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他总在装可怜》 第1章 状元叶知秋 太和殿外,隆重的传胪典礼刚刚结束,谢星瑶身着郡主品级的绯色裙袍立于台阶上。 她身形修长,肌肤如玉发如墨,那张极其张扬肆意的面庞上凝聚着浓稠的愠色。 今日殿试,她的女帝姑姑亲点她为‘探花郎’,谢星瑶笑着跪下谢恩,但她心中只觉得这‘探花’名头十分讽刺,想她才女名声名震京城,却连第二名榜眼都未曾得到,实在丢人,虽说姑姑在大殿中夸赞她惊才绝艳,貌若神女,但,这怎么能比得上状元威风。 今日她所有的风头竟被一个叫叶知秋的寒门子弟全数夺去。 “叶、知、秋。”她将这名字在齿间碾过一回。 这名字也无甚特别,倒是有些耳熟,想必必定是什么烂大街的名讳。 她,谢星瑶,女帝亲侄,自幼被寄予厚望,文韬武略,冠绝同辈,科举连夺两元,只待今日殿试三元及第,铸就一段佳话,当今女帝并无子嗣,而她父母早逝,如今已是京中热门继承人人选之一,而她三元及第的故事原本应当为她承继大统之事再添一块基石,谁知......半路杀出个叶知秋。 “殿下,”她的贴身侍女青鸾低声提醒,“该去打马游街了。” 谢星瑶听闻此言,敛起眸中厉色,恢复一贯的从容,只是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显示着她的不甘心。 朱雀大街,万人空巷,浪潮般的欢呼声充斥着这里。 谢星瑶端坐于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身披御赐的绯红锦袍,帽插金花,阳光照在她那张艳丽的面容上,更显得她明眸皓齿,风姿卓绝,她唇角噙着得体的笑,向着道旁雀跃的百姓颔首致意,姿态从容,尽显天家气度。 她在潮水般的声音中,听到了属于她的惊呼。 “快看!是永宁郡主!” “郡主殿下真是龙章凤姿!” “探花郎!好美的探花郎!” 探花郎。 每有一人喊出这个头衔都宛如在她心中割下一刀,她略带幽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向左方。 就在她的白马左侧靠前的几步之遥,便是那个身着状元红袍,骑着御赐骏马,接受着最核心的关注的,叶知秋。 他连人带马驶在路中央,不仅在中央,还比她和榜眼快上一步,哦不,是快上一马步。 谢星瑶咬了咬下唇,看着他直挺挺的清瘦身影,他的侧颜并未有欢喜至极之意,反而带着股莫名的羞意,脸颊连带着耳垂都泛起绯色。 装什么呢,实际上开心到想要原地蹦跶吧,装的如此沉稳给谁看呢。 谢星瑶忿忿不平的挤压着手中的缰绳。 她竟要屈居于此人之后?这游街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反复提醒她今日殿试的‘败绩’。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前方马背上的叶知秋,微微侧过了头,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很轻,极快,一触即收。 但仍然被一直盯着他的谢星瑶给捕捉到了。 在她看来,那眼神绝非是善意的注视,那双如同含着秋水般的眼眸,带着明晃晃的羞意和快意,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跟在他身后。 好,好啊,看来是在确认她这位天之骄女是否真的屈居其下了。 挑衅!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谢星瑶那自小练就的得体微笑僵硬了一瞬,握着缰绳的手指越发收紧,让她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从容。 叶知秋,我们走着瞧。 谢星瑶扬了扬缰绳,不合礼仪的与他并驾前驱。 她的余光瞥见对方有些讶异的神色,微微有些解气。 等到琼林赐宴,谢星瑶摇身一变,成为了这场宴席当之无愧的焦点,不仅因她探花之名,更因她那皇室郡主的尊贵身份还有那张美艳夺目的脸。 她早已采来京中最美的牡丹,鲜花配美人,觥筹交错间,更显得美人的娇艳欲滴。 不少年轻进士围在她身旁,或真心恭维,或暗含倾慕。 “永宁郡主才貌双全,实乃我辈楷模!” “殿下今日风采,当真令人心折。” “不知日后哪位俊杰,能入得郡主青眼......” 这些话语,或明或暗,均原封不动的传入了不远处的叶知秋耳中。 他独自站在一株玉兰树下,手中端着酒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些男子望向她时,带着灼热的目光,那些充满仰慕的言辞,连绵不绝的传来,他垂下眼帘,试图掩饰眸中翻涌着的晦暗情绪,围绕着她的青年才俊无一不是京城内的世家子弟,有着耀眼的家室亦有着出色的文采...... 这时,又一位宗室才子笑着对谢星瑶道:“星瑶妹妹今日这身红衣,当真是艳压群芳,这满园春色与你相比都失了颜色。” 这话语中带着过分的亲昵,瞬间引起叶知秋的关注,他抑制不住的抬眸,视线如冰锥般投向那谈笑风生的男子,清冷俊逸的面容上浮现出近乎阴沉的不悦与戾气。 感到对方的奉承及其无聊的谢星瑶随意一撇,只见那如芝兰玉树的叶知秋站在阴影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厉表情,那含情的桃花眼此时有些犀利。 他这是什么表情? 谢星瑶先是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怒气又一次翻涌起来。 是了,他定是见不得我如此受人推崇,他夺了状元,便以为能永远压我一头吗?如今见我依旧是众人的焦点,便心生忮忌,露出这般难看的脸色! 虽是有些怒气,但谢星瑶面上仍旧笑得明艳动人,她故意转向那位才俊,语气轻快的说道:“过奖了,今日琼林盛宴,诸位英才皆汇聚于此,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语毕,她挑衅的看向叶知秋。 叶知秋对上她那不加掩饰的眼神时,迅速敛去戾气,换上了一副近乎讨好的笑。 这下轮到谢星瑶发愣了,她浑身仿佛起了鸡皮疙瘩,不再与他对峙,不等方才的男人回话,便自顾自的离席了,碍于她是天潢贵胄,满场无人有怨言。 永宁郡主府,书房内。 暮色已至,烛火摇曳,她只着一身月色常服,坐得笔直,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的毛笔。 “叶知秋,叶知秋...” 耳熟的名字,俊美的脸蛋,气人的状元...! “殿下,”她的另一位贴身侍女秋露端着一盏新沏的安神茶进来,见她这般模样,心虚的无视了青鸾的眼色,凑近谢星瑶低声道,“您还为那叶状元烦心呢?要奴婢说,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咱们...去看看他的文章不就知道了?” 谢星瑶把玩着毛笔的手指一顿,抬起眼帘。 她冷哼一声,嘴硬道:“无非是姑姑要推行‘释奴制’与‘均田制’之策,决心与世家门阀撕破脸皮,这才需要大力提拔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以制衡朝堂,培养人手,叶知秋不过是恰逢其会,运气好被姑姑选中罢了。” 谢星瑶自幼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自诩人中龙凤。 而她的姑姑,当朝女帝,十六岁临朝,执政十余载,以其铁腕与智慧开创盛世,其公正严明,天下皆知,这样的一位帝王,在选拔未来肱骨的殿试上,真的会仅仅因为‘出身’就做出如此倾斜吗? 难道...叶知秋的文章,真的...... 她开始陷入怀疑,谢星瑶向来眼高于顶,从不屑于去研读旁人的文章,自信同龄人中无人能出其左右,可叶知秋的的确确胜了她一筹。 秋露见她神色不再笃定,知她心意已动,赶忙又添了一把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怂恿的雀跃:“殿下,叶状元暂住的官驿西厢,守卫疏松,咱们趁着夜深人静,去‘借’他的文章草稿一观,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坐在一旁默默整理书册的青鸾闻言,不赞同地轻轻蹙眉,放下手中的物什,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走上前为谢星瑶已经凉了半分的茶盏续上热水。 她性子沉稳,深知此举不妥,却也知道自家主子一旦钻了牛角尖,便无人能劝。 谢星瑶的目光扫过欲言又止的青鸾,最终落在秋露那跃跃欲试的脸上。 '啪’的一声,她倏地一拍书案,站起身来,眼中带着坚定的火苗。 “走,秋露,去给我找身黑色的轻便的衣裙来。”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是!” “那奴婢去唤人来为殿下束发。”青鸾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方才退下。 到了书房外与秋露汇合时,忍不住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你啊,尽带着殿下胡闹,幼时带着殿下逃学,如今带着殿下夜里翻人院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了。” 秋露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殿下往常都时常带着笑,今日倒是头一次如此郁闷,我也是不忍心嘛……” “我倒是觉得你是玩心大起。”青鸾无奈的帮着她收拾衣裙。 随后又严肃了脸色,急急忙忙的去往书房位置,“不行,深夜外出还是危险,我得叮嘱殿下派些府兵跟随……秋露!”她回过头来,“让素巧记得去为殿下梳妆!” 正在择选衣裙的秋露大声应道:“是!” 等她们磨磨蹭蹭抵达叶知秋所在的西厢后,谢星瑶将那拜了名师学习的武艺用在了……攀墙头…… 此时他们主仆三人蹲坐在围墙之上,身后的隐蔽位置藏着三三两两她的府兵,一旁打瞌睡的守卫见此情形正欲振臂一呼,见到院墙上竟是今日打马游街的探花郎! 他一时噤了声,还以为这是在办公事,便不再声张,只默默的眯着双眼,静观其变。 这处院落极小,不过是一处卧室一处书房罢了,卧室中没有光亮,传来断断续续的鼾声,而另一边的书房灯火通明,一道被烛火拉长的身影映在粗糙的墙壁之上。 那道影子呈左手捧书,右手提笔写字状,好一个笔耕不缀,寒窗苦读。 第2章 棉花和启航 寅时三刻,万籁俱寂。 谢星瑶蹲在院墙上,望着书房里那道仍正襟危坐、奋笔疾书的身影,终于败下阵来。 真是可恶啊,按照姑姑的话说,他在内卷什么啊。 “青鸾,我没记错时辰吧?”她压低声音,“他是不用睡觉的吗??” 她身侧的青鸾轻声回道:“殿下,是寅时无疑。” “他倒真是勤勉....”谢星瑶小声嘀咕着,她自认为自己已是勤学苦读了没想到还有人如此内卷! 另一边的秋露见自家主子如此,忙小声找补:“殿下您过目不忘,天赋异禀,想努力也不知从何而起呀!” 听闻此言的谢星瑶却未露半分得意之色,天才若不思进取,也是废柴一个,看来这叶知秋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干的,可是问题来了,谢星瑶疑惑道:“他如此深夜苦学,我还如何‘借’得他的文章一观啊?” “他卧房里鼾声震天的,想必是他的书童。”青鸾低声献策,“不若明日,奴婢假扮慕名者,以重金相诱,求一篇策论来?” 谢星瑶摩挲着下巴,微微颔首。 秋露却嘟囔道:“这叶状元若非来自云州,而是在京中书院就读过,咱们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云州?”谢星瑶眸光微动,那是她父王生前的封地,“倒算我半个同乡。” 她最后瞥了眼仍然在奋笔疾书的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果断道:“走。” 一行人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之中。 几乎同时,书房内的叶知秋笔尖一顿,似有所感地望向窗外,墙头空寂,唯见一片落叶,正打着旋儿的悠悠落下。 院门外,那名守卫听着探花郎郡主远去的脚步声,终于松了口气,沉入梦乡会了周公。 翌日下午,宫中的宣旨内侍便到了叶知秋暂居的客舍。 “宣,新科状元叶知秋,文华殿觐见。” 叶知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发冠,深吸一口气,跟着内侍步入那巍峨宫阙。 文华殿内,女帝谢璇负手而立,她并未身着繁复朝服,仅一袭明黄常服,却自有睥睨天下的威仪,她看着下方恭敬行礼的年轻状元,颔首沉思。 “叶知秋,朕看过你的履历,云州寒门,幼时曾随父躬耕于陇亩,可是真的?” “回陛下,是,微臣少时,确曾熟稔农事。”叶知秋心头微紧,不知女帝为何提及此事。 “好!”谢璇转身,从御案上拿起一个精致的锦囊和一本蓝色封皮的厚书,“此乃‘虫不食’棉种,耐旱抗虫,产量远超寻常木棉。朕欲在平江府吴县一带推广此物,若成,则天下百姓冬日便能少一分寒苦。” 她将锦囊与书籍郑重递过:“朕特命你为 ‘劝农使’ ,正六品,专司吴县棉种推广一事,这是朕命司农寺整理的《棉花种植手册大全》,其中精要,你需细细揣摩。” 叶知秋双手接过,只觉手中之物重若千钧,“微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他的心中十分复杂,一般状元郎均会被派遣翰林院修撰的职位,熬有资历后再去地方学政攒经验,最后便是入驻朝堂权利中心位置,而他这个昨日还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今日却要被派遣至京城外的地方任职。 