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言》 第1章 第 1 章 雪原,一望无际的雪原。 失去动力的观景列车像一条死蛇横亘在眼前,它周身被厚实的白雪覆盖,时隔多年,终于又迎来了乘客。 身穿作战服的队长找到列车门的位置,擦去窗口上的雪,往里头瞧了两眼。 窗玻璃上蒙着冰,灰扑扑的,看不真切,只能辨别出刷红漆的实木椅上盖着海蓝色的织物,钛白天花板上一盏盏灯像倒扣的白瓷碗,墙上挂着斑斓的装饰画,金属扶手透亮得像是刚被擦过。 宛若一张被定格的彩色相片,时间停滞在某一刻。 “你,”队长回过头,往人群中随意一指,瞄准了一位瘦高的年轻人,“把门撞开。” 瘦高个浑身一颤,胆怯地看向周边的人,无人回应他,队长威严的目光下,他像只鹌鹑一样低下了头。 “这是命令,你听不见吗?”高大的光头男从侧方走来,抓起瘦高个细窄的肩膀,将他推搡到列车前。 瘦高个轻得像纸,脚上一趔趄,扑向前去,脑袋磕在铁皮上,被震得眼冒金星。 “它不在里头。”队长声音温和,抱胸扫视身后的新人们,“既然加入了狩猎队,就代表你们已经做好了直面骸种的准备,那就别怕。怕了,沦为猎物的就是你。” 他半鼓励半威胁的安慰没有鼓舞到任何人,新人们都耷拉着肩膀,一声不吭。 道理大家都懂,但克服恐惧并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他们并非自愿加入狩猎队,大部分还是受生活所迫,逼不得已。 骸种这种凶残的生物,会摧毁面前所有活物。他们的身体由活性液态金属构成,能够随意变化,锋利的刃足切开棕熊坚韧的外皮不费吹灰之力,斩开人类坚硬的头盖骨更是比切菜还轻松。 稍不留心,小命就会断送,该如何不害怕? “没人愿意帮大家开门吗?”队长敛了眸子,伪装出的耐心很快就撑不住了。 他手指搭在腰间的手枪枪托上,幽幽道:“真的没人吗?让我上的话,我会用这把没有消音的手枪击碎玻璃,至于响声会不会惊动骸种,我不好保证。” **裸的威胁。 “我,我来!”人群中,一个男孩举起了手。他声音颤抖,难掩恐惧,却还是勇敢地挤到人群前面。 “很好。”队长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揪起瘦高个的后领,将他踹进雪里,继续询问,“还有谁要上吗?” 新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犹豫。 列车门被冰雪覆盖,就像被焊死了一样。 男孩凑上前去,金属门板散发着寒意,他的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就仿佛要被粘住。 他试探性地深吸一口气,侧过身,闷头用肩膀装了上去,狠狠地撞了两下。 铁皮门纹丝不动。 男孩有些哆嗦,瑟瑟地看了队长一眼。 队长只是冷淡道:“继续啊。” 没办法,男孩只能接着往上撞,没有人上前帮忙,队长又不喊停,他的肩胛骨好像要裂开了,但还是紧咬牙关。 车厢上的积雪哗哗往下掉,狩猎队的主力成员里有人嗤笑出声,原本在观望的新人们见此场景,更加不敢上前。 “我也来。”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众人惊讶地让开身位,回过头,视线从上往下,落在一个瘦削的小女孩身上。 她穿着比她身子大了不止一圈的破旧作战服,小脸儿惨白,嘴唇发紫,睫毛头发上都是雪碴子。 “这么小的姑娘?”有人嘟囔,“谁放进来的?” 一名主力成员冲她道:“你是哪个小队的?” 女孩拢着衣袖,没有回话,她顾自走到列车门前,上下打量,随后从兜里抽出了一把小刀。 “是液金武器。”有人认了出来,“她居然有液金武器。” 队长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他眯起眼看过来,视线落在女孩手中的小刀上,紧张的表情瞬间消散。 最次的低阶液金罢了,D级灵感都能驱使。 所有人都盯紧了小姑娘,好奇她有什么办法打开这扇被封冻的列车门,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女孩对准车门缝隙的冰层,把刀用力插了进去,开始凿冰。 主力队员们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还以为她要施展无与伦比的力量呢,在逗我?” “小姑娘,你是在开玩笑?” 女孩还是不作声,沉默地凿冰。 无与伦比的力量是没有,但她的力气的确不小,就这么一下一下地凿着,冰层上竟真被凿出细小的裂口来。 不过这么一点裂口不足以撼动整块冰,低温下链条和金属部件冻结卡死,车门被牢牢锁住,无法活动,除非升温融化冰层,不然只能靠蛮力将其撞开。 女孩停下动作思考,手指在光滑的冰层表面滑过。 并不是所有位置都被卡死,找准受力点,是能把把手位置的冰块撞碎的。 见她没了动作,光头男揶揄道:“要不要我撒泡尿帮你一把?” “请。”女孩毫不客气地给他让出了位置。 光头一哽,表情僵住。 “都愣着干嘛,已经有两个小孩打头阵了,你们还缩在后面当乌龟?”女孩突然道,“身子被冻僵就算了,脑子也冻坏了?一帮废物。” “马上就天黑,一会儿骸种回来了,冰天雪地看你们往哪儿躲。” “脱光衣服冻死自己吧!骸种不玩弄尸体,被冻死好过被吓死,被砍死。” “没用的东西。” 一时间,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幻听了,不敢相信这通话居然是从这个小姑娘嘴里冒出来的,连珠炮一样,把他们打蒙了。 清脆的声音像明晃晃的刀子,划破冷空气。 被狩猎队的主力成员嘲笑也就罢了,被一个小姑娘看不起?有人受不了了,拨开人群冲了出来。 “瞧不起谁?”那人骂骂咧咧上前,话里掺着大量低俗的粗口用以壮胆,“就算骸种在里头,老子也不怕了!来吧,捅死我!给我个痛快!” 一人的火点燃了其他人的气焰,新人们陆陆续续加入撞门的队列,只剩几个实在害怕的躲在后头。 他们害怕队长满嘴谎言,其实骸种正躲在车厢内睡觉,作为新人的他们被当成人肉盾牌利用。 还没正式加入狩猎队,他们只是考核期的新人而已,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 在一旁观赏众人脸色的队长颇感意外,看向女孩。 女孩指挥了起来:“朝这个地方发力。”她用刀指着车门把手的位置,“这一圈的冰最薄。” 众人像无头苍蝇,有人指明方向,也懒得思考,想也不想就照做了。 他们对列车门连骂带踹,冰层破碎发出咔咔的声音,门板肉眼可见地晃动起来。 “有用!”有人兴奋地喊。 队长挖着耳朵,不耐烦起来:“行了,真不在里头也被你们引过来了。” 他屏退众人,抬腿狠狠踹上门板,列车门大幅度地晃动,队长拽过把手,两手一并使力,刷的一声,车门被拉开了。 铁腥味扑面而来,车厢像一节冰箱,冻结了多年的空气尖锐地往人鼻腔里钻,又冷,又闷。 队长挥手扇开面前难闻的气味,将作战服的领子拉高了些,带头走进车厢。 他身后,四位主力队员撞开新人们,紧随其后。 风雪呼啸,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任何生机,相比之下,车厢里显得温暖许多,至少没有刀子一样的风朝脸上刮来。 女孩收好小刀,等在最后上车。 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是那个最先自告奋勇站出来的男孩。 “谢谢你了。”他小声道,“你胆子好大啊。” 他身上的作战服崭新合身,一看就是量身定制的,可见家底不错。 “不想死,胆子当然要大。”女孩捂紧衣服,遮挡住前胸和手臂上的缺口。 她的作战服是从旧货市场低价淘来的N手货,花光了她身上仅有的最后十点星币。 这衣服买来时能用惨烈来形容,破得像块抹布,上面浸透的深黑血迹不知道来自多少人。 女孩不太懂缝纫修补的活计,好在平时看妹妹织围巾补衣服学了点皮毛,把抹布补得像件衣服就拉出来穿上了。 蹩脚的针脚像一条条蜈蚣,轻轻一扯就露出底下明晃晃的大口子,寒风顺着破洞往里灌,她发着抖,胳膊已经没知觉很久了。 加入狩猎队的新人里,买不起一手作战服的人很多,如果不是家里实在困难,缺钱,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这份来钱快但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工作。 直面骸种,想活下去,看能力,也看运气。 “你看起来好小,家里人怎么想的啊,把你送到战场上。” 这不是让她送死吗?要知道,没有业绩,是没有阵亡抚恤金的,死了也白死。 女孩瞥了他一眼,没回答,戏谑的眼神好像在嘲笑他居然问出这种蠢问题。 男孩也反应过来了,伸手打自己的嘴巴,“我嘴笨,对不起。” “没事。” “我叫陆吉,”他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言。” 列车上,主力成员们正在搜罗物资,他们翻箱倒柜,用鞋尖顶起座椅和餐桌上的盖板,检查里面有没有被遗落的酒水和香烟。 他们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样子倒是让新人们松了口气,确信骸种的确不在车里。 “也就是我们队带新人的指标没够,不然就杀只低阶骸种,哪用得着全队出动啊。”光头抬起手臂,用指关节敲打车顶板上的灯罩,问一旁的人,“开关在哪儿,灯咋不亮?” “亮了,这灯是太阳能的,白天吸收日光,夜晚到点自动亮灯。大概是太久没修,老化了,亮度低。”旁边的主力队员说,“要不是得带新人实战见世面,处理个低阶,队长一人上车就行,我们只需要在车下抽根烟……” “哪用得着那么久?”光头抢话道,“半根!半根就够了,咱队长的灵感可是B 啊。” 光头回头看向新人们,眼底的得意之色毫不遮掩。他额头的皮肤本就松弛,软绵绵地堆叠在眉骨上,随着他神采飞扬地晃动“尾巴”,更显得谄媚。 “这有酒!”有人喊了一嗓,光头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他的皮靴踩在地面上嗒嗒地响,快步走近一看,发现那不过是箱本地产的散装勾兑的劣质酒,气得他给那新人小腿肚上来了一脚。 他吼道:“这是酒吗!” 新人被踢,吃痛不敢吭声,等光头走远了他才小声咕哝:“都什么时候了,还挑。”他自己捡起一瓶,拧开瓶盖往嘴里送,吨吨地喝了几大口,擦擦嘴,呼出一口满是工业酒精味的白气。 “给我也来一瓶。” “我也来点。” 新人们不挑,寒冷和恐惧让他们不得不摄入酒精来壮胆取暖。 天色暗得很快,像浓郁的黑雾如潮水一般涌来,将整列电车包裹。 气温越来越低,冷气顺着每处缝隙往里渗,车厢角落似乎要结出霜花。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看这里,”队长对着一处金属墙面按亮蓝闪手电,墙体上立刻浮现出细密的亮白色斑点,“这是骸种身上的特殊金属残留,数量越多,说明骸种在这里逗留的次数越多。” 骸种本身也是一种金属,它能够自如穿梭于任何金属内,而穿梭同时,它身体的一部分也会残留在金属中,便是可以被蓝闪手电发出的光线捕捉到的光点。 深蓝色的光线下,被反射的亮白光点就像夜空中的群星。 “还挺好看的。”有人喃喃了句。 队长冷笑一声,将蓝光手电照向另一头,斑点的反光一下子亮到了晃眼的程度。 众人睁开眼看去,那处角落的光点,像虫卵爬满墙壁般密密麻麻。 有人一下就干呕了起来。 “希望你们在看到那个畜生时,也能如此轻松。”队长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拇指大小的铁皮“闹钟”,分发下来。 “这是闹钟炸弹,作战包里最便宜的道具,上面的表盘可以转动调节倒计时,这功能暂时用不到。”队长说,“你们只需要把它安在金属墙体上,骸种经过时它会自动爆炸,发出紧促的闹铃声。同时,爆炸产生的荧光气体会附着在骸种身上,方便追踪。” 陆吉拿到闹钟炸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这玩意就像个小玩具,根本看不出来是炸弹,因为不知道威力大小,他不敢捏得太重。 他小声自言自语:“骸种这么傻么,连避开炸弹也不会?” 小言没见过这道具,感到新鲜,顺嘴回应了他:“骸种对活物有天然的进攻性,低阶的基本无智慧,只有原始的猎杀本能。” 猎杀二字不由地让陆吉心跳快了半拍,见小言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他怀着微弱的希望问:“你是在吓我吗?” “我吓你干嘛?”小言一脸莫名。 “完了完了,”陆吉上下牙齿有些打战,感觉有眼睛在暗处窥伺自己,“真的没有智慧吗?就像野兽?” 小言看着他,肯定道:“没有的。” 她知道陆吉心里在想什么,安慰道:“低阶骸种不具备思考的能力。如果它回来了,看见这么多人,一定会第一时间扑过来把我们切成肉块的。所以别害怕了,它不在这。” 陆吉闻言,脸色更加苍白。 队长还在讲解,他说:“对战骸种需要活用道具,策略是独属于人类的智慧。” “是了,”光头在一旁附和,“不要仗着自己有灵感,能操纵失活液态金属就靠蛮力和骸种缠斗,它们是野兽,是畜生,你们这群毫无战斗经验的小喽啰,是不可能单枪匹马打过的。” 说完他还从鼻腔里嗤嗤地哼出两声笑,大声道:“当然了!你们不行,我们行。一会儿就躲在后车厢里好好看着吧,欣赏咱队长秒杀骸种的英姿,别担心,我们负责在后方保护你们,不会有意外。” 他抢了队长的风头,还自认为拍对了马屁,奉承到对方心坎上了,殊不知背后的队长看着他的眼神愈发阴冷。 “报告!都检查完了,6、7、8节车厢是这只骸种最常寄宿停留的位置,也就是它的巢穴。”一个拿着蓝闪手电的主力队员从对面车厢小跑过来。 队长收回目光,朝他点了点头,冲新人吩咐道:“去把炸弹安上,然后去5号和9号车厢躲好。” 小言站在6号车厢尾部,闻言把炸弹随手拍在墙上,没一会儿功夫就布置完了,转头往5号车厢走。 陆吉捧着炸弹,犹豫该往哪儿放,见小言走远,心急起来,也随便往墙上贴。 倒没有太过随便,他选择了另一面墙,按的时候既不敢太使劲,又怕没安牢固,反复检查。 “小言,”他跟上问道,“你好像很了解骸种,家里有人在狩猎队工作吗?” 小言摇头,实话实说:“我之前跟清理队捡漏,学了一点。” 狩猎队猎杀完骸种后,负责打扫战场的就是清理队。他们的任务是收集骸种尸体上有用的部件,带回清理站,余下的残渣则不管。 小言捡漏的就是这部分残渣,她靠在旧货市场上卖这点废弃物维持生计。 “原来你是清理队的啊。” 小言看了陆吉一眼,不知道他是听岔了,理解错了,还是故意遗漏了后面的“捡漏”二字。 “这段时间清理站全关门了,好久没见有清理队出去清理骸种,你是跳槽了吗?”陆吉追问道,“你在哪支小队呀?这期加入狩猎队的女孩不多呢。” 在套话?还是在辨认她身份的真伪?小言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是黑户,连公民通行证都没有,是偷偷混进来的。 “你是哪支小队的?”小言反问他。 陆吉想也不想地答了:“第九小队。” “我在第七小队。”她胡诌道。 有第九小队,那大概率有第七队,邻近队伍可能有联系,选个隔得不近不远的比较保险。 “你真厉害,”陆吉咬了咬嘴唇,“明明看着比我小,却比我冷静得多,也许像你这样勇敢的人,才配进入狩猎队吧。你多大了?看着个子小小的。” “11。” “比我还小三岁呢,你真的不害怕吗?”陆吉又问,“你家里人支持你进狩猎队吗?要想多赚点,留在清理队也很好,我家人就希望我加入清理队,主要是怕我遇上危险……” 车厢内越来越冷,可能是因为害怕,也可能是被冻的,陆吉脸色发白,一直在小声地和小言说话。 小言没工夫搭理他,她回想队长用蓝闪手电在墙上照射出的画面,在脑海里想象这只骸种的模样。 车厢内的痕迹看不出端倪,几乎没有被使用过的设施表明,这只骸种的确不会像人类那样慢悠悠地走过过道,坐在座椅上看窗外的风景,连模仿都不会。 这是一种和人类相差甚远的生物,它们不会对死物下手,但会摧毁视野范围内的一切活物,毫无情感可言。 “……不过,加入狩猎队杀光骸种是我的梦想,我不会退缩的,绝对不会。” 陆吉的话越来越多了,声音颤抖。 “只是一只常见的低阶骸种而已,以后还有中阶、高阶,我会把所有骸种通通杀死!” 放下最后的狠话,他终于安静下来,小口小口地喘气。 小言无法理解,他看起来家境不差,胆子又小,怎么想的,加入狩猎队受罪? 头顶灯光闪烁,忽明忽暗,嚓嚓的细微声响在耳边响起,窗玻璃上绽开一簇簇冰花。 寒气不断攀升,像是坠入深冬的湖底,冷意透进每一个毛孔。 小言反应极快,一把捞过陆吉的胳膊,带着他跳上座位,蹲下身子。 “嘘,”她食指竖起在唇前,低声道,“别动,不要说话了。” 有股不好的气息正在迫近,护卫5号车厢的两位狩猎队主力成员也感受到了,他们按住耳垂,在“矩阵”的通话频道里提醒所有人不要出声,保持警惕。 “队长,它在靠近了。”频道里有人提醒。 7号车厢内,队长缓缓起身,握住了腰间的枪托,手枪迅速融化,流动的金属在他手中泛着诡异的银光,极缓慢地,他从枪套中抽出了一把长长的太刀。 “总算来了。”队长简短地说,嘴角扬起一抹期待已久的笑容。 四面八方都是金属,骸种能够随时从任何金属表面渗出析出,神不知鬼不觉。座椅是皮革,勉强能阻隔,稍微安全些。 陆吉的心脏怦怦跳动,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他很想说话,很想问点什么,再得到点肯定的答复来稳住自己的心,但小言让他别说,他就不说。 这个女孩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成熟气质,让她显得格外可靠,陆吉无法违背她的想法。 他又有点怨恨起自己的胆小和没用,眼神四处瞟着,最后都会回到小言抓着他胳膊的手上。 安心,但又不自在。 车厢顶部传来异样的刮擦声,像是某种长着坚硬鳞片的爬行动物正从车厢顶上经过。 小言抬起头,同车厢的两位主力队员也架起武器,分开站位,紧盯着头顶。 “在9号车厢顶上。”频道里有人报点。 “什么?”有人惊呼,“5号车厢也有。” 频道内安静了几秒。 “……两只?” 第2章 第 2 章 “低阶骸种罢了,三五只又如何。”队长的声音像是一剂定心丸,他的灵感等级是B ,综合实力在整个双子星的狩猎队里都能排上名号,曾以一己之力干掉一只中阶二级骸种,一战成名。 骸种阶级有壁,低阶中阶的差距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三五只低阶骸种在B 级灵感的人面前,同样不堪一击。 车厢间的门大开着,所有人都能看见7号车厢里队长的身影。 他在频道里说:“保护好新人,别丢面。” 砰。 一颗闹钟炸弹爆炸了,腾起的烟雾像朵灰白色的云,安静的车厢中响起急促的,叮铃铃的闹铃声。 是8号车厢,众人循声看去。 砰。 又一颗炸弹爆炸了。 声响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这次是绿色的烟雾。 砰。砰。砰。 一连串爆炸声响起,急促的闹铃声此起彼伏,6、7、8号车厢中绽开一朵朵厚实的各种颜色的云朵,烟雾蔓延不了一会儿就消散,余下只剩沾染骸种的透明荧光剂飘荡在空气中。 头顶灯光一闪一闪的,车厢里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却不见任何一只骸种的身影。 “那东西在哪?” “全体戒备!” 还没等任何人有动作,一声轰响,7号车厢的车窗爆裂开来,碎玻璃哗啦啦地落地。 队长下意识挥刀指向声源处,依旧空空如也。 入行多年,死在他手下的骸种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他自认为水平已经够得上独自面对中阶三级的骸种,只是至今没有机会碰上而已。 小队和清理站这帮人都以他是B 而得意卖弄,队长平时也会在站长面前赔笑,嘴上虚与委蛇说着感谢栽培一类的话,其实心里恨得牙痒痒。 骸种阶级之间是鸿沟,人类的灵感等级同样如此,但骸种的阶级是天生的,不会改变,人的灵感却不是。 队长出生时灵感等级只有B,他努力了大半人生,堪堪只到B ,不甘心,他实在是不甘心。 每次就差那么一点点,仪器上的灵感指标就能达到A了,但就差那么一点点,以致于他至今还是B ,只配留在偏远的外圈,当一个狩猎小队的队长! 他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马上就要四十,难道要一辈子待在狩猎队给人打工吗?凭什么! 所以他黑进了清理站的档案网,找到了这只“疑似中阶”的骸种,在休猎期召集小队出来带新人,嘴上说是为了赶指标,实则就是为了多几位观众给他作证。 这只骸种最好是个中阶,如果等级有三级就更好了。 等他将骸种核心带回去,站长报告往上一交,他说不定就能被调任去内圈,再也不用像个牲口一样被使唤着到处跑。 这是他的机会,是他的敲门砖。 队长沉浸在计划中,兴奋地发抖,连手中的液金太刀都活过来一般震颤起来。 “故弄玄虚,出来吧!”他一刀砍断了面前的座椅。 地面上,一道黑影从队长的影子里挤了出来,这是一团流动的金属液体,正不断变大,惨淡的灯光下,它反射着诡异的银白色光芒。 液体汇成一个不规则的球体,球体中似乎包裹着什么,正极力往外逃似的,往外扎出一根又一根细长的金属尖刺,将球体变成一枚巨大的海胆。 队长盯着那扇破裂的车窗,寒风夹着雪从列车外呼呼地往里钻。 他对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更不知极短的时间里,金属海胆的尖刺还在不断扩大、延长、变化,飞速形成蛇的头颈和狮子的身躯。 忽闪忽闪的灯光中,目睹这一幕的人脸色都变了,5号车厢的主力队员紧咬牙关在通讯频道里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队长,你,你后面——” 队长听见了声音,却没动,他的肩膀僵硬,像被水泥糊住。 头顶的光在他脚下打出一条长长的阴影,那头怪物的轮廓映在地面上,墙面上,窗玻璃里。 这只骸种拥有如此清晰的动物的模样,是队长从未见过的。 他所见的骸种,最多也是混杂植物昆虫特征的,大小如成年人胸口这般。 逃!先前所有幻想烟消云散,队长脑袋里只剩这一个念头,却被恐惧控制,无法动弹。他咬破嘴唇,刺痛和腥味让他短暂夺回身体的支配权,一点点扭过头去。 队长对上了一双明晃晃的冷金色的双眸,竖直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他,像在盯着一只老鼠。 那是一种最原始的,毫无感情的捕食冲动。 它。饿。了。 它。要。吃。东。西。 寒意自脊椎处升起。 蛇头狮身的骸种吐着信子,尖牙闪着银光,嘴一点点咧开,张得极大。 那光滑的口腔内,闪着金属光泽的食道,能一眼看到底。 队长的身子彻底僵住了,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难以发出声音,就连紧握太刀的手都颤抖起来。 腕口一痛,蛇尾击飞了他手中的刀。 骸种一口吞下了队长的头,队长惊叫起来,双手疯狂捶打骸种的金属身躯。 他凄厉的惨叫在通讯频道响起,那声音被拉得极尖极细,破了音,又在最高的时候突兀地中断。随即清晰起来的是皮肉被咬断,骨头被碾碎的咔咔声响。 骸种甩动宽而长的蛇颈,队长失去头颅的身躯喷洒着滚烫的鲜血飞了出去,撞在墙上,软软落地。 空气安静两秒,一声粗砺的吼叫划过车厢。 枪声突突突地响起,身处9号车厢的光头男端起枪械,朝7号车厢远远地清空了弹匣。 频道里的声音杂乱无比。 光头男打光子弹,眼神空洞起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丢开枪,拔腿就跑,撞开挡路的新人,冲进10号车厢,反手锁上了门,继续狂奔。 几位新人和另一位主力队员反应过来,又惊又怒,拍打着车厢门,无济于事。 他们的声音在频道里充满恐慌,大吼着,怒骂着,直到变成惨叫。 “这,这不是低阶骸种——救命!救救我啊!!” 车厢门的磨砂玻璃被泼洒上浓腥的鲜血,像糊着不均匀的红漆。 光头男不敢止步,不停跑着,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都死了,不算被他害死,适者生存而已,本来说不定全都要死!现在他们死了,至少为他博得一线生机,也算死得其所。 光头男自我安慰着,心里竟轻松了些,嘴角往上扬。 但下一秒,他的笑就凝滞了,变成一种不甘的,极度恐惧扭曲的表情。 骸种从他头顶的顶板上砸下,属于狮子的宽厚掌垫踩在地上,膨胀的颈部皮褶抖动着,鲜血顺着它的嘴还有弯曲如钩的利爪滴答答地往下淌。 光头男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骸种蛇颈上均匀的网状纹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旋涡,从中缓缓凸出一截枪管。 光头男倾泻的子弹竟真有几颗打中了它,但对它无法造成伤害,现在,它要将子弹归还了。 光头男骂了句脏话,赤陶色的脑袋上冒出了冷汗,他不住地摇头,“别杀我,不要杀我,你别杀我行不行?我可以——啊!!!” 小言切断通讯频道,冲一旁早已呆滞的陆吉命令道:“站起来!” 她也看清了那只骸种的样子,动物化,这不是低中阶骸种能够达到的,这只骸种,至少是高阶。 它不是纯粹的猎杀者,它在享受这个过程,享受人类面对死亡的恐惧。 它拥有智慧。 陆吉满眼是泪,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小言见叫不起来他,拉起他的胳膊把人拽上,往后方的车厢跑。 同个车厢里的新人和另两位主力成员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他们一边跑,一边撞门,试图找到一扇能够打开的列车门逃出去,哪怕车外是漆黑一片的雪原。 他们上来时的车厢是8号,这会儿无论如何过不去了,除非能杀过去,但显然,他们中战斗力最强的人已经死了。其余队员死的死,被吓破胆的吓破了胆,全都失去战斗意志,更不必提刚上战场的新人们,有些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骸种出现在眼前。 “骸种,这就是骸种。”陆吉还在喃喃,“原来姐姐她……” “想活命就清醒一点!”小言抽了他一巴掌,陆吉还恍惚着,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能活吗?”他问。 “反正我不想死,”小言反问他,“你呢,想活吗?” 几节车厢之遥,那只骸种又瞬移般出现,从天而降,将跑在最前面的主力队员直接坐在身下,压扁了。 它嘴上还叼着橡皮人似的半具光头男的身体,随口吐在一边,脑袋狂甩着奔跑起来,将经过的人全部抡飞砸在墙面上。 小言仿佛能听见他们骨骼粉碎的声音。 “回头!”她赶紧止步,推搡陆吉往回跑。 身后跑得慢的人下意识关闭车厢门妄图阻拦,只见奔跑中的骸种张大了嘴,并没有发出声音,但一阵气浪扭曲了空间,将一块块窗玻璃,一盏盏灯,一道道车厢门全都震碎。 小言大喊:“捂住耳朵,蹲下!” 她一个滑铲躲到座椅背后,闭上眼,捂紧耳朵承受冲击波。像被无形的海浪从四面八方冲击拍打,她脑袋嗡嗡响,胃像被人施了一套组合拳,胸口闷得喘不上来气。 整节车厢都在晃动,碎裂的玻璃溅射开,金属栏杆在声波冲击下挤压、变形。 直到声浪远去,小言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一个身影站在原地,捂着耳朵。 陆吉呆呆地站着,眼睛、鼻孔里淌下两行血液。 “想,我想的……姐姐她就是被骸种杀死的。”他怔怔地,看着不远处停下脚步的骸种,身子还哆嗦着,却直愣愣捡起了地上一截不知从哪儿掉落的钢管。 两腿软绵绵,他花了好大力气才站稳。 “姐姐……”陆吉目光无序,似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直到眼前昏黑的画面变得模糊,再变得清晰,他看见了相隔一节车厢的骸种。 它身上沾了些许荧光剂,金属身躯上泛着星星点点的荧光,正取乐一般踩踏一个哀叫着的人。 那人的叫声断断续续,已经没多少力气了,骸种踩扁了他的脚和小腿,踩扁了他的一条胳膊,正朝另一条胳膊踩去。 狮子的金属巨掌上沾着黏糊的肉块,滴落的血液像玛瑙珠串。 陆吉发出牛一样的哼声,喉咙里翻涌着血液,突然间,他嘶吼起来,咆哮着,举着钢管朝骸种冲去。 越过一扇扇车窗,一排排座椅,他来到骸种面前,重重一闷棍敲在骸种的蛇头上。 嗡—— 骸种脑袋缓慢转动,冷金色的竖瞳打了过来。 陆吉充血的眼睛里涌出混着鲜血的泪水,他啜泣着,嘴唇上下分合:“赔我姐姐,我要,报仇。” 心跳声从未如此清晰过。 骸种定住了,没有攻击,反而四分五裂炸开成无数金属液滴,融入车厢内部。 陆吉已经做好被杀死的准备,一时间不知所措。 躺在地上的,是那个瘦高个,他还残留着一口气,流血的双眼无神地张望,感受风吹来的方向。 他扭动脑袋朝向窗外,喷着血沫子说:“快、跑。” 陆吉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没有动,站在原地。 就算下了车,外面是茫茫大雪,在黑夜中一片银白,人能往哪儿躲?人是跑不过骸种的。 他好渴,身体不怎么痛,只是有点冷,有点冒汗。 陆吉感到轻松,身体一阵轻盈,得意地转过身去,想向小言炫耀,他把骸种打跑了。 但好奇怪,他转不动身体,明明感觉身体很轻,却怎么也转动不了,控制不了。 黑暗中,陆吉胸口插着巨大的金属刺,尖端盛开着一朵被鲜血染红的无比鲜艳的金属花。 小言跑了过来,她的眼睛尚能视物,最先看清的,是陆吉胸口上淡淡的荧光,随后便是那朵妖冶的花。 陆吉抬起头,张了张嘴,痛觉好像恢复了,又好像没有。 “小言,我感觉,不是很好。” 他直挺挺地仰面倒下,眼神逐渐黯淡。 胸口的金属花缓缓闭合,跟随金属刺一起缩回胸膛,遁入地面,余下胸前血淋淋的空洞。 风声呼啸。 小言垂着脑袋,她身后,一道巨大的影子浮现,升起,嘶嘶吐信声从她的左耳绕到右耳。 “你不想死。”她轻轻道,“我也是。” 空气中掠过一抹银光,小言的上半身歪斜,倾倒,噗通落地。 冒着热气的内脏滑了出来,鲜血流了一地。 第3章 第 3 章 拥有神的伟力,却没有情感,没有对生命的敬畏,那是魔鬼,人类世界的魔鬼。 骸种没有玩弄这个瘦弱的女孩,只是用鹰钩似的利爪一划,将她拦腰切断,便慢腾腾地挪步离开了。 与怜悯无关,仅仅是因为女孩脸上不见半分惊恐,像个无趣的布偶娃娃,戏耍折磨起来不及方才任何一个人有意思。 便直接杀掉了。 带着地面微微的震颤,漆黑的车厢里只剩刮不完的风雪,哀恸般吹到脚边。 滚烫的鲜血很快冷却下来,变得漆黑,表面结起一层淡淡的膜。雪落在上面,一边下沉一边消融。 