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之人[重生]》 第1章 郎才女貌 七月流火,近日府里都没用冰。 卯正一过,候在屋外的侍女们轻声进了里屋,随后四散开来。一拨挂起了床边的帷纱,一拨将花窗向外撑起,还有的先将晾至温热的蜜茶搁在小几上,又铺起了早膳。 贴身侍女停云走到床边,俯身唤道:“小姐,该起身了。” 盛夏天亮得早,帷纱刚被挂起就有晨光倾洒进来,床上将脸蛋埋进软枕的人似有所感,即刻便哼唧了一声。 裹在薄毯里的裴青璃仍闭着眼,先伸出来一只胳膊,迷迷糊糊间往里侧探了探,只探得了玉簟的温凉触感,才由着性子将一只腿蹬出了毯子。 停云只当小姐还未清醒呢,她伸手将裴青璃滑到小腿肚上的裤腿往下捋顺,巧笑道:“小姐怕是忘了昨夜叮嘱过婢与流月的事?” “下月初您就要去户部上值了,老爷和夫人让您在家多温习书册,好不容易才求得夫人同意了您跟去今日的宴会啊。” 流月将蜜茶斟在小杯里,稳步端着它走到床边,再屈膝跪在软毯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杯里的茶只轻轻晃动了几下。 她道:“是呀,小姐有了官身,肯定就不如现在自由了!” 上值、官身?这俩丫头在说些什么? 裴青璃迷茫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张稚嫩的面庞,她一愣,方才还想着趁丈夫不在、多眯一会再去向婆母请安的念头顿时消散开。 “停云?” 眼前近点的这个点点头。 “流月?” 跪在床边、捧着茶杯的丫头点了点头。 流月往前凑凑,将茶杯奉了上去,停云默契地扶上裴青璃的后腰,托着她半坐起来:“小姐睡迷糊了?喝口蜜茶醒醒神吧。” 裴青璃彻底愣住了,晨起先饮一口蜜茶是她在阁的习惯啊。 她是父母的头生女儿,这种不为外人知的小习惯自然被纵了去,只是出嫁之后房里多了位婆母送来的嬷嬷,颇为不喜她在床榻上饮茶的行为,嬷嬷与婆母告了状,婆母又与她丈夫说了此事,丈夫孝字为先,婉言和她提了,她就慢慢改掉了。 停云与流月哪能知道裴青璃此刻在想什么,俩人嫣然笑着哄她饮了两口,就有旁的侍女把昨晚备下的衣裙拿了过来。 “小姐想好了吗?是穿鹅黄这套,还是水绿这套?” “小姐?” 裴青璃依旧盯着贴身侍女与记忆里完全不同年岁的脸庞,她抬起手,往停云脸上摸了摸。 细腻而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裴青璃一惊,闪躲似的将手收了回来。 停云这才发觉自家小姐的不对劲:“小姐?” “......停云。”裴青璃手撑着坐直了身子,她轻握住侍女的手,视线越过围在床边的众人,打量着里屋的陈设,“我、我睡懵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小姐,天刚刚亮,卯正过去有半刻啦。”停云松了口气,语气转而轻快道。 “我是问,如今是庆历几年?” 裴青璃犹记得方才停云所说,她下月初将去户部上值,如果没记错,现在应该是...... “庆历六年啊。” 庆历六年......裴青璃想,她十六,刚过第二年的女考,榜上排七被皇后娘娘钦点去户部;此时她还没嫁人,只是刚将一位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看进眼里...... 停云晃了晃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小姐,快清醒清醒,您跟婢说过,今日去的可是荣国公府大小姐的生辰宴啊!” 这厢裴青璃尚处在回忆中,闻言也只是木然向停云看去。 停云索性说得更为直白了些:“沈公子肯定会在,我的小姐呀!这可是他亲妹的生辰宴。” 这话一出,流月还有其他几个围得近些的侍女嘻笑起来。 屋里的侍女年纪都还小,又早跟在裴青璃身边伺候,性子算活泼肆意的,自从知晓自家小姐对沈公子有意,嘴上常常没把门的,一个个的都敢出言打趣。 她们都觉得,荣国公家的嫡长子,与她们小姐是郎才女貌,正相配呀。 裴青璃垂下眼睫,当年禁苑球场,她与小姐妹相伴在帐下躲避晒得人睁不开眼的阳光,嬉闹着看着场上不受训的马儿被沈长渊几下安抚,甘愿为他所驱使。 他的妹妹坐在众千金中间,语气里尽是骄傲:“这照夜玉狮子是前几日皇帝表兄赐下的,一双前蹄踢伤了多少人,唯独我哥不惧,昨日亲自在马场训它,今日就能骑出来玩球。” 通体雪白的马儿高昂着头,跑起来像一道雪白的影子,遥遥领先,春风得意。 她爹儒雅安分,她娘小意温柔,夫妻俩皆是安静的性子,生出来的裴青璃却偏偏喜欢不一样的。 但她已然过了十六了。 裴青璃作人妇数载,这般打趣玩笑说的话,是许久没听过了。她有些觉得不自在:“好了,就穿鹅黄这件吧。” - 京城里无人不知,荣国公府的大小姐是国公爷与夫人的心尖肉。去年有传言,说沈小姐不幸患了恶疾,被送到城外清净处养了大半年才见好。 故而国公府将此番生辰宴办得十分盛大,眼及之处皆为喜色。不仅如此,寻常千金的生辰宴只请后宅女眷,今日的帖子却也邀了各路官员,消息灵通者还听说,宫中鸾驾都会到国公府用晚宴。 裴青璃她爹任左副督御史,是从二品的纠察之官,御史□□立于百官之外,品阶又不低,但鉴于荣国公是圣上亲舅、太后亲弟,裴副宪还是特地告了半日假,早早收拾妥当携妻儿赴午宴,预备下了值又来赴晚宴。 裴青璃有一双龙凤胎弟妹,十岁出头的闹腾年纪,跟着裴父乘自家马车,御史夫人李箬带着裴青璃和她的两个庶妹,坐从官府临时租来的马车。 左副督御史府位于皇城东南部,而荣国公府因为亲王府旧宅,是七进的大院落,离皇城远些,两府之间离得不算近。裴御史一家估摸着时辰出发,算的是会早到半刻钟。 京城内从早到晚熙攘热闹,马车行进不如预想的顺利。 瞧着母亲嘴唇发白、紧捂胸口的难受模样,马车里的裴青璃撩起车帘,探出头吩咐停云、流月:“去前头禀爹爹一声,娘不舒服,让马车走慢点吧。” 裴青璃记起来,前世这个时候,李箬时隔多年又有了身孕,只是全府上下都还未预料到。 她娘之前生龙凤双胎时伤了身子,而膝下已有亲生的一儿两女,爹娘就没盼过再要孩子。 “走慢了,恐到得迟了。”李箬只觉胸闷头晕,连气都呼不顺,她极力压着想吐的冲动,侧身倚在长女肩头。 安静了一路的两个姑娘体贴地掀开了轩帘的一角,让外头的徐徐微风进到车厢里,又不会直直扑到嫡母身上。 裴青璃心疼地扶住母亲:“娘亲这般不适,我都想陪您转道回府了。” 前世的马车上,她心里惦记着国公府的少年郎君,加之并不熟悉女子有孕时的反应,以至于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娘的不对劲,巴不得马车再跑快些,能让她早点见到心上人。 经历过一遭,她已知晓马车跑得再快也无济于事,此刻沈长渊根本没在府里,午后亦不会在,他是晚宴开席前才慢悠悠跟在太后娘娘后头回来。 她眼巴巴地想快些到,为了莫须有的念头让娘亲不适受罪,便是不对了。 “胡闹。”李箬轻斥了女儿一句,不过还是弯了嘴角。马走得更慢了,车内平稳不少,轩帘半掀透了气,李箬好受许多。 车外传来停云的声音:“夫人,老爷想让您到前头的马车去,把两位小主子换过来。” 停云话音落下,车内无人不晓裴老爷的心思。 一下被三个年轻姑娘用或好奇或揶揄的眼神盯着,李箬苍白的脸蛋上漾出一抹羞红。 “我好多了,就不挪动折腾了。”李箬笑了笑,握住女儿的手,低声道,“你爹也胡闹。” - 荣国公府。 各异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缓缓驶近,待赴宴的主人家露面下了车,再由门房小厮引道,有序地驶离正门。 正厅里,国公夫妇相携站着,满脸喜色地同宾客们招呼,沈空濛依附在母亲身边,粲然笑着应下祝贺,沈长渊在三人身后陪着,只在宾客提及他时才点头致意。 今日胞妹生辰,他只做陪衬。 嘴角都要笑酸了,沈空濛回过头,正想让沈长渊上前来替一替,就发现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视线有意无意地往人堆里落。 沈空濛往后退了一步,仰过头问他:“哥,你在看谁啊?” “......没谁。” 兄妹俩感情再深厚,沈长渊也不愿意在这个场合吐露少男心事。 “真过分!我明明什么事都与你和爹娘说。” 沈长渊:“......我和你不一样。” 胞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沈长渊想起他年纪尚小、初初能记事时,父母之间正是龃龉不断的时候,父亲总拿妾室来气母亲,母亲一心教养他,对父亲跳脚的举措根本不在意,沈长渊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因此十分讨厌父亲。 