叶知秋心中并无对自己未来的担忧,而是在想,若是自己去到吴县他必定不能再频繁出现在谢星瑶面前,他多年的努力终成泡影,但,皇命难违... 得想个办法... “此去吴县,走新修的京杭运河。”女帝走到殿侧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手指划过那条连接南北的水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自京师龙关至平江府,顺流而下,不过三日,望你此去,亦能让这新棉如运河般,利泽万民。” “臣,谨记陛下教诲!”叶知秋努力放松自己的神情,但那若有所思的动作还是引起了谢璇的注意。 她眉目轻挑,“此事若成,惠及万民,回来之后,便直接去六部报道吧。” 不等叶知秋露出惊讶的神色,她便背过身去轻轻挥手示意叶知秋退下。 等到出了宫门,他喊来身侧的书童云帆:“你附耳过来。” 叶知秋被钦点为‘劝农使’的消息,很快便飞入了谢星瑶的耳中。 “虫不食棉?京杭运河?劝农使?”她放下手中的茶水,“青鸾,这事儿千真万确吗?” “秋露携重金去求文章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他身边的书童收整行李,一番追问下才得知的,据说...”青鸾不安的看向谢星瑶。 “但说无妨。”谢星瑶继续悠悠哉哉的喝着茶水,虽说此任务事关民生,不过他一新科状元郎,竟然不能被留京任职,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青鸾得了应许,这才继续说道:“据说陛下承诺叶知秋,待他事成回来,直接入主六部,怕是侍郎的位置...毕竟户部侍郎已年迈,正好是明后年告老还乡...” 谢星瑶一口茶水喷出,形象尽无,“什么!六品到三品?!” 她立刻起身,风风火火地直奔皇宫。 “陛下!”待得了准予,谢星瑶一进御书房,便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语气中带着撒娇,“您把推广新棉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叶知秋一个人,他一个书生,虽懂耕种,可哪里压得住地方上的豪绅胥吏?万一坏了陛下的大事可如何是好?” 女帝挑眉看着自家侄女:“哦?那依你之见呢?” “让瑶儿跟他同去呀。”谢星瑶凑上前,扯住女帝的衣袖,“我替姑姑看着他,一来,有我郡主的名头,地方上不敢怠慢,二来,我也好学学这农事,体察民情,将来才能更好的为姑姑分忧,为民请命嘛...”她眼神恳切,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谢璇岂能不知她的小心思?她抬起皓白的手指,捏了捏谢星瑶那软嫩的颊肉,“你啊,无事喊陛下,有事喊姑姑。” 谢星瑶顺势抱住女帝的手臂,将额头轻轻靠上去,声音闷闷的:“因为只有在姑姑身边,瑶儿才能偶尔...不做臣子,只做侄女。” 这一句话让谢璇的心瞬间软下,她想起多年前,全心全力助她登基的兄嫂骤然离世,小小的谢星瑶在灵堂上哭到晕厥。 自那以后,她将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小小的谢星瑶也从未让她失望,她刻苦攻读,力争上游,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每到夜里必须蜷在她榻边才能入睡的小女孩如今都成了大人要去任职了,不过再是大人,在她曾经的时代,也只是一个高中生罢了。 察觉到姑姑心软的谢星瑶顺杆上爬,侧头蹭了蹭谢璇的手心, 谢璇收回手,长叹口气,念及此事确实需要个有分量的人坐镇,加之正好可以磨砺一下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小侄女,便故作沉吟,最终无奈道:“罢了,便准了你,封你为 ‘巡农观察使’ ,秩同五品,与叶劝农使同往吴县,记住,此行以叶知秋为主,你为辅,多看多学,不可任性妄为。” “瑶儿领旨,多谢姑姑”谢星瑶心花怒放,行礼后便雀跃着退下准备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谢璇摇了摇头,眼底却含着一丝笑意。 十八岁的年纪,她想干什么便去吧,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虽是这搬想着,但她仍然唤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卫,“闻初,出发时,暗中派些精锐全力保护郡主。” 高挑飒爽的女子行礼道:“是,陛下。” 三日后,龙关码头。 新建的京杭运河宽阔如镜,水波不兴,巨大的官船已升帆待发。 叶知秋早早便到了,红日初升,他立在岸边,望着这堪称奇迹的运河,波澜不惊。 但若是有熟悉他的人便知道,此时的他正焦虑着紧张着,他如玉的双手微微握拳,心中忐忑不定。 “叶劝农,久等了。” 张扬肆意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叶知秋紧绷的身形陡然放松,他云淡风轻的回头,只见谢星瑶身着利落的骑射服,青丝高束,英姿飒爽,而在她的身后则跟着青鸾和秋露,以及一队精干的护卫。 叶知秋故作惊讶,躬身行礼:“下官参见郡主,不知郡主此行是......?” “自然是...奉陛下旨意,与你同往吴县,协理新棉推广事宜。”谢星瑶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微微扬起下巴,努力摆出上司的派头,“叶劝农,我是五品观察使...望此行,你我勠力同心,造福百姓。” “下官遵命。”叶知秋垂眸,语气恭敬,但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高兴。 以为回来能当三品官,就这么高兴呢,谢星瑶在心中暗暗腹诽。 众人登上官船,扬帆起航,运河两岸景色如画卷般展开,城镇村落、阡陌田野飞速向后掠去,船行极稳,速度却快得惊人。 谢星瑶站在船头,感受着清风拂面,心中畅快。 谁能知道有一日能够日行千里呢,周边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姑姑的功劳。 她与有荣焉的想着,转头却瞥见叶知秋并未欣赏风景,而是坐在船舱旁,就着天光,认真翻阅那本《棉花种植手册》,时而蹙眉,时而顿悟。 他微低着头,专注的眉眼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俊,月白的旧衣被穿得一尘不染,也不知姑姑怎么不把探花郎的名头给他去。 谢星瑶不知道的是,这个角度是叶知秋精心挑选的,既能展现他清俊的侧影,又显得浑然天成。 从她踏入这艘船起,他全部的注意力便都系在她身上,此刻的叶知秋正用尽全部定力,维持着书页前这份心无旁骛的姿态。 一阵清风恰时拂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与膝上的书页,他像是被惊动,有所感的缓缓抬起头... 目光不偏不倚,正迎上谢星瑶未来得及移开的视线。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尴尬,那猫似的眼眸一转,便走了过去。 “叶劝农真是勤勉,舟车劳顿也不忘研读。”她在他对面坐下,“不知这本陛下钦赐的宝书,可否借我一观?也好让我这观察使,不至于太过外行。” 叶知秋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好奇与试探,沉默一瞬,将书册轻轻推了过去。 “郡主请便。” 谢星瑶接过书,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微凉。 叶知秋身形一顿,有些僵硬的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的触觉。 她翻开书页,里面不仅有详细的文字,还有栩栩如生的配图,更有一些朱笔批注,似是姑姑的亲笔。 谢星瑶看着看着,竟也渐渐入了神。 第3章 遇袭和梦境 趁着谢星瑶醉心于书籍,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身上。 此刻,她正微微低着头,专注的目光逡巡在书页上,从他所坐的角度望去,谢星瑶秀挺的鼻梁下,唇瓣不点而朱,因正思索着而微微抿着,几缕碎发从她额边滑落,随着清风轻轻晃动,拂过她白皙的颈侧。 叶知秋看得有些出神,他从未如此刻这般,静距离的看到她这样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懵懂乖巧的一面。 这与他记忆宛若神祇的郡主判若两人,却更加让他心弦悸动,难以自持。 他下意识的屏气凝神,几乎是贪婪的汲取着这片刻的静谧,同时又为自己的僭越和妄念感到羞愧。 叶知秋的视线转到自己身上的旧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垂下眼,不敢再看,一时间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 夜色袭来,官船在空旷的河面上静静航行,两岸芦苇丛生,渺无人烟。 几艘快船如鬼魅般悄然贴近,数道黑影趁着夜色攀上船舷,等到守卫发现时,双方已在甲板上陷入缠斗,金铁交鸣之声刺破寂静。 谢星瑶闻声而出,随手披上外衣,仗着自己每日练武,很快便拔剑加入战局,“什么人,竟敢在官船放肆!” 她的身姿翩若惊鸿,剑法灵动迅捷,将逼近的刺客一一逼退。 叶知秋被响动惊出船舱,正见她挥剑御敌的飒爽身影,一时竟看得有些失神。 很快他整理好心绪,心下了然,这些刺客的目标明确,几番强攻皆冲着谢星瑶而去。 叶知秋心生不安,捡起旁人打下的利剑,在谢星瑶身侧打着助攻,“你来添什么乱,快回船舱,这里我能应付!” “我怎么能撇下你!”叶知秋冲动出声,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垂下眼眸,不再多语,而是奋力为她斩除身后暗箭,他一套动作也算得上是行云流水,谢星瑶没有时间细思他方才的话语,只夸赞道:“想不到你这柔弱书生也略通些武....” 谢星瑶轻松的话语还未落下,那黑衣人眼见久攻不下,与同伴交换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抬手结印,一道诡异的红光自其掌心跃出,似乎是一只蛊虫,直扑谢星瑶面门而来。 “小心!” 叶知秋来不及细想,已闪身挡在她的面前。 那蛊虫瞬间没入他颈侧的皮肤,化作一道骇人的红纹,随着方术师的结印隐隐发光。 钻心的剧痛令他脸色骤变,冷汗涔涔而下,叶知秋咬紧牙关,死死忍住,不愿在谢星瑶面前露出脆弱的姿态。 谢星瑶见此情景,将手中长剑脱手飞出,直取那方术师的性命,对方见蛊虫下错了人,立刻发出撤退的信号,瞬间,一众刺客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几具尸身横陈在甲板上。 “叶知秋,你还好吗...”谢星瑶稳稳扶住他几近瘫软的身躯,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医师!快传医师!” “...你没事就好。”虚弱的声音自她怀中传来,他的神志似乎有些不清醒了,叶知秋凭着本能微不可察的蹭了蹭面前的人,在熟悉的气息中微微放松下来。 “你省着点力气别说话了!医师很快就来了,你别睡啊...千万别睡..!” --------------------------------- 翌日清晨,当地最好的医馆旁的房屋内。 谢星瑶重金秘密招募来的方术师在仔细探查叶知秋的情况后,面色凝重的摇头:“此乃‘醉梦蛊’,中蛊者将坠入轮回梦境,生生世世受尽欺凌而死,直至本体心念断绝,气绝而亡。” “这怎么办...”谢星瑶喃喃问道。 叶知秋当时奋不顾身扑向她的身影历历在目,虽然不知道这个讨厌的家伙为什么要罔顾自己的性命来搭救她,但是....可恶,谁让他救了啊.... 那方术师立即卜卦,惊异的看向她:“大人命格极贵,气运冲天,若是为救人入其梦中可不受此蛊侵扰,在下有一法子,可助您意识入梦,只需要您在梦中化解其死意,令其感到幸福,此人便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谢星瑶蹙眉沉吟,并未立即应下。 她心系粮种推广,书中说虫不食棉四月下旬必须播种,翻土备耕也需要些时日,耽搁不起......可叶知秋是为救她而身陷绝境...... 正在她权衡要派遣谁来代行公务时,方术师补充道:“若顺利,不出两日便可......” “你不早说!”谢星瑶瞬间眉目舒展,斩钉截铁道,“现在就施法!” 谢星瑶拉着青鸾走向房间角落,低声密语:“青鸾,你率亲卫严守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压下此事,只说我玩心大起,靠岸来采买物资。” 那些刺客她也不是眼瞎,每个黑衣人都是冲着她而来,看来有人见不得自己被姑姑宠爱,暗中开始下手了...只可惜现在自己来不及腾出时间反击回去。“顺道传密信给霜降,告知此事,她知道该怎么做。”,青鸾点了点头,“是,殿下放心。” 随即她转向方术师,目光灼灼,“事成之后,我必还有重谢。” 那方术师这才抬手,虚空画符,引符入水,谢星瑶在其示意下饮下混合了符咒灰烬的茶水,随后那方术师又抬手结阵,纵横交错的阵法凌空亮起后,谢星瑶在叶知秋身侧躺下,一道白光笼罩而来,很快,她的意识便沉入无边的梦境中... 那方术师施法完毕,正欲讨赏告辞,却被青鸾和他身边守卫的利剑拦下。 “大师别急。”青鸾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待我家主子醒来,再走不迟。”