这是末日的哀悼,祭奠可怜可悲的…… 咕噜。 咕噜噜。 咕噜咕噜。 小言冰凉的尸体里,似乎有什么在动。 血液在冒泡,冻僵的脏器鼓了起来,蠕动着,慢慢融化,流往空荡荡的腹腔。被切割开的皮肉上长出细长的肉芽,像是蜗牛的触角,不断向外伸展,延伸。 肌肉和神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骨骼切面齐整,冒泡似的愈合着。 上半身长出的肉芽与下半身的肉芽相触,交缠、拉扯、缝补,像缝制一个布娃娃,硬生生将小言的两半身躯拼了回去。 造血机能开始制造新的血液,干瘪的身躯饱满起来,苍白的肌肤逐渐恢复血色。 小言忽然睁开了双眼,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溺水濒死的人终于接触到氧气,大喘着,手指死死扒向地面,在黏腻的血浆上打了滑。 车厢里满是令人窒息反胃的血腥气,地面已经积起一层薄雪。 她茫然地坐起,视野内昏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大脑嗡嗡作响。 “呼——呼——”耳边是遥远的朦胧的风声,像女妖在歌唱。 头好晕,小言闭上眼,使劲捶打自己的额头,试图将五感唤醒。 缺血缺氧,一番起死回生的自愈榨干了她的体力,身体软得好像不属于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近了,风声越来越近,清晰地就在耳边,再次睁眼,面前地狱般的景象映入眼帘。 到处是腥臭的碎肉,溅在墙上,糊在地面,挂在车窗的玻璃碎片上,不要钱的血液将车厢装点得喜气洋洋。 月光刺破云层,洒进车厢,给一地尸块蒙上了圣洁的银边。 好像在做梦。 小言伸手擦去脸上的血,用湿漉漉的掌心将刘海背过去,黏在发顶,撑着胳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前走,起初刚被拼接好的身体还不太灵活,走得磕磕绊绊,但很快她就找到了窍门。 随着体能恢复,每根神经都回到原来的位置,每块肌肉都听话地任凭调遣,小言觉得自己彻底好了。 一路的车厢都被血液涂满,路过7号车厢时,一个坚硬的东西绊了小言一脚,差点没让她摔个跟头。 那是队长的太刀。 队长死了,他的液金武器也就保持着最后的模样,安静地躺在这里。 也许是队长死前心志动摇,他的太刀有些软化,刀刃有一部分卷了边,在他死后重又凝固,变成了一副残次品的模样。 能用。 小言掂量了下太刀的重量,试着控制它,强行掰直了卷刃的那部分,让它缩短了长度。 尽管还不够完美,但已经可以了,算是把趁手的武器。 身体恢复,神智清明了,力气回来了,小言只觉得胸口烧得难受。 希望那只骸种还在列车上,躲在某处休憩。 她此次来,是一定要带战利品回去的。 曾几何时,外面的雪还没有这么大。 宽敞的餐车里,联排座椅被替换成靠墙摆放的长条桌椅,安置于车窗前,能够一边欣赏美景一边用餐。桌面上铺着米色蕾丝花边餐布,餐布上盖着玻璃,像水面一般,能映出窗外的晨晖与落日。玻璃下压着菜单,上面以图文搭配的形式印着当地出名的特色食物。 靠近车厢的位置摆放着饮水台,设备齐全,可以泡咖啡、调酒、热茶,只是在冰天雪地里被遗弃太久,机器全都已经不能使用了。 地板上铺着钴蓝色的尼龙毯,墙上贴有艺术画和价目表,窗边的书架上摆着厚厚的大部头,那是一本关于双子星历史的著作,过于佶屈聱牙的内容让人难以将它翻阅过半。 这趟列车曾是双子星最著名的观景车,所途径的线路能在两天一夜的时间里,穿过双子星最独特的自然地貌——不化的冰川、粉金色的天空、如镜的冰原,还有高耸入云,被冻结的海啸。 这是一个寂静到有些孤独的世界,列车的经过让它短暂地热闹了一瞬。 直到某天,它驶出月台,再也没回来。 寒潮摧毁了一切,至今还在不断蚕食双子星人的生存空间。 蛇头狮身的骸种静静趴在车厢中间的地毯上,望着车窗上厚实的冰层。 它不在看风景,也不在发呆,会选这节车厢的原因只有一个,这里空间大,灯还完好,散发着微弱的温暖的光。 冰层太厚了,完全看不见外面,也看不到这会儿正照耀整片雪原的月亮。 车厢门被刷的一声拉开,骸种抬起细长的脖颈看去,冷金色的竖瞳意外地扩散又收缩。 “想不到吧,断成两半了我还活着,我也没想到。” 小言提着刀从门外走进来,这把太刀还是太长了点,拿在她手里很容易拖地,锋利的刀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极长的划痕。 “你应该是只高阶骸种,那你一定很值钱。” 骸种颈部弯曲,俯下身,腹部贴上地面,后肢像是蓄力一样鼓了起来。它的瞳孔紧盯着小言手上的刀,对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类女孩,它产生了忌惮。 骸种的身体是活性液态金属,一般冷热武器无法直接对其造成伤害,只能做到火力压制。而由液金打造的武器能够轻松切割骸种坚硬无比的身躯,造成的伤口一时间也难以愈合。 风从走廊里吹来,骸种张着血盆大口,箭一样射出,速度快得看不清,小言提刀格挡,往前挥砍,然而刀锋并未与骸种相触。在即将碰到刀刃前,骸种液化了自己的身体,像水流一样从小言身旁穿过,于她身后幻化,一掌拍下。 掌击沉重如锤,小言下蹲,挥刀往上斜劈而去,力道用了十成十。 刀刃切进骸种的爪垫就像切豆腐,但噗嗤一声,爪垫下扎出一根尖刺,直直穿透小言的身体,洞穿了她的肩膀,将她钉在地上。 脑袋磕地,痛得她两眼一黑,与此同时,命中目标的尖刺在她身体里炸裂成花,一瞬间搅碎了她的肌肉和内脏,鲜血四溅。 痛感让小言下意识蜷缩,但握刀的手绝不能松,那样她就输定了。 咬紧牙关,小言用尽全部力气继续砍,顶着剧痛,硬生生砍下了骸种的利爪。 骸种吃了亏,身体瞬间炸成无数金属液滴,渗透进顶板之上。 小言的左上半身躯血肉模糊,她爬起身,扒着爪垫将尖刺从身体里狠狠扯了出来,丢在地上。被撕裂的伤口疼得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血液大量流失会导致注意力难以集中,小言保持冷静,平复呼吸,加速身体恢复。 她的骨骼发出细微脆响,“咔咔”复位,肌肉纤维像植物的根茎那样迅速抽条,编织伤口。 安静的空间里,灯泡闪烁着,晦明不定。 骸种躲进金属车厢,就像毒蛇隐入密林,占据了地利。它有一万种方式,从任何角度发起进攻,让人不知如何防备。 小言跳上一旁的餐桌,将自己身边的威胁压缩到只剩车厢墙壁和头顶两处,但就在她站定的一瞬间,脚边窜出一截利刃,她来不及躲闪,脚掌前端被直接削掉。 她只能跳回地面,血液哗哗地流,好在恢复能力让她很快重新长出了骨骼和血肉。 “刚好该换鞋了,这双鞋子对我来说有点小。”小言对空气露出一个笑。 会采用这种方式来偷袭,说明这只骸种并没有秒杀她的能力,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对付她。 但此番试探,它应该是想看小言的恢复能力能否重新长出躯体部件,完整长好又需要多长时间。 啪。 头顶的灯一并灭了,车厢陷入黑暗。 关闭视觉,反倒方便专注于其他感官。 利刃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在后方! 小言侧身躲避,脚边又冒出一截尖刺。地面上的攻击难躲,她索性就不躲了,擦伤好得很快,哪怕被洞穿也用不了多久就能长好。 头顶、脚下、侧面,骸种的攻击越来越频繁,三两根能够躲避,数量一多起来,难免挂彩。 很快,小言身上就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小言砍断几处飞来的利刃,站定在原地,用身体生生接下几刀,拔下丢弃在地上。 这些利刃飞回暗处后都没了声息,应该是被骸种回收,继续使用。而那些命中了她的,被她砍断的利刃全都留在了地上,骸种似乎失去了对它们的操纵能力。 得想办法把它引出来。 小言不再躲闪,她护住头部,任凭利刃打在身上,□□被刺穿的声响带着飞溅的血液不断响起。 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恢复需要消耗能量,她愈合的速度在减慢,体力不支也让她频频分神。 好在骸种的攻击总算停了,它身上的活液金有限,无法一直这样躲避着攻击。 一团流动的金属液体从地面钻出,浮起,重新变化成蛇头狮身的模样,体型比方才小了不止一圈。 果然如此。 小言脱力地将太刀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为什么是蛇和狮子呢?”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骸种当然不会回答她。它观察着小言,突然立起身,诡异地跳起舞来。 难以想象它坚硬的质地变化成看似柔软的动物模样,是如何做到单足站立,不靠任何外力自转起来的。但偏偏这一幕就眼睁睁发生在面前。 嗖嗖嗖。 有东西穿透小言的身体,划破她的脸颊,她擦拭了一下才发现骸种身上射出无数细小的蛇鳞,深入她的皮肉,在体里爆裂开来。 小言赶紧举起太刀,将其融化变成一面盾牌的样子挡在身前。 她对这把液金武器的控制在变强,但还无法做到快速且自如地变幻,将它融化再摊开已是极限。 身后传来一声劲响,小言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往前点了点,一截尖刺穿透她的头颅,血液顺着尖端缓缓滴落。 嗡的一声,脑子空了两秒,鼻血淌了下来。 小言愣愣地站定,手中盾牌突然被拍飞,骸种的蛇头出现在她眼前,金黄的竖瞳泛着幽幽的光。 还没等她回过神,身体被体内的活液金带动,飞了起来,撞上墙壁。蛇鳞化作金属刺,将她牢牢钉在了墙上。 这才看清,骸种的身躯越发小了,看起来已经比一个成年人大不到哪去。 它凝视着面前的女孩,颈部皮褶扩张抖动,瞳孔里的金色升温,变得橙红,像一块燃烧的烙铁。 小言想要拔出手上的刺,但她的手臂被钉死了,根本动不了。那截金属卡在脑袋里,又麻又痒,火烧一样灼痛,让她无法思考,连带恢复能力都大受影响。 嘶嘶吐信声,长着蛇头的骸种脸上居然浮现胜利者的姿态,它逼近小言,欣赏似的看着她的脑袋,用尖翘的吻端比划着,张开血盆大口。 “是想吞下我的头,再一点点咬碎身体,看我还能不能再复活吗?”小言轻轻开口。 她看见骸种空洞的食管内,靠近七寸的位置,有东西在微微发光。 骸种的上下颌打开到极限,随时要一口咬下来,但过了很久都没有。 它的身子僵住了,瞳孔紧缩。 脖颈上,一抹明晃晃的光,是小言握着小刀插进了它的七寸。 小言一拳砸在骸种下颚,将它打翻在地,顺势从墙上挣脱下来,骑到了骸种脖子上。 骸种挣扎着,四条腿抽搐似的蹬踹,小言双手握紧小刀,使劲一划,骸种颈部被切出一道豁口,蛇头顿时耷拉下来。 “我今天上了一节课,策略是人类独有的智慧。” 就在方才,骸种张开口部的间隙,小言用生长能力逼出了胳膊上的尖刺。 “你眼睛抬得太高了,当然看不见我的动作。” 她拔下头上的尖刺扎入蛇眼,又一刀从蛇的下颚插了进去,小刀在她手里变薄变长,直到穿透颅顶刺了出来。 尖刺从脑袋里拔出来带出了血和脑浆,一阵蜂鸣,痛得她捂着胃部干呕起来。 “骗你的,”小言拭去眼角的泪花,“被劈成两半都能活下来的人,愈合能力哪那么容易变弱。” 她直视骸种仅剩的一只眼,额头被贯穿处,骨骼迅速闭合,皮肤快速长好,新生的肌肤甚至更加光滑白皙。 骸种的身躯一下下抽动,发出嘶哑的嘶嘶声。 临近死亡,这只傲慢的生物眼中居然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恐惧。 骸种居然也会害怕?还是说,这不过是它从被它杀死的人身上学来的反应。 “你果然是有智慧的,在想什么?” 说不定是在想怎么反击吧?不能给它这个机会,小言抽出小刀,反手砍下了它的头颅,对准颈部发光的点,用力扎了上去。 蛇头滚落时还在动弹,但余下的身躯已经开始褪色,月光般冷冽的银白失去光泽,慢慢变得透明,像是胶水一样,摸上去不再厚重坚硬。 确认它死得透透的了,小言长舒一口气,跌坐在地。 虽然很累,但还是需要先把液金和骸种核心提取出来。 首先是液金,小言之前一直跟着清理队捡漏,看过他们提取液金,依葫芦画瓢,很轻松就办到了。 控制液金需要拥有灵感,小言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灵感等级,但她至少有,不然也干不了捡漏这活儿。 骸种的血液,也就是活性液态金属,在骸种死后失活,变成常说的液金,能够用来制造武器,是唯一可以直接对骸种造成伤害的物质。 骸种核心,也被称作万能之源,即骸种的心脏,是它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地方,其内蕴含着磅礴的能量,可以用作燃料,发热发电,用来熔炼武器,作为飞船引擎的核心,甚至入药。 时至今日,人类对骸种核心的研究开发,仍未有穷期。 骸种核心和液金在市面上是很昂贵的货物,这样大一只高阶骸种,最终提取出的液金也就一公斤,不到拳头大。 蛇头处,那枚小小的核心还散发着莹润的白光,随着小言把它剖了出来,骸种的整具身体很快变成纯透明的液体淌了一地,渗入地面,泛起淡淡的白气。 小言伸手抚摸白气,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温暖,骸种活着的时候就是冰冷的东西,死后自然也不可能拥有温度。 等液体流干,地上只剩一些七零八落的金属块,都是骸种吞吃外界的事物后,像蚌结珍珠一样形成的,杂质。 之前小言就靠捡漏这些杂质拿去卖,大部分都是不值钱的金属而已,但偶尔也会碰上能开出高价的时候,全凭运气。 收好所有战利品,小言终于有空喘息,她仰面躺下,抚着胸口,衣服早已被血液浸透,呈现污秽的暗红色。 身体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愈合完全,比如肩头,比如小腿肚,断裂的肌腱缓慢愈合,骨头上像爬着白蚁似的一点点长好。 小言捏着骸种核心举起,小小一颗球体,像盛着银河,万千光尘奔涌沉浮,如梦似幻。 属于怪物的心脏,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车门被撞开,小言跌跌撞撞走下列车,她护着心口的骸种核心和液金,口干舌燥,累得一步都迈不开。 这次可是高阶骸种的资源,一定能卖很多钱,买得起预定的药剂了。 小忧最近身体状况还可以,但不能掉以轻心,至少营养得跟上,不然病怎么好得起来呢? 钱要存着,离带小忧去首都星治病的那天越来越近了,真好。 上个月资金紧张,没给她买炸鱼,马上就有钱了,得多买一条弥补她。 如果钱够多的话,是不是可以先换个大一点的屋子?还是多备点食物吧,上次吃到新鲜的水果蔬菜是什么时候来着?记不得了。还有肉,肉也好想吃,肉,吃肉…… 雪地上一长溜儿脚印混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小言走得摇摇晃晃,体力不支,实在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4章 第 4 章 一只细瘦的手刺破雪被,扒开雪层,一个人从底下爬了出来。 小言拍打作战服,抖落头发上的残雪,确认骸种核心和液金都还在身上后,她精神满满地站起身。 睡了一觉,身体彻底恢复,精神也好多了,除了肚子空空。她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里头不时传来咕咕的声响。 自愈身体是很消耗能量的,她一整天没有摄入营养液了,很虚弱。 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能量消耗很快。 不长得足够高大强壮,怎么更好地保护妹妹呢? 头发硬得结块,因为沾了血不好梳开,小言边走边打理,理了很久,最后她抓了把雪在手上化开,抹到头发上清洗。混着血的雪水顺着脸颊流往脖子,风一吹,冷得她直哆嗦。 走了很久,终于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小言脱下作战服,随便找了个垃圾处理箱丢进去。穿着一件浸满血的衣服在外走,太招摇了。 边上还有废弃的回收箱,里面破衣服不少,她随便翻出一件夹克往身上套,虽然大了些,但面料挺舒服。 合脚的鞋子就不容易找到了,她翻了好久,才勉强找到一双能穿的。 几年前,这一片还是住宅区,不算繁荣,但也热闹,直到某天被骸种袭击,整座城区陷入噩梦。 据说当时上头派来近十支精锐狩猎队,奋战半月余时间,才将那群骸种斩杀殆尽。 之所以人们还是陆续搬离了,只因为恐惧在头顶挥之不去,死里逃生的人们不敢再一次目睹那血流成河的场面了。 往后此地越来越荒凉,只剩下无处可去的黑户在此落脚。 小言和妹妹也是那场骸种灾害的幸存者,这里对她们而言同样是噩梦,但没办法,没有星币,黑户在双子星是没有落脚处的。 小时候没钱买营养液时,小言只能来这翻垃圾,找点能吃的能卖钱的东西,偌大废区对她而言,算半个家。 她记得废区每个交易机器人所在的位置,眼前这个是她最常用的。 交易机器人拥有完整的骸种材料买卖线,是目前仅存的真正意义上的匿名交易平台,切实地保护着买家卖家双方的个人信息。 开辟这条交易线的人神通广大,将交易机器人投放在全宇宙各处,直到联邦对骸种资源进行管控,不再支持民间自由交易,那人反手研究起线上模式。 大部分交易机器人被回收,反倒是这些偏远的小星球被忽略,好在机器人只需要日光充能,会自我检修,很难报废。 小言四下观察了会儿,确定附近没人,登陆自己的账号,将骸种核心放在摄像头的蓝闪光下扫描。 物品通过检测,屏幕上跳出弹窗,是系统推荐的价格区间。 [高阶二级骸种核心 品质:良 价格推荐:382200星币-455000星币] 好多数字,好多零!小言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说来惭愧,她有次梦见自己发财了,也只是账户里多出了一万星币。 一万星币,不少了,够她解决当下的所有困境,换个好一点的住所,不必再担心温饱问题,买得起想吃的食物,买得起小忧的药。 多的她也没想过。 [请填写您的期望价格] 小言想也不想选定最高值,这个抠门机器人每次都往低了报价,就为多吃些回扣,也不知道是哪个财迷资本家发明的。 她对数字还是比较敏感的,机器人的报价看上去就是扣除手续费之后的价格,她没骂错。 交易机器人拥有线上网站,但小言的“矩阵”是最最最便宜的基础版,她没钱也懒得去做升级,“矩阵”至今只有通讯、留言、收付款、定闹钟和备忘录这样的基本功能。 因此她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好在很快就有买家出价,是个很合适的价格,小言很心动,但还是想再等等看会不会有人出更高价。 得到高阶核心非常难得,一次多赚点才划算。 交易系统在卖家报价期间,买家只能出价和竞价,双方是无法互发消息的,小言知道这一点,等得很焦灼,害怕把对方晾久了,对方会直接取消离开。 肚子咕咕响,小言犹豫不决。 要不就这个价吧,再不去吃点东西,她真的要饿晕过去了。 [您的商品下有人出价] 有新买家抬价了,虽然抬得不多。 小言眼睛一亮,心里泛起点涟漪,还想再等等。 [您的商品下有人出价] 又有人出价了!一看,就是前面的第一位买家。对方给出了一个非常高的价格,远超小言刚刚刷主页看到的大部分高阶二级骸种核心。 [您的商品下有人出价] 还是第一位买家,没有人和他竞价,他自己抬价,好像隔着屏幕在说:“别犹豫了,选我!我想要。” 有这种事? 不过竞价需要买家那边先支付全款,对方钱都付了,还能耍诈不成? 以防他逃跑,小言赶紧按下确认。 她可不是个贪心的人,五十四万六千星币,这是一笔巨款。小言不玩液金武器,没有花大钱的地方,这笔钱足够她和小忧结束饥一顿饱一顿的紧张日子,对她来说很重要。 交易机器人像朵花苞似的接收口徐徐盛开,吞下骸种核心,又缓缓闭合。 至于液金,交易机器人这里只收剔除杂质,净化后能够直接用来打造武器的液金,小言手上这部分得先找地方处理。 拿去旧货市场显然不太现实,她没有信得过的中间人,贸然带着高阶液金出现,不被治安局的人盯上就不错了。 至于其他金属部件,倒是可以等休猎期结束,清理队重新上班后再送去旧货市场上卖掉。 小言把脸凑过去扫描瞳孔,将定金提到矩阵。 骸种核心会由交易机器人打包寄送,等买家收货后就可以从交易机器人处将钱提出来了,就是提钱也需要手续费,发明这个机器人的家伙真是够了。 小言的手指移向退出账号的按键时,屏幕上弹出买家发来的消息:[可以加个通讯吗?给你介绍点生意。] 介绍生意? 小言留了个心眼。 虽然对方现在是自己的顾客,但买定离手,谁也不欠谁的,支付高价后又索要联系方式的行为,怎么看都有鬼。 她没有理会,对面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用户英0001: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不加也没事儿。] [用户英0001:高阶二级,网格上显示这只并非野生骸种,你动作很快啊,也是黑路的人?] 什么网格?是能定位监控骸种位置的程序?清理站的档案网好像拥有类似功能。野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家养的骸种?黑路又是什么?对方这么说,不会能找到她的位置吧? [用户gsdzdzqd:不是。] [用户英0001:哦?居然不是,那有兴趣来看看么?] 用户英0001向您发来好友申请。 只是交易机器人网站上的好友而已,加了也无妨。 小言按下确定,对方立马发来一串网址。 [用户英0001:缺钱的话,可以看看这里。] 说完这句话,对方下线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小言,对着屏幕盯了好久。怎么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她在备忘录里记下这串网址,打算回头找人打听一下黑路和网格是什么东西。 外城,贫民区。 从天际俯瞰,废旧的巨型钢管如蛛网般密布整座城区,其下是紧紧挨连的移动商铺车,售卖各种鸡零狗碎。 行人顶着呼啸的风雪低头赶路,手握机枪的士兵穿过巷口。 油炸摊老板叼着纸烟,吞云吐雾间,眼镜被食物的热气氤氲出一片模糊的白雾。 炸鱼在漆黑的滚油里翻腾,被夹出放上涂满蘸料的铁板,老板将刷毛按软,咔咔两声,戳进蘸料桶里。 一直加热着的铁桶中,调料稀稀拉拉像水一样,咕咕冒泡。 “两星币。”老板关火节省燃料。 他身后,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着绚彩的字幕: “寒潮!新一轮寒潮来袭,请居民做好防护准备!” “各类院校报名费用跌至历史新低!” “警惕低价外机械骨骼骗局!警惕低价外机械骨骼骗局!” “内城家属补贴政策大改动,全民福利,不含七环。” 小言脸颊上覆着冰雪,被冻得毫无血色,眼睛里倒映着广告牌上流光溢彩的霓虹灯。 老板巨大的机械手臂在她面前挥了挥,“付钱了,妮子,看什么呢?”他回头往后望了一眼。 小言回过神,收回目光。 “大叔,现在去学校报名,除了交钱,还需要带什么证件?” “你想去念书啊?”老板把裹满料汁的炸鱼被剪成一段段,装进纸袋,“一般的学校,只要你奉上的钱足够多,有张通行证就随便进了。但大多数地方,想进去,通行证上的身份是唯一的钥匙。” 唯一的钥匙,唯一的阻拦。 “噢,”小言接过纸袋,指尖的知觉在热度下缓慢恢复,“我就随便问问。” 老板看着她。 贫民区有点本事的孩子都靠捡清理队的漏来谋生活,近几天有不少外来飞船驾临双子星,城区发来通知,狩猎队和清理队都被按住不动,这些孩子的收入想必也要断些日子。 “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我开业十周年的纪念日啊。”他咳了两嗓子,“钱退给你,就当给老顾客的福利了。” 小言没记错的话,老板的摊子只开了四年。 她感激地眨了眨眼。 “谢谢!”她认真道。 “你啊,先攒点钱买件恒温服吧,围巾哪有御寒效果。”老板记得这小姑娘每回来都戴着条围巾,各种颜色,各种简单的款式,有好多条。不是真喜欢这种织物的话,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呢? 不过她今天倒是没戴出来。 老板重重在纸烟上吸了口,厚实白雾从口鼻溢散,“很晚了,赶紧回家去吧,最近外边不太平。” 漆黑的天幕下,三三两两飞船躲藏在云层后,若隐若现。不论是骸种灾害升级,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能吸引联盟的人降临这座偏远小星球,多多少少让人心底不安。 望着小言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远去的身影,她柔软的宝蓝色长发在风雪中凌乱。老板想,不知又有多少人的命运将要就此改变,希望是朝好的方向吧。 巷子里漆黑一片,小言将炸鱼捂在胸口保暖,些微香气在静谧的寒夜里被无限放大。 路过一处拐角,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小言刚朝那个方向投去一眼,身体就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墙壁上。 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摔倒在地,金黄的炸鱼滚落在脏污的硬雪中。 “谁?” 小言还没来得及生气,巷子里传出一道清冽温和的声音,一个模糊的黑影靠坐在墙边,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落下。 她抽出小刀,刀刃不断变细延长。 “抱歉,”黑暗中,那道身影放下了手臂,垂着头,一下一下地喘息着,“你身上有强烈的传承的气息,还有刚战斗完不久,未散净的战意,我以为你是追兵,误伤了你,很抱歉。” 他周身弥漫着浓郁的白气,像是从体内蒸腾而出。 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逐渐飘来。 小言谨慎地走上前,近了才看清,负伤的青年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一个沉睡中的男孩,模样看起来和他有七分相像。 青年的黑色短发被血沾湿,头上有道明显的刀伤,从额中划到左边眉尾,露出底下灰白的额骨。刘海被血黏成一绺一绺的,像某种湿发的发型,脸上的血迹被反复拭去,给苍白的肌肤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红膜。 他穿着一身黑,风衣下,紧身衣包裹着的胸部、腰部豁开好几道长长的伤口,被撕裂的血肉狰狞惹眼。 西装裤被血浸透,从正面找不到破口。 青年身上几处最严重的伤口都被简单包扎处理过,其余伤处大概因为浑身都痛,找不准流血的位置。小言盯着他空洞的蓝眼睛猜,他的眼神应该不太好了。 这么想着,那双无神的眸子突然抬起,精准打向小言的脸。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带我弟弟去一个安全些的地方。” 第5章 第 5 章 小言很生气:“你弄脏了我的炸鱼,还让我帮忙?” “抱歉,”青年声音虚弱,“你的气息很纯净,我相信你。” 谁管你信不信呢? 小言道:“你赔我的炸鱼。” 一声轻笑,青年捂着腹部渗血的伤口,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徽章。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他说,“这枚徽章带有定位功能,很快会有人找到你,把这个男孩接走。届时,你会得到一笔相当丰厚的报酬。” 他先前尚能反抗的状态全然是伪装,这会儿连说句完整的话都需要大口喘气。 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陌生人面前是很不明智的,小言警惕地注视着他,不确定这是否是他的诡计。 “多少钱?”小言问。 青年浑身是伤,弟弟看上去倒是毫发无损,如果真的在乎自己的弟弟,又怎么敢把他交到陌生人手里?好矛盾。 “你尽管开价就好,一定能满足。” “他真的是你弟弟?” 青年陷入长久的沉默,垂眸,失焦的蓝眼睛落在怀里的男孩脸上,久久未动。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离开他。” 再次抬眼,青年脸上流露出祈求之色。他的眉宇偏冷,却给人一种温柔亲近的错觉。这年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外机械骨骼的,不是小言这样穷得叮当响的底层人,就是身处云端,拥有尊贵身份的大人物。 青年所穿的军服修身合体,绣着金边,别着领巾,落魄至此他身上还保有贵族般的气质,显然是后者。 “请帮我这个忙,求你。”他身上,那种濒临破碎的脆弱越来越清晰。 小言举起细长的刀,用刀尖轻指青年怀中沉睡的男孩,青年的眼神没有变化。她又将刀尖对准青年的脸,依旧没见任何反应。 真的看不到? “我需要知道,你们招惹了多大的麻烦。”小言说,“我只是一个小孩,别把危险带给我。” “麻烦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青年低声道,“你只需要带他走,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他,用不了多久的。” “我怎么相信你?” 青年捂着心口说:“我用我的一切作为担保。” 你的一切,算什么保证?小言腹诽,伸手道:“徽章。” 说是徽章,其实是一块宝石。由一整块海蓝色透明的宝石制成,切割打磨成正圆型,表面用珐琅精细地绘制了一条衔尾蛇,镶嵌在某种暗红色金属矿物的底托上。 沉甸甸的,入手温热,质地光滑,内部仿佛流动着粼粼水波。 她拿在手里翻看着,问道:“只有徽章这么一个凭证吗?” “这枚徽章的价值,足以买下这颗星球。”青年压抑着喘息,还是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等接应的人到了,你可以凭借这枚徽章向他们索要一笔财富,一个承诺,或是跟他们走,都行。前提是,我弟弟要安然无恙。” 这话若是放在别人口中,小言只会觉得对方在吹牛,但从青年嘴里说出来,莫名有可信度。 这是真走到穷途末路了吧?才会向路边穿着捡来的破衣服的小姑娘求助。 小言收好小刀,把徽章收进贴身的口袋里放好,拍拍手道:“知道了,把你弟弟给我吧。” 