在妹妹出生之前,父亲回转了心意,对着母亲诚心悔过、百般讨好,沈空濛从来只见得到父亲在母亲身边卑微打转的样子,她能窝在母亲怀里娇蛮地同父亲耍赖撒娇,却不能懂兄长和父亲之间为何如此淡漠。 沈长渊曾羡慕过,甚至嫉妒过,但这不影响他疼爱妹妹。 他骤然抿紧的嘴角一点点放松下来,不待他再张口,沈空濛又道:“我劝你呢,还是老实交待清楚。” 她狡黠一笑:“别说我不帮你。” 就在这时,门房小厮进来禀报,外头有一阵没来马车了,正好开宴的时辰也到了,兄妹俩跟在国公夫妇身后,往正厅中央摆着的大张八仙方桌走去。 眼瞧着宾客们纷纷入了席,沈长渊还没找到那抹心念的身影,他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回复沈空濛莫名其妙的话语:“帮我什么?” “你若是在看嘉颜姐姐,那便无事;倘若不是的话......你最好快些同阿娘交待!不然来日安排了相看,大家都尴尬。” “什么相看?”沈长渊疑惑,“娘没与我提过。” 沈空濛将母亲的安排和盘托出:“你都快及冠了,还没定亲,阿娘都要急坏了!” 她拽住兄长的衣袖,朝某个方向偏了偏头,示意道:“呐,嘉颜姐姐今天打扮得可美了,说不准下午阿娘就会让你与她——” 沈长渊皱紧眉头:“我不相看,也不着急定亲。” 他不愿因父亲受荫蔽,只想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若是成了家,有了牵挂与责任,即便是整月待在京郊军营这种小事,也不太可能实现了。 沈空濛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眼里颇有股同情的意味:“谁叫你十天半月不回府,阿娘必定会抓住今日这个机会,哥,要不你还是跑吧。” “......” 闻言,沈长渊停下脚步,再在正厅内环视了一圈,依旧没瞧见人,他叹了口气,与妹妹商量:“那我去军营避一避,晚宴再回,这样你会不会不高兴?” 今日毕竟是她的生辰。 念及这人给她准备的一大堆生辰礼,沈空濛大度地摆摆手:“我们姐妹几个约好了玩牌,需不着你。不过,你躲过了午宴,晚宴就无事了?” “晚宴姑母会来。”言下之意,爹娘肯定会忙着招待他们的姑母——当朝的太后娘娘,便没空管他了。 兄妹俩商量好了,沈空濛落座席间,替兄长扯了个借口拖延时间,而沈长渊则身形一晃,利落地出了正厅。 开文啦[加油] 女主宝宝先一步重生[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郎才女貌 第2章 一舞动人 荣国公府第三进院西侧有一花园,名为萃锦园,园内花木扶疏,四季如春,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隐匿于草木竹影之间,宛如迷雾仙境。 沈空濛的生辰晚宴就设在萃锦园内,寻仙楼上。 是夜。 官眷们在萃锦园内游山玩水、玩牌交酒,即便此刻夜色将要降临,也丝毫磨灭不掉兴致,一个个只等家里做官的丈夫或妻子下了值,再一齐投入到晚宴上去。 寻仙楼早已布置妥当,但迟迟未打开门迎宾客们进楼,园内的诸位心里多少有数,知道这是在等宫中鸾驾。 不过过去几刻钟,天刚暗下来,府门处便传来了动静。 太后娘娘摆驾荣国公府,所至之处众人皆退步让行,福身拜礼。 此番是来参加侄女的生辰宴,太后一脸喜意,亲和地唤众人免礼起身。 此起彼伏的拜词过后,园内仍一片静谧,盖因众人都瞧见了跟在太后身后的年轻女子,又纳罕随行的宦官并未通报任何。 参宴无庶民,自然都认得出来这是中宫。 未几,宦官仍不作声,园内气氛便自顾热闹起来。 既无通报,那众人便当作不知,中宫行事、太后默许,也不容臣下置喙。 谁人不知,当朝皇帝空置后宫近三年,独爱重皇后一人。 如今帝后感情甚笃,朝纲稳固,上至官员下至民众皆有意效仿,新成婚的男子多有许诺此生不纳妾室,唯妻一人。 前岁初,皇后开办女学、设女考,给予天下女子同男子般能够考取功名的机会。尽管如今女学中的女弟子仍未过百数,且大多为官员之女,但是女学的势头愈盛,女子亦可为官已成昭告天下而不可撼动的事实。 皇后得皇帝爱重,更受太后宠爱,女学、女考一成,太后娘娘当即颁布懿旨,称赞皇后聪慧贤德、于社稷有功,更是亲自坐镇初年女考,为儿媳撑腰。 再看今日,允皇后微服参宴,甚至为之遮掩之事,便不足称奇了。 宾客们跟随凤驾进去寻仙楼,裴青璃扶着李箬,母女俩慢悠悠坠在人群的最后边。 李箬难得出府一趟,还与从前闺中好友叙了旧,心情很是愉悦,她笑意盈盈:“瞧见皇后娘娘那身衣裳了吗?昨年锦绣坊贪银被查,这独门的绣样差点断了,如今锦绣坊方复,新绣娘就被陛下请至宫中,为娘娘裁制新衣。” 瞧着女儿似是放了空的神情,李箬拍拍搭在自己臂弯里的手,试图引回她的注意:“算日子那位绣娘就该出宫了,娘让人请她来给你做一身秋裳,如何?” “我、我都听娘的。”裴青璃愣了下,磕绊回答。 她右耳听着李箬的细语家常,左耳便出了去。 今早睁眼醒来,做回了仍在爹娘膝前尽孝的闺阁姑娘,裴青璃无甚知觉,恍惚着就出了府。 赴宴过后,她才惊觉不安。周遭面孔分外青涩,裴青璃看着他们的模样,脑中浮现着往后的光景,那些日子仿佛如虚影般散去了,一切都轻易地不作数,这让她很是不安。 难不成,她只是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但她能分辨的,这不是梦。 裴青璃摩挲着掌心下柔软的衣料,依偎在母亲身侧:“娘说好,便好。” 家主与宾客都进了楼,萃锦园又安静下来。裴青璃耳旁只余下自己异动的心跳、娘亲柔声的话语,以及身后来回走动的奴仆的脚步声。 有小厮跺着小碎步从远处走近,她听见小厮嘴里不断嘟囔:“我的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老爷夫人小姐全都入席了,您这是去哪了您!” 小厮话音落下,另一道倒是迈得稳健的步伐才明显起来,那人几个大步越过了小厮,离得越发近了。 裴青璃忽觉喉咙干涩,这步子像是踩在了她的心上。 她不自觉收紧了五指,抓握住母亲的衣袖,指尖划过了衣料下的肌肤。 李箬先前便发觉了女儿的不对劲,低声唤了唤她的乳名:“福福?” 身后的说话声只隔几步之遥。 “急什么,姑母可会怪罪于我?”沈长渊打马从城郊回来,避开了被马车挤得水泄不通的□□门,从侧门进去自己院子,只用一刻钟的功夫便将冲凉、换衣都搞定了。 他不紧不慢信步走着,将腰间的玉佩勾在手里甩了一路,进了萃锦园才准备重新系上,顺道再理理衣衫。 沈长渊半低着头,由小厮引着往前迈步,一时没注意寻仙楼前站的是何人。 小厮闻言,面上浮现出一副苦大了的表情。少爷不会被怪罪,那他呢?这可说不好! 他只想赶紧把这位祖宗给送进去,两条小短腿交替着迈出了残影。 “哎哟,大少爷,您怎停下了!” 小厮堪堪在沈长渊身后停住,险些就要撞到主子,他嘴里还喘着粗气,耷拉着眉顺着沈长渊的目光看去。 原来是裴御史的夫人,携着裴大小姐。 只见裴大小姐身穿鹅黄纱裙,外罩着月白轻绡半臂,执一柄素色团扇于手中,露出莹白的腕骨,往上瞧便是略施粉黛、清透美丽的面庞...... 小厮看呆一瞬,忙不迭低下头,他可不敢冒犯贵客。 他身上原本裹了热汗,这下更止不住地冒起冷汗。 沈长渊仍立着,小厮埋着头,只等少爷问了礼,好跟着溜进去。 但是他左等右等,大少爷却好似僵住了,一动也不动。 小厮偷偷斜眼看去,他看不清少爷的神情,只知道他正毫不遮掩地看着裴大小姐。 这般目光......裴青璃将团扇拿起来,绲边轻靠着鼻尖,遮住了小半张脸。她垂眸,根本不敢往前看。 她已然忘记,曾经沈长渊会用这样的眼神瞧她。 两人本不相熟,只说过话,且自她出阁后,就很少再见到他了。 她的手被娘亲握着,已在冒出细密的热。裴青璃不懂自己为何会如此地不淡定,她分明早已忘掉这位曾经心慕的郎君。 流动的一丝暧昧被李箬捕捉到,她看了看局促不安的女儿,又瞧了瞧只被一双眼出卖心事的少年,她如何能不明白呢? 李箬笑了,轻晃女儿搭着的手,点醒她:“福福,这是长渊,你们见过的,还不问好?” 两人被话语惊醒,纷纷从沉浸的思绪中脱身出来。 不待裴青璃开口,沈长渊欠身一礼,话带歉意:“裴夫人。”随后微微一滞,朝裴青璃点头问好:“裴小姐。” 不过,这次却丝毫不敢看人。 裴青璃膝头向下轻轻一屈,蜻蜓点水般回以一礼:“沈公子。” 小厮惦记着正事,但在这样的气氛下不敢出声催促。李箬都看在眼里,主动道:“长渊,你先行一步吧。” 沈长渊却伸出手臂,再次躬身:“裴夫人与裴小姐先请。” 小厮连连点头附和:“夫人小姐请入席吧,奴见裴大人早就上去了。” 