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至》 第1章 第一章 南城的雨季很长,闷热,潮湿,像是把人塞在浸满水的棉花里,叫人透不上气。 后视镜倒影的人脸五官柔和而清秀,他正凝视着车窗外层下坠的雨滴,似是看得久了,目光有些难以聚焦。 可他仍旧不愿移开目光,直到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老板,到了。” 温言舟点头:“你先回去吧,今天估计会比较晚,到时候我自己开车就行。” “好。” 他按照许存给的位置上去,出电梯就看见庞兵和他媳妇的横幅。 “庞少的心尖宠妻?” 上面的花字浮夸到招笑,温言舟掏出包好的礼金递给接待。 “记温言舟账上。” 话音刚落,庞兵就领着一群伴郎团过来迎接:“哟!这不温言舟嘛!” “这么厚一叠!兄弟够意思啊,看样子最近赚得不少啊。” “我半夜才从基地赶回南城,实在来不及给你做伴郎,对不住了。”温言舟轻拍庞兵肩膀,以示问候。 庞兵连摆手:“诶自家兄弟搞这么见外。” “就一小破公司能赚多少?前阵子还摊上官司,赔了二十多万。”许存调侃道。 温言舟直接肘击:“净拆我台。” “怎么回事?”庞兵面色沉下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底下编剧写的剧本照着人榜单文改的,调色盘出来直接被告了。” “这不编剧的责任,你赔什么钱?” “人一小姑娘刚毕业两年哪赔得起,而且她这两个月写的好几本剧本都大爆了,也算是将功折过了。” “你啊就是太善良。”庞兵叹了口气,忽而想起什么:“哦对了,徐冬也改行做编剧了你知道吗?” 温言舟嘴角的笑意微僵。 “徐冬今天也来了。”伴郎团里不知谁说了句。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拢紧轻搓了下,温言舟干笑了笑:“他不是回老家当老师了吗?” “我们不是有意隐瞒的。”庞兵有点难为情,当年大学篮球社谁不知道他俩是一对,现在分开了再见估计会尴尬:“徐冬一开始说不来的,不知道怎么改主意了。你要是不想看到他,我给你重新安排个位置.....” “不用这么麻烦,我跟他又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真要介意早和你打招呼了。” “入场仪式要开始了!庞兵你这孩子快过来!” 不远处庞兵父母喊他。 “诶好嘞!”庞兵眼神示意他们:“你们带温言舟入座,我先过去了。” 等庞兵走后,许存冷不丁凑温言舟耳边:“是我叫徐冬来的。” 温言舟对上许存略带狡黠的目光,又听他开口:“我跟徐冬说你会来。” “你闲的?”温言舟面无表情地掐他的手。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男朋友不适合你。” 温言舟跟着他们往里走,已经隔着人群看见了那道身影。 徐冬的体态端正板直,放在人山人海里也会让人一眼注意到。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合不合适,我心里有数。” 许存轻笑,盯着他的后脑勺:不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老同学都坐在最靠近礼台的那桌,毕业五年还有联系的基本都是庞兵的舍友和社团朋友,温言舟看过去都觉得眼熟,目光落在徐冬身上时,那人倒没有避讳,大方地迎上他的目光。 只是不同于五年前,那双茶棕色瞳孔内再没有满到要溢出的爱意,而是漠视,冷淡。 也对,他们那点感情早就被时间冲淡,残存的美好,也被他当年的决绝与无情碾碎覆盖。 “嗨,好久不见。”温言舟走过去和他打招呼,看了眼他杯子里的酒:“会喝酒了?” 知情的几个伴郎正闲聊着,见状全都偷瞥了过来。 大学时期徐冬有多喜欢温言舟,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无不好奇徐冬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让他们诧异的是,徐冬甚至懒得理会温言舟,托着酒杯优雅地抿了口,连表面的平静都不愿维持。 温言舟愣了下,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知趣地收回伸出的手。 