青年艰难地爬起,手扶着墙面,小言上前搭把手,触碰到他胳膊时好像摸到了滚烫的炭火,青年的身体烫得灼人。 他身量很高,此刻却摇摇欲坠,有种风雨飘摇的脆弱,随时会倾倒。 “多谢你。”他说。 小言从他怀里接过男孩,抱住,张了张嘴还想再多问两句,视线里,青年已经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巷子。 男孩很轻,但手长脚长,抱着太累,背着会掉,小言试着把他抗在肩上,男孩的脚始终垂地,还差点把她绊了一跤。 没办法,小言只能把人丢在地上,拽着他的两条腿拖着走。 全程男孩像死人一样毫无动静,小言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又伏在胸前听了会儿心跳,确定人还活着才放心。 他应该是被人注射了镇静剂一类的药物,眼皮闭得不是很紧,瞳孔涣散。 就这样一路拖行回到蜂巢街,她的家。这是一片用集装箱排列堆砌而成的平房区,紧凑得如同蜂巢。只要在集装箱侧面打通一个口子装上铁门,便是能遮风挡雨的家。 就算住在这里每天也需要缴纳3星币,对之前的小言来说并不便宜。 推开门,小言把男孩丢在角落。房间靠里,侧对窗户的位置,一个满头银发,肌肤白得吓人的女孩正坐在薄薄的床垫上。她戴着一副黑色眼罩,听见声响,放下手里织到一半的围巾,抬头望向门口。 “我回来了小忧,”小言走到小忧身侧坐下,摸了摸她的脸蛋,“对不起,炸鱼没买到,嗯……捡了个人回来。” 小忧困惑地轻轻歪了下头,打手势比划道:没关系。不要说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嘴馋哦。 她拿起新织的围巾晃了晃,塞进小言手里,微笑着打手势:新的花纹,好看吗? 小忧身子弱,没法出门,小言担心她天天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会闷出心病来,便给她带回来很多消遣的玩意儿,线团和棒针也是其中之一。 怕她有心理负担,小言每每都说这些物件是捡的,是别人送的,是她以超低价捡漏回来的,反正小忧不了解物价,随便她编。 起初小言还怕小忧不喜欢这些小东西,绞尽脑汁地想新花样,不过自从她夸过小忧的针织手艺后,小忧就爱上了织围巾,还有毛衣、袜子、手套,什么都织,围巾是最多的。 尽管买材料和工具也是笔不小的开销,但小忧能开心,小言就觉得值了。 “我们小忧也太厉害了吧,”小言仔细地翻看正反两面,惊叹道,“越织越漂亮了!我什么时候能穿出去?” 小忧笑着道:很快啦。也许明天就可以。 “乖,我不着急的。”小言整理着她的刘海,注意到她的嘴唇有些苍白,关切地问,“今天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营养液和药剂喝了没?” 她摘下墙面上用挂钩挂着的两袋没喝完的营养液,用生锈的铁皮夹子紧紧夹着,是足够她们两个食用三天的量。 看一眼就知道,小忧没怎么喝。 小言刚要说她,视线触及地面,瞳孔一下就缩紧了。 地面上有擦拭过的血液痕迹,很新,出血量还不小的样子。 小言扑到床头,紧张地捏住小忧的肩膀,仔仔细细地,好像要把她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检查一遍。 “怎么又吐血了呢?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吐血过了吗?明明这段时间已经在好起来了啊?” 小忧摇摇头,拉下她的手: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意识到自己失态,小言按了按眉心,“我今天赚到钱了,很多钱,明天就去酒馆买药。”她从口袋里取出徽章,把方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到时候用这枚徽章和那个男孩,能换到很多很多钱,我们去首都星恒我7治病。” 双子星的医疗水平太落后了,就连别的星球随处可买的营养补充剂,在双子星都是紧缺的资源,拿不到审批的话,就只能去酒馆找贩子购买。 双子星所在的NG124星系的首都星恒我7,是一颗勉强能上三线的星球,没法和尖端星球相比,但对比双子星,已经足够发达。 小忧沉默很久,打手势道:我是不是让姐姐很累? “还差得远。”小言将她侧面的头发捋到耳后,轻声道,“没有小忧陪着我的话,我才会活得很辛苦,所以,绝对不许离开。” 小忧点了点头:我知道。只要不和姐姐分开,我什么都不在乎。 夜深了,小忧已经醒了太久,小言帮她擦完脸,喂完营养液和药剂后,她就睡着了。 房间角落里摆着一张简易工作台,平时小言把骸种结出的金属带回家后,都会先处理一番再拿去旧货市场上卖。 处理手段之一就是析出杂质,跟处理液金的净化流程应该大差不差,都是将里面不纯粹的部分排出,使之更完美。 小言调整灯罩,让灯光不会影响到小忧。 接着便站在工作台前,尝试分离液金中的杂质。 她闭上眼,感受面前这团液金,操纵它,掌控它。 一小团液态金属从桌上浮起,在空气中分散成无数细小的液滴,如细密的雨水被凝固在半空,沿无形的道路在空气中游弋。 小言的手往左摆,雨滴就齐刷刷朝左飞,手往右摆,雨滴又快速飞向右边,跟随她的指尖跳动。 有点意思啊。小言睁眼,朝虚空一握,密集的雨点骤然回缩,重新聚成一团,灵活地跳动着,落到她缓慢张开的手心,摊开,形变,勾勒出刀具的模样。 这把临时制作的液金小刀看起来只是初具形态,并不能被称作刀具,表面粗糙得像布满陨石坑,边锋一点儿也不锋利。 小言想这和她脑子里无法构建出一把清晰的刀具有关,她的想象是模糊的,制作出的刀甚至比想象要模糊千百倍。 那些制作液金武器的大师真厉害啊,她光是聚精会神想象一柄小刀就满头冒汗了,那些铸器师可是要一比一复刻图纸上精细复杂的武器,分毫不差的啊。 不过好在……小言捏起一颗小拇指盖大小的棕红色的珠子,这是她从液金里提取出的杂质。 目标有进展,方向可行。 她随手一丢,珠子落在桌面上,嗒嗒弹了两下,滚开了。 那些工匠净化液金时都是近30%的损耗率,她一公斤的液金才提取出了这么点儿杂质,远远不够。 不过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小言把液金存放好,伸了个懒腰,走向床铺时余光瞄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孩,脚步自然而言地拐了个弯,朝他走去。 这个尊贵的货物价值连城,不能出事,睡前还是再检查一下比较保险。 药效没过,男孩依旧沉沉睡着,脉搏微弱,心跳很慢。小言摸了把他的脸颊,滑而凉,像抚过一块冰。 他的五官和那位青年着实相像,尤其是眉宇,透着股淡淡的冷峭。他的脸蛋很漂亮,在双子星,小言没见过生得这么漂亮的男孩,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如果不是惹上了麻烦,这样的人应该一辈子都不会踏足双子星吧?她暗暗想。 屋里堆着一些旧衣服,可以当垫子枕一枕,再拿两件厚棉服当被子盖上,勉强可以保暖。 男孩看着金贵,真不好说会不会被冻坏。 “要怪就怪你哥哥吧,”小言在心里说,“找了个穷光蛋托付,有些苦还是得吃一吃的。” 小言将男孩托起时,一眼就看到地上薄薄的一层血迹,心底咯噔一声,暗说坏了! 男孩的背部在被她拖拽的路上不小心蹭破了,也许是地面上突起的小石头,又或者是别的,小言无法确定。 血流了不少,也许一路都在淌,被冰冷的雪捂着,勉强止住,回家后身子暖和了,反而又流了些,透过布料渗了出来。 真是的,受伤了也不吭声,要是划开一个大口子呢?划到脖子呢?哦忘了,他正处于昏迷中。 小言把他扶起来,靠在床边,脱去衣服,放倒在地。 好在男孩的衣服面料结实,他被磕破了个小口子,衣服倒还完好,伤口上也干干净净。 小忧没有自愈能力,家里一直备着处理外伤的药,小言给男孩简单处理了一下,抹上药膏,粘上纱布,重新穿好衣服。 “真白啊,细皮嫩肉的。”她拍拍手,算是大功告成,转头回床上睡觉。 睡前她又喝了几口营养液,处于发育年纪,她的胃口越来越大,饿得也越来越快。现在兜里有钱了,不必为食物担心,她明天就去进货一箱最好的营养液回来,和小忧大吃一顿。 想着想着自己都笑了,有这么多钱居然还只想着喝营养液,果然是没过过好日子。 水果!肉!蔬菜!所有曾经想吃却没吃上的东西,都要买回来尝尝。 小言一点点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见细微的抽泣声,分辨出那是小忧的声音后,她立刻惊醒了。 小忧在她怀里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颤抖着,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 她听力灵敏,总会被微小的声音惊扰,还常说自己能够听见怪物的哭号,尖利又刺耳,凄厉又怨毒。 戴着耳罩也没用,就像她戴着眼罩,同样还是能看见眼前的画面一样,外物对她造成的影响极其细微。 小言将小忧抱紧了些,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哼着歌安慰。 但哼着哼着,她意识到不对劲。 屋外的确有噪音,大到她都能清楚地听见。高频的蜂鸣,震得人耳朵发胀。 “不要怕,我出去看看。” 小言推开门,呼啸的风雪扑面而来,她目光尽头的天际汇聚着诸多飞船。它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靠近,那是深紫色夜空中唯一一个刺眼的光点。 光点闪烁着,动了起来,像刀尖将夜幕划开一道口子,缝隙中爆发出极盛大的光芒,将一切吞没。 小言下意识扭头捂住双眼,不敢直视,直到亮光从她脸颊上散去,她才分开手指。 天空中什么都不剩下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像是幻觉,又像是一场梦。 小剧场: 小言做梦,接应男孩的人开着镶满钻石和黄金的飞船赶来,喊道:“少爷,少爷!” 小言拿出徽章:“给我拉十头牛,十车水果和十车蔬菜来,立刻,马上!” 管家接过徽章:“遵命!小言大人!” 这时有人把闻迟翻面看到了伤口,大叫:“这怎么有个窟窿眼啊?” 管家:“不是安然无恙,报酬作废!” 小言直接被吓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小言走进街角一家矩阵专卖店,小小的店面里,居然挤着三个瘦男人,他们分别染着红黄绿三种颜色的莫西干头,在柜前玩骰子。 小言绕着柜台转了一圈,里面摆着的矩阵芯片有些都蒙了灰,悬挂在上方的电子屏播放着卡顿的演示动画,看起来是个有年头的老物件。 她此次来,只是想换个先进一点的矩阵,至少得有联网功能,不然太不方便了。 “你好,你们这里的矩阵都有什么功能?”小言朝那三人问道。 三个莫西干没有回应,都像没听见似的,玩骰子玩得起劲。 “别耍赖啊,再玩儿阴的最后那根手指也给你剁掉。”红莫西干说。 “剁,早该给他剁了,最不老实的就是他。”黄莫西干骂骂咧咧,“上回欠我的核心都没兑现,居然还有脸找我借钱!” “你都在我店里白嫖多少零件了,老子找你要账了吗?”绿莫西干抽着纸烟说,“来吧,买定离手,我有预感,这把要发!” “发发发,你都念叨多少回了,哎我说,黑庄赌场还没给你拉黑名单呢?你都押了三根手指在那了。”黄莫西干嗤道。 “你好?”小言提高了点音量,“我说,我要买东西,谁能给我讲解一下?” 还是无人回应。 绿莫西干恼道:“少说败兴的话,老子只是运气不好,又不是没实力。”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除大拇指外,另几根手指都被替换为金属义肢,磨损程度有新有旧。 “想老子认命,等这最后一根手指也废了再说,到那时,老子铁定戒赌!” 噗嗤—— 话音刚落,三个莫西干的眼睛齐刷刷地瞪大了,紧盯着飞溅起的血点,还有柜台上多出的一柄从天而降的小刀。 握刀的手白皙纤细,薄薄的肌肤下骨骼分明,血管明晰,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小言利索地拔起刀,借用身旁绿莫西干的衣服擦血,抬起头友好地问:“这下能不赌了吗?” 绿莫西干的大拇指和手掌分离,歪斜地断在一边,血液汩汩地涌出来。 他震惊地上下牙打架,突然哀嚎一声,捂住了自己的手,上蹿下跳地尖叫。 一切发生得太快,另两位莫西干也从惊惧中反应过来,迅速抽出武器,对准面前这个身高还不到他们胸口的女孩。 店门轰然闭合,屋内冷白的光线打在四人头顶,绿莫西眼角抽搐,干哑着嗓,嘶吼道:“给老子废了她——” 红莫西干率先发难,手握锋利的爪刀,直直朝小言的脸上砍去。 刀锋锐利,闪烁着阴冷的寒光,小言只是往后退了半步,刀尖擦着她的下颌划过,斩断几根发丝。 她反手往上一捅,小刀没入红莫西干的手臂,那人还没叫出声来,小言又是一肘朝他腹部顶去,疼痛让红莫西干下意识干呕弯腰,她便借此趋势,擒住红莫西干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人砸到了身后的柜台上。 玻璃台面破碎,黄莫西干的铁棍紧随而至,小言侧身躲避,动作灵巧。那黄莫西干铆足了劲地挥动手中铁棍,却屡屡打空,身子一下没站稳,被小言拦腰一记重拳打得摔倒在地,膝盖跪在了满地玻璃碎片上,痛得嗷嗷叫唤。 还没完,他的衣领被攥住,下意识抬起头,便看见女孩高高扬起了拳头。 重拳如雨点般落下,惨叫声中,矩阵店的大门重又打开。 绿莫西干手上缠着纱布,躬着身子满脸谄媚地从柜台里取出一块芯片,用掌心擦去上面的灰尘。 “这款,这款好啊。放眼整个NG124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几年前,就连恒我7的大统领和议长用的也都是这款。”他耐心地介绍起来,“功能先进,不光感官共享功能达到了S级,危机预判功能也是顶呱呱!能够在响起危险预报的同时切断人体痛感,调动全身迅速做出反应!” 小言思考片刻,摇头道:“说点有用的。” “没用的家伙,会做生意么?咱姐们多强一人,用得着那什么,危机预判功能?”黄莫西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半边脸肿得像猪头,端着茶水笑嘻嘻凑向前来,“姐啊,喝点水润润嗓子,慢慢挑,店里有的,咱全给您讲解一遍!啊不,十遍都行!” “我不喝水。” “去你的没眼力见的家伙。”红莫西干用屁股挤开黄莫西干,毕恭毕敬地奉上了一块巧克力,“小孩子都爱吃这个,咱姐一定也喜欢,是不是?” 他对小言疯狂眨眼,看得小言有些倒胃口,但还是收下了,把巧克力塞进口袋,“谢谢。” 小言全身灰扑扑的,穿着破旧的衣服,浑身上下唯一明亮的色彩是脖子上围着的一条鹅黄色的围巾。脸蛋和头发洗得很干净,但散发着一股廉价的香精味。在双子星,只有穷人才用带有香精气味的洗浴产品。 绿莫西干好歹是做生意的人,一下就猜到,女孩大概率是囊中羞涩,买不起最新款和旗舰版。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泛起一丝感动,女孩的武力都能以一敌三把他们仨按在地上锤了,居然还愿意花钱买而不是明抢!这就是仁义啊。 他吸了吸鼻子,拍案道:“尽管挑就是了,我的店我做主,这里的基础款您随便选,我送了!” 小言奇怪地看着他,搞不懂几句话的功夫,这人脸上的表情怎么变了又变,“谁要你送了?” 绿莫西干愣了两秒,恍然:“懂,我懂!姐教训的是,是小弟不会做生意,说错话了,您挑,您先挑~” 小言头顶闪过问号,懒得和他多说,叹了口气:“既然这款这么好用,你们怎么不用?” 几个莫西干面面相觑,没懂她是什么意思。 见他们迟钝,小言只能点明:“危机预判功能,痛感切断功能。” 几人脸上顿时浮现尴尬的神色,黄莫西干道:“其实……已经触发了,只是你的动作实在太快,矩阵只能在脑袋里响警报,没办法替我们做出反应啊。” 小言:……果然是鸡肋的功能。 绿莫西干跟着解释:“咱都是要走南闯北的,痛觉是提醒我们保持警惕的,要是关了,哪天被人往后心来上一刀怎么办?咱可信不过机器。” 说的也有道理,这么看来,两个功能都很没用啊。 小言问:“有没有那种进阶版的基础功能?” “进阶版的……基础功能?”绿莫西干挠着脑门思索起来,在柜台间来来回回,最后找出另一款芯片,“这个怎么样?拥有目前最丰富的视野滤镜效果,保证无延迟,能够给您带来最完美的试听享受。以及,微表情微动作捕捉记录功能,能够在人际交往中给予您可能需要的一切帮助!” 这都什么呀…… 小言看了眼时间,打算速战速决了:“能联网吗?” “当然啊,这不是矩阵必备的吗?”绿莫西干说,“这年头还有不能联网的矩阵?上世纪淘来的老古董?” 呵呵,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了。小言心说,你面前就有这样一个老古董呢。 “多少钱?”小言问。 “4299星币,不含任何升级套餐的基础款,实时视频通话功能每日只有三小时,但通话质量,显像模式和私密性都是一样的。”绿莫西干搓着手掌笑道,“姐,你要的话,1299就行,多的小弟也不赚你的。” “等等,视频通话?”小言听到了重点,“实时视频通话,是什么样的?” “就是寻常的视频通话功能啊,对方的影像出现在你眼前,可以调整影像框的大小和清晰度。” “不会遮挡视野吗?” “当然不会,别人也看不见你眼中的画面,只有彼此能看到彼此,私密性杠杠滴。”绿莫西干竖起了大拇指。 “如果你害怕打着通话会影响判断,”红莫西干拿起了之前那枚芯片,“那这时候,危机预判功能和实时记录分析功能就派上了用场!哎我去!” 他话没说完就被绿莫西干一脚踹到了旁边。 “奸诈小人,姐都说了她用不到!”绿莫西干回过头,对小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姐,你看,你想买哪一款呀?” 其他功能都不重要,实时视频通话,意味着出门在外的时间,她也可以和小忧面对面。这个功能可太实用了,简直是意外之喜。 原来外面的矩阵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每天只能打三个小时,可以更久吗?”小言问。 “当然!”从地上爬起的红莫西干举手道,“越高版本时长更久,性能越佳!有款通话时常上不封顶,但价格……” “71999星币。”黄莫西干插嘴道。 一下涨了好几倍。 不是买不起,但没必要,钱得用在刀刃上,为了全天能和小忧视频通话,多花这十几万星币,值得吗? 值得。 钱没了可以再赚,反正买总是要买的,早买早享受。 小言暴富土豪心态,比对账户里的数字,竟不觉得七万多星币一枚矩阵芯片贵了。小言啊小言,你堕落! 她看向绿莫西干:“我只要视频通话时长上不封顶的,其他功能不需要,你看看,怎么安排?” “啊,”绿莫西干干笑着,咽了咽口水,“这也没法拆着卖啊,但我可以给你打折,成本价!三万星币,您看看?” 三万星币,三万条炸鱼,一天一条,能吃到老。 小言眯了眯眼,在心里计算。每天买新鲜水果蔬菜和肉类做饭,三万星币也能吃百来天呢,但也只是百来天而已,人的**是会不断膨胀的。今天的梦想是荤素搭配,指不定明天就渴望能吃上山珍海味了。 绿莫西干在一旁观察着小言的表情,见她微微蹙眉,一副不太认可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沉不住气了,主动降价:“两万!” 小言看向他,一脸疑惑:“两万?” 绿莫西干纠结良久,脸色逐渐发青,“一万八!一万七!真不能再低了啊姐,我裤衩子都要赔进去了。”他欲哭无泪。 小言也没想宰他,本来就是来消费的,花多花少她心里都有个预期了。 “就两万吧,我要两个。” “两,两个?” 小言点头:“还有一个送家人。” 绿莫西干突然两眼一翻,一头栽倒,昏厥过去。旁边黄莫西干赶紧去扶,红莫西干则挡在他们身前,帮小言把芯片从柜台里拿出来。 “太久没生意,他这是高兴地晕过去了。”他说,“输一下通行证编号,姐,我帮您激活。” 见小言一时间没反应,他猜了出来:“黑户的话,翻个墙的事,就是嘛,得加钱。” 小言看向他。 “不加也行!” 嗯?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家人也是黑户,能给我个教程吗?” 正在翻墙的红莫西干手一哆嗦,有些欲哭无泪了:“姐,这真得加钱。” 装备上新的矩阵,整个世界在小言面前焕然一新,原先陈旧黯淡的画面忽然鲜艳起来,远处的建筑如在眼前般清晰,事物的颜色也更丰富且准确。 她的眼神对焦任何物体,物体旁都会出现一行小字标注,为小言介绍物件的详细信息。看向路旁经过的行人,对方的身形、体温,还有身上的义体和外机械骨骼也都被标注出来,详细到生产公司都能溯源。 小言就像是初生婴儿一样感受着一切,她第一次被这个世界所接纳,对什么都好奇。 真想赶紧回家把新矩阵给小忧装上,让她也看看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 但新鲜感也就维持了几分钟,劲儿过了,她开始办正事。 在双子星,医疗资源、食品、日用品、布匹,乃至文化用品、大件商品,都是各家各户按人头有固定份额的,凭借通行证编号付款购买。 黑户不享有社会资源,就连生存必备的营养液都需要去旧货市场和酒馆淘二手,小言之前购买营养液是花钱买了别人卖出的份额,通过电话订购,送到蜂巢街统一的收货站。价格昂贵,寄送时间不确定,还得等排期。 没想到新矩阵的联网功能里,营养液可以送货到家,一天都不用等。购买链接底下还有人有偿转让用不完的份额,无需沟通,直接付钱就能买。 不再需要和人挤破头抢购,哪怕价格同样不便宜,便利性却远超以往。 小言觉得自己前几年真是白活了。 两种生活间,仅仅隔着一款最新版的矩阵,果然金钱能够给生活带来质的改变。 因为赶着来酒馆,小言没听完红莫西干的讲解,新矩阵增添的功能很多,系统里自带说明,她可以回头慢慢研究。 酒馆内喧嚷嘈杂,小言抖掉身上的雪,径直走向吧台,寻了个空位坐下,按动桌面上的按钮,一台方形的显示屏很快滑动到面前,贴出酒水单。 它脑袋上顶着一颗不断转动的人工复眼,这是它的眼睛。 从前小言都是白嫖白水躲在角落,只要不占位置,不需要消费,但今天,她要给自己点一杯一直想喝但没舍得买的牛奶。 鲜牛奶,小杯,温热,加少许糖浆,20星币。 点单机器人用它昆虫一般的复眼扫描神言的眼睛,支付完成,不多时,它托着一杯热牛奶滑了回来。 小言双手端起,感受牛奶的热度和馥郁的甜香,抿了一小口。 甜润的液体包裹着舌尖,缓缓往下滑,暖流顺着喉咙流向胃里。 小言满足地眯起眼,两条腿在吧台下晃啊晃,她呼叫点单机器人,把它叫回来又点了一杯。 鲜牛奶,大杯,温热,不加糖浆,35星币,打包。 第7章 第 7 章 酒馆和旧货市场作为唯二的二手交易中心,后者的主要市场是骸种资源,买卖二手货是附加产业,而前者专精二手,养活了一大批搞走私的二道贩子。 小言坐在高脚椅上,身旁坐着两个高大的男人,左边那位壮得像一座小山,肌肤黝黑,点了杯调酒却不喝。 右边那位则相对而言瘦了些许,肩膀宽阔,大臂粗得和小言的腰差不多,肌肤白一些,容貌也更年轻,五官不算太锋利。他吨吨灌着啤酒,像头水牛似的,用的容器是箍着黄铜圈的木桶杯,酸甜的麦芽气味闻着不算难以接受。 酒馆内沸反盈天,正门和后门一开一合,细碎的雪子被风吹进来,落在地毯上很快融化,踩上去能听见咕叽咕叽的水声。 不断有人推门进出,小言侧着头用余光观察,安静等待。 “那批补完剂我已经等了三个月,再等下去,先进星系连包治百病的神药都要拿出来了。” “真是不敢想,其实上层人早就研制出改变灵感等级的药剂了,你信不信?” “得了吧!他们连异化病都没研究明白。” 身后的位置里,客人们叽叽喳喳地聊天,借唠嗑之口把真真假假的情报往外透,顺带神不知鬼不觉地插点广告进去。 那些已知且在二手市场流通的高级药物的标价,是小言曾听到都叹气的天文数字,如今她居然也能买得起了,不禁感慨。 可惜假货横行是二手市场的通病,在这也不例外。 “比起干等着,真不如赌一把。”有年轻人问,“我说各位,有想过偷渡吗?” 他的声音很响亮,但没人理会。 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新的二楞子出现,说点胡话,大家都习惯了。 一个老人带着讥诮的声音反驳道:“如果你不介意尸体被做成标本,永世悬挂在警示广场,可以去试试看。” “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有门路的,偷渡外星一条龙服务,只要钱给得足够多,能行!”那人说,“成功率足足有七成呢,一旦成了,苦日子可就抛之脑后了,不值得尝试吗?” “哪儿看来的推销?”一个女人讽刺地笑了起来,“还挺有良心,没说是九成。” 年轻人被左右奚落,脸涨得通红,甩脸道:“你们不信就算了!” 偷渡外星一条龙,如果真有这种好事,小言当下就会把那男孩和徽章一块打包卖掉,带着小忧离开。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星际律法摆在这里,就连小言这样从来没念过书的人都知道,NG124是被封锁的星系,原住民不允许离开。 普通人,尤其是黑户,想要移民至同星系的其他星球都难如登天。 去外面的世界?想都不要想。 不过如果离开的机会真的摆在眼前……小言也不会卖掉男孩和徽章的。 她也有自己的原则。既然答应了对方就一定要做到,再者,来接男孩的必然是大人物,让他们带自己离开,不比找人偷渡成功率高? 坐了好久,小言手里的牛奶只剩最后两口,已经冷掉了,但她等的人还没有来。 她今天来此的目标,和在场很多人一样,是一位名叫尼洛的药剂贩子。半个月前,尼洛曾放话,她能搞到一批八个月前生产的新版恢复药剂,来源是隔壁ST-73星系首都星子午星。 据说这款药剂能够杀死体内的坏死细胞,迅速再生愈合,不止是加速伤口恢复,连体内的陈年旧病都能找到病灶,一击根除。 如此药效,对双子星人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尼洛亲自演示,在众人面前喝下药剂,她手臂上的枪伤肉眼可见地弹动起来,长出新的嫩肉,疤痕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沸腾,每位预定的人都向她支付了1000星币的定金。 子午星是二线星球,八个月也是个极近的日期,就算尼洛是ST-73星系的人,大家也不信她真的能将一批恢复药剂带到双子星来。 走私药剂是死罪,大家手上资源差不多的话,自然会互相庇护,但倘若有人掌握了别人都不能及的资源,她会不会引起众怒,被瓜分蚕食,就不好说了。 大部分人认为尼洛在吹牛,早已携款跑路,再也不会回来。这种事之前不是没发生过。 但更多的人希望尼洛真的能将药剂带回来,不仅是因为那笔昂贵的定金,更是因为他们真的迫切需要这款药剂来医治疾病。 小言也是其中之一,她虽然没钱付定金,但她找到尼洛,恳请对方为自己留一支药剂,钱她一定会给,决不食言。 尼洛答应了,不仅没要小言用做抵押的小刀,还承诺会为她留至少三支药剂,费用支持打借条慢慢偿还。 眼下小言的钱够了,就等尼洛带着药剂归来。 “还没来?到点儿了吧,我看那娘们是不会来了。” “你们这帮蠢货,还真相信他们隔壁星系的,会冒着生命危险给咱带救命药?” “要真有那种药剂,谁拿到我们这穷乡避壤来卖啊!” “就是,还只卖两千一支,纯亏本买卖,谁信了?谁信我笑话谁!” 人群里响起一簇簇放肆的笑,今天酒馆的客人比寻常多些,果然有批看热闹的等在这里。 聒噪。 小言用矩阵调整音量,耳边的人声忽远忽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有意思,她研究起新矩阵的各项功能,发现专注模式能隔绝外界大部分噪音,与此同时,危机预判功能开启,能随时进入戒备状态。 该怎么关闭呢?小言没找到结束键,倒是误触一处红点,弹出了一个提醒。 [原矩阵数据导入完成,是否查看?] [是] 通讯簿、通讯记录、短信列表、备忘录,甚至计算器的历史数据都被一比一搬运过来。 小言注意到备忘录最上面的那条,正是用户英0001提供的网址。 她有些不确定矩阵的防窥功能是否好用,侧身偷拍了一张右边男人的照片,在他斜前方晃了好一会儿,确定无论如何,画面只会出现在她眼前,别人无法看见后,才安心地打开网址。 眼前陡然陷入黑暗,远处,一扇模糊的门被打开,光从门缝泄露出来,脚下是一条黑色的道路,白光沿着两侧墙壁以及天花板一路蔓延,直到看不见的远方。 画面逐渐模糊、消散,破碎的粒子聚在一起,形成了“黑路”两个大字,转瞬即逝。 [欢迎来到黑路,勇敢的独行者,在这里,你并不孤独。] 字幕与机械女声同时响起又落下。 漆黑的主页,没有图片,只有瀑布流布局的一个个帖子,满屏都是文字,不同帖子字体固定,但颜色各异。 小言没上过学,识字浅,看得很是费劲。 白底字,黄底字,还有红底字。有征集情报的、找杀手的、挂悬赏的、求购骸种核心的,居然还有自家孩子丢了求线索的委托。 看了会儿,没研究明白字体颜色和帖子之间的关联,小言随便点击一个,却被提醒需要登录账号才能查看帖子详情页。 [一键登录“实惠好再来”网页注册账号,是否确认?] 这是什么网站?先不管。 小言点下[确认]。 [用户gsdzdzqd,欢迎您! 昵称随时可改,可设置私密浏览,匿名发帖接单,更多技巧请看使用指南,祝您在黑路玩得愉快~] 原来交易机器人的线上网站叫这个名字啊,创始人取名字的时候笑了没? 莫名的,看见自己“实惠好再来”的账号出现在眼前时,小言有种被窥探的错觉,心中涌起淡淡的烦躁,锐利地目视前方迎了回去。 身后人群喧闹声低低响起,小言余光瞥见有道熟悉的人影推门而入,立刻关闭网址起身。 穿着条纹衬衫,西部马甲搭配工装裤,满身是雪的尼洛和两位同样穿着牛仔套装的年轻男女姗姗来迟,一见到他们,酒馆中的客人就像水塘边的火烈鸟,齐刷刷抬颈望向同一个方向,有人甚至激动地欢呼起来。 尼洛一头惹眼的酒红色长卷发,看向酒馆大厅正上方的钟表,距离她约定的最后时限还差三分半,她气喘吁吁地扯出了一个爽朗的笑,“答应诸位的,我不会食言。” 她朝身后示意,两位同伴取下腰间的匣子,放置在被清理出的空桌面上,输入密码,匣子由内到外散发微光,逐渐变大,最后竟成了和小言臂长差不多宽的大箱子。 尼洛打开箱子,露出里面堆满的蓝紫色药剂,酒馆中客人的目光也像被点燃一般冒出细微的火苗。 “挨个来,都有份。”她朗声道,“交付过定金的优先!” 人群一圈圈上前,将桌子围得水泄不通,小言自知没有预付定金,站在外圈。她相信尼洛会给她预留三支药剂,如果忘记了,她也会靠自己的手段搞来一支,顶多费些功夫。 有男子紧张地站上椅子朝前望,见大家疯抢,生怕轮到自己时没得剩了,扑上前去,扒开人群就往里挤,一直挤到桌前。 脖颈一冰,一柄长刀横在他颈下,穿着牛仔套装的女人冷脸喝道:“退后!每人限购三支,卖不完。” 受到惊吓的男子下意识抽出武器,却没有动弹。 