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替身侍妾重生后》 第1章 重生 凛冬,大雪,京城长街。 跑!再跑快些!为何不能再跑快些? 快啊! 燕芸盈心中仓惶如乱麻,却丝毫不敢停下逃命的步伐。 她往日那张如花似月的脸上都是焦急与恐惧之色,一袭素色衣裙翻飞着,染上点点污泥。 鹅毛大雪轻盈又欢乐地飘。这是京城近些年来下得最美的一场雪。 白茫茫的,满城银装素裹。 奈何,压根无人尚有心情赏——造反的叛军现已杀入京城,人人自危。 逆贼们早有反心,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昏君早已抛下其子民而逃,京中只剩下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哀鸿遍野。 许是身子柔弱,再加上近年来的娇生惯养,燕芸盈终归还是筋疲力尽地护着腹部,于雪地中跌落…… 宛若一枝被暴雪无情摧折的海棠。 她终究仍被逆贼的手下抓至高墉之上。 燕芸盈于此见到众多被五花大绑的梁家人。大多数人都是一身狼狈、神情绝望。 她跟他们一样,都是人质——拿来威胁壅朝战神将军的人质。 那叛军头子瞥了一眼燕芸盈,不怀好意地狞笑起来:“呦,瞧这小脸,倒还真他娘的漂亮。也难怪那劳什子将军对你这小美人宠得不行。现如今,他女人跟亲人都在我手里,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办!” 雪还在落着,燕芸盈冷得浑身发颤。 尽管害怕,她仍强撑着冷静下来,硬生生地咬酸了牙,一言不发地静待着那人来救她们。 黄昏时刻,大雪终停。 黑压压的大片兵马奔来,旌旗于寒风中飘扬,卷起阵阵声响。 带着凛然之气的将士们于城墙不远处肃穆地止住,这一旅戎师的为首之人竟是一名青年。 只见他身披银灰色盔甲,手持一柄利剑,稳握缰绳,神情冷峻,高大端严。 眉压眼,一双眼宛如寒星,双眉微蹙,眉宇间透出几分忧虑,周身盘桓着一股凛冽的气息。 是梁承玦。 他的到来,让燕芸盈心中稍安。 “小子,快些投降,乖乖交出虎符,饶你不死!”叛军头子势在必得地冲其喊话。 “逆臣贼子,何必猖狂。” 梁承玦神情不变,冷漠地呵斥,丝毫没有被威胁的自觉。 “是吗?姓梁的,看清楚这些人后再嘴硬!” 一个接一个的人质被粗暴地推搡至城墙边! 意图让梁承玦看得更清楚,更紧张。梁承玦的马向前踏了几步。 叛军头子见其有所触动,嚣张起来:“姓梁的,这可都是你府上的人,你一刻不投降交出虎符,我就一刻杀一个,我倒要瞧瞧你这个所谓的战神能硬气地撑到几时!” “那么,我们就先从你心爱的女人开始。嘿嘿嘿,‘梁大将军’,这两个女人你想我放开谁?” 一把锋利又冰冷的长刀立马被其手下架在燕芸盈脆弱白皙的脖颈上。 锋利到轻轻一挥就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燕芸盈挺直身子,将手心掐得通红,抬起低垂的眼,望着城墙下许久未见的梁承玦,忍不住落下一行泪。 她身侧即是梁府大夫人。 和她一样,也是被拿来威胁梁承玦的人质。 虽然,她跟其胞弟曾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她也从来没想过她们会遭逢此番厄难。 梁承玦的脸色霎时变了。如同被暴力踩碎迅速裂开的薄冰。寒气冰冷到他剑指高墙:“你敢!” 长刀离燕芸盈的脖颈又逼近了几分。银白色的刀刃锋利极了,闪烁着似雪般的光芒。 这一刀砍下去肯定会很疼。燕芸盈竟还出神地想…… 见梁承玦终于不再冷静,叛军头子满意地开怀大笑。 “哈哈哈,我给你半刻钟。若是半刻钟后你还选不出,那就全都给杀了!” 然而,梁承玦毫不犹豫地将那把战无不胜的宝剑指向燕芸盈——身侧的梁大夫人。 他说:“我选她”。 一阵寒气从头穿透到底。 燕芸盈霎时浑身麻木无力,如坠冰窖。 这便是梁承玦的选择吗?她被抛弃了!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考虑得这么快?真没意思。”连叛军头子都被梁承玦那迅速而又坚决的态度给无趣到了,转头嘲笑她。 “小美人,看来消息不准啊,你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吗?这张脸连我都有些舍不得,可惜……” 脸色苍白的燕芸盈已说不出来话。 她眼睁睁地看着叛军手下把梁大夫人放开,而她眼前的刀正要挥下…… 霎时,变故横生。 突如其来的一支利箭射中那头子的胸口。 原本还被绑着的一些梁家人摆脱束缚,拿起武器开始杀敌,引起一阵骚乱。 “攻城。”梁承玦冷漠地发号施令。其身后的士兵遵令,势不可挡。 刹那间,战火纷飞,局势翻转。 哀嚎声、哭喊声、求饶声传至燕芸盈耳畔。四处充斥的血腥味让她作呕,她不甘心,她还不想死! 燕芸盈抓住一瞬,用尽浑身解数挣开束缚,拼命地想逃,以求一条活路。 然而,她还是被那头子扼住咽喉。 对方面容扭曲:“该死!梁承玦竟敢耍我,你是他的女人,想跑?” 城门破了,硝烟缭绕。 梁承玦拎着沾满鲜血的剑,自尸身踏过,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煞气逼人。 “停下!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这女人!”叛军头子边后退边威胁,直到退无可退。 “那就杀了吧。”梁承玦脚步不停。其望向燕芸盈的眼神冰冷,毫无怜惜之意。 轻飘飘的一句话似利箭穿过燕芸盈的心。 她停下挣扎,盯着这个自己曾爱过的男人——心如刀绞。 为什么?!从前待她尚有几分温柔的他会这般冷漠无情? 凭什么他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决定她的生死? 燕芸盈想不明白,生出浓浓的愤恨之情。 “你果真是个冷血无情的杀神。”逆贼头子见威胁不到他,恶狠狠地讽刺。 闻言,梁承玦神情自若,丝毫没有被讽刺的不满,宛若在观赏丑角们演一出难看的戏。 “将军,大夫人情况不太好。”