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心道长反攻略了》 第1章 第 1 章 正逢深冬。 午间,绛仙镇上不见多少人影。 落雪簌簌,一位蓑衣老者拖着辆装柴木的板车,吃力走过大街。 他佝偻着背,盯着地上脏兮兮的雪泥。 路不好走,每迈几步,他便要深深喘口粗气。 板车“嘎吱嘎吱”作响,老者一脚没踩稳,打了滑,径直往前栽去。 好在一只手从斜里伸来,及时扶住了他。 他松口气,正打算道谢,余光忽瞥见一绺头发。 赤红色,微卷,如一条细长的蛇轻晃在风雪中。 老者愣住,抬头,瞧见个年轻姑娘。 看起来十六七岁,脸白眉细。 同那双显眼的赤瞳一样,她的头发也是暗红色。 没怎么仔细打理,仅用枯瘦的藤蔓挽起一半,耳侧垂下两绺细辫。 像是招摇的火,透出股蛮生蛮长的野性。 她模样张扬,神情却平和到有些木讷。 略偏狭长的眸子始终低垂着,也不正眼瞧人。 她显然不擅长交际。 视线相撞,她半晌才憋出一句:“帮你推车。” 老者认出她是谁,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短短几息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这地方小,事少,任凭什么新鲜消息,常不到一天就能传遍整个镇子。 而他一早就听说过,几月前有个年轻姑娘搬来镇子东头。 脸色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赤发,穿身洗得发灰透白的旧袍子,还有不爱说话的脾性。 ——正是眼前这人! 起先没谁注意她,直到陆陆续续传出传闻,说这姑娘是个扒皮吃肉的恶妖! 消息传得有模有样,还有人说亲眼看见她将一条蛇硬生生撕扯成团团血雾。 老者僵硬看向搀着他胳膊的那只手。 想起那条被扯成血雾的蛇,他忽觉整条胳膊又僵又麻,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她拧断。 “不、不、不用——不用!不用!”他打起哆嗦,满车柴也不顾了,拔腿就往前跑。 一把七八十的老骨头,愣是跑出股矫健似豹的劲儿。 烛璠没反应过来。 等板车往后滑了,她才迟钝地拽住车把手。 “你去哪儿?”她提醒,“柴,忘记拿了。” 半晌,她补了句:“还有板车。” 片刻又慢慢吞吞道:“绳子也没拿。” 老者听见身后有人窸窸窣窣地说话,脑袋一扭,却发现她竟跟上了他,手上还拉着一整车柴木。 那车柴木在她手上比空气还轻,根本影响不到她的轻松步调。 竟有这一身力气! 恶妖! 果真是恶妖!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他吓得魂都快飞了,擦一把脑门上的汗,步子迈得更大,干柴似的两条腿快要跑出残影。 “老伯?”烛璠迟疑一瞬。 跑得好快。 是家里急需用这些柴么? 那她是不是也得快些…… 她仅犹豫一瞬,便跟着跑起来,呵出阵阵白雾。 整车柴“哐啷哐啷”作响,他俩一前一后地跑过整条街。 直到不远处出现栋又破又旧的小木屋。 烛璠一眼认出那是她的小屋,心道这老伯的家真远,都快出城了。 正想着,身后的板车忽压着什么东西,剧烈抖动了下,并左右摇晃一阵。 与此同时,有道兴奋的声音凭空响起:“检测到任务对象了!快!你快停下,检测到任务对象了!!” 烛璠迟缓地眨了下眼睫,不急不缓地停下。 她松开把手,捧起系在腰间的一块石头。 这石头是一月前,她离开狐族后出现的。 那时她被狐族陷害,身负重伤,好不容易假死逃生,怀中忽然多了这么块石头。 石头看起来普普通通,却说自己是渡劫灵玉。 它还告诉她,她被自己视为至亲的狐族背叛并不奇怪。 因为她是本火葬场文的女主,原本要被收养她的狐族虐身虐心到大结局,才能渡劫飞升。 但现在它为她找到了新的男主,她用不着再在火葬场里虐死虐活,攻略他照样能渡过情劫,飞升成仙。 不过这之后,它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直到现在,她终于又等到了提醒。 “在哪儿?”烛璠慢吞吞地问。 玉石早已习惯她这副波澜不惊到有些木讷的样。 相处一月,不论遇上什么事,她的反应都会慢半拍——虽然偶尔会做出些意想不到的举动。 相比起她,它显然要更激动:“就在这附近,离你特别特别近!你好好儿找一找。” “这附近?”她抬头,环视一周。 雪霰连翩,白毡覆千岩。 除了在前面奔跑的老伯,好像也没其他人了。 她沉默片刻,委婉地问了句:“任务对象今年高寿啊?” “不是那老伯!” “哦,哦。”烛璠收回视线,转而打量起周身。 前方是一片广阔的荒地,一眼扫过去只有老伯在跑。 后方则是零零散散的几间屋子,也瞧不着人影。 但兴许在房屋后面。 她打算过去看一眼,想着不能丢下板车,便拉着把手打了个转,朝反方向走了几步。 又是“哐啷”一声响,板车再度压过刚才压着的陡坡。 玉石惊声道:“又来了又来了!离你很近!” 很近? 烛璠顿住,扫视着周身空荡荡的一片。 可她附近没有人啊。 她又转过去,慢跑了两步。 板车再次压过刚才的小陡坡,不同的是,这回她听着了一声轻微的闷哼。 烛璠停住,身形一动不动,额上不自觉渗出一点冷汗。 刚刚还在兴奋怪叫的玉石也陡然沉默。 半晌,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这板车成精了。” “……应该是你压着人了。” “好奇怪。”她拉着板车继续往前走,头仍旧低垂着,语气没什么起伏,“那样普通的老伯家里竟会有一辆成精的板车,这绛仙镇也是藏龙卧虎。” “你压着人了啊!” 烛璠停下。 长时间的死寂过后,她问:“你说的任务对象,会死吗?” “……现在不会,但再等下去可不一定。” 烛璠放下板车,还不忘抽空看一眼老伯。 见他还没跑多远,她才走到那个“小斜坡”旁边。 仔细观察,的确能勉强瞧出人形。 看轮廓,似乎身量极高。 中间还横着几道车辙印。 “怎么会被雪埋起来,雪是昨夜下的,那岂不是被埋了一天一夜。”她喃喃自语,下意识忽略了那些车辙印,依照轮廓判断脑袋在哪儿。 找着脑袋后,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拂开雪。 一张神清骨秀的脸逐渐露出。 是个面容端雅的青年。 青年周身有雪雾缭绕,半埋在雪间的银发似皎皎寒霜。 眉如远岫,眼梢微挑。 即便在这雪地里磋磨许久,他的唇也依旧恰若点朱,使这清透添得一点艳色。 他模样漂亮,但在看见这张脸的瞬间,原本言行迟钝的烛璠忽然惊跳开去。 玉石又说话了:“已绑定任务对象,照妄观道长,雁闻寂——第一个任务很简单,想办法留下他就行!——欸!你搁那儿乱蹦做什么!” 烛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险被吓得魂飞魄散。 惊惧至极,她竟不管不顾地化出原形,变回条赤色小蛇。 赤蛇撑起上半身,蓄足了力,对准那张脸猛地往前弹去,再往回收,如此重复。 并大张开嘴,发出“嘶嘶——”的哈气声,意欲恐吓。 看见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后,她才又化出人身,拉着板车就往老伯的方向跑。 “你!你坑我!”她吓得满头汗,万分笃定道。 “怎么会坑你?你这是去哪儿,他还埋在雪底下啊。” 烛璠终于被惧怕逼出一点迫切,脚步更快:“道士和妖向来不对付,你别以为我不认识他,我要是救他,用不着等到天劫,就要先死!” 以往在狐族,那些狐狸就喜欢坑害道人,也时常被他们追杀。 