不能打,也不敢打,酒馆的规矩里写明了,挑起争端的人要负责把火熄灭,要么,把对方杀死,要么,被对方杀死。 女人眼神肃杀,看得他竟有些退缩。收回武器,男子悻悻地回到队伍末端。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小言学到了,也站上椅子。 两个箱子里的药剂堆得满满当当,正三支三支地减少,看样子,确实足够卖给酒馆里每人三支,还有得多,她放心了。 更何况,这酒馆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药剂啊。小言环顾一周,依旧有不少客人坐在原位,安静喝酒,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站得高,看得多,能看见她的人也多。 尼洛本来抱胸站在两位好友身旁,眼尖瞥到了小言,一扬眉,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姑娘,答应你的事,我也没忘。”尼洛拍拍胸口,对小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言明白,连连点头,刚要道谢,脑海中惊响急促的警报声,顷刻间小刀如银鱼出水,朝尼洛的脑袋上狠狠扎去。 第8章 第 8 章 尼洛颈侧,一只漆黑如炭的粗壮手臂从后伸出,大张五指要掩住她口鼻之时,锋利的刀尖狠狠刺入他的小臂。 壮汉吃痛,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而他眼前,即将入笼的猎物消失不见。 警报!警报! 脑海中的警铃声响个没完,小言抽刀,沾血的刀尖刚与皮肉分离就被握住,壮汉擒着刀身捉住了小言的手腕,像提小鸡崽儿似的,随手将她抡飞了出去。 砰! 小言砸在大理石酒桌上,满桌酒杯被她扫落在地,叮叮当当碎成一片。 半边身体疼得发麻,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壮汉迈开步子冲来。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动作却矫健得不行,每一步都让整间酒馆的地面震颤。 他挥起拳头,小言瞳孔都紧了,若是被朝脑袋来上一下,头骨不碎都难说! 她看准时机,一骨碌翻身下桌,身后拳头砸落,大理石酒桌顿时四分五裂。 还没喘口气,小言手腕处游上一条冰凉滑腻的东西,她顿时警觉,那东西却缠得异常紧,忽然将她提溜起来,整个人带飞向后,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小言被尼洛抱住,安稳地放下,护至身后。 手腕上,那条冰凉的“蛇”游走了,顺着小言的手流向尼洛的小臂,落入她掌心,融合进尼洛的武器之中。 一把形似长柄伞的液金武器,圈住小言手腕的蛇是它的伞柄,泛着光泽的银白色,握把是蛇头的样式。 人群四散,但大多没有夺门而出,而是聚向角落处。 穿着牛仔套装的一女一男迅速收好了箱子,站到尼洛身后,做好战斗准备。 他俩一人持长刀,一人手握流星锤,压低的眉眼满含怒气。 尼洛抬起伞,伞尖直指壮汉,“你又是谁派来的?” 她阴翳的眼底是浓郁得藏不住的杀意。 小言趁机往后躲,找寻自己刚被甩飞出去的小刀。 壮汉就像一头野猪,皮糙肉厚力气大,小言那一刀深入他皮肉,但扎得格外艰难,就像捅穿钢板,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刀被对方反握住时,想要使劲夺回来,力气已经不够了,她被甩飞时,刀也一并飞了出去。 壮汉闻声站定,目光中只有尼洛一个人。他按动肩膀与脖子,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 “是你不听劝阻,把最后通牒当玩笑。”他声音浑厚,不带一丝情感,像法官落下法槌般掷地有声, “尼洛·高朗,你涉嫌违反《星际贸易基本法》、《行星自治公约》,涉嫌走私非法药剂、扰乱他星治安、叛星、侵害他星文明主权等。数罪并罚,我将以联邦清算官的身份,将你就地正法。” 清算官?这么多罪名?小言看向尼洛,而尼洛却毫不在意似的,问道:“居然连清算官都来了么?”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清算官说,“放弃抵抗,或许还能谋得一线生机。” 尼洛从鼻腔里溢出几声哼笑,随后越笑越放肆,直至末了,眼神阴沉下来,“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酒馆作为战斗场所过于逼仄,幕后老板也不会允许有人私自强拆,尼洛和壮汉各自从前后门来到室外空地之上,一些客人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跟了出去。 小言也在其中,对于这场战斗,她的好奇更多一些。 清算官,小言曾在炸鱼店老板口中听说过,作为联邦的执法者,他们负责抓捕、清理流窜于星际各个角落的罪犯。 “都是一群心狠手辣的家伙啊。”当时炸鱼店老板是这么说的。 小言只知道尼洛走私药剂是犯罪,但不知道她身上居然背着这么多罪名。她的实力如何?清算官会杀了她吗? 小言不在乎尼洛曾经做过什么,她不太希望尼洛死,和那三支药剂无关,就是不太想。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地面已经积起没至小腿肚的厚雪。 清算官从袖口甩出银白色的金属长棍,棍棒不断延伸,戳入雪中,直至与他近两米的身高相仿,方才停止。 他淡漠看着对面三人,问:“车轮战,还是一起上?” 女牛仔被他的嚣张气焰气得冒火,险些就要持刀上前,被尼洛抬手拦下。 “不急。” 尼洛朝清算官勾手道:“你先把我打败了再说。” 金属雨伞的伞面紧紧闭合,黏上伞杆,鼓起,形成椭圆的锤状,无数细密的小点从表面析出,突起,形成细长尖刺。 狼牙棒。 清算官的长棍棍尾粗,棍头细,看上去就是柄去了枪头的枪,他使的招数也都是枪法。 招式刚猛,棍棍致命。 二人身影缠上后就像两道迅疾的鬼影,棍棒相接的激烈声响混合短促燃起的明亮星火,像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舞蹈表演,只不过落在雪地里的可不是玫瑰花瓣,而是鲜红的血滴。 清算官的招数猛,尼洛的打法狠,狠里还透着股邪,哪怕将身体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也要全力把对方撕碎一般,宁为玉碎的打法。 看似只有清算官身上皮开肉绽,实则尼洛被长棍攻击的部位,骨骼断裂有如被折断的花茎,她却浑然不觉,像狼在撕咬猎物,直到咬死前绝不松口。 肾上腺素降低了痛感,也增强了她的反应能力,让她不断地想要厮杀,厮杀! 雪地上一片凌乱,两道身影短暂分开,复又缠上。 尼洛向前捅去,直捣清算官心口,清算官横棍格挡,狼牙棒却旋转着化作利剑,擦之而过。 就在剑尖即将没入清算官胸口时,棍棒中心处断裂开来,抽出一条锁链缠上剑身,将它固定得死死的,一毫米也无法推进。 清算官暴喝一声,折棍横扫,尼洛腕口一痛,五指脱力,人剑分离。 脱手的剑被锁链带着高高抛起,瞬间分解为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半空中连成一条蛇骨长鞭,像是一条活蛇般,游回到尼洛手中。 长鞭一甩,顺着长棍缠绕而上,逼向清算官的手臂。 锋利的刀片滚滚而来,就像绞肉机,被它缠上,只怕胳膊会被瞬间蚕食得只剩白骨。 只见清算官撒开手,气沉丹田,一掌击在棍尾端处,长棍朝前疾刺而去,棍头银光一闪,液金粒子重组,凝聚成森冷的枪头。 尼洛眼神一紧,翻身躲避,终归还是不够快,肩头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还没完!”清算官的阴影逼近,他欺身向前,手握长枪,一闷棍从侧方打来。 尼洛听见自己的胳膊传来骨裂的声响,连带着胸口,腰身,都被巨力牵引,直接被击飞出去,在雪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心脏剧烈跳动,胸膛一片滚烫,尼洛缓慢站起身,头晕目眩,一长溜儿血液从鼻腔流下,雪地盛开点点红花。 清算官招式生猛,稳扎稳打,尼洛虽然出招凶狠,终归在体力上逊色一截,硬拼只会落于下风。 尼洛站直身子,抬手拭去鼻下血迹,嗤道:“死胖子,劲儿挺大,但是没用。怎么,还不使出你的传承么?” 清算官审视着她,长枪重又变回长棍,往雪中一插,“女士先请。” “好绅士啊。”尼洛冷笑着,往地上唾了口血沫子,“行,那么公平起见,男士先死。” 长棍一扫,细沙般松散的雪子如雪浪掀起,清算官举棍,刺破风雪袭来。尼洛挥鞭格挡,鞭子打上棍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利刮擦声。 阻挡不住!她迅速抽手,长鞭顷刻间崩散成无数粒子,与漫天大雪融为一体。 足尖在地面划出一道半圆,尼洛稳住下盘,大吼一声,以手臂硬生生接下着一棍。 剧痛直冲上脑,她颤抖的手紧紧握住长棍,抬起的眼眸里是阴冷的笑意。 清算官一凛,空气里传来滋滋电流声,周身飘飞的白雪之中,银白的液金粒子散发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早已铺开一张无形大网。 酒馆门前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只见橙红的电流剧烈闪烁,刺目的光点由战斗间的二人之中迸发,电流激起震耳欲聋的轰鸣,极速膨胀! 爆燃的雷电掀起强大的冲击波,满地残雪向四面八方泼洒,酒馆玻璃被震碎,墙体开裂,一众围观者躲闪不及,被掀飞出去,歪七扭八地撞在墙上。 余下那些抗住了冲击波,还没躲进酒馆中,下一秒,威压自头顶砸落,无形的山体压向脖颈、脊梁,五脏六腑震颤,所有人的脊背都弯了下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人们跪倒了,趴下了,却无济于事,身体所承受的重压好像要将皮肉骨骼分离,全部碾进地里去。 是重力。 在这样的重力场内,大脑缺血,连动根手指都是奢望,人就像虫子,能被请轻而易举地拍扁。 空间都被这股力量扭曲,小言震惊地望向四周,她没有被影响,不仅如此,她甚至能感受到空间内的结界,边缘处像被包裹了一层膜。 空气中流动着透明的弧光,就像水流。 风雪间,清算官和尼洛的身影被模糊,满地焦黑,四处弥漫着浓烈的金属腥气。 怎么样了? 小言眯眼眺望,她迫切地想知道这场对弈究竟谁胜谁负。 风潮退却,尼洛单膝跪地的身影逐渐清晰,清算官的长棍点在她肩头,身体安然无恙。 能让生物瞬间碳化的电流,竟未伤他分毫。 “你的传承是雷电,我的传承是重力,刚好克制你,但,”清算低头看着她,“同样是A级,你和我的差距,有如天堑。” 尼洛的身体在颤抖,呼吸间都是剧烈的灼痛,她以伞作为支撑,才不至于倒下。头上那顶西部牛仔帽早在战斗中被吹飞,此刻她的满头红发在风中狂舞。 双眼布满血丝,鲜血从口鼻溢出,尼洛紧咬牙关,愣是从鼻腔里溢出一丝笑来。 细微的声响,在风中一吹就散。 “尼洛!” 她的两位队友同样被重力克制着,极力抬起上身,试图从地面爬起。 “应当还有其他从犯。”清算官只是投去一眼,重力又一次砸落,这回,两位队友的身体被彻底压垮,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小言站在一旁,清晰地听见他们骨骼发出的脆响,还有口中溢出的呻吟。 是手臂的骨头吗?是脖子,还是……脊椎? “你再不坦白,我只能撬他们的嘴了,等等。”清算官看见了小言,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的光,“意外之喜。” “别动他们!”尼洛吼道,“我还没死!” “放心,他们没事。”清算官低头看向她,“你是主谋,当然要先审你。” 跪伏在地上的围观者中,还有人能动弹,清算官并没有冷酷到连路人也一并压制,为他们留下了喘息的空隙。 他们也不负所托,艰难地低骂起把威胁带到他们身边的尼洛。 “这女人都没有一战之力了,愣着做什么,杀了她啊。”有人咬牙道,“杀完赶紧收了神通,我要撑不住了……” 分明上一秒这群人还在感恩尼洛带来的药剂,这会儿居然笑话起她的疲态,巴不得她赶紧死去,难不成想等她死了,再去哄抢那些无主的药剂? 一群狼心狗肺的混蛋。 小言走上前,一脚踩在那人脑袋上,将他丑恶的嘴脸踩进雪里。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她一脚一个,把这些人的脑袋通通踩进了雪里。 身后,尼洛硬扛着重力,眼球因颅内压过大而凸出,脑袋里像有根木棍在狠狠搅动,痛得她说不出话。 内脏承受不住挤压,似乎已经破裂出血。 清算官轻飘飘地用食指指着她,说:“坦白吧,再撑下去,你真的会死。” 肺部已经难以呼吸,眼前一片昏黑,两耳只剩蜂鸣。 骨骼破碎,肌肉被撕裂,莫大的痛苦远超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尼洛嘴唇一开一合,发不出声音。 但看嘴型,她说的是:“快了。” “快了……” 第9章 第 9 章 “快了……” 鼻腔、伤口,黏稠的血液汩汩流淌。 空气中遍布极细微的金色电球,密密麻麻,泛着橘红色的光。 清算官无奈地笑:“明知道电流对我不起作用,还妄图拼死一搏吗?” 尼洛嘴唇翕动,无声地说:“快了……” “……差不多了。” 她的身体倾倒,无力地朝前倒下,血液弥漫开来。 清算官不敢掉以轻心,操纵重力,在周身形成结界,作为最坚实的壁垒。 没有声音,周遭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他困惑地将目光投向瘫倒在地的女人,视野内的天色却逐渐变暗,不断变暗。 头顶阴云密布,轰鸣声从天穹之际远远响起,狂风怒号,漆黑的天空伸手不见五指。 潮湿的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在耳边惊响。 “没用的!”清算官双手合掌,调动全部精神操纵重力,构筑他最无坚不摧的防御屏障。 任何物质、能量,只要进了他的能量场,都会沦为重力的阶下囚,在他的堡垒之中,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 闷雷涌动,压制在酒馆客人们身上的重力被收回,他们一个个忙不迭地逃回酒馆里去,站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偷看。 地面震动起来,黑云的阴影不断往下压。 小言搀扶着尼洛的两位队友起身,他们的身体软绵绵的,骨头好像碎了个干净似的,硬戳戳抵在小言身上,她只能先后把人架在身上抬进酒馆。 外头的天黑得像墨,厚实的云层遮挡了一切光,忽而闪过一道雷电,刺破云层的竟是两颗灯笼般明晃晃的大眼。 清算官心里隐约有种不安,能听见自头顶遥远处传来的,无比沉重的呼吸声,正吞吐着……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瞪视着雷云滚滚的天空,漆黑的瞳孔无声无息地放大,倒映着两团从天而降的雷火。 不,那不是真的。 闪烁着电光的火球并没有砸下来,但云层还是被什么刺破了。 又一道蓝紫色的闪电,将天空照得白亮,云层之下,一条巨蛇的头颅显现。 硕大无比的雷蛇盘踞于天空之上,大张着喷发雷霆的巨口。 看清它明如火团的双眼,清算官的身子垮塌了,莫大的恐惧在心里炸开。 “老天啊。”他不可置信地仰着头。 雷蛇从天空扑下,一口将他吞没。 刺眼的白光炸开,一切被拉入绝对的纯白之中。 直至散去,地面上只剩下一个躺倒的人,和一处焦黑模糊的人形轮廓。 黑云飘散,斜风吹来,地面焦黑的粉末被吹动,消散在空气中。 灼热的令人作呕的臭味也远远荡漾开,酒馆中有人闻见,分辨出那是什么气味后,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他们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面对空地上躺着的人,甚至不敢出门查看她是否还活着。 “她是死了吗?” “那条蛇,那条雷蛇……” “这药剂还卖不卖?” 在稀稀拉拉的欢呼和细碎的交谈声中,小言夺门而出。 尼洛面朝大地,酒红的头发张牙舞爪地翻飞着,手指蜷曲,还能动弹。 小言抓着她的肩膀将人翻过身来,弯腰低头看着她。 还活着。 尼洛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微张的双眼布满血丝,肿胀皲裂的脸和进酒馆时的明艳模样完全不同,像是换了个人。 眼前的人仿佛是用石头雕刻而成的,历经风霜,无比脆弱,任何轻微的力道都能将她震成碎末。 酒馆里,吧台内侧,靠墙的一处位置。一个身量修长的白发男子端着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他从一开始就坐在这里,点了几杯调酒,慢慢品味着,味道似乎并不合他胃口,他时不时皱起眉头。 漂亮的脸,五官如玉般柔和,眉目间透着股亲切,举手投足优雅从容,让人联想到某种猫科动物。 外边的声响不曾惊动他,男子有自己的关注目标。 放下酒杯,他灰白的眸子朝外轻轻一瞥,手指抚过嘴唇,轻笑出声:“看来没有找错。” 过了许久,尼洛的上下眼皮顺利分开,视线穿透朦胧,聚焦在眼前,将小言的脸和她翩飞的长发看了个满眼,呆呆地凝视了很久。 宝蓝色的头发被风吹动,像水草在海里飘荡。 尼洛试着开口,发不出声音,嘴唇干涸,喉咙嘶哑。 小言出来时接了杯水,凑近尼洛嘴边缓慢倾倒,为她冲刷血迹,滋润嘴唇。 尼洛伸出舌头舔舐着,体力枯竭,身体几近摧毁,好在A级的灵感等级让她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这么会儿功夫,内脏所受的损伤已经愈合大半了。 但一时半会儿,她还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能静静躺着。 尼洛呆呆地望着小言的头发,透过发丝看向灰白的天空。 一整杯水很快被她喝完了。 “还要吗?”小言晃了晃杯子,刚转身打算回酒馆里再接一点,听见尼洛沙哑地说起话来。 “我不知道,我的母星在,在哪座星系,哪颗星球,我只记得,我的故乡在海边,风是咸咸的,粗糙的,云又白又厚,好像能在上面搭房子。”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喉咙里像含着石头,小言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们那儿有个口口相传的故事,海之神是个威严的女人,她一发怒,便会激起惊涛骇浪,海面上电闪雷鸣,狂风不息。她高兴时,便会晴空万里,鱼儿跃起,鸟儿高飞。” 小言回过头,蹲在她身边,倾下身子安静地听。 海吗?小言没见过海,只见过被冰封的平原和海啸,那里曾经是海。 “大家都以为海之神会拥有庞大的身躯,凶狠的长相,就像海,和海上的飓风一样。但其实,海之神拥有少年的身躯和容貌,就像你这样。”尼洛抬手,拂了一下小言垂落的长发,“传闻中,她爱在夜里来到岸边高歌,长长的头发铺平在海面,像蓝色的锦缎,想来,一定就是这样的吧?” 尼洛应该不是在问她吧?小言感觉她应该是痛出幻觉来了。 小言提醒她:“嗓子都劈叉了,你先别说话。” 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让她放松,还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尼洛忍不住想多说一些,被劝止了也无所谓。 面前的女孩显然不是一个耐心的听众,但看着她,尼洛心情很好。 “真是不解风情呐。”她笑了笑。她的喉咙的确很疼,像含着刀片,每说一句话都像被割喉一次。 小言问:“你为什么要走私药剂帮助大家?他们好像并不感激你。” 尼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口腔中蓄着口水,滋润了一会儿才开口:“帮助?”她笑起来,“我是为了赚钱。” “不信,别骗小孩。” 亏本买卖也能赚钱么?还要背上走私和叛星的罪名,那她一定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商人了。 尼洛的笑意一点点敛了,最后变成一抹淡淡的微笑挂在嘴边,她说:“可能,我还打算偿还一点小小的善意吧,就一点点而已。” 阴云散去,天空又飘雪,雪越下越大,落进小言的衣领,融化后渗进衣服里,好冷。 “你起得来吗?我们进屋子里去。”小言缩着脖子说,“我要被冻死了。” “拉我一把。” 尼洛伸出手,她的胳膊和手指不受控制地抽动,小言抓着她的手臂,将人拉坐起来,又抱着尼洛的腰,用力把人往上抬。 但失败了,尼洛痛得直抽气,拍着小言的屁股让她轻一点小心一点。 “我是伤员啊。”她抱怨着,小言直接撒手,她就软软地又倒回了地上。 “不管了吗?”尼洛眨眨眼,她水汪汪的灰绿色大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可爱,倒有点恐怖。 脸上的伤痕也在逐渐恢复,虽然缓慢,但能看得出变化。 小言捏了把雪在手里搓化了,糊到尼洛脸上,把干涸的血迹清洗干净。 “哎哎,你轻一点,慢点!喂,温柔一点啊!”尼洛撒娇似的抱怨,但并没有挣扎反抗。 她的脸上有雀斑,肌肤不算细腻,毛孔甚至有些粗大。 小言手上替她清洗,心里满脑子是那条巨大的雷蛇。 那副画面实在太令人震撼了,若非亲眼所见,小言会怀疑自己没睡醒,在白日做梦。 看尼洛的样子,并不排斥小言的帮助和示好。 虽然小言只是个孩子,但只要是陌生人,都很危险啊,尼洛就一点警惕心也没有吗? 话虽如此,感受到被信任,小言挺高兴的。 “杀死了清算官,我得隐姓埋名一段日子了,可能还要换身模样。真可惜,我还挺喜欢我这张脸的。”尼洛见小言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便嬉皮笑脸地问,“你也觉得我很美吧?” 的确很美,眼窝深邃,面部线条柔和,高挺的鼻梁,丰满的嘴唇,哪哪都美,说的话也好听。 小言点点头,忍不住问:“刚刚你召唤的那条蛇,是什么东西?” “必杀技。”尼洛卖了个关子,“蓄力大招,很厉害吧?” 小言又点点头。何止厉害,酷毙了。 尼洛却叹了口气:“没放出来我可就白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小言没明白:“你又没死。” “你这小孩,怎么说得这么轻飘飘!”尼洛长长的手指往小言脑门上戳,“没放出来老娘就死定了!还好之前花钱打点,放了假情报出去,这清算官还以为我的传承是来自于裕祖的,其实是恒祖。” “横阻?”玉,玉能和什么组? “你不懂也正常。”尼洛见她迷茫,没急着解释,自顾自从地上爬起,拍打身上的雪。 双子星的雪比她去过的任何一颗星球的雪还要大,有时走在路上什么也看不到,视野全被鹅绒一样的大雪遮掩,呼吸间都是令人窒息的寒气。 尼洛不喜欢寒冷,至今也习惯不了这种天气。 她勾勾手指,半埋在雪里的伞状武器像蛇一样扭动起来,缠上她的长靴,顺着靴口钻了进去。 这一幕让小言看呆了,她的小刀就没有这么听话,一旦脱手就失去了感应,就像现在这样,找都找不到。 “怎么做到的,能教教我吗?” 尼洛有些意外:“可以啊。”她从靴子里将伞又抽了出来,交到小言手里。 “这是高阶的液金武器,你的灵感应该挺强的,试试看能不能感受到和它之间的链接。”她边说边搓着手臂往酒馆走,“双子星的资源太差了,你留在这里只会被浪费掉,我曾经也什么都不懂,灵感啊传承啊,连液金武器都分辨不出来。能活到现在,一半靠运气,一半靠那位恩人。” 她回头看了小言一眼,小姑娘聚精会神,双手捧着伞,模样虔诚得不得了。 尼洛又忍不住笑了,放慢步子和小言并排,问道:“想不想跟我走?虽然被通缉了,但姐姐我是很擅长逃难的,绝对不会……” 她的身子往前一晃,话语卡在喉咙底,灰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逐渐涣散。 背后的衣服晕开大片血迹,硝烟、火药和血腥味混在一起。 尼洛咳出粉红色的血沫子,整个人像风中残柳,摇晃两下,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第10章 第 10 章 警报!警报!警报!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小言挥舞尼洛的伞往后一击,与一颗飞来的子弹相撞。 手腕被震得生疼,那颗子弹被打得斜飞出去,击中身后酒馆大门前的吊灯。 灯泡炸开,小言距离酒馆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处在毫无遮蔽的雪地中,她不确定偷袭者还会不会继续开枪。 只是心中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手中的伞居然打开了,她将伞横在面前,蹲下身子移动到尼洛身旁。 “尼洛,醒醒!”小言摇晃尼洛的身子,注意到她不断渗血的背部,只一眼,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尼洛背上有个明显的缺口,透过缺口能看到内部的骨头和碎肉,她的整个背部都被搅碎了,满地鲜血还在不断地流,甚至流到了她的脚边。 小言忍住心底的惊愕和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微微探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警报!警报! 小言立刻低头躲避,子弹擦着她头顶的发丝射入身后的墙体。 那人果然还在! 酒馆里骚动起来,显然有人注意到门口发生了什么,凑近到窗边看。 “尼洛!尼洛你怎么了!”是那位穿牛仔套装的男性,他从窗边的人群里挤了出来,朝大门的方向赶。 听见推门的声音,小言回头大吼道:“别出来!” 但晚了。 门被推开,他的一条腿刚迈出门栏,身子就栽倒下来。 暗红的血混着脑浆在地面铺开,小言亲眼见识了子弹的威力。 这是她闻所未闻的,子弹在没入□□的瞬间像一朵花一样旋转着爆开,将尼洛的背部摧毁,将男人的头颅打碎。 不对,好像曾见过类似的画面。 小言想起来了,在冰原的列车上,那只高阶骸种也用过类似的手段,在陆吉的胸口种上了一朵盛开的花。 真恶心。 心脏和肺部被打碎,子弹还留在尼洛体内,小言不敢确定尼洛到底死了没有,但理智告诉她,大概率是救不回来的。 拥有灵感的人有一定的自愈能力,这是她从清理队的人身上得到的情报,灵感等级越高,自愈能力越强。 清理队的灵感等级普遍在D和C级,B级是少之又少,且B级一般都会被推荐去狩猎队。 小言见过C级灵感的人的愈合速度,也听他们聊起过B级的自愈能力,碰见断手断脚的情况是束手无策的。 方才她见识了尼洛的自愈能力,骨头粉碎、肌肉撕裂、肉脏破损,是致命伤,但不是顷刻毙命的伤,她的恢复速度不算慢,但也做不到在战斗过程中快速愈合。 重要器官被瞬间搅碎,人还能活着吗? 小言当时被拦腰截断,倒在地上时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从体里流失,也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过来。 难道是因为重要脏器都还在? 管不了那么多了,小言用伞挡在身前,抓着尼洛的后领子,将她往酒馆里拽。 开枪的人不像是无条件攻击,他想杀小言,杀了尼洛和队友,但没有对酒馆窗内的其他客人开枪。 虽然这会儿客人们已经尖叫着四散开,躲得差不多了。 尼洛的身子冷得很快,有些僵硬了,小言一路拉她到酒馆门口,一只手从门框边探出来,摸索着帮她把尼洛拽了进去。 是尼洛的另一位队友。 小言跟在后头关上门,躲到墙后才将伞收起来。 尼洛队友面沉如铁,咬着嘴唇,眼眶里溢出一圈朦胧的泪。 “她死了,是清算官。” 清算官不是已经被尼洛杀死了吗? 小言问:“有两个清算官?” “是,”队友冷静道,“这是清算官的武器,专门针对灵感者,S级以下一击必杀。” “我不明白,这样的武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为了杀我们而来,不可能出动这样的武器!”她紧皱的眉头在颤抖,“清算官与清算官之间存在竞争关系,鲜少合作,抓我们的话何须出动两位?到底为什么?” 她的目光移向小言手中的伞,悲愤中又染上几分恍惚。 “她刚刚在教我和液金武器建立链接……”小言将伞交到她手中,“还你。” 队友接过,手在金属伞面上越握越紧,嘴上还在喃喃,重复着“为什么”。 “哎。”队友身后,一个提着酒瓶,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上前,拍打她的肩膀,“药还卖不卖了?” 队友正盯着手中的伞,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随时要滴落。 身后男人还在拍她的肩膀,“喂,喊你呢。之后还来送药吗?” 他吐出的声音带着恶臭的酒气,令人反胃。 见这位女队员并不理会他,他自作主张地安排起来:“依我看,这两箱给大家分了得了,我们都会记着你们的好。” 刷—— 银光一闪,队友腰间的刀不见了。 刀刃横在男人颈侧,鲜血如红珊瑚珠,缓缓渗出。 而刀柄,正握在小言手中。 “啊!啊!”男人张着嘴,吓得直喘气。 小言抬头看他,恶狠狠道:“缺药急着救命是吧?去死吧你。” “饶命!饶命!我,我老婆缺药!” “你有个屁的老婆。”小言手腕一用力,刀刃压得更深,血珠一下就冒了出来,顺着银白锃亮的刀刃往下滴。 男人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眼珠子紧盯着刀尖,本就大片的眼白显得更多。 “我没老婆,我没老婆……饶命啊姑奶奶,别杀我!”他嗓子都尖了,手颤颤巍巍往刀上摸,但又不敢真的摸到,“行行好,别把刀架在这!我给您磕头,我错了,我给您磕头!!” “道错人了。”小言手一收,刀刃利索地划开男人的脖颈,鲜血一下就喷了出来。 他大叫着倒地,紧紧捂住脖子,像上岸的鱼一样,在地上翻滚。 动静大得好像被切下了脑袋,但小言只是划破了他的颈动脉而已。 血很快就被止住,男人却还在叫唤。 小言抬腿踩住他按着脖子的手,一使劲,男人的叫声嘶哑起来。 “居然还是个有灵感的,好意思么你。” “饶,饶过我。”男人喘不上气,本就通红的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可以。”