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木偶能通灵》 第1章 第 1 章 “不好了!新娘子自戕了!!!” 喜娘跌坐在地上,哆嗦着嘴唇磕巴了数次,终于回过神来,大喊出声。 迎亲的队伍瞬间乱作一团,鼓乐也停了,有胆大的轿夫伸手去掀轿帘,入目便是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胸口处插着一把錾花银簧剪。 血液沿着刀柄缓缓滴落,砸在纤细雪白的腕上,绽开一朵血色小花。 将军府的人慌忙上前查看,见此情景,个个面色惨白,神情凝重。 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从人群中挤出,扑向花轿,抱着新娘便是一阵嚎哭,声音凄厉犹如恶鬼。 陆青菏便是在这嚎哭声中醒来。 她的胸口很疼,血液的大量流失让她头脑昏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抬眼时只觉得阵阵发黑。 但身旁的妇人实在聒噪,捏着她胳膊的指尖更是深深嵌入皮肉,让她手臂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想要反抗。 陆青菏使尽全身力气,将手边的一个物什推到。 半尺高的木偶摔在轿厢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吓得那妇人浑身一僵,颤抖着用手去试探陆青菏的鼻息。 花轿外皱巴着老脸的将军府管事却已经反应过来,一叠声喊道:“还活着,还活着,快请赵大夫过来!” 很快,头发花白的赵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先将那碍事的妇人赶下轿,随后取出一枚参片,递到陆青菏唇边。 陆青菏勉力张嘴将参片含在舌下,感受到有手指搭在脉搏上,才略略松了口气。 赵大夫对处理这等外伤显然很有经验,先用绷带轻轻缠绕刀柄与胸口,固定住剪子,又拿出洒了草木灰的布条覆盖在伤口周围,按压止血。 做完这一切,他对陆青菏道:“陆姑娘,我们得到府中才可将这剪子拔出,在此期间,还请陆姑娘保持清醒。” 陆青菏艰难点头。 无论是周围的一应事物,还这些人的言行举止,都让她明白,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而是一个相对落后的古代社会。 简陋的医疗条件和缺乏辅助设备的急救操作也让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配合赵大夫的问询。 幸而他们离将军府已经不远了。 等陆青菏终于可以躺下时,额上的冷汗已经将黑发濡湿大半,嘴唇甚至有些绀紫,口中原本微苦的参片好像都失去了味道,意识也越发混沌。 赵大夫用布条紧紧勒住伤口上方,让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丫鬟按住陆青菏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轻轻握住錾花银簧剪,道:“我要开始了。” 陆青菏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回应:“好。” 赵大夫平稳且快速地拔出剪子,随后用煮沸过的多层厚布用力按压伤口止血。 陆青菏闷哼一声,异乎寻常的疼痛让她有片刻的清明,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严重的晕眩感。 不断有药汁灌入口中,她拼命往下吞咽,竭尽全力保持清醒,直到赵大夫轻声道:“好了,血已经止住了。” 陆青菏这才陷入昏迷。 * 伴随着心口处泛起的连绵不绝的疼痛,陆青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她身处一个名叫大梁的朝代,生母早逝,父亲陆秉元后来当了从六品鸿胪寺丞,掌司仪属。 早先陆秉元对她还很看中,将一手的书画本事尽数教授,让她在京中得了个才女的名号。 后来父亲另娶,在继母明里暗里的挑唆之下,渐渐对她不喜,导致她的一应衣食物件都被克扣,声名也不复从前。 更可气的是,抚远大将军顾霆的独子顾行洲在与北蛮人作战时遇伏,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将军府长辈不忍他在地底孤单,便找上了执掌凶丧之仪的陆秉元,想寻摸一个新丧的姑娘配冥婚。 继母借机生事,说不如趁此机会将陆青菏嫁入将军府,好攀附上这棵大树。 陆秉元多年郁郁不得志,竟然信了这个昏招。想着左不过陪进去一个女儿,就可以依附上将军府,于他仕途大大有益,便也不顾陆青菏的反对,定下这门阴亲。 陆青菏抗争多日无果,最终认命。 直到她坐上花轿,继母仍怕她设法逃离,不仅将她双手双脚用红绸缚住,还在轿中点了让人意识模糊的熏香。 花轿行至中途,大雨倾盆,众人寻了一处客舍躲雨。 陆青菏本在轿中昏昏欲睡,察觉有人掀开轿帘,以为是喜娘怕她憋闷,待要出声,就见一柄银簧剪猛地插进了她的胸口。 剪子插入胸口那一刻的心悸,让陆青菏瞬间清醒。 她倏然睁眼,看见的却是一个穿着深色暗纹锦缎衣裳,满头银丝的老妇人。 老妇人手里捻着一串流珠,正坐在塌前,见陆青菏醒了,先念了句福生无量,随后道:“好孩子,你若不愿,只管回了我们便是,何苦自戕,伤及己身。” 陆青菏听到这话,不知怎的,鼻尖一酸,竟差点落下泪来。 她的这个梦太长太深刻,好似她就是梦中那个幼时失恃,被父亲不喜,无依无靠的陆家小姐。 陆青菏缓缓心神,她大约猜到了眼前老妇人的身份,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一旁的大丫鬟见状,极有眼色地喂了她小半盏温水,陆青菏挤出几个沙哑的字:“青菏……知错,老夫人……莫怪。” 顾老夫人脸上划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道:“赵大夫的医术比外头的好些,等你的伤好全了,我再送你回陆府吧。” 陆青菏摇摇头:“我……想通了,愿意嫁给……顾小将军。” 顾老夫人的神情反而凝重不少,问:“你可想好了?” 陆青菏没说话,只眼巴巴地盯着老夫人点头。 老夫人观她神色可怜,且并无不情愿的样子,这才露出点喜意道:“那好,我命人准备下去,重新挑选良辰吉日,你好好休息,养伤要紧。” 待将军府的顾老夫人一走,陆青菏将脸上的柔弱表情一收,拧眉沉思起来。 初时受原主情绪影响,她的确有那么片刻恍惚,但是胸口的伤着实太痛,一下就让她清醒过来。 她决计是不能回陆家的。 那个抱着她哭嚎的妇人分明就是继母的陪嫁,见自己还活着时明显惊惧甚于喜悦。 可继母既然想利用她巴上将军府,为何又要致她于死地? 陆青菏回想起在花轿中醒来时手脚并无束缚,应该是那凶手解开的,为的就是伪装成她自戕的样子。 此时她若贸然向顾老夫人言明真相,那凶手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还不如似这般半真半假地认下,模糊对方的视线。 陆青菏脑子转的飞快,将一切有作案动机和时间的人物都从脑海中扒拉出来,列成表格,一个个排除。 可惜她排除了这个又觉得那个有重大嫌疑,一时间只觉得四面皆敌。 被悬在头上的利刃提醒,反而使她的精神好了不少,隐约听见屋外传来轻微的吵嚷声。 正巧有个小丫鬟进来给她换药,陆青菏低咳一声,又喝了点水,才不经意地问:“外头……怎么了?” 丫鬟年岁不大,稚气未脱,但做事很麻利,说话也爽直:“代替少爷成亲的偶人坏了,府里想找个偃师来修。结果找了好几个偃师都说木偶沾血是大凶之兆,不愿意接这个活计。” 陆青菏想起被她推倒的那个小木偶人,一时有点心虚,又觉得对方也算救了自己一命,便道:“拿给我……我会修。” 小丫鬟的杏眼睁的极圆:“姑娘竟然连修偶人都会吗?” 陆青菏没力气多说什么,只简单解释:“我,擅丹青。” * 原主自然不会修木偶,但陆青菏会。 她穿越前是个知名娃娘,手搓过不少bjd娃娃,至于保养、磨改、换妆这些技巧更是信手拈来。 木偶虽然不是树脂娃娃,但万变不离其宗,陆青菏了解过它的制作流程,有自信能修复那个小木偶人。 许是沾了血的木偶确实不祥,实在没有偃师愿意接手。三日后,小木偶人便送到了陆青菏房中,连同各式的刻刀、砂布、涂料、清漆,林林总总一大箱子的工具。 顾老夫人身边那个大丫鬟语气温和,话也说的动听:“老夫人说了,既然姑娘有心修复偶人,便依着你,纵使弄不好也不打紧,只是千万注意身子,莫要伤上加伤。” 陆青菏浅浅一笑,几日静养,让她终于不再是一句话要喘三口的模样:“多谢提醒,我自然是知道的。” 大丫鬟点头,又嘱咐那个叫春桃的杏眼小丫鬟留下帮忙,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陆青菏拿过木偶细细端详。 小木偶人也就八分娃大小,做的很精致,四肢五官俱全,关节处还可以简单活动。可惜断了手臂,脸上也有一道不算浅的划痕,血色渗透到木纹里面,显得有点可怖。 简单的修补显然无法使木偶恢复原状。陆青菏索性将各个部件都拆分开来,用鱼皮砂纸细细打磨一遍,将上面一层层的颜色都洗净,徒留一个光秃秃的樟木坯子。 手臂是从中间断裂的,按理说是可以拼接对齐,用木楔辅助固定的。但陆青菏还是重新雕了一条,并仿照bjd娃娃的思路,将关节处都改成球形,用牛筋相连。 她试着转动几下,发觉十分灵活,而且还可以固定造型,这才满意。 接着陆青菏拿起那颗素坯木偶头,用金门黄土与骨胶搅拌成的泥,小心填补上那条裂缝。又用铅白、赭石、朱砂和麻油调制出肤色涂料,均匀地粉刷在木偶表面。 为了不透出底下的木色,她足足漆了三遍,光晾干就花了将近两个时辰。 上了底色后,就可以开脸了。 陆青菏选了只工笔沾上颜料,正要往木偶脸上勾勒,忽然想到什么。 她抬头问春桃:“有顾小将军的画像吗?” 春桃被她问的一愣,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肯定道:“有!” 随后就一溜烟小跑出去。 回来时怀抱着一个长卷轴,鬼鬼祟祟的,显得偷感很重。 陆青菏被她逗笑,问:“这是做什么?” 春桃神神秘秘地回答:“少爷的画像,我只想到这一幅,但春兰姐姐说这画像来头大,不让我们随意翻动的。”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展开卷轴。 画中是个少年将军。 身披玄甲,持枪立马,兜鍪上一抹红缨。虽只有个侧脸,但也能看出眉似剑锋,眼若寒星,鼻梁挺拔,薄唇微抿,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陆青菏心里有了数,下笔也显得果决。 她先用沾了黑墨的画笔填充眼眶和唇缝,勾勒出睫毛和眼皮。再用棕色妆粉确定眉毛的大致形状,细致画出眉头、眉峰、眉尾的主线条。接着用妆粉补了唇色,刷上阴影和修容。 最后,陆青菏盯着小木偶人空洞的眼睛,从眼眶打底开始,铺色、刻画眼圈、加深瞳孔、细化眼纹……直到点上高光,陆青菏感觉一阵晕眩,画笔也从手中滑落。 一旁的春桃原本还在赞叹画的精细,注意到陆青菏脸色发白,慌忙扶她躺下休息,接过小木偶人往妆奁上一放,就要去找赵大夫。 陆青菏知道这是因为之前太过专注,导致疲惫感累积到了极点,便安慰她说并没什么要紧,不必兴师动众的。 春桃犹豫了一下,倒也没坚持,只是从小厨房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陆青菏盯着药碗有些抗拒,这些天她一直在喝赵大夫配的药,黑色的中药又苦又涩,咽下后还泛着酸,带出一股说出上来的怪味。 但春桃此时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陆青菏也只能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她将药碗还给春桃,正巧瞥到放在妆奁的小木偶人。 陆青菏一愣,有点迟疑地问:“春桃,你刚才放木偶的时候,是正对着铜镜的吗?” 第2章 第 2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章 第 2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章 第 3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3章 第 3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章 第 4 章 陆青菏一怔,但很快又意识到这真是绝妙的一步棋。 顾行洲如今魂魄离体,边关形势不明,哪怕有顾大将军守着,对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但难勉缺医少药的,到底不如京城。 而且就算那个幕后黑手仍然心存疑虑,也只会先在北蛮人的领地搜寻。纵使猜到他们回了京,安插眼线首选的还是将军府或者顾行洲昔日好友周围。 谁又能想到,时人望之色变的义庄中会藏着久负盛名的顾小将军呢? 陆青菏没忍住小海豹式鼓掌。 木偶不是很明显地挺了挺胸膛,悄悄展现自己的得意。 陆青菏正关注着它一举一动,见状不由得打趣:“你那时不是尚在昏迷中吗?难不成这好计谋还是你托梦于手下的?” 小木偶人微僵,一副大脑宕机的模样。 陆青菏埋头又是一阵偷笑。 待她笑够了,疲惫感渐渐涌了上来。忙碌了一日,又因着意外熬了半宿,此刻更深露重的,陆青菏便道:“若没什么要紧事,那我们明日再聊。”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拔步床走去,不过几步的距离,接连打了两个哈欠。 摸上床沿,陆青菏正要躺下,又传来了熟悉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回头,看见的就是小木偶人正艰难地扭头,努力践行非礼勿视的君子准则。 人总是有劣根性的,若是顾行洲借着这桩草率的婚事,堂而皇之地贴上来要当她的夫君,那陆青菏肯定会对这小木偶人不假辞色。 但是现在对方在害羞诶。 她的那点坏心思又开始冒头,快走几步重回桌前。 小木偶人对她的去而复返感到惊讶,仰着脑袋,望着她的眼神都显得呆愣愣的。 陆青菏飞速将它抱到拔步床上,把喜被一裹,就要去会周公。 木偶手忙脚乱地挣扎,头顶上传来陆青菏幽幽的声音:“我的伤口要裂开了哦。” 顾行洲登时就不动了。 不过毕竟是木头做的小人偶,陆青菏抱了没一会就觉得硌得慌,随手把它安置在床头,又扯过帐帘盖在它身上。 她看起来意识已经模糊了,嘴里却还迷迷瞪瞪地计划着:“得想个法子……去一趟义庄……” 陆青菏很快陷入熟睡,小木偶人隔着一层薄薄的帐纱,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无声地道了一句:“晚安……夫人。” * 京郊城外,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辆看起来颇为陈旧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身是暗沉的深棕色,车厢四周和车门边缘都有长期使用的痕迹,车帘是最常见的粗麻布,灰扑扑的,瞧着很是朴素。 唯有拉着马车的那匹红棕马,虽然品种普通,但是毛色油亮,肌肉结实,小跑起来肩背线条很是流畅,白色的鼻息氤氲在空气中,呼吸均匀且沉稳,显然是精心照料过的。 车夫扬鞭,马蹄踏在不甚平整的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 马车里有些许颠簸,但车厢内壁上糊着两层粗麻,外层缝了柔软的绒布隔绝粗糙的手感,座位上还铺着厚厚的棉垫,久坐也不觉得难捱。 陆青菏捧着小木偶人端坐在车厢中间,神情冷淡,春雨春桃分坐在她两侧,具都一脸愤慨。 今日一早,陆家便派了人来。 那人胡扯了一通,大致意思为,虽然冥婚是昨日才重办的,但按照出嫁那日算起,早就过了三日回门的期限。如今陆青菏既然已经是将军府的少夫人,不如早早回门,全了礼仪。 这话可把齐氏气的够呛,她本就对陆青菏心存愧疚和怜惜,听了这番不讲道理的话更是坚信陆家行事荒唐,苛待陆青菏,直言要将那胡言乱语的下人打出去。 还是陆青菏主动道:“母亲莫气,我回去一趟便是了,不必为这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齐氏见她还要退让,更是气急,一时口不择言:“你本就有伤,他们竟然连这点时日都等不得,要你来回奔波,难不成就由着他们这般作践你吗?” 陆青菏苦笑:“坊间都说嫁殇如同卖女,我早知他们存了这样的心思,如今只不过前去与他们说清楚罢了。” 端坐在桌前,听了半晌的顾老夫人忽道:“青菏是个拎得清的,与那等人家划清界限也好,只不过你孤身前去难勉受气。赵妈妈,你陪清菏走这一趟罢。” 一旁站着的赵婆子忙到:“是。” 赵婆子是顾老夫人的陪嫁,一路陪着老夫人经历过风浪也见识过富贵,远比陆青菏那个商贾出身的继母手段高明。 果不其然,等到了陆家,继母孙氏先明着赞了陆青菏几句,接着就用惯常的伎俩挑拨道:“大姑娘的脸色不大好,可是伤口又疼了?别怪母亲话多,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的就大姑娘气性这般大?幸而将军府大度,不计较这些,不然之后如何是好啊。” 说着,还笑盈盈地看着陆青菏,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这招她屡试不爽,换做原主,要么忍气吞声吃下这个闷亏,要么反驳不了几句就被她以不敬长辈之名罚跪、罚抄《女德》《女戒》。 但陆青菏已不再是那个无所依靠的陆大姑娘了,她强笑着回道:“母亲这话说的,倒叫我不知如何回答,旁人知道是母亲在关心我,不知道的还当母亲刻意在夫家人的面前给我难堪。我受伤一事连将军府的人都不再提及,怎的母亲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戳我的伤心事吗?” 话到最后,语气落寞,俨然是心灰意冷了。 她在将军府里的形象一直是思念亡母的美弱惨,如今直面继母的苛责,春雨春桃两个小丫鬟脸上都带着怒气,连赵婆子也是眉头紧蹙,看着孙氏的眼神中透着不善。 孙氏自觉高陆青菏一头,又不软不硬地刺了几句,说什么就算成了将军府少夫人也别忘了娘家,要多多帮扶弟妹云云,引得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陆秉元不由得跟着点头。 这话涉及将军府,陆青菏明智地没搭茬,可孙氏哪里甘心,阴阳怪气地道:“都说女生外向,如今还没怎么着呢,大姑娘竟连一句话都不敢应吗?” 她扫过将军府众人,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看起来将军府也不是很重视这个少夫人么。 正在此时,赵婆子忽道:“论理,今日是少夫人回家的好日子,我这个老婆子不该多嘴。可孙夫人既然提到将军府,似有不忿之意,那我也少不得辩白辩白。” “少夫人秀外慧中,侍奉长辈恭顺,御下谦和,府中没有不夸的。本以为是家风如此,如今看来,想来是少夫人聪慧,幼时便学着先夫人的一言一行了。” 孙氏最厌恶与陆青菏的生母做比较,此时正好有个小丫鬟前来奉茶,她急火攻心,就想找个发泄的途径,便故意装着没接住,将一盏热茶都打翻在那小丫鬟的手臂上。 丫鬟“哎呀”一声,却也不顾手臂被烫的红肿,跪下便是一阵磕头。 惊慌失措地带着衣服也不复齐整,棉布外套下隐约能看出是一件染白的麻布丧服。 陆青菏回忆了一下,这个小丫鬟是家生子,没什么旁的亲人,唯有一个老娘,也是陆家的下人,掌管着孙氏的库房。 她心中有了一个想法,思忖片刻后决定赌上一把:“我知母亲一向不喜我,以后我也不再母亲眼巴前讨嫌了。今日回来,一则是为了回门,二则也是为了寻我生母的一件旧物。” 她转向陆秉元,问:“父亲可还记得,我生母在世时有一只很喜欢的白玉镯子?” 陆秉元哪里记得,但还是含糊说到:“好似有那么一只。” 