此时,梁承玦的一名下属走来,其怀中抱着早已昏迷的梁大夫人。 只见之前还冷漠的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透出些许无措,一改之前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简直判若两人。 “早知道我就该拿那女人来保命,而不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叛军头子都看出来了梁承玦真正在意的是谁。 燕芸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中痛斥自己真是昏了头,自作多情得令人可笑! 然而,她哪还有时间去管梁承玦?她只想要活下去! 趁叛军头子不备,她迅速拔出藏在乌发中的发簪,狠狠地刺入其右眼。 “啊!你这贱人!去死!”叛军头子痛到将燕芸盈猛地往城墙边一推。 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坠下城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让所有人震惊。 燕芸盈不甘心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来救救自己,却只触摸到料峭的寒风…… 她看到仍抱着那女人的梁承玦走至城墙边,神色莫名地喊了声自己的名字。 可笑,都已经被抛弃了,还在幻想些不可能的事吗? 坠落的十几秒里,燕芸盈走马灯地回想着她这可悲又可恨的一生。 她一个出生乡野的孤女,于乱世之中遇到梁承玦,成了他的侍妾,也过过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 她还以为老天爷终于待自己好上一回。 结果,还是用生命的代价来明白——这天底下没有白拿的好处。 只是,她对不起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原本以为可以生下一个属于自己的亲人。 可惜,她生来亲缘福薄,就是没有这个命。也好,就算生下来,孩子也是不会幸福的。 好沉,好累啊,怎么一直没有尽头…… 成片“花瓣”在燕芸盈脑后绽放,血气开始蔓延,她合上那双潋滟的眼后,一本话本凭空出现在脑海中,大段大段的文字形成一幅幅画面。 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竟然是一本以梁承玦跟梁大夫人为主角的话本! 在话本里,战神将军梁承玦与丞相之女夏侯嫣本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却有缘无分。 话本里写道:若不是昏君喝醉酒、错点了鸳鸯,将夏侯嫣许配给梁承玦那早死的兄长,怎还会轮得到燕芸盈这个替身飞上枝头? 梁承玦在平定那场叛乱后民望大涨,接着招兵买马,终成一代新帝,有了一个强盛的王朝。 甚至到最后,他还放下道德枷锁,顺利地迎娶到白月光青梅嫂子,终抱得美人归。 谁看了这话本不叹一句:“还真是个霸业与美人双丰收、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结局呢”。 至于燕芸盈? 只不过是梁承玦为解相思之苦纳的一个替身侍妾而已。 她唯一的作用即是促进男女主的感情发展,然后在那场叛乱中“识趣”地死去。以免她妨碍到天之骄子们的“旷世奇恋”。 日升月落冬又至,雪落犹似坠楼人。 已死多年、徒有魂魄的燕芸盈见证着话本中书写的一切故事都被一一验证。 魂魄离不开,她只能在偌大的皇宫中游荡。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她冷眼旁观着主角们的幸福生活。 燕芸盈厌倦极了,却无法摆脱! 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个人的爱情非要拉她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来作陪? 燕芸盈恨一腔真心被辜负,更恨曾经天真愚蠢的自己,最恨被莫名操控的一生。 若有来生,她一定不要再成为如此可悲的傀儡,为他人的锦绣人生做嫁衣! 很久很久以后,话本的主角们接连死去。燕芸盈等得太久,久到早已平静而麻木…… 直到这一天,她的神思从身体内再次醒来时,一杯茶朝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出于本能,她下意识地偏了一下身,这才万幸躲开。 一声严厉的怒斥如水花般炸开:“燕氏,你竟还不知错?若不是你,霖儿他怎会落水?你让我儿怎么跟夏侯家、嫣儿交代?” 对方是在唤她吗?这是怎么回事? 燕芸盈表面冷静,心中暗惊,发现自己正跪着,衣裙湿透,所幸外面尚还有件黑色披风,堪堪遮挡。 她裹紧些披风,挺直了腰,抬起头。 府邸之厅,一名皱眉端坐着的妇人映入眼帘,有些许眼熟。 其身边簇拥着三三两两奴仆,个个看起来就不好惹,气氛凝滞、压抑。 许是她小动作太明显,那妇人眉毛又蹙起几分,神情更加不满,对方竟然能意识到她的存在! 燕芸盈很快就察觉到不对,温顺低下头,摆出一副等候发落状。 那居高临下的妇人仍冷着脸,一言不发喝着茶,其身边的一老奴倒是先冷嘲热讽。 “燕姨娘,莫不是就染了风寒?不然怎会连句话都说不出口?这梁府上下,谁人不知夏侯小公子天真活泼?他不过一个才七岁的孩子,你怎能如此恶毒地对他下手?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连串质问的话,砸得燕芸盈收获到不少线索。 这审问犯人般的场面,越看越似曾相识的面孔,宛若在何处曾听过的说辞跟嫌弃人的语调…… 燕芸盈脑中久远的记忆开始逐渐地复苏。 她在一瞬间福至心灵:“小公子不慎落水之事,与我绝无半分关系。” 第2章 人证 燕芸盈意识到自己重生回到了被夏侯霖诬陷的这一年。 其是梁承玦白月光的嫡亲胞弟。 