李箬见女儿脸颊上的绯红仍在,不过眼神清明不少,不像被扰乱了心神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 她松了口气,应道:“福福,我们走吧。” 沈长渊跟在母女俩身后,保持着三尺的距离。 小厮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有旁的奴仆见沈长渊入了楼,已手脚利索地跑去通报了,他算是办好了事。 他便想告退,凑近一些刚要开口,却听到沈长渊在反复念着两个字。 什么? 他侧耳凝神听,倒是听清了。小厮瞪大了双眼,他好像撞破了他家这位让老爷夫人头疼不已、坚决不近女色的少爷的隐秘心思。 “少、少爷......”他支吾道,“奴告退了。” 还是先溜为上吧,他其实什么都没听清! 沈长渊摆摆手,并未多理睬他。 他目送裴氏母女入了席,将方才含在嘴里的“福福”二字咽进肚里,再大步上了楼。 - 华宴正酣,酒过三巡,国公府的侍从轻盈地撤去残肴,换上了清新可口的时令果盘。 楼内歌舞方歇,舞姬与伶人悄然退台,侍者们也依次离去,席间只留下各府宾客随身带来的侍女与小厮。 官员们聚在一处推杯换盏,言笑晏晏;闺中密友也三两相聚,细语轻谈。众人各得其乐,寻仙楼中一派融洽热闹景象。 此刻,轮到各府千金与公子登台献艺,尽展才情。 杜侍郎家的公子临场作画,只见他提笔挥毫,一副锦鲤图便跃然纸上。 他敛袖站定,由身旁的小厮将画拿起展示:“算是杜某为濛妹妹添的一份生辰薄礼。” 太后娘娘看得高兴:“有琴、有诗、有画......” “长渊。”她扭头吩咐心不在焉的侄儿,“你上去,为你妹妹舞一杆枪!” 此话将宴会的气氛推向高点,公子们想看这位同辈的佼佼者武艺精进到何种地步,姑娘们亦想大饱眼福。 沈长渊本兴致缺缺,裴青璃离了席去找姐妹,他坐的地方瞧不见。 姑母发话,他不会不从,只是心甘情愿还是敷衍了事,还是有所不同的。 “子砚,取我枪来。” 子砚跟着在营中操练多年,腿脚功夫自是没得说,麻溜地将沈长渊新打的长枪取来了。 沈长渊反手提着一杆银枪,足尖轻点便落到了台中央。 “献丑了。” 楼内静了下来,宾客们翘首以待。 沈长渊将银枪横握在手,忽而旋身,人随枪走,便惊起一阵低呼。他身形如松,招式却肆意潇洒,时而如游龙探海,时而似白鹤掠空,袍角翻涌如浪,枪头不断在空中晃出虚影。 见余光中的姑娘忍不住以扇掩口惊呼,沈长渊用力腾空,迅速以枪尖点地,众宾客见这精铁打造的枪杆被压出惊心动魄的弧度,一时摒住了呼吸。 沈长渊巧借反弹之力,凌空连翻三转,后又稳稳落地,右手成掌顺着枪身向前一推,便是一个利落地结尾。 楼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沈长渊向太后一席躬身行礼。 “这便是国公世子,真是英武不凡!” 小姐妹在耳旁连连赞叹,裴青璃听得脸热,紧握团扇的指尖亦是轻颤。 掌声逐渐弱去,裴青璃拿起青梅酒杯正要饮下,就见握着银枪、已走下台的郎君倏然回首,向她望来。 慌乱之下,果酒被泼洒到她的纱裙上,霎时酒香氤氲。 裴青璃急忙拿出锦帕,低头擦拭。等再次抬头,沈长渊已回到席间,不见身影。 酒意上头,裴青璃拍了拍滚烫的脸,尘封的记忆就这样袭来。 沈长渊这样瞧过她,在诗会、在夜宴,甚至是在偶然遇见的街角,好多次...... 裴青璃抚上狂跳的心口,就是这般眼神,让前世的她会错了意。 没想到吧,标题里的舞是舞枪的舞哟(^U^)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一舞动人 第3章 梦里虚实 待裴青璃随父母回到御史府,已是戌时正刻。 清早尚未完全接纳这一觉醒来回至十六年岁的怪事,便迷糊地随双亲出府赴宴,赴的还是那位早被她埋藏在心底、许久未曾念起的沈公子——沈长渊的亲妹的生辰宴。 裴青璃心里不安宁,面上也遮掩不住,幸而身侧好友未作多想,只关心她是否有不适。 她道昨夜挑灯读书,睡得晚了,体贴的姑娘们便鲜少再将话头引向她,容她不时放空一会儿。 如此泛着涟漪的心湖,好不容易平静些许,临到头又被人掷入一颗石子。 这颗石子指的便是寻仙楼内那一眼。 裴青璃心知自己被沈长渊的眼神惹得心波荡漾,久违的猛烈心跳令她颇为无措,于是不小心饮多了果酒,随后便醉意朦胧地沉浮在杯盏之间,席间再发生何事,她都不清楚了。 但她清晰地记得,那人将银枪反握在身后,胸膛随着气喘微小地起伏,剑眉醒目,目光深邃而有神...... 似乎,沈长渊总会如此看向人群中的她,偶尔不加遮掩得连她的小姐妹们都会注意到。 彼时的裴青璃雀跃不已,她仰慕这般意气风发的郎君,心想若得月老与花神眷顾,郎君也会有意于她吧。 但终究是她痴心妄想,会错了意。 裴青璃被停云与流月左右搀扶着进了院子,此刻她醉意正浓,软绵无力地倚在流月身上,心里的念头令她郁郁伤怀。 沈长渊根本不喜欢她,人家日日待在军营里,领天命戍守京畿,一心扑在仕途功名上。雅集诗会、球会夜宴这些寻常公子小姐交际的场合,他也甚少前往。 她几番踌躇,终是听从娘亲的安排,与旁人议了亲。 裴青璃浸入温热的浴水中,身子舒缓不少,蒙尘的记忆便逐渐清晰。 她的眼角蓄出一颗小小泪珠。 停云不知这泪从何而起,担忧地看着她,流月则拧了帕子,为裴青璃拭去眼泪。 “小姐,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停云小心翼翼地问。 俩丫头寸步不离地守在裴青璃身边,怕她泡久了头晕,又担心她受凉,时不时添瓢热水到桶里。 “停云,昨夜......我做了梦。” 裴青璃情绪低落得再明显不过,停云觉得愿意倾述是好事,立即应她:“小姐,是什么梦?” 裴青璃倾身往前,柔若无骨地趴在浴桶边上,语气悠转:“梦到我嫁了人,你们也随我陪嫁过去。” 停云与流月对视一眼,理所当然道:“婢与流月自小伴小姐长大,小姐嫁人,我们当然要跟过去伺候啊。”说完,她将沾湿的帕子往皂荚上摩擦几下,在裴青璃瓷白的背上小力地擦。 室内安静几瞬,心细的流月若有感知,她低声问:“那在梦里,小姐嫁给了什么人?” 停云靠在浴桶边上,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意在嗔怪流月不懂小姐的心思。 小姐还能嫁给谁呢?好难猜。 流月眼神示意她噤声,耐心等裴青璃开口。 “嫁给了......一个书生,他后来在翰林院做了编修。” 竟然不是沈郎君! 停云惊讶地张了张嘴。 流月俯身半蹲下来,似是把裴青璃口中的梦境当了真,煞有介事地评价起来:“未来的姑爷若真是位翰林学士,也是很好的,据婢所知,编修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 她偏头,又问:“梦里的姑爷待小姐如何?” 停云也听了进去,不禁开始想象裴青璃出嫁后的日子。 “还不错。”裴青璃回忆上一世,她的丈夫李沛是从徐州考来京城的书生,也是她娘李箬的远房族亲,论起来她应当唤他一声表哥。 李沛为人端重,性子温和,起初因初来乍到,身旁还有母亲相伴,便来御史府借住。阿娘见他相貌与品性皆好,学问也属上乘,便动了心思。 阿娘曾私下同她说,她择李沛为女婿,一看重他品性,二便是他出身不高。这样的出身,若能娶到裴氏女,又有帝后作表率,李沛是断然不敢纳妾的,裴青璃嫁过去也不用伏低做小、苦心经营。 “那姑爷的家人呢,对小姐如何?”流月心细如发,想着女子嫁至夫家,平日要相与的可不止丈夫一人。 听闻此,裴青璃却闭上了眼。 她将脸埋到手臂间,沉默良久才冒出一句:“他们对我......也不坏。” 李沛是家中独子,是他曾祖一脉最有出息的人,是婆母和他祖母的至宝,想来即便是圣上的公主出降,也是要受些挑剔的。 李沛足够孝顺,不论母亲与祖母说怎样的话,他都会听进几分。 但亦会在回房后出言宽慰妻子。 裴青璃想起清晨那一口久未品尝到的蜜茶,想起自己探得温凉玉簟、以为丈夫离去才敢肆意的睡姿。 ......都是小事罢了。 总之,不坏吧。 流月微妙地沉默了,她靠在小姐身边,心想这并非好梦。 停云觉察不出言外之意,倒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梦里小姐可有孩子,是小小姐还是小少爷?” “......” 又是一阵良久的安静,久到停云都在想裴青璃是不是合眼睡着了,她正要倾身去瞧,裴青璃便喃喃开口了:“有一个孩子,是男孩,不过一直养在婆母身边。” 她孕中多思,生产艰难,婆母说让她养身子,孩子就先替她养着,后来又说要带孩子认祖,就把孩子带回徐州去了,她和李沛都拦不住。 流月陡然站直,颇为气愤道:“这翰林编修要不得了,小姐不要嫁给他。” 流月难得如此激动,动静引得裴青璃抬了头,她苦笑一声,伸手拉住了流月,道:“傻丫头,这已然不错了。” “婆母蹉跎、丈夫冷待,或是后院小妾算计争宠,闹得家宅不宁,哪一样不可怕多了?” 