怔愣,不敢相信那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浮屠的首领竟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娇弱女子。 而且不知为何,关震山看着这女子,总觉得眉眼间有些熟悉。 就在关震山愣神的时候,眼前女子轻摇折扇,朱唇微启:“关世伯,小女卿州苏柔,别来无恙啊!”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关震山登时如五雷轰顶。原来眼前的女子竟是有名的江南才女、名儒苏渊之孙苏柔。 原来,关震山与苏柔曾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在她只是个小丫头的时候。苏柔自小惊才绝艳,年少便有才名。 正巧关震山携妻子儿女路过卿州,听闻大儒苏渊在学宫讲学,因落霞峰与苏家素来有些渊源,关震山一家便上门拜访,因此还在苏府小住过一段时间。 “苏姑娘,你、你也是名门大族之后,怎会干这种……” 关震山忍了又忍,想着对方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浮屠的首领,便没把“丧尽天良、心狠手辣”几个字给说出口。 苏柔却不甚在意,她眉目温柔,嘴角微微翘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读圣贤书,自然要听圣人言。” 说着,苏柔坐在了上首,熟练地用第一泡茶水冲了茶具,随后轻声细语地对关震山说道: “落霞峰也是名山之巅,关世伯不也一样要为五斗米折全家的腰吗?” “你……” 苏柔自小便伶牙俐齿,一番歪理噎得关震山说不出话来,尤其他原也罪孽深重,此时更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眼看关震山被气得涨红了脸,苏柔知他心里想什么,便轻轻一笑: “关世伯不必为过去的事所介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在乎虚名。” “况且今日我家主人亲身到此,定能给关世伯一个满意的价码。” 茶杯里升起袅袅的茶香,此间一派鱼米水乡的静谧。很难想象这血浮屠的罗刹鬼王竟是这样的人,而她的背后竟还有高人。 于是,关震山思量一会儿,暗暗地将右手掌收了回来,平放在了椅子扶手处。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门外的罗刹鬼们纷纷跪倒,摆出架势迎接来人。 苏柔却不为所动,依旧慢条斯理地往已经热过的杯子里倒了半满的茶水。 不多时,马蹄声渐近,一匹踏雪乌骓从院外奔驰而来,踏落一墙的飞花。 江南庭院本就重屋景和谐、形制精细,因此房屋陈设复杂精致,各种路径弯弯绕绕,但这人的马速却一点儿也不减,仿佛肆意惯了。 直到快到门前,那人才一勒缰绳,乌骓马高高地抬起前蹄,仰天长啸,打破了满院的清静。 旁边立刻有人过去拢住马头,来人熟稔地从马上跃下,往门里走来。 此时,先前不知道藏在何处的小侍尽皆上前,接过来人手中的马鞭,解了他肩上的披风捧着。 这五六个人有条不紊,一看便是做惯了的。 关震山皱紧了眉头,只见一名身材颀长的俊美青年走了进来。他身上着一件金丝软织的玄衣,额上用绳子束着块墨玉抹额,满身华贵之气,脚下却蹬了一双官靴。 怎么是官府的人?关震山心里一咯噔,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请侯爷安。”苏柔遥遥地冲来人颔首,语气恭敬,姿态却随便,既不起身、也不行礼,仍旧定定地坐在位置上。 苏柔的话语顿时提醒了关震山,他一眼便看到青年挂在腰间的龙纹青田玉佩,陡然想起了一个人: “你是楚南萧!” 原来,眼前这青年竟是宁远将军之子,前皇城司指挥使、现任云川刺史,圣上亲封的靖北侯楚南萧。 丝毫不在意关震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楚南萧嘴角浮着一丝笑意,径直走向座位。 苏柔刚要起身将上首的位置让给他,但他却按住了苏柔的肩膀,自己毫不忌讳地在下首的位置上坐下了。 随后,楚南萧端起苏柔刚泡好的茶,没急着喝,只拿在手中晃悠,像是在欣赏其中漂泊无依的茶叶。 瞬间想通所有关节,关震山顿时觉得自己杀子抛家的行为就像个笑话。 眼看着这罪魁祸首云淡风轻的样子,关震山心中悲愤,一时之间竟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哈哈哈,原来血浮屠的背后之主竟就是朝廷!怪道你苏家干这丧尽天良的事,居然还敢称江南大家,真是荒缪!” “楚南萧你呢?是朝廷的走狗还是你那皇帝老儿的走狗!” 民间一直有传闻,楚南萧是延庆帝的私生子,是其与宁远将军夫人婚外私情所生,君夺臣妻的事情不太光彩,外面自然也就流言纷飞。 听到这里,苏柔的脸色微变,她抬眼瞥了瞥楚南萧的脸色,发现这人的脸色如常,看到苏柔投过来的目光甚至还朝她挑了挑眉。 “看来关盟主今天是没想和本侯好好做一笔交易了。”楚南萧端起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脸上的笑意顿失,眼中杀机四起。 就在这时,原本颓唐的关震山却突然暴起。趁楚南萧不备之时,向他攻去。 关震山在进来之前,已经被搜过全身,收缴了随身携带的兵刃,周身穴道都被封住,根本就无法运功。 按说已做了万全之策,只是没想到这关震山为除血浮屠,竟把自己及全家的性命都给搭上了。 只见他右手云起一股隐藏的内力,手掌顿时发黑,朝外奔涌着毒气。 原来,这关震山在来之前竟偷偷地往皮肉中藏了毒,还提前用了落霞峰的针灸秘法在右掌掌心处藏了一股内力,只为手刃这血浮屠的罗刹鬼王,为义盟争取一线生机。 “小心!”苏柔顾不上许多,急急地提醒了一声,随后她径直冲到了楚南萧面前,竟替他挡下了这一掌。 关震山的掌风收不回去,狠狠地拍向苏柔的胸口。下一刻,苏柔便如风中的落叶一般倒了下去。 楚南萧的脸色顿时大变,他一把揽过苏柔的腰身,将她接入怀中,一边一掌回攻,直接便将关震山拍飞数米开外。 此刻,楚南萧顾不上许多。他急忙拉开苏柔衣领,只见她胸口发紫,那黑色的毒气已然是入侵心脉。 “侯、侯爷……”苏柔嘴角吐出一口鲜血,素白的手紧紧地抓着楚南萧的衣袖,纤细的指尖颤抖不已。 “杀……杀光他们,为我报……”苏柔的话还未说完,身体便软了,原本紧紧抓住楚南萧衣袖的手也滑了下去。 楚南萧愣在了那里,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把苏柔落在衣摆上的手轻轻地抬了起来,随后拢着苏柔的指尖,不顾上面的血污,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可惜苏柔的脸色惨白,手指的温度也已经冰凉。 第2章 书二 “快叫人!找大夫!”楚南萧猩红着眼睛,向众人吼道。 可是,这人都凉了,大罗神仙也难救,一群大夫都是技艺高超的神医,平日里药到病除。可再是神医,也做不到和阎王爷抢人啊! 面临这命如悬丝的境地,大家只能围着脸色惨白的苏柔装模作样地诊脉、探讨病情,但谁都不敢跟楚南萧说人已经没有救了。 很快,楚南萧便失去了耐心,他抽出长剑,按在最前面一个大夫的脖子上,语气冰冷地说道: “今日人若是死了,列位全家陪葬。” 跪满一地的大夫们登时两腿战战,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年纪最大的钟先生须发皆白,已年过古稀。听了这话,一时支撑不住,竟晕死了过去。 其他人看到如此情景,心中竟有些羡慕,若真因此被吓死过去倒也痛快。毕竟,楚南萧的手段他们是最清楚的。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给楚南萧做事也不过如此。 把苏柔的身体安放在贵妃榻上,楚南萧立刻下令,让门下所有还在无心居的门客和以往血浮屠招募的奇人异士全部聚集过来,一定要救活苏柔。 人虽然都叫过来了,但是大家又不是大夫,更不会治伤救人了。就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血浮屠曾经招募的一个西域来的喇嘛却突然站了出来。 “侯爷,不妨让贫僧一试。”那喇嘛汉语说得怪模怪样,但语气却十分淡定,仿佛有成竹在胸似的。 楚南萧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来人,只见这喇嘛皮肤黝黑,身穿红色的僧袍,露着半个肩膀和整条右臂在外面,手臂上的肌肉虬结,不像个出家人,倒像个铁匠。 楚南萧面色阴沉,一双凤目紧紧地盯着来人。可喇嘛丝毫未惧,似乎确有本事。 时间不等人,片刻之后,楚南萧让开了地方,让喇嘛进入内室。 此时,苏柔面色惨白得有些发灰,一副衰败之相。周围的两个侍女正拿着温热的软巾小心地擦拭她的手指和脸庞,试图让她看上去好一点。 喇嘛撩开重重帐帘上前后,也不像一般大夫那样先望闻问切诊断一番,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拿出了一个瓦罐。 那瓦罐罐身上彩绘了些奇奇怪怪的图案,看着有些渗人。 喇嘛直接打开盖子,咬破手指往里面滴了一滴血。接着,就从那罐子里面就爬出来一只蜈蚣、一只毒蛛、一只蝎子和一条通身乌黑的小蛇。 周围伺候的侍女都被这些阴毒之物给吓了一跳,但楚南萧没有出言,也没人敢拦那喇嘛。 只见那喇嘛一手执串珠,一手结掌印,嘴里念念有词。随后,那四毒物便似有灵性一般,径直朝着苏柔的心口爬去。 待爬到被子上后,它们便停在了那心口处。 然后,那蝎子蝎尾上的毒刺便一下子扎到了毒蛛的身上,而那毒蛛则张口用毒牙咬住了黑蛇的蛇尾,黑蛇也不甘示弱,同样咬住了前面蜈蚣的尾巴,蜈蚣则顺势缠住了前方的蝎子。 就这样,四毒物以首尾相连的样子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圆圈。 那喇嘛连忙从左袖中掏出一块叠成三角的黄色符纸盖在了毒物之上。随后,他嘴里念词的速度越来越快,手中拨动的念珠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大家听着这喇嘛念叨些听不懂的话,跟咒语似的,只道又是什么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不过是为了讨楚南萧的欢心,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用处。 没想到,下一刻,一股阴风自屋外吹了进来。竟将所有点着的蜡烛都给吹灭了。 楚南萧心中一紧,握紧了拳头,一时不察,竟将拇指上的玉扳指给捻碎了,碎玉掉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回荡。 等下人慌里慌张地将室内重新点亮时,只见床榻上的苏柔脸色依旧苍白,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此刻,楚南萧的脸色比方才还要差,他松开拳头,掌心运起一股内力,空气中顿时杀意弥漫。 就在这时,苏柔头向右一歪,竟从嘴中吐出一口黑血来,这是堵在心头上的瘀血。 这口血一吐出,苏柔居然有了微弱的鼻息。楚南萧急忙召大夫过来再摸脉,结果发现竟然连脉搏也有了。 顿时,周围的杀意尽消,一直沉着张脸的楚南萧的表情终于松了下来。 他急忙上前,一把握住苏柔的手。果然,方才还冰凉的手心现在已然有了些温热。 那喇嘛神色不变,只垂首嘱咐道:“现下虽救得苏姑娘暂时的性命,但殿下仍需尽快求得神物,否则十九天之后,药石罔顾,神医难救!” ------------------------- 楚南萧那一掌击碎了关震山全身心脉,本想留他一命,再行折磨。 没想到,关震山见计策失败,料一切皆是命中定数,随后他便仰天长啸数声后,咬舌自尽。 而跟随关震山的数名心腹虽奋起反抗,但终因实力悬殊,当场被罗刹鬼们诛杀殆尽。 但楚南萧仍是不解气,命人将一行人枭首戮尸,以血浮屠的名号挂在城郊,以儆效尤。 而来不及等义盟的人送上门,楚南萧当夜便出发,赶往都城。 楚南萧的身世在朝堂上并不是秘密,因着这一层血缘关系,延庆帝十分看重他。不仅许他高官厚禄,还年纪轻轻便封了侯爵。 而楚南萧手腕高明、果决狠辣,帮延庆帝解决了不少棘手事,深得陛下欢心,入仕不过三年就连升了七八级,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无人敢置喙。 就连他那些同父异母的皇子兄弟们都要亲自登门拜访,拉拢他为己所用。 一连十天,楚南萧换马不换人,昼夜兼程往都城赶,一路上马都累死了好几匹。如此,竟比预定的日子还要早上三天便到了都城。 楚南萧连宁远将军府都没回,便直接奔往延庆帝所在的霞飞园。 延庆帝近年来因早年身体亏空,沉迷于修身养性的岐黄之术。受朝天观道士的谏言,他在皇宫东南角上建了一座霞飞园。 此后延庆帝便常年居住在这里,不理俗务,朝中一应事务均交由太子及朝臣处理,一年到头也难得上朝几次。 不过,这位陛下虽看着不理世事,只关心自己的炼丹修行。但太子和朝臣也无非是揣摩着他的心意做事,半分不敢行错踏错。 这不,楚南萧前脚刚到城郊驿馆,后一脚就有人把写着他行踪的密条递到了延庆帝的案头。 空旷的丹房里烟雾缭绕,延庆帝正焚香抄经,待手中笔放下。伺候在一旁的内侍将早就准备好的密条递上,延庆帝展开纸张,看了没两个字,眉头便锁了起来。 楚南萧如今是云川的长官,乃是外放的京官,平时非召不得擅自回京。他此番私自回京,没有知会过任何人,直接便来到了霞飞园的门外。 霞飞园因是延庆帝日常的居所,平时的守卫只比皇宫更甚。而楚南萧因受延庆帝格外宠信,是少数几个可以不受召见直接进入的人。 在跟随侍从递上名牌后,霞飞园的侍卫并没有阻拦,楚南萧一路上畅通无阻,看来延庆帝并没有计较他非召入京的僭越事。 但楚南萧却丝毫不敢松懈,毕竟喇嘛让他去求取的就是那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称的仙丹神药“碧血莲心”。 碧血莲心是延庆帝从一云游高人手中求得的神药,据说这高人有两百高龄,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传说,这碧血莲心就是高人云游四方的时候,从海外仙山求得。 因与延庆帝有缘,高人才将这药赠他,否则就算是人间帝王,没这机缘,仙药也不会轻易给人的。而那高人赠完药后,翌日便从宫中消失,从此不见行踪。 延庆帝到处寻访不得,便将这碧血莲心当成至宝,非得收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此时,楚南萧径直来到延庆帝所在的丹房处,偌大的地方专为炼丹修炼所置,而向来在此处随意进出的楚南萧此刻却被挡在了丹房外。 “侯爷,不是老奴不通传,只是陛下近日仙体有损,确实需要静养。”邓内侍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对着跪在廊下的楚南萧说道。 可楚南萧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身形挺直,动都没动一下,一副见不到延庆帝誓不罢休的样子。 当初,延庆帝从仙人手中一共只求得这三颗丹药,平常轻易都不会,还是那年染了时疫,性命危在旦夕的时候才用了一颗。 之后,果然药到病除,身体康健。 由此以后,延庆帝便更是将碧血莲心奉若珍宝。现下药就剩了这一颗半,当宝贝一样存着,平常轻易都不示人,哪里肯用来救一个不相关的女人。 楚南萧在殿外跪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太阳从中天落到了地平线,月亮都隐隐冒出头来,都不见延庆帝出来见他。 眼看月上中天,殿里都点上了灯,宽阔的前堂地面也被月光照得雪白,邓内侍才又从丹房里出来。 看到仍跪在原地的楚南萧,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为难。 但邓内侍好歹是延庆帝身边的老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不少,立马又换上了关切的神色,连忙走到楚南萧的身边,状似不知情地问道: “侯爷,你这是?” 跪了整整一天,楚南萧的额间已经渗出了些细汗,他虽身体强健,内力深厚。但这些天忙着赶路,几乎都没有怎么休息过,脸色也有些苍白。 饶是如此,楚南萧身形依然分毫未动,稳稳地跪在那里。无论邓内侍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 “侯爷您是外官,未奉诏不得入京,御史要是知道了,非得参您一本!”邓内侍晓之以理道。 听到这句的时候,楚南萧这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邓内侍。 邓内侍还以为是他的话起作用了,连忙趁热打铁道:“不过,陛下不会与您计较此事了,您还是趁早回云川吧!” 没想到,听了这话的楚南萧眼神里闪过一瞬的狠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邓公公知道这位靖北侯于武学上造诣深厚,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便是赤手空拳也可置人于死地。现下见他眼含杀意,心里也不禁捏了把汗。 一旁的禁卫也注意到了楚南萧的脸色,虽然楚南萧的身份特殊,但禁卫军的职责是守卫皇帝的安全。 于是,今夜当值的禁卫军将领右手慢慢地摸上了刀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楚南萧运起掌力直接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拍上一掌。顿时,一股腥甜的血液从他的喉头喷出,溅到了地上。 邓内侍心里一惊,一边命人进去禀告延庆帝,一边赶紧招呼侍从上前扶住楚南萧。 哪知楚南萧虽自损了心脉,但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连动都不动一下。他一把拽住邓公公的手臂,拉近距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邓内侍,请你禀告陛下,儿臣心脉受损,求赐碧血莲心一用。” 说罢,他一把放开邓内侍的胳膊,闭上眼睛,不管众人,大有求不到碧血莲心就血溅当场的架势。 邓公公被他这股子狠劲儿给惊到了,慌忙跑进内殿,没多久,便捧了个乌木盒子出来。 ----------------------- 许婵没想到,她就是楼梯踩了个空,怎么就这么不巧地撞到了头,还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婵终于从黑暗的梦境中醒来。 “姑娘、姑娘……” 耳边不停地传来恼人的声音。许婵本来没想理这个烦人的声音,但架不住这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喋喋不休。 于是,她勉强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影影绰绰,像是有许多人在走动。 这些日子,无心居院内一直笼罩在一团阴影里。 楚南萧早已有令,如若苏柔没有醒过来,满院的下人,不分男女老少都要陪葬,好到了那边也能伺候得苏姑娘舒心。 可苏柔虽被那喇嘛保住了一口气,又用了碧血莲心。但这几天鼻息却弱得很,脉搏也是时有时无,一副气若悬丝的样子,眼看着就要准备后事了。 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小丫头,今天来给苏柔擦手的时候,居然发现她的手动了一下。 小丫头顿时欣喜若狂,也顾不上平时苏柔定下的静言慢语的规矩,跑到院子里就大声地叫喊起来: “姑娘醒过来了!” 顿时,满院都乱了起来,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叫道:“快去告诉侯爷!” 第3章 书三 许婵刚坐起身来,大脑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针扎一样,接着潮水般的记忆向她涌来。 她捂着脑袋痛苦地倒回到枕头上,本来还喜气洋洋的侍女们立刻便惊慌地围了上来,一边高声着喊大夫过来。 周围人的声音仿佛被一层玻璃罩子给隔绝在了耳朵之外,记忆在许婵脑海里如走马灯一样。许久之后,她的脑海里终于只剩下一个声音: 我、我是苏柔。 原来,许婵穿越进了一本古早的武侠文里,她是整本书大反派楚南萧的青梅竹马兼亲亲老婆苏柔。 本来剧情发展到这里,苏柔没有醒过来,反派楚南萧发大疯,从此走上黑化噶人救老婆的道路,虽然最后也没有成功。 但现在许婵穿越过来了,故事后面会怎么发展,她自己也不知道。 此刻,许婵还处于海量记忆的冲刷中,她害怕露馅而不敢开口说话,就瞪着个大眼睛看着周围床边的人忙活来忙活去。 几个大夫一会儿扒她眼皮、一会儿搭她脉搏,一会儿又让她张大嘴巴看舌相,把她从头到脚给检查了一遍。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突然往后退,让出空档,只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衫,头上勒着墨玉抹额的男人走了上前。 男人倒是不客气,直接坐到了床边,随后一把拉住了许婵的手。 