前世,这个才七岁的孩子用苦肉计狠狠地诬陷她推其落水,以至于让她落得个恶毒和愚蠢的罪名。 当初事情发生后,燕芸盈原本以为许久未见到的梁承玦最起码会在知晓原委后,再下定论。 没曾想,她却只对上对方一双暗含失望的眼睛——好似在说:“你怎会如此不堪?” 随后他一言不发,转身亲自去看望昏迷的“受害者”。 梁母更是向来瞧不上她这个“狐媚惑主”的侍妾,不耐烦地审问一番后,干脆利落地把她关入禁室,以平息这场闹剧。 燕芸盈挣扎着喊冤,她克服着对这些权贵的恐惧,不甘心地为自己辩白! 然而,她得来的永远都是众人厌恶的眼神跟不屑的嘲讽。 一个两个的都在唾弃她:“可真是被将军宠到得意忘形,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区区一个玩意还敢恃宠而骄到犯下那害人的祸事,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对身份贵重的夏侯小公子动手!被荣华富贵冲昏了脑子的人,就是愚蠢不堪……” 可是,燕芸盈哪里会去谋害一个孩子? 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燕芸盈并没有对夏侯霖怎么样,又或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这么一个小人物得罪丞相府的姐弟。 那时的她在漆黑阴寒的禁室被罚跪。 每日只被允许喝一次清粥,还要就着一盏残灯为梁母抄写晦涩难懂的佛经…… 在那十日里,燕芸盈时常于三更半夜被活生生地饿醒,黑夜如同鬼魅萦绕着阴森的禁室。 沁入骨髓的寒冷让她拢着单薄的衣物以汲取一丝暖意,然终无用处。 饥饿摧残着她的心志,疼痛折磨着她的躯体。寒气浸肌,渐销其神志…… 燕芸盈被搅得不得安宁,往往徒然守至天明。 一通折磨下来,她消瘦得不成样子,身心俱瘁。 后来,“心地善良”的梁大夫人夏侯嫣只对梁母温柔地提了句:“那姑娘既已受罪,小霖也早已安然无恙,母亲您向来心慈,还是放她出来吧。” 再加上顾忌到梁承玦曾经对她不同寻常的“宠爱”,梁母这才肯高抬贵手,放她出来。 何其可笑!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比不过世家贵女轻飘飘的一句话。 到最后,还是梁承玦亲自来接她离开的禁室。 被抱起的那刻,燕芸盈仍是不受控制地于他怀里落下泪,强撑着一口气问出深藏于心的疑问:“承玦,你相信我吗?” 梁承玦沉默地抱着她,只轻道:“都过去了。” 在那之后,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虽然梁承玦又恢复成曾经那个待她有几分温柔的人,她还是留下一丝阴影,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其抱有百分百的爱慕之情。 尽管他下令不让知晓此事的任何人再多嘴多舌,一些针对燕芸盈的风言风语还是一直都存在。 空有表面的宠爱,这反而让她的日子越加艰难。 梁母也一直嫌弃她出生乡野、粗鄙不堪,学不来这京中达官贵人所喜欢的高雅趣味,连茶的好坏与否都品不出来,更别提琴棋书画这等修身的技能,时常到最后只冷笑一声:“罢了,终究是个只有美色的。” 所有人都听得出那言外之意——再怎么受宠,也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 这世道总有人自觉矜贵,高高在上。 这些人,从来就没站在燕芸盈的角度来考虑过她的处境,只会一味地否定她。 可是,世事无常,世间瞬息巨变。 不久后,叛军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攻入京城。 那昏庸无能的昏君早就弃了他的子民,落荒而逃,徒留百姓在京中饱受折磨。 前世,燕芸盈的命运早已被那话本定下,不过是男女主角爱情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而已。 甚至连绊脚石都算不上。 鼻尖嗅到凝重又携着一丝细腻的清茶香,终将沉湎于过往不堪回忆中的燕芸盈唤醒。 此刻的她仍然会被冤枉而心生愤怒。 接着这股汹涌的愤怒,又渐渐凝为一片平静。 如今的自己,尚且还有一条命在,如果可以好好活着,谁会放弃呢? 话本又如何,蝼蚁尚且偷生。 重获新生的燕芸盈于心中暗自发誓——这一次,她一定要在保住命后离开梁府这座禁锢自己的牢笼。 无论如何,她都定要改变自己在这话本中受人摆布、毫无尊严的命运。 燕芸盈不会再将未来交给除自身以外的任何人。 她绝不允许自己再活得如上辈子那般窝囊! 谁也不能再欺辱她,谁也不行!她一定要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望着面前的这些人,燕芸盈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还真是来者不善呢。 若是她反应再慢些,那杯滚烫的热茶就会泼到自己这张脆弱苍白的脸上,到时候脸毁了那可怎么行? 燕芸盈暗自冷笑:无论无何,这张脸都是她最好的武器。 “燕氏,你竟还敢逞强嘴硬?若不是你带着霖儿去那湖中心,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落水?” 梁母脸色阴沉,尖声斥责。 好一个“嘴硬”啊!到底哪里来的嘴硬?燕芸盈于心底冷笑。 这梁母根本就没给她辩驳的机会,也从来不想给。 她人连嘴都还没张呢,罪名就已被梁母单方面粗暴地定下,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杀人放火了。 不过是为自身的恶意扯一张虚伪的假面皮罢了。 瞧不上、不喜一人时,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难听的…… 无论她是笑还是哭,都会被曲解成心怀不轨。梁母就是如此。 燕芸盈知道对方嫌弃她出身不好,觉得她卑贱。 