停云像是被说服,愣神点头,流月却没被劝住,不过她不愿同自家小姐争辩,只道:“将来小姐择婿,既不要梦里翰林编修这样的,更不要那样的。” 停云一下又倒戈了:“对对,小姐定要嫁给一个最好的人!” 这俩丫头。 裴青璃拉起两人的手,与自己的交叠在一起。她不会忘记,上一世的停云与流月始终忠心耿耿伴她左右,事事为她着想,未生一句怨言。 她被婆母冷眼相对,苦水往肚里咽,停云与流月又何尝不是? “那也许......”裴青璃陷入沉思。 自语至半,从浴房外进来个侍女,她立在屏风后边,轻声禀报:“小姐,守院子的熙儿来禀,夫人来了,说在屋里等您。” 停云纳闷:“这么晚了,夫人来做什么?” 裴青璃同样感到疑惑,后想起了什么,她知道阿娘为何而来了。 “扶我起身吧,别让阿娘久等了。”裴青璃如此吩咐道。 - 深夜,京畿军营。 云麾将军沈长渊的帐子外,小厮子墨在守夜,副将萧沧带着一队人刚巡逻路过。 子墨撑起精神目送萧将军离去,紧接着就打了个大哈欠,他一边抬手将眼缝里挤出的眼泪擦去,一边没骨头般靠着桩子席地坐下。 子墨是国公府的家生奴才,只贴身伺候大少爷,没干过什么粗活。后来随着沈长渊入了军营,身体才健壮起来,比之从前也更耳聪目明了些。 他察觉帐内本均匀沉稳的呼吸声蓦然急促,榻上的人挣扎坐了起来。 子墨费力睁开眼,回身掀开帐子去看。 这一看就给他吓了一跳,子墨看见他家少爷满脸惊恐地坐了起来,正大口呼吸着,像喘不上气,额头上粘附着汗珠,身上的寝衣也湿透了。 子墨赶紧上前:“少爷,怎——” “啪。” 子墨措不及防地挨了个大嘴巴子。 子墨满脸委屈地被揪住领口,被迫往前凑了两步。 沈长渊暴怒开口:“是不是你!” “不是奴......是奴什么?”子墨颤声答道。他可从未见过少爷这副模样,沈长渊虽习武,但向来以德服人,从不对手下人随意打骂。 “是不是你把我打晕,把我从寺里带回府!”沈长渊带着滔天的怒气,“你们为何不让我为她......她都、她都.......是娘吩咐你的吗?回答我!” 豆大的泪珠像雨水般滴落,一颗颗砸在子墨惊慌的脸上。子墨震惊极了,少爷何曾在他面前落过泪? 他忙不迭解释:“奴没有!奴冤枉啊!” 沈长渊一把丢开了他。 子墨顾不得整理衣衫了,他跪直了,迅速向前膝行两步,着急忙慌道:“少爷、少爷别哭了,咱不在府里,咱在京畿军营啊少爷!夫人又怎么会吩咐奴打晕您呢!奴岂敢!还有少爷,您要为谁去寺里啊,为大小姐吗?” 听着子墨几度破音的疑问,沈长渊才稍稍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环视四周,很快发觉不对劲之处。 “......起来,点灯。”沈长渊如此吩咐道。 子墨:都是贴身伺候的,我和浮云流月她们的待遇怎么不一样[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梦里虚实 第4章 怜子之心 同一夜,裴御史府。 李箬踏夜而来,周身带着沐浴过后的馨香,是打算宿在裴青璃房内的。 裴青璃自出嫁后,再没在御史府过一晚,母女俩多年没有同床夜话过,故而此番即便已知晓要与娘亲谈论的话头,裴青璃还是充满欣喜与期待。 流月留一盏昏黄安稳的小灯,放下帷帐,便悄声退了出去。 裴青璃迫不及待地靠进李箬怀里,搂住她纤细的腰身不肯撒手。 李箬满脸慈爱地抚摸着女儿一头如绸缎般顺滑的乌发,嘴上嗔她几句,实则却纵了她这孩童行径。 “福福,娘觉得你长得好快,眨眼便满了十六,已是能议亲的年纪了。”李箬怀抱住女儿,语气里尽是感慨,“你不知道,近半年里啊,就有十三户人家点了媒婆来府上议亲,不过娘觉得都不够好,没有答应。” 裴青璃安稳地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覆在红润的脸蛋上,极偶尔才颤动一下,她嗅着娘亲身上的馨香,全然依赖着不答话。 李箬接着道:“虽然都是家族殷实的孩子,但娘就是觉得不够好。” “那娘觉得怎样的人好?” “娘觉得......”李箬婉转一笑,“福福喜欢什么样的夫君?” 裴青璃不由得忆起自己前世的回答,彼时她中意沈长渊,但不敢言明,只跟阿娘说不知道,又因心虚赶忙反问:“娘觉得呢?” 然后便是李箬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女儿面前揭开了她的伤疤。 徐州李氏并非望族,李箬作为嫡系长女高嫁到了裴氏,裴氏郎仕途顺利,做到了二品御史,徐州天高地远,帮衬不到多少,裴李两家差距便越来越大。 李箬身为正妻,没有母族撑腰,后院莺燕不全是省心的,她在丈夫面前温柔贤惠,在婆母长辈面前恭敬孝顺,在后院冷硬手段,多方周旋,管家有方、育子有道,这才得了如今面上的幸福。 “我们福福就嫁一个家里人口简单、独爱你一人的夫君,如何?”李箬泪眼婆娑,这些年咽下的苦只有自己清楚,她不舍得女儿走同样的路。 “娘会为你选一个品性好的郎君,官位高低不打紧,最好不要做过你爹去,这样家里能为你撑腰。” 裴青璃深深埋在娘亲怀里,感知着她的触动与悲凄,即便已这样活过一世,那一世并不如娘亲畅想般自在,也还是点了点头。 李箬两世说了同样的话,裴青璃两世都点了头。 胸前毛茸茸的脑袋像小动物似的蹭她几下,李箬怜爱不已,她欣慰地笑着:“娘一定好好把关。” 母女二人抱成一团,裴青璃知晓母亲有孕,只敢轻轻贴着。此刻的她没想以后,只贪念这一刻的温情,她感受着娘亲随呼吸均匀起伏的胸腔,娘亲说什么她都会点头。 突然,李箬的肚腹抽搐两下,裴青璃随即支起脑袋,看见阿娘手紧紧捂住了嘴。 李箬强忍腹中翻滚的呕意,空出另一只手安抚女儿:“娘没事,许是白日晕车,宴会上又贪食什么。” 裴青璃坐了起来,将在房外守着的流月唤进来,让她盛杯甜甜的蜂蜜水。 “阿娘。”裴青璃一脸严肃,“明儿叫个郎中来看看吧。” 容不得李箬拒绝,裴青璃盯着她喝了几口甜水,就劝人歇下:“夜深了,这便休息了吧。” 李箬哭笑不得,一天过去,女儿怎就如此懂事了。 她担忧方才夜话的效果过甚:“刚才娘说的,也别太放在心上。如今我过得很好,后院那些个不再敢翻出什么风浪,你爹对我也体贴——” “知道、知道,福福很明白的,娘身子要紧,快休息吧。”裴青璃熄了灯,扶着人赶紧躺下了。 - 次日,御史府。 恰逢裴父休沐,裴青璃一早就陪着李箬回到父母的院子,禀了裴父,遣人去请郎中。 昨夜裴父酩酊大醉,歇在姨娘处,今早姨娘央求老爷许自己跟来,说的是想服侍老爷和主母用早膳。 李箬知晓后神色淡淡,没吩咐人添椅,让她站桌边伺候,裴父什么都没说。 早膳用到一半,郎中就来了,是裴家一贯用的老郎中,再三诊脉,当场就向裴父和李箬贺喜。 李箬养了十年的身子,现在已比寻常人康健,老郎中满脸喜色,略微嘱咐几句便跟下人去领赏了。 裴父遣了小厮,去告知裴青璃一双弟妹的启蒙夫子,今日主家有喜事,两孩子不上学。裴顺和裴意两兄妹乐得不行,像两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好话讨母亲欢心。 一家人其乐融融,唯有站一旁的姨娘脸色铁青。 李箬一左一右黏了两只小鸟儿,无暇顾及她,倒是裴青璃注意到,开了口:“姨娘这是站累了?不如给姨娘添把椅子吧。” 姨娘心里正算计着害人事,屋内的目光骤然间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神情僵硬又尴尬,讪笑道:“多谢大小姐......” 裴父冷哼一声,没让她坐,赶她回自己的院子去。 他有些后悔,晨起时怎没经住姨娘的软磨硬泡,同意她跟过来,当下倒是碍眼。 小女儿裴意从小贪嘴,李箬亲自端着碗喂她。她低着头,旁人看不到她的神情,只有仰着头的小裴意看见了。 她眨巴眨巴天真的眸子,还在期待下一口粥。 李箬内心五味陈杂,目光在小女儿脸上仔细描绘着。 裴意与裴青璃长得很像,姐妹俩的样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李箬教养裴意也是跟教养裴青璃一样的,李箬将她们护在羽翼之下,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们纯净的心。 但裴青璃到了展翅高飞的年纪,李箬不得不教她一些旁的东西。 她希望女儿永远幸福,又担心倘若没有防身的本事,她这个做娘的也不能事事在身旁帮衬。 李箬揉了揉裴意的脑袋:“意儿今日这么乖,找你大姐姐讨赏去。” 裴意吃饱了、力气足,大胖丫头的脚步重得要踏破地板似的,她蹦跳到裴青璃身边,趴在人膝上晃着:“姐,意儿的赏呢?” 裴青璃哪有东西给她,便胡乱在桌上夹了块糖糕塞她嘴里:“这不就是了!” “这糕意儿尝过了!” 