青鸾随后转头,对着秋露道:“秋露,为大师备好雅间歇息。” 秋露点头称是,带着那无奈的方术师离开了房间。 青鸾走向床榻,细心的为谢星瑶摘下发钗,褪去鞋袜,为她拢好锦被,这才泄露出自己的担忧和心疼,她抓住谢星瑶的手,低语呢喃:“殿下...我会守好您的。” 至于她身侧大半个身子都露在棉被外的叶知秋,青鸾连个眼神也吝啬给予。 很快秋露便回来了,“派守卫在门口盯着了吗?”青鸾放下谢星瑶的手,将其细致的放入锦被中,沉声问道。 “我都安排好了,只是殿下...”秋露担忧出声,“这方术师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青鸾自窗边吹了声口哨,一只信鸟飞来,“所以我已传信于京城,派人找来了殿下信任的方术师。” 她取下信鸟脚边的纸条,那灰白的小鸟终于卸任,轻快的飞向了高空中。 “信中说,夏芒今夜便会抵达此处。”听到她们一直共事的信任的方术师夏芒会来之后,秋露终于放松了些许。 暮色未至,夏芒便拿着令牌踏入房间内。 在青鸾秋露无声的催促下,她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谢星瑶的方向,双指间凝聚出光亮,放在了谢星瑶光洁的额头上,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正搭在她的脉搏之上。 片刻后,“没多大事,只是那方术师技艺不精,我稍后改良一下阵法,无论这叶知秋是否能醒来,殿下是一定可以安全苏醒的。” 青鸾这才长呼一口气,放下心来,“有你这句话我才能安心度过接下来的时间。” “放心吧,霜降那边正在探查是谁暗害了殿下,等殿下醒来,定要这些人好看。”夏芒站起身来,厉声怒斥道。 秋露面露不爽,“还能是谁,这几年储君候选人,殿下一直是最被看好的人选,要不是殿下要压下此事...被陛下知道的话一定早就让那些人下狱了!” 而沉入梦中的谢星瑶,只觉头昏脑涨,她强撑着身子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桌子,费劲的拿起水壶灌下。 “呼,我的嗓子...”她难耐的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处,正欲环顾四周观察自己的位置,突然一阵头疼袭来,大片的记忆猛然袭来,谢星瑶被迫开始接收信息。 这里与她所在的雍朝大致一样,只是能够入主朝堂的只能是男子,而女子只能入后宫担任尚宫局的职位,也算得上是女官了。 在这个梦境中,她的身份是一官员的女儿,被送进来‘镀金’,只待年限满了之后,可以出宫寻个好人家嫁出去。 谢星瑶弄清楚情况后,便想去找叶知秋在哪里。 “阿瑶,你醒啦?”轻快的女声自门口传来。 面前的女子是司工局宫女明珠,她一身藕粉衣裙,看着十分可爱俏皮。 “嗯,再烧下去,人都要傻了。”谢星瑶面不改色的应道,状似无意的问,“叶知秋...” 明珠急忙捂住她的口鼻,紧张道:“你不要命啦,敢直呼废太子名讳!” 叶知秋,现如今的身份是废太子,他爹原本还是皇帝,后来非要出征战死沙场,他的弟弟飞速召集人手拿出圣旨说自家哥哥点名自己上位,碍于其多有势力,且太子年幼,竟然还真的让他得逞了。 于是,刚过完十二岁生辰的叶知秋便成了废太子。 谢星瑶轻轻拿下她的手,“我刚病愈,那你知道他现下在哪儿吗?” “你刚入宫,不知道也正常,”明珠将为她带来的饭食一一摆在桌面,“四年前他就在冷宫那儿待着了,我听说那边缺衣少食的,真是可怜。” 谢星瑶吃着手中的饭菜,却味同嚼蜡。 修改了下年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遇袭和梦境 第4章 琉璃和冷宫 一连数日,谢星瑶都安分地待在司工局,本分做事,安分生活。 不过她一直在暗暗观察着四周的人,尤其是她的那位顶头上司,一位年过三十,陈静贤淑的司工俞栗,尚工局所有人手调度乃至住处都需经过她的手。 在她每日早出晚归的坚持不懈中,某日的黄昏,谢星瑶因核对一份图纸,走得晚了些。 暮色四合,她正欲离开,却瞥见俞栗并未如往常般直接回她的值房,而是步履匆匆的朝着司工局后院那片僻静的库房走去。 更不寻常的是,素来沉稳不苟言笑的俞栗,竟在步入那片阴影前,下意识抬手,理了理本就一丝不苟的鬓发。 这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谢星瑶的好奇,她心下一动,立刻放轻脚步,借着廊柱与暮色的遮掩,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后院库房旁有一处废弃的亭子,平日里人迹罕至。 此刻,亭中正立着一位身着低阶太监服饰的清瘦身影,暮光映在他年轻白净的侧脸上,带着几分青涩和稚气,不可否认的是,这小太监长相清秀,若不是身上那粗糙的太监服饰,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 俞栗走近,带出声响,那小太监闻声回头,脸上立刻绽开谄媚的笑意。 “俞姐姐......”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你可来了,我今日去冷宫送饭,那破地方阴风阵阵,回来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定是那儿的晦气冲撞了我..”,他抬眸觑了觑俞栗的神色,试探她的想法。 俞栗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自然的伸出手,替他拂去肩头一片不知在哪儿沾上的落叶,那动作熟稔又亲昵,与她平日里的严肃的形象判若两人。 “莫要胡说,”她声音中带着安慰的意思,“当差便是如此,哪能尽如人意。” “可我实在不愿再去那儿了。”他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姐姐,你在宫中多年,就不能想个法子,把我调去别的宫苑吗?哪怕是去侍弄花草,也比日日对着那冷宫强啊。” “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急不得。”俞栗轻声安抚,“你再忍耐些时日,我自会为你寻个稳妥的由头。” 两人的对话虽短,声音也压得极低,但躲在暗处的谢星瑶将这些尽数看在了眼里。 她心中渐渐有了主意,谢星瑶轻轻后退,不再打扰他们二人的亲昵。 此处梦境中没有姑姑发明的琉璃等物,或许自己可以从这里入手... 又一连过了几日,谢星瑶选在俞栗每日上值的必经之路上静候。 她席地而坐,手执细沙石,正不疾不徐的打磨着手中的琉璃杯,晨光映得那杯身晶莹剔透。 俞栗果然驻足,好奇问道:“嗯?此物倒是清透非常......”,她的目光被那杯身流转的光华攫住。 谢星瑶闻声,佯作一惊,慌忙起身行礼,声音带着些许的怯意:“回司工,这是奴婢闲暇时...随手琢磨的小玩意儿。”,言语间,已双手将琉璃杯奉上。 俞栗接过,指尖抚过光滑的杯壁,对着日光细看:“哦?” “前几月听您提及,去岁万寿节,司服局凭缂丝拔得头筹,得了娘娘们青眼...奴婢便一直想着,能否也能琢磨些新奇物件,为您分忧。”,她斟酌着字句,目光带着期待和试探,俨然一副诚惶诚恐为上司分忧的模样。 俞栗的目光终于从琉璃杯移至少女身上,这是她头一回正眼打量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这便是你想出的法子?” “此物名唤琉璃,可作窗棂,可成器皿,若是掺入不同颜色的矿粉,更能变换颜色,其光泽澄澈,可与宝石争辉。” “我倒是听闻,近日你于本职上有些懈怠,早有有人告到了我这儿,原来你是醉心于此了。”俞栗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星瑶闻言,立即屈膝跪地,语带急切,一副辩解的摸样:“大人明鉴,奴婢一心只想为司工分忧,绝无怠慢之意啊!” 她此生跪天地跪父母跪姑姑,还是头一遭跪自己的‘上司’,待叶知秋那家伙醒了,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才行。 见她如此,俞栗面上换上了平日里少有的和煦笑意,俯身亲自将她扶起:“有心便好,随我来,将这琉璃制法细细写下,若果真得了陛下娘娘的青眼,赏赐自然少不了你的。” 谢星瑶适时的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忙不迭道:“谢大人!” 待方子写就,她轻吹纸面,盼墨迹速干。 俞栗迫不及待的拿起那张记载着琉璃制法的纸张,正凝神细阅,谢星瑶却似鼓足勇气般,试探性的开口道:“大人...听闻您近日,正打听着冷宫那边职务的消息...?” 俞栗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不急不缓的扫向她:“直言无妨。” 谢星瑶仿佛豁出去般,努力挤出一丝谄媚的微笑:“奴婢知道,您正寻人接手往冷宫送膳的差事,奴婢...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俞栗双眼微眯,声音沉下:“你当真愿意?” “自然......是不愿的。”她话锋一转,“只是家父一心欲将奴婢嫁予对家族有利之人,这实非奴婢所愿,只求大人,待到奴婢出宫之年,能为奴婢美言几句,允奴婢留在宫中继续为您效力。” 俞栗挑眉:“如此说来,你所图......是掌工之位?还是我这司工之位?” “奴婢不敢!”她急忙弯腰行礼,“只盼大人高升尚宫之时,能念及奴婢这微末之功,让奴婢接过掌工之职,也算不负大人今日栽培......” 俞栗这才轻笑出声:“有点野心是个好事,你倒是比你父亲要看的明白的多,明日起,你手头的杂事可酌情放下,记得准时给冷宫那位送膳便是。” “是。”谢星瑶恭顺应下,低垂的眼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一晃而过。 终于能顺理成章的去找叶知秋那家伙了,恐怕他正在受苦呢吧,谢星瑶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 翌日一早,谢星瑶便起了个大早等候,她原以为清晨便会有人来交代差事,不想一直等到晌午,才见一个宫人慢吞吞地拎来一只破旧的食盒,随后对方仔仔细细的叮嘱她该走哪条路才不会冲撞贵人。 谢星瑶规规矩矩道了谢,又问晚膳何时送来,那宫人只懒懒答道:“一日就这一顿。” 待人走后,谢星瑶轻轻掀开食盒,果然如同她想的一般寒酸,只有一碗稀得见底的清粥和一碟发蔫的小菜。 她想起如今的叶知秋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日仅此一餐,能吃得饱肚子吗...幸好谢星瑶早有准备,她悄悄将自己藏下的点心和肉菜铺了进去,这才提起食盒,循着指引往冷宫去。 这一路上偶有宫人好奇相问,待她答‘去冷宫’,对方顿时如避蛇蝎,连连退开,口中还低骂一声‘晦气’,谢星瑶心头一股无名邪火泛起。 晦气?你们可知那里关着的是我们雍朝的状元郎,真是瞎了眼。 不多时,怒气冲冲的她便到了传闻中的冷宫,这里的宫门朽败,墙垣斑驳,檐角处挂着蛛网,萧瑟秋风卷起枯叶,好一副悲凉的景象,谢星瑶皱了皱眉。 她试探着推门而入,院中空寂无人,门窗虽勉强合着,却早已破败不堪,关与不关并无什么分别。 她轻声走向内室,终于在角落看见一个蜷缩着的的身影,他似乎在发呆,眼神空洞,不复太和殿上的清亮,想起当日春风得意的叶知秋,又看向角落的少年,谢星瑶内心有些复杂。 少年叶知秋瘦得惊人,旧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活脱脱一副没了心气的样子,“叶知秋?”,谢星瑶试探出声,敢光明正大唤皇家人的名字,这倒是让叶知秋抬了抬眼眸,他眼神中在看到陌生的女子后很快转为了警惕。 谢星瑶将食盒轻轻推过去,他犹豫片刻,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后才慢慢的打开。 扑鼻的肉香与精致的点心映入他眼帘,与往日的食物截然不同。 他抬眸迅速瞥了她一眼,拿起了碗筷便开始狼吞虎咽。 “慢些吃,”谢星瑶忙倒水递去,“我又不和你抢。” 可谁知叶知秋却连忙躲开,眼神惊疑,“这是给你喝的水,”她没好气地解释,“以后每日你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不必急在这一时。” 他这才放缓动作,小口喝水,细嚼慢咽,姿态从容下来时,竟依稀透出几分他昔日的文人清逸,随后他又拿起那碗清粥,举到嘴边喝下,谢星瑶的目光凝在他袖口处露出的一截皓白手臂上,那里赫然有几道青紫淤痕。 “谁打你了?”她声音骤冷。 叶知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转了转,纤细的身子瑟缩一下,低声道:“是几个...受了气的太监,常来这里撒气...” “你还记得他们的样貌吗,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吞吞吐吐的念出几个名字,谢星瑶将那几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等到叶知秋用完膳食,谢星瑶也收拾了一番后,回到了司工局。 后面几日,表面上她依旧如以往一般当值,平日也照常给叶知秋送自己添了菜的膳食,暗中却开始留心查访那几个太监平日的所作所为。 耗费了她许多精力,这才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知道了这群太监的秘密。 第5章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她借着巡查各处器物维护的机会,不露痕迹地打探那几个太监的底细。 