婚宴穹顶的水晶灯沉眠下来,随着主持上台,无数光束亮起,交织晃动。 这一刻,大家都默契地安静下来,流动的光束最后汇聚在浮雕大门上,音乐在新娘出场时缓慢响起。 新娘并不陌生,也是他们的大学同学。 “真羡慕他们啊,从校园走入婚姻的殿堂。” 观众席上都是艳羡的声音,温言舟无意识扭头,意外发现徐冬也在看他。 目光晦涩,深沉,夹杂着很多温言舟看不懂的情绪。 温言舟以为他有话要说,然而对方只是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光束照过,徐冬的碎发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抬手端杯时,滚动的喉结慵懒而性感。 仪式结束后,庞兵下来敬酒,逮着温言舟就要灌他:“喝点?” “我要开车的。” “找个代驾呗。”见他犹豫,庞兵挑眉:“不给兄弟面子?” “喝吧,我等下送你。” 温言舟看向开口的许存,总觉得这厮憋着坏。 拗不过庞兵,他还是干了整整一杯。 紧接着就是朋友之间的相互敬酒,温言舟自然避不开,喝到后面脑子开始晕乎乎的。 “这才几杯就不行了?大老板平时不应酬啊。” 许存在他耳边开启毒舌模式,似笑非笑。 温言舟托着腮身形摇摇晃晃的,明亮的眼睛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雾,酒劲上头,脸颊酡红:“我才没醉。” 说完他就眼前发黑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许存带着他下停车场。 “车停哪了?”他从温言舟口袋掏出车钥匙。 温言舟脚步虚浮,无法着力,想开口但思绪像是游离出去,好在许存寻着车鸣声找到了,毫不客气地把他丢了进去。 之后也是不见愧意地说道:“我医院有事,叫个人送你。” 说着他开始拨电话,关上车门越走越远。 温言舟头疼的要命,隐约猜到这货会叫谁来,可当看到徐冬真的出现,他的心跳还是不由得停滞了半瞬。 “草......”他暗骂了声。 驾驶座的车门关上,徐冬熟练地系安全带。 “你为什么要来?” 他的手搭在变速器操纵杆上,清冷的眉眼透过后视镜看了温言舟一眼,依旧没做声。 “喂,徐冬,你来南城做什么?” 刮雨刷刮过车窗,外面的世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徐冬的侧脸也随之忽明忽暗,像幅素描,线条锋利而硬朗。 见他完全不理自己,温言舟也不想自讨没趣,闭目养神,没曾想就这样靠着车窗又睡了过去。 等到了洞水云庭,他被敲车窗的动静吵醒,抬头就对上徐冬冷淡的双眼。 “送到这就行了,麻烦你了。” 他下车想接过钥匙,结果脚步踉跄,跌进了徐冬怀里。 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那人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涟漪。 时空仿佛静置了下来,温言舟听到了他突然加快的心跳声。 “吓着你了?” 徐冬的眼皮微压,俯身把人过肩扛起。 温言舟胃里本就翻江倒海,被他这么折腾更是眩晕想吐:“喂......扶我,扶我就行了......” 而事实是五年后的徐冬根本不听他的话,把人扛上电梯,然后连拖带拽地把人丢在客厅的沙发上。 “你以前的温柔都哪去了?” 温言舟皱起眉头,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不过徐冬似乎并没有打算停留,撒手就要走。 “喂,好歹给我煮个醒酒汤吧。” “让你男朋友煮。” “我俩又没住一块。” 玄关处那个高大的身影顿住,他的肩线微微下沉,肩胛骨抵着衣服的轮廓隐约显露出来。 不多时,厨房飘来淡淡的桂花乌梅清香。 温言舟自己爬回了卧室,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被子里面,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去,看到徐冬逆光站在房门口。 徐冬今天穿的是一件高领正肩中袖衬衫,搭配黑色西装裤,颇有几分清冷禁欲。 他懒洋洋地抱着枕头侧过来,趁着徐冬把热茶放在床头的功夫,他的脚尖已经挨着徐冬的小腿轻蹭。 “顺手帮我把胸口的别针取下来,嗯?我身上没劲。” 雨声淅淅沥沥,拉紧的窗帘像是隔绝了外界所有人与事,只剩他们彼此。 徐冬安静了片刻,按他的话照做,指腹沿着鸢尾花边缘往他胸口摸时,温言舟忽而轻咛了声。 他微怔,借着暖黄昏暗的床头灯,他看清了温言舟那噙着水雾的双眸。 **裸地勾引。 分神时,温言舟的手臂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 “老情人重逢什么感觉?”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脸上,温言舟很有技巧地摩挲他的脖颈。 徐冬撑着床面要起来,却被温言舟手臂的力度压住。 鼻腔中呼出不耐烦的吐息:“没感觉。” “是吗?”他笑得促狭,像极了一只顽皮的狐狸:“可是你这里......怎么这么硌人?” 徐冬被他踩得发出低哑的闷哼,双眼凌起作势发怒,对方却毫无征兆地吻了上来。 他的瞳孔睁大,心底的防备随之皲裂,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你这个人冷冰冰的,嘴唇却很软。” 第2章 第二章 温言舟边吻他边含糊开口。 “徐冬,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吗?下雨天很适合睡觉。” 他娴熟地挑逗徐冬的**,听见徐冬被他撩拨到呼吸紊乱,内心得逞。 徐冬看似在上位,却是被动承受他的吻,他深感挫败,却难以自禁深陷。 原来不管过去多久,这个人总是能轻易扰乱他的心。 可就在他克制不住时,余光扫到柜面上温言舟和别的男人的合照,沸腾的血液顷刻冷至冰点。 温言舟以为接下来的事情已是水到渠成,手指拨开他的皮带搭扣,细微金属碰撞声在空气中响起,随即耐心地捏着皮带尾端往外拉,与此同时,徐冬猛地推开他,靠在衣柜大口喘气。 暧昧的气氛骤然消散,徐冬的眼尾还残留着潮色,眼神却宛若蒙了层寒霜:“少自作多情,这只是男人的正常生理反应。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滥情?” 他的话带着刺,意有所指。 温言舟正色看着他:“我没有对不起你,你凭什么说我滥情?” “断崖式分手难道不是因为外面有人了吗!” “不是。”温言舟否定:“分的果断只是因为我不爱你。” 徐冬深吸了口气,脖颈的青筋暴起。 饶是早就听他说过这话,时隔四年再听,却还是心如刀割。 “那你勾引我?” “生理所需。” “刚刚也是?” 温言舟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男朋友没资格介意。” 徐冬气笑,扬起的嘴角回落:“所以说啊,温言舟你很滥情。” * 徐冬出生在偏远山区,上一辈的父母信仰多子多福,他足足有四个兄弟姐妹。 因为排行老大,他比弟弟妹妹们要分担更多家务,不过好在没有影响到学业,他凭着天分和努力,考进了盛泽大学。 这在他们那里算是能刻进族谱的荣耀,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村里几乎所有人都来恭喜他,家里的小辈们以他为豪,投向他的目光皆是仰慕。 阿爸送他去火车站时,拉着他的手叮嘱:“我们会每个月给你转生活费,要是不够用,就给村长打电话,我和你阿妈今年多种了三亩地,大城市花钱大,别拘着自己。” 这还是沉默寡言的阿爸第一次主动露出牵挂的表情。 徐冬鼻子泛酸,感受到阿爸手掌布满的粗茧,肩头的责任愈发变得沉甸甸。 “我家徐冬长得俊,去了外面肯定很多女娃娃喜欢,但你可不准花心。”阿爸严肃道:“如果决定和一个人在一起了,就得一辈子对她负责。” 徐冬认真点头。 阿爸松开他的手,觉得有点矫情,腼腆笑着。 淳朴的山里人不擅长表达爱意,这还是他自徐冬懂事起,第一次握紧徐冬的手。 阿爸目送他进站,直到火车即将发动,徐冬还能看到阿爸驻足不舍的身影。 窗外的景致开始往后跑,徐冬暂时告别这片土地,怀揣着憧憬与希望踏上新旅途。 他想象中的未来正如阿爸给他规划的那般,得到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认识一位貌美善良的女子,然后组建美满家庭,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而这一切,最终被温言舟的出现所打破。 