大人们都笑起来,裴意拽着两个小辫,小脸虽写满了不乐意,但还是把糖糕嚼干净吃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这顿早膳吃得格外久,往些时日早该撤下了。外院的管家进来,禀告老爷与夫人有客人到了。 裴父问李箬:“夫人,可是你那来京任职的远房侄子到了?” 李箬在徐州的远房侄子中过举人,在地方任了两年的教谕,受举荐来京国子监任职。 李箬算算日子,**不离十,她点头:“应该是。” “年纪轻轻就升任至京,前途无量啊。”裴父呵呵笑,“国子监祭酒是我昔日同窗,侄儿名何?我也好拜托他照顾一二。” “单名一个沛字。”李箬思量道,“李沛之前来信说,想在任上再考进士,往后去翰林院。” 裴父“嗯”了一声,以表肯定:“倒有志向。”随即让管家将人安顿妥当,再备下晚上的洗尘宴。 “姐,你怎的呆住了?”小裴意坐在长姐怀里,姐妹俩正说着话呢,裴青璃却突然愣住不答了。 “啊?”裴青璃回过神来,她捏捏裴意的脸蛋,“我听爹娘说话去了,意儿再讲一次?” 勉强勾起的嘴角很快维持不住,裴青璃心中泛起波澜。 李沛,前世阿娘为她挑选的夫婿,今日便进京了。 实为陈年往事了,裴青璃想,前世也这般快吗? - 午后,御史府的一处院落。 “表少爷,都收拾妥当了。”即便御史府不常留客,这院子也是平日里就在打扫的,这番管家带着人安置好李沛母子的物件,便请他示下。 李沛从容地放下手中的茶,起身回以一礼:“多谢。” “不敢,表少爷客气。”管家扶李沛站直,笑道,“晚膳还请表少爷与李夫人来前堂,老爷为两位备了洗尘宴。” 李沛躬身道谢,本还坐着自顾喝茶的李母突然起身,从衣袖里摸出两块碎银塞到管家手里:“小小心意,还请管家笑纳。” 管家连连推拒,但李母态度强硬,嗓门越来越大,最后还是拗不过收下了。 他擦擦汗:“那奴就先退下了,您与表少爷好好休息,若有事唤奴便是。” 李沛母子送走了管家,李沛撩摆坐回凳上:“娘,舟车劳顿,下午就在屋内休息吧。” 李夫人显然不满这个打算:“你打出生起就待在徐州,一直苦读没离开过,娘陪你出门逛逛吧。” 李沛只得又起身,跟随李夫人出府。 两人从御史府出来,正商量着先往哪处去,李沛侧着身询问门房,李夫人则打量起府门对街的茶铺。 竹帘半卷的雅座里只坐那么一位客人,客人单手持着青瓷茶盏,盏中雾气往上浮动,飘到他的眉宇间,和刚凝起的肃杀气混在一起,李母盯了几眼,在烈日底下打了个寒颤,哆嗦扯儿子衣袖让他去看。 李沛转过身,只来得及对上一眼,对方便猛地别过头,彷佛瞧见什么腌臜之物般,不想多看一眼。 福福:我素妈宝女[摸头] 沈长渊:蹲老婆没蹲到,蹲到小三儿了[愤怒] 李沛:家人们谁懂啊,进城第一天就遇上怪人叻[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怜子之心 第5章 前人旧事 李沛借取书之由,回到客居的院子,弗一推门进去,便踉跄冲往盥室,跪在地上将腹中酒水吐了个干净。 被御史夫人李箬遣来跟着伺候的小厮落后了几步,着急忙慌地在他背上一道道顺气,关切道:“表少爷,您可好些了?” 李沛不语,凌乱摇头又点头,再呕了两下。 小厮来安仔细将李沛扶回座上,用打湿的巾帨替他洁面,再整理有些歪斜的领子。 做好这一切,李沛也从头冒金星的不适中恢复少许,立刻就对来安道声多谢。 “表少爷客气。”来安伶俐,斟了杯热白水,稳稳当当递过去,“表少爷,老爷让您取的文章在何处,奴帮您取吧?” 热水入肚,李沛不由得叹慰一声,解释说:“我席间之语并非搪塞裴姑丈,确实是我书册杂多,旁人不易分辨,只能由我亲身来取。” 说完便离了座,到书架前眯眼辨认,来安带着灯靠近过去,见他从高低不齐的书中信手抽出一册,并未翻开查看。 李沛心中有数:“走吧,不好离席太久。” 来安“诶”了声,熄了方点燃的油灯随他出去。 两人时快时缓行了一阵,远远瞧见李夫人迎面走了近来。 “我的儿。”李夫人提着裙摆上前两步,握住李沛的手,探查他手背的温度,很是冰凉,又翻过去摸摸手心,好在是温热的,才松了口气,“刚才就瞧你脸色白得很,可是酒喝多了头晕?” “我无事,娘。”李沛吐过一遭,有热水暖腹,已经不太难受了。 “你可别骗娘。”李夫人转身,随两人一并往前堂走。 她叮嘱:“你酒量浅,一会儿回席间就莫要再饮了,我瞧着你裴姑丈已醉了,你取来的文章,他未必瞧得清楚。” 李沛未发一言。 园间的蛐蛐还没多叫唤两声,李夫人朝来安道:“来安,你先回席间伺候吧,让李沛陪我这个老婆子慢慢走。” 来安低着头,听吩咐一溜烟就走了。 觉出母亲是有话要讲,李沛耐心地等她开口。 “咳。”李夫人难得有些支吾,起初的声音也压得低,“我瞧你姑母的女儿,青璃,生得极好,仪态端庄,还刚巧是议亲的年龄......” “娘!” 李沛整个人顿住,紧接着仓皇四处张望两下。 好在来安已经走远,周遭寂静无人,李沛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您说什么呢!” “怎么?今晚我都瞧清楚了,你往青璃那看了多少次?” 李沛被戳破了心事,慌乱又羞涩:“娘......” 李夫人抓着儿子的衣袖,笑了两声,如若有裴青璃做儿媳,她是极满意的。 “她爹娘说了,想给她寻个品性好的、安分的夫婿,我儿德才兼备,谦谦君子,不单满足这些要求,当下年纪轻轻就能做京官,前途大好,未来指不准这御史府还要——” “娘!”眼见母亲越说越豪放,李沛赶忙捂了母亲的嘴,“隔墙有耳,不可胡言乱语。” 待李夫人歇了势,李沛才放开手,他一股气上到胸膛,很快就消散了:“娘,裴家表妹是很好。” 明眸皓齿、眉眼如画,李沛初见这位气质斐然的表妹,便久久没法子挪开眼,疯狂跳动的心脏震得他耳腔嗡鸣。 李沛记得自己差点失了礼,起身时还绊倒了凳子,只因彼时眼中一片白茫,白茫之间只余一道身影。 表妹礼数周全,却神情疏淡,不知是否被他的失礼之举唐突。 念及此,李沛内心一阵低落:“若能得表妹喜欢,我自是愿意......” 李母隔着衣袖在李沛手臂上一掐:“混小子,瞧你这丢了魂的样!是不是娶了媳妇就忘了亲娘?” “母亲哪里的话。”李沛被掐得不疼,反手扶住了李母,即使自身情绪不高也先好话哄着母亲,“我与媳妇会一起孝敬您。” 母子俩这一趟费了些时间,裴御史酒兴过去,由夫人李箬服侍着喝了杯醒酒茶。此刻酒意尚存,拿到李沛取来的文章后只敷衍看着。 瞧见李沛面上的失落,李箬还以为是丈夫不加掩饰的敷衍的缘故,便打圆场道:“沛儿的文章想必上乘,未来去国子监当有一番作为。” 她顺势问:“我记得沛儿有个妹妹,年纪怕是跟裴顺、裴意两兄妹差不多?” 李沛应道:“是有个小妹。” 他看着裴顺、裴意,觉着家里小妹的个头要矮许多:“姑母,小妹李巧姑刚满七岁。” 李箬面露惊讶:“这正是该上学的年纪呀!不如也接进京来?便住在我们府上,开了蒙就去女学读书,届时倒能和裴意作个伴。” 裴御史的心思早不在手上,他顺势将书册阖拢,出声附和李箬的提议。 李母像是没看见儿子感激的眼神,自顾摇了头:“女孩子家的就不麻烦了,等她满十岁就在徐州找个书塾,以后能识字就成,议个好夫家才是头等大事。” 她算是轻驳了御史夫人的提议,带着歉意赔笑:“箬妹妹心好,可惜巧姑愚钝、不值当,我替巧姑谢她姑母了。” 宴食自有安排,主客茶饭后不必离桌。几人就这样闲谈着,裴青璃带着弟妹坐在一侧沉默地听。 两个小的早就吃好了,就要坐不住,裴青璃让停云和流月一人领了一个,带着嬷嬷们去侧屋待着。 李箬心有打算,于是坚持道:“你们在徐州不知道,如今皇后娘娘亲自设的女学与女考,女子已能做官了。” 她看向长女,眼含欣慰:“青璃下月初就要去户部上职,也是皇后娘娘指的。” 裴御史露出骄傲的神情来,他爽朗道:“我家福福考前风寒未愈,只得了第七的名次。” “福福啊,为父许久未考校你了,便择沛儿文章里引注的《昭明文选》卷十二,你且说说看,卷中‘鼓怒而为涛,涌浪而成山’一句,其‘鼓怒’二字,妙在何处啊?” 父女俩间这般考校是常事,李箬丝毫不担心女儿会怯场。 这对裴青璃来说却是久违了。她并未当即作答,眼睑微垂,稍加思索之后才给出答案。 坐于席间、长辈跟前,裴青璃无卖弄之意,《昭明文选》她熟读多次,即便问题来得突然,轻松也能出口成章。 裴父又问:“你说‘承启’,具象如何?” 一番下来,裴青璃称得上是对答如流,引得裴父连连点头。 另一边的李沛眼睛都看直了,心想裴家表妹这周身的气质原来并非无源之水,而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不仅为画中人,更为卷中仙。 李母听得云里雾里,姿态倒是比先前拘谨不少,她讪笑道:“巧姑若有青璃十之一的学问,能在徐州谋个小官,我与她爹就知足了。” 李箬一听有戏,想再劝,就听见长女开口发问:“之前听您说,巧姑表妹最紧要的是寻个好夫家,如今您已晓得她能读书做官,不必仰仗他人,可想改变主意?” 