许婵吓了一跳,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想把手给抽回来。那男人见状,眼神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放开许婵的手,依旧紧紧地扣住她的手指。 许婵有些不自在,只见眼前的男人面容俊美、眉飞入髻,一副清贵之相。但不知为何,他眼眸间总带一股阴鸷之气,充满了压迫感。 很快,脑海中苏柔的记忆冲击而来。许婵陡然想起这个男人就是书中的大反派楚南萧。 她心中一惊,手也停止了挣扎,老老实实地让楚南萧扣在掌中。 就在这时,那个西域喇嘛见苏柔醒了过来,连忙上前对楚南萧说道: “侯爷,现在苏姑娘醒过来了,得尽快放血还了这个愿。” “你说说,怎么个还愿法?”楚南萧一心查看苏柔的伤势,对喇嘛的话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问道。 喇嘛见机会来了,他原本进血浮屠就是为了进行自己的邪修,便连忙开口说道: “只需要定数一百二十七人,在这些人的胸口处置一铜盆,取其心头血,待盆满血足,焚香吟唱、供奉上尊即可。” “那还不简单,你去办吧。”楚南萧抬了抬下巴,不是很在意地说道。 这时已经从起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许婵,终于想起书里讲的楚南萧为了复活苏柔,好不容易去求了他那皇帝亲爹的半丸丹药。 但苏柔伤势过重,这丹药只能让她吊着半条命,成为一个活死人,并不能让她醒来。 随后,楚南萧便听取了西域喇嘛的放血还愿法,在武林中大开杀戒。 所以,这个打扮怪里怪气的寸头男人应该就是书里那个搞邪修、害人性命的西域喇嘛了!许婵立刻意识到他刚才和楚南萧说的便是那放血还愿的法子。 书里有说到这喇嘛的放血还愿方法其实只是他为了自己修炼内力、延年益寿的,并不能让苏柔真正地醒来。 可因为先前喇嘛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吊住了苏柔的一口气,所以,楚南萧对他是深信不疑。 如今,许婵穿越过来了,顶替了苏柔的身份,她一定要阻止喇嘛搞这么丧尽天良的法子修炼,免得生灵涂炭。 虽然,原身苏柔作为反派的恶毒老婆,为了自己的身体康健,大概率会跟着楚南萧一起搞这邪法。 于是,许婵急忙开口大喊一声:“等一下!” 她在床上躺了好多天,虽然有下人天天用蜂蜜水给她润唇,但嗓子还嘶哑着,一开口喉咙就像风箱一般。 听到苏柔主动开口说话,楚南萧一直玄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朝一旁伸了伸手,下人便十分有眼力见地递上了一杯参茶。 楚南萧亲手把参茶递到许婵的唇边,许婵有些不适应和一个陌生人这么亲密,刚想接过参茶自己喝,就被楚南萧的眼神给制住了。 许婵立刻识相地把手放了回去,老实地就着楚南萧的手里喝了一口参茶。 这参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煮的,除了老山参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润泽的茶水划过喉咙,原本干得冒火的嗓子瞬间就不再难受了。 楚南萧静静地看着苏柔,眼神里充满着只对她一人的万般柔情,在苏柔没有醒过来的这些天,他也一直在养伤。如今,身体还没完全好转就来看苏柔。 许婵一口气把茶水都喝光了,顺便借着这时间思考自己应该怎么说,才能阻止楚南萧杀人。 过了会儿,许婵才终于开口道:“我才醒来,见不得血……” 听到许婵的话,楚南萧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不过,他一向对苏柔言听计从,只当她是刚历过生死,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不想这么快地再听见这些血腥的事情。 于是,楚南萧冲喇嘛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喇嘛见状,脸色微变,似乎还试图想要说些什么争取一下。 但楚南萧瞥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喇嘛立刻禁了声,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终于,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下人临走的时候把暖阁的帘子也给放了下来,床帏内一片安静,只有楚南萧和许婵两个人。 “还疼吗?”换下平日里的冷酷表情,楚南萧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心疼,他抬手就要去摸许婵心口上的伤。 没想到,像之前那样,许婵下意识地避开了楚南萧的触碰,不仅如此,还往旁边躲了躲。 仿佛自己的触碰如蛇蝎一般,楚南萧的手落了个空,他的眉头一皱,脸上带了一丝诧异。 许婵注意到楚南萧的眼神,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阿柔这是怨我了?”楚南萧嘴里说着,一边执着地将手掌抚上许婵的肩膀,手指轻轻地揉搓着。 许婵的耳朵“噌”地一下就红透了,虽然隔着衣服,但楚南萧的掌心温热,不,应该说是灼热! 不知道是不是习武的原因,许婵只觉得那温度几乎都要透过衣物传到自己的全身了。 许婵虽然不太了解楚南萧这个人,但看人眼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她一看楚南萧这似笑非笑的眼神,就猜到此人怕不是生气了。 她赶紧努力回想起记忆里楚南萧和苏柔是怎么相处的,可惜映入脑海的都是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这俩人也太…… 不行!这本书的反派挺疯批的,要是让他发现自己的亲亲老婆皮套内里现在换了个人,许婵坚信她会直接被大卸八块。 可眼看楚侯爷一脸不爽的样子,许婵只能硬着头皮上,她学着记忆里苏柔平常会做的那样,慢慢地拉过楚南萧的手放在自己的锁骨上。 “阿柔怎么会怨侯爷,只是受了点伤,我怕你弄疼我……” 许婵软着嗓子说着平时绝对说不出口的话,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拼命地抠着自己腰上的肉,生怕忍不了尴尬。 “你没怨我就好。”楚南萧的脸色瞬间就松了下来,他是典型的丹凤眼,眉骨压住眼眸,直直地看过来的时候,总是带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 楚南萧不放心,直接拉开许婵的衣领查看,检查着检查着,他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苏柔的皮肤光滑细腻,比上等的丝绸还要软嫩。她此刻又只穿着轻薄的亵衣,若隐若现的,更是诱人。 于是,他的手慢慢地向许婵的胸口滑去,许婵的心中警铃大作,他不会是想…… 楚南萧和苏柔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还有婚约在身。 虽然还未成婚,但情到浓时,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都做了。平常两人腻歪在一处,根本就不会忌讳那么多,连房里的下人都习惯了。 如今,两人到了这山高皇帝远的云川,远离族亲长辈,更是无法无天了。 但许婵不是啊!这是她第一天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可不想先被大反派给吃了。 就在楚南萧的唇就要贴上来之前,许婵急中生智,双手拢住他的手,表情故意带上了一丝痛苦,语气也有些为难地说道: “我身体不太舒服……” 楚南萧从苏柔房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等出了无心居,一个红色的身影就在院门口等他。 定睛一看,那人便是那西域喇嘛。 一见楚南萧出来,那喇嘛立刻迎了上去,楚南萧一改刚才在苏柔面前的柔情蜜意,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阴鸷,他沉着声音对喇嘛说道: “放血还愿的事,你即刻去办,不得有误。” 第4章 书四 经过几天的修整,许婵的身体确实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清晨,下人直到早膳时辰都快过了,才小心地到碧纱橱外面叫她。 许婵以前赖床赖惯了,本来是不打算理的,直到闻到一股檀香,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穿书了。 许婵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下人们鱼贯而入,各司其职地给她穿衣装扮,等坐到梳妆镜前,本以为会看到另外一张陌生的脸,没想到镜子中却赫然出现许婵自己的脸。 “我靠,这怎么回事?!”许婵吓得大叫一声,猛地从妆凳上跳了起来,离镜子远远的。 她这一跳不要紧,倒把周围伺候的一大帮子人给吓坏了,大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看着周围跪倒的一片,许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奇怪了,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学着以前苏柔的言行举止,对侍女们说道: “我没什么事,你们继续吧。” 看着镜子里的脸,许婵反而放下心来,虽然没想到书里的反派居然和自己长了一张相同的脸,但是能用自己原本的脸,而不用去适应别人的脸,对于许婵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早膳刚一用完,楚南萧那边就派人来请她过去。 许婵本来不太想这么快地就和这人接触,可奈何昨晚她已经拒绝过楚南萧一次了,再三番两次地找借口,她也害怕会惹恼这位心狠手辣的疯批。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苏柔,即使拥有苏柔和楚南萧相处的记忆,她也不敢保证现在的自己还能够让楚南萧这位大反派还为自己着迷到不顾一切。 于是,许婵战战兢兢地跟着随侍来到楚南萧的庭院,只见青翠的竹林中掩着一座精巧的凉亭,是典型的卿州式样。 看来为了把这里改造成江南的样子,楚南萧也是煞费苦心。只见凉亭中置了一张方形石桌,桌子的两边面对面地摆了两把镂空云纹的圈椅。 石桌上摆了一张沉香木的棋盘,对桌的两边各放了一盒琉璃棋子。楚南萧正坐在左边,见许婵来了,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朝她说道: “阿柔,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许婵微微一笑,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下棋。 等坐到棋局前,许婵傻眼了。只见面前摆着上次苏柔和楚南萧没下完的残棋,如今两人要接着这残局接着下。 可是……许婵完全看不懂啊…… 这是个啥?? 许婵这才发现自己虽然继承了苏柔的记忆,可是却完全没有继承她的棋艺,面对桌上的残棋,她根本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柔是祖父大儒苏渊一手教导出来的名门淑女,自小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的棋艺就算是放在现代也是个职业高段位。 而许婵小时候也学过围棋,还比过赛,但成绩麻麻,只拿过安慰小学生的优胜奖,也就是当个兴趣爱好的程度,更何况她后来输多了就不乐意再学了。 现在,面对棋艺与苏柔相当的楚南萧,许婵不情不愿地从旁边的棋盒里捏了颗黑子,可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落子。 她装作思考的样子在那想了好久,便打算随便落一个位置。随后,许婵一边慢吞吞地落子,一边用余光悄悄地瞥了楚南萧一眼。 只见楚南萧的眼神明显有些讶异,像是很奇怪许婵为什么会落这样的位置。许婵连忙刹住了手中的动作,把棋子放回棋盒中,假装不太舒服的样子,揉了揉额角说道: “换副新的来吧,我头还有些痛。” 楚南萧不置可否,并没有多问,便让下人上来撤走棋盘。 只见仆从上来把棋桌一整个端走封存好,留作两位主子下次兴头起时再摆。 另一边下人又迅速地换上新的棋桌,并拿来一套全新的棋具。和刚刚的那套不同,这套棋具是上好的象牙做的,乃南安国国王朝奉时进贡的。 这棋具本是延庆帝留做自用,但奈何楚南萧和他下了一盘棋后,便看上了这套珍品。 知道苏柔喜欢,他便特地从延庆帝那软磨硬泡来,送给了苏柔,专做两人对弈时使用。 看着这干净的棋面,许婵又恢复了些信心。楚南萧让她执黑子先行,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在棋盘当中落下一子。 刚开始还好,许婵的棋艺足够她应付,但随着棋局变得复杂了起来,她渐渐感到吃力了起来,开始走一步错两步起来。 “阿柔许是伤还没好,倒便宜我了。”楚南萧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又要吃掉许婵一颗棋子。 眼看自己被楚南萧打得溃不成军,许婵一时没控制住本体,当即就急了起来。她落子的手一缩,连忙把自己的棋子从棋盘上撤了回去,当即耍起赖来: “我不走这儿了,刚刚没注意看,我走这儿!” 说着,她跟害怕楚南萧阻止一样,连忙把棋子放在了新的位置。 楚南萧忍不住笑出声来,听起来很是畅快的样子,他手肘撑着桌子,凑近了许婵的脸问道: “你素日从不悔棋的,怎么今日倒是耍起赖来?” 嘴里虽然说着许婵耍赖,但楚南萧的脸上不仅没有着恼的神色,反而眼神温柔地注视着眼前人,像是对这样的苏柔很是新奇。 “许是我以前竟不知道耍赖这般好用……”许婵遇事不决,眼珠子一转,疯狂撒娇道。 听罢,楚南萧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许婵,极为爱怜的样子。 许婵被这不加任何掩饰的直白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抬起袖子遮了遮楚南萧的视线,一边催促道: “到你了,侯爷。” 楚南萧抿了抿嘴,但笑意仍然留在了他的眼里。 他向来是争强好胜、好勇斗狠的,哪怕是面对延庆帝,楚南萧也很少会让步。 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便会千方百计地弄到手,这不择手段的样子倒是像他的母亲宁远将军夫人。 唯有苏柔,让他甘愿伏小做低,不去计较得失。 许婵本以为这下自己应该可以扳回一局,哪知楚南萧不疾不徐地把白子落在了另一个地方,局面瞬间焕然一新,黑子的处境竟比之前还要糟。 许婵看了,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早知道就不换位置了,这还不如之前的呢! 眼看许婵悄悄地伸出手,又是一副蠢蠢欲动想要悔棋的样子。楚南萧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随后狭暧地一根一根揉搓起她的手指。 因为日常要骑马和舞刀弄枪,楚南萧手指的指节处和掌心都有老茧。比许婵娇嫩的肌肤要粗糙了许多,他摩挲的时候,许婵只觉得指间传来一阵阵刺挠的酥麻感。 看着许婵绯红的脸颊,楚南萧还要调笑道:“落子无悔啊,阿柔……” 面对楚南萧这么明显的暗示,许婵立时就有些招架不住,她疯狂地往下吞口水,脸庞的嫣红一直蔓延到了脖子处。 苏柔的皮肤细白,此时又是阳光明媚的午后,楚南萧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脖颈后的一段粉红,顿时心猿意马了起来。 此时,许婵低着眼睛,一点儿不敢看楚南萧的脸。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这副娇羞的样子落在对方的眼中,却比往日似乎更添一股风味。 “所以,我今晚能去阿柔房里歇息了吗?”楚南萧凤目微眯,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态,趁机凑近问道。 许婵登时被楚南萧的话给噎住了,她慌张地用另一只手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因为喝得太过急切,还差点儿被水给呛到。 自从长大后,楚南萧就很少见到苏柔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了。 为了楚南萧的仕途,她似乎成长得比他自己还要快,总是端着名门淑女的架子,运筹帷幄,不得放松。 想到这里,楚南萧也收起调笑的心,他细细地抚了抚许婵的手腕,便放开了手去。 不过,楚南萧刚刚也不全为了吃豆腐,他悄悄搭脉探查了一下苏柔的身体,发现她脉搏有力、气息沉稳。 看来西域喇嘛晋献的放血还愿法确实有效,苏柔的身体比之前好多了。 虽然身边的门客一直在提醒自己,这喇嘛在西域是臭名昭著之徒。 但血浮屠本就是楚南萧用来干脏事的,招揽人向来不看身家背景、过往清白。只看重两条,那就是有没有真本事、能不能为己所用。 既然喇嘛的法子有用,他楚南萧才不管什么天道地道,只要能让苏柔长久地陪在他身边哪管什么洪水滔天。 随后,两人接着棋局继续。只不过,饶是苏柔受伤刚愈,但她这棋艺也着实有些太差了。 不仅,跟往日不可同日而语,简直都不像是一个人,毕竟大夫也没说她伤到了脑子啊…… 这不禁让楚南萧狐疑了起来,他一向对苏柔毫不设防,但现在也不得不琢磨了起来。 就在许婵又一次地给楚南萧留了一个明显的漏洞后,楚南萧终于明白过来,他恍然大悟地说道: “我说阿柔今日怎么一直在给我放水,原来是想提醒我。” 提醒?提醒什么? 许婵听了这话,一脸迷蒙地抬起头来,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想到,她那副状况外的无辜模样落在楚南萧的眼里竟成了心机深沉的表现。 一看到苏柔和自己心意相通,楚南萧心中更是得意:阿柔总是这般为他着想。 于是,他打起精神,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杀伐果断的样子。 楚南萧把玩着手中的白子,眼神阴冷,像是在看什么猎物。但他落下棋子的位置却和他凶狠的棋风完全不合,他并没有乘胜追击,杀得黑子片甲不留。 许婵棋艺有限,完全看不出这一步有何深意,只当是楚南萧漏了个破绽给她。 她心里一喜,还以为是自己捡便宜了,面上还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楚南萧察觉自己已经发现漏洞。 就在她喜滋滋地把棋子落下的时候,楚南萧玩味儿地笑了笑,随后把轻轻地把自己手中的白子落下。 “原来,网开一面才能一网打尽啊……” 楚南萧意味深长地说着,接着他两三步内不仅吃了许婵的棋子,还翻了全盘。 许婵直接落了个满盘皆输,她这才看明白苏何刚刚那一步是以退为进,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蝇头小利,故意引她入套,反而赢到了最后。 许婵不禁觉得自己有些牙疼,看来自己不是下棋的料,根本不是这古人的对手。 下一刻,楚南萧正色道:“来人。” 顿时,血浮屠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在台阶下垂首侍立。楚南萧沉声吩咐道: “暂时撤了对义盟贼众的追捕,面上撒几个饵就好,不要做得太明显。另外,传薛万到修罗堂等我。” 在亭外等着的血浮屠赤面修罗听罢后,立刻领命而去,只留下许婵在原地不明所以,不知道楚南萧为什么突然下了这个命令。 随后,楚南萧凤目染上狠意,眉毛重重地压下来,一副肃杀之气。他转过头来,对着许婵赞许地说道: “多谢夫人提醒,想要捉住所有的老鼠,还是得在网上留个洞。” 第5章 书五 糟了! 许婵这才听懂楚南萧的言外之意,都怪这反派两口子以前说话太爱打机锋了,还专爱以棋喻人,搞得许婵是防不胜防。 一想到义盟那上万人竟是因为自己的建议而落了个满门皆灭、不得好死的下场,许婵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我怎么成罪魁祸首了! 许婵绞尽脑汁,拼命地在脑海里搜刮有什么理由可以改变楚南萧的想法。 可楚南萧看着许婵发呆的样子,还以为她是累了。便朝一旁挥了挥手,下人立刻很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一时之间凉亭中只剩下他与许婵两人。 此时还未到初夏时节,但庭院里已然郁郁葱葱,一派绿意。连楚南萧特意从江南移过来的樟树也活了下来,长势极为喜人。 可许婵的眼神放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嘴唇无意识地撅了起来,像是在想什么的样子。 见爱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一向占有欲强烈的楚南萧心头涌上一股不满。