若是遇着厉害的道人了,每每都落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雁闻寂便是那些道人中最不近人情的一个。 此前她就听说过,他的修为深不可测,斩杀的恶妖邪魔足以垒起一座通天塔。 要她攻略他? 别开玩笑了。 更何况她现在的修为大大削弱,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玉石宽慰:“别担心啊,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处境吗?” “什么?” “不仅身受重伤,还失忆了,你何须怕他。” 烛璠一顿,想起他脸上已经凝固的血迹。 以前她也见过他。 常一副神姿高彻的仙人模样,头回见他这么惨。 她想了想,问:“他怎么会受伤?” “被身边人坑了。”玉石言简意赅道,“但这些都不重要,总之你不用担心,以前的事他都忘得干干净净。别说什么妖啊魔的,恐怕连如何使剑都忘了,怎么可能杀你。” 烛璠心有犹疑。 玉石又补一句:“你再想想,要是渡劫那么简单,岂不人人得道成仙?” 成仙…… 轻飘飘两个字砸在烛璠心头。 被强行灌下的化形散,撬开蛇鳞的利刃,险些剜去她内丹的尖刀,还有假死脱身死时的创深痛巨…… 在狐族的一幕幕俱都从她的脑中掠过。 她紧闭起眼,片刻后缓缓睁开。 踌躇着往后看一眼了,她终是扭回脑袋:“那也得等送完柴再说。” 玉石叹气:“你帮那老人推车送柴,虽说心善,可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法帮你渡劫的啦。” “送完再说。”烛璠执拗道。 她很快便跟上那老伯,眼见他猛栽进一座小院儿,人都没站稳,便“啪——”一声关上了院门。 烛璠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没觉得冒犯,反而松了口气。 她放缓速度,将板车拉至院门口,松开了车把手。 “放在这儿了,自己出来拿啊。”她慢吞吞地叩门,语调平缓。 她转身离开后,好一会儿,那院门才敞开一条缝。 不过仅短短一瞬,那条缝又飞快合上,发出“嘭——”的一声轻响。 等她再回去,雁闻寂竟然已经醒了。 他勉强支起上半身,其余身躯仍埋在雪中。 有雪雾作掩,远远看去,他便如披霜华羽衣,身不沾玉尘。 一副雪中仙客的姿态。 但走近了就能发现,他玉冠稍松,一身白袍尽见裂痕血迹,活像被刀剑劈砍过。 还有血不住淌下,洇透白衫,连雪地都沾染上触目惊心的血红。 端的惨悴。 烛璠抿紧唇。 到这份儿上,逃避也没用了。 玉石说得没错。 渡劫渡劫,总不可能像平坦大道那样宽敞顺利。 她顶着寒彻风雪,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随着她走近,道人眼睫轻眨,缓缓移过视线。 两人视线相撞。 他有着双很明净的眼眸。 淡色瞳仁,眼梢微挑,似融着淡淡笑意,眼底下还缀着两颗不明显的小痣。 眼神是温和的。 便如暮冬初春时节吹起的一缕暖风,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可下一瞬,他便抬起埋在雪中的手。 手中赫然握着把剑。 剑尖直指向她。 “你是谁。”他问。 剑身银白,恰若寒霜。 但上面又凝固着不少血迹,刺目惊心。 烛璠倏然怔住。 她认得出,这是他的本命法器。 不知道有多少妖魔死在这把剑下。 哪怕眼下他没挥剑,萦绕在剑身上的浓重杀气也制住了她。 有一瞬间,烛璠好像又感觉到了皮肉被刀剑破开的剧痛。 这阵幻痛让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想跑。 偏偏一双腿不争气,活像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 攥在手里的玉石震了震。 烛璠回神,知道这是玉石在无声催促她尽快完成任务:想法子留下他。 可—— 可—— 可他真失忆了吗? 怎么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还会举剑。 是玉石弄错了,还是他刻在身体里的本能反应? 还有——她该说什么。 他问她是谁。 直说是妖吗,那万一又激起他的本能反应了,拿剑劈她怎么办。 要想一个,想一个不会被攻击的身份。 可越想,烛璠浑身的肌肉就越发僵硬,后背也冒了冷汗。 偏偏她有一坏毛病,一紧张就喜欢乱说话。 眼下,她盯着那剑尖上的一点银光,喉咙干涩到喘不过气。 “我……”她还没想明白,话便先说出口了,“我……我是你的契主。” 不知为何,雁闻寂竟轻笑了声:“契主?” 烛璠的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 她的思绪陷入沉滞,几乎想也没想,便慢吞吞道:“你是我从幽冥市买来的生傀契奴,我俩已经定下了生契,我便是你的契主。” 幽冥市,人、妖、鬼三界的鬼市。 而生傀,说白了就是活人奴仆。 耐心等了半天的玉石:??? 她在说什么啊?! 阅前指南: 1.看起来迟钝其实心细记仇的赤蛇女主×白切黑大烧货道长男主,1v1 2.男主暗恋,属于是终于有机会接近老婆,但惨遭记忆清空、一键归零。 3.文笔小白,摸索剧情和感情线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话刚脱口,烛璠就后悔了。 生傀契奴。 哪会有人愿意接受这种设定。 一旦雁闻寂恢复记忆,只怕要砍掉她的脑袋,以泄心头之恨。 况且这话说出来也不容易叫人相信,就如眼下—— 雁闻寂眉头微拧。 现下他脑中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事,竟连自己叫什么都忘得干净。 但这不代表他成了茫然无知的傻物。 “契奴……”他缓缓摩挲着手中剑柄,微挑的眼梢似有笑,唇角却压得平直,“你说的那地方,也会容许契奴携剑在身?” “这是我的剑。”面对他的质疑,烛璠毫不犹豫地接过话茬,旋即微蹙起眉。 嘴又快了…… 不过这回她倒不后悔。 她实在有些怵那把剑上的死气,要是一直留在他手上,实在让人胆战心惊。 还是想办法骗过来为好。 “你的剑?” “嗯。”她说,“你是我买来的契奴,拿东西、侍奉左右都是你该做的寻常小事,我的剑自然也由你拿着——我看你是摔坏了脑子,什么事都忘干净了。把剑还我吧,你先治一治脑子。” 这话乍一听刺耳,可她看起来不苟言笑,甚还慢慢腾腾地伸出手。 瞧着颇为老实,举动也自然,仿佛真有这事一般。 雁闻寂没有把剑“还”给她。 他以剑鞘撑地,纡徐起身。 仅是这样的小动作,便有更多血渗出,将他身上的积雪染得透红。 而从始至终,他右手的银剑剑尖始终对准她。 “我不记得去过什么幽冥市。”他含笑道。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男的就不错了。 烛璠面无表情地想。 “对你……”他顿了瞬,扫视过她的脸,压下那丝掠过心头的熟悉感,“更毫无印象。” 有印象她能不跑? 烛璠:“我说过是因为你受了伤,摔坏了脑子——你瞧见地上的车辙印了吗?” 雁闻寂斜过眼眸,瞥见地上分外明显的几道印迹。 “我刚带你回来,还没来得及处理你这一身伤,你就被马车撞了。新伤添旧伤,没想到撞得你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她面色不改,“刚才我去找撞你的人,没讨着一点药钱不说,现在还要和你在这儿多费口舌。” 自打那件事过后,她还是头回说这么多话。 