陆青菏点点头:“正是了,那只镯子,母亲早说了日后要为我做添妆的,可惜我这几日在将军府的嫁妆单子里都没找到。” 她看向孙氏,也没说什么,但旁人都明白,多半是孙氏昧下了。 要么说只有冤枉你的人知道你有多冤枉,孙氏不曾着手整理陆青菏的嫁妆单子,但先前有许多次克扣她月例银子的行为,此刻百口莫辩,只能虚张声势道:“我可不知道什么白玉镯子,你那嫁妆单子都是胡婆子整理的,胡婆子呢?快传胡婆子来回话啊!” 她的陪嫁在旁低声道:“夫人,您忘了,胡婆子前些日子没了,尸首还在城郊的义庄里呢。” 孙氏一听,带着点痛快的恶意道:“胡婆子如今在城郊的义庄里,大姑娘你自去那里寻你的镯子去吧!” 几人听了具都恼火,唯有陆青菏如同被风雨击打的浮萍,柔弱但坚韧,她道:“好,我这便去寻我母亲的遗物!” * 马车在一座孤零零的院落前停下,车夫老陈轻敲车门,低声道:“少夫人,到了。” 春雨掀起车帘后打开车门,春桃扶着陆青菏下了马车,看着眼前鬼气森森的宅院,缩了缩脖子:“少夫人,我们当真要进去吗?我听说这里头阴气重着呢。” 陆青菏淡淡道:“不是我们,是我。” 春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反对:“少夫人怎可独自进这地方!您说赵妈妈年岁大了,来着地方恐于身体有碍,但我和春桃尚且年轻,正好能陪着少夫人壮胆。” 陆青菏摇头,语气还算温和:“玉镯是我娘的旧物,我是一定要取回来的,此事与你们无关,何必牵扯其中?” 春雨还要再劝,进入将军府后一直温温合合好似没有脾气的陆青菏第一次展现出她的强硬:“无需多言,你们都在外头等着便是。” 说着将小偶人放置在肩头,便径直往里走去。 木偶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轻轻攥紧了她垂落肩头的一缕头发,缓缓扭过头,对着马车旁的三人扯出一个生硬的笑。 第5章 第 5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5章 第 5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章 第 6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6章 第 6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章 第 7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7章 第 7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章 第 8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8章 第 8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章 第 9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9章 第 9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章 第 10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0章 第 10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章 第 11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1章 第 11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章 第 12 章 陆青菏沉默许久。 她在想,顾行洲是什么时候发觉异常的呢? 是冥婚夜她心血来潮作弄木偶;还是义庄内她恍若旁观者一般分析利弊;亦或者是在孔府的一言一行中暴露了她与之前的不同…… 但现在复盘没什么意义,陆青菏清晰地认知到,她所隐藏的一切,在木偶眼中,或许不再是秘密了。 承不承认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可理智又告诉她,纵使顾行洲心中有了猜测,只要她不亲口承认,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陆青菏抬眼,直视小偶人的眼睛。 四目相对,木偶的嘴唇开合了一下,好像有话要说,最终没有说出口。 “其实我……” 陆青菏刚起了个头,就被敲门声打断。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睁眼说瞎话对陆青菏来说并不难,不过在对方早就开诚布公的情况下,还要试图狡辩,确实让她面上发燥。 小木偶人则已经从她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春桃进屋时本能地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但她向来心大,也没多想,只是兴奋地道:“少夫人,临安侯府今早下了帖子,邀你去赴围炉宴呢!” 她杏仁一样的眼睛亮亮的,显然充满了期待:“少夫人会去吗?” 陆青菏听了,先是皱眉:“顾小将军新丧不过月余,我就可以去赴宴了吗?” 她怎么记得古人斩衰需遵循“居丧之礼”,不得参与宴饮享乐来着。 当然人是可以调动主观能动性的,她也没有很严格的遵守。 至少要是现在让她穿生麻布做的丧服,睡茅草搭建的“倚庐”的话,她肯定立刻拍拍屁股走人,回陆家同孙氏宅斗去了。 但光明正大地出去赴宴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不妨事的。” 齐氏踏入外间,她接了临安侯府的帖子,便想着过来看看陆青菏,正好听见这句问话:“哪有那么多的规矩。” 外头飘着微雪,齐氏的墨色大氅上有零星的雪珠子,她靠着炉边烤了烤,没一会儿那丝水汽也干了,这才进了暖阁。 一眼看见陆青菏原本尖尖的下巴有了些圆润的弧度,气色也好,脸上原本三分的笑意变成了七分:“不错,姑娘家还是胖点好看,你之前就是太瘦。” 陆青菏略微有点汗颜,齐氏是典型的“有一种瘦,叫妈妈觉得你瘦”式母亲,平等地将每个孩子当小猪养。 在这个普遍一日两食的朝代,硬是将整个将军府的饮食习惯改成了三餐定时定点,还额外给陆青菏加了顿夜宵。 陆青菏低头揉了揉小木偶人的耳朵,充分理解了他为何曾经是个小黑胖子。 亲眼确认了陆青菏状态不错,齐氏就没在这上面过分纠结,顺势继续刚才的话题:“帖子是临安侯爷的小女儿下的,那小姑娘近日得了只狸奴,很是喜爱,办个围炉宴也是为了向几个要好人家的小姐妹炫耀炫耀。 临安侯府向来与我们将军府交好,老爷与侯爷先前同在北疆御敌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你去侯府玩耍,我是一万个放心。 到时人也不会太多,你权当是放松。洲儿一直没什么朋友,我倒是希望你可以结交几个,一同说话解闷,这不比和那酸儒辩经强多了?” 陆青菏没想到齐氏还记得孔府那茬,有些讶然,转念一想就知道齐氏多半误会她活的孤寂,想借此机会寻几个朋友陪她。 陆青菏自觉现在生活还挺充实的。 她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无论是去陆家、义庄,还是孔府,都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搜寻她想要的线索。至于交朋友,暂时还不在她的计划表中。 但齐氏关照她良多,陆青菏也不介意在无关紧要的时刻满足她的愿望:“多谢母亲,正好我对狸奴很感兴趣呢。” 她说的随意,全然是“好吧好吧你说的都对,嗯嗯我也觉得有趣”的态度,因此也就没注意到,齐氏听她说完后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 围炉宴的时间设在了正午。 雪下的比昨日稍大,细碎但密集的雪花很快在马车顶端留下了一层薄薄的雪盖。 毛色油亮肌肉虬结的红棕马并不受严寒的影响,步履依然轻快且稳健,只在车夫老陈拉动缰绳示意停下时打一个响鼻,呵出阵阵白气。 “少夫人,临安侯府到了。” 依旧是春雨打帘,春桃扶着陆青菏,三人刚探出马车,就觉得一股寒风裹着雪花铺面而来。 陆青菏急忙拢了拢领口和袖口,她今日穿了一件素色的交领长袄,外表看去布料和做工都很寻常,甚至略显朴素,但领口和袖口内侧都缝了一圈兔毛,柔软又防风。 更何况她还揣着一个小手炉,手炉隔着棉布炉套传递稳定的热意,驱散了风雪带来的冷冽。 三人抬眼望去,入目便是丈余宽的朱漆大门,上头有两个锃亮的黄铜门钉,嵌在飞檐翘角、青砖黑瓦之下,越发显得黑的愈黑,红的愈红。 门楣上挂着的是御赐匾额“临安侯府”,鎏金字体浑厚遒劲,有着别样的庄严。 匾额下站着一个神情肃穆的婆子,眉头有道浅浅的川字,不是很好相与的模样。 她见陆青菏几人是从将军府的马车下来,反而露出了个温和的笑意,上前行了一礼:“是陆夫人么?可算是来了,夫人和几位小姐在侧厅赏雪,便由我带着陆夫人前去吧。” 陆青菏微微颔首:“有劳了。” 婆子忙道不敢,领着陆青菏往里走。 侯府的规格比将军府要大一些,是四进的宅院,还横向扩了两个院子,布局就很是宽绰。 几人沿着曲折的游廊一路前行,两旁栽种着红梅,此时含苞待放,在这略显冷清的雪天别有一番韵味。 春桃极少出府,仅有跟着陆青菏出门的几次,都是心情沉重,惊惧愤怒,根本无心欣赏周遭景色。 这次却是大大方方地赴宴,小丫头的眼睛简直要看不过来,觉得哪哪都有意思。 外院到侧厅的路颇长,婆子领着三人过了两道垂花门,往东侧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才到了东跨院,又穿过一道月亮门,沿着石阶走了许久,这才到了侧厅。 婆子伸手半掀着侧厅门口的厚毡帘子,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意,混合并不明显的松柏香气。 陆青菏微微垂首进入侧厅,觉得满身的寒气尽数消散了。 * 侧厅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炭炉,此时炭火正旺,松枝柏条在里头噼啪作响,火舌舔着煨在炉上的铜壶,壶嘴冒着白气,隐约透着点清淡的茶香。 周围坐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女眷,个个都是锦缎毛裘,满头珠翠,越发称的陆青菏衣着简单,妆饰随意。 几个年轻姑娘扭头看向陆青菏,表情各异,大些的还懂得掩饰神色,小的那两个,眼睛里都带上了明晃晃的不屑。 陆青菏不甚在意,这里头最大的姑娘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比她前世还要小至少十岁,几乎都差辈了。 她现在看她们,完全像是在看青春期的小女孩,带着幼稚的可爱。 临安侯府夫人王氏听婆子耳语几句,知晓了陆青菏的身份,又观其神色平静,丝毫不被他人的眼光所影响,心里不免高看了两分。 她笑着招手:“是将军府的少夫人吧?果然品貌出众,不同凡响。陆夫人快来,外头怪冷的,围着炉子暖和些。这茶水初沸,还需等上片刻,来尝尝糖煎,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陆青菏依言上前,坐在了王夫人身旁,先道了一句:“夫人唤我青菏便是。” 说着又去看那糖煎,原来就是蜜渍的金橘和梅子。 她心下觉得无语,蜜饯就蜜饯,怎么又整个花名,但脸上不露分毫,取了一小块,轻咬了一口,品味一番后道:“酸甜可口,很是不错。” 这蜜饯确实不错,有明显的金橘酸味,但没有为了掩盖这种酸而多加蜜糖,弄的齁甜,是那种可以空口吃下的果脯。 王夫人见她评价的认真,更是觉得此人有趣,亲手取了肉干、桃酥、绿豆糕……或甜或咸,将陆青菏面前的小碟装的满满当当。 陆青菏也来者不拒,为了将身体养好,她最近食物的摄取量挺大的,在马车上晃悠了许久,又在这侯府走了不少的路,她早就饿了,但眼下正席未开,只好用这些小糕点填填肚子。 只是她没动那块肉干,王夫人还以为她不爱吃这个,正欲撤下,就听陆青菏轻声道:“我如今不好吃荤腥,还望夫人谅解,别影响别的姐妹们。” 王夫人看见她肩头那个剑眉星目的小木偶人,还有什么不懂,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意,这日子总归要过,是好是歹的,犹未可知。” 说罢,又嘱咐婆子待会儿记得准备个素锅子。 她亲自安排席上的事也是为了让幼女学些章程,可四下一看,小女儿不知又在哪里躲懒,忍不住问了一句:“熙华呢,围炉宴是她要开的,如今客人都快齐了,她怎的还不出来,这是又想做甩手掌柜了?” 婆子也纳闷:“早先我就看见小姐带着翠微往侧厅这边来,许是在路上耽搁了?夫人莫急,我这便去寻。” 王夫人不耐点头,婆子转身要走,却见那叫翠微的小丫头急匆匆地闯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面焦急。 “夫人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第13章 第 13 章 王夫人听了,好似有道惊雷兜头劈下,心神巨震,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陆青菏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王夫人回头看了陆青菏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死死握住陆青菏尚且温热的掌心,深吸了口气,厉声道:“慌什么!” 她近乎本能般发号施令:“还不速速带我去寻熙华!”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翠微被婆子拽起,面上犹带着泪痕,被寒风一吹,双颊通红。 小丫头一边小跑着带路,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刚才发生的事。 因为太过慌乱,翠微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颠三倒四的,幸而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略一思索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为了这场围炉宴,赵熙华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满身的锦衣华服,环佩叮当,还特地换上了今年新做的一件孔雀纹大红羽缎斗篷。 这斗篷原是为了年节宫宴所制,眼下来穿有些过于隆重,但既然赵熙华喜欢,翠微也就由着自家小姐。 收拾妥当后主仆二人抱着小狸奴正往侧厅赶时,迎面撞上了侯府二小姐赵梦华。 赵梦华是妾室所出,比赵熙华大不了几个月,自小一起长大,因此两人时常被人拿来比较。 赵熙华大大咧咧不服管教,赵梦华却是心思细腻端庄沉静。 她见那为了宫宴特制的斗篷在雪地中拖行,边缘处沾上点点泥痕,带着绒球的系带还被小猫抓着玩,都有些勾丝了,顿时皱眉规劝道:“妹妹莫要太过张扬,这斗篷来的不易,还是爱惜些吧。” 赵熙华只觉得她多管闲事:“好好的衣服不穿,难不成还要供着吗?不过一件斗篷罢了,咱家又不是买不起,二姐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赵梦华被她一噎,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赵熙华最烦二姐动不动就委屈落泪,明明说破天就是姐妹拌嘴,到最后却好像自己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她想起过往种种,没忍住又嘟囔了几句。 若是以前,赵梦华自觉没趣也就主动离开了,可今日她眼眶中泪珠将落未落,还坚持为自己辩驳:“妹妹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侯府已是树大招风,妹妹得了个小狸奴就要大办围炉宴,这叫外人如何看我们!” 赵熙华看她的眼神中透着古怪:“统共我也就下了七八张帖子,还都是平日里要好的人家,这也叫大办么?我这都算大办的话,二姐前些日子的那个诗会怕是得叫国宴了。” 就这样,姐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互呛起来。 争吵间,赵熙华怀中的小猫似乎是被吓到了,挣扎着从臂弯跃下,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下赵熙华也顾不得其他,同翠微一路追着小猫到了池苑。 时值深秋,池边红枫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了,褐色枯叶落了满地,还有不少漂浮在水面上,越发显得形影萧瑟。 曲折的岸边假山林立,小猫仿佛有着明确的目标,很是灵活地钻进一个石洞中。 石洞前后贯通,赵熙华生怕小猫从前头逃走,便命翠微在那儿守着,自己则跟着它钻进石洞。 翠微原本老老实实在石洞口等待,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猫叫。 她心下一慌,急忙钻进洞中,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 原本活泼可爱的小狸奴脊柱断裂,四肢瘫软,正奄奄一息地趴在那件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上,身下流出一小股暗红的血液,浸透了那金线织就的孔雀纹路。 而赵熙华,则不知所踪。 * 一干人等赶到池苑时,小猫还有一息尚存,它勉力抬头,冲着王夫人“咪呜”了一声。 王夫人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这只狸奴还是前段时日自己带着熙华去云山寺礼佛时捡的。 那时狸奴小小一团,不声不响地窝在车轮下方,若不是拉车的老马一直焦躁甩尾,不肯前行,几人都不一定能发现这小东西。 王夫人对这类小动物素来无感,本想交由云山寺的僧人喂养,可架不住赵熙华见着小狸奴就走不动道,一个劲的央求,终于同意带回府中。 小狸奴初入府时胆小怕生,总是蜷缩在床脚,后来在赵熙华锲而不舍地美食诱惑下,总算放下戒心,展现出顽皮的本性。 王夫人时常能看见女儿试图用鼻尖轻蹭狸奴,结果被小狸奴举着爪垫坚定拒绝。 小姑娘被拒绝了也不恼,只是握住那两只粉白爪垫,然后埋头在狸奴柔软的腹部狂吸。 每当这时,小狸奴就会一声长一声短的轻叫,但从来不会挣扎和抓挠。 可如今,那明亮的兽眸逐渐暗淡,叫声也越发微弱,几乎就是从喉咙里挤出的气音。 王夫人不敢想,若是熙华也如这小狸奴一般出了意外,她又该如何渡过往后余生。 正在此时,沉默了许久的陆青菏反握住王夫人的手:“夫人,先找熙华要紧。” “对,你说的对!” 王夫人快速抹去眼角的泪,整肃情绪,开始指挥听到消息后赶来的一众奴仆。 “张妈妈、刘妈妈,你们各带两个丫鬟,沿着池子两岸细细的搜。假山石洞一个个进去寻!还有那花草丛、紫藤架,凡有半人高的地方,统统不能放过! 魏婆子领三个丫鬟去前院,长廊、花厅,还有我们来时的侧厅,一个都不许漏! 苗婆子领两个丫鬟到后院,去各个姑娘们的院中问问,尤其记得也去熙华屋内看看,说不准这丫头被吓到后自己跑回房了。 李管事你带四个小厮去外院,到大门守卫处问清楚,今日有没有可疑人等出入?另外将后门、角门即刻封锁,预备出去的马车和能载物的货箱全部搜查一遍!” “是!”被提到名字几人不敢过多言语,很快点了几个得力的丫鬟小厮,分头去寻赵熙华。 王夫人的目光转向还低着头听令的李福,他是李管事的儿子,如今正值壮年,不出意外的话,过两年就会是侯府的下一任管事。 “李福,你带人下水。” 