他停下手中棋子,眼睛定定地盯着许婵。 见许婵没有反应,他便翻过手背,用右手食指的骨节在许婵面前的桌面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听到声音,许婵这才反应过来,她询问的目光看向楚南萧。却见对方眉目冷峻,语气平静地说道: “过来。” 许婵不知所以,还以为他有话要和自己讲,便起身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哪知刚走到楚南萧面前,她宽大的广袖就被人一把扯住,许婵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水淋淋的桃花眼无辜地看了过去,嘴里小声地嗫嚅着: “侯爷……” 下一刻,楚南萧手臂发力,一把把许婵朝自己的方向拉来。许婵没反应过来,一个没站稳,直接就跌坐到了楚南萧的腿上 。 顿时,一股独属于楚南萧的檀香味袭来,许婵愣了一下,心里大叫不好,一边挣扎起来,一边小声地说道:“有人……” 楚南萧却打定主意不让她起来,语气狭昵地调笑道:“你还不好意思吗?” 说罢,又害怕许婵真跟他闹起来,便轻声地出言安抚道:“放心,人我都打发了。”楚南萧的手在许婵的腰间游弋,滚烫的嘴唇在她的脖颈间不断地啄吻着。 又要担心这人在自己全身上下点火,又要防止有人看见,许婵纠结得要死。 正不自在的时候,楚南萧一路吻到许婵的耳后,感受到她的紧张后,靠近她的耳边轻轻一笑: “府中哪处没有我们欢好的痕迹……” 你还好意思说! 这**裸的调戏让许婵简直说不出话来,又不敢挣脱出去,毕竟自己现在是苏柔,对楚南萧的肌肤之亲按道理早就已经熟悉了,哪里会这样排斥。 但这样下去,不会真在这里吧? 眼看楚南萧的手攥住了自己的腰带要往下拉的时候,许婵急中生智,把手按在楚南萧胸口上,推了推他。然后剧烈地呼吸起来,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 果然,楚南萧立刻停了下来。他赶紧一把揽住许婵,在她的后背帮忙顺气,满脸的担心,刚才的热度瞬间就消散了下去了。 演了好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许婵这才慢慢地平缓了呼吸,又故意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表现得像是被刚刚的亲热刺激到了身体,引发了旧疾。 “是我太急了。”楚南萧有些愧疚地说道。 他立刻捏着许婵的下巴仔细地察看脸色,一边去摸她的脉搏,却发现脉象平稳,并不像许婵表现的那样。 楚南萧心中不解,却只怀疑是许婵的伤还没有好彻底。 许婵看楚南萧如此细致地检查,生怕他发现自己在装病,便故意虚弱地说道: “侯爷别担心,是我身子弱,不能承欢,等过阵子应该就好了。” 楚南萧一听就急了,立马就要传大夫来看诊,许婵见状,生怕他真的把大夫请来,那不就全露馅了嘛! 她慌忙拦住楚南萧,假装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有些难受,停一停房事而已,没必要找大夫。” 许婵好说歹说才拦住了人,楚南萧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放心,今天不烦你了,你好好休息,下次你可不能再拒我。”楚南萧的热气喷在她的脸颊边,很有些念念不舍地和她说道。 听了楚南萧暧昧不清的话语,许婵心里虽然暂且松了口气,但也悬上了另外一把利剑。 许婵真怀疑楚南萧有皮肤饥渴症,就这一会儿,他就动手动脚很多次了,不过考虑到他和苏柔是正经情侣,亲密一点儿似乎也没什么。 书里有说到,苏柔和楚南萧是青梅竹马,自小便有婚约,但因为苏柔的父母接连去世,需要守孝,便一直拖着没有成婚。 虽然如此,但武侠世界里似乎并不太忌讳这些,两人便如同做了夫妻一般,整日地厮混在一起,也无人敢说什么。 天气渐热,知道许婵不耐午中的暑气,楚南萧也没为难她,叮嘱了一番便放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婵恹恹地回了房,她捧着本书坐在窗台下,但这书上都是文言文,她看着都头疼,翻了好几页都看不下去,便有些泄气地扔在了一旁。 虽然暂且解决了楚南萧的事情,他大概有几天应该不会来自己房中了。 但是,义盟那边要怎么帮忙呢?许婵很是苦恼,她根本就不熟悉这里,也无从通知义盟的人不要钻入楚南萧的圈套。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日常在她身边随侍的绿芍端了一碗参汤走了上来,见她眉头紧锁着,担心许婵耗了心血,便小心地开口劝道: “姑娘,喝点儿参茶吧,你身子才好,别熬坏了。” 许婵乖巧地点了点头,接过绿芍手中的参茶便喝了一口,没想到刚喝下去,她就觉得胸口发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一样。 接着,许婵喉头一热,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窗纱上顿时被染了一片红。 本来在收拾桌案的绿芍顿时被吓得肝胆俱裂,她立刻扔下手中的东西,向许婵跑去。 随后,绿芍一把抱住许婵的腰身,摇晃着叫她: “姑娘、姑娘……” 第6章 书六 另一边,自从那天关震山和他的亲随进入血浮屠以后,魏玄便一个人在不远处的客栈里苦苦等候,可一连等了一整天都不见血浮屠那边传来什么消息。 不过,这倒让魏玄心里重新燃起一股希望,一直没有消息,说不定师父他们不仅刺杀成功了,还逃出命来了。 哪知第二天下午,魏玄去外面打探情况的时候,就看见不少人往城郊走,说是那里出了大事。 魏玄不明所以,只是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于是,他特意装扮成普通脚夫的模样,戴着斗笠,随着众人一直来到城郊处。 刚到城郊,就看到南岗野地里的一颗大树上正吊着七具尸体,尸体均被剐,头也被挂在一旁,血淋淋惨兮兮的,像无头野鬼一般。 如此惨烈的一幕看得围观群众无一敢大声说话,只敢窃窃私语,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也如那七人一样被千刀万剐。 魏玄一眼便认出最中间的那具尸体是自己的师父关震山。顿时如五雷轰顶,魏玄差点儿支撑不住自己,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好不容易待心情平稳下来,他看见那大树上用一把短箭刺了一张黑封底白皮面的告示,上面用朱砂笔写了简短的几个字。 这是血浮屠的招杀令! 魏玄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按耐下想要上前的心情,接着强迫自己把那七具尸体的脸都认真看了一遍,像是要把每个人的脸都给记住。 随后,魏玄拉低帽檐,慢慢地走到血浮屠留下的招杀令下面,只见那招杀令上写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八个大字,末尾留下了血浮屠特有的曼陀罗图案。 魏玄看那血红的花朵,心里悲愤不已,但周围的人群、茂密的丛林里遍布着血浮屠的眼线,他不敢露出悲伤情绪,只能不断压抑自己。 随后,魏玄便转身朝自己先前住的那家客栈走去。一路上还算顺利,他并未看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结果,在快要靠近客栈的时候,魏玄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只见客栈周围似乎多了几个之前没有见到过的小摊,老板还都是生脸。 尤其是客栈旁边的一家布店里站着的两个买布的顾客似乎也不着急一样,只在柜台和老板扯着闲篇,对手里的布料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魏玄心中一紧,他好歹是义盟盟主关震山的亲传弟子,这点儿警惕性还是有的,当下便觉查出自己的行踪怕是已经暴露了。 就在这时,客栈里的小二从门里探出头来,魏玄立刻往旁边一避,假装被暑气晒到,遮着脸靠在柱子上歇息。 魏玄用余光看到那店小二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找什么,随后应该是没看到他,才把头给缩了回去。 想必出卖自己行踪的就是这店家,魏玄心头涌上一阵无奈,但倒也不着恼,如今血浮屠势大,店家又是靠近这浣湖做的生意,自然会投靠血浮屠。 看来客栈里的马和行李是拿不走了,魏玄只得转身,在没引起血浮屠探子的注意下,快步地向街头走去。 魏玄没发觉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一个裹着头巾的樵夫便不动声色地拖着脚跟在了他的身后。 血浮屠里人才众多,楚南萧在里面网罗了众多高手,养了很多的死士。 这其中就有一个名唤薛万的人,这薛万于武功上的造诣倒是其次,唯独有两个独门绝技,一个是变脸缩骨、伪装声音的绝技,一个是踏雪无痕的轻功,足以独步天下。 如果可以,他能扮作世上的任何一人,以假乱真。还可去往世上任何一座内宅,而不被人察觉。据说,他连皇宫大内都曾去过。因此,薛万便一直负责为血浮屠收集各路情报。 从城门口开始,就有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一直在跟在魏玄的身后。那人和满大街的路人并无不同,扔在人堆里怕是下一刻就找寻不见了。 而此人便是血浮屠的玄面罗刹——薛万。 西域喇嘛自从上次做了一次法便把苏柔给唤醒后,在血浮屠内部的地位扶摇直上,从普通的紫面罗刹一路升为仅次于玄面的赤面罗刹,至此没人再敢小看他。 但因这人平日里干的勾当实在是阴邪瘆人,除了为苏柔治病外,楚南萧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凡事也甚少用他。 可如今,苏柔再次病重,楚南萧不得已召见喇嘛。一见面,他就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你上次说的那个放血还愿的方法很管用,本座要你再搞一次?” 没想到,听了楚南萧的话,喇嘛微微一笑,脸上倒是十分的淡然,仿佛知道楚南萧一定会回来找他一样。 但是,喇嘛没有回答楚南萧的话,反而主动开口问道: “侯爷这样说,恕属下冒昧,可是苏姑娘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 “你倒是乖觉。”楚南萧的眼睛瞬间扫了过来,里面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他一向不太喜欢别人揣测自己的想法,尤其是被拿着苏柔的事情询问,仿佛被人拿住了一般。 喇嘛却视若无睹,一副吃准楚南萧的样子。他一边滚着佛珠,一边对楚南萧说道: “侯爷,请恕属下直言,苏姑娘的身体毕竟是遭过大难的,寻常的放血法恐怕也只够她延缓一阵,根本还不了上尊把人从生死轮回道上带回来的恩情。” “你什么意思?” 楚南萧周身的气息立刻危险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喇嘛,浓重的剑眉压住凤眼,一股强大的威压让喇嘛不禁停下了转动手中的念珠。 楚南萧最讨厌别人拿捏自己,这喇嘛未免太胆大包天。自己对他客气几天,他便拿鸡毛当令箭了。 “侯爷莫急,非属下不能治,只是要想彻底根治苏姑娘的伤,须得找合属相、合生辰的人牲上千人,作为祭品代替苏姑娘去上尊那里报恩。” 听罢喇嘛的话,楚南萧冷冷一笑,他才不在乎喇嘛说的那些什么狗屁上尊,报不报恩的鬼话。 他只要苏柔能够好好地呆在自己的身边,至于要杀多少人才够他根本就无所谓,为此哪怕伏尸千里他也在所不惜。 随后,像是在警告喇嘛的小心思,楚南萧语气如寒冰一般:“只要你能把苏姑娘的伤治好,别说千人了,万人都行。” 喇嘛一听,喜色顿时溢上了眉头,他本就是修习密法的,可西域别的达官贵人不是嫌他手段残忍,就是觉得他开销巨大,不愿为他修行提供方便。 听说中原地大物博,他这才不远万里地过来,谁知到了这里还是处处碰壁,哪怕碰上血浮屠招募,也只混了个紫面罗刹。 现在楚南萧愿意为心头爱一掷千金、搞得到处尸山血海也不在乎,他总算可以尽情地修行自己的秘法。 第7章 书七 苏柔有礼佛的习惯,每逢初一、十五,她便要去城南凤鹊山上的一座雁鸣寺上香求签,从不间断。 楚南萧倒也信守诺言,晚间不来叨扰许婵,只在自己的房中歇息。只是他最近忙碌得很,经常整天整天地不在无心居,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云川城是楚南萧的地盘,平时治理得铁桶一般,他明面上是云川的封疆大吏,是云川的土皇帝,暗地里便任用血浮屠打击异己。 如今,义盟的势力在云川只能分散为小股活动,很难聚集起来。 许婵便想借着出门礼佛的机会,看能不能接触到义盟的人。这天,她早早就起床,知道她要出门,楚南萧也特地过来陪她用早膳。 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精致小食,都是南地的样式,小蝶小碗、味道清甜爽口。 “你今日还要去吗?”楚南萧用手背试了试许婵的额头,体温倒是正常。她最近身体好了些,不再像前阵子总是烧得脸红红的。 许婵顺从地让楚南萧捧着她的脸仔细检查,等楚南萧检查完了,她端起桌上的燕窝粥,一边搅着碗里的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 “为侯爷祈福,怎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许婵如今也是锻练出来了,好听的情话是信手拈来。其实只要放下羞耻感,把楚南萧当一个npc,那是一百条也说得出来。 果然,听了许婵这一番“娇妻脑”发作的言论,楚南萧面上虽仍是与往常无异的脸色,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想必心里早就已经乐开花了。 他虽常被人称作“冷面阎罗”,最讨厌别人攀交情讲颜面,但其实极爱听苏柔说这些情深义重的话,越是肉麻越爱听,除了苏柔也没人知道他这点。 在苏柔的记忆中探查这一点后,许婵试着用了一下,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楚南萧面对她的时候,意外的耳根子很软。 楚南萧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万分柔情的眼神看着许婵,只见她一直在用勺子搅和着碗里的燕窝粥。 眼看着粥都被她搅和得像碗糊糊了,许婵却依然不急着吃,楚南萧便有些奇怪地开口问道: “怎么不吃,是烫吗?” 许婵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看果然被自己搅得一团乱的粥,摇了摇头:“没有,我喜欢这样搅和碎了再吃。” 这话一出口,许婵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苏柔好像没有这样的习惯。。。。。 她灵机一动,话头一转,给自己找补道:“是……是最近喜欢这样的,以前没发现这样更好吃。” 楚南萧眼含笑意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些揶揄地说道:“小时候你最喜欢这样了,怎么自己不记得了?” 这话刚落,许婵心里一咯噔,她怎么不记得苏柔小时候喜欢这样吃,难道苏柔自己忘掉了?还是因为她是穿越过来的,接收到的记忆并不完整? 完蛋,被抓包了! 对上楚南萧的眼睛,他的眼神像是探寻又像是好奇,许婵尴尬地一笑,有些慌乱地拿起勺子来吃了一口,随后撒娇道: “是吗?我都忘了,还是楚哥哥记得最清楚。” 果然,这句“楚哥哥”又把楚南萧给哄住了,他哪里还管得上许婵的异常,便自己给许婵解释道: “也是,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忘记了也正常。” 说完,楚南萧自己倒是十分得意,仿佛世上只有他才可以把苏柔的每一件小事都记住,连苏柔自己都不可以。 他暗自得意地转过眼神,夹了一块桂花糕直接喂到了许婵的嘴边。许婵松了口气,明白自己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心有余悸地张开口接过桂花糕。 嗯,确实很清甜。 许婵胃口不大,吃了不多便饱了,但眼前的点心样样精致美味,直叫人停不下筷子。 前阵子她生病,总是吃些淡得要死的东西,还不让吃饱,现在好不容易见着些荤腥了,许婵也有些撂不下筷子。 苏家饮食一向讲究食不饱腹,吃饭只吃七分饱。没一会儿,苏柔从卿州家中带来的侍女就上来在一旁站着,预备着撤桌子了。 看着许婵还在眼巴巴地盯着撤走的小桌,楚南萧觉得有些好笑,他总觉得受伤后的苏柔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反倒有些小时候的样子。 想到这里,楚南萧突然开口问道: “你从前向来不信这些神啊佛的,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现在倒是信得这般虔诚?” “我……”许婵刚要开口解释什么,没想到突然涌上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悲伤情绪,感觉心里仿佛被堵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眼眶里不由自主地就溢满了泪水。 楚南萧见许婵许久没有说话,觉得有些奇怪,便抬头看去,只见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滑过。 许婵今日因为要去礼佛,衣服装扮都是极其素净的,几乎没戴任何首饰钗环,脸上也没有敷粉。 而那滴泪珠从眼睑一直滑到下巴,把楚南萧的倒影也包裹在里面。 楚南萧随即收起了调笑的脸色,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拂去苏柔沾在眼睫毛上的泪珠。 可许婵却丝毫没有察觉,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中,眼含热泪只定定地盯着眼前的楚南萧, 楚南萧有些被她吓到了,他推开椅子走到许婵面前,蹲下身子,捧着她的脸温声问道:“阿柔,你怎么了……” 这时,就好像有另外一双眼睛透过瞳孔在看楚南萧,许婵的嘴巴不受自己控制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求菩萨保佑侯爷安康,要是不虔诚,菩萨会怪我的。” 楚南萧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地抚过她未施粉黛的脸庞,柔声地哄道:“傻瓜,我不用菩萨保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一直安康的。” 说罢,楚南萧一把把许婵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手臂在她的后背紧紧地箍着,仿佛要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一辈子一样。 这时,许婵陡然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被楚南萧抱在怀里。 楚南萧抱得很紧,她试着挣脱一下,结果却发现完全挣脱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任由对方抱着。 许婵冷静下来,她现在还能感受到脸上流过眼泪的湿意,她万分肯定自己刚才就好像断电,仿佛身体被另外一个人突然接管了一样。 所以,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情绪是原身苏柔的吗? 许婵顿时有些不敢想,难道真正的苏柔并没有死,而是留在了这里,就像精神分裂一样,两个人格在同一具身体里? 出门的时候,许婵还一直在想这件事,如果真是那样,她感觉有些不寒而栗,只能安慰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一路上,他们一行人还是比较低调的。用血浮屠的人太过招摇,许婵便只带了院子里的护卫和一些跟着她来北方的苏家家丁。 马车车架上打了刺史府的招牌,路过的行人只当是楚南萧的内眷,纷纷回避。 凤鹊山离云川城不远,据说曾有凤凰在这里浴火而生,十分灵验,因此山上的雁鸣寺一向香火鼎盛。 这寺庙灵不灵验,有没有凤凰许婵不知道,但这里喜鹊很多倒是真的,上山的过程她就遇到了好几只。 每遇到一只喜鹊,所有人都会停下来,默默地等待许婵祈完福,才会再出发。 苏柔这么虔诚的吗?许婵没想到书里的恶毒反派居然真能为楚南萧做到这样,不愧是“娇妻”…… 许婵无法,只能学着苏柔以往的样子象征性地胡乱在心里许了几个愿望。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以往香火鼎盛的雁鸣寺今日却人烟稀少。 原来,楚南萧早就以刺史的身份告知寺里的住持关闭寺庙,谢绝其他香客,只让许婵一人来祝祷祈福。 