加上又是冬天,一时竟有些困倦。 不过眼皮子刚沉下去,她忽然记起身前人是谁,又“噔——”一下清醒过来,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差点掉以轻心了。 “抱歉,方才心切,多有冒犯。可你的话难以叫人信服,与其听旁人告诉我我是谁,倒不如自己去弄明白。”雁闻寂拎着那把血淋淋的剑,转身离开。 剑未归鞘,对外界的提防意味已经足够明显了。 不过他伤得重,步子迈得也不算快。 玉石震动得更为剧烈——是系统在提醒她,别放跑了他。 烛璠抿唇,木讷的神情瞧不出多少变化。 她现在确定了玉石没骗她。 ——雁闻寂失忆了。 可她是妖。 对道人的惧怕仍在。 她攥紧手,忽然出声:“你站住。” 雁闻寂顿了步。 她又道:“刚才是在骗你。” 他侧身望来,用眼神无声询问。 “你不是契奴。” 听见这话,她腰间的玉石大松一气。 幸好幸好。 现在掰回正轨还来得及。 接下来只要告诉他,她是中途过道,看他身受重伤,想带他回去疗伤就好了。 堪称完美的攻略剧本! 它心绪激荡地等着,不料下一瞬便听见烛璠开口—— “是我雇来的守卫。” 玉石:? 烛璠又犯了老毛病。 虽说系统告诉过她,攻略雁闻寂也能帮她渡过天劫。 可在她看来,这道人实在太过危险。 她已经摔过一回跟头,这教训也实在太疼。 因此哪怕是趁人之危,她也想先预设一个居高临下的处境。 这样再被欺辱背叛的可能性或许要小很多。 至于他哪天要是恢复记忆了…… 那也等到时候再说。 “方才是契奴,现下又是守卫。”雁闻寂没甚力气地抬起眼帘,“不知再继续聊下去,我能在死前等到几个身份。待去了阎罗殿,也好尽数告知,劳鬼差帮我去伪存真。” 他含笑说着打趣话,地上的血却越流越多,脸色也越来越白。 看起来的确离死不远了。 烛璠:“我前不久被狐妖追杀。” 提及“狐妖”二字时,她顿了瞬,呼吸亦有片刻滞缓,流露出情真意切的惧怕与恨。 雁闻寂捕捉到这点细微变化,神情间的散漫收束些许,握剑的手稍拢。 她垂下眼帘,应是不愿聊起这茬,语气愈发生硬:“我着了他们的道,险些死了。你身上的伤,也是打斗中留下的。刚才你被车撞了,兴许是撞着脑袋,失了忆。我起先以为你是在骗我,便说些玩笑话唬你,没成想你真把脑袋撞坏了。” 她识人不清,着了狐妖的道,这没错吧。 他身上的伤是打斗所致,不算撒谎。 他也的确被车撞了。 句句属实,搅和搅和放一块儿,又怎么不是实话实说呢? “狐妖记仇,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门。”她抬眸觑他一眼,煞有介事地补充,“你拿了我的钱,不能走。” 雁闻寂抬眸,视线扫过她泛旧的衣袍,最终落在她的手上。 虽有袖口遮掩,可也隐约看得见小臂上的一些伤痕。 这时,喉间漫上点血味。 他移开眼神,收剑入鞘,却问:“多久?” “什么?” “我虽记不得往事,可也清楚定然不会轻易允诺,更不会接受一辈子的银钱——你说我是你的守卫,理应有个期限。” “暂且给了一年的。”烛璠编道,“我的钱不多,大部分都给了你。你、你要言而有信。” 她想,人失忆了,品性应当不会变。 这道人与她的确是冤家对头,但连她这妖都知道他为人清正,怎会贪人钱财。 果不其然,雁闻寂应道:“好。” 烛璠额心一跳,抬眸。 眼前的道人眉眼间总压着笑,松泛轻淡,白如霜雪的脸上凝着斑斑血迹,唇缝间隐约可见血红。 看起来竟也像只艳绝的妖。 “终有一日要想起一切。”他笑了笑,“是真是假,届时便知。” 烛璠的呼吸发紧,为着自己的大胆举动,亦是为吉凶未卜的“终有一日”。 她避开他的眼神:“该回去了。” 雁闻寂估摸了下自己的伤情,问:“住处离这里很远吗?” 烛璠钝钝地摇了下头,她指向他身后:“就在那儿。” 雁闻寂移过视线,却是陷入沉默。 “你便……”他顿了瞬,似在调整语气,“住在此处?” 烛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一处不算大的院子坐落在那里。 篱笆围了一整圈。 正中是间破破旧旧的木屋,左边一座光秃秃的葡萄架,不远处有口井。 将那木屋说成是房屋,已经算是奉承话了。 它更像是一座木棚,仅靠一些破烂木头强撑起老态毕现的外部轮廓。 屋顶缺了些瓦片,构成墙身的木板也或残缺,或腐烂,外墙悬挂着一些枯萎的藤蔓。 至于里面,就三间房:厅屋,卧室和杂物间。 旁边搭了个简陋的棚子,充当灶屋。 她在这木屋里住了一个多月。 雪落得大时,甚至能听见“嘎吱嘎吱”的轻响。 住处的惨状并未引起她的神情变化。 “是这儿。”她说,“这里住着挺不错,通风,凉快,还省钱。” 通风——虽然是四面通风。 凉快——尽管是冬天凉快。 省钱——因为这破房子根本没人要。 瞥见她面无表情的脸,雁闻寂又捕捉到一丝熟悉感。 他微微眯了下眸,偏回头时轻笑了声:“那的确是个好住处。” 他身上伤痕多,流的血也多,但从始至终都一副散漫不迫的神情。 烛璠刚开始还以为他修炼出了天大的本事,即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感觉不到疼,没受到丝毫影响。 心生羡慕的同时,她也更添几分惧怕。 直到进屋后没多久,她让他在外面等会儿——她在门口堆了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要是沾了血,不容易清理干净。 等她再出去,原本静立在门口的人就已经靠坐在墙边,昏过去了。 烛璠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犹豫着是该先把他拖进去,还是趁机拿走他的剑。 玉石震了震。 她捧起它。 玉石可太了解她这木头性子了,要是不说点儿什么,她能站在这儿盯他一下午。 它提醒她:“他昏迷了没事,你可以搭把手。” 烛璠点点头:“我也有这打算。” “他现在伤得重,自己没法处理伤口。” 她又颔首:“看出来了。” “你先把他拖进去。” “嗯嗯。” “然后再脱衣疗伤。” “嗯——嗯?”点下去的头顿在半空,烛璠面露犹豫,捧着玉石的手拢紧了点儿。片刻,她语气严肃地说,“随便脱人衣服的事,我做不来。” “那怎么——” “但我可以用妖气控制他,让他自己脱掉。”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烛璠认真道。 玉石震惊:“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玉石一开始以为烛璠是在说笑。 毕竟这人性子是呆,和石头成精似的,但偶尔也会说几句当不了真的玩笑话。 直到她将人拖进了屋,让他靠坐在墙边,并后退几步,抬起手。 玉石:“……你该不会——” “差点忘记你了。”烛璠垂手拍了下玉石,屏蔽掉它的五感,“非礼勿视。” 话落,她再度抬起手。 几缕赤色妖气从她的指尖溢出,破空而过,缠上了雁闻寂的两只手腕。 比起以前,她的修为削弱了许多。 因为身上的伤没好全,她能使用的法术也只剩下零星几样。 就连这样简单的傀儡术操作起来都尤为艰难。 烛璠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用妖气凝成的丝线提拽起他的两条胳膊。 就和控制提线木偶一样,她手腕稍转,便操控着他的两只手搭在了衣襟处。 那双手同他这人一样漂亮。 白净,修长。 指骨关节并不十分明显,线条流畅。 或因常年练剑,还覆着层薄薄的茧。 但她无心看这些,又拨出几缕细细的妖气,缠绕上他的手指。 淡红色的妖气轻若微风,顺着他的手指缓慢缠上,摩挲出若有似无的痒。 