很快谢星瑶便摸清,这几人与她同在尚工局当值,负责一些杂役,其品性懒散刁滑,而那个秘密便是,这几个太监都有个共同的嗜好,那就是赌。 他们聚赌的地点颇为隐蔽,谢星瑶又废了些时间还使了些银钱才打探到他们是在一处废弃值房里赌,那里平日人迹罕至,谢星瑶假借清点废弃物料的名目去附近转过一次,确认了地点和他们平日里作乐的时间。 这日,俞栗需前往西苑督查一处廊庑的漆工,谢星瑶算准时辰,捧着一卷需要核验的物料清单,在俞栗必经之路的廊下静静等候。 见到俞栗的身影出现,她立刻笑脸迎上,行礼后禀道:“大人,奴婢方才去西苑库房清点昨日送去的桐油与瓷土,回来路过东北角那排废弃值房时,似乎隐约听见里头有异响。” 她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丝犹疑,“不像是风声,倒像是...好几人的说话声,还夹杂着些清脆的碰撞声,听着不像在干正经活计,奴婢心下不安,不敢擅自窥视,正想着是否要寻侍卫过来看看,恰巧遇见了您。” 陛下的万寿节将至,俞栗近日对尚工局的安危与规矩本就上心,听闻废弃房舍内有不明人员聚集,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陛下万寿节将至,不容有失,若是有些偷奸耍滑之徒在附近生事,确实该去看看。”她略一沉吟,便对随行的两名内监道:“随我过去瞧瞧。”随后她又转向谢星瑶,“你,引路。” “是。”谢星瑶低眉顺目,在前面引路,越靠近那排值房,里头的呼喝声与笑骂声便越发清晰,等到了那扇虚掩的破门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里面有人在兴奋的吼叫:“豹子!” 俞栗脸色一沉,眼中闪过厉色,她示意内监上前,猛的一下推开了房门。 屋内乌烟瘴气,几个太监正围着一块临时充作赌桌的破门板边,上面散着骰盅和铜钱,几人满面油光,神情亢奋,骤然见到门口面覆寒霜的俞栗与内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 “好大的胆子!”俞栗声音冷冽,“竟敢在宫禁之内,擅离职守,聚.众赌.博!如今人赃并获,尔等还有何话要说?”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俞栗不等几人辩驳,当即下令:“将他们拿下,押送内务府,依宫规严惩!” 不过半日,惩处的结果便传了下来,那几名太监被重责三十大板,革去原有职司,一并罚入净房,专司洗刷恭桶。 司工房内与谢星瑶相熟的明珠私下说起此事,明珠还兀自感慨:“俞司工真是明察秋毫,看以后谁还敢在宫里犯禁!” 谢星瑶听着,只是浅浅一笑,低头继续核对手中的物料清单,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等到第二日晌午她去冷宫送膳时,谢星瑶便将此事说与了叶知秋听。 谁知他听完,脸上并未露出半分欣喜,反而用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眸子静静注视她良久,随后才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帮你还不行啊?”谢星瑶故意歪着头,用轻快的语句逗他,“看你生得好看呗。” 听闻此言的叶知秋沉下脸,身体紧绷起来,大口呼吸,仿佛气极,他的眼神透着寒冷:“滚!别想碰我......否则,我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 见他如炸毛的猫咪一般戒备,她反而‘噗嗤’的笑出声:“谁说好看我便要碰?姐姐我喜欢的是高大威猛,能与我并肩作战的男子,你这个小豆丁,还是好生吃饭吧。”说着,她顺手用筷子轻轻敲了敲他的额角。 叶知秋到底还是少年人,听闻此言,那股火气顿时消散,耳根瞬间通红,像是羞恼交加,他没说话,也不好意思抬头看,只闷头埋下头去扒饭,不再理她。 谢星瑶心中一阵好笑。 叶知秋这么好玩的吗哈哈哈。 她瞧见叶知秋只挑肉吃,便拿起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大箸青菜放入他碗中:“怎么还挑食呢?小心营养不均,到时候可长不高啊,小豆丁。” 他动作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闷声不响地将那箸青菜也吃了下去。 “乖哦。”谢星瑶见状,眼角弯起,自然的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对比起来,还是少年的叶知秋倒是比现实中的状元叶知秋要可爱的多。 “别碰我......”他的声音闷闷的从碗边传来,身体却僵着没有躲开谢星瑶那作乱的手。 见他如此,谢星瑶玩心大起,故意在他柔软的发顶上使劲揉了揉,直到那被他梳理整齐的发丝变得乱蓬蓬,活像个鸡窝。 谢星瑶看着自己的‘杰作’,笑得前仰后合。 叶知秋原本气恼的抬头想要瞪她,却在撞见了谢星瑶的笑颜时瞬间怔住了,少女眉眼弯弯,那张扬的笑容明媚得晃眼。 他一时看得呆了,满心的羞愤忘了发作,只余下陌生的带着痒意的悸动在心间悄然蔓延。 算了,就当是利用她试探她的报酬吧。 …… 就这样一连又过去了好几日,谢星瑶变着法儿的给他送去吃食和里衣,至于外套还是让他穿着那破破旧旧的了。 毕竟这里虽然人烟稀少,但仍然可能会有其他的宫人来临。 谢星瑶几乎无微不至的关心着他,可是这梦境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 吃饱穿暖不能感到幸福……难不成他要登基为帝才能幸福吗? 谢星瑶狐疑的看着面前优雅干饭的叶知秋。 “你准备一辈子呆在这里吗?”思考间,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问出了声。 叶知秋并未被影响,依旧自顾自的进食,从容又淡定:“新皇仁善,留我一命,现下海清河晏,民生安稳,我自然是愿意留在宫中的。” 谢星瑶满眼的不信,却也知道目前的叶知秋对她并不信任。 她正欲开口,却听见院门外传来异样。 “叶知秋!滚出来!” 谢星瑶循声从窗户缝隙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玄色窄袖蟒袍,面如冠玉,五官与叶知秋有着几分的相似,却不及叶知秋风姿卓绝,遗世独立。 叶知秋听到这声音忙将桌上的肉食和点心藏起,又转而对着谢星瑶冷声道:“去柜子后躲起来。” 谢星瑶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乖乖缩到了柜子后头的阴暗角落。 听这语气,倒像是仇家来索命的,那她还真是得好好躲起来才行。 ‘砰’的一声,那腐朽破烂的门板便再也支撑不住的碎裂在地,可见来人有着多大的火气。 谢星瑶听见这声,默默的为门板默哀一瞬,转而又有些莫名的不爽。 这人一脚踹掉了大门,他倒是发泄爽了,她还得回头找材料给叶知秋补上,否则夜深露重他着凉发烧了可怎么办。 “……太子殿下?!” 谢星瑶看不见场面状况如何,但却听见了叶知秋惊讶无措的的声音。 这么怕这人吗?他是什么来头? “太子殿下万安!” 叶知秋仓皇跪地行礼,如绸缎的秀发垂落在那满是灰尘地面。 来人看他这幅诚惶诚恐行礼问安的样子似乎愉悦了不少,连带着那怒气冲冲的声线都变了个调:“对,孤现在,才是太子!” 叶昱迈着慵懒步伐靠近俯身跪地的叶知秋,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那与肮脏地面全然不同的白玉般的手指。 逐渐,他的眼底戾气弥漫,那锦缎织就又镶嵌着华贵宝石的鞋面从容不迫的碾过叶知秋的手指,他料定那只手的主人不会、也不敢躲开。 看着叶知秋忍不住蜷缩起来的指尖,他竟畅快笑出声,“宋文贞那半截入土的老不死,竟然在孤的面前夸赞你自幼便写的一手好字,天资聪颖,熟读古书…”他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涌上浓重的恶意,“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呐,宋文贞明明是孤的老师了!是孤的!” 叶知秋忍着手上的痛意,颤抖出声:“殿下……如您所言,他已年迈,一时失言罢了,还请殿下恕罪……。” “呵。”叶昱轻嗤一声,“他算个什么东西,孤只是来提醒你,安安分分的待在这里,或许,你还能活到孤登基的那天。” 他收回脚,身边的太监连忙躬腰下蹲,替他擦了擦本就一尘不染的鞋面。 “殿下何须与这种人打交道,脏了您金尊玉贵的脚!” 叶昱居高临下的望着仍旧俯趴在地的叶知秋,听闻此言,满意地笑了笑,“的确如此,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和一条丧家之犬有何区别?哈哈哈哈哈!” 他收了笑,冷言道:“全福,给我好好关照关照他。”,说罢,他带着乌泱泱的人马拂袖离去。 那名为全福的太监待叶昱彻底离开不见踪影后,这才折返回来,小心翼翼的扶起正缓缓起身的叶知秋。 此时的他全然没了方才那副胆小如鼠的惊慌失措之态,只眉宇间微微皱起。 从布满蛛网的衣柜后走出来的谢星瑶看见他这幅神态,了然道:“你装的。” 那名为全福的太监见着她如同见了鬼一般,左看看叶知秋不慌不忙的神色,右看看谢星瑶笃定的样子,显得格外滑稽。 “你是他的人啊……”谢星瑶微微眯眼,狐狸似的眼睛盯着全福。 叶知秋这才站稳身子,他微微侧过身,阳光透过支零破碎的木门映照在他削瘦的身上,露出他那玉石般清冷的面容上。 “你待如何?去告密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 第6章 药品与密信 谢星瑶没管他这幅表面淡定实则内心波涛汹涌的傲娇样,她快步走到叶知秋面前,全福狐疑着退下。 她不容分说的拉起叶知秋那被碾过的右手,那手修长又白皙,原本应当执笔泼墨如雨,现如今却染上灰尘带着红印。 叶知秋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她牢牢握在手心,谢星瑶无意识的露出以往的郡主做派,用带着警告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动作中带着绝对的不容拒绝。 “别动。”她声音发紧,将那只大手翻来覆去的查看,“还好没什么大碍……”,她喃喃出声。 细腻柔软的感觉随着他的手流淌到他的心底,叶知秋有些无所适从,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窘迫,耳垂微微发热。 随后他抿着唇,摆出冷硬的姿态,借着巧劲儿抽回了自己的手,“比起从前,这又算得了什么。” 全福听到这,眼眶有些发热,“殿下受苦了……” 望着全福热泪盈眶心疼叶知秋的样子,谢星瑶心中响起警钟。 连太子身边的近侍都是他手底下的人……此人远没有看上去可怜。 看来真的只有助他登基才能令其幸福了,也好让她快些摆脱这梦境。 “我先去上值了,尚工局那边还有些活儿等着我。”她转身走了几步,叶知秋那被她反复摩挲过的右手不由自主的动了动,竟奇异的升起几分想要挽留她的冲动。 这种诡异的感觉,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便存在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奇异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仍旧沉默的站着,只目光不曾从那灵动的身影上移开。 忽然,谢星瑶转过身来,狡黠一笑。 叶知秋乍一对上少女那笑意盎然的明亮眼眸,双手不自在攥紧,瞳孔骤缩,刚想出声询问便被打断了。 “运筹帷幄的叶知秋,还需要我以后每日给你开小灶吗?”,她微微歪头,调侃完了还不忘对着他眨眨眼。 “……要。” 叶知秋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垂下眼睫,试图遮住其中细碎的雀跃。 听见这回答,谢星瑶这才拍了拍手,满意地离开。 “看来殿下这是……”全福探究的声音从角落陡然响起。 叶知秋慢条斯理的拿出方才藏起来的吃食,忽略了上头的灰尘,继续吃了起来,如同在品味一道佳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女子清誉为重,往后不要说此等言论。”,他停下手中的竹筷,带着微不可闻的落寞之意,“况且如今我身陷囹圄……” 一旁的全福语言急切:“现下不行,不代表往后不行,老奴就算是死,也要拿这尸身为殿下垫脚铺路!” “……活着看我走完这条路吧。” 全福不再言语,只默默低头擦着眼角的泪水。 ………… 夜幕笼罩着整个皇宫,夜空偶尔传来几声鸟鸣,随后便是无止境的静寂。 谢星瑶揣着今日午后刚和老御医买来的伤药警惕的走在去往冷宫的路上。 她取出怀中被捂得温热的小药瓶,不知不觉走到了冷宫院门口,驻足片刻后她终于推门而入。 那缺了扇门的卧房内,叶知秋静静躺在薄被下,就连入睡都身姿端正。 月光透过裂开缝隙的窗纸撒在他清俊的面容上,现如今陛下的寝宫早已换上了清透的琉璃,而他这里仍是纸糊的窗户,还是破破烂烂的透着风。 谢星瑶有些气闷,却仍旧轻柔地拉过他受伤的右手,她取下瓶盖,指尖沾了些药膏,将其均匀涂抹在那泛起青紫的痕迹上,末了,她下意识凑近,吹了吹那伤口处。 做完这一切,她又蹑手蹑脚的将他的手放回到薄被下,小心翼翼的为他掖了掖被角,随后将那药瓶悄无声息的放在桌上,这才悄声离去。 不过须臾,榻上那双招人的桃花眼便缓缓睁开,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瓷白的药瓶上,右手手背上似乎还留着那温暖的吐息和轻柔的触感。 密密麻麻的酸涩蔓延至全身,他下意识蜷起手指,将整张脸迈入薄被中,几不可闻的哽咽出声又被他死死抑住。 