许婵忍不住腹诽道,这两口子可真霸道,不让别人来烧香,当心自己的福分都给耗没了! 寺里的住持大师不在,去都城参加讲经会了,便由住持最得意的大弟子慧能和尚来接待许婵。 只见一个面目端正的白净和尚从殿内走了出来,脸带歉意地跟许婵解释了缘由。许婵听这和尚的名字总觉得很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书里他是什么剧情了。 在雁鸣寺和尚为苏柔准备的漫长的祝祷仪式后,许婵跪得腿都快断了,好险还是撑住了没叫停。 随后,那慧能和尚引着许婵来到殿后的净室,这里被打扫得很干净,香烛佛经都已经预备下了,专供许婵一个人静心为楚南萧抄经祈福。 那慧能和尚行了个礼后,便带领众人走了出去,只留下许婵一个人在佛像前蒲团上坐着。 净室里光线昏暗,只留有一扇小窗通气,慧能和尚怕她看不清,还特意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案上。可这对习惯了无心居每晚亮堂光线的许婵着实难受。 也不知道苏柔以前怎么忍过来的,她只道心诚则灵,越是修行得清苦,越是能让佛祖看到自己的诚心,这才能真正地保佑到楚南萧,所以才这般自苦。 许婵勉强忍受着这一切,一笔一划地在明黄的纸张上抄写,但她实在不惯用毛笔写字,速度极其的慢不说。 短短一句话写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纸面上晕得一个又一个大黑墨团。 就在许婵停下笔来揉手腕,预备偷懒的时候,佛像旁的经幡突然微微地动了起来。她定睛看了下,窗口并没有吹来风,随后经幡就又恢复了平稳。 许婵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也没当一回事,而是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就在这愣神的时刻,刚刚已经恢复平静的经幡突然被猛地推开,接着,一个黑影从里面冲了出来,直直地往许婵的面前撞。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那黑影的手中竟拿着一把匕首,许婵下意识地拿起案上的砚台往黑影脚下砸去。 没想到,这一下真是扔得太准了,那道黑影一下子踩到了砚台摔到了地上,手中的匕首没拿稳,直接摔了出去,砸到了墙角。 许婵这才发现这道黑影居然是个孩子,身上衣衫褴褛,脸也脏脏的,看着像个小乞丐。 这时,里面闹出这样大的响动,外面守着的护卫也发现不对劲儿,立刻撞开门冲了进来。 眼看护卫抽出刀就要往小乞丐的头上砍去,许婵急忙出言阻止:“等一下!” 听到许婵的声音,侍卫的刀停了下来,堪堪落到小乞丐的脖子边,差点儿就擦到了他的皮肉。 苏柔的贴身侍女绿芍惊魂未定,她火急火燎地冲到许婵身边把她扶了起来,顾不上主仆之别,有些后怕地问道: “小姐,你没事吧?” 许婵摇了摇头,她这时候才觉得魂回来了,刚刚一切发生得太快,全凭自己的本能,仿佛在做梦一般。 这时,跟在侍卫身后一起进来的慧能和尚一眼就看到了落在墙角的那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他脸色一紧,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许婵的身上,悄悄地挪到墙角边,在僧袍的遮盖下,把那个匕首捡起,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然后,看着那被侍卫像抓小鸡一样死死地按在地上的小乞丐。 慧能和尚眸色一暗,瞬间换上了一副暴怒的神色,随即冲到小乞丐的面前,拉起他的衣领狠狠地扇了两个大耳光。一边打一边嘴里还骂着: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叫花子,我好心给你口饭吃,你竟还偷到我净室里了!” 说罢,“啪啪”又是两个大耳刮子,慧能和尚的力道很大,小乞丐的嘴角都扇出了血,脸颊立刻肿得老高。 随后,慧能和尚对着许婵作了一个大揖,脸上挂上了讨好的笑对许婵恳求道: “苏姑娘,这个小乞丐是常来我寺里乞讨的,今日寺里忙,没顾得上他,他饿急了,这才冲撞了贵人。” 说到这里,衣服里贴着皮肉的匕首还凉凉地释放着寒意,慧能和尚只能期待苏柔没看见小乞丐手中拿着的匕首,他万分卑微地请求道: “都是我们雁鸣寺护寺不到位,还请苏姑娘给我住持师傅一个面子,把这个小子留给我来管教,给寺众一个反省错误的机会。” 说罢,慧能和尚低下头、弓着背,不敢再看苏柔,额头上却忍不住沁出了冷汗。 良久后,苏柔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大师多虑了,不过是个小乞丐躲着偷东西,何必舞刀弄棒的,扰了佛门的清静。” 随后,她对周围的侍卫吩咐道:“把刀都收起来吧。”苏柔的话音刚落,护卫就齐刷刷地把刀收回到了刀鞘里。 慧能和尚这才放下心来,心里却一阵后怕,这苏柔据说是卿州大儒苏渊的孙女,是淮南侯楚南萧的还未过门的妻子。 而现下楚南萧正是在任的云川刺史。慧能和尚的师傅在去都城前就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楚南萧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让他务必要照料好苏柔姑娘,不能把她当一般的香客看待。 可这傻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故意地躲藏在这里想要行刺苏柔。 虽不知这二人生有什么嫌隙,但以慧能和尚的了解,恐怕这孩子也是有难言之隐。 就在慧能和尚想要从侍卫手里领过小乞丐的时候,苏柔却突然开口说道: “把他头抬起来。” 旁边的侍卫依言,捏住小乞丐的下巴把他的头给抬了起来。 只见这个小乞丐看着七八来岁,瘦精精的,虽然衣衫褴褛,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在满是脏污的脸上格外的显眼。 可此时,这双眼睛却仇恨地盯着许婵,他的目光像把刀子,仿佛要把她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给剐下来一样。 许婵不记得书里有写过这个人,也许是哪个戏份不多的背景板。又或者是因为她顶着苏柔的身份重新复活,书里后面的剧情和人物发生了变化。 不过,看这个小孩的眼神,像是与苏柔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说不定他与义盟还有什么联系…… 想到这里,许婵便对还在战战兢兢等回话的慧能和尚说道: “把这孩子给我吧,我带他回去教一下,管保就好了。” 慧能和尚本来放松的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这孩子身份特殊,苏柔要把他带走,莫不是…… “苏姑娘……” 慧能和尚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愕,还想再争取一下,但许婵却打断了他的话: “有劳慧能师傅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不必再说了。” 慧能和尚有心救下这乞儿,但奈何苏柔是铁了心了要把人带走。 他担忧地朝小乞丐看了一眼,只见他还仇恨地盯着许婵,嘴里还念叨些什么,看口型应该是在骂“坏女人”。 那边慧能和尚吓得不行,这边许婵倒松了口气。其实,她是真的看到小乞丐手中拿了把匕首的。 只是不知为何,等护卫进来后,那把匕首竟然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也好,今天发生的事,护卫们怕是一定要跟楚南萧汇报的。好在许婵带的不是血浮屠的人,没有一刀砍了这个乞儿。 许婵刚刚还在想,要怎么帮这个小乞丐把事情给圆过去,没想到,瞌睡给枕头,慧能和尚给她找了个理由。 正巧小乞丐没有真的伤了她,不然楚南萧那边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的。 吩咐护卫把小乞丐悄悄地带回去,许婵干脆把没抄几个字的佛经叠好,通通都给扔到火盆里,然后合掌跪在佛前,默默地等待纸张燃尽。 这时,慧能和尚朝火盆里看了一眼,许婵偷偷地抬眼观察,生怕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写几个字。 有了这个插曲,许婵干脆提前回无心居了。一路上,她一直在想那个小乞丐。终于,让她想起书中有说到过已故中书侍郎王世昌的小儿子王丏。 王世昌在被楚南萧一派的人上疏弹劾后,便被延庆帝下旨免职回了老家。然后不知怎的,这王家竟被血浮屠盯上,满门被灭,案子至今都没破。 只有一个叫王丏的小孩被奶娘偷偷藏起来逃掉,后面被书中的男女主给救了。 而且……王府灭门的时候,苏柔也在场!! 怪不得那小孩看上去恨自己恨得要死,看来他知道苏柔和血浮屠有关系。许婵登时就反应过来,这报应也算来了,不过是来自己身上了! 许婵恍然大悟,心下着急起来,立刻朝外面喊道:“绿芍!”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绿芍听到后,立刻就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姑娘,有事要吩咐吗?” “你去把今天偷东西的那个小乞丐找过来。” 苏柔想了想,又向绿芍吩咐道:“你悄悄的,别让侯爷知道,也别告诉其他人。” 绿芍点了点头,立刻便出门办事。许婵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结果等了好一会儿,天色都渐晚了,都没等到绿芍,反倒是等到了楚南萧。 许婵正无聊地挑着灯花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体遮住了光线,在桌子上落下一片影子。 许婵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一身官服的楚南萧正站在他的身后,他显然是刚从云川府衙回来,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有换掉。 不好,她在雁鸣寺的事情是不是被楚南萧知道了? 许婵立马意识到应该是护卫和他报告了今天在雁鸣寺发生的事情,要不然楚南萧不会这大晚上特地赶过来。 这样看来,绿芍没回来应该也是他的吩咐。 许婵心里想着,果然,下一秒楚南萧便开口问道: “听下人说,你从雁鸣寺带回来个小乞丐?” 许婵心里一咯噔:终于来了。 她敷衍着想要糊弄过去:“一个偷东西的小贼而已,觉得挺好玩的,带回来养一养。” 许婵尽量把话说得云淡风轻,想把这事给圆过去,奈何自从关震山的事后,楚南萧对许婵的人身安全就极其敏感,生怕有可疑的人混入无心居伤了苏柔。 于是,他面上虽还是和颜悦色,但语气却严肃了起来: “身份查过了吗?要不要我让人去查一下。” “夫君~~”许婵软下声音,故意拉着楚南萧的声音撒娇道。 听着这陌生的称呼,楚南萧明显一愣,他显然没想到苏柔会这么称呼他,他和苏柔虽已有肌肤之亲,平时也如同真做了夫妻一般。 但她向来只叫自己侯爷的,就算是从小儿的时候,也只是叫自己三公子,在明面上从不越矩,这下居然直接叫了夫君,这让楚南萧不禁失了神。 楚南萧有些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叫我什么?” 许婵却不肯再叫,她冲楚南萧笑了笑,像个志得意满的小狐狸。 楚南萧逗她:“怎么不叫夫君了?” “侯爷好不要脸,成婚后才有的称呼怎么现在就让奴家叫。”许婵更贼,她假装对楚南萧嗔怪道。 第8章 书八 苏柔昨夜因那小乞儿的事,辗转反侧到半夜都没睡熟,直到天都微微放亮了,她才睡着。 结果,因为熬了大夜。许婵这一睡就是小半天,伺候梳洗的侍女到帘外悄悄地查看了好几次,都不见里面有动静,也不敢打扰。 直到过了早膳时候,许婵才悠悠转醒,身旁的楚南萧已经不见了,想必是早就起床了。 许婵打着哈欠从床上下来,伺候梳洗的侍女赶紧哗啦啦地围上来帮忙晨洗。 许婵的长发如瀑一般垂在肩头,乌黑的发丝像丝绸顺滑。侍女只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许婵如今还未成婚,大部分的发丝还是披着的。 侍女拿着小梳一缕一缕地在她身后把散发给理顺。这时,头上轻柔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许婵都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楚南萧直接从背后抱住了许婵,半张脸埋在她的肩膀处,使劲地嗅闻许婵身上的味道,他没戴抹额,光洁的额头贴在许婵的脸颊边,像某种大型的犬类。 “你们都下去吧,我来。”楚南萧对伺候梳妆的侍女说道。 左右只要再梳梳散发就好,侍女把梳子交到楚南萧的手里。楚南萧拿到梳子,却不急着动手,仍然抱着许婵不放手。 许婵现在对楚南萧的各种亲密举动已经免疫了,最起码不会动不动就僵住身体了。她任由楚南萧拥着她,看着镜子里出现的另外一张脸,十分自然地问道: “我起晚了,还以为你早就出去了。” 楚南萧笑了笑,这才放开胳膊,开始认真地为许婵梳起头发来。比起侍女来他的动作虽然笨拙,但是却意外的轻柔,好像生怕弄疼了她一样。 旁边案上的鹅梨香还剩最后一段,正在悠悠地往燃尽最后的香气。屋里一片静谧,像极了寻常新婚夫妻的家常。 这时,楚南萧突然开口问道:“昨晚你怎么了?没睡好?” 许婵一下子被问住了,她还以为楚南萧早就睡着了,这才安心地翻来覆去,没想到他看上去闭着眼睛,实际上一直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许婵立刻紧急想词准备应付楚南萧,就在这时,楚南萧空着的那只手竟径直钻进了她衣领里,一下子按到了心口处。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问道: “感觉你最近有些变了,和以前一样了,是不是伤口还疼?” 这话一出,本来还觉得自己装得挺像的许婵顿时心中一紧,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她立刻避开镜子里楚南萧的视线,正好错过了对方眼睛里闪过的一丝戏谑的光芒。 “没、没,就是最近睡多了……可能晚上有些睡不着了。”许婵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随后,她又像是害怕楚南萧多想似的,又加上了一句:“你想多了,我挺好的……” 这话一出口,许婵心里就隐隐的后悔,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干嘛要多这一句嘴! 果然,随后许婵没再听到楚南萧的声音,心里七上八下起来,还以为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可在她衣领里的手却一直不老实,还在许婵的胸口处巡游,说是在检查伤口,但更像是在吃豆腐,但许婵已无心计较这些。 楚南萧豆腐吃够了,这才把手拿了出来,他表现得像刚刚只是随后问了一句话,便依旧如往常一般关切地说道: “伤口不舒服的话,我叫大夫开些安神止痛的药。你再忍忍,过段时间就好了。” 许婵没听出楚南萧这话的言外之意,只以为这是他安慰自己的话,没想到这人正要搞那邪门的千人血祭来为她治病。于是,她异常乖巧地回应道: “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下人来找楚南萧,他这才放下梳子离去。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楚南萧,许婵感觉自己头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一方面是害怕楚南萧发现自己不是苏柔,一方面又是担忧他发现那小乞丐的身份。 好在楚南萧似乎已经把那乞儿给忘了,一点都没有跟许婵提起。只是在走之前,看到候在一旁的绿芍,意有所指地留下了句: “你这些丫鬟太惧我,不好。” 这话把老老实实立在那里的绿芍给吓到了,没管楚南萧是因为什么事,先跪了下来认错。楚南萧却什么都没说,径直出了门。 楚南萧走了后,绿芍都没敢起来,依然跪在那里等着许婵的发落。 她跟了苏柔很久,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最是知道苏柔的脾性。知她最不喜手下的人吃里扒外,越亲近的人要求便越严格。 因此,绿芍吓得跪在地上不起,等着许婵发落。 见她这样,许婵有些不明所以,连忙起身亲自去把绿芍扶起来。没想到,对方的表情更像是见了鬼一样,腿都有些发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许婵见她这样,只得先装成苏柔平时高深莫测的样子安抚道:“只要你以后好好伺候我,这次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追究了。” “不过,你的嘴巴要是再不牢靠,你全家可就再没有下次了。”说着,许婵脸上的笑意尽收,眼底的狠意蔓延,活脱脱就是苏柔平常的样子。 这一刹那,许婵自己也有些恍惚了,她似乎真的变成了苏柔了。 这时,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姐又回来了,绿芍反倒松了一口气,苏柔会这样说,代表已经对她网开一面了。她立刻感激涕零地跪下表忠心: “小姐,奴婢日后定当为小姐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 许婵颔了颔首,等确定楚南萧走远后,赶紧让绿芍站起身来,这才开口问道: “绿芍,现在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就告诉我,有见到那个小乞丐吗?” 楚南萧说的那句:“你这些丫鬟太惧我。”是真的没有说错。绿芍虽然跟了苏柔久已,但也知道这两口子冷心冷血、阴晴不定,当他们的面说谁的坏话都不好使。 尤其苏柔虽然看着面软,是个娇小姐的样儿,但是同样的心黑手狠,因此她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地回禀道:“有、有见到。” “那就好,你把他安排进院子里做点儿杂活吧。”许婵想了想,开口吩咐道。 绿芍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她想起之前楚南萧说的话,犹豫了一下,随后劝说道: “小姐……这个乞儿恐怕身份不简单,咱们要不要先查查他的底细再说。” 听了她的话,许婵什么都没说,脸色依旧很温和,只是抬眸看了一眼绿芍。 没想到,绿芍立刻吓得不敢再说,低下头连忙答应:“奴婢遵命,现在就去办。” 随后,她把腰弯得极低,头也不敢抬,万分小心地顺着边退了出去。 只留下许婵在原地一阵迷茫:我是干什么了,就是看了绿芍一眼,怎么她会突然这么害怕啊…… 另一边,喇嘛自从接手血祭后,在血浮屠内地位扶摇直上。 传闻楚南萧有意提拔他为最高等的玄面罗刹,这样便可调动更多的资源,以后即使血祭结束了,也不用愁无法修炼邪功了。 为了自己以后的地位,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血祭准备得怎么样?”楚南萧开门见山地问道。 “侯爷放心,已准备好了仪式所需的各种祭品,只是祭礼所需的祭人均是有生辰八字要求的,现在贫僧手中的祭人虽多,但……” 说到这里,喇嘛故意停下了话头,像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然后装作犹豫的样子开口说道: “也是巧了,昨日贫僧在街上碰见苏姑娘的车驾,听说她在雁鸣寺带了一个孩子回来。” 听到苏柔的名字,楚南萧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些不耐地打断喇嘛的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 喇嘛见状,以为楚南萧还不知道那孩子的身份,有心卖这个巧,便主动说起:“那乞儿的来头可不简单,据贫僧的探听,他是前中书侍郎王世昌之子王丏。” 听了喇嘛的解释,楚南萧面色如常,右手食指的指关节却一直在大拇指上佩戴的指环上来回地摩挲,他的嘴角微微地勾起,口中的话语却变得意有所指起来: “先生从西域来,没想到在我云川城倒是耳目众多。” 这时,喇嘛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他一下禁了声,正要讲些什么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只见楚南萧右手成爪,略微一动,在虚空中像握住了什么似的。 顿时,那喇嘛便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锋利的爪子给狠狠地攫住一样。 随后,楚南萧慢慢收紧了右手,哪怕是喇嘛这种内力深厚、武艺高强的人也几乎无法逃脱。 不一会儿,他的嘴角就流出鲜血来,眼前一阵发黑,喉间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那喇嘛是以血浮屠的名义招募来的,平日里又搞的是些歪门邪道,周围竟没有人为他说话。 