哪怕昏迷不醒,雁闻寂似也有所感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微拢,指尖轻轻颤动着,气息出现一瞬的促乱。 烛璠起先没当回事。 但忽然间,他的手倏然拢紧,反捉住其中一缕妖气。 他的手指搭在那妖气上,指腹轻一碾动,送出的真气便顺着妖气反袭向她。 顿时有酸麻感袭上烛璠的手指。 那阵麻意来得猛烈又迅速,令人猝不及防。 在整条胳膊都陷入痉挛的刹那,她及时断开了妖气。 灰白色的真气消散在半空。 如一缕袅袅云烟。 烛璠托住胳膊,麻意很快散去。 她又按住心口,面上没变化,心跳却变得又重又快。 好险。 差点就被真气打中了。 这道人果真不容小觑。 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将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又昏过去了,竟然还能凭借着本能除妖。 要是一个不小心,她只怕得魂飞魄散。 等心跳逐渐平稳了,烛璠犹豫再三,终还是送出几缕妖气,探向他的手指。 如果她再被他攻击,用妖气操控他,还能像刚才那样及时逃脱。 可要是直接上手,兴许她连跑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这回没有出现意外。 几缕细细的妖气缠绕上他的手指,操控着他捻住衣襟,再往两旁缓慢扯开。 先是外袍,再是里衣。 这过程不算容易——尤其是脱里衣的时候。 虽然有真气护体,他还不至于冻成冰块。可他流的血实在太多,衣服粘黏在伤口上,稍一拉拽,就会撕扯到肉。 一扯到肉,他便疼得拧眉痛喘,脸上也渗出薄薄冷汗。 比起弄疼他,烛璠更担心会吵醒他。 于是她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他的手指,让他自个儿脱下里衣。 终于——衣袍松散,他的胸膛逐渐露出。 起先烛璠见到他时,还觉得他身形清瘦。 不想衣衫底下的身躯覆着层恰好到处的薄肌。 不至于瘦削,线条也没有太过夸张,兼具力量与美感。 肌理分明的轮廓半掩在血淋淋的袍子下,随着他的呼吸,时急时缓地起伏着。 但眼下,比这副身躯更惹人注意的,是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的身上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血痕,最可怖的一条径直从右肩劈至左腹。 烛璠觉得自己肯定得了晕血的毛病。 一看到这些可怖的伤口,她不仅心慌,脑仁也突突地跳。 她咽了下干涩的喉咙,憋着一股气,继续操控着他的手指。 直至他衣衫大敞,搭在了手肘处,她又用妖气大致清理干净血污。 仅是这样的小法术,烛璠就已经累得冒了热汗。 她收回妖气,擦了把额头,翻找出止血的药粉。 这药她每天也在用,剩下的不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抖出一点儿,盯准最严重的那道伤口,撒了下去。 这药有一定的刺激性。 淡黄色的药粉被血化开,浸入伤口。 登时!雁闻寂的右臂陷入小幅度的痉挛。 他仰起毫无血色的脸,压抑的痛喘从微张的嘴溢出,化作阵阵白雾。 烛璠听见他陡然加重的喘息,突然站起。 她仍是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微蹙的双眉还是隐见着紧张。 毕竟她也是头回脱人衣服,要是让外人看见,实在说不清。 烛璠转过身,隔着漏风的木板缝隙盯向外面。 她将每面墙的方向都仔细盯了遍,还不忘看一眼天花板,确定四周无人了,才看向雁闻寂。 “对不住,”她慢吞吞地说,“这也是为了你好。” 烛璠抖出一丁点药粉,撒在他胸膛的伤口上。 药粉的刺激引起肌肉的收缩与震颤,雁闻寂的呼吸愈发低重,眼睫微颤,竟隐隐有睁开的趋势。 瞥见他眼中的一点眸光,烛璠以为他要睁眼了,抬手便盖住他的双眸。 她顿了瞬,不知想到什么,手开始沿着眸子往下顺,试图帮他把眼皮合上。 “睡吧,睡吧。”她嘴上念叨。 顺到第三下时,她的手刚往下一滑,就猝不及防地对上双睁开的眼睛。 怎么还睁开了! 她瞬间僵住,手还盖在他的鼻子上,一动不动。 好在雁闻寂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他虽然睁了眼,瞳孔却涣散,看得出意识尚且恍惚。 须臾,他便又阖眼昏睡过去。 烛璠大松一气。 撒完剩下的药粉,她正想给他穿上衣服,却陡然顿住。 她蹲在他身旁,紧盯着那张惨白的脸。 说实话,哪怕他真和系统说的一样失忆了,她仍有些不放心。 记忆没了,但还能再恢复。 万一哪天,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呢? 烛璠抱着膝,呆呆蹲在那儿,迟钝又担心地想着。 最终,她还是决定多加一层保障。 她刺破食指,搭上了他的腹部。 刚抵上那柔韧分明的肌理,她便感觉到他的呼吸发紧了些。 烛璠充耳不闻,手缓缓游移,最终停在他右腹的腹股沟附近。 指腹抵在略显硌人的骨头上,她送出一缕细细的妖气。 再微一用力,那妖气便裹带着血,往他的皮肉里渗去。 或是感觉到灼痛,雁闻寂的吐息促乱一瞬,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捉住她的腕,想制住她的动作般。 不过他到底昏着,没太大气力。 烛璠继续挪动着手,将赤红妖气契刻在他身上。 血红的纹路一点点成形。 最终,她在他身上烙下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妖契。 ——形似蛇床子的一枚五瓣花印记。 待她收手,擦净血,那枚印记也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烛璠这才勉强放心。 妖契成形,他要是杀她,也会遭到一定反噬。 有这印记在,她至少不用整天提心吊胆。 替他穿好衣服后,她起身离开,去给自己擦药。 她走后许久,靠坐在墙边的雁闻寂缓缓睁开眼。 身上的剧痛仍在,但空气中多了些药的苦香。 他捂住腹部,那里残留着一点与其他伤口不同的灼痛感。 不过眼下他没心思关心这些,而是环视着四周。 这屋子实在太破。 四面漏风,活像个干瘦将死的老者。 一身筋肉都已经枯萎了,仅靠着走路都打颤的骨头撑着。 雁闻寂抬眸,望向正前方。 风雪大,顺着木板缝隙往里刮。 靠墙的地面已经积攒了薄薄的一层雪。 屋里的温度略高,雪融了又结冰。 再刮下去,这地怕是都滑到不能走了。 他扶着墙踉跄起身,隔着窄窗,视线落在门外不远处的一堆木材上。 就在灶屋的屋檐底下,不知放了多久了,积攒着厚灰。 他思忖片刻,往前迈了步。 “他这是去哪儿?”玉石悄声道。 “不知道。”烛璠躲在卧寝的门后,透过门缝眼也不眨地盯着雁闻寂的背影。 “别不是要走!”玉石的声音很小,“他肯定是没信你说的话,你快想想其他办法留下他。” 烛璠的脑中一片空白。 想办法? 她——她能想什么办法。 玉石提议—— “可以现在就出去,告诉他外面风雪大,让他先在这儿待一会儿——这是缓兵之计! “或者你骗他,说是外面镇子上有妖怪作祟,只有这里稍微安全一点——这是无中生有。 “总之,先想个办法留下他,其他的之后再说。” 它小声絮叨着,烛璠听得头更晕,满脑子只剩一句话—— 总之,先想个办法留下他。 想办法留人。 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她忽然慢吞吞抬起手,隔空一点。 