虽问得颇为直白,但意思和自己想说的相同,李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想,若能借此为李家助力,让李家扎根京城,对她与儿女们皆有利无害。 无人注意的桌沿下,裴青璃双手攥住了锦帕,光滑的丝绸上平添了数道褶皱。她状似乖巧地等着客人回复,眼底却积攒着异样的情绪。 前世成婚后,裴青璃在户部待了不到半年便主动请辞了,盖因婆母话里话外埋怨她管理后宅不用心,说她身边的嬷嬷是外人,指责她把账册分给外人管的举动很是不妥。 当时,她和李沛皆需点卯上值,婆母早就免了李沛每日晨安,却要求她日日到跟前服侍。李沛曾多次尝试为她说情,但始终说不过婆母去。 “做官,自然是好......”李母一个劲地赔笑,摆明了还是不愿为小女儿费心,厅堂里回荡着她喉咙中挤出的“咯咯”笑声,突兀得有些怪异。 李沛想为母亲缓和气氛:“表妹初入仕途便属六部之一,可谓前途无量啊。” 他其实也想多与裴青璃说话。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枕边人,李沛面上显什么、心里想什么,裴青璃很容易看穿。她清楚,对李沛来说,这番言语与姿态已算殷勤。 原来李沛前世对她的“一见钟情”所言非虚,她还以为只是他干瘪的情话,毕竟她是在阿娘拉着两人相看之后才对这位远房表哥有了些印象。 李沛确为君子,君子一诺,甚少食言。 除了婆媳间的事,他左右为难,十有八.九会倒向他的母亲。 前世做官一事,李沛说服不了李母,最终反倒被说服,劝她体谅母亲年事已高,而徐州老家太远,母亲一人在后院孤寂,言下之意便还是想让她辞官。 “青璃有一事不明,冒昧想向表哥讨教。”裴青璃张口打断了李沛滔滔不绝的赞美讨好之语。 李沛正襟坐直:“表妹请讲。” “自古言娶妻娶贤,管家事、掌中馈,孝顺双亲,如今女子做了官,免不得会少在后宅,那依表哥所见,这娶妻的人选是否要避开那些做了官的女子?” 语毕,席间静默一瞬,裴御史很快就代入到自身,幸得贤妻为他把家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感慨妻子这些年的辛苦,干脆执起李箬的手,凑过去:“夫人似有为官之才,委屈做了我的夫人,夫人辛苦。” 李箬嗔他一眼:“孩子们面前,胡话什么?当真是醉了。” 裴御史呵呵笑了两声,丝毫不恼,先前也乐得纵了女儿问出此类犀利的话。 李母庸俗不堪,李沛却被她教养成翩翩君子,裴御史倒想听听他的回答。 “自然不避。”李沛言语果断,神色未显尴尬,看得出仍在思索。 许久,李沛郑重道:“世道已变,若为我妻,可随心所欲。” 李母上下嘴皮子一碰,嘀咕两句。沛儿对即将做官的青璃一见钟情,不论对错,就该这样回答啊。 不过,裴青璃了解他,知道这是李沛此时的真心话。 倘若在前世,裴青璃也许会感慨、会欣赏,但在亲身为他妻之后,她无法予以任何赞叹。 李沛见她反应平平,有些紧张,追问道:“表妹以为如何?” 裴青璃松了手中的帕子,随即露出得体的笑容:“表哥君子。” 厅堂敞开的门旁,门房小厮与管家已候了些时候,趁着这少言的空口,管家快步到李箬身侧,弯下腰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夫人,荣国公府的人来了。” 李箬檀口微张,略有些吃惊:荣国公府派人来,不去禀老爷,同她说做什么? 管家接着道:“来的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是来送帖子的,请您与大小姐不日去国公府赏花。” 管家取出帖子,恭敬地交到脸色逐渐转为凝重的李箬手上。 福福:屏幕前的家人们,你们说我还要嫁吗?感觉不太中啊[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前人旧事 第6章 噩梦初醒 “老爷!夫人——” 荣国公府的管家承松得到消息,丝毫不敢耽误,一路狂奔至主院,在国公爷与主母的注视下噗通一声跪趴在地,语气中尽是激动,“少爷回京了!不负皇恩,匪患已除!” “太好了!”国公夫人林望舒喜出望外,她“蹭”一下地站起来,避开荣国公伸来欲要搀扶的手,问承松,“吾儿可好?” 承松哐哐点头:“少爷好着呢,奴在府门前瞧得真切,精神抖擞!老爷、夫人,少爷半途遣了子墨回府,自己先进宫复命去了!” “好、好,你让子墨进来,我先问他。”林望舒身子孱弱,起身过猛,一口气没回过来,连咳了好几声。 沈长渊在外剿匪的这半年,她时常挂念,很容易就生个小病,被御医多次叮嘱需卧床静养。 沈翊这才如愿搂住了爱妻,低头温柔地为她拭去嘴角的啖液:“夫人,长渊有本事,头次剿匪便如此顺利!夫人以后切莫忧思过度,伤了自己身子。” 林望舒不睬他,一心只等子墨过来,想问这半年可有险事发生?若是中途遭了重伤,即便已养好了,她做母亲的,也会心疼。 子墨比子砚嘴甜,此次没跟进宫,就是被主子派回来先安父母的心。林望舒免去他的礼,让他将这半年之事摊开了说,桩桩件件都要道来。 杀匪容易,连根拔起却难。山匪与水匪在各自的地盘盘踞多年,本水火不容、多有摩擦,此番听闻朝廷派兵的风声,竟相互勾结起来。 若一味强攻,则必有折损,沈长渊带去的都是天子亲卫,于是费了些时间瓦解匪寨。后来优势渐朗,带兵进去深山,意外找到山匪与离京畿最近的城池——琵洲的当地官员来往的证据,沈长渊便干脆请旨查了个彻底。 这一行消除匪患,还顺道肃清了琵洲,再算上一去一回赶路,耗费将近半年。 得知沈长渊未曾重伤,还立下于国有益的功劳,荣国公夫妇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沈翊摆手让一身风尘的子墨下去歇息,等宫里的赏赐定了,国公府还会添一份,犒赏他们忠心为国、尽心护主。 林望舒心中空悬的大石头轻巧落地,晚膳用得很香,沈翊陪夫人服过药,看着天蒙蒙黑了,嫡长子也回来了。 沈长渊凯旋,接连赶路两天一夜还进宫复命,却根本不露疲态。他进了屋子,见只有父母,身后跟着闻讯过来主院的胞妹,便大马金刀地坐下,悠然等候家人问话。 林望舒只问白日宫中的事,听闻圣上命儿子在家休整半月,很是喜悦:“这半月想做什么?不会还要日日跑去京畿——” “阿娘,一日不可荒废。”沈长渊摇头,言明自己不愿闲居在家半月之久。 不过,陛下令他休整,他也不好如往常般直接在军营住下,况且离京半年,不知道她可好...... 林望舒对此早有预料,不过只要孩子平安,其余的她才懒得管,转而便同女儿说起话:“濛儿,后日要赴的喜宴可别忘记。” “咳。”沈长渊极为生硬地抢先发出声音,他话还没说完。 “娘,儿子每日晨起去营中操练,辰正前回府。”他一顿,“那些宴会、诗会、球会......也让儿子陪您和妹妹去吧。” 林望舒:“?” 沈空濛:“?” 母女俩皆难以置信:“都陪我们去?” “是。” 沈长渊离京数月,挂念的......无非就那几个人。 家人不算,便只有她了。 “这样古怪。”林望舒嘀咕一声,倒没其他意思,只是嫌弃儿子待人冷淡的死样子,“后日我与你父亲、小妹便要赴裴府的喜宴,你也一并跟着去吧。” 裴府? 沈长渊脸色骤变。 他预感不妙,神情僵硬地确认:“......裴府,阿娘,是哪家裴府?” “?”林望舒与沈空濛下意识相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瞧出一股疑惑的情绪。 “裴御史府,京城还有哪家裴府?自然是裴御史嫁女。”林望舒解释,“听说是裴家大姑娘嫁母家表兄,新宅尚空,喜宴还是在裴府办。” 沈空濛先前也听说了,附和道:“裴家姐姐生得极美,是个清冷美人呢,就是不知她表兄如何?从前没听过这号人物。” 裴家嫁女! 对于沈长渊来说,五雷轰顶莫过如此,他震惊地站起身:“娘,可有弄错!” “怎会错?娘记得你离京不久,裴李两家就定亲了。” “长渊,你在想什么?”林望舒端坐正色起来,长子鲜会这般模样,显然有事。 沈长渊头晕目眩,万般情绪交错浮现在他脸上,林望舒看得直皱眉,再追问了一句,而沈长渊只慌乱地看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沈空濛不禁问:“哥,你是不是对裴家姐姐有——” 话说到一半,沈空濛感觉袖摆被人往下一扯,瞥见是娘亲的手,便乖乖噤了声。 林望舒无可奈何:“后日,你就不去了吧。” 两家早定好的亲事,去了又能如何。沈长渊从头至尾没跟家里提起过任何,没人帮得上忙。 还是那句话,事情已定。 “不。”沈长渊开口,“我去。” - 眨眼便到了后日,荣国公一家四口带着喜帖,齐赴裴府的喜宴。 往常是荣国公夫妇带着女儿乘马车,长子若欲同行,便打马在前,但这次却见沈长渊的贴身小厮子砚低眉顺眼地赶了辆马车出来,生怕他家少爷不肯坐。 