通常大学都会派志愿者在高铁、飞机、火车等地方迎接新生,可徐冬坐的是最便宜的那趟火车,凌晨十二点半才到盛泽。 他没有可落脚的地,只能边问大排档的老板边赶路。 九月的天气还算炎热,但徐冬站在空无一人的郊区道路上,内心茫然,甚至透着些许畏惧。 重型货车一辆接着一辆碾过柏油路,发出尖锐而短促的车鸣声,刺痛了他的耳膜,卷起的风裹着尘土吹开,两旁修建整齐的冬青球都被震得微微发颤。 徐冬无措地立在原地,他感觉自己走错路了,可周围没有人烟,连个可以问路的人都没有。 要不就在这里等一夜吧...... 温言舟就是在此时出现的,在徐冬孤立无援地面对这个未知城市的时候。 “喂,你是在这里等出租车吗?这里偏,叫不到车的。” 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小轿车停在他前面,车窗摇下,里面探出一个身穿粉格子短袖衬衫的年轻男子。 终于碰到了人,徐冬眼底都亮了,激动地小跑过去,诚恳道:“我,我是盛泽大学的新生,我迷路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一程?” 说完,他还不忘从包里掏出录取通知书给车里人看,生怕对方不相信。 “你是盛泽大学的啊!”那男生把短发往后拨了拨,露出深邃明亮的眼:“我也是,高你两届,你可以叫我学长。” “那太好了!学长是要回学校吗?能不能带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从火车站走过来的。” “火车站?!”男生不可置信地轻笑:“你从火车站走过来的?看距离,你徒步走了七公里?!干嘛不打车啊?” 徐冬窘迫地捏住衣摆:“那个司机要收我八十......太贵了,公交车也没有,我只能走过来了。” “十三公里收八十,确实黑心。”男生的胳膊搭在车窗上:“但现在凌晨三点你也进不去校区啊,都有门禁的。” “有门禁学长怎么在外面?” “因为我不住校啊。”他指了指山影里隐约露出的建筑:“喏,那是我的别墅。” 徐冬心底慌乱,他实在不想一个人继续待在这里了,想来想去,最后涨红了脸,小心开口:“我,我能不能去学长家借住一晚?” 听到这,男生托腮看他,勾唇笑:“这么轻易跟人上门,你不怕我是坏人?” 徐冬盯着他,认真地摇头:“你看起来不像坏人。” 那男生不知在想什么,笑着打量他好半晌,爽快应道:“行,就当当回志愿者了。” “谢谢!太谢谢学长了!”徐冬欣喜到鞠躬。 “把行李搬过来吧。”男生下车去开后备箱,扭头看过去被徐冬的装备惊到。 只见徐冬拖着巨大的正红布箱过来,肩膀上还扛着鼓囊囊的蛇皮袋子,背上的书包被挤得一边。 “你这都装的什么?” “被子和枕头。”徐冬拍了下蛇皮袋子,又介绍布箱:“这里面就杂了,村长送的一沓崭新笔记本,阿爸买的两箱奶,碗、筷、牙刷、牙膏......” “好了好了打住,先回去吧我也困了。”男生说着去提布箱,结果连人带箱翻倒在地上。 “学长!”徐冬紧张地去扶他:“你没事吧。” 男生尴尬地皱起眉头:“这也太重了,咱俩一起扛吧。” “没事我来扛就好。” 说着徐冬轻轻松松就把箱子塞进了后备箱。 男生干笑了笑,感觉丢面子,试图挽尊:“我不是拎不起,只是没想到这么重,没怎么使劲。” “嗯嗯,怪我没提醒学长。” 男生微愣,心想这人倒是有情商,看他一副憨憨乖巧的样子,轻拍他的肩膀:“走,跟我回家。” 刚上车,徐冬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响起。 “不会晚饭都没吃吧?” “晚上七点拌着腌菜吃了两个馒头。”徐冬说得自然:“对了,我阿娘要我带了两罐自酿的辣酱,我送学长一罐吧。” 男生眼底闪过诧异,这人从建国时期穿越来的?吃这么寒碜。 “安全带没系。” 徐冬低低“哦”了声,然后观察男生动作,照着模子把扣带插进暗扣。 “喏。”男生从后座拎过购物袋给他:“填下肚子吧。” 徐冬看着袋子里玲琅满目的零食包装,受宠若惊:“给我吃吗?” “你不是饿了吗?”说着他随手撕开饼干包装,咬过一块把剩下的递给他:“这个蛮好吃的。” “谢谢!” 徐冬借着模糊的光线隐约能看清对方柔和清秀的五官,心中感慨:城里人原来又好看又善良。 “你家农村的?” “嗯,合阳槐山人。”徐冬毫无防心:“学长是哪里的人?” “我就是盛泽本地的,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温言舟,温良的温,言语的言,一叶扁舟的舟。” “我叫徐冬,徐徐而行的徐,冬天的冬。”