下一瞬,便有一条细长的赤蛇凭空出现在木屋门口,挡住了雁闻寂的去路。 他顿住,垂眸。 那条毒蛇看起来极凶。 高抬着颈,反复往前弹射,大张开嘴,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仿佛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它便会狠狠咬他。 玉石:“……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我怕和他说太多话,会露馅儿。”烛璠扒在门后,面无表情,“要是能吓得他不敢出去,也算留下人了。” 玉石:“……我说,你真的怕他吗?你是怕他死得太轻松,还是怕不能亲手杀了他。” 宝子们每天码三章还是有点勉强了,这本先放一放,等我把那本写完了再回来,估计七八月再复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但玉石刚说完话,卧寝外就传来“噗嗤——”声响。 隔着门缝,烛璠看见那条蛇被雁闻寂一剑劈成两半。 他神色未改,动作之利落,剑上不曾溅洒半点鲜血。 却惊得烛璠手足僵麻。 以至于她后退时,没把握好脚下力度,踩出了声嘎吱轻响。 雁闻寂捕捉到这一点动静。 他侧目望来,透过窄缝,与她视线相接。 那眸中的冷色让烛璠的呼吸稍滞。 尤其是在瞥见他手中剑时,她恨不得立马逃跑。 跑得越远越好。 那一剑若是落在身上,该多疼。 可她到底忍住了。 她缓缓推开门,木讷道:“你别想走,就算出得了这房门,也离不开绛仙镇一步。” “走?”雁闻寂揣摩着这一字,不明白他何时说过要走。 他仅是要去取些木材。 可当他细看那双平静如死水的眼眸时,忽改了念头。 “为何如此笃定?”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下,语气稍显虚弱,“我虽伤重,双腿却没有残疾。或许走得慢,但若想离开,终有一日走得出去。” “不,不是。”烛璠摇头,“总之,你别想离开。” “似你这般语焉不详,更容易挑起逆反的心思。” “我没法解释,但你最好待在这里,也能少吃些苦头。” 听见这近似“威胁”的劝说,玉石的心都死了。 照这样下去,到猴年马月她才能攻略成功! 不想,雁闻寂侧转过身。 “既如此,便来赌一赌罢。”他问,“我若离开了这绛仙镇,待如何?” 烛璠没料到他这么想走。 这反而激起她的好胜心,她面无表情道:“好,赌吧。若能离开,我也不再留你,你便直接拿着这一年的酬金走人,就此了账。” 雁闻寂细思一番:“好——你要何物?” 烛璠怔住:“我?” “既是约赌,终有赢家。我赢了便能离开,你若赢了,又要何物?” 烛璠委婉又实诚地说:“你好像也没什么东西。” 酬金是她凭空捏造的,如今他不再是照妄观中坐拥无数法宝的道长,没钱没房产,连像样的灵符都拿不出一张。 雁闻寂轻轻笑了笑。 “不一定是某样东西。”他将手拢在袖中,缓声说,“譬如修缮这房屋,又或劈砍柴木,多做一年半载的看守。” 烛璠沉默一阵,却应他:“我不知道。” 雁闻寂没有追问:“好,若你赢了,待你想好要什么,再提也不迟。” 他便真走了。 行动缓慢,步子一深一浅,在雪地踩出一串淡色血印。 风雪大,又是个陌生场地。他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仅凭直觉往前走。 幸而他很快就走到了镇子边沿。 周围几乎看不见房屋,不远处竖着一块歪斜的木牌。 雪堆得很厚,隐约能看见木牌上刻着“绛仙镇”三个大字,还有些已经褪色的,乱七八糟的小孩儿涂鸦。 再往前,就是看不着边际的荒山了。 雁闻寂盯着那块木牌,走得很慢。 眼下每迈一步,他都能感觉到意识在晃,随时要晕似的。 他知道自己伤重,不想竟能撑到这里。 想到那赌约,他轻轻扯动嘴角,自讽似的笑了笑。 这押上性命的赌法,委实幼稚。 就好像两个小孩儿赌谁能多吃一口饭。 难以分辨是赢了好还是输了好,总归都带着说不清缘由的执拗。 离木牌仅有一步之遥时,过快的心跳已经压过耳鸣,阵阵冲撞着他的鼓膜。 仅剩一步。 他以剑撑地,垂下模糊不清的视线,看向那木牌角落的涂鸦,忽举棋不定。 论理,他如今失忆,又一身伤损,不该轻易信谁。 留下并不妥当。 可…… 那一点微妙的熟悉,也并不作假。 不过这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他思索清楚前,一阵灼痛从腹部倏然袭上,如一记重鞭打散了他的意识。 他踉跄一步,尚未反应过来,便昏死过去,倒在了木牌边。 不一会,烛璠顺着一路血印找到了他。 她不紧不慢地上前,蹲下,试探着戳了戳他的脸。 没反应。 昏过去了。 烛璠知道这是契印起效了——有妖契在,只要她想,他就不可以离她太远。 这手段不光彩,她觉得雁闻寂要是恢复记忆了,保不齐会因为这件丢脸至极的事,杀她灭口。 烛璠想了想,突然拢起一小堆雪,充当香炉。 有了香炉,她虔诚合掌,开始低声喃喃祷告,什么“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全都念了个遍,算是为这卑劣行径的小小自责,顺便乞求上天保佑,让他的记忆恢复得慢一点。 越慢越好。 三秒过后,她睁眼,踢散雪堆,一把揪住青年的后衣领,顺着原路把他拖了回去。 把雁闻寂拖回小破屋后,烛璠翻出挂锁,从外面锁上门。 玉石:“……就剩下这半拉子门,关上也呼呼往里灌风,锁和不锁有什么区别。” 烛璠闻言,也觉得锁门纯粹多余,但她沉默片刻,煞有介事地说:“你不懂。” “……那你仔细说说?” “很麻烦,不好解释。” 玉石开始唠叨:“烛璠啊,还是得想个法子修缮下房屋,你也不比以前了,没有那么多妖力护体,哪经得起这么风吹雪淋的。你要没力气,就把我抵押出去,请几个工人。我好说,晚上找个机会偷偷跑回来。你要过意不去,咱们就去镇子东头那家当铺,那老头子纯粹奸商,坑他心里也没负担。” 这玉石声音清脆,听着就是年纪不大的女娃娃,却格外老成,还爱操心。 “你话好多。”烛璠有些嫌它,拍了它一下。 玉石瞬间静音。 她顶着风雪,找到了绛仙镇上一家较为偏远的药铺。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 刚到绛仙镇,她就在这儿买过药。 药铺老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青年,身板儿比草还轻。 当时关于她是恶妖的传闻已经陆陆续续传开,他哪里敢给她做生意,实在怕她得很,只想轰她走,不论秤杆还是装药的匣子,有什么就丢什么。 她没出声,顶着满屋乱飞的药材,从地上挑挑拣拣,找到了自个儿需要的药,留下些银钱便走了。 这之后她又来了几回。 次数多了,老板还是怕她,但不再砸东西,只敢缩在里间的房门后头,耐心等她挑完东西了再出去。 就像这回—— 烛璠熟稔地拉开抽屉,往右瞟了眼。 老板躲在房门后头,见她望过来,飞快缩回脑袋。 她慢吞吞偏回头,没一会儿,又瞟他一眼。 伸出脑袋的老板再次躲了回去。 她再瞟,他再躲。 如此过了几回,她心满意足。 感觉像是在玩抓老鼠的游戏——虽然只有她觉得好玩儿。 她抓好药,从怀里摸出钱袋,散开。 里面只剩下十几文钱。 烛璠头一次觉得自己穷得可怕。 她瞥向柜子上的药,精打细算挑选几样,剩下的全都忍痛放了回去。 将袋子里的钱抖搂干净后,她对着半空讷讷喊了声“多谢”,便走了。 “等——”躲在门后的老板似乎想说什么,但忽然有声高亢的尖叫不知从何方传来,吓得他瞬间缩了回去。 烛璠也听见了这类似杀猪的动静。 她还没走出药铺大门,停下,望向声源处。 