少爷几夜没合眼了,怎能骑马?子砚都怕他摔下来。 沈空濛之前被娘亲牵着,已在马车前,她的未婚夫婿沈云埋悄无声息地来了,此刻正陪在她身旁,时刻准备护她上马车。 沈空濛回头瞧了一眼兄长,再看了看满脸委屈又忧心的子墨和子砚,她踌躇一番,迟迟未上马车。 “小濛,是想陪兄长乘马车?”沈云埋洞察到她的心绪,提议道,“那我也不骑马了,一同乘车吧。” 沈长渊脸色惨白、眼底泛青,凭沈空濛对自家兄长的了解,能猜到他这两日根本没休息好。 “好,我不放心哥。” 一行人到达裴府,陆续下了马车。 裴府门前的两座石狮颈系红绸,一扇大门敞开着,里边笙箫鼓乐之声伴随笑语阵阵传出,热闹的喜气扑面而来。沈空濛为气氛所感染,略微泛起笑意,回头瞧她哥,仍冷着一张脸,像是参加白事的。 御史夫人李箬同沈翊行了礼,又亲热地挽起林望舒的手,亲迎一家人进去。平日两府走动不多,李箬这番是恰到好处的熟稔与恭敬,既显亲近又不失分寸。 林望舒笑笑,命随侍的嬷嬷送上礼物,再让一双儿女上前来打招呼,周全了礼数。 沈空濛再次用余光偷瞄兄长,见他规矩地朝裴夫人见礼,脸上勉强有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温润,转瞬即逝。 如今的宴会不再分男女宾客席,但老与少通常不会在一处玩笑。一家人分开前,林望舒拉着沈空濛和沈云埋,叮嘱俩人看着点人。 沈空濛迷茫地挠挠头,她哥若要发疯,她细胳膊细腿的可拉不住。 沈云埋抚上她的脑袋,安抚道:“我尽力拉住。” 林望舒无奈:“想什么呢?你兄长什么都不会做。”她的孩子她再清楚不过,就算长渊不顾自己、不顾荣国公府,还能不顾人家姑娘的体面?只是儿子脸色实在糟糕,她担心出其它事。 这厢沈长渊没等胞妹与妹婿,独自寻了一僻静处坐下。 他两日赶路,加上两夜未眠,此刻却觉得十分清醒,可坐下后就没再动过,像一尊石佛,与欢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天色昏暗,仪式快要开始了。 时辰越近,沈空濛便越紧张,她胡思乱想着,若沈长渊发作,云埋负责按住人,她就得去捂她哥的嘴。 “吉时到——” 厅堂内的欢声与笑语渐渐平息,所有宾客的目光纷纷投向那扇被两位侍女缓缓打开的门扉。 沈长渊挺直了背脊,搁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锁在被推开的门扉之后。 满堂期待的目光中,一道被大红喜服包裹的窈窕身影在喜娘和侍女们的簇拥下缓缓步入众人的视野。 新娘举着团扇,红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看得到她满头珠翠,行走间偶尔露出一点莹白的下颌和涂抹得殷红的唇。 她平日爱穿素色的衣裳,沈长渊从未见过她盛装的模样,带着一种令他心碎的陌生感。 一股疯狂的念头如同星星之火,愈有燎原之势——上前拉住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离开!沈长渊的身体不由得前倾,腿部肌肉已然绷紧,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冲动,让他的指尖狠狠掐入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几近濒临失控的边缘,他的目光扫过了周围。 满座的宾客,是在朝公卿,还有熟识的官眷,此刻无一不面带或欣赏、或惊艳的表情,注视着那抹红色的身影。 他的任何异动,只会成为淬毒的匕首,划开一道流言蜚语的口子,然后中伤她。 何况,她也许不愿意离开。 沈长渊紧绷的身躯垮下,数日的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垂下眼睑,没有力气再去看那刺痛心扉的一幕。 - 数年过去。 屋内烧着银炭,林望舒怀抱着正酣睡的小外孙女,柔软的目光快要融化。她微微低下头,侧耳能听到小婴儿细弱又安稳的呼吸声,伴随炭火时而蹦起的声响,顿感这个冬季再温暖不过。 抱了两刻钟,终于抱够了,林望舒依依不舍地将小外孙女交给奶嬷,这才把目光分给刚进屋的长子。 因为怕冻着娇嫩的婴儿,只有一扇小窗开了个缝,这样的屋内对沈长渊来说太过烘热,他将氅衣丢到一边,又去换了件轻薄的外衫。 林望舒无奈地盯着这泰然自若的逆子,逆子久住军营,回府的频率愈发低了,且不知从何起,次次都会向她旁敲侧击裴家青璃的近况。 这般执拗又阴暗的性子,不知随了谁! 林望舒清楚,儿子此生已铁了心不娶妻,形影孤单一人,她瞧着心软,这几年帮他探听裴青璃的消息,与裴夫人李箬都相熟了。 “青璃的气色瞧着是越来越不好了,她娘也担心,但这孩子一味只报喜不报忧,不肯让娘家操心。”林望舒叹了口气,是个体贴姑娘,若是给她做媳妇肯定特别好,想到这,林望舒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若真心疼,便赶紧把请江太医开的那几副药给送过去!” 沈长渊脸色深沉,双拳紧握,他何曾没送过?次次都被她的侍女客气拒了。 “儿子明白了。”他起身,氅衣也不要了,仅着一身单衣便走进了风雪中。 - 翰林院外。 “李编修且慢!”一庶吉士从院内追了出来,将一册厚重的书籍交到时任翰林院编修的李沛手中,“李编修,这典籍我找到了!” 李沛匆匆转身,将典籍接过,递到随侍的小厮手里,与另外两本叠在一起。 他道了声辛苦:“多谢,容我回府再仔细研究。” 小厮快要抱不住这三大本书,待那庶吉士走远,狼狈地提醒:“公子,今夜又要宿在书房啊?流月说夫人病了。” 李沛自然知晓,他深夜回房瞧过,夫人又着凉了,只是这编撰之事紧迫,过了下值时辰还未起身的同僚比比皆是,他为了照应夫人准时下值,改为在府上书房做事,已是...... 李沛正想着,一道高大却衣着单薄的身影快步闯入他的视线,走到他的面前。 “你......”李沛惊愕地抬头,见是荣国公世子,忙见礼问好。 沈长渊并未搭理,只把手里的药包塞给他。 “我娘听说你夫人病了,让宫里御医开的药,吩咐我转交。” 李沛愣住,回过神后赶紧接住,方想替夫人言谢,沈长渊已转身走了。 雪下得更大了些,随侍的小厮在李沛身侧撑起了伞,手忙脚乱间典籍摔在了地上。 沈长渊的肩头落满了雪,贴近肌肤的雪不断地融化,化为冰水,无穷尽的寒意浸透了衣裳,刺穿了骨肉。 他闭上眼,独身行走在苍茫大雪之中,再睁眼时,纷纷白雪化为了一条条素幡,飘在李宅的门前。 此时沈长渊已交还军符,向圣上求来了随行的太医,得父母允诺,购置了在四季如春的江南的宅邸,打算不顾一切地带着人离开,即便强迫。 他绝望地抚上随风起落的素幡,素幡像冰冷的雪,无情地刺穿他的指尖—— 痛。 “呼!” 榻上,沈长渊猛地睁开双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的喉间压抑着一声几不可闻的短促气音,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硬弓骤然弹起。 听到动静,经历过数遭的子墨赶紧扑到榻边:“少爷!咱在府里,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您冷静!” 沈长渊喘着粗气,嗓音沙哑而干涩:“什么?” “少爷,今天是裴家小姐来咱们府上做客的日子!” 沈长渊:这一世,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爆哭][爆哭] 邀请小濛和她的狗狗(未婚夫)客串一下!嘿嘿![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噩梦初醒 第7章 待客之道 “茶点小宴本备在后花园的湖中亭,我们夫人说这样好让小姐们放开了玩,可惜今日风大,夫人的身子吹不得这大风......”常年在林望舒身边侍候的掌事嬷嬷略带歉意地向裴氏母女躬身,亲自为她们带路进府。 外边日头大,荫蔽处却阴凉,吹起风来还凉飕飕的,李箬感慨国公府办事之体贴,道了声“主随客便”,状似不经意再问:“今日,可还请了别家姐妹?” 掌事嬷嬷笑着否认:“就请了您与大姑娘呢!” 她道出邀请的缘由:“我们大小姐明年要女考,也想入户部,听闻裴大姑娘一举便中,还是响当当的甲等第七,夫人便让她多向裴姑娘讨教。” 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李箬还是不由得一愣,她谦意地应了:“感谢国公夫人的邀请,不过荣国公统领户部,青璃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淡声交谈间,三人已行至国公府待客的厅室外,都瞧见了沈大小姐沈空濛正满脸雀跃地扒拉在门边,冲她们招了招手。 