小言指向门口尼洛男队友的尸体,“换上他的衣服,走出门去,能待上一分钟没事,你就自己滚。” “你,你!” 小言松开了脚,重又举起刀,幽幽道:“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活。” 她的语气和眼神都很认真,男人怨毒地盯着她,却也没有办法。 左右是个死,上外面去说不定有机会跑掉,她说待一分钟就待一分钟?他直接跑了,这小娘们还能追出来砍他不成? 挨一枪算个痛快,待在屋里,指不定还要被这小娘们怎么侮辱虐待! “我去,我去就是了。”男人嚷嚷道。 小言移开挡在他头顶的刀子,男人背靠地面,用脚在地上蹭,朝远处挪了一段才忙不迭地爬起来。 “过来。”小言冷冰冰开口,男人脸色难看得不行,但不敢不依。 他慢吞吞走回来,见女孩又抬起了刀,呼吸都紧了。 “不许动。” 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小言用他的衣服擦了擦并没有血迹残留的刀刃,随后抬腿,在男人屁股上狠踹了一脚,“去换衣服。” 男人咬牙,依言照做。 小言蹲下身子,把刀归还给尼洛的队友。 尼洛队友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眼神里空荡荡的,她接过刀,别回腰间,低声道:“你这性子,和尼洛倒有几分像。” 她若是不愿意,这把液金刀具小言也拔不出来。 小言问:“尼洛也爱拔你的刀?” 二人对视一眼,尼洛队友刚要开口,小言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另一边,男人扒下尸体上被血染透,泛着浓郁腥味的上衣,站在门框边,见小言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立马脱下衣服,摔在地上就跑,动作快得像受惊的野鸡,就差扑腾手臂起飞了。 小言就知道他不老实,但用他做诱饵本来就是随口一说。 清算官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尼洛和队友的长相,真要偷袭解决有的是办法,何必正面交锋,折损一位同伴? 更何况,尼洛队友也说了,清算官鲜少合作,那位放暗枪的或许并不是死去清算官的同伙,只是个捡漏的。 可如果他一直守着,势必要把尼洛队友和小言赶尽杀绝,她们躲在酒馆也不是办法。 等等,为什么连她也要打?小言寻思自己和尼洛好像并不熟,难道是因为那人见小言上前查看尼洛伤势,误将她也认作同党了? 如此说来,这位清算官也许并不是为了尼洛他们而来,只是碰巧撞见有同行在抓捕罪犯。 小言扫视酒馆中的众人,对尼洛队友道:“我们要不要借用别人的衣服,混在人群里出去?” “不必了,”队友说,“子弹‘诛杀’是很珍贵的,区区清算官,他手上有四枚已经相当惊人,为了我这么个小人物再折损进去几枚绝对不划算,他很有可能已经离开。” 看着小言困惑的眼神,她解释道:“这款子弹名叫‘诛杀’,是闻家现任家主闻舒月在十三岁时发明的。清算官杀死罪犯逃犯能获取奖金,活捉更贵,像尼洛的身价,折算下来,最多也只能换取到两枚‘诛杀’,而一般的清算官手上至多也只能同时拥有两枚而已。” “诛杀……”小言不理解,“为什么要发明这种伤害自己人的武器?” 队友刚才看小言冷静的样子,还以为她内心很成熟,果然还只是个小孩子,不懂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双子星闭塞,她懵懂也正常。 “因为,不是自己人。” 队友摩挲着尼洛的伞,悲愤仿佛要将她吞没,过去种种从她眼前划过,没时间留给她感伤了。 用力吐出一口气,她站起身,将尼洛的伞塞进小言怀里,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液金武器都是专门定制的,其他人无法轻易操纵,你们有缘,蛇伞属于你了。” 小言抱住了伞,有些懵。 “尼洛一定也这么想。”队友说,“我叫林果,后会有期。” 林果摘下尼洛脖颈上染血的蓝色印花方巾,围上自己脖子,走到一张桌前,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拿出装有药剂的箱子放了上去。 “一支50000星币,不限购,要买的来。”她抓出三支,回头递给小言,“答应你的三支。” 小言伸手去接,握住了,林果却没有松手。 “如果你满足,不必离开这里,但如果你过得不好,一定要去更先进的星球。”她郑重地说完,手指这才松开。 药剂的价格一下拔高25倍,五万星币,绝不是个小数目了,但酒馆里的大部分客人都出得起,因为他们大多不是黑户。 不限购的条件摆在眼前,只是半分钟的短暂寂静,有人开口说“我要一支”后,人群一下就被点燃,蜂拥上前争抢。 小言一下就被挤到外边,眼睁睁看着,手中捏着林果送她的三支药剂。 三支,足够了,她不贪多,先试试看对小忧的病有没有效果。 从后门走出酒馆时,小言还保持着警惕,手握尼洛的蛇伞,随时准备防御。 静候两分钟,风雪刮脸,矩阵的危机预判功能没有动静,她自己也没有感知到任何危险的气息。 放暗枪的清算官似乎真的离开了,但小言无法彻底放心,沿街绕了好几圈。 之前那把小刀和普通的冷兵器没差别,小言并不能清晰感受它的存在,不是那种物理意义上的存在,而是某种心灵上的,直觉上的存在。 蛇伞不一样,它似乎拥有灵魂,小言能够感受到它身上的生命力。 它像一条真正的蛇那样,缠绕着小言衣服下的手臂,冰凉、光滑、厚重。 然而它只是一把武器,并不是生物。 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拥有了一把高阶液金武器,然而她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 一切发生得太快,明明不久之前,这把武器还属于另一个人,可下一秒,那人死了,作为她遗物的武器被送到小言手中。 你不会伤心吗?和你并肩作战的人死掉了。小言抚摸着蛇伞在心里问。 那你呢?小言问自己。 不知道。她和尼洛只有几面之缘,她们的交集并不多,小言见过的死人太多了。 天色渐渐昏黑,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小言取出一瓶药剂,撸起袖子。 在给小忧使用之前,小言得先自己试过。 划一道深些的口子,控制它不要愈合,再喝口药剂,看能不能利用药的成分恢复。 药发挥作用的话,她的身体是能感知到的。不过,只看外伤是不是不太够?朝肚子上捅一刀会不会更好些?顺便看看内脏和骨头的愈合反应。 这地方离家远,没有监控,路人也少,再合适不过。 小言用意念催动蛇伞,刚要给自己来上一刀,身后传来一道温和有礼的男声。 “小朋友,你打包的牛奶忘记带走了。” 第11章 第 11 章 身后响起清晰的踩雪声,小言回过头去,一个高挑的白发男人正撑着把灰伞,徐徐走来。 眉目温和,面容清俊,样貌文气十足,声音亦然,清越如流水,听着令人极为舒服,满身上下透不出半丝危险的气息。 小言出酒馆后一直在绕圈,这附近没什么人,街道上足迹寥寥,远些的脚步已经被风雪掩埋,而近处的…… 男人每一步都踩在小言的脚印上,将那一长溜儿足迹踩得忽深忽浅,有大有小。 难道这走路没啥动静的家伙,一直踩着她的脚印跟在后面? 伞面倾斜,遮住了小言头顶的飞雪。 她心里毛毛的,后撤半步,蛇伞感应到她的情绪,化作利刃,落入手中。 “你是谁?”小言冷声质问,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对准了男人的脸。 面对女孩的警惕,男人微微一笑,朝她伸出了手。 “你的牛奶。”他中指上勾着酒吧的保温袋,只有简单的LOGO,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不一定是牛奶,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带过来的东西,小言是不会接下的,她宁可回酒馆去再点一杯。 “问你呢,你是什么人?”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五指紧贴,放在胸口前,倾身道,“我叫神思,思量的思,思虑的思。” 他将姿态放低,试图降低对方的心理防御,但小言不吃这套。 “你找我不止是为了送东西吧?” “方才在酒馆,我目睹了全程,真是英雄出少年,你似乎很好奇他们使用的力量,也许,我能为你解答。” “谁好奇了?”感受到冒犯,面前的人虽温和,但小言能感受到他在入侵,心中警铃大作。 他说他在酒馆目睹了全程,那酒馆发生的一切,和他有没有关系? 一个看起来就不像双子星人的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双子星外城的酒馆里? 小言转进攻姿势为防御,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神思似乎认真思考了片刻,随后勾起唇角,一本正经地说:“不好。” “我没在征求你的意见。”小言皱眉。但面前的人实力和目的都是未知,她不敢擅动。 神思道:“那等你之后想听了,我再为你解释,不急。” 哪儿来的之后。 怎么有种被赖皮蛇咬上的感觉。 此处没有监控,没有路人,小言感到了危险。 神思弯着眉眼,好像没有脾气。可他越是这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面孔,越让小言窝火,想要一拳锤上去,把他鼻梁打歪,门牙揍飞。 只是刚见识了那些呼风唤雨、操纵雷电、控制重力的人,小言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力气大,会耍刀剑的原始人而已,顶多自愈能力比较强,比较难杀。 神思是什么能力,会要了她的命吗? 她冷静道:“离我远一点,你看着不像好人,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走之后,那位女士将她两位同伴的尸体装进晶维匣带走了。”神思自顾自地开口,“也许是想找地方安葬,又或许是想把他们带回故乡。她坚强地没再落泪,但眼底的悲伤浓得化不开,我猜,他们一定没料到,自己的旅途会在这里被终结。”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想让你猜猜看,为什么他们一定会死。”神思说,“是一定会死,而不是一定要死。” “有什么区别?” 一定会死,一定要死,在玩文字游戏? 小言道:“我只是个小孩,我不懂法律,也不关心他们犯了什么罪,我只知道,有人真的很需要这些药剂来救命。那我问你,凭什么我们不配用这些药?” “这里面,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神思很耐心地解释起来,“NG124封闭,是因为过去曾站错队,被封锁了经济,追不上发展,它永远都只能是落后星系。而落后星系的星球也有强弱之分,很不巧,你们在最落后的星球里是地位最低的那一批人。” 他说:“你知道外星系是怎么看待比自己低级的文明吗?就像人看待飞虫,或是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 小言试探道:“无知、弱小,能够随意摆弄?” 神思摇头:“微不足道,并不会刻意关注。” 轻飘飘的口吻让小言感到恶心:“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你欠砍啊。” 身处贫民区,小言连内环普通公民的生活都无法想象,更别提其他更先进的星球。 她只知道,那些幸运的世界,是不能随便看的。只是窥见一角,足够摧毁一个人的灵魂。 她是想活下去都得拼尽全力的人,需要考虑的只有今夜和明天的食物,还有妹妹。 “你们就是吃太饱了。” “抱歉。”神思道歉的话说得很积极,他身上的气息温和友善,小言感受不到一丝威胁,但她还是本能地提防着。 “所以,这和尼洛他们一定会死有什么关系?” “这几个药贩子若只是走私药剂,判不了死罪,怪只怪他们大发善心,触碰到制定规则的人的底线,这是不被容许的。就算今天不死,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执法者追他们到天涯海角,能跑到几时呢?” 就不能说直白一点吗?小言道:“我听不懂。” “这世上有些人活着,就只是为了给别人制造价值而已。他们死了也就罢了,但只要活着,就会不断地,不断地,源源不断地榨干自己的骨血,为另一部分人制造真金白银的价值。很残忍,对么?但这就是现实,没有人能改变它。”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目的?我让你把目的说明白点。” “来之前我就猜测,你是个敏锐的孩子,果不其然。”神思温柔地笑,手上还提着保温袋子,就算小言没接,他也还是微微举着,“重新介绍一下吧,我姓神,来自中心星系索勒,五大家族之一的神家。” 随他话音落下,一张代表身份的通行证明被投影出来,展现在二人面前,毫无遮挡,所有信息一览无余。 小言漠然看着:“什么意思,你很牛?” “可以这么说,不重要,我的坦率只是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没有恶意。”他的眼睛是灰白色的,看向别处时,在漫天风雪中好像一位无神的盲人,而当他直视过来的时候,这双眸子又格外灵动有神,仿佛会说话。 “神家看中了你的天赋,特地派我前来,希望能将你带回神家培养。” 带回神家。 把她带走。 掳走。 这不人贩子吗? 图穷匕见! 敢情前面扯了那么多是为了铺垫这一句,NG124落后,跟大家族的人去中心星系就能过上好日子。 满口谎言,文质彬彬,衣冠禽兽! 还考虑什么,多犹豫一秒都是对小命的不尊重。 小言朝神思身后指,喊道:“尼洛复活了!” 神思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再转回来时,眼前哪还有小言的身影。 他无奈道:“这孩子,太地狱了吧?” 小言拐进了巷子里,四处穿梭,这片区的路特别乱,刚搬进来的人不熟悉个几天是很容易迷路的。 小言有些路痴,从前没少在这吃亏,所幸换了新矩阵,道路地图四通八达地展现在眼前,还有沿途标记,她心想肯定能把神思甩掉。 等把人甩远了,绕个路回家,天都黑透了,出门这么久,小忧在家该担心了。 “小朋友,牛奶没拿!”身后传来了神思的喊声。 小言肩一抖,不是吧,这能跟上? 她回头看,那家伙果然在后头,长腿一迈,从一处转角走出来。 真见鬼!小言加快速度,专挑拐角多的地方跑,顺道路过一家两头开门的店,从打着鼾的老板面前一闪而过。 感受到一阵风,老板悠悠转醒,睁开眼就看见一位身长如玉的男人打着伞经过,疑惑地挠了挠头。 七拐八绕,东躲西藏,小言都跑累了,身后那人却始终跟在不远处,形如鬼魅,完全甩不掉。 神思撑着伞,闲庭信步好似在逛街,看得小言气不打一处来。 她站定在原地,大口喘气,蛇伞变成了一把长剑。 “混蛋,腿长了不起啊!”她挥剑指着神思,“说!是不是作弊了!” 那可是中心星系,小言刚换的矩阵功能就如此多,富人用的矩阵一定更高级,可恶。 迎着剑锋,神思用手背将剑轻轻推开。 “牛奶要冷了哦。” “你自个儿留着喝吧!” “谢谢。”他勾了勾唇角,笑容如春风,但双眼一眨,话锋一转,“可这杯给了我,你妹妹呢?” 小言呼吸一顿,眼底杀意翻涌。 小忧是她的底线,神思这会儿提到她,就差把威胁之意写在脸上。 他和他身后的家族,背地里说不定已将小言里里外外调查了个遍,不将她带走,怕不会善罢甘休。 她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能吸引到中心星系的人? 处在如此偏远的一颗落后星球上,他们又是怎么发现她这个人的? “这不是威胁。”神思为自己的话找补,“你妹妹身患顽疾,神家作为联邦五大家族之一,会倾尽全力治疗她,作为你为神家效力的交换。” 果然,何止酒馆那会儿,他早就在暗中观察了吧? “不是威胁,那我问你,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当然。”神思答得果断,“可我不觉得你会拒绝。” 小言看着他低垂的双眼,不见精明,倒有几分恻隐在里面。 短短几分钟,小言的肩上头发上又落满了雪,神思将伞递给她,小言没要,反而后退两步,当着他的面将剑化为蛇伞,撑开了。 “神家会照顾好你的妹妹,作为交换,你需要努力变强,为神家所用。这是一条橄榄枝,我们之间会是纯粹的合作关系。”神思说,“机会只有一次,请好好考虑一下。” 他从衣兜里取出几根营养剂,上面完好地贴着标签,是最高品质的金色。 尼洛带来的药剂对双子星人而言已是极罕见的,却也仅仅是紫色而已,紫色之上还有橙色,金色标签,那是资料里标明的行业最高品质,小言一直以为那是不会在市面上流通的东西。 “见面礼。”神思说。他以此表达诚意。 不知为何,小言心里特别难受,鼻尖痒痒的,忍不住想眨眼睛。 她仰起头,字字清晰地说:“不敢收,谁知道你这里边有没有下毒呢?” 神思轻声叹息,拆开一支药剂的封口,一饮而尽。 “你要是担心我事先服用过解药,我也可以随意为你请一位路人来试药。” “什么请,是抓吧?”小言有些好笑,却也懒得再多说了,“就这样吧,你给我点时间,我回去再想想。” “好。”神思递上药剂,小言接过,手却没收回。 “牛奶。”她提醒道。 “不是给我了么?” “真给你了我妹妹喝什么?” 二人添加通讯,小言撑着蛇伞先一步离开,她步子迈得很快,心乱如麻。 风很大,刮得脸颊生疼,她却感觉不到。 她的身体很热,因为紧张,因为激动,因为不安。 这一切是真的假的,看中她的天赋,所以想将她带回神家培养。那这必然得是一件对神家有利的事,她?她身上有什么价值? 小言紧紧握着神思给她的金品药剂,小小一管药剂,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贵重的东西。 她把药剂藏进衣服里,小心翼翼地包裹住。 也许,这真的是个机会,改变命运的机会。 不管怎么样,她和小忧已经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去首都星,偷渡去先进星球带小忧看病是她一直以来最渴望的,忽然间触手可及,小言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好运。 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她就会带小忧离开这里,哪怕前方要面对的,比前十一年经历过的苦难都要难捱。 只要有小忧陪在身旁,一切都不算什么。 她的命不值钱,但有人想弄死她,也没那么容易。 小言想到家里那个男孩,接他的人还没找上门来,她对神思并不完全信任,自然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也许神思早就查到了,那也无所谓。 走回家的这段路上,小言斟酌再三,有了托付的人选,那是她在这座星球上除了小忧以外,唯一能够相信的人。 家门近在眼前,她揉了揉脸蛋,扬起笑脸,又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 推开集装箱的门,小言充满喜悦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小忧,猜猜我打猎带回来了什么!” 小忧没坐在床垫上,她戴着眼罩,跪在男孩身边,正拧干毛巾给他擦额头。 听到声响,她看向门口的方向,无措地打着手势:姐姐,他发烧了,身子好烫。 第12章 第 12 章 “怎么会发烧?” 小言把手探入保温袋试了试温度,还温热着,她把牛奶塞进小忧手里,搂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一旁的厚衣服上。 “手都红了。”她握着小忧的手放到脸上,居然感受到了凉意。 她顶着外头的寒风回来,脸已经没了知觉,小忧的手竟然比她的脸还要冰。 小言心疼道:“牛奶还热,你先喝点暖暖身子,我来看看他。” 男孩的脸是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微肿,干得起皮。 他肌肤本就冷白透明,连皮肤下的静脉都能窥见,此刻更是连血管的纹路都明显起来,额上脖子上油润润的,眼角还有淡淡的泪痕。 小言的手触碰到男孩脸颊时,像是贴到了滚烫的铁锅上。 “他烧了多久?” 小忧打手势回答: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很烫了,从中午一直到现在。我喂他喝了点药剂,不起效果。 “这么久啊。”小言咬了咬唇。 她身体好,几乎没生过病,小忧体弱,可也没怎么发过烧,一时间还真有点手足无措。 在双子星,看病是免费的,但那是正常公民拥有的权利,黑户连药都不配购买。 不过就凭双子星的医疗资源,送个高热患者去,恐怕得折腾上两三天,光查明病因就够他们吃一壶。 这热来得突然,偏偏烧在现在,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会和背上的伤口有关系吗?还是别的缘由。 “丢外面冻一冻试试?”小言摸着下巴,“先物理降温。” 小忧一把按住小言的手臂,边摇头变打手势:不行的姐姐,这么冷的天,他生着病,你把他丢到外面,他会死的。 “这就死了也太脆弱了吧?” 小忧使劲点头:姐姐,想想别的办法。 这家伙到底被人喂了什么药,昏迷这么久也该醒过来了吧?别真出什么好歹。 小言正纠结着,灵光一闪,想起林果和尼洛送她的药剂就在兜里,犹豫再三,还是掏出了一支金色的。 金色品质的药剂,治疗发烧应该绰绰有余吧?刚好让这男孩帮忙试药。 小言用力撕下药剂头上的封口,转头给小忧展示了一下瓶身上的金色标签,“看!这是我打到的猎物哦,本来想一回家就跟你分享的,嗯……快夸夸我。” 小忧鼓掌,也不问药剂来历:姐姐好厉害。 相当捧场。 小言笑了笑,回头捏着男孩的下巴让他张开嘴,给他一点点灌入药剂。 就这么几支药剂,要说舍不得用是真的,但如果能跟着神思去神家,就不差这点了。 她小心喂着,有药水从男孩嘴角流下,她赶紧抓过毛巾擦拭。 要不是小忧拦着,小言会把毛巾里的药水挤回男孩嘴里。 每滴都是钱,别浪费呀…… 小言对小忧道:“帮我把他托起来,不,算了,我来抱着他,你来喂比较好,我毛手毛脚的。” 小言绕后,托着男孩的腋下将人抬坐起来,环抱住,掰开他的嘴,听见呜呜咽咽的声音。 男孩紧闭双眼,汗如雨下,呼吸沉重,没有挣扎,也没有转醒的迹象。 他难道真的会死掉?小言心里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赶紧摇头将其抛开。 前年她和小言刚搬进蜂巢街的时候,她在野外捡到过一只受伤的极地冰狐幼崽,小小的毛绒团子,毛发还是深色的,看上去才睁眼没多久,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遗落在有人烟的地方。 它的叫声短促尖利,看见有人类靠近,喊得更厉害了,但没过一会儿嗓子就变得嘶哑。 它好可怜啊,眼睛又大又圆,泛着水光,手脚无力地扑腾着。 外头天寒地冻,小言把它捡回了家,把它放进衣服堆里取暖。 不知道投喂什么,找不到能替代母狐乳汁的东西,也没有钱买奶制品,小言只能去旧货市场托人抓了只手指大小的雪鼠,处理好后打成肉糜带回家,混点营养液喂给小冰狐吃。 它舔了两口就没再吃了。 后半夜,小冰狐不再叫唤,小言蹲在它身边,眼睁睁看它断了气。 身体慢慢变僵硬,眼睛无力地耷拉着,失去神采。 那不是小言第一次目睹生命在眼前逝去,在此之前,她见过的死人更多。 她呆坐半宿,思考该把小冰狐的尸体拿去卖钱,还是找个地方把它埋掉,一直到温吞的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朦胧的光来,饥饿才将她唤醒。 冰狐的一身都是宝。 收下小冰狐的商贩说:“捡到它,你太走运了!” 收下钱,小言当天就买了四袋营养液回家,对小忧说:“接下来一个星期,我们都不用饿肚子了。” 小忧捏着空药剂瓶子的手在小言面前晃着,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你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小言回过神,调整姿势,让男孩躺在自己腿上,捂着他的额头,“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对了,我买了新矩阵,来,我帮你换上。” 把矩阵芯片贴在人的额头上,没过一会儿它就会自动融入进去,旧的芯片会瓦解,随着新陈代谢被排出体外。 “这款矩阵可以三十一小时不间断地打视频通话哦,打一辈子都不会停的那种。”小言在外头就一直馋这个功能,忍不住想尝试,刚替小忧换好矩阵就催促她背过身去,拨打了她的通讯。 矩阵大换新,小忧使用不来,手忙脚乱地捣鼓半天才按下接通。 看见小言的脸出现在矩阵视野里的时候,她捂住了嘴,低低地笑了起来。 “厉害吧?”小言得意道。 小忧的手贴着嘴唇和鼻尖,竖了大拇指。 “以后我出门在外,小忧也能一直陪着我了。” 小忧点头,面朝前方打手势:姐姐可以一直陪着我了,好开心。 她继续说:戴着眼罩看,灰蒙蒙的,想摘下来看,但是不敢。 “没关系,很快就能摘下来了。”小言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依旧笑着,“还有个好消息,小忧想不想听?” 小忧连连点头。 小言略过神家需要她变强作为交换这部分,将遇见神思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比起攒钱慢慢看病,投靠先进星系的大家族不是更好?”小言关闭通话,喊小忧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那可是中心星系,科技那么发达,你的病肯定能治好。” 小忧有些忧虑:我担心。是骗子,是坏人的话,怎么办? “这点我想过,我自己担风险也就罢了,不能把你拖下水,但我想赌一把。” 神家的要求只对小言开了,不需要小忧做什么,换个说法,小忧是她到手的恩惠,也是人质。 做苦力做打手的事她最擅长,况且为了小忧,她没什么做不到的。 以对方的势力,真想来硬的,把人抓走就是了,还用得着以合作的形式,给予选择的机会吗?不如应下,也省得把主动权一并交出去。 小小的NG124星系,她们能躲到哪儿去?她们连双子星都无法离开。 “我会用我的命护着你。” 小言将额头靠在小忧肩膀上,闻着她身上浅淡的香味,轻声说:“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还糟了,去治疗吧,小忧,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吗?” 她嗓音缱绻,像叶尖上滚落的露水,一滴一滴跌进小忧的心里。 夜深了,气温一再降低,脸盆里的水结出厚厚的冰,小言替男孩擦汗的毛巾也冻成了硬块。 怀中人的高热逐渐退去,体温趋近正常,不再涨红的脸苍白如纸,惨淡得像一具尸体。 若非眼皮还会颤抖,他身上看不出半分生气。 脱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上下开合,一行清泪从男孩眼角滑落,顺着大阳穴流入小言托着他脑袋的手掌心。 “妈,妈妈……” 男孩的手指动了动,在地面迷茫地摸索,身体的感知在复苏,他聚焦到来自身后的温度时,找到了方向,朝后一点点靠近,不顾一切地抱了上去。 被环抱住腰的小言从睡梦中惊醒,本来靠墙坐着就是为了不睡过去,还是没控制住,脑袋一点就进了梦乡。 她的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刀已经握在手里了,好在没扎下去。 男孩的梦呓在耳边回响,小言用手背贴在他额上试温度,微微凉,好多了。 “妈妈……” “妈妈?”小言听清了,有点茫然。 她和小忧打小没见过妈妈,关于妈妈的记忆更是空空如也,好像世上从未有过那样一个女人,将她们无情地带来,又无情地丢下。 世界这么危险,当妈妈的一定也很害怕,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抛弃了她们呢? 男孩在哭,他的眼泪不停地流着。出了那么多汗还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他是水人吗?小心休克。 小言不知道怎么安慰发抖的男孩,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盈柔软,像云朵,温润顺滑,像锦缎,手感很好。 她哼着歌,顺毛似的摸男孩的头发,顺着发梢翘起的边儿捻着。 男孩安静下来,呼吸也慢慢平复,没一会儿,居然抱着小言的腰睡着了。 - 天未亮,小言站在一面合金墙前,踮起脚尖拍打来客铃。 铃声在屋里响彻一轮又一轮,屋主人终于姗姗来迟,拉开大门。 “这才几点,催债也没你这样催的啊,妮子。”炸鱼店老板打着哈欠抱怨道,“饿了,还是惹麻烦了?” 门外风雪大,他的机械大手撑着头顶的合金门,招呼道:“赶紧先进屋里头来。” [您的账户进账100000星币。] 矩阵视野里弹出一条收款提醒,老板眯起眼,不可置信地数了三遍,又看了好几眼付款人,瞪大了眼珠子。 “妮子,哪儿来的钱?”他震惊的目光落在小言身上,怎么也不敢相信,“别吓叔啊。” “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小言认真地说,“叔,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除了小忧之外,炸鱼店老板是小言在双子星上唯一能相信的人。 她想把男孩和徽章托付给他,但不确定老板是否愿意接手。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男孩和徽章背后涉及了什么样的争斗是完全未知的,那天那个满身伤痕的青年究竟是谁,又去了哪里,小言也不得而知。 曾偶然听闻,炸鱼店老板是身背犯罪记录,才被迫留在七环这苦地方的普通公民。他身份敏感,想回内环就不能涉险。 小言不想给他添太多麻烦。 实在不成,她就让神思再宽限几天,等男孩的家人来把他接走再说,最不济的情况,把男孩交给神思,让神家来处理。 后果如何,她没能耐再管了。 小言对自己有个相当清醒的认知——只擅长打斗杀戮,嘴巴很笨,不懂谈判,也不会沟通。 真诚,她愿意拿出九十分的真诚,剩下十分不得不隐瞒的,是她不得已的私心。 一路走到今天,有太多误打误撞和阴差阳错,小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幸运儿,还是个倒霉蛋,又或者都不是。 