是时候行动了…… 他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密信,母后那边与他亲近的族人竟在塞外偶遇了失忆多病的父皇。 如今叔父登基不过四载,根基不稳,朝中许多大臣仍费尽心思与他联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有了谢星瑶日日前来的关照,他如今的日子明面上也好过了许多,也能空出手来对付那恨不得踩碎他脊梁骨的堂兄弟了。 叶知秋理了理心绪,当机立断下了床,从逼仄的角落取出泛黄的纸张和缺了角的砚台,他的右手散发出药香,闻到这股香味,他的心安定了下来,指尖微微颤抖着写下一列列顿挫分明的字迹,最后盖上了一方小巧的章,这还是他曾经贵为太子时,舅舅亲手制成给他的,那印章雕龙刻凤,被他紧紧攥入手心。 待墨迹干透,他将这封信规整折好,一夜未眠。 等到第二日晌午,谢星瑶一手拖动小太监送到一半路程的木板,一手拎着沉重的食盒,骂骂咧咧地走进冷宫时,看到的便是在卧房内枯坐一夜,目下黑青的叶知秋。 谢星瑶:“???” 她将用来充作门的木板随手扔到院中,步入卧房后,将那沉重的食盒用力放在叶知秋面前的桌面上,“想什么呢?也不来给我搭把手,你知道我刚刚怎么过来的吗!我从前练武都没这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急忙咽下未吐出的话语。 叶知秋这才回过神来,目光灼灼道:“你会武?据我所知,你并非武将家的女儿....” 见他一副审问的样子,谢星瑶没好气的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我偷偷找了师傅练不行吗,这不是想着到时候逃婚也能跑的快些嘛。”不等他的回答,她话锋一转,拿起桌上那被平整折起的信纸,疑惑道:“你一大早练字了?你手还没好全呢。” “是信。” 谢星瑶作祟的小手放在信纸的空隙处,只需轻轻一翻,便能看清上头的内容,她觑了觑叶知秋不变的脸色,猫似的眼眸转了转,“我能看?” 叶知秋并未阻拦,算是默认,随后便自顾自的打开食盒,好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映入眼帘的是他不曾见过的食物,正在看信纸内容的谢星瑶漫不经心道:“炸鸡柳和炸鸡排,我特意做的,靠这些和宫人换了木板,哦对还换了一些厚实的衣物棉被,现下夜里还挺冷的......” 待完全看清信纸上的内容后,她懒散的语调顿时收住,“你....”,谢星瑶上上下下打量着优雅进食的叶知秋,“你果然是图谋这个事。” 这封信很明显是写给他在宫外的舅舅的,信中坦言他前几年所受的苦楚,字里行间未言明处境却处处尽显辛酸。 谢星瑶看了看正埋头苦吃的叶知秋,又看了看信中内容。 啊...真是很难把他现如今怡然自得的模样与信中孤苦伶仃的少年郎联系起来呢。 她抽了抽嘴角,疑惑道:“你是要我给你去送?” “不,我等全福,你只身一人,出宫过于危险。” “无妨,我有自保能力”她看到对方脸上欲言又止的样子,佯装生气,阴恻恻道:“还是说,你轻视我?” 叶知秋忙咽下劝阻的言语,解释道:“我并未轻视你,只是...怕你冒险。” 他清俊的面容染上红痕,不知是被谢星瑶特制的辣椒粉辣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谢星瑶见他如此,取出食盒中的茶饮递过去,语气中难掩雀跃道:“全福能不能来,还得看叶昱的心情,我的话,这两日倒是能有借口出宫,你也看见了,这些膳食和饮子是我姑姑教我的....昨日尚食局也给陛下也送去了,陛下赞不绝口,连带着我都升掌工了,现下司工和司膳都抢我呢!” 她说着说着,顺势坐在了叶知秋对面,支着下巴,好不得意的看向他,若是此时她的身后有尾巴,怕是早已翘的高高的了。 叶知秋见她如同偷.腥成功的小猫一般,眼底也漾开笑意:“你做事,无有不妥的。” 听到他如此真心实意的夸赞,谢星瑶趁势道:“所以我去吧。”,她沉下脸来,严肃道,“你这后半段,虽是在写自己梦中偶遇道仙,可话里话外要让你舅舅做什么....我心下了然。” 叶知秋听闻此言,心念一动,双唇紧紧抿着,眼底是少年人藏不住的期冀:“所以,即便是这样的一条路,你也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当然了。” 她神情不变,语气笃定,那双圆润沁水的眼眸里盛满了他的身影,一时间,叶知秋只觉万籁俱寂,他只能听见自己连绵不绝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彰显着他并不如表面一般平静。 “这封信待舅舅看完,你即时烧毁,若.....我绝不会牵扯到你。” 谢星瑶摆了摆手,“先好好吃饭吧,瞧你瘦的,信,我先收起来了。” 瘦? 叶知秋执筷的手顿住,他立时想起昔日她所言,称自己喜爱高大威猛的男子...他的目光被自己那突出的腕骨摄去,他的确身形单薄,从前几年也未曾吃饱过,因此没了气力,也荒废了武艺... 他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相处,谢星瑶站在他面前也仅仅比他矮了半个头而已。 谢星瑶不知他此时内心的波涛,只见他顿了顿,随后便丢下了文人风度,大口进食,由于面容过于俊秀,所以即便如此,也会让人觉得秀色可餐,甚至有些像曾经姑姑养在身边的奶狗般,一举一动可爱至极,连带着她自己都有些饿了。 别嫌弃男主矮啊后面还长呢(挠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药品与密信 第7章 计划的开始 直到叶知秋连带着将谢星瑶为他准备的晚餐都吃了一半,她这才急忙的拦住他:“...你疯了?这么吃,我可养不起你了。” . 谢星瑶虽是官宦女,又在宫中得了上头人的赏识,自己平日里又给相熟的宫人开些小灶来挣些银两,但也经不住他这样吃...吧。 好吧,倒也不是养不起,看来是她看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小奶狗,反而是姑姑身边那只长成了的牧羊犬嘛! 叶知秋乍一听到她那句脱口而出的‘养不起’三个字,也不知脑补了些什么,口中被食物所呛到,慌忙咳嗽道:“别...咳,别抛下我...咳...” “我玩笑一句罢了,姐姐我挣银子的法子多着呢,再来三个你也成。”,谢星瑶好笑道,忙将桌上的饮子拿起递到他嘴边,示意他用来缓解不适,她又道:“食不言寝不语,看你呛到了吧。” 接过饮子的叶知秋在有好感的女子面前如此狼狈,这种事情他生平从未有过,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默默抱着竹杯喝着甘甜的饮子,好不乖巧。 谢星瑶不由感慨:哎,还是这时候的叶知秋可爱,等过些年岁的叶知秋会拿了状元把她比下去,还要暗戳戳看她,也不知打着什么坏心思呢。 ...... 待时间差不多了,叶知秋收整了一番食盒,将洗净的碗筷放置其中,递给了谢星瑶,叮嘱她出了宫门该如何寻到舅舅手下的人。 而后才又恢复了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沉声道:“路上小心。” 谢星瑶知晓他这句话更深层的意思,于是笑眼弯弯的看着他,只留下一句:“放心吧。”,便招了招手,消失于巷角。 她掂了掂手中的食盒,思绪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散,光凭借叶知秋的力量胜算还是有些不大,她想起姑姑曾经带着她去学习制作的火药步骤,更加精良的火药或许她很难做到,但是最基本的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谢星瑶出宫的心更加强烈。 待回到尚工局,她立刻四处寻找俞栗,找到了她后便直接说明来意:“司工,奴婢近日清点库房,见那西域回青与帝俄胭脂虫红所剩无几,两者关乎御窑厂瓷器的烧制与礼部祭祀用印的所需,若待用尽再采买,恐怕会耽误宫中要务...” 说罢,她稍作停顿,试探着观察俞栗的神色,随即又从容补充道:“奴婢记得去岁采买时,市面上便已出现了不少赝品,此次奴婢想去京城中西市那几家胡商铺子亲自验看,也好挑选色泽纯正、质地细腻的上等原料回来...” 谢星瑶如此突兀的与俞栗说起此事,并非突发奇想,而是这两样东西早前便已剩的不多,再加上如今陛下的万寿节将至,俞栗早已忙的不可开交,此时她正捧着厚厚的清单仔细验对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谢星瑶的话语。 俞栗听她说了一大串,无非是材料短缺,又容易出现瑕疵品,需得专业的人员当场比对采买,于是着急核验清单的她慌不迭的点着头,语速极快道:“嗯,拿着我的腰牌便可,需谨记一日内宫门落下前归来。” 由于谢星瑶给了她琉璃的法子,也不曾自己去揽功,反而是兢兢业业的教着老师傅们如何制作精美的琉璃器具,更遑论尚食局那位还对谢星瑶‘虎视眈眈’,俞栗鉴于此,早已对其放下来心来,视其为心腹,是以,这腰牌便不由分说的递了过去。 谢星瑶顶着着一张忧心仲仲的认真老实脸恭恭敬敬地接过腰牌:“奴婢必将此事办的漂亮。”,待她走到一处无人在意的角落,轻轻摩挲着手中腰牌上的纹理,唇角微微勾起,如同一只胜券在握摇晃着蓬松大尾巴的小狐狸。 未免夜长梦多,现下天色尚早,谢星瑶即刻便去了西华门。 去之前,她摘下了自己的耳环..... 两名守卫一丝不苟的站在两边值班,见了她远远走来,当即举起手中的利器,冷声询问:“去哪里?有何事?腰牌有否?” 看着前方交替巡逻的守卫,她佯装出惊惧的模样,小声道:“奴婢奉尚工局俞栗司工的命令,前往宫外采买重要颜料....” 其中一位守卫拍了拍手,很快走上来一名老嬷嬷,带着她去了一处隐蔽的角落,仔仔细细的搜查着谢星瑶全身,随即她对着那守卫点点头,这才允她出宫。 幸好她曾经习惯于钻研些巧技,上值无聊时为自己做了双中空的沉香木莲子状耳环,来之前仔仔细细地将信纸分为两半藏匿于其中,否则还轻易躲不过这轮检验。 待终于出了宫,谢星瑶依照脑海中模糊的记忆,走到了繁华的大街,此处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趁着这里人流量多,她挤进人群之中,拐进了一家成衣店,拿出随身携带的碎银,买了身不显眼的布衣,随后便寻了个小客栈换下了身上显眼的宫装。 待她出门,那皎白的面容抹上了灶灰,一身布衣配上那故意佝偻着的腰,若非亲近之人绝不会发现这是谢星瑶本人。 跟着记忆中叶知秋所说的路线,很快她便找到了一处茶馆,那茶馆极小,只有一位老者卧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为自己扇风取凉。 “老人家,可否讨一杯花茶喝,最好香的发苦,我就好这口。” 谢星瑶说罢,顺势坐上最里头的桌子边,等着老者的回答。 那老者但笑不语,撑着躺椅缓缓起身,那椅子顿时发出吱呀声,“苦香过后,必有回甘...姑娘懂茶,老朽这就为您泡上一杯。” 片刻后,他颤颤巍巍地为谢星瑶递上一杯香味过浓的花茶,她接过茶杯,轻轻叩向杯壁,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随后似在细细品味,待咽下后她平静地评价道:“就是这个回甘,谢了,老人家。” 谢星瑶手指沾了些茶水,随后将铜币与茶杯一齐放在桌面,而后又佝偻着身慢吞吞的向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那老人家待她走后,便过来收了桌子,只在抬起那茶杯时,一抹信纸的白飞速划过,没入了他宽大的衣袖中,而那木桌上似有未干透的字迹。 等她回到客栈房间内,早有一身影隐在屏风后,那人开门见山道:“可是他还有什么话要你亲自带给我?” “我说,你记。”谢星瑶也直截了当的开口,“硝石一两、硫磺一钱、木炭一钱半,研磨成粉,这里需小心一些,以防炸开,随后再将其混合,用木棒轻轻搅动,过筛后密封于陶罐或木桶中,此物遇火即爆,相信它会成为你们的助力。” 来人心下一惊,此物听起来似乎可以用于战事之上,但其杀伤力还待他回去后细细琢磨,此刻他不再挺直腰背,而是从屏风后走上前来,对着谢星瑶真心实意地弯下腰来行礼道谢。 来人看着三四十岁,长髯浓眉,虽已年长,却自带一股仙风道骨之意。 “此次会面,事发突然,下次再与小友相会,某必当重谢。”说罢,他便推门而出,不见了踪影。 ....... 鉴于时候尚早,换了衣衫的谢星瑶正仔仔细细挑选着颜料,她故意多跑了几家店,等到快到宫门落锁的时间才匆匆离去。 进了宫门后,她将采买来的颜料尽数交予相关宫人,因着寻不到忙碌的俞栗,她只能去了俞栗的屋舍,将腰牌规矩的放在了其卧房一边的矮桌上,随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飞速地沐浴洗净后便快步走向自己的床榻猛扑上去,面颊触及香香软软的被窝,舒服地喟叹一声:“今日可真是忙坏我了。” 为这叶知秋,她忙前忙后的操劳,这人倒是被困在冷宫中无所事事了。 谢星瑶忿忿不平地锤下床板,目光转向木桌上那一沓的公务册子,这册子她今日都没时间比对了,算了,明日带去给叶知秋校对去。 思及此,她红唇勾勒出一抹坏笑,仿佛看见了叶知秋被压在了繁琐的公务中不得脱身的样子。 由于今日过于操劳,她很快便入了梦乡。 翌日午后,叶知秋正手执毛笔,仔仔细细地为谢星瑶核对账目,为她处理公务,而在一旁督促的谢星瑶,将昨日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言尽全数告知了叶知秋。 “火药....?”,叶知秋停下笔,思索着想象着,喃喃出声,“我曾听闻有些道士在炼制丹药时,偶尔会炸炉,莫非此物便是从中得出的灵感吗?” “没错!你倒是聪明...这丹药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还能....”