两对母女相互寒暄,双双落座。之前布置在湖中亭的长软榻与黑木桌被原封不动地搬至屋内,黑木桌桌心摆着一套天青釉瓷茶具,壶中沏了上好的明前龙井,另有一把甜白釉的执壶,温着宫里新赐的玫瑰卤子制成的花饮,旁边配了四个剔透的琉璃盏。 环绕茶饮摆放的是各色的攒盒与时令鲜果。攒盒中放置了精美的胭脂色芙蓉糕、透明如琥珀的藕粉桂糖糕,还有酥脆的鹅油卷、细碎的松子仁、玲珑可口的蟹肉小饺,白玉盘中堆叠着水灵的樱桃和切成小块的玛瑙西瓜。 桌角还立着一只定窑白瓷瓶,疏疏插了几枝新采的玉簪花,并上一朵湖中亭中摘下的半开粉荷,清芬暗送。 这样精巧的准备,可见主人家的用心。 自收到请帖后,李箬难免多想,今日国公府用心的接待更是令她的内心五味杂陈,她们母女俩为何会受到这样特殊的礼待? 不过,当下的场合并不容她仔细沉思,况且国公夫人与大小姐热情好客,李箬在一声声问切中暂时将担忧抛在了脑后。 林望舒指着甜白釉的执壶,询问裴青璃是否要把手中的龙井换作玫瑰花饮,她温声关切:“青璃的脸色怎的有些白?听说下月初便要入户部,可是读书辛苦,没休息好?” 其实不是。 是阿娘逐渐注意到了李沛那些符合她对女婿要求的特质,而她自己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再接纳这位前世的丈夫,更不愿意再过上与前世的婆母日日相对的日子。 心中闪过真实的原因,却不能说出口,于是裴青璃点了点头,一副乖巧模样:“青璃想多做些准备。” 真是个好孩子。林望舒心疼又满意,干脆起身与裴青璃坐到了一处,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再好不过。 沈空濛显然也对她兴趣十足,一会儿询问她女考之事:“青璃姐姐,夫子总说我‘史策’作得不够好,你之前是如何准备的?姐姐更喜欢怎样的文章?” 一会儿打听她喜爱的吃食:“姐姐更喜欢芙蓉糕还是鹅油卷?平日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沈小姐是个机灵的可人儿,若见裴青璃犹豫,便不会追问,只不动声色地转移话头,挑对方愿意多说的问。 裴青璃起先颇为慌乱,但没感到冒犯,后来只觉得亲切,不自觉就把她当作小妹裴意,纵了她天马行空地问。 掌事嬷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家少爷真是一鸣惊人啊!眼光这样好,青璃小姐光坐在那里就得到了夫人和大小姐的喜爱。 嬷嬷见屋内伺候的人多,气氛也融洽,便想到外边去盯着小厨房的动静,可不能怠慢了裴家母女,落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她轻手轻脚地踏出门槛,扭头却被门后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嬷嬷捂住心脏,“哎哟”了一声,低声问:“少爷,怎的不进去啊?” 沈长渊无声地颔首,随即便迈着大步进去了。 嬷嬷深呼吸两下,总觉得有哪处不对,她又回头看了眼少年的背影,这才琢磨出来了。 少爷他,什么时候这般打扮过嘛? 就说这一身青墨色的杭绸直裰,领口与袖缘竟用银线绣了疏朗的缠枝莲纹,行走之间才会在光下流转华彩。再说束紧窄腰的那条月白腰带,不仅悬了一枚品相极佳的羊脂白玉佩,还佩戴了一只金丝暗色香囊,少爷每日习武操练,只求舒适简便,从不配饰品。 掌事嬷嬷乐呵地摇摇头,收回视线走远了。 屋内,少年郎君步履从容地走近四人,向两位夫人端正地行礼问安:“母亲,裴夫人。”又朝裴青璃微微颔首:“裴小姐。” 林望舒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但面上依旧是得体又温和的笑意:“长渊来了,坐吧。” 掌事嬷嬷从小看着沈长渊长大,林望舒更是亲娘,这从头到脚的清雅讲究,这枚他从前嫌累赘不肯戴的古玉,还有眼神里一闪而过局促...... 林望舒心下莞尔,悄然往裴青璃身上瞥了一眼。见青璃正微微垂首,粉白如珍珠般的耳垂染上些许薄红,林望舒大为喜悦,想着长渊应该还有些希望。 屋内静了一瞬,沈空濛没忍住“扑哧”一声,嘲笑道:“这是开屏了......” 好在她嚼字模糊,除了耳力极佳的沈长渊外,其余三人都没听清她嘀咕了句什么。 沈长渊择了远远一处坐下,即便如此,他的到来还是引起了李箬的警惕、裴青璃的紧张,屋内的气氛变得拘谨不少。 荣国公府的请帖,引得李箬多思,更是让活过一世的裴青璃不解。 许多事情相隔久了,她记不清了,但此事她非常确定,前世是绝对没有发生过的。 横空出现的一封请帖,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拟这封请帖的,是国公夫人,还是...... 这念头一起,裴青璃不禁跟随着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悄悄扭头,越过林望舒朝沈长渊望去。 好巧不巧,就在扭过头的一刹那,便直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那人也正在看她! 裴青璃一惊,骤然收回视线,她局促地低下头,扑闪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蝴蝶,不住地扇动着。 沈郎君,较之前世,真的不一样了...... 这一幕被紧盯兄长与未来兄嫂的沈大小姐看在眼里,她狡黠一笑,来到裴青璃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摇晃撒娇:“青璃姐姐,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她道:“我们府上的鱼会翻跟头呢!姐姐你没见过吧?我和哥带你去看,好不好?” 林望舒略显惊奇,他们府上的鱼什么时候会翻跟头了?一听就是小丫头的鬼主意。 林望舒便什么都没问,只说支持他们小辈自己出去玩。 裴青璃也从没听说过会翻跟头的鱼,第一反应便是不太相信,目光又下意识看向兄妹俩中更显正经的沈长渊。 此番也是立刻对上了视线。两次对视,沈长渊都不像她之前那般仓促,好似从未移开过,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专注。 见她面露疑惑,沈长渊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在她的注视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沈空濛含笑催促:“走吧,走吧!” 李箬自然没道理阻拦,也允了他们去。 三个孩子并肩出了门,林望舒吩咐侍女去取刺绣的小玩意,是她最近得趣的绫罗巧板,供她与李箬玩。 李箬瞧着新奇,很快便投入进去,一边摆弄着花样,一边与林望舒有一搭没一搭话着家常。 林望舒在裱布上绣起莲花,语气显得漫不经心:“青璃这孩子,我越看越喜欢。” 经过这小半日的相处,李箬已然知晓林望舒并不爱听奉承之语,她便没有转而对着沈空濛大肆夸奖,而是坦然承认自己的偏爱:“福福是妾最爱的孩子。” “福福,是她的小字?”林望舒念了两声,也跟着这样唤起来,“我瞧福福已到议亲的年纪,可有说人家?” 李箬一顿,摇头:“还没有。” “为女儿议亲最是难事,平日瞧着样样出彩的小郎君一时间就都有了短处。” 李箬十分认同:“是啊。” “不过妾听说,小濛已定了亲,定的是大理寺的那位,陛下极为器重,想是极好的。” 林望舒失笑:“那是她自己挑的,非那小子不可了,我和她爹只能做样子把把关。” 实则不然,都说日久见人心,沈云埋光是定亲就受了林望舒一年的考验。 李箬倒有些羡慕:“我家福福只说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真叫我头疼。” 诶,如此吗? 林望舒本欲出言,替自家长渊说点好话,但话到嘴边,还是决定让他自己去挣表现吧。由己及人,她这作娘的无论怎么夸,在别人眼里都做不得数。 不过,她还是旁敲侧击:“可着急议亲了?” 李箬脑海中先浮现出远侄李沛的模样,但很快就散了。沛儿瞧着不错,但时日尚浅,她还得再看,于是摇了头:“不急,我想多留福福一阵。” 福福与沈母沈妹沈公子=猫薄荷与猫[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