到底得做到何种程度,才有机会松口气呢? 球体飞船上,小言俯瞰远去的蜂巢街,渐渐的,整颗双子星都在她的脚下。广阔无垠的冰原占据这座星球的大半,人类生活的范围原来只有那么小一点。 身旁,小忧悄咪咪用肩膀碰她,打手势问道:炸鱼店的叔叔同意帮我们收留那个男孩了吗? 小忧用的其实并非官方手语,很小的时候,她们谁都不懂手语怎么比划,就自己瞎琢磨,编撰出了一套独属于她们的手势语言。 这是全世界只有她们两个能读懂的暗号。 小言看着她,点了点头。 炸鱼店老板确实二话没说就应下了,毕竟只是帮忙照看一两天,来接男孩的人马上就会赶到。之后的报酬理应也归他,他得知消息时很高兴,因为他不差钱,但缺一位有声望的人的推荐信,帮助他回到内环,见到阔别多年的妻子。 神思坐在对面,两腿交叠,姿态放松。 “你们的感情真不错,我也有个妹妹,只不过她从小就被养在外面,和我并不熟悉。”神思顿了顿,切入正题,“回归神家后,要记得,你们是家主从小安顿在外的亲女儿。从前的姓氏不能再要了,需要彻底忘记,对了,你们的名字是?” “我们是孤儿,没有姓氏。”小言看着他,学着他的样子自我介绍,“小言,言语的言,语言的言。”看向妹妹,目光温柔许多,“她叫小忧,不再忧伤,不再忧愁的忧。” “好,那么自今天起,你们姓神。你叫神言,”他的视线落在妹妹身上,微微一愣,转瞬恢复,“你叫神忧。” 恍惚的那一秒就像一滴水,滑过后了无踪迹。 “马上跃迁,再看一眼你的家吧。”神思说。 家? 神言轻抚神忧的额发,掌心落下,盖在她柔软微凉的手背上。 “我的家在这里。” 星河在下。 球体飞船在深邃无垠的黑幕中一闪而逝。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神言听见舱内频道切入优雅的机械女声: “敬联邦与你我,欢迎回到宇宙中心,索勒星系,我们共同的家园。” 第13章 第 13 章 灰白的天空在上。 炸鱼店老板锁紧窗户,用胳膊肘擦去玻璃上的冰霜。 寒潮降临,暴雪将会持续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期间没法做生意,街上也不会有太多走动的活人。 床榻上,从小言家接来的男孩正在熟睡,呼吸匀长。 听小言说,他刚退烧没多久,身体很虚弱,老板将他安置下后测量了体温,只是稍微偏低。 同男孩一起被小言留下的,还有一支金色品质的药剂,两支金色品质的营养液。老板接过时手心好像在发烫,他不敢相信,连在矩阵上都没有权限查看的实物,此刻会出现在他手中。 而小言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短短两天,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 从男孩被接来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 他始终处于睡眠状态,没有醒来,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症状。 老板守在床头,长久地注视着他的脸,目光如水。 如果他的儿子还在世,应该也这样大了。 咳咳。 男孩咳嗽了两声,舔了舔自己起皮的嘴唇。 老板手上握着其中一支金品营养液,玻璃瓶已经被握热了。 这么好的东西,他这辈子都难见到几回。 犹豫良久,老板还是极为不舍地撕下了封口,用棉棒蘸取,替男孩滋润了干裂的嘴唇。 玻璃管中的液体晶莹而浓稠,没有香味,纯净得像是用宝石打磨出来的一样。 老板咽了咽口水,将男孩扶起,小心翼翼地给他喂食完了一整瓶营养液。 黏在瓶壁没倒干净的那一点点,他仰起头,伸出舌头,摇晃瓶身把它倒进嘴里,细细地品味。 滋味像水,泛着清爽的甘甜,除此外,没尝出特别的。 希望男孩的家人早些来吧,这样,余下那支营养液他还能带回内环给妻子尝尝鲜。就说是在外经商,客人给的,让她好好夸自己两句。 思及此,老板脸上不免也有了笑容。 补充完营养液,男孩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又沉沉睡去。 只要他的生命体征正常,老板也不会过度担心。 他给男孩掖好被角,关闭整间屋子内除照明暖气和监控外的所有电力设施,拉下窗前的防护板,关门走出去。 屋外风雪悲号,凄厉得很。 回到屋里,老板坐在床上措辞,用语音写信。 仔细想想,已经有七年没见到赛莉安,他威风凛凛的妻子。 内环与外环的联系受到管制,连通讯都要经过审查,层层关卡下来,他要花费数百甚至上千星币,才能将一封满含思念的信件送到赛莉安身边。 一想到赛莉安同样要花钱打点才能回信,他都又不舍得她浪费这笔钱,每封信落款都会亲昵地唤她小名:赛莉,爱在心间,不必回复了。 但赛莉安从来不听他的。 [亲爱的赛莉,想你。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相见的日子真的近了,近在眼前了。这些年我攒了点钱,虽然不多,但我回去后,我们有望买回当初那栋房子,先祈祷那里还没有被夷为平地吧。你曾多次和我提起,那里对你而言从来不是伤心地,反而是我,总被血腥的噩梦纠缠,很缓慢地才走出来。赛莉,你是个勇敢强大的女人,我要回来了,所以,请不要再自责!我从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而你,始终是我的英雄……] 屋里响起来客铃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来客似乎很着急。 这个点会是什么人来找他?忘记为寒潮期屯粮的客人?老板查看监控,看见大门外站着一个穿衣风格与双子星人极不相符的男人,一身薄铠,戴着金属斗笠看不清面容,正不耐烦地在来客铃上大力地拍打。 老板按下录音的暂停键,将语音文件保存为待发送,掀开被子下床。 走廊的灯随着他的步伐一盏盏亮起,他下到一楼,远远盯着大门,在监控上的语音喇叭里问:“什么人?” 听见声音,戴斗笠的男人注意到了头顶的监控,抬头露出一个灿烂无害的笑容,水银般的眼睛幽深又生动。 “他在你这里吧?” “你在说什么?我这是炸物店,今天不开门,你请回吧。”老板本能觉得面前这人身上透着危险的气息,又不敢多说试探,怕被盯上。 “我是来接那孩子的,他没给你添麻烦吧?得亏是我先来,不然他还不知道得被霍霍成什么样呢。” 老板没说话。 男人低笑:“瞧瞧那群人都给这好孩子喂了什么,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吧?” 都被说中了,但还是不能放心。老板问:“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再不说明白的话,我要赶人了。” “别呀,好大哥。”男人退后几步走进雪地,向监控转圈,展示自己的全身,“你手上还有我们家的家徽呢,那东西有定位,别告诉我徽章还在,人你给卖了?” 此时徽章就在二楼,老板把它塞进了男孩的衣服口袋。 说得这样清楚,老板也没有疑问了。小言离开前嘱咐过,男孩的家人会凭借徽章的定位找过来。 “都还在。”老板朝大门走去,手抚在开锁键上,迟迟按不下去,“就你一个人吗?” “不,两个。”男人慢悠悠地朝大门靠近,手贴在冰凉的合金门板上,“我的同伴嫌这太冷,赖在飞船上不下来。没事儿,搬个小孩而已,我一人足够了。” “行,一会儿你看看,孩子的状态倒没什么,喂他营养液时也都会吞咽,就是不醒。”老板按下解锁,合金门内传来机械运转的声响,温度过低,导致它的反应速度也慢了一些。 他走到门前,刚要蹲下身子将门拉开,一个钻头贯穿了他的胸口。 老板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趔趄地往后倒。 合金门上,巨大的钻头收了回去,圆洞外,男人歪头朝里看来,对他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 糟了。 老板挣扎着抬起机械臂,往自己的脑门上重重敲打,触发预先设置好的危机装置。 矩阵询问道:[是否启动全屋防御系统?] 他嘴角流血,目眦欲裂:启动! 整栋屋子的电子系统瞬间切断,红光闪烁,走廊落下一道道阀门,有门的地方自动落锁,通往二楼的楼梯被层层高强度的装甲板和合金板封锁。建筑外部由隔离层包裹,哪怕丢一颗□□上来也炸不穿。 二楼有足够的物资,万一那孩子能苏醒,万一这里没被攻破,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头顶墙角,无数来自进攻装置的红点自动调整方向,追踪目标,齐刷刷瞄准合金门外,一旦目标现身,密如潮水的子弹会顷刻间将他打成血雾。 视野在模糊,意识在消失,老板用机械大手捂着胸口漏风的窟窿,呼叫矩阵:“取消,待发信件,并,删除记录……” 他死亡后,矩阵内的一切将会自动备份,顺位继承给配偶。 不能让赛莉安看到。 [卡洛斯先生,检测到不可逆创伤,已为您关闭痛感,请问是否需要录制遗言?] 卡洛斯说不出话来了,听不清声音,甚至连思考也做不到,他茫然地望着前方,在心里拒绝了矩阵的提议。 渐渐失神的双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合金门下,一只银白色的金属巨手捅了进来。 它抓扁了合金门板,猛地朝上一拉—— “刷——” 帘子被掀开,神言和一个漂亮的少年四目相对。 她的身高约莫在对方的锁骨处,男生眉目温和,脸还未完全脱去稚气,白色半扎发像双子星的雪,同样是灰瞳,却和神思那双需要情绪来赋予神采的眸子不同。面前的男生光是站在这里,眼睛就像一汪春日里的泉眼一样清澈动人。 他穿着束腰的训练服,扎着一指长松而不散的马尾,脸颊和额发微湿,身上有股运动后的热气。 神言有点看呆了,这就是索勒星系帝都星神州上的营养吗?能把人养得这么好看,真不愧是尖端星球。 “我叫神意,你就是我的妹妹吧。”男生微微躬身,湿润的刘海随他的动作往下落了滴水,“神思说怕你无聊,让我来陪你。” 原来他不是路人甲啊,神言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可神意不是神思在飞船上提到过的,家主神无珀的宝贝儿子,神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么?继承人居然会被使唤来陪她解闷? “神言。”她朝神意伸出手。 神意下意识要回握,动作抬起又落下,抱歉地说:“手上的水迹没干。” “哦,没事。”神言打量着偌大的场馆,整洁透亮,除木质地板外,所见大片都是金属,却并不冰冷。 从前她所见的场景都是脏污的、杂乱的、逼仄的,乍然进到这样的场馆中,恍惚间以为自己站在冰原上。 好大,好空旷。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神思将她领到这儿就走了,说是一会儿回来,让她自己随便看看。 作为乡下来的土妹子,神言当然只敢随便看看,一切都是陌生的,她连摸都不敢上手乱摸。 矩阵显示无法适配该星球的空间网络,在飞船上时就变回了只能交易通讯写备忘录的老古董。 当时正在阅览资讯的神思一眼看出,随口说:“你这用的什么矩阵,残次品吧?还是老掉牙的款式,等到了神家,我找个时间帮你们把身上的物件更新一下。” 神言闻言天都塌了。 她好不容易忍痛花大价钱买下的最新款,才新鲜了几天,居然被说是老掉牙的款式,是残次品! 心碎一地。 更心碎的事还在后头,神州星使用的文字和双子星略有不同,神言本就识字浅,现在更是混乱得不行。双子星一天三十一个小时,神州星是二十四小时制,变化的流速还得花时间适应。 “这是训练场,平时可以来这里锻炼。”神意挥手,眼前浮现数颗立体的球状地图模型,大量地形地貌,室内室外的场景都有,“可以选择已有的环境,也可以导入素材实时演算。” 他看向神言,将模型调低到她身前,“听神思说,你擅长使用刀剑,近战格斗?” 她有这么说吗?唔,好像是。 当时神思问她惯用什么武器时,她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句“只要是拿在手上的,剑啊,刀啊,什么都可以。” 意思大差不差。 “你是刚刚训练完?看样子是洗了把脸就赶过来的。”神言瞥向神意被沾湿的袖口,露出的小半截手臂精瘦白皙,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是的,”神意垂眸,腼腆地笑了笑,“有些狼狈呢,让你看笑话了。” 神言摇头,目光落在他腰间别着的木刀上,好奇道:“这种木头刀还有吗?” 非常精致的一柄木刀。 虽然是由某种木头制成的,打磨后却反射着古铜色的金属光泽,冷硬锋利,让人怀疑开刃后它的锐利程度恐怕不输铁器制成的刀剑。 神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然。” 他微微侧头,按住耳垂:“喊我的刀匠来一趟训练场。” “啊?我不是……”神言迷惑地眨了眨眼,话还没说完,神意越过她,来到墙边停下,招手示意她过去。 “你可以先挑一把现有的试一试,等会儿让工匠为你定制一柄。”神意朝墙面轻轻一推,从外看毫无缝隙的金属墙壁上流过几条光,勾出一扇门的形状,随后,这扇门缓慢弹起,滑向左边,露出里面望不到尽头的一条走廊。 走廊两侧亮起柔和的白光,照亮满墙刀架和各种材质样式的刀具。 “训练场提供的刀剑种类丰富,应该能够满足你的需要。” 神言站在门外感受了一下,这些刀具都不是液金制成的,但这座场馆里有很强烈的液金武器的气息,好像无数生灵潜藏在丛林的最深处,低语声此起彼伏。 “都可以用吗?” 神意点头。 神言随手拿起最外边的一柄木刀,掂量了一下,还算趁手。 “你想和我打一打吗?”她对神意说。 第14章 第 14 章 神意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当然可以,很荣幸成为你回来后的第一个切磋对手。” 也许是血缘的力量,第一眼看见神言就让他感到亲近,莫名地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尽管妹妹看起来性子寡淡,他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欢。 他在神家没有说得上话的同龄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偶尔也很孤独。 神意的训练服上有明显的锻炼痕迹,来时脸颊脖子上微微泛红,提前洗了把脸,说明身上热,刚出完汗。 这是刚刚训练完吗?要不还是算了,她可不想趁人之危。 神言刚要开口,神意已经站到了距离她四米远的位置,礼貌问道:“需要换张地图吗?” “不用。”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既然神意都应战了,神言也不推脱,她原地挥刀试了几番,木刀划破空气的手感很利落,她没有用过质感如此高级的刀具,很是新鲜。 掌握好合适的力道后,神言调整作战姿势。 她身上新换的衣裳是宽松款,不影响行动,倒是头上繁复的编发让神言不太习惯,感觉脑袋都变沉重了。 神家财大气粗,偌大的场馆里冷气打得相当足。 神言是在双子星那种极寒之地,不穿恒温服长大的能人,耐寒能力少说得有SSS,但抗寒属性叠上去了,貌似也有个弊端,挺怕热。 她喜欢训练场里的温度,很清爽。 如果更换地图,场地温度也会变化,这样就很好。 神意抱拳,“请赐教。” 打架前还有礼节呢?大家族就是讲究。 神言学他的样,也道:“请赐教。” 第一轮对斩只是试探,双方都留有余地。神意自小跟随大师学习,剑术纯正,几位前辈如今不是在前线战场,就是在清理局和星际警署任职。 他见起势便能摸清源流派别,面对神言的招数倒如坠雾中,茫然不解。 神言的进攻毫无章法可言,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偏偏让他不敢贸然进攻,只是一味格挡。 他的视线紧锁在神言握刀的手,手臂,还有上身,突进而来的人在他眼中的速度不断放慢,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无比清晰,但却杂乱。 太多无用的信息。 神意所学的也是杀人之法,他们都是要上战场与骸种输死搏杀之人,手中武器即是第二条性命,掌握的技术便是活命的底气。 面对神言,他第一次感受到对弈中最原始的野性。 这个女孩心底有恶气,从眼里看不出来,但从她狠辣的招式里完全能窥见三分。 神意接下每一刀,虎口被震得发麻,他一个侧身闪避,右腿朝后划出半个圈,旋转身子贴着神言的后背撤离到另一边,拉开身位。 神言也后退,□□,稳定下盘,她不解道:“你在让我?” 挡下了每一刀,还有余力,但并不反击。他不出招,她怎么探出虚实?全被神意试探完了,算什么切磋? “不敢。”神意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加速直至冲刺。 他已经摸出门道,这就回击。 神意小臂肌肉偾张,一记斜砍直冲而来。 对方的气息变化太快,神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闪避。 但只是一瞬的感应,她稳住心神,身子往下塌,硬生生接住这一刀。 两柄木刀重重相撞,神意眼中闪过意外。 他没想到神言的战斗直觉如此敏锐,像是积累大量实战经验后,大脑形成了条件反射,本能式判断最佳决策。 神意挥出这能轻易避开的一记重压,就是想要她闪躲,从而夺取战斗节奏,接连落下越来越紧凑的第二刀、第三刀。 计划落空,神意手腕下压,翻找刀身,剑刃削向神言握刀的手。 神言弱势,没有发力点,当机立断撒开手,一拳朝神意的面门而去。 拳头带动气流,自下而上,在神意下巴处一厘米的距离堪堪截停,与此同时,木剑方才落地。 “啊,啊我。” 糟糕! 只是比试剑术而已,怎么把在双子星和人打架那套搬过来了,这算不算犯规?神意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胜负欲过强,输不起的小人啊? 神言咽了咽口水,心里一片忐忑。 她一点点收回拳头,神意温热的呼吸还残留在上面,她尴尬地往上看,神意垂下的眸子里一片温和,倒掺了点探究的意思。 他一步也没有退,好像完全不怕被神言的拳头砸在脸上。 “妹妹如果喜欢用拳,神家也有来自世家的拳师,可以做你陪练。”他说。 让世家拳师做她陪练也太屈才了,不敢当不敢当,神言连连摆手,打着哈哈解释道:“我这是入神了,条件反射,你太厉害的缘故。” “哦?”神意眉毛很轻地一挑。 “咳咳,还打吗?”神言问。 这才起了个头,她完全没打尽兴,神意的剑术看着就专业,攻防转换间,力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和他切磋,有种莫名的畅快。 “可以是可以,不过,他们要来了。” “谁?” 神意看向训练场的大门,神言的目光追随而去,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话语声,正在一点点靠近。 纯白门帘被两位侍从一左一右地拉开,他们恭敬地低下头,盯着脚尖,门外,几位穿着礼服的男女走了进来。 他们的面容看起来还算年轻,脸上不见深刻的皱纹,眉宇间却透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 特别的是,领头几位都是白发,并非年老后黑色素衰退形成的白,而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干净的白,与神意和神思的发色一样。 走得近了,神言发现他们的虹膜也都是灰色,只不过深浅不一。 这群人走到神言和神意面前,默契地站成两列,在正前方空出三个人的身位,随后站定。 神言正纳闷,一串鞋跟敲打地面的清脆声响远远传来,一位身着华裙,戴紫色礼帽的明艳贵妇人正搭着神思的手,姗姗来迟。 她的到来让这群男女中站在后排的人,面色绷紧,站姿都更严肃了。 神言的目光被她吸引,呆呆地盯着她的脸。女人身量高挑,穿着高跟鞋,比一旁的神思还要高上一截,她的左半边眼睛被礼帽的蕾丝遮盖,右半边眼睛则是一颗泛着红光的玻璃珠。 她像一把冷艳的刀,气场十足。 神意在一旁唤了她一声:“姑姑。” 姑姑?她是神无珀的姐姐或者妹妹? 神莱从鼻腔里应了声,睫毛一垂,审视的目光落下,打量着神言。 “采血。”她说。 身旁一个男人立刻动身,被神思拦下。 “家主说了,她的血液样本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语气着重放在了“任何”二字上。 “这么重视啊。”神莱看了神思一眼,“行吧,她的灵感怎么样?” 人群右列一个男人道:“有望达到S。” 左列立刻有人持反对态度:“她现在年纪尚小,凭一份报告,能看出什么来?灵感都还没稳定吧。” “年纪小又如何?”右列一个女人道,“闻家那小子声名鹊起时,不也是这个年纪?” “能一样吗,她一直被养在外面!” “家主定然有自己的打算,既接回来了,就好好培养着,神家没有犯错的机会了!” “你要我们把希望放在一个孩子身上?!” 一伙人忽然争执起来。 神莱面露不耐:“好了,都嚷嚷什么。不论结果如何,她都是我那好弟弟的亲女儿,要安排也轮不到你们。” 众人噤声。 她看向神思,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问道:“你来说说,她是否有望成为下一个‘终结时代’的人?” 顶着一众人的目光,神思眼中晃过一丝错愕,微微皱眉。 神莱却像没看到似的,催促道:“好孩子,别骗你这帮宗亲会的长辈们,他们都很着急呢。” “妈。”他轻声开口。 “神思,你别当差当傻了。”她严厉起来,“神家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不清楚吗?” 一群人之间的气氛很紧张,神言看不懂,只能小心翼翼地碰神意的胳膊,小声道:“这是在干什么?” “嘘。”神意让她别说话。 过了许久,神思像是实在没办法,坦白道:“家主说了,他不会公开神言的身份,也不会让她去军校。” 此言一出,一群人立刻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叫嚷。 “家主这是铁了心要葬送我们神家啊!”有人义愤填膺。 神莱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甩袖离去。 原先两派的人这会儿站到了一起,没一会儿就商量出了结果,一窝蜂离开。 他们来的时候气定神闲,走的时候都像被火烧了屁股。 神思最后离开,训练场的帘子被侍从们放下时,他回过头,很快很轻地看了里面的两位少年一眼。 神言懵得不行:“什么状况,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半个字都听不懂。” 在飞船上时,神思就和神言说过,回到神家后,神家的所有人都会承认她的身份,但家主不会对外公开她的信息。 这没什么的,神言完全能理解,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神家人是白发灰瞳,神言头发是宝蓝色就算了,能说是染的,但眼睛也是金色,这怎么看都不是一家人吧? 不管,反正她已经进了神家,神无珀让她干啥她就去干啥,只要他别骗小孩,乖乖找人把小忧的病治好就行。 她回过头,刚想问神意还切磋吗,忽然发现他脸上一直含着的淡淡笑意不知何时敛了,变得有些锋利。 不笑的时候,神意这张脸看起来依旧温柔,只是灰色的眸子透着冷光,无声地拉远了距离。 “呃,你怎么了?那里面有你讨厌的人吗?” “不是。”神意摇摇头,表情很快恢复。 “哦……终结时代的人是什么意思?”神言问,刚才一堆神神叨叨的话里,她就注意到了这句。 “拥有超S级灵感的人。”神意看了她一眼,“有传言,骸种灾害会迫使人类文明走向毁灭,只有终结时代的人能帮助人类摆脱厄运。我相信每个人都可能推动这个世界一点点,但人类文明毁灭与否只掌握在几个人手中的话,那真是有够可笑的。” 神言若有所思:“超S很多吗?” 她在双子星长大,十一年里见过的B级都屈指可数,唯二的A级,大概就是尼洛和那位清算官。 他们的力量在神言眼中,已经强得无法想象了,S级得是多变态的存在? 哦,还有那位袭击自己托付了弟弟给她的人,那人应该也有A级,只不过他也不是双子星人就是了。 不知道炸鱼店老板和那个男孩怎么样了,他家人去接他了吗? “不,”神意的声音打断了神言的发散性回忆,“S级都是凤毛麟角,如果你真的是S ,你会成为联邦最宝贵的财富。” “我?”神言指了下自己。 “按他们的意思,你有很大的概率是下一个。” “下一个,人工的吗?”神言一头雾水,先进星球套路深,她听不懂啊。 神意:“不是好事,希望你不是。” “怎么了,上一个没有好下场吗?” 神意眼神有些空,点头道:“死了,刚死。” “啊?怎么死的。”问完神言才发觉有些冒犯,看神意的反应,好像和那个S级认识,但话已经嘴快说出去了,她只能捂住嘴,别再继续追问。 “不清楚,可能是被一群人联合起来杀死的吧。”神意说,“作为联盟的叛徒,属于他的丧钟不会被敲响了,但会有人为他哀悼的。” 他语气平淡,垂在身侧的拳头却紧紧握着,手背和手臂上青筋虬结。 有股浓烈的悲伤和不甘从他的话语间弥漫出来,一直挺立着的肩背有些微垮塌,但很快,这份情绪就被他压下,一扫而空。 只剩眼底阴霾还未散尽。 大门处,帘子又被掀开,老管家带着刀匠前来。 神意重新露出微笑,对神言道:“这是我的私人刀匠,让他给你打柄木刀玩吧,以后需要什么,直接找他。” 第15章 第 15 章 “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神言问。 刀匠点头,将手中的球状投影放大,手指一划,上面刷刷闪过一大片小巧精细的立体刀剑模型,点击某一个,还能直接提取出来握在手中,明明只是投影,却能切实触摸到。 手感、重量,挥砍时切过空气的效果都和实体没区别。 神言看刀匠在面前演示,心痒得不行,“我可以试试吗?” “当然,小姐。”刀匠把投影双手奉上。 太神奇了,神言活十一年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设备,搓着手掌,咬着下唇。 就这把吧,她伸出手,然后,摸了个空。 神言:? 她又抓,还是没碰到,她大力地挥手,手从投影里直接穿了出去。 看不起外星人? 刀匠也愣住了,连连说着“对不起小姐”,把投影拽回去研究,左右检查,查不出任何问题。 这怎么会? 他又抓出一把刀,丢开,又抓出一张弓,再丢开。 被丢开的投影武器脱手后迅速化作光点消散。 难道是他的矩阵共享功能关闭了?刀匠又去检查矩阵设置,检查这款应用程序是否有更新,都没问题。 出bug了? 刀匠诚惶诚恐:“您再试试?” 神言也在纠结,为什么刀匠碰得到,她碰不到?难道是不够虔诚? 她听过一个有关铸器师的传闻,一般的铸器师只需要具备专注就可以,专业的铸器师则还多了热爱和严谨,但他们都是这行里最普通的人,想要进步,还需要如鲤鱼跃龙门般,突破一个境界。 什么境界?虔诚! 只有足够虔诚的人,才能被武器所接纳,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 这是她在旧货市场,从那群抽纸烟的大叔嘴里听来的,他们是双子星外环为数不多的铸器师,虽然打造中阶液金武器已是极限,但也比寻常人要厉害多了。 液金武器和普通武器都是武器,理论应该是共通的。 神言闭上眼,在心里道:“武器啊武器,我真的很想摸到你,让我摸一摸吧,我会很温柔的。” 她深呼吸,睁开眼,将手毫不犹豫地掏向投影! 又穿过去了。 神言:…… 去它的。 神言细瘦的胳膊贯穿投影球,好像戴了个比头还大的镯子上手上。 刀匠额上都要冒汗了,“这,这……” 他求助的目光看向训练场门口。 训练场外,神意正在和他的老管家阿格斯对话。 阿格斯道:“我刚看了监控,神言小姐的招式匪气十足,不像是受过专门训练,但,的确天赋异禀。” 神意微笑:“我这身花拳绣腿的功夫,在她面前,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了。” “少爷言笑了。神言小姐她不像是被家主安置在外,倒像是,刚刚寻得。”阿格斯道,“也许夫人真的没死。” 神无珀只娶过一位妻子,从未带回神家,宗亲会的长老们屡次施压,他只说她失踪了,找不到了,便再无后话。有传闻说,她其实已经死了。 面对只有一个儿子的家主,宗亲会希望神无珀续弦再娶,屡遭拒绝,便下放底线让他找灵感等级高的女子播种,为神家多添些孩子。 骸种灾害与日俱增,人的死亡只是一瞬间,与异种的战争是永远不会停止的。 最重要的是,没有高灵感等级的新鲜血液,家族在联邦的话语权会大大减弱。 没成想这套话术还没把神无珀磨烦,他的身子先垮了,神家的处境一下子危急起来。 神家这一代的孩子都是A级,只有家主大哥,联邦元帅神咏的大儿子神漾是个超A。其他家族的小辈里,明确测出是S级的只有闻家那一个,好在是个离经叛道、异想天开的。但疑似S级的也有两位,分别在权家和季家下面的易家。 “是死是活重要吗?”神意藏在刘海下的眼睛瞄了眼监控的方位,“他们只在意灵感,听见父亲还有个疑似S级的孩子,高兴得不得了吧?我的灵感只有A,传承也和战斗搭不上边,他们可不敢指望我。” “少爷,家主的人,就只会是您的人,请放心。” “我知道。”神意看向训练场内,目光和刀匠遥遥对上,一并看清的还有站在一旁,噘着嘴一脸怒气的神言。 “怎么了这是?” “就先这样吧少爷,我先退下了,今晚有雨,您的飞行器送去维护了,要出门的话,就开我那一架吧。” 神意走进训练场,问道:“怎么了?” 刀匠看见神言,又看看投影球,有些欲哭无泪。 神言的胳膊还串在投影上,见神意过来,默默抽回手。 “无法交互?”神意捏着下巴,勾手一划拉,投影球里的刀剑模型立刻随他的动作旋转起来。 “喂!”神言更气了,“凭什么呀。” “过来。”神意招手,拉神言到面前,拇指抚过她的额头,“你的矩阵不支持这个应用程序,得换新的,你喜欢用这一款?” 神言:“……” 神言:“一般般喜欢吧。” “回头我带你去店里挑一款新的,随便选。”神意垂下手,对刀匠道,“给她看看图纸。” 神言摆手:“神思已经帮我买过了。” “好。”神意拉过刀匠打开的图纸页面,放在神言面前,“武器外观可以随意设计,按你喜欢的来。投影武器是通过数据实时演算的,只有刀柄处有交互系统,不测试也不会有影响。我们去武器库里挑一把你最趁手的,剩下的交给刀匠就好。” 真高级啊,神言还是想说。 投影上的武器图纸看得她眼花缭乱,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的数字和文字她看不懂,只知道样式和图案都很漂亮。