连平常跟在楚南萧身边的门客也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勿论一向各自为政的罗刹鬼们了。 接着,楚南萧的声音冰冷刺骨:“要是从你的嘴里,再听到苏姑娘的半句不是,血祭的祭人就算你一个。” 话音刚落,周围戴着赤、青二色覆面的罗刹鬼尽皆跪下,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眼看那喇嘛就要命丧当场,楚南萧的手才终于松开。喇嘛额间的青筋几近爆开,他跪倒在地大口地喘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但看着面色铁青的楚南萧,他也不敢开口抱怨什么,还得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等待楚南萧的发落。 楚南萧面色似是厌极,接着大手一挥,放他离去。喇嘛这才松了口气,忍着疼痛,恭敬地行礼,踉踉跄跄地离去。 这一切都被一个楚南萧信任的门客看到,他默默地观察着,一直到事后,悄悄地把事情记录在了一张纸条上。 待到晚间时分,侍从来到约定的地点,一个年纪不大,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在那里一边踢脚下的石子,一边等着。 那丫鬟分明便是苏柔从卿州带过来的,一看到门客前来,丫鬟便主动上前相迎。 门客见状,直接把拿出袖中的纸条塞到丫鬟的手中,随后又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锦囊,倒出里面的东西,赫然是一对全新的翠玉耳环。 他小声地说道:“把这个纸条送到苏姑娘那里,这对耳环是在下孝敬绿芍姐姐的。” 丫鬟看到那坠子莹润的玉色,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四下里无人,便将东西揣起,接着又恢复成小女孩活泼的样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第9章 书九 自己的院子里有楚南萧一手挑选的护卫和侍女,苏柔自然也在他的手下笼络侍从和门客,为己所用。 那小乞儿自从被绿芍安排进自己院子做杂工后,为了避人耳目,许婵还未再见他。只等日子久了,再做打算。 这天,绿芍给许婵端来一碗绿豆沙后。见许婵面目和悦,便把门客给来的字条拿给了许婵看。 许婵看完门客给自己留的字条后,不禁皱紧了眉头:“又是他。” 许婵记得这个西域来的喇嘛,书里讲本来他在西域搞邪修,闹得臭名昭著,人人喊打,改头换面来了中原。 因确实有几分常人不及的本事,又正值血浮屠用人之时,便被楚南萧召至麾下。 原书中苏柔并没有被救回来,但因这喇嘛用了邪术保苏柔一息尚存,但也仅仅是一具艳尸,只能保证身体不腐不烂如活人一样,却不可能真正地醒来。 但楚南萧太过偏执,为着这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便同意那喇嘛搞各种邪修仪式,大开杀戒、滥杀无辜。 许婵本以为自己穿越进苏柔的身体后,楚南萧会放弃恐怖的血祭,却没想到喇嘛居然撺掇得楚南萧瞒着自己再搞这野蛮的仪式。 许婵看着那字条上廖廖的几个字,心里顿时起了一股杀意,这样的人断不能留在楚南萧的身边,一定要尽快地铲除。 不然定要害了许多人的性命,尤其是拿骇人听闻的千人血祭,绝对不能让他搞成,到时候就生灵涂炭了。 不过,现在楚南萧一心为苏柔的身体着想,想必就算自己提出杀掉那喇嘛,不搞千人血祭,楚南萧也只会阳奉阴违。 许婵陷入沉思:不行!她一定得联系上义盟,只有跟他们合作,才可以破这个局。 ----------------------------------- 云川当地豪商冯家有一座占地千尺的大庄园,冯老爷生性豪爽热情,不拘小节,最好结交朋友,尤其是江湖人士。 因此,往来刺配的各色犯人也都爱在冯庄投宿,押送的差人也乐得轻松,总比住那驿馆好。 平日冯庄总是人来人往,时间长了,冯家庄园附近便聚集了一批兜售商品的小贩,把这当野市来了。 周围村庄的农民喜爱来这赶集,一来二去,这里竟也热闹了起来。 有官员把此事上报市舶司,市舶司便就在这儿设了个市集,方便管理。 但以往热闹的冯宅最近却一反常态,不仅大门紧闭,而且一连好几天都不见得里面有人出来。门庭也冷落了下来,根本没人来上门拜访。 宅园周围静悄悄的,有摊贩看出不寻常来,也不敢来摆摊了。又过了两天,据传冯家大门的匾额被插上了血浮屠的招杀令,不日便要屠他满门。 这消息传出来后,更没人敢过来做生意了,市舶司也没个动静,只任由着市集荒废。 冯家还报了官,但血浮屠的恐怖,官府都有所耳闻,只派了些衙役象征性地来看了一圈便撤了人。 一时之间,冯家门可罗雀,没人敢揽这摊事。 是此,冯家全族都严阵以待,花重金请来了相熟的镖局来保护家宅。一连数天,全族男性分班轮流守夜,可血浮屠那边却不见动静。 就在大家神思惫怠的时候,当夜一只火箭便射入了冯家后院,一股桐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顿时,巨大的火势瞬间就蔓延了开来。 就像平静的水面落入了一颗石子,嘈杂的声音立刻在静谧的黑夜响起,空气到处是撕心裂肺的喊叫: “来人啊,着火了!” “快来救火!” “着火了!” ....... 通天的火光把黝黑的天空照得都亮了,就在冯家的人都忙着救火的时候,从墙头上跳下了数个红衣罗刹鬼来。 他们大多戴着紫、白二色的罗刹面具,训练十分有素,见人就杀,下手十分狠戾,见人就是一刀封喉。 冯家虽然也豢养了许多门客,还有众多江湖人士相助,但血浮屠的罗刹鬼们武艺高强,形如鬼魅。他们根本抵挡不住这么猛烈的攻势。 刹那间,壮丽气派的冯府庄宅便成了一座人间炼狱,到处都是火光和哭喊声,青石板被淋漓的鲜血浸泡,上面的青苔都被染成了红色。 冯家家主夫妇带着年龄尚小的两个孩子被人护着,一路退往花厅。 刚到那里,就发现花厅里灯火通明。只见一个身着玄色猎装的人背对着他们,明显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只见来人气度不凡,在这尸山血海中淡然非常,冯老爷挡在家小前面,壮着胆子开口问了一句: “阁下何人?” 话音刚落,周围便出现了数名血衣罗刹鬼,还都是戴着赤色面具的焰面罗刹,而那玄衣男子身边甚至还站了一个戴黑色面具的罗刹鬼, 血浮屠里的罗刹分为五个等级,分别以玄、赤、青、紫、白五色罗刹面具为区分。等级最高的玄面罗刹人数最少,仅有十人,但都是具有世上所独一无二技艺的武艺高强者。 玄面罗刹平时并不会出现,因此江湖中并没有什么人曾见过他们的样子。 而众多与血浮屠交手过的江湖高手甚至连赤色的焰面罗刹也罕少见到,可如今在这小小的花厅里竟看到了这么多的血浮屠高手。 冯老爷也是老江湖了,见此情形,登时就明白了这玄衣男子怕就是血浮屠背后的主人了。 一见这等人物,冯老爷心里已凉了半截,知晓今天这一劫算是躲不过了。 他连忙拦住要拼死一搏的家人,脸上一片纠结之色。这时,冯夫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冯老爷回首看了眼爱妻和身后的家人,眼中溢满沉痛神色。 最终,他将手中的刀扔到地上,语气十分沉重地开口说道: “罗刹鬼王,名册给你,我的命也给你,只求你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他的话音刚落,仅剩的冯家人的士气也低落了下来,很明显没有刚才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了。 原来,冯老爷表面只是一个豪商,背地里却一直在为义盟做事。他身边藏有一份义盟的名册,所有义盟的主要成员和与义盟有关的重要人士的姓氏籍贯都标注在上面。 今日,血浮屠这样大动干戈,就是为了这份名册而来的。 冯老爷犹豫了许久,便是抱着被人戳脊梁骨唾骂一辈子,死后还要遗臭万年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的。 这时,面前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只见他面如冠玉,剑眉凤目,看上去华贵非常,不像是江湖人士。 但他的眼神邪肆,却又不像个走正经官道的人。不过,确实很符合血浮屠张狂的作风。 只是这人的样貌有些眼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通常这等样貌的人只要见过是很难让人忘怀的,冯老爷皱起了眉头,努力地回想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尤其是这个眼神…… 是他! 冯老爷心中横过一双眼睛,当时那个人也是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的,扫过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蝼蚁。 “楚……楚南萧。”冯老爷的心中冷不丁划过这个名字。 “你是楚南萧!”冯老爷失声惊叫。 他作为本地豪绅,又素有良名,一向与云川官府有些纠葛,在楚南萧到任的时候,冯老爷还曾随上方长官去道贺过。 当时,他因没有官身,就不曾站到前面去。但冯老爷是见过楚南萧的脸的。 可如今,竟见那云川刺史亲身在此地,而那些罗刹鬼们显然都是以他为尊的。 冯老爷感觉自己的血瞬间就凉了,他巍巍颤颤地抬起手来,指着楚南萧的前方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你就是罗刹鬼王!” 只见眼前的男子微微一笑,像是默认了冯老爷的话。但他的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看过来的眼神仿佛像在看什么死人一样。 随后,楚南萧脸一冷,沉声道: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来跟我讨价还价。”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一把利刃瞬间穿破冯老爷的胸口,冯家人立刻惊呆了,随后,尖叫声此起彼伏。 只见冯夫人望着那罪魁祸首,不可置信地厉声道:“二弟,你在干什么!” 没想到手执利刃捅穿冯老爷胸口的人,竟然就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冯盛,冯家人方寸大乱,显然已经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可冯盛却异常的平静,脸上不仅不见半点惊慌,甚至根本都没有手刃亲人的任何痛楚,对冯夫人的责骂也充耳不闻。 下一刻,他一脸淡定地抽出插在冯老爷背上的剑,随即撕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只见那肌肤下赫然是另外一张和冯盛完全不同的脸。 冯夫人颤抖着手指向那个假冯盛,语气极度恐惧地说道:“你你你不是冯盛!” 那人没理冯夫人的质问,反而径直走到楚南萧面前跪下。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绣金名册,双手恭恭敬敬地捧到楚南萧的面前。 “大人,名册在此。” 原来,这人竟就是当日那位跟踪魏玄,能模仿世间千万人的玄面罗刹薛万。 另一边,冯家庄园里的杀戮并未停止。到处是刀光剑影,大门已关,墙头也架上了弓箭,罗刹鬼们四处搜捕躲藏起来的人。 就在此时,在花园里一块不起眼的假山石后,一个男孩小心地探出头来。见周围没有人,他正要走出来,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石子。 罗刹鬼们经过训练,耳力极佳,附近的一个头戴白色面具的玉面罗刹听到声音,立刻就向这里赶来。 正巧碰上了那男孩惊慌失措地要逃走,那玉面罗刹一把抓住男孩的衣领,正要砍下去是,拉扯之间一块乌木令牌从男孩的身上掉落下来。 看到那块令牌,一向冷酷无情的玉面罗刹竟然停下了手中的刀。他愣了一会儿,连忙捡起地上的令牌,随后夹着男孩向场边的上级跑去。 “大人,属下抓到一个小孩,不知当不当杀,还请大人做决断。 ” “只要今日在冯家之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不论是何身份,一律格杀勿论。”青面罗刹的语气森然,像是在责备下属的不懂事。 “回大人,属下知晓规矩,只是从这个孩子身上搜出了这个。”说罢玉面修罗双手递上一面出自无心居的乌木令牌。 只见这令牌做工精巧,周身为防伪造所特制的暗标也一应俱全,绝对不可能是仿冒的东西。 这位青面罗刹面具下的眼神陡然一紧,他虽然与无心居里的那位接触甚少,但也知道那院里的主人与血浮屠有莫大关系,她的令牌居然在这,想必这小子一定大有来头。 想到这里,青面罗刹不敢怠慢,他立刻命人将这小孩给带上,跟随自己前往花厅。 第10章 书十 楚南萧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这张脸他确实没有印象,但经身旁侍卫低声提醒,他骤然想起——这便是那日苏柔悄悄带回无心居的小东西:王世昌家的那条漏网之鱼。 “这孩子怎会在此处?”楚南萧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周围的血浮屠部下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他修长的手指伸出,轻轻摩挲着那块乌木令牌,令牌上精细的纹路在指尖滑过。 这的确是他亲手交给苏柔的那块无疑。只是未曾料到,她竟会将如此重要之物轻易赠予这小孩。 “属下在冯家后院发现他鬼鬼祟祟的,腰间就挂着这块令牌。”玉面罗刹躬身回话,眼神却不敢离那孩子半分。 楚南萧眸光微沉,早时在喇嘛回报之前,他就已经派人查过这孩子的底细。 血浮屠的情报网络遍布天下,那日苏柔将孩子带回无心居不到一炷香时间,便有人将小乞儿的身份呈至他手中:前中书侍郎王世昌府中失踪的幼子,王丏。 当初血浮屠做事不干净,让这小东西成了漏网之鱼。 虽事后持续追查其行踪,但王丏显然有义盟的人相助,不仅躲过了罗刹鬼的层层搜捕,甚至还潜到了苏柔身边。 想到这里,楚南萧眼中掠过一丝阴霾。苏柔究竟是何用意?为何这孩子会出现在冯家庄园?她为何要把乌木令牌也给他? 思及此,楚南萧向前一步,玄色衣袍在腥风血雨中猎猎作响。他猛地掐住小乞儿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力道之重,令王丏几乎喘不上气来。 乞儿虽然还是个孩子,但绝不是个傻子。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周围横七竖八倒着数具尸体。眼前男子所带来的威压,竟比昔日灭门之祸更令人胆寒。 王丏尽管曾经历过王家的惨案,多次死里逃生,却没有一次如这般令他感到害怕。望着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他竟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利用乌木令牌从无心居里偷跑出来。 原来,两日前王丏在无心居的偏院偶然听到有人交谈,得知血浮屠欲对冯家下手的消息。 他曾被义盟所救,藏匿于冯家庄园数月,并在那里结交了一位好友——冯家小公子冯瑾。 终究是少年心性,再沉静也难抑冲动。一听说朋友遇险,他便不顾绿芍叮嘱,偷溜出无心居前来相救。 他本来也未将许婵赠予给自己的乌木令牌放在心上,谁知凭此令牌,他竟能在无心居内畅通无阻。还顺道牵走了一匹马,直驱冯家庄园。 之后,便通过以前发现的墙洞顺利地进入了冯家庄园,可没想到,却正好撞上血浮屠杀上了门。 此刻王丏已然明白,眼前男子大抵就是血浮屠的首领,他必须设法脱身。 到底应该怎么办?! 令牌!对,那块令牌! 于是,王丏拼尽全身力气朝男子嘶喊:“把、把令牌还给我!” 果然,听到王丏的声音后,对方应声松手,乞儿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当年血浮屠血洗王府时,藏身密室的他曾亲眼见到苏柔现身,罗刹鬼们对她毕恭毕敬。他原以为苏柔便是首领,殊不知眼前这位大人才是血浮屠真正的主人。 于是,本不喜苏柔的小乞儿竟将其视作救命稻草,壮起胆子朝楚南萧嘶声大喊: “你、你动了我,苏、苏姑娘绝不会放过你的!” 一听到苏柔的名字,楚南萧眸光一暗:“那你说说,她会怎么不放过我?” “她……她会杀了你。” 小乞儿不知道这句话可算是触了楚南萧的逆鳞,楚南萧从来都不是一个气量大的人,睚眦必报才是他的本性。 于是,陡然间,小乞儿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接着被从地上提了起来,两条细瘦的腿在空中无力乱蹬。 这时,随侍在楚南萧身旁的喇嘛窥探出他心意,劝道: “看来苏姑娘着实看重这孩子,侯爷不如高抬贵手。” 原本楚南萧也并未将这乞儿放在眼里,看在苏柔的面上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可如今…… 楚南萧眼神一厉,一把抽出旁边罗刹鬼腰间的长剑,玄色长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 他以剑尖挑起乞儿下巴,继而缓缓划过他的手臂、小腿,一字一句残忍道:“那就砍断你的双腿双臂,再将你送回去,如何?” 乞儿终究是个孩子,闻言顿时面色惨白。他虽强撑着一身傲骨不肯低头,但不停颤抖的双手早已出卖内心恐惧。 楚南萧冷笑一声,正欲下令,忽闻远处马蹄声急。一名血浮屠信使飞身下马,跪地禀报道:“侯爷,苏姑娘请您速回无心居,说有要事相商。” 楚南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孩子,淡淡道: “带上他,回府。” --------------------------------- 此时,无心居内,药香氤氲。 许婵,不,外人眼中的苏柔,正浸泡在特制的药浴中。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过往与现实的界限。 虽然楚南萧采信了喇嘛的话,但以他对苏柔的上心程度,也不敢尽听那喇嘛的话。所以,他一直还命府中的大夫给苏柔每日请脉,药浴和药膳都未曾断过。 许婵按日得泡足这药浴,浴房和她想象中的用一个大浴桶,往里面泡点儿中药材,再把人给扔进去不一样。 这座浴房更像是一座现代的汗蒸室,室内专门设置了蒸笼。楚南萧当初自己先来到北方的,仿照苏柔的家乡卿州的宅院样式特意修建了这座无心居。 苏柔自幼娇生惯养,离了江南的水土就要生病难受。所以在修建之初,楚南萧便命人造了这座浴房,专为许婵药浴之用。 每次使用前,下人都需提前清洗浴房,备好柴火烧热,再将煮过药包的水置于炭火上炙烤,蒸腾出浓郁药汽。 而许婵只需着一件轻薄的浴衣进入即可,那浴衣薄如蝉翼,几近透出肌肤春光。 却又因水汽缭绕而蒙上一层朦胧轻纱,仿佛在美妙的侗体上浮了清雾,隐隐约约的,反倒令人遐想。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许婵心中一紧。她早已通过安插在楚南萧身边的门客得知乞儿的事,心知他必会前来问询,便一直躲在浴房中思忖对策。 “侯爷……” 浴帘外传来丫鬟压得低低的声音,未料到楚南萧竟然来得这样快,许婵都没来得及想好什么对策,便赶紧闭上了眼睛假装小寐。 眼睛虽然闭上了,可是耳朵却在不自觉地倾听浴房里的声音。很快,一个脚步声传来,接着耳边响起衣料细碎的摩擦声。 突然,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许婵的背上滑过,激得她头皮一阵发麻,身体也禁不住抖了起来。 “阿柔,我今日在冯家遇见了一个孩子……”楚南萧的声音平静,却暗藏锋芒。 背上游走的那只手宛若一条蛇一样吐着信子,让许婵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 看来是装不下去了,许婵睁开了眼睛,但不敢转过身去看楚南萧的眼睛。她难耐地咽了下口水,随后谨慎地开口道: “你不信我?” 听了她的话,楚南萧并未立即回答,只俯身靠近,气息拂过她耳畔: “阿柔,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我只有你,你也只准有我。” 这话听着不对。许婵心下一紧,试探着去牵楚南萧的手,还好他并未拒绝。 她一把抓住楚南萧的手,眼中漾开一片温柔涟漪: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自然……也只有你。” “那孩子有你的乌木令牌。”楚南萧话锋一转,直直望进她的眼睛,“你把牌子给他,却未曾告诉我。” 许婵心跳如鼓,面上却强作镇定:“我自是有我的道理。侯爷说过给我的东西就任凭我处置,今日怎么来兴师问罪?” 楚南萧沉默片刻,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下颌线,沉默了半晌道:“那孩子说,你会为他杀了我。” 许婵猛地抬头:“侯爷信吗?” 楚南萧凝视她良久,忽然轻笑:“自然不信。但阿柔,永远别离开我……” 随即,楚南萧的手抚上许婵的脖颈,微微用上了力道,握住了她纤细的脖子,余下的话便隐没在缠绵的吻中,让许婵不寒而栗。 