有高低不一的房屋遮挡,她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瞧见惊飞的几只乌鸦,墨点一般缀在灰沉沉的半空。 “什么动静!青天白日的,比叫魂还吓人。”隔壁酒楼的账房连算盘都没来得及放,忙不迭跑出来,踮脚看一阵,又踩上门口的板凳往那方瞧。 烛璠听见这人声,慢腾腾后退两步,躲在药铺门后。 “嚯!钱秀才,当心点儿吧!这凳子上可全是雪,待会儿摔你个狗吃屎。”过路的年轻铁匠隔着风帽捏了把脑袋,也往那边看,“看这方向……倒像是杏春他们家,她爷不是今晚才闹夜,明早抬棺材上山么,这会儿喊什么?” 钱秀才:“不清楚。嗳!该不会,该不会又有人撞上那祸事了吧?” 他与那铁匠的脸上都浮现出一抹惧然,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 铁匠打了个寒噤:“我记得上回……是不是也是谁家死了人,闹夜那天撞上的祸事?” “是,”钱秀才往屋檐底下退了步,忧心忡忡,“怎么会这么巧。” “别慌,别慌!”铁匠忽然想起什么,面色一下好转,“刚想起来,今早我去衙门,正巧听见几个当值的说,要不了几天,就有几位中灵界的仙客来这儿,专程处理这档子事。” 秀才面露喜色:“当真?我可还没见过中灵界的仙人,是哪里的仙客,竟会到咱们这小地方来。” “听闻是什么叫小阙洲的仙门。没听说过,具体我也不好打听,总之别担心,有仙家来,还对付不了几个害人的妖精么?” 听得“小阙洲”几个字,烛璠眼皮一跳,身上尚未好全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疼。 小阙洲…… 是狐族所在的地方,远在修士、妖族居住的中灵界。 她清楚那些狐狸不爱与人族打交道,又都自视甚高,轻易不会踏足凡界,铁匠口中的“仙客”,断不会是他们。 但她还是低下脑袋,神情木然地别开脸,不想再听下去。 确定外头那两人都进了酒楼,不可能与她迎面撞上,烛璠才迟迟离开药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烛璠到家时,雁闻寂还没醒。 她没管他,制了点止血镇痛的药粉,给自己涂了。 涂完药便是做饭。 以前她住在中灵界,不比灵气稀薄的凡界,那里灵力充沛,不怎么需要吃东西,就算饿了也能服用灵丹。 而自打她逃离中灵界,就渐渐有了人的习惯,一日三餐少一顿都会饿。 只是她不大会做饭。 这小破屋里只有一方泥土砖石砌的土灶,上面放锅,下面一个四四方方的灶门用来放柴。 当初她很快就摸清了怎么用这灶台,但直到现在,生火和炒菜依旧是大麻烦。 好几次她明明塞满了柴,却怎么都点不燃火。 火燃了,又控制不好火候,常常炒出一锅黑黢黢的菜,简直下不了口。 有两回她实在没辙,到最后只就着冷水吞了些半生不熟的菜。 眼下她又难倒在生火上。 烛璠折断一把柴木,尽数塞进灶门,再挤出一点微薄的妖气,掐了个火诀。 一豆火苗钻进了柴堆,飘飘摇摇,将干枯的树枝熏成黑褐色。 很快,发灰的白烟顺着灶门飘出,熏得她眼睛酸溜溜的疼。 烛璠半睁着泪眼模糊的眸子,忍住后退的冲动,一动不动蹲在灶门前,尽量维持妖火的平稳。 明明柴木已经被点燃了,可只要她一收回妖气,没一会儿就又会熄灭。 她只能再次掐火诀。 烟更多了。 浓烟滚滚,她的鼻头发酸,眼睛几乎睁不开,偶尔闷咳两声,湿漉漉的泪水便顺着面颊无声滑落,蓄在下巴尖儿上。 这时,一道略显疲惫的嗓音响在身后:“似这般白烟缭绕,还以为是死后的天上光景,幸而只是在生火。” 是那道人的声音。 烛璠的手微抖。 妖气消散,只剩下零星几点火光忽明忽灭,没多久,便也尽数熄灭了。 她起身,转过去看他。 沉默片刻,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输了。” 那道人姿态落拓地倚靠在门边,若非满身血迹和苍白脸色,实在看不出他身负重伤。 “是,输了,你想要——”他顿了声,忽看见她脸上白一块黑一块,颊上还挂着两道灰扑扑的泪痕。 他略微站直了些,不觉得这花脸儿好笑,反而不自觉微蹙了下眉,手也下意识抬起几分。 但转眼他便垂下手去,拢在袖中,进门说:“倒巧,撞见这生火做饭的时辰。我来罢,也好试试可还记得这些。” 烛璠没让,语气平平:“我没说要这个。” 雁闻寂会意,笑了笑:“与赌约无关,不过想试试记忆深浅罢了。况且,不是说花了钱招我做看守?” 差点忘了这桩儿。 烛璠心生懊恼,脸上却没什么表现。 眼看他逼近,她忍着逃走的冲动,故作镇定点点头:“好,若有何处不会,可以再问我。” 雁闻寂颔首,经过她身旁。 出于对道士天然的警惕,烛璠心头不免发紧,只想着尽快出去。 但在彻底错身前,他忽然停下。 “脸上——”他忽道。 烛璠也顿住,两人的衣袖摩挲出细小的声响。 隔着袍子,她似乎感觉到他微热的体温。 她斜挑起眸,对上那双略微狭长的眼睛,紧提着心问:“什么?” “脸上,沾了些尘灰。”雁闻寂温声道。 “哦。”她稍微松了口气,木着张脸,提步要走。 但他又叫住她:“还有——” 烛璠不得已再度停下,神色不改,却听得出话里有些不满:“你最好一口气说完。” “火折子。” “什么?” “引火,总要有火折子。”他的眼眸微微弯了下,“你没有给我。” 这下烛璠的心是真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都是直接用妖火,哪有什么火折子。 “你——”她不假思索道,“你可以钻木头。” “钻木头。”雁闻寂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钻木头。”烛璠认真点头,“我都是钻木取火。” 她不知道他信了没有,说完这话就去洗脸了。 她不觉得他真能点燃柴火,毕竟这道人也不沾五谷,因而匆匆擦把脸就回了灶房。 不想刚进门,她便听见树枝燃烧的噼啪炸响。 火竟然燃了。 雁闻寂已经合上灶门,正扫视着灶房里的东西。 灶上就一点盐巴和油。 食物也少得可怜。 破缸里攒着点糙米,地上的旧竹筐里堆了一小撮干瘪的土豆,另有两颗蔫巴巴的白菜。 再没其他东西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烛璠忽有些不自在。 这就好像请人吃饭,到了家才发现穷得揭不开锅一样。 雁闻寂恰好看见她,却只道:“这窗子漏风,修补起来应该要些时辰。先煮饭,吃完饭了再补。” 他说的是灶房的窗子。 先前烛璠这破窗子刚好透气儿,不至于把自己呛死,就没想过修补。 没想到他提起这茬,她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还没思虑清楚,她就已经点下头。 “哦。”干巴巴的一声应答。 雁闻寂舀了小半碗米,洗米煮粥。 烛璠挑拣了几颗稍微像样点的土豆,削皮。 她使刀使得灵巧利落,雁闻寂不由得多看了会儿,半晌他说:“我身上的伤擦了些药。” 烛璠头也不抬,开始胡诌:“你自己擦的,昏过去后就一直念叨着说疼,要擦药。抢了我的药不说,还发疯开始脱衣服。” 话落,却没得到应答。 她抬头,却见他拢着袖,靠在灶台边上,笑眯眯看着她。 活像只温顺的狐狸。 “我没骗你。”她煞有介事道。 “这般看来,好在我还不想死。”雁闻寂不露声色地捱过一阵剧痛,才又近前,捡了颗白菜开始掰叶子。 洗菜叶时,他问:“我可有名字?” “有。” “叫什么?” 烛璠沉默一阵,神情诡异地冒出句:“小雁。” 搓洗菜叶的手一顿,雁闻寂看向她。 烛璠没抬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 她以为他是不信,才这样看她,不想下一秒,她听见他道:“雁闻寂?” 