其中有把单刃弯刀,她刚刚在投影球里看到了,实体比图纸上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只能做木头的吗?” “除了液金。”神意说。 “我不是铸器师啊小姐。”刀匠在一旁赶紧道。他拍打着胸口,还没缓过劲来,经过刚刚那遭,他都有点害怕这个新回来的小姐了。 他是怎么也没料到,神言的矩阵居然无法适配“武器模拟”,这么老旧的矩阵居然还在生产吗?真的不是在玩儿他吗? 神意问:“想看液金武器?” 神言眼睛一亮。 “挑完刀再看。” 要说合适趁手的刀,她刚刚用的那把就很好啊,神言脑袋拨浪鼓似的转,一下就找见掉在地上的木刀,跑过去把它捡了回来。 训练场里不见发光体,但亮如白昼,地板是木质的,和木刀融为一体。 在双子星,没有灵感或低灵感的人为护眼,出门都会戴护目镜。神言因为穷,买不起设备,好在灵感等级应该不低,她的视力一直还不错。 更换矩阵后,神言明显感觉到整个世界更清晰了,和过去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的两种体验。 就这种情况下,她用的还是“残次品”呢,真不敢想中心星系的有钱人过得都是什么好日子。 她把木刀递给刀匠,“就按这把的来。” 神意在一旁问:“确定了么?” “确定呀。”又不是液金武器,打把木头刀玩玩而已。 “可以看液金武器了吗?”神言兴奋地眨眼睛。 神意失笑,让刀匠退下后,对神言说:“跟我来。” 神家的液金武器,会是什么品阶的? 蛇伞对神言而言,已经是她见过最好的液金武器了,不仅是由高阶液金锻造而成,还熔炼了高阶的骸种核心进去,价值说不定能上百万。 她也没想到林果会把尼洛的武器送给她,本来不想接下的,但又真的想要,就没有拒绝。 只是带着这把武器,神言脑袋里时不时会跳出尼洛的脸来。 神意领她走到另一面墙壁前,又是轻轻一推,一扇更宽的门弹出来,滑开,露出里面宽敞的库房。 灯光亮起,液金武器的气息从内迸发出来。 “这些是训练用的液金武器,大多是神家从外采购回来的,也有部分是家族铸器师锻造失败的瑕疵品。”神意介绍道,“都有熔炼核心,所以质量不会太差。” 扑面而来的贵气,灯下,武器表面泛着银白的光泽,每一把都像至珍至美的藏品被陈列在此,但神意说,它们是瑕疵品。 “都什么品阶啊?”神言回头问。 “都是特阶。”神意说,“品质未必都那么高,但特阶是最基本的。” 特阶,最基本的?训练用? 这几个词摆在一起让神言有点听不懂。 “那个,我能碰一碰吗?”她问道。 “当然。”神意笑着拉开最近的刀架,“你是神家人,这些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四个字入耳,神言的眼睛简直要发光。 特阶液金武器,她还是头一回亲眼见识,手摸在上面,冰凉的触感像雪原深处埋藏在地底的坚冰,好像会把手黏在上面似的。 但并没有,她的指腹从上面光滑地抚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好高级。”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次脱口而出,谁让她是落后星球的小土鳖。 满库房的武器,层层叠叠的气息,神言没有感受到拥挤或排斥,反倒是衣服底下,缠绕在她手臂上的蛇伞缠得更紧了些。 神言闭上眼,想让蛇伞安静些,意念一动,身旁的武器全都震颤起来,好像感知到了她的靠近。 “别慌,它们只是在感受你。”神意站在她身旁,抬手平复库里液金武器的躁动。 “感受我?” “是的,就像你在感受它们一样。”神意说,“它们也存在感知,人与液金武器的意识都是虚无的线,搭上后就能连接在一起,掌握彼此。” “听上去很神奇。” “尝试起来也是一样神奇。”神意笑着说,“试试?” 那神言可就不客气了,她摩拳擦掌,手刚探出去,胳膊突然被蛇伞紧紧地勒了下。 什么鬼。 她顿了顿,继续伸手,谁知蛇伞居然越勒越紧,疼得她差点嗷嗷叫出声来,赶紧把手收回。 “我没用过特阶武器,”神言尴尬地笑笑,“要不,下次?” 神意看着她,点头道:“随你心意,训练场对你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你想什么时候来试都可以。需要的话,也可以喊我陪同。” 他转身朝外走去,神言跟在身后,掀开袖子朝里打量。 “喂,你干什么呢!”她低斥道,“总不能是在吃醋吧?” 蛇伞缓慢放松,像条银白的蛇在她手臂上游动,用行动默认了。 液金武器居然是拥有自我意识的吗?真的假的,从前没听人说起过啊。 “等你测完灵感等级,家里会找铸器师为你打造一把专属于你的武器。”神意回头说。 听见他的声音,神言猛地一甩手,抬头看向他,睁着清亮的大眼睛,嘴角还扬起了一个好看但不太自然的笑容。 “呃……”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神意继续道,“特阶液金收纳在金库里,到时候需要你去挑选最适合自己的,多取几千克也没关系,你是家主的女儿,你有这个权力。” “特阶?”神言震惊道,“几千克!?” 原谅她没见过市面,之前在黑路里她刷到过交易拍卖特阶核心和液金的帖子,上亿的成交额不是少数,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反复确定过好几遍。 大家族就是豪气,身上随便掉个子儿,怕不是就能养活一个偏远星球的人。 “是的,”神意认真地说,“你既然回了家里,一切自然要用回最好的。” 最好的。 居然有一天,这三个字也能被放在她身上,成为某种理所当然。 地位、身份,当真是如此迷人的东西。 索勒星系的首都星,是浩瀚宇宙当之无愧的中心,这里哪怕一根草,一片树叶,恐怕都比双子星整颗星球要金贵。 她居然站在了这里。 还是很难相信,她居然真的站在了这里。 “走吧,带你去熟悉一下家里。”神意朝前走去,脑袋后的小辫子轻微晃动着。 神言“嗯”了声,迈开步子跟上,思绪还未平复。 她来这里,是为了小忧,为了治好小忧的病。但这里的一切,她未必不值得享有。 会得到的,她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神言。”听到呼唤,神言抬起眼。 神意正望着她,笑容自眼底荡漾开,语调轻柔得就像一缕风。 “欢迎回家。” 第16章 第 16 章 绿松石般的海平面上,坐落着大大小小十数座岛屿,舰船、货轮和快艇停靠在码头,随海浪浮动。 阳光洒落,鱼群在水下游过,一只硕大的海鸟掠过海面,振翅闯入一座庄园中。它投下的阴影划过绿茵上正在追逐打闹的孩子们,一支破风的箭险些命中它,它惊叫着甩落几片羽翼,扭头飞往另一个方向。 建筑被群山环抱,半空中悬浮着交错的莹蓝色的车道,花园里,园丁修剪树木,农场里,有人牵着形似鹿,额上长角的高大动物。平坦的楼顶停满飞行器,巨大的落地窗前,正在摆放餐具的佣人透过锃亮的玻璃,瞥见海鸟模糊远去的身影。 海鸟扑棱着翅膀,越过庄园内广袤的原始森林带,豁然开朗,在一处低矮建筑的露台上落脚,眼珠转动。 地面上,两个少年乘坐全透明蛋壳状的飞行器经过,神意投影实时全息地图给神言介绍家中布局。 说是家,更像是一颗微型星球,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 在飞船上时,神言还以为神家的宅子是建在这座岛上,没想到,连带外面那片海域,附近的岛屿、船只、建筑,乃至所有生物,全都属于神家。 所占据的地皮,恐怕比双子星的可居住区加起来还要大。 索勒星系,宇宙中心,神州星,索勒的首都星,这里连空气中弥漫着权力与财富的气息。 不远处的露台上,大鸟羽毛光亮,长喙尖利,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光泽。 神言警惕地指道:“那是什么,骸种吗?” 神意看了过去,远处露台上,海鸟正在用喙啄咬羽毛。 “那是海神翠鸟,成年体翼展约三米,这只看起来是亚成体。”他安慰道,“别怕,神家的安全级别是独一档的,如果你看见了骸种,那一定是它的尸体。” “什么是亚成体?” “未成年。”神意问,“你之前所在的地方,经常遭遇骸种吗?” “也还好,有过几次骸种灾害,不过等级都不高。住人的地方很少遇见,大部分是在野外,有靠近住宅区的话,清理站会派狩猎队去处理的。”神言盯着那只海神翠鸟,在双子星,野生动物是很稀有的,体型如此巨大的更是罕见。 神意注意到她的眼神,问:“饲养飞禽的公园就在隔壁岛上,想去看看吗?” “不了,”神言回过头,“你家这么老大,跑来跑去太折腾人了。” 陌生的环境是令她感到新鲜,但她的心思在小忧那里,神家的一切虽然近在眼前,却给她一种遥远的感觉。 神意给她简单地介绍了神家的情况,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是神家的主宅而已,神家名下还有几座星系,一些零散的星球。 神言连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屋子都没有,这世上居然有人拥有星系和星球。 虽然私有星球大多是资源星、能源星、功能星和军事要塞,但因种种原因荒废或被摧毁的星球,也会上星际拍卖厅,那些星球上的一切,包括人类,也会沦为他人的所有物。 神言觉得很恐怖。 想到神思那天说的话,没想到他说得还算仁慈了。 庄园偌大,像座空城,只能听见风声和鸟叫。这片区是主家的区域,外人不得随意踏入,神言问起占地范围时,神意随手用红色笔迹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将中心岛的一大半包在了里面。 在实时地图上看见的那些正在草坪上踢球的孩子们,大部分是其他家族送来神家培养的,包括神家旁支,在别的区域有属于他们的住宅。 中心星系军校的分校区在中心岛东面的小岛上,最近正在筹备入学考,所以封锁了起来。 神言从前没见过海,听尼洛说,她的故乡在海边。风是咸的,粗糙的,云是又白又厚的。海会随海之神的情绪变化,时而平静,时而掀起汹涌的浪涛。 神言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探出窗闻了闻,庄园内空气很清新,区别于双子星干冷发涩的味道,有种沁人心脾的生机,也完全不会冻鼻子。 “海是什么感觉的?”她轻声问,“是不是很有脾气?” “脾气?”这说法让神意感到新鲜,“这段时间是雨季,等天气好些,我们可以一起去海边,你自己体验一下。” “海边,不着急,反正离得近。等小忧身体好了,我和她一起去。” 神意扯了扯嘴角,“你们感情真好。” “当然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就是我的第二颗心脏。”神言托腮看着窗外问,“天顶医院在哪?” 神思把小忧安排去了那里,既然他不来通知,那她就自己先过去。 “白楼。”神意说着,矩阵里又进来一通电话,是今天的第六通。 弹窗提醒悬浮在投影上,他刚要掐断,神言在旁边道:“接吧,说不定是要紧事。” “不好意思。” 神意按下接听,听着听着,眼神严肃起来:“又跑了?我知道了。” 看他的反应,神言寻思自己果然没猜错,很大气地拍打神意的肩膀道:“你也陪我逛很久了,忙自己的事去吧,白楼在哪儿?你指个路,我自己过去。” 飞行器有智能驾驶功能,神意替她设置好后,在实时地图上用红色笔迹画了条线路,让神言用矩阵相机拍摄下来。 神言的矩阵太旧,和神州星上绝大部分设施都无法交互,走在神家的土地上就像原始人进了钢铁森林。 好在进出建筑关卡可以用虹膜验证。 前提是神言的信息已经被上传进核心系统。 显然还没有。 白楼名字里带白,但并不白,玻璃幕墙上镀有透明的金属膜,阳光下反射的光并不强烈,色彩是通透且柔和的。 神言站在大门外,头顶大太阳,鞋面嗒嗒地踩在地上。 进又进不去,离开这儿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一会儿迷路了,连个活人都难见到。 没有矩阵,在这座星球真是寸步难行。 要不把门砸开,先进去避避太阳?外头好热呀。强行破门的话,会不会有防御系统给她脑袋上来一枪?还是窜出一堆杀人机器,挥舞着电锯来砍她?好血腥哦,感觉不太美观。 胡思乱想间,一辆飞行器靠近,上面走下一人,正是神思。 看见神言,他惊讶了一瞬,随着他靠近,白楼大门自动开启,建筑内的冷风徐徐吹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他招呼神言跟上。 “找我妹妹啊,她情况怎么样?”神言抱怨道,“你不是要给我们换矩阵吗,我像个保安一样傻站在门口半天,连路都认不到。” 神思失笑:“我忘记了,真抱歉,没想到你这么着急。刚好白楼也有传输设备,帮你装了再上去。” 矩阵本质是一种生物芯片,只需往载体里输入内容,激活其表面的上亿**神经元即可。 装上新矩阵后,阳光不再刺眼,世界仿佛被洗刷,蒙上全新的滤镜。神言再一次体会到“看清”的感受,好像后天高度近视的患者突然回到了睁眼看世界的第一秒。 事物的色彩变得更加真实且丰富,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更轻薄,身子也轻盈了起来。 海量信息涌入,细密的数据流在眼前呼啸而过,将神言的身份录入其中。 神思温声说:“这是试用期的特权,接下来,由你自行体验。” 神言抬眼,面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等待她踏入。 不止是电梯,在神言身份确认的一瞬间,有关她的数据已经传遍这座庄园的每一处,隐形摄像头扫描她的全身,在神言靠近时,为她打开每一道关卡,奉上最高礼遇。 短短几分钟时间,白楼将神言从陌生的客人,划入尊贵主人的范畴。 身份、等级,权力能让人变脸,但面前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是机器,机器是没有情感的,它只会执行既定好的程序。 程序是人设置的。 神言慢慢握拳,好像在抓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天顶医院在白楼顶层,神思在电梯里按下自己要去的楼层后,帮神言按了个“TOP”。 “你不上去吗?”神言问。 “嗯,我来这有点别的事。” 真是大忙人啊,神思是神家的秘书长,除开家主和宗亲会的长辈们,他是话语权最高的人了。都站到这个位置上了,做事还需要亲力亲为么? 又是去落后星球把人带回来,又是在家里连轴转的。 家主把事都交给他来做,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信任呢? 电梯轿厢六面都是玻璃,像个晶莹的盒子,神言望着外面的风景,眼神不知不觉虚焦落在玻璃里的自己身上。 虽然她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但她必须融入进去。不掌握主动权,就永远只能当个工具,任人摆布。 电梯越升越高,能看见远处的海面,神言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 蓝绿色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平整如一块平铺的布匹,表面像一块蓝色矿石被切断的截面一样凹凸不平。 有种难言的美丽。 “晚点没事的话,你就先在楼上等着,家主那边还没空出时间来,等他发话了,我再带你去面见他。”神思开口,“考核有一定难度,你要做好准备,没通过的下场只有一个。” “连妹妹带我,一起被打包丢出去,你说过了。”神言无所谓道。 “看来,你对自己有信心。” 能没有吗?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已经走上这条路了,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神言都必须做到。 十一年的人生里,她还没有想做却失败的事,大部分人所能拼尽的全力,是燃烧生命,恰好,她命硬,能烧很久。 “我妹妹情况怎么样。”神言又一次问道。 神思沉默了会儿,坦诚回道:“还在检查中,目前看来,有些复杂。” 神言皱眉:“很严重?” “不好说,她的症状很特殊。你说,她没有灵感?” 神言点头。 “只怕不是那样。” 第17章 第 17 章 神思说:“你妹妹她,是颗核弹。” “什么意思?” “你的灵感很强,你妹妹身体里的灵感同样十分强大,但和你不同,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份灵感。就像把一整颗星球的海水全部装进一只气球里,气球装下了,但被撑得一触即破。”他话说得轻而缓,严肃的神态不类伪饰。 神言琢磨他话中的深意,许久才开口:“怎么可能?” 小忧有灵感,怎么可能呢? 强大的自愈能力是每一位灵感者的天赋,不应该存在例外。 神忧受伤后,伤口不会快速愈合,就算生小病,她恢复得也特别慢,小时候腿上不小心被划破,那道疤留了很久。 神思继续道:“你妹妹她其实是能说话的,视听能力也都正常,甚至远超寻常人。只不过,因她无法控制体内的灵感,哪怕情绪波动,都会对他人造成危险。” 这些,神言一直隐瞒着没有说,她以为不会被看出来。 小忧并非生来就拥有可怖的力量,一切源于那场骸种灾害。自那天起,神言的自愈能力大幅提升,甚至被切成两段都能够愈合,而小忧,她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仅仅瞥去一眼,就能粉碎面前的一切。 神言一直怀疑,她们是被骸种污染了。 “是,但这都不是她的错。”神言急忙道,“她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 她得把这一切认下,绝对不能让神家人看出来,这一切和骸种有关。 不然,难说小忧会不会被他们伤害。 “你别着急,她在竭力控制体内的力量,我们看得出来。她把自己封闭成了乖巧的玩偶,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这能最大限度地锁住灵感。”神思叹了口气,“但安全起见,我们将她独自安置在天顶医院,医疗组会在其他楼层,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命。” 神言借面前的玻璃,一刻不动地盯着神思的眼睛。从这双灰色的眼里,她看不到任何情绪,他丰富的语气像是某种辅助用的工具。 “是你许诺能治好她,我才带她来神家的。” “彻底治好她,我不敢打包票,医疗组还在分析她的血液样本,但神家会用最好的资源为她压制灵感,前提是,你要尽你所能。” “我当然会。”神言想也不想地答道,“你们也要说话算话。” 她蜷起的手指在颤抖,落在神思眼中,神思安慰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担心,坦白说,神家眼下的形势并不好,我们急需高灵感的孩子作为筹码,你的条件很不错。但也别松懈,如果你不合格,家主会轻而易举地放弃你,找寻下一个目标。” “还记得死在双子星那位清算官,和那个名叫尼洛的逃犯吗?” 神言点头,这才过去几天,她当然不会忘。 “他们的灵感为A,获取的传承就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S级是等待开启的潘多拉魔盒,可能是世间难寻的宝藏,也可能是最可怕的武器。” “归根结底,不管开出什么来,得握在自己手上。”神言说。 “对。”神思说,“传承的力量之源,来自于‘祖’,一种神秘的生命体,祂们存在,但无法被监测到,慷慨地将力量分给人类,用以抗击骸种。” 耳熟的词,听尼洛提起过。 “目前已知的祖有五位,祂们掌握的权能不同。”神思在面前投影出一个页面,指着上面的内容说,“这位,也许能帮助到你妹妹。” 眼前的网页上缓慢浮现大量文字,神言顺着神思所指看过去,“药祖。” “是的,药祖。”神思说,“人类赋予药祖名字,因为祂的权能是‘药与毒’,通过创造与生物体互相作用的‘物质’,达成破坏或修补,干扰或增强,毁灭或拯救的真实。” “太复杂了,我不明白。意思是祂能治好世上所有病吗?” “可以这么说,我们通过对持有药祖传承的灵感者的能力进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祂能够掌控生命。” “掌控生命?” 面对神言的不可置信,神思轻轻颔首,将网页抓起,抛向她。 他的楼层到了,电梯门开,神思走了出去,“你可以了解一下。” 他离开,电梯关上门,继续上升。神言点开网页,一点点看了下去。 目前已知五位祖,药祖是其中之一,另外四位分别是共祖、恒祖、裕祖和星祖。 原来恒祖是这两个字。 神言看到恒祖后面跟着的四个大字——等价交换,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继续往下看,从拥有恒祖传承的案例中寻找共同点。 怪不得尼洛的打法那么激进,原来她是靠受击将能量转化为电,那天谴般的一击背后的代价是,濒死。 有关药祖的传承很少,但从相关的能力里看来,的确能够做到“治愈疾病”。 灵感达到C级就有机会得到传承,前提是体内灵感稳定后。部分人会自动获取传承,至于没有自动得到的那一部分,则需要去供奉祖的宫殿里“感悟”。 神言不确定自己的灵感是什么等级,她的自愈能力并非一开始就有这么强,如果她根本没有S,甚至连A也够不上,被神家发现后,她会不会被赶出去? 先别想这么多,她才11岁,网页里的数据表明,人类灵感稳定的年纪一般在14岁左右。眼下最重要的是,她得通过考核,留在神家,借神家的资源治好小忧的病。 关闭网页,神言听到了自己沉重急促的心跳声。 这是一座包裹在高强度有机玻璃罩内的花园,看上去就像一颗宁静的水晶球,定格在春与夏的交际。 浓郁高大的绿树,青翠的草地,不该开放在同一季节,却齐齐盛开的鲜艳花朵,摇曳在智能设定的柔和微风中,拂过秋千上安睡的女孩雪白的长发。 她穿着洁白的帝政裙,呼吸清浅,戴着有蕾丝边的白色眼罩,腿上盖着薄毯,肌肤在温暖的阳光下蒙着层淡淡的金色。 鼻尖萦绕着植物清新的味道,她和身上的毯子被照得暖融融的。 神言跟随一个长得像垃圾桶的圆筒状机器人,走在白楼顶层,天顶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 沿路房间里摆着崭新整洁的医疗设施和药品架,空气中是淡淡的药味,混着某种特殊的气味,是神言从来没有闻到过的。这种味道很强势,要从她的鼻腔一路冲透进肺部似的,好在并不难闻。 机器人仰着电子屏上的笑脸,一路都在嘻嘻哈哈地用电子音和神言说话,介绍自己的种种用途。 它自称叫莫莫,可以帮人分析身体数据,控制这层楼的家居,播放音频和影视,是一款合格的居家陪伴机器人。 聒噪的样子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对话,熬出了孤独症。 机器人也会孤独吗? “神言大人,您不开心,需要莫莫给您讲点笑话吗?” “不用,还有多远才到?”神言问。 听到神言是来找神忧的时候,莫莫显得很兴奋,它告诉神言,神忧在花园里,她很喜欢这里的花园。 走廊里光线昏暗,照在空无一物的白墙上,透着股死了三天才有的白。冷气充足,令人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地方。 “能开暖色的灯吗?这看得人太不舒服了。”神言对莫莫说。 “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莫莫这就记下,回头向上申请,将这层楼的灯光更换为暖色。” 神言:“……行。” 每一扇金属拉门在神言靠近时都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是它们内部的机械锁打开的声音。 又经过两处转角,这条走廊好像没有尽头。 “还没到?”神言疑惑地开口,耳朵微动,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异响。 她立刻推着莫莫挤进一旁的器械室,关上门,“嘘,别出声。” 莫莫乖巧地开启静音模式,显示屏上挂着乖巧的笑容。 神言站在门边,借对面墙上的镜子窥伺门玻璃外的动静,不多时,两道脚步声交错响起,朝这边靠近。 “……居然要在那个小姑娘身上花费这么多骸种资源,你看见了吗,审批单上可是有三个特阶核心,特阶啊!”男人不耐的声音传来。 “害,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呢?” “就算是神家,也经不住这样挥霍啊,啧啧。那到底是什么病?” “你还替他们操心起来了,反正不是异化病。”另一人不屑道,“要是有传染性,组长指定第一个跑路,他最怕晦气。” “纯胆小怕死吧?” “你不怕死?都是打工的,为几个子儿还能把命奉献出去不成?”男人低讽道,“这帮老爷们的私库里随便抖落点出来,够咱挥霍几百年的,咱凭什么要为他们拼命?” “也是,不过他们手头钱再多,特阶骸种核心也不想要就能有的。我听墙角,秘书长和组长说会调动私人狩猎队,已经划上日程了。” “你傻啊,每日的核心份额是固定的,一下多了个吞金兽,私库拨完了只能再去打。少操心了啊,你还是谢谢她给你带来的工作机会吧,在她病好或者死之前,咱每天的要紧事就是为她忙前忙后!” “哎呀,家大业大就是好,赔本买卖也做。要我,我就不管了,这不纯拖油瓶么。” 男人的声音远去,神言站在原地,盯着旁边一动不动的莫莫,它脸上还挂着笑脸,额头上亮着一个静音符号。 “可以说话了。” “呼!憋死莫莫啦,刚刚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这个人工智障,还好它是人工智障。 神言问:“你刚刚听见了吗?” “莫莫有自动录音功能,神言大人有哪句信息遗漏了,莫莫可以为您回调时间重播哦。” 看着它傻兮兮的笑,神言叹了口气,“不必了,你说……” 这是神家故意派人说给她听的,还是他们口无遮拦,刚好被她意外撞见? 原来神忧的病需要消耗特阶骸种核心,量还不少。真是个坏消息。 莫莫眨巴着大眼睛问:“需要莫莫说什么?” “没什么。”神言庆幸自己没有和机器人闲聊的习惯,不然指不定会被录下什么。 “检测到您的心率正在飙升,是否需要帮助?”莫莫关切道,“神言大人,检测到您的心率已达142次每分钟,是否需要……” 它的话还没说完,尾音被远远甩在身后。神言拉开合金门,缠在手里的蛇伞探出头来,被她握在手中。 “棍子。”神言说。 蛇伞在她手中化成一根棒球棍。 她的步子飞快,走在前方的两个男人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一齐回过头。 棒球棍夹着风声狠狠地砸在其中一人脸上,他的脸被打歪,混着血的牙齿从嘴里飞了出去,整个人摔坐在地。 另一人吓傻了,还没来得及跑,棒球棍落了下来,砸在他肩膀上,耳边响起清晰的骨裂声。 男人惊叫着跪倒在地,痛得倒吸凉气,他抬起头,高举棒球棍的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她逆着头顶惨白的光线,金色的眸子散发着瘆人的光。 “啊,你,你谁……”他想求救,但说不出利索的话来,他是文职人员,没有战斗力,面对眼前的女孩,心底恐惧如惊涛骇浪。 “拖油瓶的姐姐。” 棒球棍狠狠落下,血液飞溅,嘶叫声在走廊里不断回荡。 等莫莫赶到,两个男人已经晕了过去。 神言用他们的白大褂擦拭着手上的棒球棍,眼皮掀起,“我收着力,没打头,你能把他们带去救治吗?” 莫莫电子脸上的嘴巴张成了O形,很快又恢复成标准的笑脸,回答道:“好的,神言大人,我正在拨打急救电话,医护人员马上赶来。” 神言点头:“你留在这看好他们,我自己去找花园,别跟来了。” 得知神忧被独自安置在医院时,神言心里是不太痛快的。这和把人关进监狱有什么区别?但转念一想,住在医院方便得到照顾,小忧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自己一个人住也清净。 前提是,负责照料她的人对她没有坏心。 权力者都不喜欢不服管束的工具,神言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她只是冲动莽撞而已,某种程度上,她是很好操控的。 再说了,她又没弄出人命,能在神家手底下工作的人,灵感等级应该低不到哪去,那点小伤很快就会愈合的。 顺着走廊一直走,神言停留在一扇巨大的圆角合金门前,她伸出手,拉门自动滑开,明媚的阳光倾泻而出,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忘记阳光已经不会再刺激到她的眼睛。 光线穿透玻璃罩柔柔地洒进来,风吹过耳畔,来自花草树木的复合气味涌入鼻腔,神言的肺部一阵舒爽。 她惊讶地张开了嘴。 在双子星,神言没有机会目睹来自大自然的各种颜色,寒潮之下,能存活的自然植物并不多,花卉更是少之又少。 神言见得最多的是一种叫宁芙的花,粉紫色的花朵只有指甲盖那么小,茎叶上有白色的绒毛,味道甜甜的,没有毒。在野外遇见时,双子星人会把它折下,当做糖块抿一抿。 两棵树前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神忧从秋千上坐起,抓着悬挂绳探过头来,小幅度地挥手。 神言坐到神忧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换眼罩啦?很漂亮。在这里感觉怎么样?没有人欺负你吧?” 真实的蓝天白云就在头顶,散成一团一团的云朵不均匀地铺在天上,白中透灰。 神忧用矩阵投影字幕:这里很好,没有人欺负我。姐姐编了头发,真好看。 她换了新矩阵,有了更先进的设备,和陌生人交涉起来会更方便。 神言以脚借力,让秋千摇晃起来,懒洋洋道:“因为要见‘长辈’。” 虽然只是仓促地和那群人见一面,神思还是安排神言洗澡更衣,换了套得体的服饰,还让女佣给她编了头发。 神忧也一样,她不用见任何人,也还是换上了新裙子,只是少了扎头发这步。 大概是神家有自己的礼仪要求吧。 原先还担忧神忧的居住环境会很恶劣,在看到这座花园后,神言心里的不满意烟消云散了。 她欣赏了好一会儿,心情随之放松起来。 抛开那些让人烦心的事,看到小忧好,她就开心。 “我给你编头发吧。” 神忧点点头,坐正了。 女佣给神言编发时,她一直在盯着看,无奈她们手法老练,神言只记下大概。 “刚学来的,编得丑了别笑我啊。” 神言托着神忧的脸蛋转向另一边,抚摸她的头发。纯白的长发,滑得就像丝绸。 神忧无声地笑了笑,在字幕上说:没编好的话,姐姐的头发给我玩。 “可以呀,随便你玩,剃光都行。”神言满不在乎地说。 她喜欢短发,不用打理,省时省水。如果不是光头太冷,没有头发也不是不行,大不了把毛线帽焊在脑袋上。 小忧喜欢编织东西,神言会留长发也是想到可以给她编着玩而已。 