王夫人闭了闭眼,这是她最不愿意设想的结果,但纵使心如刀绞,也要继续安排下去:“会水的现在就下水,沿着池岸往里潜,一寸寸摸过去!不会水的就拿着长杆拨开水草,都仔细看水里的动静!” 李福正要领命而去,陆青菏忽然开口:“先从那处下水吧。”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岸边最大的一棵红枫,老干虬结,从它身上落下的枯叶明显比旁的多,不仅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连靠着岸边的水面上也满是褐色的枫叶。 李福没急着听令,而是侧头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没有犹豫:“按她说的办!” 她话音刚落,李福就带着几个仆从奔至红枫那处的岸边,脱了带着薄棉夹层的短打,便“扑通”一声下了水。 几人潜入水中不过片刻,就有人浮上水面大喊:“小姐真的在水里!” * 很快,李福将昏迷中的赵熙华拖上了岸。 王夫人悲喜交加,可一看小女儿那青白交加的脸色,心下便是一沉,又伸手去摸她的脉搏,却只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熙华一定会没事的!来人,扶着熙华回房。其余人等,快去寻周大夫!” 旁边有婆子提醒她:“夫人,小姐昏迷恐是腹中积水,需得倒挂控水方能排出。” 王夫人急忙点头:“对对对,你去马房找马夫,让他把马牵到熙华院中!” 陆青菏一听王夫人的安排就知道要遭,别到时候人从水里捞上来了,最后折在这落后的急救理念上。 但此时出手,要是救回来了还好,要是没救回来,只怕自己也会被迁怒,徒惹一身腥。 她正在踌躇之际,小偶人贴着她耳边悄声说了四个字:“魂魄尚安。” 陆青菏眼前一亮。 她拦住了匆忙动作的婆子,问:“从这儿到你们小姐院中需得多久?周大夫几时能到?马夫又何时能将马匹赶至内院?” 那婆子一愣,虽不解她的意思,仍老实答道:“去小姐院中需得半盏茶的功夫,周大夫过来估摸得一刻钟,至于马匹到内院至少得半柱香的时间。” 陆青菏心中有了数,转眼看向王夫人:“夫人,熙华眼下气息微弱,轻易挪动怕是会伤及根本,且情况紧急,等周大夫和马匹到了,只怕……” 她没说完,王夫人便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好孩子,我担心的正是这个,我知道你聪慧,若是有法子的话,尽管说,我信你!” 陆青菏没想到如此顺利,王夫人没等她主动请缨便,便同意她放手一试。而周围这么多人,竟没一个出声反对或者质疑的。 她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路每每提醒基本都落到了实处,也无怪王夫人将她当做救命稻草。 陆青菏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除了,她对着王夫人行了一礼,再次抬头时,眼中满是坚定:“青菏自当竭尽全力。” 第14章 第 14 章 得知小姐从水里捞上来后,原先派出去的婆子丫鬟们都赶回了池苑。 陆青菏环顾了一圈,点了几个看起来就比较沉稳的大丫鬟,清理出一小片空地,让赵熙华平躺在上面。 她知道溺水者最怕失温,随即又命这些人捡拾了些枯枝烂叶,就地生起一个火堆。 温暖的橘色火焰跳动着,驱散了周围的寒气。 “有干净的帕子吗?” 陆青菏问,她一直没有带手帕的习惯,春雨和春桃倒是有,但春雨那块被她拿来擦去手上的残渣,春桃的则早就皱巴成一团。 不过皱归皱,看着还是干净的,陆青菏正想着将就一下,就听见一个声音怯怯地道:“我,我这儿有。” 她抬眼看去,是那两个年岁颇小的姑娘之一,圆脸圆眼,没了先前那股高傲劲,看样子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得不轻。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陆青菏时,手还微微颤抖着。 “多谢。”陆青菏接过手帕,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心说这小姑娘也怪惨的,高高兴兴来赴宴,结果反被吓了一遭,因此安慰了一句:“别怕,没事的。” 她说的很随意,一边一错不错盯着昏迷中的赵熙华,一边将柔软的帕子缠在手指上。 小姑娘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不知怎地,煞白的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血色。 陆青菏做好准备,抬起赵熙华的下颌,将她的头偏向一侧,用手指轻抠她的口腔。 抠了几下,发现只有一些白色泡沫,并没有她预想中的泥沙和杂草。 嗯?她心中疑惑,面上不露分毫,继续小心地抠挖,直到口鼻处都清理干净了,才将赵熙华的头部回正,保持一个“仰头抬颌”的姿势,开始做心肺复苏。 她跪坐在赵熙华胸口一侧,用手丈量了具体的位置,将掌心交叠,垂直向下用力。 陆青菏整个上半身都在使劲,将赵熙华的胸腔深压了足有一个手掌的厚度,引得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 陆青菏充耳不闻,等对方的胸廓完全复位、血液也回流之后,重复了之前的动作。 很快,三十个胸外按压完成,她贴着赵熙华的口鼻确认是否还有气息,又摸上了她的颈动脉,感受到那里微弱的跳动,顿时心下大定,继续上述的循环。 按理说,此时做个人工呼吸或许能加速赵熙华的苏醒,但陆青菏想了想,还是选择放弃。 一来,对于人工呼吸,她只有理论知识,并没有实践过,匆忙用上只怕会适得其反;二来,她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这个胸外按压的体力消耗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此时全靠毅力在坚持。 终于在第三轮的按压时,赵熙华脑袋一歪,“哇”地吐出一口水。 王夫人见状,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陆青菏将她推成侧卧位,看着赵熙华一口一口地往外吐水,原本灰败的脸色竟是肉眼可见地好转许多。 “看起来暂时是脱离危险了。”她跪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地,大口喘气:“将熙华带回院子吧,注意保暖,尤其是头和手脚,务必用干燥的衣物裹好。” 不消她多说,王夫人已然安排下去了,婆子们将赵熙华安置在准备好的麻布软舆上,浩浩荡荡地往后院赶去。 春雨和春桃则扶起有些脱力的陆青菏,远远地缀在后头。 * 借给陆青菏帕子的那个圆脸小姑娘跟着侯府的人走了几步,很快就慢了下来,蹭到了陆青菏身边。 她蹭过来了也不说话,就时不时地偷瞄陆青菏一眼,狗狗祟祟还怪可爱的。 陆青菏喜欢逗小孩,伸手捏了捏她头顶的双螺髻:“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期期艾艾地问:“你是怎么知道那样可以救熙华姐姐的呀?” 陆青菏张口就来:“因为我是江南人呀,江南多河渠,每年总有几个落水的,救人的法子也多,我见过几次,也就会了。” 这纯粹是她在胡扯,陆家祖籍是在江南不假,但自从陆秉元当上了鸿胪寺丞之后就定居在了京城,更何况落水施救这种事,原主一个官家小姐又怎会接触到? 小姑娘涉世未深,却是信了,眼神里都带着崇敬,贴得更紧了一些,险些将春桃挤走。 她看起来很想与陆青菏做朋友,主动自我介绍:“我是镇国公府的,你……你唤我朝云就行。” 陆青菏笑眯眯地道:“好呀,小朝云。” 这个叫朝云的小姑娘红脸的样子总让她幻视冥婚那夜的小木偶人,故而忍不住多逗了两句。 果然朝云脸颊顿时飞红,原地跺了跺脚。 明明陆青菏也没说什么,可她就是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偏偏这感觉还不让她讨厌,心里甚至带着点隐秘的欢喜。 朝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唉,熙华姐姐此番落水,必定是被人所害,究竟是谁如此恶毒,竟是奔着性命去的!” 陆青菏见她小小年纪,人却敏锐,不禁问道:“你怎么就能断定她是被人所害,而不是自己不小心失足?” 她发问的本意是想探探朝云的底,却被小姑娘误以为她不懂后宅阴私,在心中感叹,这个青菏姐姐很有些本事,就是心地太纯善了,这么明显的害人手段都看不出,一定就是母亲说的那种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从不对外使的人。 她很耐心地对陆青菏解释:“熙华姐姐向来胆大心细,从不将自己置身险境,她既然是为了寻狸奴去的,自然就不会放着小狸奴去水边,况且她就算要去水边,也犯不着脱斗篷呀。” “所以我想……”她沉吟了一会儿,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上一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多半是那石洞中发生了什么,被熙华姐姐恰巧撞见了,对方这才临时起意,想着杀人灭口。” 朝云崩着小脸,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头顶的双螺髻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颤,陆青菏手痒,就又上手捏了捏。 小姑娘瞬间卡壳,想去捂自己的脑袋,但硬生生忍住了,匆匆总结道:“反正左右熙华姐姐有惊无险,等她醒来,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陆青菏却没朝云乐观,做胸外按压前,她检查过赵熙华的脑后和脖颈,并没有外伤的痕迹,可口鼻处的白色泡沫分明昭示着她是昏迷后才被投入水中的。 只怕今日之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陆青菏轻声叹了口气:“对方手段狠辣成熟,熙华……估摸也糊涂着呢。” * 两人谈论间,不知不觉就到了赵熙华的小院。 院内丫鬟婆子来来往往,虽然忙乱,却不像之前那样,眼睛里都带着惶恐。 来侯府做客的几个小姐都在外间扎堆,她们都是赵熙华的好友,总要等她完全无事了方能安心离去。 此时见到陆青菏和朝云进来,都起身相迎。 她们原先对陆青菏有些轻视之意,碍于侯府与将军府的关系才没出言奚落。如今见陆青菏出手救下赵熙华,这几个年岁不大的姑娘们,又是佩服又是羞愧,心情甚为复杂。 陆青菏大约猜到了她们的心思,也不戳破,只是问道:“熙华如今怎样,清醒了吗?” 王夫人从里间出来吩咐婆子准备一碗姜水,听见了陆青菏的问话,露出点点喜色:“已经醒过一回了,神志还算清楚。周大夫把过脉,说是湿寒入体,需得驱寒祛湿,温补气血。” 她拉起陆青菏的手,真心实意道:“今日若不是有你在,熙华怕是凶多吉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陆青菏作羞涩状:“不过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夫人不必挂怀。也是熙华福泽深厚,可以转危为安。” 她越谦虚,王夫人就越是感激,正想着该如何感谢,就听旁边的朝云问:“夫人,熙华姐姐既已醒过一回,有没有说是谁在害她?” 这其实算是临安侯府的家事,本来不该让这些小姐们听到的,但这等手段太过阴损,若不及时将隐藏在侯府的毒蛇抓出来,赵熙华日后也不用交朋友了。 王夫人的脸色变得尤其难看,她咬牙切齿般说道:“我问过熙华,她也不知是谁动的手。她刚进那石洞就被蒙住了口鼻,不过一息便失去了意识,昏迷前只隐约听到一声猫叫。” “嘶。”陆青菏忽然小声痛呼,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陆青菏感受到发根传来的尖锐刺痛,知道是小木偶人无意识间收紧了手中的小辫。 朝云在王夫人开口前就问:“青菏姐姐,你怎么了?” 王夫人有点纳闷这姑娘怎么突然如此关心陆青菏,明明在侧厅时还有点不太对付的模样啊? 不过小姑娘们的友谊一向来的快,她也没空纠结这些,只是道:“是不是哪里伤到了,正好周大夫还没走,我这就请他来为你看看。” 陆青菏忙道:“不碍事,就是刚刚使的力气大了些,手臂有些酸痛。” 她一边说着一边活动手臂,一副抽筋的模样。 王夫人仍有些不放心:“臂膀酸痛可大可小,还是叫大夫过来,方能安心。” 说着去唤在门口候令的婆子,刚喊了一声,就见外头进来一个人。 来人穿着半旧的月白夹袄,乌黑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珠钗,上头珍珠个头不小且圆润饱满,只是颜色明显不够亮了,手上带着两个素银手镯,除此之外,竟没有别的装饰。 陆青菏看着王夫人骤然沉下去的脸色,立刻意识到这人多半就是临安侯府的二小姐——赵梦华。 第15章 第 15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的木偶能通灵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5章 第 15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章 第 16 章 赵梦华当惯了绿茶,敏感一些,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被气了个倒仰。 其他人没听出其中的阴阳怪气之意,还只当陆青菏圣母心发作,原谅了赵梦华。 王夫人恨恨的:“青菏,你不必顾全我的面子,她虽是侯府的二小姐,但既然害了我的熙华,又推了你,我就不会放过她!” 朝云也道:“青菏姐姐,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了些,她如此歹毒,当众打你,你竟也要为她说话。” 陆青菏此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她好像,真的,只是被轻轻甩了一下吧? 怎么一个两个的,像是她受了多大的伤一样。 可旁的人似乎都不这样想,俱都围上来看她的手臂,见那雪白臂膀上有道甚是明显的红痕,顿时如临大敌。 王夫人有些忧心,她眼力好,能看出陆青菏的两次“嘶”并非装腔作势,而是真的感受到了疼痛。 如今又挨了一下,虽然看着不显,但万一恰好打在经脉上了呢? 她不敢赌这个可能,干脆利索地唤了张妈妈,让她将周大夫请回来。 周大夫本来都被李管事送到了侯府门口,两人正抱拳作别,就见张婆子步履匆匆赶来,开口就是:“周大夫稍等。” 她年岁大,跑了几步就有些喘,但还是三言两语地将事情讲完:“将军府的少夫人被二小姐伤到了手臂,怕是不好,还请周大夫前去看看。” 周大夫在京城颇有名气,多是为达官贵人看病,对这里头的道道门清,听婆子这么廖廖几句,大约也能猜个三分,心中就有了底,也不推辞,又进了回内院。 他细细查看一番,知道没什么大碍,但还是往严重了说:“先头是不是干了些力气活?手臂负担有些重了,气血淤堵不畅,又被打了经脉,若不好好调养,怕是要落下病根!” 他说着,开了用川穹、白术、防风、苦参等熬制的药膏,嘱咐一定记得定时外敷,重视起来,万不可马虎大意。 他这么一说,几个姑娘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看向赵梦华的眼神也越发复杂。 竟然都到了要落下病根的地步,你这一甩,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 赵梦华此刻终于感受到了被“绿茶”支配的恐惧。 以往她在茶言茶语中获得利益,利用自己的外表营造弱者形象,现在遭到反噬,被陆青菏气的几乎吐血,还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她倚靠在门框上,这下是真的觉得心口闷闷的疼,有种事情超脱掌控的不详预感。 正在此时,院外忽然人影攒动,几个守在门外婆子纷纷恭敬行礼,有个小丫头急急进屋通传:“夫人,侯爷来了。” 屋内的人都是一怔,同时抬眼望向门外。 就见临安侯身着靛蓝常服,面色还算平静,但周身萦绕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威慑感。 他抬手扶住了出门相迎的王夫人,扫了一眼好似被众人孤立的赵梦华,道:“我听闻熙华落水,特地过来瞧瞧,周大夫怎么说?” 王夫人引着他看了一回熙华,道:“周大夫说幸而救的及时,除了肺腑有些不好,倒是不曾伤及根本,就是这几日得多多照看,不可离人。” 临安侯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轻拍:“辛苦你了。” 王夫人一听,眼眶微红,她在临安侯面前一直是个很刚强的性子,只有为了自己的儿女才会显出那么几分软弱来:“这算什么辛苦?熙华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自然要为她劳心劳力的。” 她说着说着,愤慨压过了悲伤:“只是今日之事,却是有人刻意为之!熙华还那么小,她究竟是碍着谁的路了呢?” 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赵梦华,眼中满是怒火,矛头所指,不要更明显。 赵梦华见父亲来了,又升起了点点希望——平日里她和姨娘与王夫人有摩擦,临安侯多是向着她们母女的。 她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如今小妹的事情尚没有定论,母亲便要搜我的屋子,女儿是在觉得冤枉,还望父亲明鉴啊!” 她哭的伤心,可临安侯却没多看她一眼,只是淡淡道:“后宅之事皆由你母亲做主,你既问心无愧,又何必怕人搜院?” 赵梦华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说到底也就是个未长成的小绿茶,平日的靠山一朝离去,也就没了别的法子,一时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这样女儿日后如何做人?何况还有这么多旁人看着,父亲难道不怕侯府名声有损吗?” 临安侯看着在外间如同鹌鹑般站着的几个小姑娘,都是熙华的好友,当中也没有那爱嚼舌根的。 只不过,到底是侯府家事…… 不待他开口,陆青菏忽而向前一步,对王夫人行了一礼,道:“夫人,我本是想多陪陪熙华的,可您也知道,我刚被梦华妹妹所伤,恐得尽早回将军府休养了。” 她说着,看了眼春雨春桃,春雨春桃会意,立刻扶住了自家伤到了的少夫人。 三人就这么从赵梦华身边施施然走过,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其余几个姑娘怔愣了一瞬,接连上前对王夫人行礼,要么是母亲喊我回家用膳了,要么是自家什么猫儿狗儿要生小崽了,要么是虽说日头还正当空,但也不早了云云……总之胡乱寻了个借口便跟着陆青菏溜之大吉。 小姑娘们脚程还挺快,几步追上了陆青菏三人。 她们本来与陆青菏不熟,甚至隐隐排斥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将军府少夫人,但今日之事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小姐们百味杂陈,不由自主地围绕在陆青菏身边。 陆青菏没与她们多寒暄,只是沉默地领着一众人往院外走。 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听见王夫人高声施令:“张妈妈,刘妈妈,你们各自带一队丫鬟婆子,去二小姐和姨娘院里,无论是里屋、小厨房、贴身丫鬟的住处,还是各式箱柜、妆奁、床底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搜!” “凡有藏私瞒报或被银钱收买者,通通杖毙!” * 陆青菏等人回了将军府,皆是松了口气。 