此刻在地牢里,王丏蜷缩在角落。寒冷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他却浑然不觉,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种种。 冯家庄园的血腥场面、楚南萧冰冷的眼神、还有那个叫苏柔的女魔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夜血浮屠血洗王府,苏柔就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一切发生。 可这女魔头如今为何又要救他?还把那么重要的乌木令牌给他?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图谋? 地牢里寒凉,与外面的暑气截然不同,小乞儿不知道自己将会遇到些什么,心中难免有些害怕,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就在这时,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跟我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是绿芍。 第11章 书十一 自从在浴房中那场惊心动魄的剖白之后,楚南萧对许婵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本就将她视若珍宝,如今更是将这份呵护做到了极致。 每日的汤药膳食,楚南萧必亲自过问;夜间的寝居安眠,他也必遣人再三检查。 府中上下都看得分明,侯爷对这位苏姑娘的用心,已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许婵能感受到楚南萧日渐加深的温柔,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她读不懂的深沉。 若是没有这些事,得此厚爱,许婵怕是早已沉醉在这温柔乡中。可她自己心中清楚,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苏柔,这看似平静的生活下,暗流汹涌。 如果这是一本古代日常文,那许婵很乐意躺平吃吃喝喝。 但一想到外面在紧锣密鼓地抓捕义盟的人,还有喇嘛那个骇人听闻的千人血祭,许婵就躺不下来一点。她无法像真正的苏柔那样,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庇护。 正在这忧心的时候,万里之遥的都城居然传来了一道圣旨。 这天一大早,许婵还在不紧不慢地吃早饭的时候,侍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侯爷那里有事要姑娘去一趟。 许婵心中诧异。自她“伤重”以来,楚南萧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府中事务从不让她劳心,今日这般急切,实属反常。 她放下银箸,跟在侍女的身后,一种不安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待许婵步入楚南萧所在的正院,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只见厅堂之上,竟肃立着一行身着深色宫装的内侍。为首的老太监面白无须,虽然面目温和,但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居宫闱的威严气息,那便是陛下身边的邓内侍。 此时,堂内气氛凝重,落针可闻,那邓内侍自从许婵走进来,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没有离开过。 许婵下意识地走向楚南萧,悄然站于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试图避开那道探究的目光。 然而,许婵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位邓内侍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地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打量,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陛下圣旨到,请靖安侯接旨。”邓内侍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楚南萧神色如常,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他身为天子最为倚重的利刃,为延庆帝处理了无数见不得光的棘手之事,加之血脉相连,赏赐向来丰厚。 只见楚南萧利落地撩袍跪下,恭敬地接过那道明黄色的绢帛。 但等楚南萧接完圣旨后,邓内侍却并未如常示意楚南萧起身,反而慢条斯理地从身旁小太监手捧的锦盒中,又请出了另一道圣旨。 “卿州苏氏女接旨。”邓内侍展开圣旨宣读道,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厅堂之中。 “苏氏女”三字入耳,许婵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圣旨,怎么会是给“她”的?她与这深宫大内,与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有何干系? 许婵下意识地看向楚南萧,竟从他侧脸上也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惊疑与不解。这绝非他事先知晓或安排的事情! 许婵只能慌忙地往前跪了跪,低下头听邓内侍宣读圣旨。 “今卿州苏氏有女苏柔,贤良淑德……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堪为天下女子之表彰……特封华阳县君……钦此。” 华阳县君?给我? 许婵心中警铃大作。延庆帝此举,绝非简单的施恩。难道是为了笼络楚南萧?还是……已经对她起了戒心? 许婵知道苏柔的这门婚事是楚南萧还小的时候,楚将军为他定下来的娃娃亲。为此,延庆帝一直都很不喜欢苏柔。 他本来想另外为楚南萧赐婚出身高贵的宗室女,奈何楚南萧认定了苏柔,坚决不同意赐婚。他这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但也一直当苏柔是一个隐形人,从来都没当一回事。 原书里,一直到楚南萧死,延庆帝也并没有封过苏柔为什么华阳县君。 怎么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许婵不解圣意,悄悄地抬眼看了下楚南萧,正巧碰上楚南萧的眼神扫过来,朝她点了点头,示意许婵放心。 许婵这才安心地接过圣旨,跪谢皇恩。邓内侍见状,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说了几句恭贺的客套话,便带着宫人告辞离去。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许婵与楚南萧二人,以及那两道仿佛带着千斤重量的圣旨。 楚南萧扶起许婵,他眉头微蹙。苏柔不知道这道圣旨的来意,他可是太清楚了。 上次他为了给苏柔求取碧血莲心,在延庆帝面前自伤心脉,闹了好大一通,至今还没敢让苏柔知道。 眼下延庆帝下这道圣旨,只怕也是做个顺水人情,用苏柔来拿捏自己,提醒他要好好听话,更好地为陛下办事。 天家父子,不外如此。 许婵不知这些,就在她心稍安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她暗中救下的小乞儿——王丏,那是她目前唯一可能联系上义盟的线索。 趁着楚南萧被前院事务暂时牵绊,许婵悄悄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屏退左右,从内室隐蔽处唤出了那个瘦小的身影。 之前许婵把王丏从地牢里带了出来,暂且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在这段时间里,她向小乞儿表明了自己愿意助义盟一臂之力的想法。 可不知为何,好话歹话都说尽了,那小乞儿就是不松口,坚持自己并不认识什么义盟之人。 许婵隐隐约约地猜到可能与之前苏柔出现在王家的灭门惨案现场有关系,她也只能说自己并不是血浮屠真正的幕后之主,出现在那也只是奉命行事。 但小乞儿依旧用充满戒备的眼神看着她,许婵知道,时间紧迫,不能再迂回试探了。 “如今,你还不肯信我吗?”许婵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小乞儿仍旧不说话,但到底是个小孩子,喜怒哀乐都还挂在脸上。许婵能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态度已经软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警惕。 “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若是再不信我,义盟可就真全军覆没了,到时候可别后悔!”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击中了王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低下头,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内心显然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你……你真的会帮关姐姐和魏玄哥哥他们吗?” “关姐姐?魏玄哥哥?”许婵心中一震,这两个名字异常耳熟!她飞快地在记忆中搜索。 刹那间,一道灵光闪过——这不就是这本书的男女主角的名字吗? 魏玄,关若烟! 书中明确写过,在义盟前盟主关震山刺杀血浮屠首领失败身亡后,他也得以沉冤召雪,而他的亲生女儿关若烟被推举为新的义盟盟主。 而本书男主魏玄在逃过血浮屠的追杀后,也顺利地回到了义盟,与关若烟一起共同对抗血浮屠,最后在和楚南萧的决战中,三人同归于尽。 原来如此!许婵瞬间理清了些许线索。她强压住内心的激动,郑重地对王丏承诺:“只要你帮我联系上义盟的关盟主,我就一定想办法救他们!” 王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你怎么知道关姐姐现在是盟主的?” 关若烟上位仓促,这消息在义盟内部也属机密,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许婵自知失言,连忙掩饰道:“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确保你能安全地出去报信。” 于是,她迅速将自己的计划和接头暗号告知王丏,并再次动用了苏柔的那块乌木令牌,助他离开。 然而,许婵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楚南萧的警惕性。自关震山刺杀事件后,楚南萧已将无心居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明哨暗探遍布四周,对所有出入人员都实行严密监控。 上次王丏手持乌木令牌,身份特殊,探子们未敢轻举妄动。 而此次,楚南萧早已暗中下令,对任何可疑人员,尤其是可能与苏柔接触过的,务必严密跟踪,查清底细。 因此,就在王丏刚刚离开无心居不久,几名身手矫健的血浮屠暗探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傍晚时分,一份详尽的行踪记录便呈到了楚南萧的书案上。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小乞儿出府后的一举一动:在哪个摊位买了烧饼,在哪个巷口歇了脚。 看似寻常乞丐的行径。但楚南萧是何等人物?他常年与义盟周旋,对义盟联络据点、暗号标记了如指掌。 楚南萧锐利的目光扫过行册,立刻从那些看似无意的停留、看似寻常的刻画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小乞丐,分明是在用极其隐蔽的方式与义盟的人接头!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楚南萧心底升起。他向来给予苏柔最大的信任和自由,从不深究她最近的细微异常。 只因念及他们自年少起的那份纯粹的情谊。他始终相信,他的阿柔,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不会真正背叛他。 楚南萧霍然起身,径直走向许婵的院落。心中翻涌着被欺骗的痛楚和巨大的失望,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院内,许婵正心神不宁地摆弄着茶具,思忖着王丏是否顺利,以及圣旨背后究竟有何玄机。 忽见楚南萧不期而至,她心中一惊,面上却迅速绽开温婉的笑容,迎了上去:“侯爷,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那一瞬间,楚南萧有些恍惚。灯下的女子笑靥如花,眉眼温柔。像极了当年在卿州时,他每次去苏府,苏柔站在花架下等他时的模样。那份刻骨铭心的熟悉感,稍稍冲淡了他心头的戾气。 他走到桌边坐下,许婵顺势为他斟茶,试图用寻常的举动掩饰内心的慌乱。 然而,楚南萧下一句状似随意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今日出府的那个小乞丐,阿柔可有印象,他似乎与一些不该来往的人有所接触。” “哐当!” 许婵手中的茶壶猛地一歪,壶口茶水倾泻而出,瞬间注满了小小的茶杯,又溢出桌面。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小心!” 楚南萧眼疾手快,一把扶稳了她手中的茶壶,另一只手顺势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腕。楚南萧的动作依旧温柔,但眼神却深邃得让人害怕。 “怎么这么不小心?” 楚南萧语气温和,带着一丝责怪,目光却紧紧锁住许婵的眼睛,不容她闪躲。 许婵的心跳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了!他果然都知道了!跟踪王丏,查到义盟,现在来质问她,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粉碎。 她该怎么办?继续用谎言圆谎?还是…… 巨大的恐惧过后,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不知哪里来的一点灵光,许婵抬眼迎上楚南萧探究的目光,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如果我说了实话,你会信吗?” 楚南萧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中复杂的情绪,沉默片刻,缓缓道:“你说,我便信。” 许婵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再隐瞒已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将王丏和义盟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她决定赌一把,赌楚南萧对苏柔的情谊,赌她手中可能有的,自己都不知道的筹码。 “我本不想瞒你。”她声音微颤,却努力保持着镇定,“但既然你已经察觉……没错,是我让王丏去的。我让他去联系义盟的人。” 楚南萧的眸光骤然锐利如刀,周身气压瞬间降低。他缓缓松开握着她的手,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哦?联系义盟?” 一般人看到楚南萧此刻的眼神恐怕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更别提说话了。可不知为何,许婵却感觉自己慢慢抓回了主动权。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楚南萧的眼睛,语气又变回了苏柔一贯的高深莫测: “侯爷不是一直想一网打尽义盟所有的人吗?” 说着,许婵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靠近了楚南萧,几乎快要贴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面前的许婵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带有几分挑衅地抬手轻轻蹭了一下楚南萧的下巴,随后踮起脚,对着楚南萧的耳边用气音轻轻地说道: “怎么,就这么不信我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化开,楚南萧觉得心中顿时激荡起一股热气,把先前的冰霜一下子都给解冻了。 看到楚南萧眼睛里的松动,许婵轻轻一笑,一改刚才的害怕,狡黠得像只狐狸。在他的耳边继续说着自己怎样利用王丏将计就计,剿灭义盟的计划。 少些时刻,楚南萧身上的冷硬气息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心中热血沸腾,望向许婵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欣赏。 还没等许婵把话说完,楚南萧就控制不住地一把揽住许婵的腰,按耐不住地夸赞道: “夫人好计策!” 说罢,他便想要在许婵的唇上印下一吻。 没想到,许婵的头往旁边一偏,躲过了这个吻。随后,她眯起眼睛,似假非假地抱怨道: “以前你从不问我的……” 第12章 书十二 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时隔几日,每当思绪闲暇,那日应对楚南萧质问的场景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许婵的眼前,她至今依然深深震惊于自己当时那套几乎不假思索的“小连招”。 那一刻,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主导,言连许婵自己都未曾反应过来,最后竟那般丝滑地将一场看似不可避免的风暴消弭于无形。 这究竟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还是人在绝境中被逼出的急智?许婵无从分辨,只觉一阵后怕与庆幸。 然而,成功哄住楚南萧只是暂时的。直到今日,许婵心中都无十足把握。 楚南萧那双深邃的眼眸,看似是接受了许婵的解释。但他是真的信了那番关于“把义盟一网打尽”、“为侯爷分忧”的说辞,还是暂且按下不疑,暗中观察? 许婵也拿不准。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苏柔,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像楚南萧肚里的蛔虫一般,对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沉默都了如指掌。 正当她心神不宁,反复思量后续该如何应对时,贴身侍女绿芍悄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低声禀报: “姑娘,院里那个小乞儿来了,说有要紧的事,定要单独见您一面。” 许婵心头一凛。王丏来找她,必定是义盟那边有了新的动向,难道是关若烟、魏玄他们做出了决定? 许婵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起身前往,与义盟的联系是她破局的关键,绝不能断。 踏入相对僻静的后院,喧嚣渐远。只见墙角根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紧贴着墙壁,正是小乞儿王丏。 他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粗布衣服,虽然仍是下人的装扮,但比之前那破破烂烂、满是污垢的乞儿服已然整齐了许多。 他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警惕地张望着四周,像一只受惊后依然保持警觉的小兽。 许婵走近,仔细打量了小乞儿几眼。这次见面,王丏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脸颊似乎丰润了些。 