对方也更嫌弃她太过娇弱貌美——总怀疑她这一副好模样会勾引其儿子沉迷美色、误入歧途…… 前世,她被梁母伪善的表面所欺骗,以为对方真心待她。 没曾想,梁母竟只是为了儿子不被诟病是白眼狼,这才施舍给她几分客套罢了。 看在燕芸盈救过其儿子、又对其儿子死心塌地的份上,所以才捏着鼻子认了她这个所谓的“儿媳”。 恨不得命令她把其儿子照顾的比天上的神仙还舒服,其实在心里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家中的一员。 需要她时,她就是个好姑娘;不需要她时,她就是个替儿子疏解**的妾而已。 在其眼里,她被看成一个低贱的下人,一个不需要自尊的奴仆…… 还好,如今的她早已今非昔比。 “母亲,就连牢狱里的犯人尚且会被允许辩驳,我难道是犯了什么滔天的大罪吗?就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不‘赏赐’给我吗?” 面对莫须有的诘问,燕芸盈神情镇定,语气不带一丝慌乱,泰然自若地应对。 “事已至此,燕氏你还有何话好说?”梁母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 “那有谁真的亲眼所见?有谁亲眼目睹我的手直接推夏侯霖下水了吗?就不能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万一只是一个意外呢?就非得说是被人害的?” “呸。我们这些人难道都是蠢的不成?当初只有你与小公子在船上。若不是你下手,他怎会凭空坠入湖中?”梁母身边早看她不惯的心腹丫鬟跳出来接着污蔑。 燕芸盈慢慢地站起来,凌厉的眼神将周围这圈人一个一个盯回去,带着令人难以忽略的压迫感:“有谁看见了?是你吗?还是你?还是她?” 闻言,周围都安静了几秒——的确,没有任何一个人亲眼看到过! “如果真的见到了,怎么不敢站出来指认我?” 沉得像浸了水的气氛,让另一个老奴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那又如何?小公子会用性命来诬陷你吗?丞相之子偏偏跟你一个小小的姨娘过不去?论身份,人家是丞相府公子;论宠爱,谁人不知其自幼年时就常来府上玩耍……” 是啊,曾经的燕芸盈何尝不是不得其解。 为何夏侯霖独独就跟她这个小人物过不去?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然是为了替他那亲姐姐打抱不平啊。 在夏候霖看来,自家身份高贵的亲姐姐都嫁不了的心上人,燕芸盈一个乡野出生的怎么配得到? 夏侯嫣不能出面,那他还不能拿她出气吗? 如果被伤害的不是她,燕芸盈肯定会由衷地赞上一句:“还真是好一个姐弟情深啊!” 就算事情暴露了,也有的是人会替他开脱:不就是个孩子吗?难道他还会说谎?难道他是故意的? 他的确是个孩子,不过更是个恶毒到残忍的孩子!他就是会说慌,他就是故意的! “凭什么没证据就指定是我做的?这不合规矩!”燕芸盈语气轻柔却透出坚定的态度。 “母亲,可千万不要被小人给蒙蔽了,成为一个被蒙在鼓中的愚昧之人。” 在梁母手上吃过亏的她当然知道其逆鳞——对方绝不允许府中有任何事不在其的掌控之中。 “好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兴许被她这话触动,梁母反倒不急了。 “那日,夏侯霖跑来寻我,说与我投缘,一时兴起便主动邀我去游芙蕖湖。船游到湖中央时,他竟要摘一朵芙蕖,是他自己一时不慎失足落水,与我这个旁人毫无半分关系!” 燕芸盈迅速说完后,斩钉截铁地立言:“我有人证!有一个人一定能够证实我所言皆是真!” 此话一出,满屋子里的众人霎时神色各异。 还有一两个下人同情地望向燕芸盈,定是在心中腹诽:这女人莫不是真的疯了? 居然说出这番痴心疯的傻话。 所有人都认为她定是害那孩子的罪魁祸首! 毕竟,确实存在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那条船上,委实只有燕芸盈与夏侯霖两人。 更何况,那孩子被救上来后,还惊魂未甫地往燕芸盈身上瞧呢! 那可怜的眼神仿佛在求饶说:“姐姐别推我”。这不就是在暗寓他是被这个女人给害得吗? 难道当真是夏侯霖他自己不要性命地跳入湖中? 这委实是太荒谬了,所以让众人难以置信。 究其真相,实情还真就是如此可笑——他主动往芙蕖湖里跳下去的! 曾经的燕芸盈喊冤,无人愿意相信:一个丞相府公子竟不惜用苦肉计来陷害她! 夏侯霖本就善泅,又因被救上来得及时,岂会有半分差池? 那竖子是恶毒,又不是真的蠢到去寻死。 面对燕芸盈的辩解,梁母只睨之,语带讥诮:“那此人是谁?现如今又在何处?燕氏,若你再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来人上家法伺候!到那时,休要怪我无情!实在不想再与你这般推拉胡扯……” “梁府下人,庸叔。现在将军的身边。” “此话可当真?你敢发誓绝无半分虚言?”涉及到其儿子的人,梁母终于肯正视她所说的话。 “若我撒谎,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已死过一次的燕芸盈怎会惧怕此所谓誓言? 更何况,她问心无愧。 第3章 对峙 庸叔,乍一看,只是梁府一个清理宅院的下人。 实际上,其却是梁承玦留在府上的亲信,武功高强,日常守护着梁家人的安危。 燕芸盈后来才知晓这个秘密,在前世那场叛乱中,她见到其随梁承玦上阵杀敌。 庸叔就是能助她洗清冤屈的人证! 那日,此人碰巧就蛰伏于湖边阁楼的阴影处,监视着所发生的一切,当然了解真相。 只不过,其并未将真相告诉任何一人。 在其心中,燕芸盈只是主人的一个“宠物”,而陷害她的可是主人真心肝的嫡亲弟弟…… 庸叔全凭梁承玦的喜好行事——反正她不就是个主人的侍妾而已? 她有几分宠爱又如何,反正都是虚假的;她受些委屈又如何,反正到时候怪不到其头上! “母亲直接传庸叔来一问便知。”燕芸盈接着开口,坚持自己的立场。 “住口!胡言乱语些什么?”清越的声音,传入厅中所有人的耳畔。 是梁承玦回来了。 