虽说没有亲眼见证临安侯府的大清洗,但也能猜到王夫人必然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赵梦华和她的那个姨娘,未来估计都不会好过。 陆青菏嘱咐春雨春桃:“此事到此为止,日后无论谁来打听,皆不可外传。” 二人均是点头不迭。 春雨道:“少夫人先头不过用了些糕点,这会儿想来也应当饿了。春桃你快去准备些饭食,我来为少夫人敷药膏。” 春桃脆生生应了,背身离开的脚步都显得欢快许多。 春雨则小心地卷起陆青菏的衣袖,将暗红的药膏涂抹在她的右臂上。 陆青菏的右臂其实已经不疼了,但当药膏涂上去的那一刻,温热的感觉还是让她长舒了口气。 春雨见她闭目,只当是累了,便静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房门合上,陆青菏睁开眼,曲指轻弹了一下小木偶人的脑袋:“当时扯我头发做什么?” 小木偶人攀着她的肩头滑到她腿上,仰着头,满脸严肃:“你可知什么东西能使人快速昏迷?” “麻沸散。”陆青菏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回答,这算是古装电视剧中的常客,在她听到王夫人讲述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这东西。 小木偶人点点头:“麻沸散主要以曼陀罗花为主,辅以草乌、当归、川芎、天南星等,通常在一刻钟内起效。” 陆青菏一下抓住重点:“一刻钟?可王夫人说熙华不过一息……”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意识到了不对:“难不成有什么东西可以使麻沸散短时间内生效吗?” “有!”小木偶人肯定道:“我们在北疆发现一种花,可以使曼陀罗花的功效翻倍。” 陆青菏有些不明白,问:“临安侯同你父亲在北疆共同抵御北蛮人多年,临安侯府内有功效强些的麻沸散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小木偶人眉头紧锁:“这种花,是我们今年年初时才发现的。” 电光火石间,陆青菏忽然想到,临安侯三年前便已身体不适为由,调离了北疆。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调离的北疆的临安侯,接收北疆消息的渠道已经不多了。 临安侯府中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北疆才有的特效麻沸散。 陆青菏与小木偶人对视,木偶开口:“不会是临安侯,他对北蛮人的仇恨不似作伪,应该不会做通敌卖国之事。” “那就是临安侯府内,有人与北疆私下勾连了。”陆青菏叹了口气,随后又眨了眨眼,“索性我也算救了熙华一命,等她身体好些,我再去一趟侯府,问问赵梦华有没有供出什么人。” 木偶将小手搭在了陆青菏虎口处:“辛苦你了。” 陆青菏觉得它这话的语气动作有点眼熟,但也没多想,反手捏住了它的手掌,笑道:“不辛苦呢,我本来也是要追查下去的。” 她说完就准备起身去小厨房催催春桃,全然没注意到小木偶人在一旁浮想联翩。 顾行洲:这就是老夫老妻的感觉吗? 第17章 第 17 章 既然要探望病人,自然不能空着手去,想来那些珍奇古玩、名方补药侯府是不缺的,这礼物的选择就要用心且显出些许亲近来。 陆青菏眼神转向妆奁旁边的偃师工具箱,心中有了主意。 她要做一只木偶小狸。 一比一复刻赵熙华的那只。 正好春雨和春桃都近距离接触过小狸奴,通过她们的描述,陆青菏就算做不到一模一样,也至少能有个**成相似。 到时,赵熙华见了木偶小狸,想必也会愿意吐露更多的消息吧。 陆青菏的计划很美好,然而春雨和春桃的配合度却不高。 原因无他,她的右臂还伤着呢。 每当陆青菏露出点想做木偶的意思来,春雨和春桃就会用那种不赞同目光看向她。 她们甚至还预备将那偃师工具箱搬去库房,在陆青菏多次保证绝对不会在夜间偷摸做木偶后才没有真正实施。 这就导致过了有三四日,陆青菏才断断续续打磨出一个小猫形状的素坯来。 这种被时刻监视着不让造作的感觉实在难受,弄的陆青菏都想直接使用将军府少夫人的权利,强制两个丫鬟服从她的命令了。 可她偏偏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知道这两人实在是被自己的脆皮程度吓到,不敢由着自己浪。 小院中微妙的平衡传进了齐氏的耳中。 她倒不认为是陆青菏压不住手底的人,反而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儿媳至情至性。 临安侯府的事到底传了出去,赵梦华被连夜送去了乡下庄子,至于那个孟姨娘,被杖责后送入家庙,说是去为祖宗祈福,其实和终身监禁也无异了。 这在京中高门大户几乎传遍,齐氏也有所耳闻。 又好事者半真半假地向王氏询问具体情况,却反被王夫人拉着手,听了一耳朵陆青菏的好话,弄的那人一头雾水,坐上马车后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但也不好回头再问,只能对着同样八卦的各府夫人们原话复述。 一时间,有关将军府少夫人淑质英才的传言倒比临安侯府内宅私事传播的更广。 陆青菏一度成了“别人家的少夫人”。 可作为讨论中心的陆青菏本人,却完全没有美名传遍京城的自觉,依然在两个丫鬟的监督下修养身体,并想方设法地在木偶小狸上多画两笔。 齐氏这几日也接待了几位夫人,是先前在临安侯府围观了全程的那几位姑娘的母亲,个个备了礼物前来探望,听闻陆青菏还在养伤,也不要她来见客,只同齐氏一同讲些教养儿女的心得。 这些夫人的家族同将军府关系不远不近,也就是在路上碰到会相互见礼,寒暄两句的水平。 可如今却是明显带着想与将军府交好的心思来的,言语间很是客气,丝毫不见过去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自傲。 更让齐氏震惊的是,一向低调的镇国公府竟也派人送来了礼物,还是国公夫人亲手准备的,专为手臂酸痛研制的药膏,里头添了一味难得的草药,药效要比周大夫配的好了不少,且气味清新,涂上后只觉得手臂的负担都减轻许多。 陆青菏靠着这盒药膏,成功地拿回了偃师工具箱的使用权。 不过她刚准备开始专心做木偶小狸,齐氏就送了个小玩意到她的院中。 陆青菏看着弓着身子在她脚边虚空索敌的小猫,陷入了沉思——母亲怎么就误会她想养这小东西的? 春桃倒是高兴的不得了,她早忘了当初处理小狸奴时的害怕,满心满眼都是可以亲手养小猫的兴奋。 春雨面上淡淡,没像春桃那样蹲着试图吸引小猫注意,但脑子里已经开始思量该为它准备的一应物什:猫窝、食盘、玩具…… 主仆三人看似都盯着小猫不言语,心思却是各异。 还是春桃最先回过神来,她抬头,眼神亮闪闪地看着陆青菏:“少夫人,我们为小狸奴取个名字吧!” 春雨看向陆青菏,面露期待之色。 陆青菏不假思索:“就叫它陆国庆吧。” 春桃满头问号:“啊?” 春雨亦是不解:“狸奴叫这个真的好吗?” 陆青菏有点奇怪:“有什么不好的?有名有姓,寓意也好,不正合当今盛世吗?” 两人一听也觉得有理,春桃还伸手摸了摸了小狸奴的脑袋:“那从今天起,你就叫国庆啦。” 陆国庆没理她,只一心撕咬陆青菏鞋上的小绒球。 * 小猫很快就适应了在小院的生活,它甚至隐隐将自己当成了小院中真正的主子。 具体表现为时不时地要叫几句表达自己的不满,猫窝的棉絮乱了要叫,食盘的鱼汤拌饭空了要叫,就连春桃抓挠它的脊背都会发出不一样的声响,舒爽了会发出哼哼唧唧的呼噜声,没挠到位则叫的颇为哀怨,仿佛在抱怨春桃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偏生春雨和春桃宠着它,每日都换着花样做猫饭。 很快这小东西就如同吹了气一般膨胀起来,整日如同一辆小泥头车,哪里不爽撞哪里。 陆青菏算是整个院中对它最一般的了。这个一般不是说苛待它,而是将它当成正常的小宠物,不像春雨春桃那般溺爱。 陆国庆十斤的猫,九斤的反骨,陆青菏越不把它当回事,它就越喜欢凑到陆青菏身边。 一见陆青菏描画木偶小狸,就会凑上前去,扰乱她的思路。 要么是在她的工具箱中乱踩,将整齐摆放的工具拨弄来拨弄去,直到陆青菏拎着它的后颈,将它整个提到半空,指点着它的鼻头同它讲道理,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要么就是假装不经意在桌上一躺,然后一个翻滚,压在小狸奴的画像上,将那巴掌大的墨色小猫遮了个严严实实。 几次下来,陆青菏就看出了它的小心思,唤来春桃将它带走。 这时的陆国庆就开始“呜啊呜啊”的大叫,好似在控诉陆青菏的不识好咪心。 陆青菏简直要被它倒打一耙的行为气笑。 但很快,随着木偶狸奴的完工,陆国庆也就不再玩这些小把戏了。 陆青菏也狠狠的松了口气,这木头小猫说多重要吧,其实也不过是她为赵熙华准备的小礼物,但要说不重要吧,这小东西说不准还能引蛇出洞,给她在这京城的迷雾中指出前行的方向。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物的魂魄弱,消散的快,陆青菏在为小狸奴碧绿猫眼上点睛之后,等了许久,也不见这木偶小狸有动弹的迹象。 陆青菏有些纳闷,对着坐在桌角看她动作的小木偶人道:“真是奇怪,我分明有所感应,可为何这小狸就是不动呢?” 顾行洲安慰她:“许是狸奴的魂魄过于孱弱,需要一些时日修养。” “但愿如此吧。”陆青菏起身,抻了抻身子,做木偶就是这点不好,一旦入神,就会保持一个动作许久,等反应过来时,全身都僵硬了,“这时就显出陆国庆的作用了,有它在,我定然是要做一会儿,教训它一会儿的,” 顾行洲对她的这个玩笑话不置可否,只是给那小猫下了点眼药:“陆国庆确实需要教训,实在是过于调皮了。” 陆青菏以为他在说小猫之前捣乱的事,佯装重视:“行,我把它当个事办。” 顾行洲没听出她在玩梗,很是严肃地点点头。 当夜,陆青菏就知道顾行洲为何一反常态地要同一只小猫计较它调皮的天性。 古代的蜡烛油灯质量一般,光线昏暗不说,燃久了还会产生股股黑烟,因而大多数人天黑就上床休息了。 陆青菏一开始不习惯,尝试就着烛光看话本,结果没看几页就觉得眼睛酸涩,最终硬生生将作息调到了朝六晚九。 如此坚持几日后,倒是觉得白天的精力好了不少,晚上也睡得踏实许多。 曾经九点到十一点,夜生活最丰富的时间段,现在反而成了陆青菏睡的最沉的时候。 但不知是不是白日里顾行洲的那句提醒,陆青菏忽然就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了平时不曾留意的动静。 一个小小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她。 柔软的脚垫从她的耳边踩过,微微的凹陷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蓬松的毛发拂过她的头顶,温热的身子一触即离。 是陆国庆。 它要干什么? 陆青菏有些刚睡醒的朦胧,她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去瞥里侧的床头。 然后就看见了让她不可思议的一幕。 陆国庆先是挑衅般地对着顾行洲来了一个实打实的猫猫拳,顾行洲灵巧躲开后,拽着它的毛发骑上了它的背。陆国庆明显吃痛,表情都有些扭曲,但一声不吭,只侧身一躺,就将顾行洲压在身下…… 随后就是一猫一木偶毫无章法地乱打一气,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爪,全程没发出任何声响,动作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贼强的那种。 陆青菏很难相信顾行洲会是那种半夜不睡觉和小猫沉默互殴的人。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全程,直到顾行洲一手一只抓住了猫耳,陆国庆也露着小小尖牙,似乎要给这块木头来上一口的时候,才艰难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 第18章 第 18 章 一猫一偶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骤然僵住。 陆国庆大张着嘴打了个欲盖弥彰的哈欠,觑着眼看陆青菏,尾巴有点焦躁地左右摇摆。 顾行洲则默不作声地放开了它的耳朵,正了正因为打斗而显得凌乱的衣袍,随后在他惯常睡觉的角落坐下。 小猫有点眼色但不多,见顾行洲坐下后又有点蠢蠢欲动,一点点用毛屁股去顶小木偶人。 它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其实全被陆青菏看在眼里。 还没等它完全占据那个位置,陆青菏就抓住它的后颈,将它提溜起来。 陆国庆还想挣扎,陆青菏幽幽地道:“再动,你这旬的小鱼干没有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威胁很有效,小猫很快老实下来,乖觉地垂着四肢,任由她教训了一通。 不过那一双莹绿双眼中还透着点点不服,显然是预备阳奉阴违了。 陆青菏将它拎回了猫窝,做了最后警告:“别让我发现第二次,不然小鱼干一个月起扣,脸转过来,我知道你听的懂!” 陆国庆“嗷呜”了一声,声调中透着强烈的不耐,团成一团,将脑袋埋在爪下。 它的抗拒之意实在明显,陆青菏也知道和一只小猫讲不了什么道理,便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当事人。 小木偶人正探头看她教育小猫,冷不防对上陆青菏的视线,脸上表情讪讪的。 陆青菏心下觉得好笑,问:“它几时开始同你打架的?” 顾行洲想了想,道:“你做完木偶小狸后,它就时不时地挑衅我,我原不想与它计较的,结果有天晚上这家伙险些将我衔到它的窝里去,我便开始还手。” “每次同它打完,它第二日就会忘却前晚的事,然后在夜间继续挑衅。”顾行洲回忆,“算起来约莫打了有五六日了。” 陆青菏有点无语,她本以为这不过是偶然的事件,结果没想到竟然还成了晚间的固定项目。 她躺回了床上,终于理解了之前顾行洲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顾行洲倒是已经看开,还安慰她:“不要紧的,反正它也打不过我。” 陆青菏打量着它瘦弱的身体,又估量了一下陆国庆的体重增长速度,觉得还是得找个机会教育一下这只魔丸小猫。 * 陆青菏的坏猫改造计划还没开始实施,临安侯府来人了。 来的正是王夫人和赵熙华。 齐氏带着陆青菏在外院迎接二人,她与王夫人是旧识,两家关系又亲近,也就不讲究那些虚礼,细细地看了一圈赵熙华,道:“熙华看起来气色不错,这是痊愈了?” 王夫人笑的真诚:“周大夫说已经好的差不多,就是冻了一遭,气血亏损,往后细心看顾些也就彻底没事了。” “如此就好。”齐氏念了声佛,将两人往正厅引,“看我,光顾着同你说话,快随我去正厅,那里铺了地龙,比旁的屋子暖和些。” 几人刚进正厅,便觉得有股暖气扑面而来,随着厚毡帘子一放,屋外的风雪被彻底隔绝。 婆子丫鬟们流水般上了茶水点心,齐氏招呼赵熙华挑自己喜欢的吃,赵熙华虽然点头应是,但神情明显淡淡的。 王夫人看见女儿有些失礼的表现,倒不似往日那样说上几句,只是对着齐氏叹道:“齐夫人莫恼,这丫头自从醒来后就是这般,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想来是真的被吓到了,故而我也不忍心苛责她。” 齐氏也是做母亲的,又怎会不理解她,反过来劝道:“孩子刚遭了难,性情有些变化也实属正常,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好好引导,也就能慢慢扭转过来了。” 她说着,又凑近王夫人,轻声建议:“你们那惯用的周大夫是有真本事的,但人家性格谨慎,开的方子难免保守了些,我倒觉得可以找其他大夫瞧瞧,说不准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王夫人听了若有所思,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多谢提醒,我回头就找别的大夫试试。唉,周大夫也说了他不擅长此道,只是我想着熙华的身子已经无恙,精神不好多半就是心中郁结的缘故,竟然没想到这点。” 两人都是那种为子女操心的性格,聊着聊着就去关注在下手坐着喝茶的两个小辈。 陆青菏还算自在,茶水伴着点心,是一点都没亏待自己的肚子。 赵熙华就有点魂不守舍,举着茶盏,半天了才抿上那么一口。 王夫人见状,心下忧虑更甚,她其实早就发觉赵熙华的性子变得孤僻许多,但之前一直以为是受到惊吓后的自我保护,也就没有多想,或者说她也不敢多想。 侯府这样的人家,并不需要一个女儿来维持荣光,若是熙华日后真的就是这样,大不了自己就养她一辈子。 王夫人真正害怕的是,长此以往,熙华就再也感受不到欢愉的情绪了。 几人都不再说话,正厅渐渐沉寂下来,只有松枝在火盆中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正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猫叫。 * 赵熙华的脑袋缓缓地抬了起来。 她四下张望,并没有猫咪的身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但猫叫声很快就越来越大,一声比一声长,到了最后,都有点气急败坏的意味。 没一会儿,一个圆圆的脑袋从厚毡下方钻出。 陆国庆鼻尖耸动,打了个喷嚏,似乎并不适应空气中浓重的松柏香气。 但它一眼就发现了陆青菏,没有丝毫犹豫,像一辆勇敢的泥头车,直直往陆青菏小腿撞去。 陆青菏见它冲过来,不闪不避,只在那梆硬的脑壳要撞上小腿之前,抬起了脚。 陆国庆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在黄花梨做的凳腿上,发出一声闷响,七荤八素地翻滚了两圈,肚皮朝天倒在赵熙华的脚边。 赵熙华盯着这只还在眩晕中的小猫,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神采。 她问:“青菏姐姐,这是你的小猫吗?” 陆青菏笑笑:“是呢,它是母亲送与我的,它叫……” 她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取的名字,在介绍给外人时,多少有那么点羞耻感。 “咳。”陆青菏低咳了一声,将陆国庆三个字说的又快又含糊。 赵熙华却是听清了,神情变得空白,过了半响才干巴巴地称赞了一句:“好名字。” 王夫人没听清,但见女儿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很是兴奋,对着齐氏道:“还是她们年轻人有话题,熙华多少日子不曾这般开心了。” 齐氏笑着道:“那不如就让她们女孩儿自己玩耍去罢,拘在我们眼前,想来也不痛快。” 王夫人还有点担心女儿,但想想陪着女儿的是陆青菏,又点头:“如此也好。” * 说是去玩耍,风雪天气也不适合在室外多待,陆青菏便带着赵熙华到自己的小院坐坐。 她与赵熙华并行,身后是前来寻小猫的春雨和赵熙华的贴身丫鬟翠微。 进了屋,陆国庆从春雨怀中挣扎出来,几步窜到食盘面前,“喵嗷喵嗷”大声控诉,指责陆青菏竟然真的断了小鱼干的供应。 陆青菏其实并没有闲工夫去断它那三条五条的小鱼干,只是凑巧今日雪下的大,鱼虾不好买,采办见鱼贩那里的小鱼都不新鲜了,就做主停了一日。 可谁成想,将军府的几个正经主子还没说什么呢,这个小小的猫主子先不满起来了。 陆青菏直接驳回了小猫的无理要求,气的陆国庆在她脚边徘徊,一副要在危险边缘反复横跳的样子。 赵熙华看着看着,眼眶有点热。 陆青菏看似对小猫挺不上心的,但从陆国庆遇上事后第一个能想到找她来解决,就可以知道,在陆国庆眼中,陆青菏才是最值得信赖的。 