烛璠呼吸稍滞,一刀险些削在手上。 轻微的耳鸣声中,她听见了自己略重的心跳声。 难不成他都记起来了? 她尽量保持着冷静,削下一块土豆皮了,才慢吞吞问:“你想起来了?” “那把剑上刻了我的名字。”他温声道。 烛璠略松一气,却也听出他话中别意:他是在提醒她,他知道了,那是他的剑。 她不欲与他争论这事,毕竟如今有了妖契在,她也不怕他对她动手。 雁闻寂又问她名字。 考虑到要瞒他的事太多,她担心记混,便没捏造假名,如实告诉他了。 “烛璠。”雁闻寂轻声念着这名,被雪风吹着轻飘飘落下,弄得她耳朵有些痒。 烛璠把削好的土豆放在灶上,捏了把耳廓,往后退一步,才干巴巴地应:“嗯。” “是因狐族追杀,烛姑娘才找了帮手?” “差不多。” 听出她不想多聊,雁闻寂也不再追问。 他开始切土豆和白菜,烛璠翻出些碗筷盘子,拿去外面清洗。 洗到一半,她就闻见菜香了。 烛璠没想到他竟然真会做饭。 以前她常听人说他是不世出的天才,连坐镇整个中灵界的九宫仙府都拘束不了他,任由他做个性似浮云的散仙。 而现在,这位却在离中灵界十万八千里的小破屋里切土豆丝。 直到走至饭桌前了,她都还有点恍惚。 就那么一点食材,雁闻寂却做出了两菜一汤。 清炒白菜。 干煸土豆片。 滚刀块儿的土豆炖菜汤。 另有碗煮得浓稠香醇的糙米粥。 坐下后,烛璠真切体会到了“饿”和“馋”的区别。 雁闻寂递了杯水给她。 她接过,疑道:“是温水?” 水烧开没多久,按理说不会冷得这么快。 正想着,她就在杯底摸着了一点残存的雪渣。 “取了些干净雪煨着镇了会儿。”雁闻寂给自己面前也放了杯水,滚烫的,还冒着袅袅白雾。他没抬头,只分外自然地说了句,“不是喜欢喝温水么?” 话落,两人皆是一怔。 烛璠捧着竹制的杯子,温度适宜,暖暖地温着掌心。 雁闻寂的手还搭在杯口,飘上的雾气发烫,他的指腹很快烫得微微发红,却没挪开。 烛璠只愣了瞬,倒没多想,喝了几口水后才道:“我还说过这个,都忘了。” 兴许是刚才他问她口味时说的。 半晌,雁闻寂方挪开手,坐下。 “……嗯。”他又恢复成那副含笑的温然模样,与平常无异,“凭着习惯做了些菜,尝尝味道如何。” 他说是凭着习惯做,烛璠吃了几口,只觉得他这习惯真好。 她起初还用勺子舀粥喝,后来索性将勺子丢在一边,捧着碗囫囵往下咽。 雁闻寂仅吃了几口便说饱了。 他还没忘记先前说的事,放下碗筷,从外面挑拣了些结实的木条,便去补窗子。 烛璠在“丁零当啷”的声响里吃完了最后一筷子菜。 两菜一汤一碗粥,她尽数吃了个干净。 她很久没体味过这样舒服的饱腹感,那张终日木讷僵冷的脸上,也总算活泛出一点不明显的神采。 在她动身收拾碗筷前,雁闻寂就已经补好窗子进来了。 他托着副伤损严重的身躯,从她手里拿过空碗,连同空碟子叠放在一起,拿去灶房清洗干净。 留个烛璠呆呆坐在那儿,愣盯着他行动迟缓的背影。 ……好奇怪。 是不是太自然了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入夜。 烛璠斜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盯着横在面前的帘子。 有布帘作挡,她完全看不见对面的景象,也听不见任何响动。 帘子是她临时挂起来的。 这小破屋拢共就三间房。 正厅、灶房和卧寝。 她没有多余的房间给雁闻寂住,也只有一张床,就干脆在卧寝中间挂了张布帘,腾出窗户旁边的矮榻,方便他睡觉。 雁闻寂起先不同意,说是在厅屋或者灶房休息便好,被她一句“要是伤情加重,还得花更多钱”给堵回去了。 “他肯定睡着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玉石小声说道。 “嗯。”烛璠含糊应了声,没大放心,压着嗓子喊了声,“雁闻寂?” 无人应答。 也不奇怪。 她不知道他到底被谁坑了,却看得出他的伤很严重,状态也奇差,晚上洗漱的时候甚至差点昏过去。 确定他睡着了,烛璠才没声没息地化出蛇尾。 一条暗红色的长尾从她的袍下露出。 她从小就爱护自己的尾巴。 这些鳞片本该排布整齐细密,莹润漂亮,如今却歪歪斜斜,残破不全。 大部分鳞片上都凝固着血,有些边沿被狐火烧伤了,呈现出焦黑色。 如果细闻,还能闻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烛璠变出尾巴后就不动了,只呆呆盯着。 许久,她试探着碰了下一枚翘起的鳞片。 只是这样轻微的触碰,就疼得她脸色发白,呼吸促乱。 这种疼痛让她想到幼时的一场春雨。 那天细雨蒙蒙,她蹲在泥泞地里,默默看着面前的两座土坟。 左边住着她的爹,右边是她的娘。 她不住抹着被雨水淋湿的脸,偶尔会分心去想,这才不是春天的雨。 春雨理应是絮叨的低语。 娘会给她摘来一朵湿漉漉的小花,让她用尾巴尖卷着,放任她在泥巴里爬动打滚。 爹会划开竹条做风筝,许诺等雨停了,就带她去放。 春雨理应轻柔。 而不似这般,用细密而绵长的刺痛,将她裹成一层茧。 一场异于常理的春雨过后,她的爹娘有了新家。 她则被狐妖带去狐族。 带她离开的狐妖牵着她的手,站在大宅门口,笑眯眯指着等在门口的其他狐妖,轻声说:“烛璠,这以后便是你的家了。” 烛璠的眼皮抖了下,倏然回神。 浮现在脑中的不再是那场春雨,也不是宽敞偌大的狐宅。 而是一把把对准她的尖刀,还有蛇鳞被撬开时的难忍剧痛。 她低下脑袋,面无表情拧开药瓶,顾不上疼,草草涂抹。 忽然,簌簌风雪声中,传来一点轻微的踩雪声。 随之而至的,是股强大磅礴的灵力。 烛璠一顿,吹灭蜡烛,房中顿时昏暗无光。 她变回人形,悄声走至窗前。 雁闻寂就躺在窗边榻上,双目闭合,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她小心避开他,单膝跪在榻边一角,朝前倾去身,再将挡风帘子掀起一条窄缝,偷偷往外瞧。 外面还在下雪。 天地是一片暗淡的银白,模糊勾勒出一众人影。 烛璠看不清是谁,但数下来,竟然有十二三个人。 他们分散着,站在小屋几丈开外的地方,好像在说什么。 她粗略估计了下对方的修为,并得出最直白的结论:打不过。 一个都打不过。 玉石小声猜测:“会不会是小阙洲的人?下午在药房,那些人不是说有小阙洲的仙客要来解决妖祸吗?” “不像。”烛璠慢吞吞推翻猜测,“小阙洲是狐族的地盘,那里没有这么强的修士。” 虽然在中灵界,妖和修士不怎么对付,但小阙洲的确常有修士出没。 不过多是些修为不怎么样,还没宗没派的散修,去小阙洲也只是为了做些生意。 灵石担忧:“那是……” 烛璠盯着那群人,最终大着胆子,用妖气凝出条手指长短的精巧赤蛇,好打探消息。 那条小蛇爬过窗子,钻进雪地,缓慢往前探进。 随着它靠近那一众修士,她逐渐听清了他们的说话声—— “我看雁闻寂八成是死了,就算没死,他也不傻。不往他的一帮徒弟那儿躲,来什么凡界,还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雁闻寂…… 烛璠瞟向榻上睡得正熟的人。 “……” 来找他的吗? 想到他在中灵界的好名声,她认定这帮人是来救他的。 她正犹豫该不该向他们递信,却忽然听见另一个人说:“要是真死了哪能这么麻烦,就怕他突然杀出来。总之,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烛璠就默不作声蹲在了榻上,直直盯着雁闻寂。 原来都是仇家。 她一动不动,留神着外面的动静。 