燕芸盈望向这个前世让她爱到丧失自我的男人。 世间流水,不可回覆;苍天不惜,落尽琼花。 隔世再见,他的脸竟比她记忆中的还模糊。 此时的梁承玦还是个正值弱冠之年的少将军,意气风发,而她也重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随其一同进来的,除两三个随从,还有一名女子。只见梁承玦体贴地放慢脚步,等其跟上。 这女子温婉动人,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柔情。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好似明月高不可攀。 除了夏侯嫣,谁能让冷若冰霜的梁承玦这般小意温柔? “母亲息怒,儿子现已向夏侯相爷赔罪,还请母亲饶过盈盈她这一回。” “回来了,我儿辛苦了!自从你去了郊外营地练兵,为娘都这么久没见到你了。快,快让为娘好好看看!哎呦,瘦了不少……造孽!我儿连家都还没来得及回,就赶着去相府给这成天就知道惹事的燕氏收拾烂摊子。累坏了吧?霖儿可还好?醒了吗?和嫣儿一起从相府回来的?” “回母亲,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您慢慢说……霖儿已无大碍。嗯,我和嫂嫂相伴归来的。” 一问一答,一唱一和,嘘寒问暖…… 好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 只见梁承玦应对完梁母,又转身对夏侯嫣说:“放宽心,我不会让霖儿落下遗症的。我打算明日向宫里递折子,去请最好的太医来给他调养身体。” 不愧是话本里对白月光一往情深的梁承玦。还真是面面俱到,一片痴心,教人感动。 然而,对燕芸盈来说,这男人就是个薄情郎。 “承玦,真的谢谢你,费心了。你兄长本就去得早,若是霖弟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都不敢想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还好霖弟这次命大,尚且还捡回条性命……”夏侯嫣眼眶泛红,默默垂泪。 怎么都这么多戏?都这么有戏瘾,怎么不去戏台子上去演? 这里是梁府,又不是戏园子! 燕芸盈冷眼旁观着这三人“和谐”得不像话的模样。 她干脆地打断:“母亲,您到底还审不审了?再拖下去,都快要用晚膳了。大家都还在这折腾着呢……” “盈盈!谁允许你对母亲不敬的?还不快赔罪?”直到此刻,梁承玦才肯施舍她一点目光。 那双凌厉的凤眼,在见到她后泛起一丝怒气。稍纵即逝,不可捉摸、冰冷,却被燕芸盈捕捉到。 他本就久经沙场,此时不笑时,更显无情。 对方克制着怒气的阴沉神情让燕芸盈感到讽刺。 “既是没错,为何要赔?”她从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梁承玦不爱自己。 一进门,他不问她是否安好,也不去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就粗暴地给她下了定论。 若是真爱,为何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定下她的“罪行”?又怎会一味地替她招揽不属于她的“罪过”? 难道她燕芸盈就一定是一个不知是非、不明事理、恃宠而骄的女人? 被梁承玦无情隐藏的真相往往才最伤人心,其所谓的温柔和宠爱都是假的。 他一直在故作深情款款,惯会做替她着想的假态。 他内心珍爱的只有其青梅兼嫂嫂,而不是燕芸盈。 所以,梁承玦以什么身份来质问她?是她燕芸盈的夫君,还是夏侯嫣的小叔? 嫣嫣,盈盈。 尽管唤起来不一样,他还是分不清到底在唤谁吧。 可笑! 燕芸盈根本不惧,她抬起那张漂亮又相似的脸,与其目光相接,不退一步,为何要怕? 薄情寡义的人又不是她,负心冷血的人更不是她! 前世,命运让她爱上梁承玦,要了她的一条命。爱让她盲目,让她卑躬屈膝,做尽一切卑微之事…… 因为太爱,燕芸盈心甘情愿地跟随他来到京城。 梁家的男儿常年在外征战,只剩极少数女眷孩童留在京城为质,以至于一个偌大的梁府空荡荡。 燕芸盈时常要伺候不喜她的梁母,学她学不会的礼仪,还要守一堆规矩,忍受寄人篱下的心酸…… 到头来,一场空! 梁承玦只是因为白月光已嫁给兄长才苦闷到自请离京,赴边疆戍边。 后来,他遭遇危险后流落乡野,被燕芸盈给救下。故事的开始不过是梁承玦对白月光的爱而不得…… 如今,燕芸盈正在遭遇着不被其信任的处境。 曾经,没被爱过的她天真到愚蠢,可笑到可悲,错把其的虚情假意当成这世间难得的珍宝。 幸好,永远也不会了。 “将军,最起码要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吧,你就这样粗暴地下定论是否不适合?” 梁承玦这才认真地打量这个质问他的女人。 奇怪,他为何会对燕芸盈有一丝陌生之感? 只见她姿色姝丽,一头乌发垂腰,容色极其清艳。 一袭黑色披风更是将她衬得素肤凝脂,更显娇美之态,反倒是越发清瘦飘逸了。 许久未见,她好像变了。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只是不似从前。 那身姿挺拔地站着,倒是格外出挑显眼,竟有一种清新之美。幽幽的眼神,让梁承玦竟忍不住想去探究,令他瞩目。 以往,他总暗嫌燕芸盈配不上与嫣儿相似的一张脸。其性格更是肤浅,缺少涵养,比不上嫣儿半点。 燕芸盈的心思也让他一眼看透,无聊乏味、好哄得很。没曾想,今日反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不过,他的话已在母亲面前说出口。不能越来越纵容燕芸盈,以免娇纵她闯出更大的祸来! “为何推霖儿下水?你知不知道那是一条人命,容不得你胡闹!万幸霖儿这次没事,若是出了事,谁来赔命?”梁承玦仍是怪罪她。 “把庸叔传来。”燕芸盈不想再跟他废话。 “盈盈,敢做就要敢当。你非要扯旁人做什么?” “燕氏,都已到这一步了,你还不认错吗?