曾几何时,她的小狸奴也是这般信赖她。 赵熙华忍了又忍,最终在陆青菏递上手帕的那一刻,忍不住了,泪水决堤而出。 她张着嘴,无声地哭泣,浑身力气好像被抽走,慢慢靠在陆陆青菏的肩头。 然后感觉被什么东西硌到了。 她扭头,看见陆青菏正把左肩上的小木偶默默地移到了右边。 赵熙华倾泻的情绪有一瞬间停滞了,但很快就无暇顾及其他,深陷在那场噩梦之中。 冰冷刺骨的池水、完全挣脱不开的手臂以及昏迷前刺耳尖锐的猫叫,都昭示着她的无能。 羽缎斗篷上的孔雀纹已经被小狸奴的血液浸透,无论洗了多少遍,都好像带着未干的血气。 让赵熙华一遍遍在脑海中模拟,小狸奴被一脚踩断脊柱的痛苦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 小狸奴又做错了什么? 脊背感受到了温柔地抚摸,随后是顺着呼吸节奏的拍打。 赵熙华觉得一直闷在心中的那口气随着轻拍渐渐吐出,醒来后就浑浑噩噩的头脑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 她终于有了同外界交流的勇气。 赵熙华的眼泪还在流,她埋在陆青菏的肩头倾诉:“青菏姐姐,我实在想不通,仅仅为了一个侧妃的位子,十几年的姐妹情意,她竟也能全然不顾……” 第19章 第 19 章 滚烫的泪珠打湿了陆青菏的肩头,素色的夹袄上洇开一小块深色水痕。 陆青菏轻抚着赵熙华的后脑,从春雨手中接过浸湿拧干的新巾帕,覆在她的脸上。 帕子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很好地缓解了赵熙华因为哭泣而导致的红肿和刺痛。 陆青菏声音轻柔且温和,仿佛可以包容一切:“说出来吧,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一些。” 赵熙华的心绪其实已经平复下来了,但哭过的人都知道,大哭后没个一时半刻的根本缓不过来,因此她又断断续续地抽噎了一阵,直到眼皮肿的和桃似的,才完全止住。 看着陆青菏肩头的水痕,赵熙华有些不好意思,扯过帕子,胡乱抹了一把,问:“青菏姐姐可曾记得,三年前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吗?” 陆青菏有点印象,主要是这场婚礼实在声势浩大,取节正使是三公之一的太子太傅,副使是礼部尚书,还有几个成年皇子打马随行。 太子妃身着翟衣,乘彩舆,仪仗、大乐分列两侧,随侍、官舍、导从护卫左右,更有红箱彩笼绵延数里,算是本朝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婚嫁喜事了。 由此可见,崇元帝对太子看重之余,更是夹杂了极为明显的个人偏爱。 京中的女子对这场大婚大都印象深刻,一方面是眼馋这体面的排场,另一方面也是羡慕太子妃的好命。这份羡慕在见证太子与太子妃三年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后,逐渐演变为隐隐的嫉妒,如烈火烹油,燃烧在每一个觊觎太子侧妃位子的女子心中。 然而直到现在,太子依旧没纳侧妃,也没有子嗣。 陆青菏神色凝重起来,感情很不错的夫妻三年没有孕育子嗣,多半是其中一方有点问题,再结合赵熙华之前所言:“太子妃是不是……?” 她问的很含糊,毕竟是皇家事,一个不慎就是九族消消乐。 赵熙华点点头:“反正现在陛下和娘娘都有些忧心,预备先替太子寻个侧妃,好歹得有个小皇孙。” 陆青菏猜了个大概:“所以今年的年节宫宴也是为了这个?” “差不离吧,母亲说是娘娘想见见各家的适龄女孩。”赵熙华苦笑一声,“我不知道此事,还只当是寻常宫宴。反倒是赵梦华,不知从那里得来的消息,见母亲为我准备了一件大红斗篷,就一心以为父亲母亲属意与我。” 陆青菏看着她的眼睛,忽而问道:“侯爷和夫人当真没有这个意思吗?” 赵熙华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与她对视,半晌后叹了口气:“果然瞒不住你。” 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仿佛要将一颗心剖给陆青菏看:“母亲原本是有这个意思的,不然也不会备上这么一件惹眼的衣服。只是当我在她面前试穿斗篷时,她突然就改了主意。 她说:‘熙华大约是不会喜欢皇宫的。’ 因而也就没有同我讲这个打算,只告诉我,斗篷虽是为年节宫宴所制,但平日若是想穿,也尽可以穿出去。” 陆青菏:“所以赵梦华误会更甚,还以为你十拿九稳,故意在她面前招摇?” 赵熙华眼睛一点点睁大:“青菏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青菏心说,那当然是因为我也会有这样的小心思啦,谁还没当过阴暗扭曲的老鼠人呢。 她摸摸赵熙华的脑袋:“赵梦华在侯府的日子要比你艰难,她心气高,很多得不到的东西还是想去尝试。可她的眼界却局限在后宅之中,用的手段也不够高明,一些谋划在寻常人家或许管用,若是去了皇宫,只有送菜的份儿。 所以,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出局了。 但她看不清,只以为是她庶女的身份限制了她的前程。想来那个孟姨娘,极有可能经常同她说,若她托生于王夫人的肚中,必然又会是另一番天地了之类的鬼话。” 赵熙华简直目瞪口呆,陆青菏的分析基本全中,尤其是最后对孟姨娘的猜测,原话虽然不是这样,但意思却**不离十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尽管孟姨娘没有亲自出手,可她的惩罚要比赵梦华重上许多。 父亲给她定了两条罪,一是用娘家的路子替赵梦华准备了荆芥,二就是用养歪了侯府小姐的性情。 赵熙华忽然就懂了为何自己最好的姐妹朝云,提起陆青菏时,眼神都是亮亮的。 她绞着手中的巾帕,道:“我知道同为侯府小姐,她的日子不似我这般快活,想得些东西还得自己去筹谋,因此我不怪她素日总踩着我彰显她的柔顺识大体,也能理解她想抓住机会往上爬的心思。” 赵熙华语气陡然变的落寞:“可她不该用这般下作的手段,以无辜狸奴作饵,利用我的真心设局,试图害我名节……” “不不不,你等等。”陆青菏打断了她,问:“你的意思是,赵梦华没想要你的命,而是想毁了你的名节吗?” 她见赵熙华脸上浮现古怪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没有说毁名节就不严重的意思。” 只是这两者存在本质差别,单从量刑上看,毁人名节按照污蔑、诬告罪论处,刑罚以笞杖、徒刑为主,而直接杀人则普遍从重处理,多判斩绞,就算侥幸留了一命的也是要杖责后流三千里的。 陆青菏意识到之前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赵梦华为何要自投罗网般去“探望”赵熙华。 原来她并非是想探听妹妹的生死,只是以为自己的计划出现了纰漏,想确定进行到了哪一波,好及时弥补! 若不是自己横插一杠,赵梦华离开后收拾好首尾,说不准真的就成了悬案。 赵熙华见陆青菏皱着眉头沉思,也不打扰,见春桃捧着茶盏站了许久,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暗中喟叹。 她本来极其讨厌喝这些苦茶,可自打落水后,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伤痛两厢叠加,导致吃什么都仿佛尝不出味道,只有喝浓茶水时,才能品出一点苦味。 今天痛苦一场,倒是让心中苦闷泄了大半,觉得这清淡的花茶,竟也有点涩口。 赵熙华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就想问春桃要一碗蜜水,一抬头见她表情皱巴着,一副很不能理解的模样,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春桃脸上不解的神色更重,她年纪小,听的懵懵懂懂,只觉得无论是毁人名节还是杀人灭口都是顶顶重的罪名,这临安侯府的二小姐莫不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么,竟然敢谋划这种要命的事情。 她这么想着,也就照实提出心中疑问:“赵二小姐到底怎么想的呀,为了一个侧妃的位子,就要害自家姐妹?” 她问的很坦然,赵熙华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权势的引诱、野心的膨胀、对现状的不甘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构成了如今双输的局面。 赵熙华一时找不到切入口来表达,站在她身侧的翠微一针见血地总结出自己的理解:“哎,你不懂,侧妃之争,向来如此。” 陆青菏刚头脑风暴结束就听见翠微这句大实话,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转头问赵熙华:“那个迷晕你的人,应当不是赵梦华安排的吧?” 赵熙华已经有点习惯她跳跃的思维,老实回答:“嗯,赵梦华后来都招了,她原本是安排了孟姨娘的一个心腹小厮在那处山洞,借着围炉宴的机会,传些风言风语。只是那小厮不知何时被人迷晕在了柴房,在山洞中埋伏着的人,却是直接下了死手。” 陆青菏追问:“可曾找出那人?” 赵熙华摇摇头:“父亲当日便封锁了整个侯府,只许进不许出。并将与那小厮有过交集的人都拷问了一番,仍旧没什么头绪,府内人心惶惶了数日,上上下下搜查了几遍,也找不出线索。父亲不信一个大活人竟然就会这么消失,也怕他一次不成还要反扑,便派心腹守着我和母亲,今日就是李福带着七八个奴仆,一路护卫着我们来将军府的。” 她几乎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陆青菏虽然没有得到最想要的线索,但还是觉得赵熙华的话很有帮助。 一时又可怜这姑娘遭受的无妄之灾,想着换个轻松点的话题,让她不在沉溺与往事。 正打算开口,齐氏身边的婆子敲门而入,恭敬道:“少夫人,熙华小姐,时候不早了,王夫人说小姐也该家去了。” 赵熙华看向陆青菏,有点不舍,磨磨蹭蹭地道:“那我便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青菏姐姐。” 陆青菏也知道王夫人怕赵熙华再出意外,也不强留,只是从偃师箱子上拿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递给赵熙华:“我原是想着去探望你的,遂亲手做了个小礼物。今日你来看我,我心中很是欢喜,这礼物便提前送与你吧。” 赵熙华浮现出点点惊喜的神色,不算很明显,她倒不在乎礼物是什么,有真份心思就是难得,更何况还是亲手做的。 她问:“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陆青菏摸摸鼻尖,点头:“自然可以。” 赵熙华打开小盒,看见趴伏在盒中的小狸奴,呼吸忽然顿住。 第20章 第 20 章 赵熙华眼瞳轻颤,方才还带着笑意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一时间只觉得四脂百骸的血液都往胸口会聚,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陆青菏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心中不免打鼓,想说若是不想睹物思猫,自己也能换个礼物,就见赵熙华突然露出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依稀可见曾经的天真快乐。 她捧起木偶小狸,贴在胸口:“青菏姐姐,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陆青菏看着她双眸璀璨,觉得先头做木偶小狸时的麻烦都变得有意义起来,笑着道:“你喜欢就好。” 赵熙华点头如捣蒜,举起小狸用自己的鼻尖去蹭那冰凉的木制鼻头。 陆国庆见那锁在盒中的木偶小狸不但再次重见天日,还一副很受喜爱的模样,嫉妒心顿起,也不想围着陆青菏打转了,开始吸引赵熙华的视线。 它十分不经意地挪到了赵熙华脚边,勉为其难躺倒在地,示意对方可以摸摸自己肥美的小□□。 可赵熙华却没有理它,只一心抱着木偶小狸,做些惯常的亲昵动作。 陆国庆何时遭受这般冷落,气的“喵嗷喵嗷”大叫,很有点控诉赵熙华不识货的意思。 这猫生气起来是烟嗓,难听且聒噪,陆青菏被它吵着额头突突的疼,屋内原本还有些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 她蹲下身,一手飞快将它抄起,一手捂住这个小喇叭的嘴,警告道:“再叫?” 猫叫声戛然而止。 陆青菏确定这家伙听懂了她的意思,刚放下捂着猫嘴的手,陆国庆立刻就喉头滚动,似乎又要发出噪音。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陆国庆就熟练地做了个打哈欠的假动作,换了个舒服的动作窝在陆青菏怀中,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她肩头的小偶人来了一记标准的猫猫拳。 什么都没做却平白挨了一下的顾行洲:“?” 行吧,坏猫,看我晚上揍不揍你就完了。 在门口等了许久的婆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少夫人、熙华小姐,夫人们还等着呢。” 陆青菏与赵熙华一同应声:“就来了!” 话音刚落,二人都是一怔,四目相对很快就笑开了,陆青菏道:“我送送你吧。” 赵熙华点头,两人便一起踏出房门。 屋外风雪小了些,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中一道淡金色的光束突破云层,落在屋顶、枝头和青石小道的积雪上,折射出浅浅的光晕,仿佛为这个琉璃世界附着了些许温度。 赵熙华经过宣泄后,整个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看着眼前萧瑟的景色都有了几分趣味,也不要翠微扶着,偏挑那积雪覆盖处走,留下一串明显的脚印。 等两人到了将军府外院,王夫人一眼就瞧见了她鞋头沾了点雪沫,知道她这是有了兴致刚踏过雪,顿时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对着齐氏道:“到底还是青菏有办法,熙华不过与她玩了这么一会儿,瞧着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可比看多少大夫都管用,看来日后我得多多叨扰了。” 齐氏是那种你夸我小孩,我就高兴的性格,此刻笑得格外开怀:“这有什么,尽管来玩,将军府人丁稀少,我正愁青菏一个人无趣呢。” 王夫人更高兴了:“那我可要当真了,往后得了空闲便来,可不许嫌我们娘俩烦人。”说着还冲着自家女儿眨了眨眼,赵熙华便又往母亲身边靠了靠,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神色,眼睛里却是充满期待的。 齐氏也去看陆青菏,见她虽然没有赵熙华那样外放,但神情显然很是放松,便大方允诺:“怎么会,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几句话的功夫,风起的大了一些,王夫人替赵熙华拢了拢身上藕粉色的夹棉缂丝褙子,告辞道:“齐夫人,我们也该家去了,恐风雪大了路不好走。” 齐氏看见天上又飘起大片的雪花,点了点头:“快些回去罢,路上千万小心。” 王夫人便领着赵熙华走出将军府,一直门口候着的李福见她们出来,忙上前半步,躬身道:“夫人、小姐。” 他话音刚落,赵熙华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挠了她一下。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而且她穿着厚厚的冬装,感受实在不是很分明,也就没有多想。 王夫人对着李福微微点头:“回府罢。” 李福急忙应是,几步走到车辕边,伸着手为她们上车借力,妥帖地说:“夫人放心,车内已经烘过,这会儿最是暖和不过了,您上车慢些。” 王夫人对他的细致十分满意,垫着帕子虚扶着他的胳膊上了马车,果然在车厢内里丝毫感受不到外面的寒气,立刻便唤熙华赶紧上车。 李福见赵熙华怀中抱着什么东西,露出的手指冻的通红,遂提起车门边的小暖炉,道:“这暖炉是新灌的滚水,小姐不妨捧着暖暖手?” 他的动作语气很是诚恳自然,一副贴心管事的模样,但赵熙华却摇了摇头,搂紧了怀中的木偶小狸。 李福的好意被拒绝也没多说什么,他一向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马上又伸出右臂,为赵熙华上车借力。 赵熙华的手隔着帕子刚搭上李福的手臂,变故陡生。 先前一动不动的木偶小狸忽然好似活过来一般挣扎出她的怀抱,扑向李福。 李福见一只小猫往他面门上扑来,反应非常迅速地后退了一步。 定睛一看那小东西同小姐先前那只简直一模一样,这让他心头巨震,恍然分不清今夕何夕,下意识地对着又要撕咬过来的小狸就是一脚。 “咔嚓。” 小狸脊柱登时断裂,木屑飞溅,断口处露出崭新的木茬。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赵熙华愣怔地看着木偶小狸变得支离破碎,久久回不过神;王夫人皱着眉头,心中有了些猜测,看向李福的眼中带着审视;齐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见地上破碎的木偶小猫,认出了这是陆青菏的手笔,满是可惜…… 李福面色还算淡定,他率先看向王夫人,察觉对方眼中的怀疑后,毫不犹豫扯过近在咫尺的赵熙华,从她发间扯下一只珠钗,抵在赵熙华颈边,大声吼道:“都别过来!” 原本见他拉扯赵熙华时就要上前的家丁们生生止住了脚步。 王夫人已经从车上下来,她见此情况已是目眦欲裂,颤抖着手指着李福道:“李福,临安侯府何曾亏待过你们李家,为何要几次三番害我的熙华?!” 李福脸上的谦卑与温和已经尽数褪去,他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众人,反倒是笑了一下:“夫人,您真是当久了夫人,就看不见旁人的疾苦了,世世代代的奴仆,何谈什么亏待不亏待呢?” 他将发钗又往熙华脖颈处送了送,渐渐显露出心底的疯狂:“凭什么呢?凭什么我生来就是贱籍?凭什么一个下人领头的位子就要我卑躬屈膝感恩戴德?凭什么我想赎身出府就是异想天开不知好歹?” “糊涂!”王夫人向前走了一步,见李福手中的发钗上有淡淡的血色,立刻后退一步,“这些又与熙华何干!你今日若是真的伤了她,侯府定然不会放过你,别说是赎身出府,就是你的全家都要因你遭殃!” 她顿了顿,缓和了语气:“你现在放了熙华,我权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放你一家出府,此后你们李家与侯府再无瓜葛,如何?” “哈哈哈哈哈。”李福却是笑了,笑得很是癫狂:“夫人还当我会相信你们这些人的话么?再诱人的承诺,若得不到实现,只会是一纸空谈!我上过一次当,可不会再上第二次了!” 沉默许久的陆青菏忽然抓住他言语中的漏洞:“你既已上过一次当,就该找让你上当的人去,为难一个对你毫无威胁的姑娘又算什么本事?还是说,你压根不敢与那真正背信弃义之人对峙?” “你不必激我!”李福盯着陆青菏,满是怨毒,“若不是你坏我好事,我上一次便已经得手了!你也不必去打探什么,我既然敢说这些,那此事便只会在我身上终结!” 他眯起眼,笑得无比畅快:“陆少夫人,猜猜这次,你还能不能救下熙华小姐呢?” 他说着,双手握住珠钗,就要往赵熙华脖颈里捅。 正在这时,一声猫叫从李福身后传来,声音凄厉犹如泣血。 