他笑着挠头:“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一出来就碰到这么好的学长。” “举手之劳而已。”温言舟深深看了他一眼,舔咬过下唇的饼干屑:“你喜欢打篮球吗?” “我没打过篮球,以前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帮阿爸干农活。怎么了嘛?” “大学不仅仅是读书的地方,更是发展兴趣爱好的最佳时期,新生入学紧接着就是社团招新,如果你对篮球感兴趣,可以来篮球社找我,我是篮球社社长。” “那我要来!”徐冬表现出浓烈的兴致。 温言舟愣了下,随即余光瞥他,笑得微妙:“为什么?” “我想和学长做朋友。” 温言舟的眼神轻动:“哦......做朋友啊。说起来,你有对象吗?” 徐冬摇头,嘴里咬着饼干,含含糊糊道:“我是山区里的,我们那边很多女孩子到我这个年纪就结婚了。” “想不想找?学长给你介绍?” 徐冬腼腆起来:“我才刚来,不着急的。” 温言舟“嗯”了声,没再说话。 车辆停入车库,温言舟带他去三楼的次卧,进去调好淋浴间的热水水温:“今晚你就住这吧。” 徐冬抱着大黑包上楼,艳羡地欣赏他的别墅。 温言舟住的是小区内的独栋别墅,地面铺着浅灰色大理石,垂坠的流苏水晶吊灯璀璨精致,巨幅落地玻璃倒映着客厅的真皮沙发和矮茶几。 楼梯是胡桃木色旋转扶梯设计,他经过二楼是,注意到厨房和客厅堆满的纸箱子和泡沫箱,阳台的爬山虎从半封玻璃探出嫩芽,窗外是满目结满粉色果实的栾树。 三楼的视野开阔,入目即是远处重叠的雾绿山影,长风吹来,困意都散了些。 不过屋内整体的陈设有点空,看样子,学长是一个人在这里住。 真善良的有钱人。 徐冬心里嘀咕着,热水冲去疲惫感,他长松了口气,随即看向壁龛内未拆封的英文沐浴露、洗发水以及浴巾,想了想,把包里的香皂拆了出来用。 第3章 第三章 “徐冬,洗好了吗?” “诶!刚洗完。”浴室门开,朦胧水雾散了出来,徐冬套了件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正用毛巾擦着头,短发湿成簇。 “洗完澡穿紧身牛仔裤?”温言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耸了耸肩:“我在这个房间备了很多浴巾,你应该一眼就能看见吧。” “已经很麻烦你了,我只住一天,会很浪费的。” “不是要做朋友吗?” 徐冬愣住:“......什么?” “我家到学校就两公里,既然是朋友,那你以后会常来才是,而且一条浴巾而已,就算只用一次丢掉也没什么可惜。”温言舟朝他招了招手:“下来吧,我给你泡好了面。” 徐冬心底涌起暖意,这个人怎么这么好。 “坐下等两分钟吧,现在估计还没泡好。”他边说边打开冰箱,手指搭在玻璃面板上,像是纠结了片刻,拎出两瓶酒。 徐冬正规矩地坐在餐桌上,收回的视线又不自觉落在温言舟身上。 温言舟显然也是刚洗完澡,身上穿了件浴袍,领口大敞,里面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原来在车里看的不清晰,出来后徐冬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徐冬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男生也有这么白的。对方通体的皮肤都是偏冷的瓷白,五官精致的像个洋娃娃,两只小鹿眼圆润清秀,笑起来弯成月牙儿状,分明是个男人却拥有浓密卷翘的长睫毛,让人忍不住想要细数究竟有多少根。 “你干嘛盯着我?” 徐冬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因为学长长的很好看,我以为只有明星才长这样。” “你还真会夸,不过你这种皮相会更受欢迎,我在酒吧一晚上,都没碰到比你正点的。” 徐冬被夸的不好意思,忽而意识到什么:“学长这么晚还在外面,是在酒吧玩?” “对啊,我朋友组的局,他看上了一个酒吧驻唱的,非要拉我们去捧场。” “那那个女生一定很漂亮吧。” 温言舟吃面的动作微顿,只是笑了笑。 确实很漂亮......的男生。 “学长,我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没问题啊,你扫我吧。” 温言舟划开屏幕,当看见对方掏出一部老年机,先是震惊,然后捂着脸发笑:“你用这个?” “可以加微信的。”徐冬拘束地缩着肩膀:“智能手机太贵了,我不想给阿爸太多负担。” “那也不能这样省啊,你进学校肯定会被排挤的。” 温言舟说着走进杂物间,几分钟后,抱着一个箱子出来,里面全是智能手机。 “这些都是我用剩的。” 他挑挑拣拣了下,把紫色的那部重置:“这个是我今年刚换下来的,也没啥大问题,就是纯粹看腻了这个颜色,送你咯。” 徐冬眸光闪了闪,感动到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语气坚定而严肃:“以后学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什么忙都帮?” 徐冬的眼神清澈:“嗯嗯!” 温言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之后轻拍他的肩膀,转身上楼:“那先把碗洗了吧,我困了,上去了,你明天下午三点再叫我,我送你去学校。” “好!” 某人还在做着未来飞黄腾达,报答温言舟知遇之恩的美梦,而温言舟则透过楼梯缝隙打量他,犹如盘踞在自己地盘观察猎物的毒蛇,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 徐冬没有熬惯夜,闹钟叫醒时,头疼欲裂。 不过他不敢贪睡,他特意定了十二点的闹钟,就是想赶在在温言舟醒来前打扫好卫生。 对方看样子是不缺钱的家庭,况且徐冬也拿不出钱感谢对方,索性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当温言舟伸着懒腰出来时,浓郁的玉米排骨汤香味扑入鼻腔,沙发上堆的衣服大半都已洗好挂在阳台上,他内心一个不安,但发现那些重工c服都还放在原地。 “学长你醒了,我做好了饭,下来吃吧。” “衣服你洗的?” 徐冬点头:“我没用过洗衣机,上网搜了下教程,专挑简单浅色的洗了,深色衣物手洗的,至于那些装饰很多的衣服,我没敢碰,怕给你洗坏了。学长,你是表演专业的吗?” “不是,这些只是爱好,我学的是平面设计。”温言舟注意到整栋别墅都被打扫的焕然一新,边下楼边说:“其实你不用做这些的,我会叫钟点工。” “我不习惯白吃白喝别人的。”徐冬替他移开椅子:“你尝尝我做的菜吧,我家里都说我做菜好吃。” 温言舟看着满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 “你还会做麻辣小龙虾?” “我们那边田地里很多小龙虾的,从小吃到大,这道菜算是我的拿手菜。”徐冬端汤上桌:“还好你给了我手机,不然我都不会用这些智能家电。” 温言舟夹了块藕条,藕条的脆嫩裹夹着小米椒的鲜辣萦绕口腔,还伴着淡淡的葱香:“很不错嘛,以后要是想转行了,说不定你能去做厨师。” 徐冬正期待地看着他,闻言,笑意干净而明朗:“真的吗?学长喜欢吃就好。” “叫我言舟哥就好。” “好,言舟哥。” 见温言舟吃得欢,徐冬内心也不由得感到满足,分明只是昨天才认识的人,跟他呆在一起却格外舒服。 明天周一要正式开始军训,所以他们一吃完,温言舟就开车送他去学校。 “有什么需要联系我。” 徐冬把行李搬下车,朝车内的温言舟欢快摆手,像极了一只摇着尾巴的金毛:“嗯嗯,等军训完我就来篮球社找你!” 里面的人点了个头,启动引擎扬长而去。 大学环境让徐冬感到新奇,以至于并未察觉到某些微妙的情愫,他刚进宿舍,另外三个舍友已经清好了床铺,大家都友好地和他打招呼,徐冬忙高兴地回应。 仅仅是一个晚上的功夫,这群人都快到了推心置腹的程度,从青少年科技模型大赛获奖事迹,到高中和对象亲嘴结果牙套勾在一起,恋情意外被爆的糗事,聊得捧腹大笑。 而徐冬更多像是个倾听者,因为他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讲的,田间和学校两头兼顾的励志故事也无法让其他人产生共鸣,不过舍友们丰富多彩的人生诚然对徐冬的内心产生了冲击。 生来的差距远不是他努力和其他人考上同一所学校就能弥补的。 他深知这一点,但在接下来的军训中,愈发清楚地体会到。 街舞、唱歌、小提琴曲、吉他......