有人道:“这要怎么找,光他消失前留下的灵痕,就指向三千两百多个地方,咱们找了这么久,快翻遍大半个中灵界了,找到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了吗?” “还不如在他几个徒弟周围守着,说不定能摸到一点消息,总比做无头苍蝇强。” “我看也是,算了,走罢。这破地方怎么藏人,埋在雪里吗,还是躲在那破屋子里头?” 明明什么都没看见,烛璠却莫名感觉有好几道视线投向这边。 她尽量往角落里缩,生怕漏出哪怕一点衣角。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这些修士对一间雪天里的破屋毫无兴趣。 只要等他们走了就好,她想。 借由那条小蛇,她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还有揉搓符箓的窸窣响动。 烛璠屏住呼吸,耐心等那帮修士催动符箓。 可忽地,有个修士“咦”了声。 另一个人问他:“怎的?” 那人应道:“这附近好像有灵力的痕迹。” 烛璠的心倏然紧提。 瞬间,她又凑至窗前,将帘子掀开一条窄缝,往外瞧。 朦胧雪帘中,十几道身影逐渐聚集在小院的右前方。 那里有一棵松树,白皑皑的雪覆满树身。 有人迟疑着走近松树,抬起手,似想碰它,并道:“嘶……这里好像设了阵法。老二,你来瞧一眼,果真么?” 烛璠不知道什么阵法,只直觉危险。 她飞快想着应对的办法。 打不过。 可也不能离开院子。 院子周围的篱笆和房屋门槛,都是她用抑灵木重新打的。 抑灵木多少能藏匿妖、灵气息,不然他们早就发现她了。 也不能直接把雁闻寂交出去。 不合时宜的“投诚”反而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做个假傀儡呢? 这倒说不定有用。 烛璠爬下矮榻,就要去找稻草。 但忽地,她瞥见了熟睡的雁闻寂。 她顿住,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恬静的面孔。 一股无名火慢慢悠悠烧了上来。 她在这里苦想活路,他却睡得香。 她想,她就应该叫醒他。 再告诉他,外面来了群他的朋友,说要与他叙旧。 这念头刚从脑中掠过,她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 穿透风雪,如鸦叫一般回荡在这空旷的荒地。 烛璠一怔。 她又凑至窗前,偷偷往外瞧。 只一眼,就吓得她忍不住干呕,差点变成蛇形! 那棵终日静谧的松树,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疯,抖出成千上万根细密的松针,流星一般往四面八方刺去。 而这帮修士竟还应付不了。 那些松针堪比利箭,轻而易举就将两个修士扎成筛子。 他俩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带着一身密密麻麻的孔洞死了。 反应快的修士迅速结盾,想要挡住松针。 可不过短短一瞬,足有一臂厚的灵盾就被打个稀巴烂。躲在后面的修士被灵盾炸开的气流重伤,接二连三丧命于松针下。 有些修士看出那棵松树有蹊跷,意欲攻击它。 但灵术尚未结成,他们便被蜂群似的松针反扑,齐齐断送性命。 离得远的修士眼看不对劲,想跑。 只是那松针比狂风更猛烈,呼啦啦吹过去,他们就成了一堆堆肉泥。 一堆血肉相混的泥,全没个人样。 这时仅剩下两三个修士。 他们还没受到松针攻击,就被同行者的惨状吓得精神失常,忘了跑,也忘了该怎么施展灵术。 惨叫此起彼伏,雪风卷过一片松针,残存的几个修士就也死了。 夜风还在吹。 四周静谧无声,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烛璠僵跪在窗前,愣盯着那满地惨不忍睹的血色。 一种出乎本能的恐惧袭上,使她浑身有如灌铅,不能动弹。 她送出去打探消息的小蛇也受到惊吓,正疯狂往回跑。 忽地! 那些松针许是探到妖气,在半空停顿一瞬,竟齐齐朝她这方涌来。 烛璠瞬间头皮炸麻。 心脏重重撞击着胸腔。 耳鸣覆过一切思绪。 僵麻的冷意从脊骨漫至四肢。 她想动,想跑,两条胳膊也的确在抖,身躯却没办法挪动分毫。 眨眼的工夫,一根松针就已经逼近她。 深绿,尖锐。 卷裹着浓烈到无法应对的灵力。 终于——她定性回神,勉强能动了,撑住墙就往旁边躲。 但忽然间,那根松针化成了一团绿莹莹的雾。 烛璠顿了下。 那一小团雾气融进五颜六色的光泽,须臾就变作一枚精致小巧的五瓣花。 它飘啊飘。 穿过风雪,钻进窗缝,轻盈又温柔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热意轻轻一熨,那枚五瓣花就融化了。 第二根松针紧随而至。 也在快接近她时变作花瓣,轻巧落在她的鼻尖,带来丁点暖意。 第三根、第四根……成千上万根松针全都涌向她,汹涌暴烈,鲜绿的海潮一般。 又在刹那间化作温顺的寂流,无声拥住她。 很快,弥漫在半空的灵力也消失不见。 烛璠接住落下的最后一片五瓣花,缓缓拢起手掌。 一点温热的湿意在掌心晕开。 不是要攻击她吗? 她错愕不解。 烛璠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眼下也不容她多想。 那些修士虽然莫名其妙都死了,但尸首和血污都还没打理干净。 她想了想,还是趁天没亮,拖着把扫帚去了外面。 要是被过路的百姓看见这场面,那就坏事了。 但诡异的是,松树下空无一物。 明明刚才出来前,她还看见这地上全是筛子一样的尸体和血肉泥。 可她拿把扫帚的工夫,这一切便都消失了。 刚才的一切就像是场梦境,了无痕迹。 烛璠慢吞吞扫视周围,最终在松树附近发现一点残存的血迹。 那一小滩鲜血正迅速往雪地里渗去,没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而原本光秃秃的松树,又长出深绿茂密的松针,静立在寒风中。 烛璠想到了那些修士所说的“阵法”。 和这棵松树有关吗? 她往后退了步,没跑。 要是平时撞上这种怪事,她定会躲得远远儿的。 但现在她一没钱,二没精力,三得渡劫,除了这里,她去不了其他任何地方。 况且这所谓的“阵法”,似乎并不想伤害她,还帮她省去了打扫脏污的麻烦。 深思熟虑过后,烛璠决定装聋作哑。 她又拖着扫把回了小院,想睡觉,可一闭眼就是血淋淋的场景,怎么都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一整夜,第二天整个人浑浑噩噩,吃早饭时都不甚清醒。 饭桌上,雁闻寂提起了昨晚的异样。 “昨夜里模糊听见些动静。”他舀了一碗米粥给她。 烛璠低着脑袋,神情木讷,捧着碗的双手却收紧些许。 “什么动静?”她问。 他道:“似乎是冬雷。” ——那不是雷,是惨叫。 烛璠默默补充。 他若有所思:“又更像是烟花炸响。” ——是人炸了。 她面无表情地想。 “大抵是新春将至,却热闹。”雁闻寂坐在她对面,温笑着问她,“可惜有些疲累,没能醒过来看上一眼——烛姑娘呢?可曾看见?” 烛璠摇摇头:“没有。” 但刚说完,忽有一线寒意顺着她的脊骨,直冲头顶。 她握着汤匙,听见了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凡人小镇,松树就算能成精,也不可能那样厉害。 她也没有设什么阵法。 那…… 她缓慢而僵硬抬头,对上雁闻寂那双笑眯眯的眼眸。 “这房子略微凉快了些,我看树下有些木材,可以用来修缮房屋。”他问,“烛姑娘以为如何?” 是他设的阵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