李福的手顿了顿,猫这东西邪性,先头踩死小狸奴时只觉得晦气,后面迎面撞见木偶小狸,虽只是一面,却仿佛能感受到里头装的是小狸奴的灵魂,怨气深重,已是吓了他一跳,这会儿背后又出现一只,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小狸奴的冤魂在作祟。 他敢杀人,却又惧鬼。 偏这时,陆青菏用那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他,问了一句:“李福,你且看你身后的狸奴,是不是同你踩死的那只一模一样?” 李福不由自主往后看去。 却见翠微不知何时躲在了门柱的阴影中,她怀里抱着一只狸猫,直接对着李福的脸上一抛。 第21章 第 21 章 陆国庆这是第一次奉命挠人,因此相当兴奋,身体绷的笔直,耳朵也后压成飞机耳,琥珀色的瞳孔更是眯成一条细线,像一道黑色闪电,直冲李福的面门。 它肉粉色的爪子上弹出锋利的爪尖,精准地对着李福的右眼挠了下去。 这一爪又狠又毒,李福哪怕已经提前闭上了眼,依旧在眼皮上留下了一道可怖的痕迹。 他“啊”地惨叫一声,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右眼怕是直接被这一爪挠的支离破碎。 李福疼的几乎握不住手中珠钗,血珠不断从伤口处滚落,仿佛流下一道蜿蜒的血泪。 赵熙华趁此机会一口咬住他的手背,将自己的两颗虎牙狠狠地嵌入他手背的软肉中。 李福便又是一声大叫,手背上的剧烈疼痛让他短暂失去力气,手中珠钗落地,赵熙华成功挣脱出他的禁锢,急急跑了两步,扑到王夫人怀中。 唯一的人质逃离,李福自知大势已去,看着渐渐围上来的侯府家丁,心一横,直直往那门柱上撞去。 他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额头登时凹陷下去一块,直接就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如此决绝,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陆青菏心下发沉,都说蝼蚁尚且偷生,若不是觉得自己毫无活路,李福断然不至于直接撞柱。 她侧目去看肩头的小木偶人,就见他也是神情肃穆,对着自己微微摇头。 王夫人搂住赵熙华,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随后对齐氏道:“对不住了,刁奴害主,还连带你们将军府也不得安宁。” 齐氏摇头:“我们武将人家,从来不惧这些,这刁奴既已伏诛,也算好事一桩。侯府想来还有许多事情未完,我就不虚留你们了。” 王夫人点头称是,也没心思过多客套,嘱咐家丁收拾好李福的尸身,带着熙华就准备乘车离开。 马车即将启动,王夫人却从马车上下来,招手让陆青菏走到她眼前,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块无事牌:“好孩子,你今日又救了熙华一遭,我也不知该如何谢你,这无事牌还是当初去云山寺求取的,经由无量大师开光,很是灵验。” “现我将它送与你。”王夫人将无事牌放在陆青菏手中,包着她的手将那块木牌牢牢握住,“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陆青菏想要推辞,她现在虽然总与鬼魂打交道,但其实更信奉事在人为那套,对于这种饱含封建迷信的小玩意,实在不算热衷。 齐氏却在她开口推辞前悄声道:“拿着吧,你若不拿,她心下怕是难安。这东西虽难得,与你倒也相配,只当是寻常谢礼便是。” 陆青菏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想了想觉得有理,也就大大方方接受了。 王夫人终于满意,拍了拍她的手,再度上了马车。 马鞭的破空声响起,侯府众人缓缓离去。 * 雪越发大了,门口的痕迹经过清理,已经不甚明显,薄薄的一层积雪覆盖在地面上,掩去了那隐约的血腥气。 齐氏不惧怕这些,但府邸门口死了个人到底有些晦气,叮嘱管事等雪停后用干艾草煮水洒扫门庭,尤其是那粘了血的门柱,更是要细细擦拭一遍。 老管事忙不迭应是,当场就安排下去。 这种事情轮不到陆青菏插手,她回到了小院,用干净的帕子擦陆国庆爪尖的血迹。 陆国庆大爷一样瘫在她怀里,伸爪享受她的服侍。 它其实只有右前爪上沾了点血,但陆青菏洁癖发作,还是每只爪子都擦了一遍。 很快四只爪子擦完,陆青菏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可以跳下去了。 陆国庆有些不可思议,它今天如此勇敢地和那两脚兽进行搏斗,结果陆青菏对它的尊敬竟然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吗? 这简直是欺猫太甚! 它灵活地扭过身子正对陆青菏,决定要让铲屎官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结果刚转身就看见陆青菏肩头的小木偶人缓缓地举起了拳头。 它的耳尖猛地一颤,明明没有被碰到,却好似感受到疼痛一般变成了飞机耳。 陆国庆将心中的不甘咽下,从陆青菏怀中跃下,几步走到食盘边,埋头猛炫猫饭。 它吃的又快又急,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就像不敢顶撞大人的小孩,用小小的动静来表达不满。 不过它今天的那一爪的确起到了大作用,陆青菏也就勉强容忍了它的放肆。 春雨和春桃去准备晚膳了,眼下屋内只有一个埋头苦吃的小猫咪,陆青菏直接将小木偶人从肩头取下,问:“你怎么看?” 顾行洲沉思良久,终于还是道:“我无法确定。” 他看着陆青菏,慢慢分析已知的线索:“依李福所言,李家估计只有他一人参与其中,不然也不会这般自信,直言事情会在他身上终结。况且他能得到北疆研制出的麻沸散,一来他是管事之子,监守自盗较为容易,二来就是背后之人势力颇大,轻易便可为他扫尾。” 陆青菏指尖轻敲桌面:“你的意思是,他的背后之人有可能还藏在侯府?或者说比侯府还要高上一层?” 顾行洲反问:“你觉得是哪种可能?” 陆青菏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应该不会是侯府的人。李福的目标太明确,可侯府中对熙华有敌意的只有赵梦华,李福明显是借着赵梦华的手在行事,也就是说,他在侯府中是孤立无援的。” 顾行洲点头:“因此我猜测,他的背后之人一定是因为什么棘手的原因,不得不启用这颗钉子,好除去赵熙华。”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陆青菏托腮思考,她与桌面上的偶人对视,灵光一现,二人齐声道:“太子侧妃!” 陆青菏拍手:“对呀,哪怕熙华自身无意,但她的的确确就是太子妃有力的竞争人选啊。” 顾行洲也说:“只是对太子侧妃有意的人家不少,若是一一排查,未免耗时耗力,我们也没那么多人手。” 陆青菏将他捧回肩头,轻声笑道:“何必那么麻烦,我们只看结果便是,那人既然敢下一次手,定然也就不怕下第二次。等最后侧妃的位子定下,也就能估算出那幕后之人的能力范围了。” 顾行洲见她说完就去翻那偃师箱子,问道:“你这是想再做一只木偶小狸送那赵熙华吗?” 陆青菏拿起素坯却是冷笑一声:“不止,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哪用用阴险手段害完人后,就这般轻易了结的,我想熙华应该也希望她的狸奴多一个适口的磨牙棒吧。” 顾行洲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只当她又要为赵熙华准备礼物,忍不住小声嘟囔:“你对她也太溺爱了。” 陆青菏没听清,随口问了一嘴:“你说什么?” 顾行洲不吭声了,轻手轻脚地捋着她的小辫,满面愁容。 自家夫人很喜欢勾搭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没过几日,被陆青菏溺爱的赵熙华收到了来自将军府的包裹。 里头一只熟悉的木偶小狸,还有一个勉强能看的出人样的小木偶人,上面满是牙印和干涸的口水。 随着包裹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短信,信里写到: 吾妹熙华亲启,随信附两件小物送与妹妹。其一木制小狸你已见过,在此便不多言,其二偶人是照着害你之人所刻,我偶尔摔打摔打,可以缓解心中郁气。 另,牙印是陆国庆所为,此猫霸道,唯有咬这偶人,方能安静一二。 如今将这好物赠送于你,还望妹妹能善加利用。 赵熙华读到这儿噗嗤一笑,她一直觉得陆青菏是那种有勇有谋的,温柔娴静的性格,没想到还有这么促狭的一面。 此刻也没有什么偶像光环破灭的感觉,只觉得这个姐姐很是接地气,越发合了自己的胃口。 她翻来覆去看这木偶,也不知是被陆国庆咬过,还是陆青菏本来做的就不上心,显得很是粗糙。 捏着它的时候,还能察觉到一丝不甘、怨毒和隐约的后悔情绪。 赵熙华心中似有所觉,走出屋外,将这东西抛到了屋檐下的水缸里。 木制的小人偶很快沉底,赵熙华喃喃自语:“当初你踩断狸奴的脊梁,青菏姐姐便让你受狸猫撕咬之苦;后来你又差点将我溺死于水中,那我也合该送你到水下好好享受一番。” “熙华,你在做什么?”王夫人远远瞧见自家女儿将什么东西扔到了水缸里,随口问了一句。 熙华拍拍手,漫不经心道:“没什么。” 得到敷衍回答的王夫人也没在意,左右出不了什么大事,她进了暖阁,取下手笼,道:“再有几日便是下元节,我想着你这些时日颇不顺,正好水官除困解厄,你与我一道去天长观诵经礼忏,献些香烛斋供。” 赵熙华无可无不可,只是有些好奇:“母亲,你不是佛门信徒吗?怎地今年想要天长观祭水官了?” 王夫人瞪了她一眼:“我自然还是信奉佛祖的,不过多一份保障罢了。况且我听闻将军府老夫人是信奉道门的,你看将军府上上下下诛邪不侵的样子,想来道门的神仙应当也是灵验的。” 赵熙华这下来了兴致:“那我们去天长观时,会遇上青菏姐姐吗?” 王夫人有些迟疑:“我怎么记得将军府往年好似都只在大门外斋天来着……” 第22章 第 22 章 十月十五,下元节。 清早天还未亮,陆青菏就被春雨叫醒。 她半支起身子看春雨来来回回准备外衣和洗漱用的热水巾帕,整个人都是懵的。 自从那次咳嗽好了之后,没过多久老夫人就因为夜间贪凉,染上了风寒。虽然很快痊愈,但精神头瞧着是大不如前了,且越发喜静,不愿旁人打扰。 原本预备恢复的晨昏定省也就一再延后。 齐氏本身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年轻时还能装装样子,现在年岁大了,反倒任性起来,借着天寒的缘故,干脆彻底废除了这条陈规。 因此除了最开始几天,陆青菏需要早起请安,之后她一直是可以睡到自然醒的。 这会儿时辰尚早,导致她睡眼惺忪,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春雨将一切收拾妥当,回头看见陆青菏裹在被中呆愣愣的,有点着急:“少夫人快清醒清醒,今儿是下元节,夫人一早就让厨房准备了豆泥骨朵,晚些时候还得斋天祭祀,可不能迟了。” 说着,将巾帕在热水中浸湿,拧干后递给陆青菏。 陆青菏接过巾帕,覆盖在脸上,挥挥手让她先退下。 春雨心中着急,但也知道陆青菏不喜欢贴身伺候,只能满面忧愁地离开。 巾帕热气蒸腾,使脸上的毛孔都舒展开了,陆青菏清醒了一点,她的声音透过巾帕传递,显得有些发闷:“下元节又是个什么节日?” 顾行洲对她不记得传统节日这点毫不意外,耐心解释:“道门有三官,分别为天官、地官、水官,对应的正是三元中的上元、中元与下元。据传言,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因而在下元这一日,道观会设道场修斋设醮,祈求神灵的庇佑和恩赐,百姓也会祭祀亡灵,希望旸谷帝君排忧解难。” 他见陆青菏开始更衣,自觉地背过身去,继续道:“我与父亲皆是武将,杀性重,祖母担忧我们未来,便总在下元这日斋天,期望可以为我们祈福禳灾……” 陆青菏看着木头人偶的小小背影,心说,看起来这个水官也不是很灵验啊。 顾行洲敏锐捕捉到她整理衣物的动静停了,便转过身来,又从陆青菏的表情中读出了她心之所想,好笑道:“本来就是民间传言,年年祭拜不过图个心安罢了。” 陆青菏看向顾行洲的眼神中带着点惊奇,她实在想不到,一个生魂离体的古人,说话做事还怪唯物之意的。 两人自打一同读完《异闻录》后就有着无法言明的默契,顾行洲察觉到她态度软化,便会有意无意问些有关陆青菏‘过去’的问题:“那你之前,都过什么节?” 陆青菏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那些有假期的节日啦。” 她刚回答完,就想起前世的牛马们为了凑一个三天假期,左支右绌地调休,顿时一脸痛苦面具。 “那下元节倒是有三日假期。”顾行洲和陆青菏相处时间长了,通过她的只言片语中对现代生活有所猜测,半是炫耀地补充:“不占寻常休沐时间。” “啊啊啊啊!” 饱受调休之苦的陆青菏感觉自己被挑衅到了,举起小木偶人就是一阵猛摇。 顾行洲不过寄身在木偶中,自然不惧这些,但他假装被摇的晕头转向,在陆青菏放下他后还做作地晃了晃,最终正面朝下扑在床榻上。 陆青菏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一幕,难得情绪外放,笑的格外开怀。 顾行洲将脸埋在锦被中,没让陆青菏发现他亦是眉眼弯弯。 * 两人闹了一小会儿,陆青菏彻底精神了,整理过微微凌乱的前襟,便出了屋子。 春雨还在房门外候着,见陆青菏出来,很是松了口气。 主仆二人一同去了松鹤斋,在外厅稍坐了片刻,就见齐氏慢慢走来。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意,也不要陆青菏行礼,坐下抿了口热茶后,掩嘴打了个哈欠。 在顾行洲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端庄沉稳的,从来不曾有过这般懒散的模样,因此大为惊奇,忍不住盯着她猛瞧。 齐氏感觉到有人在看她,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木偶那双仿佛会说话般的眼睛。 这个小木偶人做的实在精细,无论是是身形还是五官,都与顾行洲一模一样,可惜只有数寸大小,若是再大些,齐氏都要以为是自己儿子回来了。 她看了偶人半晌,忽然对陆青菏道:“青菏,洲儿的这个替身木偶是不是……” 她话说了半截,陆青菏和顾行洲一时都屏住了呼吸——难道母亲发现端倪了? 也是,到底母子连心…… 齐氏没让二人胡思乱想太久,很快将未尽的话说完:“是不是有点旧了啊?” 顾行洲心中的期待戛然而止。 齐氏却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哎呀,我当初就说别用樟木,樟木虽硬,但未经烘干容易变形,你看它的脸,是不是有点扭曲了?” 陆青菏:“……” 您再说下去,它还能更扭曲。 她急忙打断齐氏猛戳顾行洲肺管子的发言,问:“母亲,我还是第一次在将军府过上元节,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母亲能与我说说吗?” 齐氏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莫要担心,不过就是寻常的享祭祖先、祈愿纳福、祭炉神、斋天等等罢了。” 她将斋醮、祭祀、祈福的礼仪以及一干需要注意到事项都细细说了一遍,听的陆青菏不住点头。 “哦对了,还可以吃豆泥骨朵。”齐氏笑眯眯的,“这小食虽然家家会做,但我尝来尝去,还是将军府的最可口。” 这时,内厅暖阁的碧纱橱打开,老夫人在春兰的搀扶下缓缓出来,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在说什么呢?” 齐氏和陆青菏急忙上前行礼。 之后齐氏接替春兰扶着老夫人在主位坐下,陆青菏则从粥罐中盛出一碗五红汤,献了上去。 五红汤是用红皮花生、红豆、红枣、枸杞一起炖煮半个时辰而成,最后再用红糖调味,做法简单,材料易得,是寻常人家补血益气的良方。 顾老夫人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眉头微挑。汤水密封在粥罐中,里头的红豆已经炖的烂糊开花,喝起来绵密香甜,还稍微有点烫口,大早上的来这么一碗,当真不错。 她慢悠悠地品了小半碗,汤水味道极好,儿媳孙媳又孝顺恭敬,故而老太太心中很是熨帖,复又问道:“适才我听你们聊的开心,不如也说与我乐呵乐呵?” 齐氏当即笑道:“青菏好奇下元节的各项科仪,我正同她分说,可巧聊到豆泥骨朵……” 她话还未说完,赵婆子领着几个丫鬟捧着早食鱼贯而入,打头的盘子上装的就是豆泥骨朵。 顾老夫人见状也乐了,将一个馒头状的白色面点夹到陆青菏的碗碟中,很是慈爱:“说再多也不如让青菏自己尝尝,来,吃一个试试味道?” 陆青菏夹起面点咬了一口,里头是红小豆做的豆沙馅,红小豆去了皮,压制的很细腻,应当还筛过几遍,吃着一点颗粒感都没有,就是调味重了些,齁甜。 耳畔传来轻微的吞咽声,陆青菏没理会,小口小口吃完一个豆泥骨朵,喝了口茶水冲淡嘴里的甜味。 她抬头对上顾老夫人和齐氏期待的目光,还是有点违心地说了句:“好吃。” 齐氏听了,立刻又往她面前的小碟中夹了两个。 陆青菏:“!” * 顾行洲在她肩头笑的几乎打跌。 陆青菏趁顾老夫人和齐氏专注用饭的空当,没好气地戳了他一下。 这人最开始装模作样的,看起来果决可靠,但相处时间一长就暴露了本性,完全就是个黏人且好斗的小学鸡。 她用筷子戳起一个豆泥骨朵,不动声色往小木偶人跟前凑了凑,让对方能清晰地闻到面团上散发的麦香,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果然耳畔的吞咽声骤然加大。 陆青菏没高兴两秒,就被嘴里厚重的甜味糊住了嗓子眼,表情凝固。 她默默吃完了这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早食,跟着顾老夫人和齐氏前往祠堂祭拜先人。 因着是节日大祭,就不能同寻常那般只上柱香了事。 齐氏特地准备了红绿纸做的仙衣和金银箔叠的元宝,通通装入白纸糊的袋中,先烧了三张表文告天地,接着根据牌位先后进行焚烧。 一只只白色纸袋被投入聚宝盆,盆中火势愈来愈旺,跳动的火焰驱散了祠堂内森冷的寒气。 陆青菏没来由地觉得,若是一直有家人惦念,哪怕去了幽冥世界,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齐氏轻声呼唤她,还将最后一个白纸包塞到她手里:“这是为洲儿准备的,你去祭给他吧。” 陆青菏捏着纸包,不敢去想齐氏是抱着怎样的心境为自己儿子准备这东西的。 她膝行两步到聚宝盆前,把纸包投了进去,火舌很快舔上外层的白纸,露出里头红绿的仙衣。 陆青菏瞥了一眼肩头的木偶,才注意到对方好像除了新婚那夜的红袍,就只有一身为了去孔府祭奠而临时做的白色圆领澜衫。 她罕见地生起点愧疚的心理,毕竟就连陆国庆都有三四件漂亮的小衣服了。 于是她悄声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呀?” 顾行洲有点奇怪她跳脱的脑回路,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还是老实回答:“黑色。” 男人好像都偏好黑白灰,陆青菏也不意外,只随口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顾行洲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屈辱地道:“因为黑色显白。” 陆青菏:“啊?” 第23章 第 23 章 这个理由真是简单又直白,直到出了祠堂,陆青菏还没从哭笑不得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祭完先辈,顾老夫人回松鹤斋休息,将后续的一应事宜都交由齐氏做主。 齐氏带着陆青菏意思意思搓了几个五谷团子,放在婆子们准备的斋天祭品当中,又便宜又显得心诚。 