小乞儿虽然依旧努力板着一张脸,但那眉眼之间,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气在往外钻,连带着那刻意做出的木然表情也显得生动了几分。 许婵心下明了,他这般模样,定是已经顺利见过他的关姐姐和魏哥哥,并且得到了妥善安置,心中大石落地,连带着对整个世界的戒备都松懈了几分。 这是个好迹象。许婵抓住时机,开门见山,旧话重提: “现在……你总该愿意带我去见义盟的人了吧?” 果然,如今再听许婵说这样的话,小乞丐脸上的疑虑已然消除了大半。许婵几次三番的救助,兑现承诺将他送到关若烟身边,这些行动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更何况,灭门的惨祸虽如噩梦般缠绕着他,但理智也告诉他,看来眼前这位“苏姑娘”真的并非直接下令者,血浮屠那隐藏在幕后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元凶。 然而,灭门的阴影和残酷的经历,让王丏无法轻易完全信任一个血浮屠的人。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挣扎,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但我还是不懂,你明明是血浮屠的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你不应该最希望把义盟一网打尽吗?好向你上面的人邀功吗?” 许婵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她并不惊慌,脸上反而浮现出一抹类似于苏柔那种带着几分算计的浅笑。 她微微扬起下巴,用一种独属于苏柔的语调,柔和而缓慢地说道: “义盟是存是亡,与我何干?江湖恩怨,朝堂纷争,我并不关心。” 她顿了顿,观察着王丏的反应,继续道: “我帮你们,自然是因为你们有利用价值。有件事,仅凭我一人之力难以做到,而你们义盟,或许能帮我达成。” 许婵刻意将自己的意图说成一桩交易:“只要你们能助我完成此事,我自然投桃报李,助你们摆脱眼下的困境。这是一笔交易,咱们各取所需。” 王丏听着,脸上的表情渐渐从困惑转为若有所思。他年纪虽小,但在市井和苦难中长大,早已明白利益交换往往是比空口白牙的承诺更稳固的关系。 许婵这番说辞,反而打消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显得更为真实可信。他用力点了点头,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 “我明白了。苏姑娘,我带你去见关姐姐。” 许婵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自然不能直言相告,说自己知晓未来,想救他们性命以积德改命,那样只会被当作疯子或另有更大的阴谋。 不如借他们的手,去对付那个在原书中心黑手狠、造成无数杀孽的西域喇嘛。 此举一箭双雕,既能为民除害,以绝后患。又能以“利益交换”为名,取得义盟的初步信任,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有利可图,而非无缘无故的善意,这反而更符合他们对于一个出身血浮屠的人的认识。 得了王丏的承诺,两人迅速约定了下次见面的具体时间和暗号。 -------------------------------- 许婵之前就已和楚南萧说过自己将会联系义盟的事,楚南萧当时正处理着文书,闻言只是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楚南萧只应了一声“知道了”,并承诺会撤走附近的暗探。 待到约定好的时间,许婵果真接到了小乞儿发来的信号。 她精心挑选了随行人员。并未动用血浮屠的人,而是只带了两个从卿州老家带来的苏家旧仆。 这两人武功根基扎实,对苏柔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是血浮屠的人,且口风极紧,是执行此类秘密任务的绝佳人选。 出发前,许婵特意观察了四周,确认并无明显的盯梢迹象,看来楚南萧真的遵守了他的承诺。 然而,即便是最忠心的护卫,也无法陪同许婵走到最后。 按照义盟的规矩,为了安全起见,许婵必须独自跟随王丏前往他们的秘密据点。两名护卫只能远远守在约定的外围地点接应。 接下来的经历,让许婵深刻体会到了义盟能在血浮屠高压下存活至今的本事。他们的谨慎与躲藏的本领,比起以严密著称的血浮屠,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与王丏接上头,一块厚实的白布便蒙上了许婵的双眼,瞬间剥夺了她的视觉。 她感觉自己被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先是坐上了一辆颠簸的马车,车厢里弥漫着牲口和草料的气味,车轮辘辘,不知驶向何方。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又换乘了一顶小轿,轿夫脚步轻快而稳健,许婵方向感本就一般,没转几次后就彻底地迷失了方向。 许婵只能依靠听觉和身体的感受来判断周遭。耳边时而传来市井的喧嚣,时而又陷入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声和自己的呼吸。 许婵心中暗自佩服,这等迂回曲折的路线,若非义盟的人,根本不可能记住,也极大程度上避免了被跟踪的可能。 只是苦了她这个“外来者”,早已被这七拐八绕的路线弄得晕头转向,不辨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有人扶许婵下轿,又走了几步,似乎是进了一处屋舍,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直到这时,蒙眼的布条才被解开。突如其来的光线让许婵微微眯起了眼睛。适应之后,她迅速打量起四周。 只见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民居陈设,泥土地面,木质桌椅,梁上甚至还挂着几串干辣椒,窗棂上糊着泛黄的窗纸。 屋内一应摆设十分简朴,甚至显得有些寒酸,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与寻常市井百姓的家别无二致。若非亲身经历那番曲折的行程,她绝不会相信这里竟是义盟的一处秘密据点。 就在许婵刚刚适应环境,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儿的时候,一道饱含悲愤与杀气的男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妖女!你还我师傅命来!”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如闪电般直刺许婵面门,竟是从门外打进来的魏玄。只见他身法极快,不知何时已拔剑出鞘,俊朗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他显然是认定了许婵就是杀害他师门的罪魁祸首,之前压抑的怒火在此刻全面爆发。 许婵猝不及防,她知道书中多次写魏玄性情刚烈,却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发难。 那剑尖的寒意瞬间迫近,许婵甚至能感受到剑气激起的微风拂面,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后退,却已避无可避! “魏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叱如玉石交击,骤然响起。同时,一道绿色的身影迅捷地挡在了许婵身前。 第13章 书十三 转眼看去,出手的正是一名绿衫女子。只见她面容清秀,气质雅丽,眉宇间自带一股书卷气的沉静。 但此刻,那双清淡的眸子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绿衫女子并未持械,只是张开双臂,以自身为屏障,直面魏玄的剑锋。 这便是义盟的现任盟主关若烟。 “玄哥!”关若烟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但依旧保持着镇定。 “冷静点!我们既已答应听苏姑娘一言,义盟亦是言而有信之辈,岂能因私怨而罔顾大局,贸然动手?” 只见剑尖在距离关若烟胸前寸许之地硬生生停住。魏玄持剑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瞪着许婵,又看向挡在面前的关若烟,额上青筋暴起,显然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关若烟见他略有松动,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血浮屠确与我等有血海深仇,但现在活下去才是唯一的选择,难道你想让义盟这么多无辜的人一起去死吗!” 许婵躲在关若烟的背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禁暗赞。 这关若烟不愧是名门之后,有大将之风。血浮屠于她,可谓是不共戴天的灭门之仇。然而在此刻,她竟能为了顾全大局,强行压下心中滔天的恨意,阻止魏玄的鲁莽行为。 这份理智、隐忍与担当,绝非寻常女子所能及,也难怪她能在这危难的时刻成为义盟的盟主。 关若烟安抚住魏玄后,这才缓缓转过身,面向许婵。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直透人心。她微微福了一礼,动作优雅,不失风度,开口却是一语惊人: “苏姑娘,你我也算是旧识。” 许婵愣了一下,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关若烟居然认识苏柔? 看着许婵有些意外的神情,关若烟淡淡一笑:“苏姑娘贵人多忘事,小时苏公在卿州讲学,爹娘带我兄妹二人曾去府上小住过。” 听了关若烟的解释,许婵瞬间想起苏柔小时候确实有过这么回事。 不过,他们居然认识,我身份不会暴露吧? 正当许婵有些忐忑的时候,关若烟话锋一转,突然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血浮屠的主人。” 许婵心头一跳,连忙否认:“关姑娘,你误会了。我并非血浮屠真正的主人,它背后……另有其人,我亦受其制约。” 许婵赶紧撇清自己与幕后黑手楚南萧的直接关系,生怕魏玄一生气,真把她给砍了。 关若烟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双清淡的眸子陡然间生动起来,仿佛看穿了什么,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苏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关若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无论你是否是血浮屠真正的主人。至少,你手握权柄,能影响血浮屠的动向。” 她向前微微一步,目光恳切而坚定:“我们今日冒险见你,并非为了追究过往仇怨孰是孰非。我只想问一句,你之前通过丏儿传递的话,说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此言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许婵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关若烟点头,“那么,请说出你的价码,我知道你不会白帮我们的。” 许婵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迎上关若烟的目光,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很简单。我要你们帮我……杀一个人。” --------------------------- 与义盟的会面初步达成了协议,许婵循着原路,在护卫的接应下返回了无心居。 虽然过程惊险,尤其是魏玄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但总算是迈出了合作的第一步。许婵心中稍定,只觉得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阵阵疲惫感袭来。 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许婵本想歇息片刻,理清思绪,思考如何进一步推动对付西域喇嘛的计划。 然而,人刚进无心居的大门,便隐隐听到东面传来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间或夹杂着喧闹与笑语,在这傍晚时分显得格外突兀。 因为婚约未成,楚南萧和苏柔明面上还是分开住的,虽然在苏柔受伤之前,他们经常互相去对方的院落过夜。但最近,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宿在一起了。 东院是楚南萧住的地方,那阵声音便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苏柔喜静,楚南萧亦不喜欢热闹,无心居向来规矩森严,下人行走都需放轻脚步,何时有过这般嘈杂的景象? 许婵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随口问身旁正在帮她扫尘的婢女:“今天府里是有什么喜事吗?东边怎么如此热闹?” 没想到,一向在她面前恭敬顺从、有问必答的婢女,闻言手猛地一抖,手中的拂尘险些脱手。 这时,身边其他婢女们的脸上瞬间也血色褪尽,变得惶恐不安,都纷纷低下头去。她们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竟无一人敢回答许婵的问话。 许婵不由地觉得奇怪,她知道,无心居的下人大都惧怕苏柔。 原主苏柔,表面是一副江南水乡孕育出的娇柔美人模样。实则心性冷酷,手段狠辣,处置起下人来毫不留情,其严苛程度比之楚南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院里的丫鬟仆役回话时无不万分小心,生怕触怒了她。可像今天这般集体失声、支支吾吾的情形,却是头一次见到。 许婵扫视了下丫鬟们的脸色,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她放缓了语气,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再次开口: “怎么都不说话?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许婵的话音刚落,只见面前的几名婢女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指令,竟“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姑娘饶命!” “奴婢不敢!” 求饶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带着哭腔。 许婵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不安感迅速扩大。她耐着性子,声音却冷了下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快从实说来!再敢隐瞒,休怪我不讲情面!” 许婵的话音落下,侍女们却互相推搡着,谁都不肯做这开口得罪主子的第一人。 场面一时僵持,许婵的脸色也渐渐冰寒,周身开始散发出属于“苏柔”的那股凛冽气息。这时,一个年纪稍长的婢女咬了咬牙,颤抖着声音说道: “都、都怪那西域来的狗东西,要不是他撺掇,侯爷才不会……” “才不会什么?” 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许婵连忙追问道。可那丫鬟被她的厉声询问吓得浑身一颤,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许婵再也坐不住了。她霍然起身,也顾不上再逼问这些吓破胆的婢女,径直朝着东院走去。她倒要亲眼去看看,楚南萧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越是靠近楚南萧所居的地方,那丝竹喧闹之声便越是清晰响亮。 晚风送来的不再仅仅是乐声,更夹杂着女子娇媚的笑语和男子隐约的谈笑。这声音像一根根细针,刺着许婵的耳膜,也刺着她的心。 一路上,遇到许婵的下人和护卫,无不面色惊惶,纷纷跪地行礼,头垂得极低,不敢与她对视。这种异样的氛围,更加印证了许婵心中的猜测。 许婵步履不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一刻,她仿佛又变成了苏柔。 许婵径直来到楚南萧院落的门前,守卫见到她,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似乎想要阻拦。却被她眼中那冰寒刺骨的目光慑住,迟疑间,许婵已经一把推开了院门。 门内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让许婵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只见院落中央,灯火通明,恍如白昼。主位的高榻之上,楚南萧慵懒地斜靠着,身上的锦袍衣襟大敞,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 他的左右两边,各依偎着一名身姿曼妙、仅着轻薄纱衣的异域美人,正巧笑倩兮地为他斟酒、喂食水果。 而在高台前方的空地上,一群舞姬正随着热烈的胡乐翩然起舞。 这些舞姬个个高鼻深目,眼窝深邃,眸色或是碧蓝如湖,或是琥珀流光。头发亦是卷曲的棕黑或灿烂的金色,与中原女子的温婉秀美截然不同,充满了野性奔放的异域风情。 她们旋转、扭动,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纱裙翻飞,勾勒出火辣的曲线,整个院落都弥漫着一股奢靡放纵的气息。 楚南萧似乎并未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或者说并不在意。他一手揽着身旁的美人,目光落在那些舞姬身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颇为享受眼前这番活色生香。 刹那间,一股无名怒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惊、失望,甚至是一丝被背叛的刺痛,如同火山喷发般,毫无预兆地席卷了许婵的内心。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绚烂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许婵克制不住地死死地盯着高榻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握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第14章 书十四 在许婵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一把抢过在一旁侍立的婢女手中托盘里的酒瓶,不管不顾地向楚南萧的方向砸去。 可惜许婵的准头不是太好,酒瓶并没有飞到楚南萧的面前,只落到台前。 只听“哐当”一声,那瓶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本该安稳地躺在婢女手中的鎏金托盘里,此刻却化作万千碎片,在青石地面上绽开一地晶莹。 酒液肆意流淌,将石板染成暧昧的紫红,浓郁的酒香瞬间压过了园中盛放的芍药花。 丝竹管弦之声戛然而止,舞姬们惊慌失措地停下旋转的舞步。那些来自西域的胡女虽不识得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但从她的服饰和姿态来看,一下猜到应当就是府里的女主人。 满院的下人齐刷刷地跪倒一地,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晚风穿过回廊,卷起几片早凋的花瓣,落在那些颤抖的肩背上。 看着隐忍着怒容的许婵,楚南萧反倒十分淡定,他放开怀中美人。美人见此情景,生怕引火烧身,慌忙起身离开。 楚南萧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他不紧不慢地将杯中残酒饮尽。琉璃盏边缘留下淡淡的胭脂痕,那是方才依偎在他怀中的美人口脂所染。 