班上的同学都有自己擅长的兴趣爱好,而且自信大方地站在大家面前,勇敢地展示自己的才艺,这是扎实的功底带来的人格魅力。 他想起温言舟指着那些奇装异服说是出于爱好。 “难怪言舟哥邀请我加入篮球社,在他们眼里,专注读书的人很无趣吧,就像只是为了完成世俗任务而活的npc。”徐冬不自觉点亮屏幕,眼神变得柔和:“这样一想,言舟哥人也太好了。” “嘀咕什么呢?” 舍友张帆走过来,和他一起坐在树荫下休息。 “没什么,只是感慨大家都好厉害。” “你现在发展也不迟啊,想想你对什么感兴趣。”张帆递了瓶冰水给他:“这两天来宿舍宣传自家社团的学长还不够多?讲得天花乱坠的,都快赶上营销号了。” 徐冬突然坐直身:“篮球社来过吗?” “肯定来过啊,还是人社长亲自带社员来的,可惜你去洗澡了,没看到他们宣传部的部长,那叫一个美艳!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人!” 徐冬眼底却浮出失意。 言舟哥来了怎么没和他说......难道那些话只是客套? “你昨天不还说动漫社的学姐是你见过最漂亮的?”另外两个舍友慢悠悠走过来,戳他胳膊:“变心真快。” “甭想了,她俩都喜欢付方岩。” 张帆疑惑:“付方岩是谁?” “喏!”舍友指向东南角的帐篷:“那个带头送水的蓝衬衫男的,老出名了,告白墙已经有新生在捞了。” “哇哦,欧美长相大帅哥啊。”张帆感叹:“那确实比不了啊。” 徐冬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那人个子高挑,高鼻梁深眼窝,在阳光下笑得温柔灿烂。 他不自觉联想起温言舟,要是说这个人是具有侵略性的帅,那温言舟就是春水碧波的帅。 他正要收回目光,舍友接下来的话让他一愣。 “不好说,付方岩喜欢男的,说不定你还有机会追到学姐。” “居然是基佬?!”张帆又不由得看了眼付方岩,连声啧啧:“这么好的条件,拿来走后门,可惜了。” “那是代入你觉得可惜,人家可不这么认为。” “等下......”徐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根深蒂固的思想正在以某种扭曲的方式崩塌:“男的,还能喜欢男的?” “啊?这在盛泽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哨声响起,张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看向徐冬眨眼:“你还是见的少了,不过放心,我是直的,晚上不用防着我。” “你直个屁,昨天还乱摸我!” 舍友几个勾肩搭背走在前面,徐冬落在后面,被他们的话震惊到久久回不来神,倒不是恶心,像是一道旧墙被幼苗强行挤入缝隙,纤细的茎须不断将其撑破,另一面透来的,是未知的光。 夜里音乐楼举办迎新晚会,台上的表演精彩绝伦,徐冬却总是在走神。 他的手划开屏幕好几次,键盘输入又删除,聊天界面始终空白。 “给谁发消息呢?”张帆凑过来。 徐冬立马摁灭屏幕,腼腆地笑了笑。 “是不是加你微信的那个女生?!”张帆提起八卦劲:“哇塞,那个女生很可爱啊,软萌软萌的。” “你说哪一个啊?”徐冬把手机摊给他看。 张帆瞳孔地震,要不是对方眼神纯粹,他都以为徐冬在炫耀,而在这五天的相处下,他也明白徐冬就是这种耿直性子。 “这么多妹子加你!”张帆嫉妒地面目可憎,另外两个舍友也贴过来凑热闹,一部手机被他们传来传去。 “靠!这妹子好纯欲,推我!” “你们去夹菜的时候她们刚好过来加我。”徐冬看他们翻那几个女生的朋友圈,解释道。 “那肯定啊,女孩子脸皮薄。” 张帆气到咬牙,盯着徐冬:“死小子,长这么帅。” 徐冬直起背,被夸得咧嘴笑,可心里丝毫没有暗爽,反倒苦恼温言舟为什么没给他发消息。 当这个念头冒出,他自己都惊住了。 其实在火车上他还在憧憬碰上一个体贴温柔的女朋友,可为什么这些女孩子加他,他内心没有波澜? 难道......他不喜欢这几个类型? “去上个厕所。”张帆起身,顺道揪了把徐冬:“去不去?” 徐冬默契地没有坐下,跟着张帆出去。 他发现张帆这个人很喜欢拉着别人去上厕所,好像自己一个人就会显得很孤独似的。 虽说不理解,但徐冬还是会陪他。 “就这一个坑没人。”张帆笑嘻嘻看他:“我想拉屎,有点憋不住了。” 暗示很明显了,徐冬自觉转身:“那我去二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