她吩咐道:“晚些时候,将这些团子散到门口,就当是祭三官了。” 下首的婆子丫鬟们急忙应是。 陆青菏觉得这将军府真是一脉相承,享祭祖先时处处周到,等真开始供奉神灵了,又带着明显的敷衍。 她见祭品中还有几盏走马灯,随手提了起来,内里的蜡烛未点燃,纸轮风车还是静止的,灯壁上画着模糊的图案,已经有几分那意思了。 齐氏见她摆弄走马灯,很是稀罕的模样,微觉讶异。 陆秉元虽然就是个不入流的六品寺丞,但家中不至于连盏走马灯都没有,怎么青菏好似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但她复又一想,青菏在陆家并不受宠,就连寻常衣食物件都要被克扣,更别提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了。 想着想着,齐氏怜心大起,柔声开口:“青菏若是觉得有趣,不妨现在就点上蜡烛,赏玩一番?” 陆青菏其实就是单纯欣赏古代工艺品。这种灯笼她在现代不是没见过,但古人的匠作技艺与现代复原款到底不同,一些材料上的差距就需要用精巧的手艺来弥补,很多细节上的东西,只有见到实物时才能真正感受到里头的小巧思。 俗话说一通百通,她也算半个手艺人,自然会对这些工艺小技巧感兴趣。 可齐氏显然已经想歪了,竟然直接动手将走马灯中的蜡烛点燃。 陆青菏看着灯壁上缓缓转动的剪纸图案,因为是白天,光影投射在灯罩上并不算清晰,有种朦朦胧胧的美感。 她有点打磕巴:“不,不是,现在就点这个啊,真的可以吗?” 齐氏难得见她如此无措,噗嗤一声笑了:“这有什么,还有好几盏呢,你只管拿着去玩,不相干的。” 说着也不要她在旁边帮忙了,让她拿着灯笼回院中玩耍。 陆青菏拗不过一腔慈母心肠的齐氏,只好大白天的提着一盏走马灯,往自个儿院中走去。 路上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小木偶人:“母亲这是怎么了?” 顾行洲能猜出几分齐氏的心理:“多半是误会你在陆府不受重视,连盏走马灯都没玩过。” 陆青菏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总结道:“怪我,先前演的太好,小可怜的形象深入人心。” 顾行洲在她肩头笑的超级大声。 * 春雨被齐氏留在前厅继续搓团子,陆青菏一人回到小院,发现院中空空荡荡,很是冷清。 春桃平日里口无遮拦,春雨怕她一时嘴快得罪了神灵,特地命她今天不许踏出小院。 春桃不服,但也不敢反抗春雨姐姐的安排,只好独自守在外间炉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里头的炭块。 白泥炉上架着砂铫,茶水初沸,春桃耳尖地听到屋外有动静,急急打开房门,就见陆青菏提着一盏正在转动的走马灯,含笑看着她。 她当即“哇”了一声,接过走马灯悬在房檐下,又抱起陆青菏刚脱下的狐皮斗篷,拍打上头粘着的雪珠儿。 小丫头一边利落地干活,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檐下精致的灯笼,眼底眉梢透着喜意。 陆青菏在白泥炉前坐下,将砂铫中的滚水倒入茶盏,袅袅水汽带来阵阵茶香,茶水太烫,暂时还不能喝,陆青菏无事可做,便与春桃闲聊:“院里的人呢?” 春桃撇撇嘴:“清早春雨姐姐就打发她们去各个院中帮忙,说反正今天少夫人要在前厅跟着夫人做事,徒留我们一院子人也是浪费,不如各自领一份活计,省的我们凑在一起吵嘴。” 她凑到陆青菏身边,委屈巴巴地控诉:“其实春雨姐姐就是嫌我话多,怕你与她不在,我胡说八道,惹怒下凡的水官。” “你也知道自己话多啊。”陆青菏心中好笑,弹了弹她的脑门,“世人都说祸从口出,你要是再不改改这毛病,日后我也是要将你拘在这小院里的。” 这个威胁直击小丫头的命脉,春桃用双手捂住嘴,杏眼睁的老大,摇头含糊不清地保证:“往后我说话,一定先过脑子!” 陆青菏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屋内一下安静下来,只有细柴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陆青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一时也想不起来,索性让春桃寻了些布料和针线,打算为小木偶人做几套衣服。 前世bjd娃衣做的多了,陆青菏心中有数,拿着条细带就开始量体。 顾行洲一开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秉着我不理解,但我尊重夫人的态度,配合地抬手伸腿,甚至在陆青菏将细带缠上自己腰时也咬牙忍耐,尽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有了尺寸便可以打版裁衣,陆青菏没有采用常见的大袖澜衫款式,而是结合现代审美,选择做简单的白布内衬和黑色的窄袖交领外衫。 她剪裁的动作很熟练,几下就将整块布料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数份,随后又直接将大大小小的布料搭在小木偶人身上,用针别住,上下打量。 不得不说顾行洲这张脸还是比较适合穿劲装,哪怕只是套上了简陋的拼接款,可也显得他英气勃勃,精神抖擞。 她调整了一下布料的叠放的位置,商量道:“再加个暗色刺绣的护肩和革质护腕怎么样?腰上就用黑色腰封配黑金的腰带。” 春桃还以为陆青菏在同自己讲话,犹犹豫豫地提出建议:“都是黑色会不会太沉闷了?护肩和护腕可以换褐色的,皮子好找,而且不容易脏。” 陆青菏还没说话,顾行洲已经气的几乎跳脚——夫人为我做衣服,你怎么还又唱又跳起来了! 小木偶人的动静有点大,陆青菏不声不响地瞥了他一眼,对春桃道:“还是黑色吧,黑色显白。” * 确定了版型,陆青菏开始缝制。 之前用惯了缝纫机,只有在纽扣、挂饰等精细部位上才会手缝的陆青菏针脚缝还算平整,但速度上就完全不够看了,光是拼接后片前襟就花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 春桃针线活一般,也就在旁边递个剪子、布片什么的。 两人埋头干了好一阵,终于将内衬和外衫做出大致的形状,护肩护腕、腰带腰封这些部件则还没动工。 皮革皮革,有毛为皮,无毛为革,陆青菏挑了块乌黑油亮的革料,在窄袖上裹一圈,简单的交领外衫多了不同材质的点缀,更显精致。 陆青菏拿着剪子裁剪革料,革料偏硬,剪刀有点钝,几下都没剪动。 春桃适时递了块皮子,陆青菏知道这是古人磨刀用的,见上面有一层细细的石粉,便接了过来摩挲着刀刃。 她刚磨了两下,忽然就停了手,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陆国庆哪去了?” 这猫活泼归活泼,但是是个死宅,而且似乎认定了要陆青菏养着,心眼小的厉害,见她忙活肯定是要来捣乱的。 可这么半天了,连个猫影都没见到,必然有鬼。 春桃挠挠头:“下元日禁屠,我就准备了全素的猫食,它发了好一通火,赌气跑走,我实在追不上,只好由它去了。” 她见陆青菏不语,以为她担忧小猫安危,提议道:“要不我现在去找它回来?” 陆青菏点点头,她倒不觉得陆国庆会吃什么亏,她只是怕这个嚣张的家伙不安分,逮谁挠谁。 陆青菏穿上了狐皮斗篷,春桃撑起一把油纸伞,两人去各个院中问了一圈,结果都说没见过陆国庆。 这下就有点棘手了,陆青菏皱眉,还是决定去出府寻找一番。 两人刚走到将军府大门,就见陆国庆炸着一身毛,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它眼尖,看见陆青菏后叫声陡然加大,看起来骂的挺脏。 陆青菏无奈:“是谁又惹着你了?” 陆国庆“喵嗷喵嗷”告了半天状,见陆青菏不为所动,扭头就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催促她们赶紧跟上。 春桃看向陆青菏,陆青菏叹了口气:“走吧,去看看什么情况。” 小猫跑的挺快,陆青菏和春桃不得不加快步伐,小跑着才没跟丢。 索性它也没跑多远,绕着将军府跑了半圈,最后对着一个拐弯的角落发出一声愤怒的猫叫。 陆青菏走上前,看见一个约莫**岁的小孩子,蓬头垢面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五谷团子。 这团子很眼熟,分明就是早上齐氏待她搓过的那种。 陆国庆冲着那小孩大声咆哮,显然是将他当成偷自家粮食的贼,爪子在地上抓挠,只要陆青菏一声令下,它就要动爪了。 小孩被它一吓,瑟瑟发抖,但手指很倔强地抓着团子,闭着眼睛咬了一大口,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当个饱死鬼了。 陆青菏眼疾手快抱住即将发疯的陆国庆,抚摸着它弓起来的背:“这是斋天的团子,本来就是要散给百姓的。你又不缺吃的,何必这么霸道呢?” 陆国庆第一次被陆青菏抱着安抚,竟是马上就安静下来,还发出了呼噜噜的声响。 小孩闭着眼睛狼吞虎咽了一个团子,意料之外地没听见呵斥,也没挨打。 他肚中有了食物,胆气壮了几分,睁开眼睛跪在地上,就要开始磕头。 陆青菏被唬了一跳,急忙让小孩起来,她完全没有习惯古代这种动不动就跪着磕头的做法,有点手足无措的尴尬。 小孩起来后,陆青菏发觉他真的是又瘦又小,衣服也不合身,空荡荡的像块硬纸板。 她升起了一点怜悯之心,想了想,说了几个地点,叮嘱小孩:“这些是将军府斋天的地方,你只管拿祭品裹腹,神灵不会怪你的。” 说罢,她又举起陆国庆的爪子,友好地挥了挥:“小猫也不会。” 小孩直直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辨别真伪。 最终在她带着笑意的眼神中错开了眼,转身就跑,像是要去吃那斋天自助餐了。 陆青菏看见那瘦小的背影消失,也对着春桃道:“走吧。” 她掂了掂已经有点沉重的陆国庆,正欲离开,就见那小孩忽然又跑了回来。 这回他的视线落在了陆青菏肩头的木偶上。 小孩一字一顿地说:“我见过他。” 第24章 第 24 章 “什么?”春桃的声音有些抖,脱口而出,“可少爷都走了两月有余了啊!” 小丫鬟原本站在陆青菏身后,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紧紧地贴着陆青菏的手臂,又偷偷瞟了一眼小木偶人道:“莫不是见着鬼了?” 陆青菏顺手给她脑瓜子来了一下:“怎么说你家少爷呢?” 她这一下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主要是让这小丫头长长教训,至少别当着顾行洲的面蛐蛐对方。 岂料小丫鬟会错了意,想着描补一句,结果越描越黑:“哦对了,今儿是下元,鬼门未开,那肯定不是少爷了!” 陆青菏哭笑不得,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消退不少,她看向还在原地踟蹰的小孩,不动声色地问:“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见过他吗?” 小孩其实也被春桃一惊一乍地吓得不清,瑟缩着身子听见什么鬼啊怪啊的,想要解释,却不敢打断她们的对话,直到陆青菏问他,才急忙开口:“不是鬼!也……也不是人,是张画!” 他用手比划着画像的大小,又指了指小木偶人:“巴掌大的画,老大给我看过,画上的人就长他那样!” “不可能啊。”春桃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小声嘀咕,“少爷的画像不曾流传到外头,别是寻个由头,来骗吃骗喝的吧。” 小孩胆怯,已经在心里后悔自己多嘴多舌,可听着春桃明显不信的语气又有点犯倔,生怕陆青菏觉得他在骗人。 他梗着脖子道:“就在一个月前,老大带回来一张画像,说要是见过画上的人,需得告诉他,可以领三贯铜子呢。我们十好几个兄弟都见着了,你若不信,只管叫他们来对峙!” 春桃越发不信了:“你就吹吧,一个月前少爷早就……” 她顿了一下,随即又呛道:“总之,肯定是你们老大唬你们呢,还三贯铜子,你们怕是连三个铜子都领不到!” 小孩又急又气,也无法自证,抓耳挠腮,猛薅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陆青菏呵止住春桃:“你少说两句吧,先前讲的全忘光了吗?” 随后又对小孩道:“好了,无论真假,这个人你们应当是寻不到了,莫要继续白费功夫。” 她将怀中的陆国庆交由春桃抱着,从腰间取下一只荷包,里面有几个小银锞子,和十来枚铜钱。 陆青菏想想,银锞子还是太过打眼,万一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就不好了。 于是她将荷包内的十来枚铜钱尽数掏出,放在小孩的手中,道:“拿着买点吃的吧,全当是过节了。” 小孩觉得她虽然没有春桃表现的那么激烈,但分明也是不信的,嘴巴嗫嚅着还想说什么,最终紧紧攥着铜钱,垂头丧气地想要离开。 陆青菏适时地表现出一点不忍,又叫住了他:“算了,就当是有缘,明日只要你能带来一个见过画像的兄弟,我就给你三贯铜子。” 她摸摸小木偶人,眉尖微蹙,神情温柔包容,仿佛一个只因为小孩可怜才寻个借口释放善意的圣母心。 小孩不懂大人间的弯弯绕绕,很是兴奋地点头,奔跑的背影像是寒风中的枯叶蝶。 陆青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从春桃手中接过陆国庆,手指轻挠它的下巴,小猫眯着眼,呼噜声更响了。 春桃在她身旁欲言又止,陆青菏现在一看她的样子,就大概能猜出她想说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就是个孩子,何必针对他呢?” “可他分明就是在撒谎。”春桃也很委屈,“先不说少爷的画像怎么就流传到那什么老大手里,单说他一个小乞儿,真有三贯铜子诱着,早巴巴地回他那老大去了,怎么可能先同我们坦白。” “所以他定然还有所图谋。”春桃下了论断,她有点心虚地抬眼看向陆青菏,“只不过我也不知他图些什么……” 陆青菏不置可否,顺着她的话自语了一句:“是啊,他图些什么呢?” * 回府的路很短,但是处处灯火通明。 家家户户都在沿街的廊下挂了灯笼,官僚府邸多是八角或六角的宫灯,图案精致,制作考究。略逊一等的则挂了纱灯,色彩鲜明,轻盈透光。 就算是贫寒人家也会备一盏小小的纸灯悬在门口,祈求水官解除灾厄,带来好运。 将军府所在的这条街,绝大部分都是宫灯和纱灯,偶有几盏纸灯,都成了繁华盛景的点缀,显现出几分与众不同来。 陆青菏想到那个瘦小的背影,在心中暗叹自己也有些何不食肉糜了。真正的贫寒人家,想的不是节日的一盏纸灯,而是朱门绣户前的那一个小小五谷团子。 她顿时有些兴意阑珊,匆匆回府用了晚膳,捧着春雨淘来的奇闻杂录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只得打发了丫鬟婆子,早早歇息。 小木偶人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但没多说什么,默默地同她一起躺下。 一门之隔,屋外众人为节日欢欣鼓舞,热闹非凡,屋内只有小猫‘咔啦咔啦’挠木板的动静。 陆青菏并不困,她睁着眼,看向拔步床上雕刻的牡丹——正是小木偶人借力过的那朵。 “你看这世间的事,真是没意思。”她感叹道,“分明可以直接问,却还要装模作样演一出戏。” 顾行洲干巴巴地道:“小心无大错,那孩子来历不明,不可尽信。” “可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陆青菏干脆侧身,看着月色下的小木偶人,“你猜他明天会出现吗?” 小木偶人注意到她的目光,木制的身体更僵硬了:“如果今晚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会的。” “哎!”陆青菏打断他立flag,“今天可是下元,别到时候真让水官听着,把这当厄给你解了。” 顾行洲听她有心思开玩笑了,竟也放松许多:“早些睡吧,今日起那么早,你不是困得厉害么?” “早就过了困头了。”陆青菏被他一说,打了个哈欠,眼中渗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亮晶晶的:“给我讲讲过去的事吧。” * 顾行洲有些愣怔,陆青菏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她不会在一些没有帮助的事情上耗费过多的时间。 更何况他们一开始就相互交了底,将军府这一张关系网上的亲疏远近,陆青菏也早已一清二楚。所以她从来只在需要的时候问一些旧事,用来分析形势,权衡利弊。 那她现在问的,就纯粹是将军府的过去,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他顾行洲的过去。 “咳咳。” 小木偶人有模有样地清清嗓子:“我幼时便有习武的天赋,听母亲说抓周礼取的就是父亲佩剑上的剑穗……”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陆青菏,见对方闭着眼“嗯”了一声,便如同得到鼓舞般暗自兴奋,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习武历程:“我三岁开始扎马步,七岁就能完整的耍一套枪法,日日执枪弄剑于庭前,未曾懈怠……” “我那时便有从军的想法,母亲有不舍,但也尊重我的意愿,父亲更是亲自教授我兵法韬略,从列阵之法到攻守之策,我都能记得清楚明白……” “那日孔伯父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可当年他也曾夸我记忆兵书的速度奇快,且不是那等死记硬背,不懂变通之人……”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因为陆青菏的呼吸变得平稳且悠长,显然已经睡熟了。 小木偶人一点一点朝着陆青菏挪动,直到自己的肩膀抵上对方的肩膀,才长舒了一口气。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陆青菏的肩头,那里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专属座位,可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两人是平等的,而不是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去拯救。 他不在意自己处于弱势的地位,但他更希望在某些时候,也能为对方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呢? 顾行洲不知道,但他一直隐瞒着一件事——每次陆青菏完成一个木偶,自己与身体的联系似乎都多了一分,但这种感觉很微弱,微弱的好像就是他的幻觉。 他不愿意让这种幻觉一样的希望裹挟着陆青菏,去无限制地找寻未逝的灵魂,雕刻通灵木偶。 他能看出来,木偶通灵并非毫无代价,至少陆青菏为此所耗费的心力,就足够他心疼的了。 顾行洲想的很乱很杂,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自从灵魂禁锢在这具木制的身体里,他几乎就丧失睡觉的权力了,每次躺在床上也就是装装样子,陪陆青菏过正常人的生活罢了。 顾行洲睡着后,在做梦。 梦见自己身处满室黑沉,挣不脱逃不开,忽而一道月光倾泻而下,清辉笼罩着他,带来光明与希望。 可是,这束月光越来亮,越来越刺眼,越来越像一团火,不遗余力地炙烤着他。 顾行洲想要醒来,但他仿佛被魇住了,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挣扎、呐喊、努力反抗,全部无济于事,直到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面孔。 顾行洲猛然睁眼。 