那美人此刻已仓皇跪在一旁,云鬓散乱,绮罗生皱,满身旖旎风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烟消云散。 “准头差了些。”楚南萧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带着几分玩味,“若再近三尺,或许能砸中本侯的额头。” 见他这般云淡风轻,许婵死死咬住下唇。满腔怒火在胸腔中冲撞,却寻不到宣泄的出口。 最终,她只是冷冷地瞪了楚南萧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织金的裙裾在青石路上迤逦拖行,发出细碎的声响。许婵走得极快,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侍女们躬着身,迈着慌乱的小碎步紧随其后,无人敢抬头看一眼主子铁青的脸色。 也许是回来的路太过漫长,等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那口支撑许婵大闹一场的气已经消了下去,她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冷汗后知后觉地浸湿了里衣。 她在做什么?她竟然当众对楚南萧动手,虽然没有真的砸中,但那意图再明显不过。那个权倾朝野、喜怒无常的镇北侯,会不会一怒之下…… 许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为什么我会这么生气呢?我又不喜欢楚南萧! 这不像我。 可方才那一刻,怒火完全不受控制。看着楚南萧左拥右抱,看着那些舞姬对他暗送秋波,一股无名火直冲许婵的头顶,几乎烧断了理智的弦。 许婵也没想到自己的胆子居然那么大,她平时是个怂人,遇到楚南萧这样的大魔头,就算再生气也是忍了,哪里敢砸东西。 转头看到镜中人影,虽然脸还是那张自己的脸,可许婵盯着镜中的脸,却总觉得陌生。总感觉这张脸上的表情不像自己,反倒………像另外一个人。 是苏柔吗? 许婵一直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苏柔,生怕被楚南萧看出破绽。可随着在这具身体里停留的时间越久,她越发觉得自己正在被原主的情绪侵蚀。 方才那不顾一切的愤怒,那锥心刺骨的嫉妒,真的完全属于她许婵吗? 若是楚南萧因此震怒,她该如何应对?道歉?示弱?还是继续硬撑? 心乱如麻间,许婵不自觉地走到窗边的紫檀木博古架旁。架上陈列着各色珍玩,其中一只青玉瓷瓶是苏柔生前最爱。 她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瓶身。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拥了上来。 许婵浑身一僵。熟悉的龙涎香气笼罩了她,混合着淡淡的酒意。楚南萧不知何时进来的,脚步声轻得如同鬼魅。 “让我看看,”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低沉而温柔,“手有没有伤着?” 楚南萧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关节,仿佛在检查是否因掷酒瓶而受伤。 许婵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该立刻道歉,解释自己一时冲动?还是该继续维持苏柔的人设,高冷一点? 不等她做出决定,楚南萧已将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叹了口气。 “阿柔,我真开心。” 开心?许婵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当众给他难堪,他竟觉得开心? 许婵试探地轻声问道:“你……不生气?” “你有许久没像刚才那样了。”楚南萧的手臂收紧了些,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还以为你都不在乎我了。” 楚南萧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满足? 许婵这时才有些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 楚南萧低笑一声,不置可否。他松开许婵,慢条斯理地在屋内踱步,目光扫过房中陈设。 苏柔的寝房极尽奢华,珊瑚屏风、翡翠摆件、名家字画随处可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多是楚南萧四处搜寻给她的。 行至书案前,楚南萧的目光被一沓素白纸筏吸引。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张,是一首工笔誊抄的曲谱。 “是新谱的《雨霖铃》?”他仔细看了片刻,转身朝许婵扬了扬手中的纸。 许婵下意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这并非她的作品。只是前几日她无聊,在书柜夹层中无意发现这沓曲谱。 看字迹应是苏柔亲笔,不知为何被小心收藏起来。她一时好奇取出翻阅,之后便随意放在了案上。 没想到楚南萧之前竟也没看过,还误以为是她的新作。 “今夜月色不错,让教坊唱去。”楚南萧推开窗户,外面如水的月色一下子就流了进来。 “现在?”许婵望了望窗外皎洁的明月,现在时辰已近亥时,放在现代不过晚上九点,但在没有电力的古代,大多数人早已歇下。 于是,她摇了摇头:“这也太晚了,没得扰人清梦。” 楚南萧哪里管这些,他勾了勾嘴角,调笑道:“夫人不消气,他们怎么敢睡?” 不一会儿,许婵站在了无心居内的湖边。 令她惊讶的是,湖面上早已停着一艘装饰华美的画舫。舫内灯火通明,乐师歌伎垂手侍立,案几上摆满了精致茶点,俨然一切准备就绪。 看来楚南萧早就计划好了!从激怒她,到追来安抚,再到邀她游湖听曲,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许婵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恼怒更多,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沉默地随着楚南萧登上画舫,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 画舫缓缓离岸,乐声悠扬响起。正是那首《雨霖铃》,歌伎的嗓音清越哀婉,在静谧的湖面上传得很远。 许婵听着歌词,不觉有些恍惚。这词句中的离愁别绪,与苏柔平日里自信聪慧的形象实在不符。 她不由自主地探身望向窗外,想借着月光看清舫身上精美的雕花。然而动作太急,腰间忽然一松。 “噗通”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许婵脸色骤变,下意识摸向腰间: “我的玉佩!” “是不是祖母给你的那块?” 许婵点了点头,那是苏柔祖母留下的遗物,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刻着祥云图案。自她穿越而来,一直贴身佩戴,从未离身。 楚南萧的表情登时严肃了起来,苏柔自小由祖父母教养,与他们感情甚笃。如今,祖父母仙逝,唯有这块玉佩作为念想。 见许婵点头,他立刻挥手止住乐声,沉声下令:“下水去找!” 多名护卫应声跃入水中。然而湖面广阔,水流湍急,湖底更是积着厚厚的淤泥。护卫们在水中摸索良久,一无所获。 此时,夜色已深。湖面起了一阵薄雾,把水面笼罩得更是飘渺。只能看到下水护卫的头在水面不时地上上下下,出入换气。 夜深露重,楚南萧见许婵睫毛上已落上了水珠,他脸上渐渐显出不耐的神色。 楚南萧哼了一声,随后利落地解下外袍,披到了许婵的肩上。许婵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他。 “等着。” 不等许婵反应,他已迅速脱去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月光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几道陈年伤疤平添几分悍厉。 “南萧哥哥,小心!” 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许婵自己都愣住了。这是苏柔对楚南萧的旧称,自长大后再未用过。她怎么会…… 楚南萧显然也听到了。他回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有你这话,本侯更得下去了。” 许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抓着船舷,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湖面朦胧一片,只能凭借船上的灯火才能勉强看到楚南萧入水处泛开的涟漪。 一柱香的时间,在许婵感觉却比一个时辰还要漫长。 终于,水面“哗啦”一声破开,楚南萧探出头来。月光下,他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滚落。而他的手中,赫然握着那块失落的玉佩。 “幸不辱命。”楚南萧将玉佩递过来,唇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许婵接过尚带楚南萧体温的玉佩,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掌心粗粝的厚茧。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回程的画舫上,两人相对无言。许婵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心中百感交集。楚南萧则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难辨。 直到画舫靠岸,踏上坚实的土地,楚南萧才忽然开口: “今夜,我能去你那儿睡吗?” 许婵一愣:“啊?” “这水这么凉,”他指了指自己仍在滴水的头发,语气竟带着几分委屈,“你不会让我自己暖被窝吧?” 见许婵面露迟疑,他又补充道:“放心,知道你伤没好全,不会做什么的。” 许婵看着他被湖水润湿的脸颊,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回到院里,侍女们早已备好热水和干净衣物。楚南萧沐浴更衣后,果真如他承诺的那般安分,只在外侧躺下,只是紧紧地抱着许婵。 烛火熄灭,帐幔垂下。黑暗中,许婵能清晰地听到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声。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水汽,萦绕在鼻尖。她闭上眼,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一夜。 愤怒,恐惧,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种种情绪交织,让许婵疲惫不堪。意识渐渐模糊,她终于沉入梦乡。 然而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呱、呱…… 聒噪的乌鸦叫声一声接一声,突兀地响起,撕破了夜的静谧。许婵在睡梦中蹙起眉头,不安地翻了个身。 过了片刻,许婵陡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这是义盟的暗号! 没想到,关若烟的动作竟然这样快,昨日自己才和她达成合作,今天才过子时,她就开始行动了。 第15章 书十五 从听到乌鸦声音的那一刻起,许婵就开始心神不宁。因为害怕吵醒楚南萧,她克制住身体,不让自己乱动。 可躺了片刻,她却觉出异样——楚南萧素来习惯搂着她入眠,今夜身畔怎么会一片冰凉? 伸手一摸,许婵这才发现人根本不在床上了。此时已深更半夜,四下漆黑如墨,唯有月色透过纱帘,在床前洒下零星清辉。 许婵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侯爷?” 只听四周静悄悄的,无人应答。许婵还不习惯下人在床边的脚踏上守夜,因此每次就寝都是把人打发到外间去。 待眼睛适应黑暗后,许婵慢慢摸索着起身,一边轻声地叫着:“侯爷,你在吗?” 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声音,并没有楚南萧的回应,许婵心里不禁有些七上八下,今夜义盟有行动,不会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吧? 这样想着,许婵掀开层层帷帐,隐约见外间亮着灯火,还传来压低的交谈声。碧纱橱外,唯有绿芍一人守夜。烛影摇曳,她正支着脑袋打盹。 虽闭着眼,但脚步声甫一响起,绿芍便骤然惊醒。只见许婵身着单薄寝衣,青丝披散地走到自己的跟前。 绿芍明显被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巴喃喃唤道: “姑娘……” 待回过神,绿芍慌忙起身。未及开口,许婵就竖起食指抵在唇间,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绿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又退回了原位。 交谈声是自外间传来的,除却楚南萧的嗓音,另有一道耳熟的声音。许婵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 生怕被楚南萧发现,许婵屏住呼吸,小心地探出半只眼睛。只见楚南萧和她一样只着寝衣,衣襟半敞着,仔细看胸口还缠着层层纱布。 外间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人。 正收拾针囊手枕的是曾为许婵诊脉的钟大夫,另有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衣着简朴,唇线紧抿,静坐在楚南萧身侧,目光始终关切地追随着他的动作。 许婵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楚南萧行动时手臂凝滞,显然是伤处疼痛难忍。盯着那层纱布,许婵不禁疑惑了起来: 楚南萧何时受了伤?为何伤重至此,竟要深夜召见钟大夫来看医? 许婵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时日二人朝夕相见,从没看见楚南萧从哪处受过伤,也未见他显露伤态。 况且,以楚南萧的武功修为,这世上也极少有人能让他受伤了。 正思忖间,钟大夫已收拾妥当,肃然叮嘱: “侯爷今夜贸然入水,寒气侵体,牵动旧伤。方才老朽已放出瘀血,万望侯爷近日勿动怒气,莫要运功。” 钟大夫的嘱咐碎碎叨叨,但楚南萧也难得的没有不耐烦,他应了几声后,便命人送钟大夫出去。 待钟大夫走后,楚南萧转向那妇人微微颔首: “阿嫂,父亲母亲可安好?” 阿嫂? 头一次听楚南萧叫人叫得这般亲昵,许婵有些好奇地仔细观察这位看着平平无奇的妇人,实在想不起这位妇人是什么人。 真是奇怪! 在书中楚南萧是反派,对他的介绍不多也就算了。但苏柔是他的青梅竹马,怎么连她的记忆里都不知道这位妇人是谁? 听了楚南萧的话,妇人严肃的脸上虽然依旧不见有表情,但明显比刚才要缓和了许多: “侯爷放心,府里一切如常。只是……” 说到这里,妇人的话锋陡然一转。骤然向楚南萧发难道: “夫人让老身问侯爷,求药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将军和夫人身体是否安好。” 听到妇人的话,楚南萧顿时明了,原来母亲已知晓他求取碧血莲心之事。难怪延庆帝突然加封苏柔,定是早已将此事透露给了母亲。 母亲本就属意陛下挑选的宗室贵女,只因宁远将军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才未直言反对。如今他为苏柔受重伤,往后苏柔的日子怕是要艰难了。 思及此,楚南萧眸色一冷,淡然道:“心脉是我自断的,与他人无干。” 自断心脉?为苏柔求药? 躲在帘后的许婵心里惊了惊,鼻息乱了起来。不想被内力深厚的楚南萧察觉,她慌忙缩回帘后。 门外,谈话的声音还在继续。许婵凝神又听了一会儿,没听见关于义盟和喇嘛的事,便放下了心。 随后,她屏住呼吸,冲后面紧张侍立的绿芍摆了摆手,便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榻上。 等躺回到锦被中,许婵心潮难平。刚才楚南萧和那个叫“阿嫂”的妇人的谈话久久地在她的心头萦绕。 她并非愚钝之人,稍加串联便理清事情的脉络:难怪楚南萧身负有伤,难怪众人对苏柔起死回生之事总是语焉不详。 就在思绪繁杂的时候,帐外响起脚步声,许婵连忙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很快,旁边的锦被动了一下,一股冷冽的药香袭来。接着,一个温热的人体缠了上来,将许婵紧紧地拥在怀里。 许婵睫羽轻颤,愈发紧闭双眼,连指尖都不敢稍动,生怕楚南萧察觉。 不料身后的楚南萧突然支起身,精准地捏住许婵的下巴,将她的脸给转了过来。许婵猝不及防,未及反应,楚南萧温热的鼻息就拂面而至。 接着,一个轻吻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伴随着楚南萧低沉的声音响起:“又睡不着了吗?” 眼看装是装不下去了,许婵只能佯装被吵醒的样子,惺忪着睡眼,嘟哝道:“没、没有,只是做了个梦。” 鸳鸯纱帐内光影昏朦,唯有点点月光影影绰绰地照进来,些许微光照不真切楚南萧的脸,许婵只能看见他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眸子。 听了许婵的话,楚南萧低笑出声,捏着她下巴轻轻摇晃,满是怜爱之意: “我知道你听见了。” 许婵心头一紧,还想装傻:“听见什么?” “你以为……”楚南萧指尖轻点许婵的耳垂,“以我的内力,会辨不出帷后有人?” 失策了~~ 听了楚南萧的话,许婵心里一阵懊恼,她光看书里说的楚南萧的武力值有多强大,但终究没有见过,只当是纸上谈兵。 要是知道楚南萧连呼吸轻重都能听得出来,打死许婵她都不会在那儿偷听。 或许是因为夜色深沉,一股莫名的情绪上涌,许婵一时没忍住,终是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受伤?” “心疼我?”他语带戏谑。 见楚南萧调笑的样子,许婵急得直唤他全名:“楚南萧!” 话音刚落,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楚南萧脸上的表情,但许婵能感受到他脸上的笑意:“不错,这伤是我自断心脉所致。” 虽然已经偷听过真相,但亲耳听到楚南萧对自己承认,许婵心头仍是一震。 这时,楚南萧放开了箍着许婵的手,落下身子,平躺到了她的身侧,语气渐沉地解释道: “那日,你为我挡下关震山那厮偷袭的一掌……” 说到这里,楚南萧顿了顿,似是不愿回想往事:“我身为陛下的血脉,又为他做了这许多事。若不自伤,陛下如何会赐碧血莲心给我。” “楚南萧……”许婵心头震颤,无意识地轻唤他的名字。 想到楚南萧今夜带着伤,却仍为她潜入寒潭寻找那块玉佩,许婵的胸腔仿佛被什么堵住般难受。即便这番深情本不属于她,而是给苏柔的。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楚南萧转过身子,长臂一揽,又把许婵搂入怀中,转而亲了亲她的头发,低语道:“别想了,不过一点小伤而已。” 许婵心中稍安,但很快又想起那位妇人,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阿嫂我怎么没……”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楚南萧打断了许婵的话,主动开口说道:“她是我小儿时的奶娘,后面一直跟着我母亲做事。” “你母亲!”许婵心中一惊,登时就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宁远将军夫人特地把楚南萧的奶娘派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楚南萧一发力,把许婵按在自己的怀里,绕后的手在她的后背来回地摩挲,仿佛在安抚她一样:“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为难你。” “睡吧,天还早。” 也许是楚南萧的怀抱太温暖,也许是倦意终于袭来,不过片刻,许婵便沉入梦乡。 这是许婵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直至楚南萧唤她起身时,她仍深陷在酣梦中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