谢星瑶对他使了个眼色,不再多言,只阴着脸,淡淡道:“现下就看你舅舅和全福的了。” 叶知秋的信中写明了自己试图杀.害叶昱的计划。 如今道家渐渐盛行,各路五花八门的道士层出不穷,他们所炼制的丹药也令人眼花缭乱,叶知秋知晓叶昱此人生性荒.淫无度,在朝中朝外树敌无数,于是便拜托自己的舅舅寻找一名与叶昱有仇的死士充作道士,由全福带着叶昱与之‘偶遇’,希望那人在丹药中加重用量,最后使其暴毙。 不知是何缘故,叶知秋的叔父与其父亲膝下都仅育有一子,一旦这位叶昱太子死去,那么如今的朝中必定会起轩然大波,而他这位名正言顺的‘太子’,很快便可以重新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庙堂之中。 “到时候,你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谢星瑶担忧开口,“做好准备吧。” “我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早已不是一两日了。”叶知秋冷着脸,沉声道,“我已暗中联络忠心于父亲的旧部,你放心....倒是你,现下也要注意安全...”他皱着眉,忧心仲仲出声。 “我?只要不是一支队伍,我对付起来还算是绰绰有余。”她回复道。 谢星瑶又回想起当日叶昱所说的话,待他登基,绝不会给叶知秋一条活路,现下他的叔叔还能为博名声不直接杀了他,可这叶昱,瞧着就像冲动行事之人,他们之间,早已成为了你死我活的关系了。 “我觉得万寿节你得出场下,免得那些大臣都快把你忘了,也好令你叔叔放下警惕。”谢星瑶思索后,又谨慎的补充道。 食不言寝不语——出自《论语》 话说晋江是不是就连这种耳熟能详的也都得标注清楚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计划的开始 第8章 万寿节与丹药 谢星瑶继续思考着脑中的计划。 一旦当今太子暴毙,陛下估计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会是他,只有在其怀疑之前种下叶知秋软弱无能的种子,才能打消其一部分的疑心。 叶知秋抬起脸,看见的便是少女那一副全心全意为他打算的样子,他心中涌上酸甜之意。 午后的阳光掠过,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边,使得他那俊逸的面容顿时柔软下来,“我知道,你放心。” “只是这事儿该找谁来帮你呢?” “宋先生。”叶知秋缓缓开口,“他每隔几月会特意来宽慰我一番,基于他已是两朝元老,那两位也不便多加阻拦。” “就这几日会来吗?” 叶知秋点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如何露面这件事,就靠你自己了,昨日我可是累坏了。” 叶知秋心疼的望着她,忙不迭的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辛苦了...我现下不敢承诺你什么,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这不是和姑姑说的画饼一样一样的吗。谢星瑶暗暗腹诽,面上却是漾起笑意:“好啊,等着你。” ....... 一晃多日过去,冷宫外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那破旧的门板被一双饱经风霜的大手推开,露出了里头正用毛笔蘸水练字的叶知秋。 虽在陋室,但其仍然挺直着背脊端坐着,长发被微风轻轻带起,露出少年那坚毅的神色。 他右手的红痕未消,一笔一划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望舒....太子殿下前几日...此事,我已知晓,是老师对不住你。”宋文贞按下他那执笔的手,随后从怀中取出药瓶放置于桌面,“我原本是拿了些字帖过去,谁知竟混了你的字...这才叫他心生怨气。” 叶知秋闻言,忙起身行礼,面带脆弱与隐忍,声音却如珠玉般温润:“老师言重了,您还能记得我这被幽禁于此的废人,常施以援手,多加照拂,学生铭记于心,感激不尽,何谈怪罪?” 他抬起湿润的眼眸,转而神情中带着些彷徨,又道:“我如今别无所求,只愿能在这冷宫中苟全性命便可。”,他佯装小心翼翼的模样,试探着开口询问,“听闻叔父万寿节将近,我亦备下一份薄礼,只盼望能够亲手送予叔父,以谢天恩。” 说罢,他从破旧的衣柜中取出一个简陋的木盒,那木盒虽不是用了什么名贵的木材,但却很明显的被人精心打理过,上头不见丝毫灰尘。 宋文贞面带惊讶的接过,打开后,里头只有一枚被人细细打磨过的木制印章,那印章被巧妙的雕刻成了龙拥蟠桃的形状,印文则是四个游龙走凤的篆字:葵藿倾阳。 “学生想,在万寿节当日,亲手呈上。”,他的眼中写满渴望与慕孺之情,丝毫没有对于自己深陷泥沼的痛恨之意。 宋文贞也曾也教过他几年,见过其年少意气风发之姿,也见过其为国忧心一心为民之态,他半晌无言,最后只长叹口气,伸出那被岁月侵蚀过的手,在叶知秋肩头沉重地拍了拍,道:“无论你要做什么,老师都会全力支持你。” 叶知秋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数日后,宋文贞在御书房与皇帝议事后,状似无意间提起:“陛下万寿节将至,四海升平,海清河晏,正是彰显陛下仁德,泽被苍生之际。” 皇帝眉宇间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皮都未抬起看他,只敷衍道:“继续。” 宋文贞见状,随即又缓缓开口:“老臣几日前去了冷宫,见废太子叶知秋形销骨立,抄录经书为陛下祈福,更是亲手雕琢了一枚小巧的印章,欲为陛下祝寿,其心可悯亦可昭,老臣斗胆,何不于万寿节当日,允他入殿,亲献此礼?也好昭示陛下宽宏大量,仁至义尽。” 皇帝幽幽抬头,看向宋文贞,而他丝毫未见慌乱,一脸正义凛然地继续道:“陛下此举,任君之名,青史可鉴,就连前太子也忠心事奉陛下,更显陛下即位乃是天命所归,仁心所致,更何况那不成器的叶知秋,如今锐气尽失,只求活命,陛下何不顺势施恩于他,既可安其心,又可显天威难测。” 皇帝心知天下人中仍然有对他上位不满之人,一人之言,尚且不足为惧,然悠悠众口,却会成为一柄利器直指他身下的龙椅。 随后那高高在上的人淡然一笑,道:“恩威并施...呵,准。” 待宋文贞退下后,皇帝便再也压制不住一般,用力按压自己的眉心试图舒缓,政务操劳,他也年迈,有时候总有力不从心之时,这种疲惫感如今也愈发重了,现下他膝下仅有一子....皇室血脉凋零,这令他更加烦心。 大殿之上,传来他的长叹,一旁的宫人也愈发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引得这位君王的牵连。 与此同时的宫外,太子府邸中。 叶昱正端坐于湖忠心的小亭内,身边一众乐师正奏着小曲,而他手中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抛洒着鱼食,看着湖中的鱼儿争先恐后的争夺着那稀薄的鱼食,心中一阵发笑。 全福从小路走上前来,堆起讨好的笑,谄媚道:“殿下,奴婢听闻春风楼新来了位苏杭的花.魁,其色艺双绝,今日正乘着彩车游街,引得万人空巷,估摸着过会就回去了....您看,是否要去瞧瞧?” 百无聊赖的叶昱心念一动,来了兴致:“哦?摆驾,孤倒是要看看这是何等绝色美人。” 街道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叶昱乘坐着一辆被改装过的普通车架,等到他们一行人行至一处开阔的路上时,一位白发白髯,身着道袍的男人立于车前,挡住了去路,那驾车的小厮刚要举起马鞭挥舞上去,便听来人高声叹息道:“怪哉,怪哉!紫气东来,贵不可言,然隐隐有黑煞缠绕,损及根基啊!” 因着自己这车架特意着人改良过,好掩盖他太子的身份,叶昱躺在内里配置及其奢华的车厢内,正吃下身边美人投喂的葡萄,猛然听得此等言论,心下一惊。 这人竟然能道破自己的身份。 他快速坐起身子,拉开车帘一角,见到了那看似仙风道骨的道士,来人目光锐利,一双眼如同有火在燃烧般,直直的盯着他,了然开口:“贵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昱眉头一皱,思索一番,拂开了美人拥他入怀的手,冷言道:“若你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便以死谢罪吧!” 随后全福令小厮掉转马头,去了路边的一处茶馆,全福率先下马,定了一处包间,随后才毕恭毕敬的迎着叶昱进入,那道士也紧跟其后,一双鹰眼似乎要把面前太子的后背盯出一个窟窿来,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进到包间后,那道士一甩拂尘,看向他的随侍,叶昱挥手间,全福带着身边的人尽数退下,守在门外。 这道士摆出一副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样子,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胡须,随即才不卑不亢道:“太子殿下,贫道玄冥。”,他点破了叶昱的身份,不等叶昱开口,又悠悠道:“殿下额有紫气,乃是真龙之相,然而贫道观其面色虚浮,眼带浊色....,贫道斗胆,敢问殿下是否常年感到精力不济,于床·笫之间......常感力竭?” 叶昱登时气红了脸,大声道:“休得胡言!” 玄冥丝毫没有怯意,而是更进一步,笑道:“贫道游历四方,也略同些相面望气之术,不仅如此,贫道还看出,有一残龙盘旋于殿下身边,隐隐有干扰之意...” 叶昱一惊,这残龙必定就是叶知秋那该死之人,他警惕道:“孤当如何?” 玄冥摇了摇头,道:“不待如何。” “哦?” “这残龙早已是强弩之末,无力与您争锋了,殿下无需做什么,这残龙很快便会烟消云散。” 这句话很明显取.悦到了叶昱,他拍桌大笑起来,“呵,叶知秋,看来你死期将至了呢。” 听了这番言论,他才终于放下心来,矜贵开口:“那...你方才所说之事,该如何才能解决...?” 玄冥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从中倒出了一粒朱红色的丹药,这丹药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只听他道:“这丹药名为‘龙虎丹’,是贫道采集天地灵气,取百草精华所制成的,专补男子,固本培元,贵人一试便知贫道有无说谎。” 他恭敬的将丹药重新放入瓷瓶内,双手捧起朝着叶昱的方向递过去,又状似可惜之意,道:“贫道花费数日,也就得了此丹一枚,今日与殿下有缘,便无偿转赠殿下了。” 等叶昱接过,他轻甩拂尘,踱步离去,不要一点赏银。 一时之间,房间内只剩下叶昱,他半信半疑的转着手中的瓷瓶,随后起身带着身边的人按着原定的计划朝着春风楼行驶过去。 ....... 临着京城中最大的湖边,华灯初上,一矗楼宇屹立在岸边,晚风徐徐,吹起檐下那悬着的纱幔,暧昧的暖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楼中传来丝竹管弦声,裹挟着女子的娇笑与男子的怒喝声。 叶昱从另一边单独的通道直上最高层,一扇门轻轻掩着,露出一点缝隙,从中飘来止不住的花香,他推开门,曼妙的身影在帘幕后翩翩起舞。 呼吸急促的他再也顾不得太多,飞速上前抱住那女子,唇瓣急急的落下,口中喃喃道:“美人,真是绝代尤.物。” 夜深,他服下那红色的丹药,一股热流自丹田涌起,带来了通体的舒坦,他精神抖擞,远远胜过往日,飘飘然的感觉席卷全身。 第二日午后,叶昱连忙派人寻找玄冥的身影,三次诚心诚意的恳请,才使得玄冥出山相助,叶昱以上宾之礼相待,请求他为其炼制丹药,玄冥自然应允。 源自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葵花与豆叶天生朝向太阳,此乃万物本性,无法改变。 食其肉,寝其皮——出自《左传》,原句是:“然二子者,譬于禽兽,臣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矣。” 意思是说,对一个人恨之入骨,恨不得吃他的肉,睡他的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万寿节与丹药 第9章 醒酒汤 一连多日,叶昱面色带喜,神采奕奕的上朝,皇帝都看在眼里,疑惑在心中。 往常自己这个儿子上朝,左一个哈欠,右一个无趣,这几日却容光焕发,神色不如往常。 他害怕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出了什么意外,便在下朝后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前去探查,当日不到入夜,皇帝便知晓了叶昱近几日的所作所为,他心中怒火重重,却陡然注意到了一点。 那就是玄冥道人所贡献的丹药,据说此丹药可助男子重振雄风....若是自己也得了这丹药,岂不是可以很快地为皇室开枝散叶了,这样自己也不用费尽心力的盯着这唯一的不成器的儿子了。 想到这里,他赶忙招手,示意自己的心腹太监上前来,不过片刻,那太监便领命退了下去。 等到第二日下午,皇帝御书房中。 这里被重兵把持,寻常人不可轻易入内,即便是妃嫔入内请安,也需要提前禀告。 玄冥立在房间中央,行跪拜大礼,他面带恭敬,语气紧张:“为陛下献上此丹,愿陛下龙体安康,精力永驻,福寿连绵!” 他的祝福语回荡在房间内,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瓷瓶,面色如常,叫人看不出自己的喜怒,随即他冷冷开口:“若是真有传闻中的奇效,金银珠宝少不得你的,若是无用,你便提头来见朕吧!” “是....” ......... 