我倒要看看你在我儿和苦主姐姐面前还有什么脸面来喊冤……” “燕姑娘,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推霖弟落水的。你也许是无心之举,过于害怕,这才不敢承认。霖弟既已无碍,我们都不会怪你的。正所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不是吗?”夏侯嫣也来添一把火。 这阵仗,一个两个生怕这场给燕芸盈扣黑锅的戏演不下去! 非要让她认下从来没做过的事,她还以为她杀人放火了呢!这么恨她作甚? “我说把庸叔传来!把他传来问话!问他话!” 跟这些自以为是还固执己见的人对峙,才是燕芸盈真正犯的大错,她选择放弃沟通,真没劲再跟他们纠缠了…… 许是被她的坚持给疑惑到了,梁承玦一脸无奈地吩咐把庸叔唤来,一副拿她没办法的宠溺模样:“好!既然你这般坚持,随你意。” 片刻过后。 到场的庸叔见这“三堂会审”的架势,生怕说错了话:“主子,有何吩咐?”。 “庸叔,我问你,那天在芙蕖湖,盈盈和小霖落水之事,你可曾看见什么?”梁承玦只不过对其随口一问。 “回主人,我看见了。” “你说什么?” 他却听到与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回答。 燕芸盈忍不住帮其补充:“庸叔,在军中,下属知情不报已是罪过,更别提接着欺上瞒下了。你还想把将军蒙在鼓里吗!这就是你对梁家人的效忠?” 庸叔神色惭愧,如实道来:“那日,属下原先在芙蕖湖清理残枝和落叶,因不愿打扰小少爷跟燕姑娘的好兴致,就特意藏起来,竟亲眼目睹到一场祸事。” 事已至此。 其无法再瞒,只好接着从实招来:“下属亲眼所见——是小霖少爷他自己跳入湖中的,他落水之事确实与燕姑娘无关……” 此言一出,厅中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变了变神色。怎么可能呢?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庸叔!你这梁府老人莫不是老糊涂了?在胡说些什么?!”其中的梁母尤甚,率先发难。 此言太过出乎梁承玦的意料,他那张向来冷静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震惊之色:“庸叔,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夏侯嫣再也坐不住:“荒谬!怎么可能?霖弟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定是有人威胁你这般说!” 面对众人的厉声质疑,庸叔却只用一双浑浊的老眼望向燕芸盈,背一点点佝偻下来:“燕姑娘,实在是老奴对不起你……” 燕芸盈不言,冷眼相待——若是真的认为对不住她,为何不早些主动站出来给她作证?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庸叔,你所说当真?”梁承玦未曾想到,一贯对其忠心耿耿的人会对自己有所隐瞒。 “回主子,千真万确,毫无半分虚言。” “那为何不将此事禀告于我?为何要擅作主张地瞒下?”被身为心腹的对方蒙蔽,向来骄傲自持的梁承玦失态了,语带冰霜。 更何况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颜面…… 诸人皆感知到了梁承玦的怒火,整个厅中静得可怕,就连梁母与夏侯嫣都纷纷收敛了不少,不敢再多言。 燕芸盈于心底哂笑——左右不过就是抵不过人性二字。庸叔的确对梁承玦衷心,但也会打小算盘。 一面是牵扯进丞相府小少爷的“恶作剧”;一面是梁母好不容易才寻到燕芸盈的“错处”…… 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毕竟,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不是吗? 所以,其索性视而不见、闭口不言,选择委屈燕芸盈这个外人。 “庸叔,我都明白。不管是母亲、将军、还是姐姐,本意肯定都是想查明真相,所以这才会被一个小孩给骗了。一时情急之下,就一不小心冤枉了我这个无辜的人。你们定是无心之举,要怪就怪我运气不好,不过就是受些委屈罢了……” 燕芸盈缓缓落泪,好不可怜。 不就是装可怜装柔弱吗?好像谁不会似的。 她又对梁承玦服软:“夫君,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接受小公子的邀约去什么芙蕖湖,也不会平白无故落得个被冤枉的下场……” 见她这般懂事地递台阶给自己下,梁承玦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盈盈,你蒙冤受委屈了,是我不好,我之后定会好好补偿你。” 燕芸盈听到对方的承诺后,轻轻地冷笑起来。 “庸叔,知情不报,杖十,罚三月月钱。今日之事,所有人都不得传出去,否则休怪我无情!” “以后盈盈的事,便只由我来亲自处理。”素来孝顺的梁承玦又当着众人的面对梁母说。 “你!你这逆子!你这是在怪我多管闲事?难不成我还会真害了你这打不得、骂不得的娇娇娥?” 梁母愤然:不就是差点冤枉了燕芸盈吗?又还没有真拿她怎么样!这不是还好好在那坐着吗? “母亲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只是不愿再发生此番误会。闹得如此难堪,这就是母亲您想要的吗?” 此言一出,梁母倒像是真的伤心了,不似作伪:“好!好好……果然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娘,儿子大了,不由人啊!如今就嫌我多事了!” “母亲,我知道您向来不喜盈盈,怎敢再扰烦您?” 果然娘还是要亲儿子来治。这话如同一盆冰水直接泼上其的那张老脸。 将梁母的火气泼得都灭了,只好讪讪然地坐下,不再作声。 一旁的夏侯嫣将手中一方手帕绞得死紧,头一回把燕芸盈这个替身看进眼里,竟还产生了一丝害怕——承玦真的只是做戏吗?