陆青菏正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刚刚一直在发抖。” 他伸手攥住她的指尖:“义庄可能出事了。” 第25章 第 25 章 顾行洲的状态不对劲。 他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视线显然没有焦点,整个身体还在轻微发颤,不过动静很小,若不是夜半静谧,肩膀又抵着肩膀,陆青菏未必能发觉他的异常。 他的声音也很小,似乎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干涩极了,导致陆青菏只隐约听见义庄什么的,不得不追问一句:“义庄怎么了?” 顾行洲没有回答,好像还沉浸在那场可怕的幻梦中。 陆青菏无法,偶人是在太小,她试图用之前顾行洲照顾她的方法去抚摸偶人的脊背,可她摸一下,偶人抖一下,陆青菏生怕把顾行洲给摸应激了,只好反握住那只木手,静静等待他自己平复心绪。 温热的掌心为冰凉的木手掌带去丝丝暖意,顾行洲沉默了许久,缓缓扭头,视线落在陆青菏的脸上,逐渐凝实…… 他忽地重重喘了口气,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眼神都变得清明起来。 他道:“没事了。” 陆青菏却皱起了眉,这可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 她有些着急:“你分明就是有事!方才到底怎么了?你是梦见什么了吗?或者说你感应到什么了?” 顾行洲有点讶异于她的敏锐,但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直觉不想让陆青菏参与其中。 “真的没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且笃定,“应当就是最近有些累,一时被魇住了。” 陆青菏听见这个敷衍的回答倒没表现出来生气的意思,她没说什么信与不信之类的话,只是松开了小木偶人的手,背对着他躺下。 很快屋内便重归寂静。 顾行洲被她这一下搞得心如擂鼓,不上不下的,但话既然已经出口,就没有往回收的道理,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又过了许久,久到顾行洲都以为陆青菏再次睡着了时,她才忽然来了一句:“顾行洲?” 顾行洲心中一惊,更不好的预感浮现,他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心理应声:“我在。” “要不,我们的合作取消吧。”陆青菏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反正你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我。” 顾行洲:“!!!” “为什么这么说?”他有点慌,没想到只是隐瞒了一个梦境,夫人竟然就要与自己分道扬镳,“我当然是需要你的,若不是你在,我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陆青菏转身正对着他,黑亮的眼眸似乎能透过木偶的躯壳看见里头的灵魂。 “可你看起来只需要一个能帮你照看将军府的少夫人。”她用手指轻戳顾行洲的胸口,“而不是能同你并肩作战的队友。” “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呢?”她轻轻‘嗯?’了一声,开始一一细数,“今夜的梦魇,义庄的情况,还有你的魂魄,恐怕早就开始不对劲了吧?” “你想自己解决?你怕我明天就去义庄探查?你希望我一直在这府中当个安安稳稳的少夫人?”陆青菏凑近了小木偶人,几乎鼻尖都要对着鼻尖了,“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我之前应当是素不相识的,为何要频频做出一副非我不可的样子来呢?”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小木偶人,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它的神情。 * 陆青菏不是个迟钝的人,顾行洲的态度也没有藏着掖着,她只是觉奇怪,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为什么这人似乎就认定了自己呢? 月色朦胧,但足够陆青菏看清小木偶人的一举一动。 那肖似真人的面孔上露出了非常灵动的表情,是迷茫而沉醉的。 顾行洲对上陆青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就无法撒谎,他很轻很轻地喟叹了一句:“好香。” 陆青菏愣住了。 什么香?哪里香?最近屋内都没有燃香啊? 她狐疑地抽了抽鼻子,也没闻到什么香味。 正要再问,就见顾行洲忽然回过神来一般,从耳根开始到整张脸都染上绯色,红的吓人。 他的视线游移,始终不敢正面看向她,只偶尔瞟了几眼她的头发。 陆青菏不自在地挪了挪头,黑发垫在她的侧脸下,她终于闻到了所谓的香味——她不爱用那油腻腻的头油,便只在洗发时用了木樨味的皂角膏,因此头发上的香味浅淡清新,唯有凑近才能察觉。 这个小插曲让陆青菏满肚子的怀疑和猜测都烟消云散了。 毕竟眼前这家伙真的完美地诠释什么叫比巴掌先来的,是老婆身上的香气。 她下意识拉开了与顾行洲的距离,并在心里暗道,自己只是觉得凑太近了有点不习惯,绝对没有怕对方舔上来的意思。 顾行洲见她挪开也是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鼓胀的大脑终于可以思考了,思虑片刻后决定坦白:“我的魂魄确实出了点问题,不过不是坏事,只是觉得与身体的感应比先前强了一些。” “那不就是说你有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陆青菏有点不理解,“这是个好消息啊,瞒着我做什么?” “因为我发现,我感应增强的前提是,你做了通灵木偶。”顾行洲有点无奈,“若是告诉你这点,依你的性子,怕是会没日没夜地做偶人,通幽冥。到时又会像之前那样,半夜高烧,损耗元气。” 陆青菏想反驳发热那次是因为风寒,但想想自己激进的行事风格,觉得顾行洲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她干咳一声:“好吧,那这个问题就算过去了。你接着说义庄是怎么个事?” 顾行洲一旦开始坦白,就不会避重就轻:“适才我做了个梦,梦境很模糊,我好像被困在了什么地方,那里很黑,很安静,我无法睁眼,但隐约能感受到,那里忽然吵嚷起来,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努力回忆:“我觉得那个地方非常熟悉,想挣脱束缚去查看,可怎么也挣脱不开,直到你将我唤醒,我才反应过来,那里就是藏着我身体的那座义庄。” “也就是说,你感应到义庄出事了?”陆青菏‘噌’地坐了起来,“你的身体还在里面!我得想办法……” 顾行洲急忙按住她:“我既然能醒过来,就证明身体暂时没事。别忘了,我还有手下一直藏匿在京郊农庄里,他们不会放任义庄出事。” 陆青菏听了,也觉得有理,复又躺下,她在心里琢磨,看小木偶人条理清晰的样子,至少魂魄还算稳定,那身体定然是有惊无险。 况且无论义庄是否真的出事,时值半夜,她也无法前去探查,只能挨到天明,才好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向来冷静,不会去做那打草惊蛇的事,今夜几次失态,说来说去都怨顾行洲,一惊一乍的害她心绪不宁。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瞥了一眼小木偶人,含嗔带怒,但到底没有真的生气。 * 顾行洲以为陆青菏在怨自己没有交代完全,疯狂头脑风暴后意识到,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可,可这个问题,实在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时人多含蓄,哪有明明白白说什么情爱的。 但如果陆青菏想听,那他顾行洲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他说的有些磕绊,不敢直视陆青菏的目光,侧着脸露出通红的耳朵。 陆青菏早被义庄可能发生的意外牵绊住心神,听到他又开了个新话题,还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回答她最后的疑问,也就将万般疑虑暂时按下,听他自我剖白。 “冥婚的事,实非我意,若我当真战死沙场,那也是我的命数如此,怎好让一个无辜姑娘为我守活寡?”顾行洲说着,扭头看向陆青菏,眼神真挚诚恳,“所以我原先的想法是,寻个机会托梦于母亲,让陆姑娘自己选择,她要是想留下,将军府将善待她一辈子,她要是想离开,母亲也会替我写放妻书,到时或改嫁或自梳,也有将军府做后盾。” 陆青菏点头,虽然对于原主来说,这场婚事亦是祸事,但就冥婚已成定局这个事实而言,顾行洲的处理措施,已经算很考虑原主的感受了。 “可我没想到,你救了我。”顾行洲又把脸侧了过去,他有点羞躁,但语气却是理所当然的,“俗话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 陆青菏满头问号,她虽然在对方迷迷瞪瞪说出‘好香’两个字的时候就有所猜测,但真实地情况远比她猜测的还要狗血。 还不等她提出质疑,顾行洲又充满怀念地说:“新婚那夜,你虽然未经过我同意就轻薄我,但我也并非毫无所感。 陆青菏很想说,你当然不是毫无所感,你那晚脸上都红爆了好吗? 可她插不进嘴,顾行洲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他从认识陆青菏第一天的第一件小事开始,回忆、咂摸、分享……陆青菏被迫和他重走了一遍来时路。 她这时候才发觉,两人真的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许多下意识的行为和默契已经无法用单纯的合作来形容。 她看向还在细数往事的顾行洲,有点气闷,又有点欢喜,百般滋味堵在喉口,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手帕,盖住自己的脸,似真似假地抱怨:“好了好了,大半夜的差不多得了,我都快困死了。” 第26章 第 26 章 陆青菏话是这么说,可哪里睡得着,要不是小木偶人就在旁边躺着,她非得辗转反侧,折腾到天明。 她身体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思绪却早就飘到九霄云外,脑子里满是顾行洲絮絮叨叨的那些往事,偶尔还参杂了一些对未来的担忧……乱七八糟的,直到屋外天色都蒙蒙亮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许是真的累了,她这一觉睡的很沉,虽然统共也睡了就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但醒来时精神很好,神清气爽的。 春雨和春桃做事勤勉,早早备好了热水和巾帕,在陆青菏更衣洗漱后就端来了粥水和早食。 陆青菏还没来的及梳妆,头发松松散散挽了个发髻,素面朝天的先跑去看了一眼早食。 还好,是寻常的早点,没有那齁甜的豆泥骨朵。 春雨心思玲珑,哪能看不出陆青菏昨日的勉强,解释道:“下元三日按例都是要吃豆泥骨朵的,不过这东西现做的才好吃,昨夜闹的晚,今早是来不及了,少夫人若是想要,我这便去催催小厨房。” “别!”陆青菏阻止她,“大清早的没得折腾一场,小厨房做好后,你们有爱吃的,自己去拿罢。” 她想了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还在床榻上的小木偶人:“届时往我屋内送,呃,送一碟来就成。” 时下的装食物的碟子都很小,最多也就两三个的量,那人昨天馋成那样,就算吃不到,闻闻味儿也好。 春桃昨日留守在小院中,自然不知道陆青菏昨日的窘况,她兴高采烈地应是,还不忘以己度人地提出贴心建议:“少夫人,豆沙骨朵配桂花蜜水最是香甜,可要让小厨房备着?” “不必!”陆青菏想想这甜上加甜的搭配就觉得牙疼,“给我备一壶清茶就行。” 春桃不解:“可清茶苦涩,哪有蜜水好喝嘛。” 陆青菏心中好笑,这小丫头馋瘾上来还挺能找借口:“行了行了,你若是想喝,自己去小厨房讨,要是做多了喝不完,可不许哭。” 春桃笑嘻嘻的:“少夫人也太小瞧我了,蜜水我一气能喝一海呢。” 春雨一边为陆青菏布菜,一边摇头:“少夫人也太纵着她了。” “过节嘛。”陆青菏笑笑,“一年到头规规矩矩的,也就各式节日能放纵一二了。好啦,你带着她去用早食,我这边不用你们伺候。” 春雨知道她的性子,说不需要就是真的不需要,因此也不扭捏,和春桃一起行了个礼后转身离开。 陆青菏刚舀起粥喝了两口,就听见脚边传来轻微的动静。 小木偶人不知何时从床榻上翻了下来,正攀着桌腿,试图靠自己上桌。 可眼前的这张桌子就是最普通那种黄花梨方桌,直楞楞的四条腿上没有任何雕花装饰。 偶人的脚无法借力,光靠手臂的力量只够他爬个一尺来高,还不到桌腿的一半便滑下去。 关键是这人很固执,明明陆青菏就在眼前也不肯出言求助,就那么闷不吭声地爬上去,滑下来,爬上去,滑下来。 陆青菏也是坏,她发现了小木偶人在自己脚边反复攀爬,但愣是装着没看见,等对方终于快够上桌沿时才浮夸地开始了表演:“呀,顾小将军怎么在这?你要上桌,怎么不喊我呢?” 说着就卡着对方的胳肢窝,用抱陆国庆的手法将顾行洲抱上了方桌。 她平时也总捧着小木偶人,但那会儿动作规矩,不像现在这般明晃晃地带着点戏谑的意味。 好在顾行洲被她逗弄的次数多了,也有了免疫力,脸很争气地没红,就是身体僵硬着,手脚不知道怎么摆,硬邦邦地端坐在倒扣控水的茶盏上。 “咳咳。”他自顾自别扭了一会儿,才问,“不爱吃甜的?” 陆青菏当着他的面,行事很是随意,拿着筷子戳了个小肉馒头,两口吃完,才托着下巴回答:“也不是,只是我不爱吃太甜的糕点。” 顾行洲不是很能理解,在他看来,甜味是一种象征着富足的味道,别说是在边关缺衣少食的,就连在将军府里,也不是时时能吃上类似豆泥骨朵这种足够香甜的糕点。 他看着陆青菏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碗里粥,忽然意识到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对什么吃食有特别的喜爱,好像这些珍惜或不珍惜的食材都是很寻常的东西。 他下意识开口:“既然不喜欢,就不必为了应景而委屈自己,祖母和母亲不会在意这些,你只管挑自己爱吃的吩咐小厨房去做。” 陆青菏微愣,没想到简单一件事会让顾行洲衍生出这么多想法,她眯起眼,大约能猜出这人心中所想,但她并没有要解惑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道:“我是不爱吃这些,可这屋里或许有爱吃的呢?我想馋馋他,不行吗?” 她说完后还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对顾行洲而言却好像有小猫爪子在挠,他眼神乱飞,结结巴巴地道:“自……自然是可以的。” 陆青菏就着他极度不自然的神色喝下半碗粥,又听他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也,也没那么爱吃。” * 小厨房的动作很麻利,她吃完早食没一会儿,春桃就端着一小碟豆沙骨朵来了。 许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还带着热腾腾的白雾,麦香比昨日更浓郁一些。 这对于嗜好一切甜味食物的春桃而言,是无法抵抗的诱惑,她将碟子捧到陆青菏跟前,尽量目不斜视:“少夫人,刚出蒸笼的豆沙骨朵,可要趁热尝尝?” 碟子里的豆沙骨朵比昨日的更符合骨朵这个名字,一个个开了花,露出棕黑色细腻绵密的内里。 陆青菏表示敬谢不敏:“算了,我不爱吃,先放桌上吧。” 春桃有点可惜:“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自打陆青菏说出‘先放桌上’这话后,顾行洲就热切盯着她,视线如有实质。 陆青菏没让他高兴的太早,施施然道:“凉了正好,陆国庆吃不了那么烫的。” “啊?”一向主张有我一口饭吃,就有陆国庆一碗汤喝的春桃头一次露出嫌弃的神色,“它吃的明白吗?” “就是!”顾行洲现在满脑子都是对陆国庆的羡慕嫉妒恨,在心里附和,“它懂什么豆沙骨朵!” 小木偶人又气又恼,暗骂陆国庆是只不讲猫德的无敌大坏猫,有事没事就黏着陆青菏。 真是的,身上痒就去换毛,尽整些猫栏样式勾引有夫之妇。 他在心里骂的过于投入,也就没有注意到陆青菏已经悄悄将那碟面点推到了他眼前。 等嗅到了那独特的香甜气息,顾行洲才发觉陆青菏正看着他,意有所指地笑道:“是呀,你说,他吃的明白吗?” 顾行洲的脑子一下卡了壳,心中的那点不忿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他见陆青菏用手支着侧脸,含笑看着他,就知道自家夫人又在逗自己。 真是每天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原本在角落里埋头苦吃的陆国庆终于将满满一盆猫饭吃完,它舔舔嘴唇犹觉不够,跳上桌子准备替陆青菏打扫残局。 它见到偶人面前有新鲜吃食就毫不犹豫地挤了过来,用屁股顶开顾行洲,在豆沙骨朵上轻嗅。 顾行洲也没生气,他现在看陆国庆都带着淡淡的怜悯,再黏着陆青菏又什么用,夫人都不同你玩笑的。 他显然忽略了陆青菏是不会同一只小猫玩笑的事实。 陆国庆凑近面点闻了闻,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连舔都懒得舔,扭头叼上一个陆青菏吃剩的小肉馒头躲到角落,咬开外皮,狂炫里头的肉馅。 春桃却是松了口气:“好悬没叫它给糟蹋了。” 正巧春雨端着茶盘进屋,闻言笑道:“糟蹋什么了?” 春桃对着陆国庆努努嘴:“少夫人好意留着豆沙骨朵给它吃,偏这小东西还不识货。” 春雨笑着摇头:“这家伙最是无肉不欢,昨儿府里一日没动荤腥,它便也生生挨了一日的饿。今早我用肉汤拌了点米饭,它是吃的头也不抬,倒没有往日那般挑三拣四了。” 屋内顿时笑开,陆青菏同她们玩笑几句后吩咐春雨:“春雨,等会儿从钱匣子里取三贯铜子出来。” 春雨还不及应声,春桃先震惊道:“少夫人当真要给那小乞儿送铜子啊。” 春雨本就有些疑惑,陆青菏的物欲很低,极少主动提出要买些什么,荷包中时常备着银钱铜板,也不见她花用,又听春桃说什么乞儿,有些担心她被人蒙骗,遂问了句:“何来的乞儿?” 春桃便将先前的事同她说了一遍,末又愤愤总结:“我看那家伙滑头滑脑的,定是见少夫人心善,故意寻个借口坑骗我们。” 她是真将陆青菏当成心软的善良圣母,生怕她善心错付。 春雨思考了一会儿,道:“不过三贯铜子,全当少夫人可怜他就是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对陆青菏道,“少夫人今日许是等不到他了。” 陆青菏微微皱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说?” “如今天寒,乞丐们在城中无法过夜,便会聚集在京郊,那里有五城兵马司搭建的茅屋,内积草秸,每夜只需缴一钱给守者,不至于冻死。” 春雨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天下境遇凄惨者甚众,可怜也可怜不过来,“那茅屋就建在义庄边上,昨夜义庄失火,茅屋也受到牵连,毁了大半。” 她总结道:“那乞儿,今日怕是无心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