万寿节当日,歌舞升平,宫中一片祥和之意。 叶昱面带浑浊,呆呆的看着舞台中起舞的伶人,就连皇帝看向他时,他也未曾察觉,龙椅上的人见状怒而拂袖,一位新晋的美人连忙端上美酒献于陛下。 皇帝这才面色柔和下来,就着美人的手痛快饮下这杯烈酒。 自动服用丹药后,他便开始精神焕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英姿飒爽的时候,也新纳了许多美人进宫侍奉。 觥筹交错间,叶知秋坐在了最偏远的位置,与周遭的笙歌鼎沸格格不入,他身上那洗得发白的旧衣,惹得一些臣子议论纷纷。 他低垂着眼,对周边的一切充耳不闻,在众人举杯贺寿的时候,也跟着默不作声的饮下杯中烈酒,强忍着不适。 献礼环节依照着品级依次进行,无数奇珍异宝被轮番献上,引得众人一阵阵的感叹。 等终于轮到了叶知秋,殿内传起他的名字时,周围纷纷安静了下来,数道目光向他袭来,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怜悯....这样的目光他早已接受了许多,如今已经能够做到波澜不惊了。 只见叶知秋僵硬起身子,仿佛无法承受众人的目光,在太监的连声催促下,这才踉跄着起身,走到了殿中央,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慌慌张张的跪拜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石砖,冷的他一缩,就连声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儿臣叶知秋,叩见陛下!恭祝...恭祝陛下万寿无疆,龙体安康....这,这是儿臣的献礼,还望陛下海涵....” 他高高举起双手,托起一木盒,手臂因为长时间的高举而微微发抖。 坐在一边的太子叶昱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嘲讽之意,他见叶知秋如此,发出一声不加掩饰的嗤笑,足以让众人都听得见,道:“呵,我当是什么希世之珍,原来不过是个破盒子罢了,你就拿这种叫花子都要嫌弃的东西献给父皇吗!真是不知礼数!” 叶知秋闻言,缩了缩肩头,头愈发低下,遮住了那清丽的眉目,声音有一些哽咽之意:“太子殿下教训的是....只是...只是儿臣身无长物,唯有此物是儿臣亲手制作,以表孝心,所谓...礼轻情意重...” “情意?就凭你这污秽之物,也敢....”叶昱还想继续讽刺这个昔日风光无限的人,转眼却被皇帝打断。 “够了!”,皇帝怒目而视着叶昱,“大殿之上,群臣皆在,你怎能如此不知礼数!” 一旁的太监领会,将那木盒呈上。 皇帝望向那被太监打开呈上的木盒,目光被那印章吸引住,他拿起放在手心仔细观详。 着印章入手粗糙,雕工尚可,确实寒酸拙劣,然而当他翻转过来,看清了底下的四个大字‘葵藿倾阳’时,目光陡然一变,他的眼中闪过得意,叶知秋将自己比作太阳来追随,连他都如此,天下人何人敢不如此?! 他大笑着起身,亲手扶起台下的叶知秋,目光扫过一众群臣,在叶昱惊诧的眼光下,缓缓开口:“葵藿倾阳....你有这份心思,时刻不忘君臣之道,朕很欣慰。” 皇帝沉吟片刻,宽宏道:“你既已知错,朕也念着骨肉血亲之情,传朕旨意,即日起,叶知秋为安王,迁居云逸宫偏殿,一应用度,按亲王份例减去三成供给。” 骨肉血亲....呵。 叶知秋在心中冷冷地念着着四个字,他目光带着霜寒,被跪拜时垂落的碎发遮盖,浓密的睫毛轻颤,显示着他此时的不平静。 他再一次跪拜下去,声音带着哭腔:“谢陛下隆恩!” 群臣面面相觑,但毕竟也都是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人精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听闻叶知秋都如此说,于是众人纷纷行礼跪拜,统一的声音回荡在殿中,“陛下圣明!陛下仁慈!陛下万岁!” 这如同潮水般的赞颂,极大的取.悦了皇帝,他重新登上高位,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的侄子,儿子,和群臣一起跪伏在地,他享受着这万人之上的快.感,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名留青史,被后人歌颂的样子了。 上不得台面的如同幼猫一般无害的叶知秋,根本不能对他的皇位构成任何威胁,他心中安定,坐回那金光灿灿的龙椅,止不住的抚摸着身下椅子上的龙纹,心中愈发傲然。 “退下吧。” 他随意挥手,如同打发小猫小狗一般,成全了自己的美名之后,他没在过多的施舍一分眼神给叶知秋,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入了歌舞美酒当中,沉浸在自己被万人歌颂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叶知秋这才起身,低着头,弯着腰,在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一言不发的品尝着平日里无法享受的山珍海味和美酒佳肴。 夜深后,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冷宫中,他没有去云逸宫,因为送他出殿的太监道那里还需要修缮,所以让他这几日仍然住在冷宫。 无非是想让他安分守己,又一次的打压罢了。 叶知秋早已习惯了,他撑着木门,站定思索,任由晚风吹去身上的酒气。 他看向木门,这扇新装的木门还是谢星瑶带来的,他与她一起装上的....想到当日的场景,他微微勾起嘴角。 面前屋内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 叶知秋看清面前的女子的容貌,神色一顿。 粗陶碗中是热气弥漫的雾气,一只素白的纤纤玉手正捧着它,再往上看去,是少女那莹□□致的面容,她带着笑,漂亮的如同山间的精灵。 “怎么才回来,回来了也不发出点动静,差点吓到我。” 叶知秋还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便回答道:“抱歉....我不知....” 谢星瑶走近一步,将手中的陶碗举起,语气熟稔:“呐,喝了吧,就知道你喝完酒肯定不舒服。” 叶知秋怔怔的看着她那被月色柔和了的眉眼,他接过温热的醒酒汤,这股暖意就着他的手心流向他的五脏六腑,直达心脏的位置。 踏着夜色孤身回来,他没想到会有一个人在这里捧着一碗热汤等着他归来。 他的手带着颤意,不是当时在大殿之上装出来的颤抖,而是发自内心的激动。 叶知秋看着谢星瑶,目光不舍得离开她。 他将满载着心意的醒酒汤全数喝下,眼眸中不知是被雾气熏染的还是如何,竟不受控制的泛起红晕,脸颊上那被酒水晕染出来的红痕也显得更加艳丽,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中满乘着水光,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放下手中的陶碗,扬起开怀的笑意,之前谢星瑶也见过他笑,却从未有如同今日这般不加掩饰的纯粹的笑。 笑容驱散了他眉间的阴郁与清冷,使得他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在谢星瑶疑惑间,他几乎是遵循着本能,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谢星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僵住,随即便想推开他,可她的手堪堪抵住叶知秋的胸膛时,便感受到脖颈处传来一片温热的湿意。 ....哭了?叶知秋...哭了?? 谢星瑶不可避免的想起现实中的他,那时候的叶知秋刚拿了状元,虽家境贫寒,却如同青竹般,带着一股子文人的清贵与文雅还有坚韧,即便在她这个郡主面前也丝毫不露怯意,一点脆弱都不露。 如今却.... 她想到他如今的年岁。 罢了,在雍朝还没成.人呢。 谢星瑶伸出手,迟疑着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宽慰,却引得叶知秋愈发收紧的拥抱。 片刻后,叶知秋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拥抱的力道微微松开,有些无措的退开身子,飞快的别过脸去,用手背胡乱擦拭了一番,试图不让谢星瑶看见他此时的狼狈。 她看着叶知秋这副样子,心中的复杂也纷纷离去。 谢星瑶盯着他发红的耳根,玩心大起,故意歪着头凑近叶知秋,唇角带着坏笑,故意拉长了语调:“哎呀,怎么啦叶公子,不会是....害羞了吧?”,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叶知秋的胸膛,又道:“抱都抱了,现在开始害羞,晚了吧?” 此时的叶知秋眼角依稀带着水光,脸上浮动着绯红的胭脂色,平日里那运筹帷幄,清冷自持的样子荡然无存,被谢星瑶如此打趣,就连脖颈处都漫上一层薄红。 感受着胸前不一样的触感,他的眼神躲闪,睫毛止不住的颤抖,紧紧抿着双唇,那强装镇定的样子,直看的人心软。 谢星瑶这才轻笑出声,收回手,不再逗他。 见面前的人许久没有动作,叶知秋疑惑地转过头,恰巧对上少女那明亮的眼眸,他呼吸一窒,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第10章 脉脉温情 谢星瑶主动伸出手,拉住他宽大的衣袖。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惹得叶知秋身形僵硬,他感觉自己如同木偶,全身上下所有的支撑力尽数悬在那拉住他袖口的那只纤细洁白的手上。 他喝了酒水,醒酒汤的药效似乎还没完全挥散开来,叶知秋只觉脑中乱乱的,只能魂不守舍的亦步亦趋跟着谢星瑶进了房中。 任由着谢星瑶为他净手,又用沾了井水的帕子细细擦脸,冰冷的触觉让他清醒片刻,他大胆的握住了谢星瑶的手腕,感受着手中柔软的触觉,微不可察的停留了一瞬,这才离开,他接过谢星瑶的帕子,道:“我来就好。” 等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榻上。 谢星瑶站在塌边,微微俯身,带来皂角的清香,她伸出手,覆盖在叶知秋精致如画的眉眼上,隔绝了银白的月光,恍惚间也隔开了外界的纷纷扰扰。 “睡吧。”谢星瑶轻声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萦绕在他笔尖的清香,和面颊上柔软的手,驱散了酒精带来的苦楚,也驱散了他多日的忧愁,只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叶知秋紧绷的身子终于软下,意识也变得模模糊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只留下浅浅的呼吸声。 谢星瑶听见这声,方才移开手心,见到叶知秋一如往常的恬静的睡颜,如同一只依赖主人的小狗,带着没有防备的可爱,她站直身体,屋内传来她的声音。 “睡着了,还挺可爱的。” 趁着夜色正浓,她挑着僻静的小路离去。 ....... 又是几月过去,这一日,谢星瑶百无聊赖的带着自制的草帽给冷宫中新种上的葱、青菜等浇水。 一旁的叶知秋被她指使着拔草松土,日光下他的额角布满细碎的汗珠,但他却没有说出任何抱怨或抗拒的话语,是不是抬起头望向谢星瑶的方向,仿佛在确认是否还在,又仿佛看见她的身影便会觉着满足。 去往新宫殿的事情,皇帝并未着人去办,宫里的人见此,也没有主动提起,现下叶知秋仍然是住在冷宫中,谢星瑶觉着这里阴冷又荒芜,托相熟的宫人带了些粮种过来,与叶知秋一起在冷宫种植。 这事情有些不合规矩,但冷宫这里僻静异常,几乎平日里无人来往,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多管闲事,反而会觉得他这位前太子过于‘堕落’了。 他们甚至还在无人居住的房屋内设了灶台,勉勉强强这里也有点家的感觉了。 家,叶知秋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了,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在冷宫也挺好的。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会被他抛去。 谢星瑶聪慧漂亮,不该被拘泥于这样破落的宫殿中,有朝一日,他会将世间最好的一切献给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家一起晒了太阳,我还带了草帽,但肤色暗沉了的,只有我一人,真不公平。”谢星瑶凑到叶知秋身边,小声嘀咕着。 听闻此言,叶知秋笑了笑,道:“我也不知....不过我觉得你怎样都...都很貌美。” “算你有眼光....”谢星瑶抢过他的工具,拉住他的胳膊去往阴凉的地方,“好啦好啦,歇一歇,这地又不会跑,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绿豆汤,沙沙甜甜的,你绝对没喝过!” 他擦了擦额前的汗珠,免得脏了谢星瑶辛苦炮制的绿豆汤,又主动乘了两碗,先递给了谢星瑶。 她顺手接过,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果然甘甜。”叶知秋如此点评道。 “哎,他们可真是说话不算数,否则如今你应当已经开始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 “他失信于群臣,我倒也没什么损失。” 