为何如此宠她?不会的,自己在承玦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自相倾轧的场景,燕芸盈不想再多看,真正的罪魁祸首,她绝不会放过! 不过,夏侯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她无比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4章 相对无言 “行了,我乏了,今日就先散了。”梁母发话,不愿再被梁承玦鞭挞。 “是啊,承玦,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吧,还是先带燕姑娘回去好好休息吧。”夏侯嫣在一旁帮腔,“母亲,我扶您回去。” 是个人都知道——这是她们为她们的理亏和心虚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不得不打断这场原本用来指责燕芸盈的“三堂会审”。 若是燕芸盈没有找到人证给她洗清冤屈,梁母是根本不可能就这般轻飘飘地收手的。不扒她一层皮,梁母岂会善罢甘休? 然而,有眼力劲的也都不会说出来,只会闭口沉默。其中当然也包括梁承玦——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亲生母亲。 果然,燕芸盈就听到他退一步的回答:“那母亲好生休息,儿子先带盈盈回去了”。 闻言,众人也识趣地散去,徒留燕芸盈跟梁承玦。 “盈盈,我送你回房。” 虽然梁府上的正经主人不多,但这梁宅反而挺阔气,分给燕芸盈居住的阁楼倒也宽敞精致,比民间木屋与草房确实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前世,若不是梁家面子上的功夫做到位了,燕芸盈又怎么会傻到认敌为友呢? 她站在这栋曾经见证过自己无数次眼泪和心酸往事的三层小阁楼前,回忆起早已褪色的画面。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老天爷还真是会跟她开玩笑,命运又一次把她带回这里。 这院子前还有一株一开就开得如火如荼的海棠,是她刚入梁府后和梁承玦一同亲手栽下的。现如今,早已枯萎到不成样子。前世的他们曾约定要一起去看更盛大的海棠花开。 然而,直到她死的那一刻,这个约定都没有实现…… 吱呀一声的房间门被梁承玦一把推开,强行打断了她的回忆,进了门。只剩下他们两人,竟都不知从何开口。 一时间,相对无言。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往往是匆匆一见就分离,很少面对面地聊一聊。 久而久之,存活于记忆里本就不多的感情,渐渐地失去温度,慢慢地丧失鲜活,徒留生涩和窘迫的处境,让人一触就生出难堪之状,难以调和。 “近些年,祖父祖母迁回老宅颐养天年,父亲和我常年奔波在外,兄长又不幸因病过世,母亲她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梁府,难免会有些偏激和极端。你一个做小辈的,就多让让她,多多担待。我知道盈盈你最是柔顺听话的,对不对?就当是替我给母亲尽尽孝心……” 素来高傲到冷着一张冷脸的梁承玦一改常态,竟也会向她“伏低做小”了。 那双平日里用来舞刀弄枪的大手轻轻地将燕芸盈揽入怀中,拂顺她额边落下的几缕发丝,语气温柔到不像话,“好了,不要再跟母亲较劲,嗯?等过段时间开春了,我就带你去踏踏青、赛赛马,好不好?你来京城这么久,我都还没有带你出过几趟门,要不然我到时候带你去打猎吧?如何?”。 听听这番话,多么“体贴”,多么“温柔”,让燕芸盈在心底忍不住为其高超的演技喝彩——他是不是还以为她是个好哄的小姑娘? 是不是觉得只要他这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低个头,不走心地哄她几句好话,再许下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完成的诺言,就可以将她燕芸盈所受到的欺辱统统一笔勾销?在他心里,她的名誉就这么不值钱!她就真的这般贱得慌? 她早已不是曾经和他在山间一起打马赛弓的纯净少女。如今的她,早就被这京城给吞噬掉了最纯真的感情。 这世间,往往是天真善良的人更容易受到伤害,这是燕芸盈被欺负后最深刻的感受。 “夫君,那夏侯小公子故意落水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燕芸盈抬起低垂的眼,直直地盯着他。 梁承玦反驳:“盈盈,你记错了,哪里有什么‘故意’落水?分明只是小孩子贪玩、一个恶作剧而已。” “夫君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呢?还请你帮我解惑。” “我和嫂子从小看着霖儿长大,他是个好孩子,这次应该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只不过头一回没把握好分寸……你还要跟个七岁小孩计较不成?” 向来聪明的他此刻在燕芸盈面前装睁眼瞎、偏心眼的傻子,同时也希望燕芸盈乖乖地演个大度的傻子给他瞧瞧……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梁承玦嘴上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他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事实。 不管是什么原因,最后承受委屈的永远都只有她燕芸盈! 燕芸盈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顾虑——比起替她这个替身去向夏侯家讨回公道,他更不愿意跟夏侯家产生隔阂。 