花园在顶楼,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四面八方的海,神言动作轻柔,一面编发一面道:“原来海这么平静,完全不像会掀起几百米高的浪的样子。” 她对海的认知停留在双子星被冻结的海啸上,视野内一片纯白,被冰封的巨大海浪像天地间竖起的危墙。 神忧:是呀,看起来暖暖的。 “听说海水是咸的哦,想不想尝尝?” 神忧:姐姐尝吧,尝了告诉我。 “嘿,小坏蛋,脑袋别动。”神言道,“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玩水,不仅要去海边,还要把整个神州星逛遍,再去别的星球,别的星系,哇,想想都美好。” 神忧也道:哇,想想都美好。 想想都美好。 过去的神言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有一天能带小忧离开双子星。从一起在雪天挨冻,到挤在随时会坍塌的废弃居民楼,再到蜂巢街的集装箱。 她从来没想过,居然有天能来到中心星系的首都星,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原来幸运女神偶尔也会眷顾她们。 “话说……” 神忧困惑地歪了歪头。 神言打趣道:“神家人都是白发,小忧也是白发,刚好戴着眼罩也看不见眼睛颜色,是不是能混入其中呢?” 神忧:想什么呢,我才不和他们当家人,姐姐是要把我丢掉吗? “怎么会,你只能是我的,如果有人要和我抢,我绝对会把他干掉,绝对。” 头发编好了,神言用矩阵投影镜子给神忧看,调整着发尾的细节。 眼前字幕更新:姐姐。 “怎么了?” 神忧藏在眼罩下的双眼凝望着镜面,脑袋一点一点挨向神言:姐姐喜欢这里吗? 这里,指的是花园,还是神家,还是神州星? 神言道:“小忧在哪,我就在哪。”喜不喜欢不重要,对她们有利才最重要。 字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弹出来:姐姐在哪,我在哪。 镜子里,两个人发色不同,发型相同,神忧的发量更多些,编起来的辫子也就粗了一圈,长了一截。 她揉捏着鼓鼓的发包,靠在神言怀里,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和煦的风带来花香,神言轻拍着她的胳膊,希望她做个好梦。 第18章 第 18 章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神言站在玻璃罩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黑夜里,逐渐被打湿的神家庄园。 在双子星,雨天是很罕见的,给神言一点回忆的时间,她能数清从记事以来到现在,一共亲临过几场雨。 雨水会让冰雪融化,变得黏腻湿冷,落地立刻就冻结了,凝成冰霜,踩在上面会打滑,会摔跤,她没少吃苦头。 神州星的雨不同,雨滴在建筑和叶片上起舞,打在地面的积水上,弹跳着,像无数只透明的蝴蝶。 这种雨令人感到平静。 神忧睡了,神言登陆黑路,想搜点有关祖的消息,看到消息栏有头像在跳动,点开一看,是英0001。 [用户英0001:东西不错,下次打了核心先找我,有好价。] [用户英0001:尾款结了,不给个好评吗亲?] [用户英0001:实惠好再来没看见你上线。] [用户英0001:亲?] 之前没遇见过这样缠人的买家,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同意过别人的好友吧,不知道还有这规矩。 神言懒得回复,但还是登陆“实惠好再来”,给英0001点了个好评。毕竟是第一个大单的金主大人,还给她分享了黑路的网址。 这边好评点完,回到黑路,英0001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用户英0001:大忙人,上线啦?] 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用户英0001:有个大活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赚很多哦。] 神言本来不想理会他,但看到这句话,犹豫了。 [用户gsdzdzqd:什么?] [用户英0001:你应该有全星系降落许可吧?这单要去索勒。] 全星系降落许可,这是中心星系公民出生便享有的权利,其他星系的公民需要满足条件后向首都星安全局申请,通过审核后才能获得。许可设有有效期,需要定期去安全局提交材料续签。 放在几天前,神言的确不知道这是什么。 神思为神言和神忧准备了临时的全星系降落许可,没这东西,她们连索勒星系都进不来。 等通过了家主的考验,神言就能摆脱黑户身份,拥有神州星的通行证编号了,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用户gsdzdzqd:有。什么活?] [用户英0001:环刃长安,知道吗?打造它的铸器师是全宇宙数一数二的,而他很大概率已经死了,这把特阶液金武器将会是他的遗作,世间孤品,价值不可估量。] [用户英0001:它刚被报了失踪,就在索勒星系长庚星,偷也好,抢也罢,得到它,这是一场稳赚的投资。] 这是在分享情报?不会有什么坑在里头吧? 神言问:你自己不去? [用户英0001:哈哈。] [用户英0001:金钱而已,不值一提。] [用户英0001:我爱看乐子。] [用户英0001:水越混,我越高兴。] 什么鬼。她和英0001只有一单生意的交集,没道理他要闲的没事找她唠嗑。 [用户英0001:怎样,有没有兴趣。] [用户gsdzdzqd:没有。] [用户英0001:一点都没有?] 神言是很在意钱没错,她紧巴巴的日子过惯了,过怕了,但眼下,她没有自由身,那把武器在别的星球,她想去也去不了。 眼前忽地弹出一个委托,标红的大字上有倒计时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显示还有十分钟的待接取时间。 [A7区狩猎场骸种逃脱,大概十只左右,急!!] 委托报酬:三千万星币加一枚未收录高阶骸种核心,品质优。 神言还没有看完委托的详细信息,页面上就显示委托已被接取,她赶紧截屏。 未收录核心,就是野生核心,之前听英0001提到过。 神言把图片发了过去。 [用户gsdzdzqd:这是什么?] 对方立刻回复了。 [用户英0001:紧急委托,有什么问题?] 神言问:什么是紧急委托? [用户英0001:黑路会根据用户所在地,就近推荐委托,像这种霸道的弹窗提醒是需要报酬里有野生核心的。] [用户gsdzdzqd:狩猎场是干嘛的?] [用户英0001:?] [用户英0001:狩猎场是先进星球特有的娱乐场所,饲养着从各处捕捉来的低中阶骸种,供人训练猎杀取乐,花点门票钱就能带走这些便宜的材料,当然大部分人是不要的。低中阶材料对大众而言只能卖钱,而会去狩猎场娱乐的人也不缺钱。] [用户英0001:这种营业场所有执照,除此外,所有在星际公约上有记录的骸种都属于联邦资源,不允许私人猎杀。哪怕意外碰见杀死了也要充公。低中阶的视情况会赠送弥补,但高阶的材料是绝对不允许带走的,只会部分折算成星币。相当抠门的独裁者。] [用户英0001:这都不知道,你不会是偷渡客吧?] [用户gsdzdzqd:……别乱猜。] [用户英0001:别紧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都是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走,我不会举报你的。] 英0001发来一个网址。 [用户英0001:星际公约的网站,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翻看,里面关于骸种的咨询很齐全。] 神言点开,一看版头,这不神思刚刚甩给她的网页吗? [用户gsdzdzqd:这我知道。] [用户英0001:哟,小瞧你了,还以为你是个土包子呢。] [用户英0001:真令人不敢相信,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居然能杀死高阶骸种,难道那颗核心是你偷来的?] 神言:“……” 有点怒火中烧了。 [用户gsdzdzqd:再胡说八道,我顺着网线来砍你。] [用户英0001:开个玩笑,别生气。] 他又发来一个网址。 [用户英0001:网格,是个随时更新,显示骸种点位的非官方矩阵网站,上面也会更新一些不存在于星际公约上的骸种。] [用户gsdzdzqd:追踪骸种?怎么做到的。] [用户英0001:卫星啊,呆瓜。这类骸种需要等清理局层层审批分配后,派人实地确认阶级和等级,再安排狩猎队去捕杀,将骸种核心载入星际公约后,这类骸种便也属于联邦资源了。] [用户英0001:说个题外话,你给我发的截图上,有地址。] [用户英0001:我知道你在哪里了。] [用户英0001:有缘相见哦。] 他发了个系统自带的笑脸后就下线了。 神言一下子如遭雷击,瞪大双眼,又惊又怒,忍不住地撸袖子,“来,有种你就来,我弄不死你。” 她对这些应用程序和网站功能一窍不通,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和傻子没差别?还是太粗心大意了,可千万别出岔子。 神言点开刚才截图的图片,看到上面只有狩猎场的定位,稍微安心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 只有定位,没显示星系和星球,英0001能确定这家狩猎场究竟在哪里吗?退一万步说,他能找到,也只能确定神言在附近,没法面对面找到她的人。 点开地图,神言输入狩猎场的地址,地图上显示这所狩猎场在距离神家庄园直线距离七十万米的地方。 这算哪门子就近? 英0001是在吓她吧?神言无法确定。 矩阵里弹出通话申请,看到来电显示,神言稳了稳心神,按下接听。 神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楼,家主要见你。” - 淅淅沥沥的雨水滑过玻璃,远方传来哀悼的钟声。 霓虹灯接连熄灭,只剩广场巨幕上联邦元帅的身影,他沉声通知:又一批清理局的精锐狩猎队员不幸牺牲,倒在抗击骸种灾害的前线,他们的姓名会被刻上烈士碑。 声音穿透雨水,他握拳抚上心口,哀悼的影像落入无数人眼中。 大雨中,有人站定默哀,有人匆匆走过,人群来来往往,唯两个被黑色雨衣包裹的男女静立不动。 雨衣被浇透,淋湿的头发黏在脸上,稍矮些的女生紧盯着大屏幕,手上紧紧攥着什么。 元帅的影像消失后,屏幕上开始闪动牺牲者的名字。 一个个或长或短的名字短暂停留,又被揭过,直到屏幕陷入黑暗,重又播放起公益广告。 积水倒映着斑斓的色彩,还有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没有死吧,”女生颤抖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带走了那么多人,他怎么会死?” “有幸存的清算官带回了确切的消息。”男生上前扣住她的手腕,想将她带离,却被一把甩开。 她手中紧握着的东西掉在地上,那是一张被捏皱的相片。 雨水朦胧了整座城市,住宅区的灯光美丽、遥远而缥缈。 “是我杀死了他。”女生说。 “不是你。” “是我杀死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男生再次试图拉她的手腕,被她两掌一推,摔倒在地。 积水被溅起,雨衣帽子垂下,雨水砸在男生脸上,像是打在脆弱苍白的花瓣上。 女生捂着耳朵,发泄似的大吼大叫,伤害自己的嗓子,直到喊不出声音,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像是被折断的花茎。 远处有行人投来目光,却没有人驻足靠近。大雨中,人们和飞行器都有各自的目的地,烈士的姓名能让他们短暂停留,路边的疯子不能。 “是我,都是我的错……”嘶哑的声音从唇边漫出,混着淡淡的白气。 目光所及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抓住男生的雨衣领子,直视着他,有温热的雨落在男生脸上。 “神意,帮帮我。” 漫天雨水倒映在神意光滑如镜的瞳孔中,他声音冷静:“人死不能复生,生者要做的,是珍惜和延续。” 不敢想象他就这样冷冰冰地说出了这句话,女孩脸色惨白,眼眶通红,面目一会儿狠厉,一会儿迷茫。 直到想起什么,她定定地望着神意,哑声开口:“你说的妹妹,她也是S级,对不对?她可以是下一个。” 站在雨里太久,雨水带走了他们身上的热量,女生的手冷得像块冰。 神意说:“满嘴胡话,你清醒一点吧,别让他白死,行吗?” 她早该习惯的,在神意嘴里永远得不到安慰,那个唯一会照顾她情绪的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女孩怔怔地松开了手,捂住脸,肩膀抖动,有眼泪混在雨水中飞快地从脸颊流下。她自言自语地说:“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收集证据,找到他留下的东西,那才是我该去做的事。” 手指扒拉着脸皮滑下,她的眸光一点点坚硬起来。 “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铅灰色的世界里,只有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像燃着一团火。 没等到回答,闪电划过,照亮地上那张被揉皱的照片,那是一张合照,上面除开一人以外,所有人的脸都被黑色记号笔涂得面目全非,包括她和神意。 跪久了膝盖发软,女孩站得很艰难,她扶起神意,在闷雷声中,撞开雨幕离开。 行人早已散去,广场大屏暗了,整条街区被夜色笼罩。 神意捡起合照,看了许久,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 办公室的暗门后,隔着一面十厘米厚的玻璃墙,神言看见了一间简单的病房。 病床上的人双眼闭合,戴着呼吸机,数不清的医疗仪器围绕在他身旁,嘀嘀作响。浅黄色的溶液在输液管中流动,注入男人的身体,他面色如纸,露出被子的手臂干枯得像一截灰白的树枝。 “他在睡觉吗?”神言往前迈了两步,想要贴近玻璃墙观察,被神思拽着胳膊拉了回来。 “不要碰。” 病床上的男人,正是神家家主神无珀。 年轻时一人敌万军,风流倜傥,深孚众望。却在自然人平均寿命140的时代,年仅40岁就病倒在床榻,被全宇宙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宣判死刑。 如今拖着病躯不愿休眠,不过是还放心不下家族。 “家主说要亲自见你的时候,把宗亲会的长老们都吓了一跳。”神思说。 “我的身份不够格?还是说,暴露在外人面前会给他带来危险。”神言四处打量,没找到空荡荡的屋子里,任何可以算作武器或者监控设备的东西。 “你算不上危险,”神思朝玻璃墙抬了抬下巴,“猜猜看,这层屏障是用来干什么的。” “保护呗。”都说是屏障了,但只用玻璃作为防御层,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保护谁。” “还能是谁……”不对,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没必要问,难道? 神言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保护我?” 神思轻笑出声:“恭喜你,答对了。没有这层屏障,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家主,如今的他和你妹妹情况相似,都因某种原因,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灵感。更糟的是,他还拥有毁灭力极强的传承,需要不间断地输入药物进行压制。” 怪不得针对神忧的情况,神家这么快就能拿出对应的手段来,原来有案例在前。 “他的传承是什么?”神言好奇问。 “嘘。”神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束蓝光打下,玻璃墙前投影出一个年轻男人的照片,棕色卷发,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这是谁?”神言问。 “你的目标人物。”一段突兀的电子音在房间内响起,音色是合成的,却透着股冷硬的威严。 神言下意识看向玻璃墙内,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男人。 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仨,发话的不是神思,那就只会是神无珀。 她立刻将目光投向投影中的男人,将他的外貌特征仔仔细细地印入脑海。 “看清了吗?”电子音问道。 “看清楚了。”神言点头。 “这是你要杀的人。” 第19章 第 19 章 “杀,人?”神言微微一愣,“他做了什么?” “过问的话,就逾越了。”身后,神思按住了她的肩膀,附耳轻声提醒,“有人想让他消失,交到你手里,你去做就是了。” “对不起,再来一次行不行?我刚刚反应慢了。” 显然这就是考核的内容,需要她去杀死一个人,也许从面见家主时就开始了,她的反应也是考核中的一环。 神言有点懊恼,好在她没表现出拒绝和退缩的意愿,应该不算糟糕。 “只需要杀掉就可以了吗?死法有没有规定?” 电子音没有感情地笑了起来,像是被逗乐:“死法没有规定,但将人杀死之外,的确还有别的任务需要你完成。” “请说。”神言拿出了一百分的认真。 蓝光闪动,男人的影像旁浮现一些图片和字样,是这位刺杀对象的情报,信息显示不完整,只有两页。 对方名叫雷萨,无用的身高体重血型神言瞄了一眼就过,剩下的是雷萨的家庭信息,过往履历,生活习惯,身体改造程度和近日的行动轨迹。 此人是一所研究院的研究员,情报显示该研究院主要负责研究矿石能源精炼技术,而雷萨私下偷偷利用技术提炼致幻剂,研制出了一种新型毒品。 不久前,他将毒品专利售往个人买卖使用非罪化的星球,谋到一份非法收入。 “你的任务是,将他手中的资料全部带回来。” “是毒品专利,还是?” “全部。” 神言心说问了也白问,说得一点也不清楚,这就是大佬思维么,全都让手下猜。这个全部指的到底是什么,包不包括研究院的资料啊?算了,尽量都搞回来吧,多了总比少了好。大佬总有善后手段的,她做得干净利落点,还能刷好感。 神言乖顺道:“我明白了。” 神思在一旁轻声问:“你真的明白了?” “全部嘛,我连他的头一起带回来。开玩笑,我连他每天出门先迈哪条腿,睡前数几只羊都搞到矩阵里带回来。” 神思:“……” 电子音:“垃圾信息不要。” 神言:“哦。” 听出神言语气里极淡极淡的抱怨,毕竟她年纪尚小,先前也未经过训练,电子音补充道:“研究院的技术资料,包括雷萨本人所掌握的技术,把有价值的东西带回来就好。” 居然有种宠溺的无奈。 “行。”神言应下。 虽然神无珀又给她抛了个难题,关于什么有价值,什么没价值,但神言已经铁了心要把雷萨的头带回来,筛选内容就不归她管了。反正一律有价值。 “明早出发,记得准时到达泊船坪,定个闹钟。”神思把情报信息打包发给神言,“神意会和你一起去。” “监督我?”神言接收文件,顺势点开。 “他有他的事要办。” “哦哦。” 文件内情报完整,包括雷萨的住址和研究院所在地的卫星影像,具体地点显示是:长庚星晓州启明区的中心一号区块…… 长庚星?这么巧? “适当面对危险也是成长的方式,祝你好运。”电子音缓缓道,“任务顺利完成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孩子。” 明明是合成的音色,却莫名有股柔和亲近的味道,听得人鸡皮疙瘩直冒。 神言从文件里抬起眼,朝病床上的男人点头道:“放心,我靠谱,等着我回来喊你爹吧。” 称呼而已,她才不在乎,喊老爸老爹老祖宗,什么都行。 神言离开后,神思退回屋内,听见电子音含笑道:“她很有趣,对吧?” “是有点,”神思只是困惑,“明明已经确定是她了,您为什么还要设置考核,告诉她不通过就会被驱逐出去呢?” 电子音不答反问,悠悠道:“你觉得她如何,我想听听你的评价。” “人很冷静,潜力无限。”神思恭敬地回答,“从落后星球的贫民窟一跃来到神州星,没有丝毫不适应,非常难得。只是……长庚星最近乱得很,这任务不简单,交给她真的没事吗?会不会逼得太紧。” “闻剑星给的一点诚意,糟蹋了也就糟蹋了。”电子音散漫道,“我相信她,小人堆里拔尖儿,上了山巅,也还是最出挑的。天顶医院那边的工作做好了吗?” “都办妥了。”神思道,“一切都按您的嘱咐在开展。不过,闻家的事,派神意去真的好么,我相信他不会违背您的旨意,但,您这会伤他的心的。” “我何时说要强迫他了?是他主动发来消息,表示愿意支持闻剑星上位,我才把事交到他手里的。” “他想开了?”神思有点不可思议。 “自然没有,但好歹我生的不是个智障,知道事情没有转机,还把机会拱手让人。”电子音长叹道,“罢了,随他去。” 神思默然:“他会理解您的。” “希望那天到来时,我还能喘气。” 神思走后,屋内的灯尽数熄灭,只剩医疗器械依旧卖力地工作着。 雨点浇在窗玻璃上,深灰色的世界一片朦胧。 病床上的人分开眼皮,清亮的灰眸望向窗外,嘴唇分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改变不了底色。” “全世界我最熟悉你,你能怎么躲?能躲到哪儿去?” “老朋友,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深夜,神言睡不着觉,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滚。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躺在床上,蓬松软和,床垫还会回弹。 习惯在地面上铺点旧衣服当垫子,这股云朵似的包裹感让她又喜欢,又有点不踏实。 她给神忧发消息,没得到回复,神忧应该是睡了。 从天顶医院的花园离开时,神言叫醒神忧,陪她回了卧室。卧室距花园不远,设施齐全,也有一张大床,床头柜上摆着些许药剂,还有传呼按钮。 神忧给她看了药剂单子,告诉神言哪些是她每日都要注射的。 新矩阵自带翻译功能,能帮助神言快速理解单子上复杂的符号和专业词汇,其中有些药剂具有较强的镇静效果,会导致嗜睡。 神言特地查询过,确定这些药剂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害,这才放心。 既然要合作,神家应该不会在她眼皮子底下使坏,那太笨了点。 在家主的病房里时,蛇伞一直躁动不安,神言费了点功夫才安抚住它。她怀疑这玩意有自我意识,但搜了半天资料也没找到类似案例,便作罢。 这把武器曾属于尼洛时也是如此吗?也许它身上的确有秘密,但也只有尼洛和她的伙伴们才知道了。 想到任务的事,神言打开黑路,找到英0001的对话框。 [用户gsdzdzqd:关于环刃长安,你还有什么线索吗?] 前脚有人给她提供情报,后脚她就接到了去长庚星的任务,怎么会这么巧。 神言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阴谋,除非英0001就是神家的人,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黑路上的情报贩子不少,但报价都不低,神言的账户余额还不足以让她舍得往这方面挥霍,如果能免费搞到是最好的。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英0001就上线了。 过了一会儿,他甩来两条帖子,附言:[哟,感兴趣了?] 神言没理他,点开了帖子。 第一句话就让神言直挠头:天才铸器师,联邦有史以来最强S级,少年司令闻叙,耗费半年时间打造…… 主人名头比武器多。 接下来是一大串关于这把武器的介绍,看得头晕,神言直接拉到最下方,有条前不久更新的状态: 现丢失,本家重金悬赏中。 全文黑体字,本家二字是蓝色的,能交互,神言点了一下,页面跳转。 本家指的是铸器师闻叙所在的家族,长庚星的第一家族闻家,也是联邦的五大家族之一。 有关闻家的帖子全都标着“新”,正在不停更新,冲击热榜。 一堆花里胡哨的标题看得神言眼花缭乱,闻家内乱、家主逝世、长子失踪、分支意图夺权,竞争家主之位,分别支持主家与各个分支的民间组织屡次爆发流血事件,当地大量商户被迫停业,连交通都受到影响。 每一条都够劲爆的,偏偏这些事还都真实发生,且撞在了同一时期。 有冲突就会流血。 神言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绕,但看着帖子里附带的当地状况的图片,街头一片混乱,人群举着武器,满地狼藉。有被砸烂的飞行器,也有倒在血泊中的人。 她无端想到了NG124。 普通人辛苦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却要承受无端的灾厄,就像双子星上的每一片雪花,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星系曾犯过错,依旧有罪。 泊船坪在顶楼,罩在巨大的玻璃穹顶之下,放眼望去,满地都是飞船。 有神言搭乘过的球型飞船,也有碟型、短靴型、圆盘型,还有一架有蓝粉色涂装的蘑菇型飞船,在一堆单调配色的飞船中显得突兀又特别。 神意以一柄蓝伞作拐,手撑伞柄,在一架舰艏刻着神家家徽的飞船前和人交谈,身后站着一批西装革履的人。 穹顶外下着大雨,神意穿着衬衫长裤,面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 见神言走近,神意屏退了和他对话的人,转过头来,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他身体的温度很低,透着冷意,面色也格外苍白,本就薄的嘴唇失了血色,看起来就像单薄的线条。 “你怎么也在这?”神言故意问道。 “我要代表神家去闻家谈判,你呢?是随我一起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撒谎,神言顺势道:“差不多,长庚星好玩吗?” “我也很少去。”神意说,“和神州星相比,长庚星更有人味儿,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但我们去的地方,恐怕没机会让你玩。” 说得一本正经,搞得神言不好意思逗他了:“好吧,是神无珀让我跟你去的。” 此话一出,站在神意身后那群人的目光齐刷刷打了过来,像机器人听到关键词一样。 “瞪我干嘛?”她不痛快道。 “要叫家主。”神意柔声提醒。 “哦。”神言乖乖闭嘴,片刻后又忍不住问,“什么叫人味儿?” 神意想了想:“神州星处处光鲜,你走出去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把自己装扮得十分完美,和他们相处,你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这里享乐的地方很多,很迷惑人。我初次去长庚星,落地的第一反应是,真热闹。那里的人更像是在生活,而不是表演。这么说,也许你听得也不太明白。” “没有,挺明白的。”神言摊手道,“我也觉得你们神家人很多都装装的,尤其是神思。” 神意眉眼一弯,笑了出来,“那我呢?” “你还好一点。” 至少爱说人话。 舰长那边准备就绪,驾驶员领神言和神意上飞船,坐进缓冲座位后,神言透过厚实的舷窗玻璃看向对面,那批跟在神意身后的人上了另外一架更大点的飞船。 这群人应该算是神意的保镖,但总给神言一种摄像头的感觉。 如果这次任务失败,她会不会被丢在长庚星?那可不行。被监视着,多少有点放不开,得把人甩开才行。 神意坐在她身旁,正准备扣上束缚带,扭头看见神言在发呆,便倾身过去替她将束缚带抽出来系上。 神言愣了愣,看向他。 “不想起飞和降落时在舱里乱飘,还是扣好吧。”他系好自己的,手安然垂下按住扶手。 神言“哦”了一声,视线落下。 神意的手白皙修长,指节泛红,血管在肌肤下突起,好像会跳动似的,看得她很新奇,脑子一抽,就伸手过去揪了一下。 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了?”神意看了过来。 “你身体是不是不太舒服,都这样了,家主还让你出远门,压榨你啊?”神言挠着脸颊道。 “我自己的问题。”神意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灰暗。 有灵感的人自愈能力强大,身体生点小病,基本上还没反应过来就好得差不多了。能是这么副病恹恹的模样,难道是重病?让重病的儿子去外星谈判,神无珀也太过分了点,想父子双双病床上躺吗? “你灵感等级是多少?”神言戳了戳神意的胳膊。 神意看了她一会儿,回答道:“A,不上不下。” “噢。” 完了,绝对是重病。 好惨一人,明明昨天看起来还好好的,真是世事无常。 急症也不该这么急吧?难道昨天是回光返照? “家主知道吗?” “知道。” 真不是人啊!神言暗暗捶腿。对亲儿子都如此,对她会怎样就更不必说了。 “你怎么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神意问道。 神言小心翼翼问:“你还能活多久?” “嗯?不出意外的话,很久吧。” “具体多久?” “几十年?” 神言:“?” 神意:“你好像,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你得的什么病?” “我?昨晚淋雨着凉了,可能有点小感冒吧。” 不是哥们,你假A吧? 神言麻了,感觉胡思乱想义愤填膺的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没事,你当我失心疯。” “哦,好。”神意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转了回去。 两人没再继续开口。 神言鼓起了腮帮子,生闷气。 头顶玻璃穹顶从中间露出一条缝隙,向两边张开,雨水灌进来,打在飞船上。 轰鸣声中,飞船冲向天际,一道刺耳的尖啸过后,化作一抹白光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