在这话本中,夏侯家与将军府的情分可是不浅,祖上都有着助先帝打下江山的从龙之功。与夏侯家交好,很有可能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 此刻的梁承玦早已生出一颗不臣之心。他早就想谋求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只不过他将野心藏得深,还没有人发现罢了。 “那听夫君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处理?不是夫君说要补偿我的吗?” 梁承玦见她委屈的神情,仅是叹了一口气,仍是低哄解释:“盈盈,这里是京城,不是在乡野,你莫要耍小性子,听话。” 说罢,他便伸手想去牵燕芸盈,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衣角。 梁承玦脸色有些不快,收回未触摸到她的手,强行压下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怒火。 “这件事牵扯到丞相府,若是闹大,对大家都毫无益处。此后,若是我有空隙,一定多陪陪你,你且再忍忍。” “夫君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有什么疑问呢?”他梁承玦不是要当深情款款的痴情种吗?没关系,她自己的仇她自己来报。 “燕芸盈,你为何变得如此娇纵?是不是我把你给宠坏了?” 她的语气又让梁承玦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翻涌起来,他也恼了,甩下这句话后就大步离开,徒留她一人。 望着对方怒而离去的背影,燕芸盈推开门窗,望着那远处的天空,伫立良久,拂去一滴无声落下的泪。 她默默地想:他们的相遇就是一个不合适的错误,折磨着梁承玦也折磨着自己……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梁母与夏侯嫣也正在商谈着此事的对策。 比起查清落水事件的真相,她们更在乎的是梁承玦的态度变化。毕竟,谁会在乎一个小人物的冤屈呢? 夏侯嫣正好生劝着:“母亲莫要再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左右不过就是个妾,不值得”。 “原本玦儿要纳一个出生乡野的侍妾,我还高兴来着,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没曾想,竟让玦儿带回来个狐狸精专门来气我!”说是乏了的梁母此刻又有劲头了,“嫣儿,你看那女人如何?我怎么瞧她反倒是硬气起来了!”。 “确实比刚进府时更聪明了,有点长进。”夏侯嫣忍不住地皱了皱眉,不甘不愿地承认。 梁母闻言,同样不满:“若不是这女人的家境实在是差,而玦儿又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会故意为难她?霖儿这孩子总来府上陪我解闷,乖巧得很,怎会做出故意诬陷她的事?定是误会,他还小,不过就是想跟她玩个小游戏……” 笑话!以他们将军府如今在京城的地位,要给玦儿娶妻,有名有姓的贵女还是可以挑上一挑的。原本再怎么样,都轮不到那艳俗娇蛮的女子。 可是,自己终究还是抵不过自己儿子的想法。 “玦儿的正妻都还没有娶过门,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妾来耀武扬威?看玦儿都把那女人宠成什么样了!差点连我这个正经的婆母都不放在眼里!还真是仗着玦儿喜欢她就想翻了天去……若是此等丑事被京城别的达官贵人知晓,到时候我还上哪去给玦儿寻一个家境优越又贤良淑德的好妻子来?” “母亲,千万不要太过着急,万事都要一步一步来。” 夏侯嫣见梁母愁眉不展,只好再劝慰:“母亲,承玦是您生的。在他眼里,您肯定比那女人重要多了。他正在兴头上呢,您越是反对,他就越要跟您反着干,所以您还是放宽心,切莫在此时跟他唱反调,不过就是个过犹不及的道理”。 “嫣儿,还是你会说话,最得我的心。知书达理、温顺懂事,哪里是那出生卑贱的野丫头可以比的!只是可怜大郎去得早,还真是委屈了你。我可怜的大郎啊!若不是生病了,又怎么会早早就离我而去……”梁母又忆起伤心事,忍不住诉苦。 面对这位祖上也是出生农户的婆母,夏侯嫣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竟然拿她跟那个替身比!那女人根本就不配跟她相提并论!不过就是个她的替身,偷来了几分承玦的宠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个肤浅又可笑的女人还真当自己是个珍宝了! 她夏侯嫣出身高贵,岂是那女子能比得上的?凭什么她没机会得到的东西,那女人就能得到?她一定只是被承玦的愤怒给吓着了,要不然怎么会把一个低劣的替代品放在眼里。 若不是她差点运气,怎么可能还轮得到那替身?能做她夏侯嫣的替身,都算是那女人的福气。 “母亲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您愿意相信霖弟,那就再好不过,”作为亲姐姐,她当然知道夏侯霖的本性如何,他向来是爱作弄人来玩闹,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小羊羔,就连她也被这亲弟弟骗过去好几次。 不过,他这次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让其他人捉到了把柄,她下次定要好好提醒他…… “我当然要相信自家人,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就当是霖儿替我出了口恶气。”梁母冷笑一声,让夏侯嫣一时间也不再搭话。 两人对落水之事不再多言,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