叶知秋拿起蒲扇,殷切的为谢星瑶扇风,试图让她降下火来。 “我隐约记得,你的生辰是不是就在这几日了?”谢星瑶随口说道。 叶知秋微微愣住,呆呆道:“....嗯。” “有什么想要的吗?比如有一样礼物,你得到了就会觉得幸福。”她暗戳戳的问道。 感到幸福....? 叶知秋望向面前那含着期盼的眼睛,沁水的眼中只有他的倒影,他想要这双眼睛中永远都有自己.... 他深吸口气,摒弃杂念回答道:“你能陪我一起的话就好了....” “这也不难啊,你这里守卫都懒得来。”谢星瑶耸耸肩,“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礼物吗?” “过于不过对我而言都是一样....如果你能来陪我的话,我会感觉很...很幸福。”他迟疑着说下这句话,目光灼灼的望着谢星瑶的面颊。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他的心脏变得有些不受控制起来,不过须臾间,他又率先移开了目光,只剩下绯色的云霞映在他如玉的脸上。 “咳...欸?我这里怎么破了?”谢星瑶揉了揉鼻子,突然看见自己袖口处裂开一道口子,想来是干活时不知道被什么划开了。 这件衣服并不名贵,是掌宫的官服,意义有些不一样罢了,可怜谢星瑶文武双全,却唯独不会缝补衣裳,每次都缝制的歪歪扭扭,若是平常衣物便也罢了,这官服.....她皱起眉,有些郁闷道:“看来得花些银钱找尚服局的宫人帮我了....” “你若不嫌弃,便让我来吧。”叶知秋转过头,飞快的说着,仿佛晚了一步这活计便会被不知名的人给抢走似的,“我...我不收银钱。” 谢星瑶狐疑的望向他,半信半疑道:“你会?” “嗯,这几年我的衣裳都是自己缝制的....” “你这里有针线吗?”她举起手,让袖口的破洞处面对叶知秋。 “有的,我去取,你在这里坐着等我。”说罢,他快步走到房屋内。 再次回来时,他的手中握着素白的针线,谢星瑶正坐在半坏的躺椅上,见他来了也未有什么动作,只顺其自然的垂下手,将破洞处朝外对着叶知秋的位置。 他极其自然的蹲下,熟捻的穿针引线,修长的手指不仅写字是一绝,拿起绣花针来也丝毫不违和。 谢星瑶探究着望向他低垂着的脸颊,心中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脸,揉一揉他的发顶。 真是疯了。 待缝补完,谢星瑶依旧是躺着,借着日光看向自己的袖口,那里竟然分毫看不出有缝补的痕迹,仿佛隐形了一般。 她惊奇的夸赞道:“你竟然还会这种隐秘针脚的方式啊,还挺厉害呢。” 听着她不加以掩饰的真诚的夸赞,叶知秋只觉得自己耳垂发热,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脸去,讷讷道:“也还好....,多缝补几次也就会了。” 谢星瑶怔住,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幼小的叶知秋皱着小包子脸为自己缝补衣衫,将自己那修长的手指戳的满是血点。 “你要不要躺会休息休息?反正我过会得去上值了。” 听见他要走,叶知秋心中升起失落的感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只闷闷道:“你坐吧,我去把剩下的地都松完。” 也不等谢星瑶的回答,便拿起墙角的工具,再一次步入烈日之下,只是那余光仍然停留在谢星瑶的身上,久久不愿离去。 若是她能够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离去就好了。 他的心中涌起这样的想法,又一时间唾弃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在他心中,谢星瑶便如同太阳般,耀眼夺目,缺一不可,让这样的太阳永远锁在自己身边,不能高高悬于天空之上,这是一种残忍。 ....... 等到了叶知秋生辰前一日的这晚,夜色浓厚,侍卫也打着哈欠,趁着子时将至未至,谢星瑶使着轻功,带着亲手擀出来的面条与鸡蛋,不动声色的步入了冷宫中。 她没有惊动叶知秋,而是独自进入了他们一同建造的小厨房,她先是冲刷了下锅碗,而后去后院的田地中,薅了一把小青菜后洗净放置厨房的一角。 随后谢星瑶开始起锅烧水,放入了手擀面条,用筷子不停的搅动着,防止粘锅,见差不多了,便拿出瓷白的陶碗,在其中放入猪油、小葱、盐、还有一些酱清来提味,最后又在锅中打入一颗鸡蛋,再将小青菜也一股脑扔了进去。 谢星瑶心中算了算时间,赶在子时将面汤一齐盛出,卧上溏心蛋,摆上了可口的小青菜。 “大功告成!”她拍了拍手,正欲端出去,“烫烫烫...!”她慌不迭的双手握住耳垂,试图让手指冷却下来。 只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担忧的话语声:“我来!怎么样,你没事吧?!" 叶知秋抓住她的双手放置在自己面前,就着月光仔仔细细的翻来覆去的看着,见她指尖通红,他的心中一股酸涩涌上,眼眶微微泛红,仿佛是自己受了伤正在委屈的不行一般。 感受到手中不一样的触感,谢星瑶愣神了片刻,微微的痒意从指尖传到心尖,她慌忙的抽出手,脸颊有些泛着热意,连连道:“我没事我没事....啊,我的面,你快吃吧,小心沱了。” “别为了我受伤....我会....”我会心疼的。 他咽下这句话,桃花眼变成了兔子眼,望向那冒着热气的面条时,几乎忍不住要落下的泪珠。 谢星瑶故作轻松道:“好啦,尝尝我亲手制作的长寿面吧?这里的葱花和小青菜可是我们一起亲自种出来的,一定很美味,快尝尝?” 第11章 ‘奇怪\’的叶知秋 她催促着叶知秋端上面条到卧房中食用,叶知秋听话的照做。 烛火下,是谢星瑶含笑的面庞,是香味扑鼻的寿面.... 他又一次难以自制,冲动着向她靠近,那被他因为紧张而咬出痕迹的薄唇渐渐接近她的额头.... “快,快吃吧,真的要沱了...”谢星瑶别过脸去,一只手为自己不停地扇风好驱散这莫名的热气。 见她如此,叶知秋垂下眼,仿佛一只大狗垂下耳尖,尾巴也不再摆动...但又在看向谢星瑶那一副害羞的样子,还有她亲手制作的长寿面时,一时之间,他那低垂下去的尾巴又如同螺旋桨般摇晃起来,昭示着主人雀跃的心情。 “嗯!” 叶知秋细心的为她拉开凳子,自己则乖乖的坐在谢星瑶的对面,拿起筷子准备进食时,他甚至心中有些不舍得,恨不能将这碗面好好珍藏起来。 “不能咬断哦,不然不吉利的。”谢星瑶补充道。 “好....”他笑了笑,夹起面条品味起来。 因着是手擀面,叶知秋只觉得吃起来格外有嚼劲,麦香隐隐带着甜味,青菜酥脆可口,那被戳破了的荷包蛋正涓涓留着嫩黄的蛋液,面汤入口咸香,他觉得,这一定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最独特的长寿面,没有之一。 他甚至于将面汤都喝了个干净,只留下空空如也的陶碗。 叶知秋刚放下碗筷,准备了一番说辞夸赞谢星瑶的手艺,便见面前的人扭扭捏捏的从袖口拿出一只月白色绣着青竹绿叶的香囊来,他愣怔着接过去,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观望。 这个香囊所用的布料并不奇特,那青竹绿叶绣的也不够精致,针脚甚至有些粗糙,但仍然可以见缝制它的人的细心,叶知秋将香囊凑近闻了闻,一股令人心安的香味扑面而来,并不浓烈,隐隐带着花香。 “里面是一些安神的草药和干花...如果不香了就告诉我,我给你换换....”谢星瑶声音如同细小的蚊虫,但落在叶知秋的耳中仿若天音,“我第一次做...你将就着用用的,咳,我知道我针线活不够好....” “不,很好!我是说,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真的很好....”他看向谢星瑶的方向,不知是否因在夜晚,还是得到了什么暗示,他诡异地、大胆地在那香囊上落下一个轻吻,一触即分,只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谢星瑶。 轰隆一声,谢星瑶仿佛被雷击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僵硬着身体,讷讷道:“你....” “我很喜欢....” 也不知是喜欢这个香囊...还是喜欢面前的人.... “我真的,很喜欢....” 他不忍离开谢星瑶的注视,只一遍遍的重复着‘喜欢’。 叶知秋起身,走到谢星瑶的身边,缓缓地伸出手,只要...她有一瞬间的拒绝,他一定会停下。 良久,面前坐着的谢星瑶都没有反应,叶知秋意识到这一点后,难耐的颤抖着手指,紧紧地将谢星瑶拥入怀中,感受到怀中的人迟疑着环上他劲瘦的腰腹,他竟激动的落下泪来,止不住的低下头吻着谢星瑶的发顶。 就这样许久后,叶知秋跪下身,仰起头,双手捧着那令他朝思暮想的脸,尽力抬起身慢慢靠近.... “!”谢星瑶仿佛回过神来,急忙闭上双眼,推开了他,大喊道:“不行!你现在还小!!!!” 糟糕,她差点忘记如今的叶知秋虽已经有了昔日状元郎的俊俏的脸,但是没有状元郎那已成大人的年龄!!! 不是,谁让他十六还是二十都共用一张脸啊! 好险! 被推到再地的叶知秋仿佛宕机,在这里,男子十六便已经可以娶妻生子了,但是在雍朝,姑姑规定不论男女,均是十八才算成年,二十才能嫁娶,谢星瑶在其耳濡目染之下,深深认同姑姑此举。 她吐出一口气,“如果你...喜欢...我,就尊重我,等你满十八了,我们...我们在确定心意吧。” 谢星瑶有些无法面对这令她尴尬的一幕,径直捂着脸跑走,只留下了呆呆楞坐在地的叶知秋,没等多久,她又折返回来,拉着叶知秋起身,突兀的抱住他蹭了蹭,她竟忍不住的思绪乱飘。 叶知秋好像有些长高了....原本只比她高上半个头,如今她都只能抵到他的脖颈处了。 看来她把叶知秋养的真的很好。 感受到怀中人蹭蹭的叶知秋轻笑着也回蹭着她的发顶,谢星瑶这才回过神,又一次捂着通红的脸跑走了。 夜里,她躲在被窝中,止不住的回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幕幕,羞意弥漫全身,她默默拉高被子,遮住自己泛着热气的脸颊,闭上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试图入睡。 “可恶的叶知秋....根本睡不着了.....” 等到第二日上值时,好友明珠看到她那青黑的眼下淤痕,惊讶开口:“天啊,瑶瑶,你昨夜是通宵核对账目了吗?” 谢星瑶摆摆手,瘫着一张小脸,喃喃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晌午谢星瑶拿着食,如往常一般前去冷宫,一路上都在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她如此给自己打气道。 等到见到了拿出宫殿,她深呼一口气,猛地推开木板门,与那清瘦的来人来了个面面相觑。 只见那叶知秋眼下也是一片乌黑,整个人却并不颓废,反而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神采奕奕,尤其是见到谢星瑶后,那双桃花眼简直放了光,仿佛乘着星光一般闪耀。 他们看着对方眼下的乌黑,同时笑出了声,一只麻雀被惊扰,扇了扇翅膀逃离了此地。 叶知秋笑着走来,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心疼出声:“别累着了,要不要在我这里补上一觉,省的上值时困倦。” 谢星瑶顺势将食盒递了过去,听见他这样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又边走边伸着懒腰,道:“好吧,我去睡一觉好了。”,旋即她又回过头,踮起脚尖,双手捏住叶知秋的颊肉,左右拽了拽,佯装生气道:“你倒是在这里享清闲了。” 叶知秋也不生气,那平素冷着的眉眼染上笑意,配合道:“是,大人,奴现在带着大人前去休憩片刻。” 他弯下腰,任由谢星瑶胡作非为,那样子,仿佛无论她要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扰一样,像只乖顺的大狗,獠牙也只是主.人的玩.具,没有任何的威胁。 折腾完了叶知秋,她转过身直直走向他的床榻,外衣也没褪下便躺了下去,扯过那被她换过的厚实的被褥,渐渐陷入了梦乡。 叶知秋没有着急去用膳,而是蹲下.身子,细细描摹着谢星瑶的眉眼,目光转到那艳红的带着水光的嘴唇,他指尖有些痒意,忍不住的摩挲起来,心跳也陡然加快,喉结滚动间,自己已经靠近了在梦中出现过的唇瓣。 将将接近时,他懊恼的皱起眉,飞快的远离,目光仍然紧紧锁住那红唇,片刻不离。 等到谢星瑶在叶知秋的提醒下悠悠醒来,只见来人嘴角噙着笑意,柔情蜜意的望着她,直把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激起,她捋了捋发丝,道:“别这样看我,好奇怪。” 叶知秋一手握拳放在唇边,低声掩饰地咳嗽一声,眼神飘忽道:“哪样的看...?” 谢星瑶没有回话,而是扯开了话题,“吃完了?” “嗯,那饮子尤其不错。”他中肯的评价道。 “那肯定呀,这可是牛乳与花茶,味道自然非比寻常。” 叶知秋惊讶道:“这二者也可混合吗?倒是新奇,不过味道确实甘美,也只有你能想出这法子了。” “不是我想的,是我姑姑...准确来说,是我姑姑梦中的人想出来的法子。” 谢星瑶摆摆手,借着叶知秋伸过来的胳膊起身穿鞋,一双手快她一步拿走鞋子。 他半跪在地,低眉顺目的为她穿鞋,丝毫不带嫌弃之意,一双手隐隐颤抖,叶知秋努力平复着呼吸,不想自己过于激动惊吓着她。 他有些没话找话,含糊道:“很...很厉害。” 谢星瑶晃着穿好鞋子的脚尖,应声道:“是呀。” 她曾经贵为郡主,有人帮忙穿鞋也是寻常之事,虽然她懂事后便再也没让侍女姐姐做过此事....但,叶知秋如今的身份....若说从前,哪怕为她提鞋,叶知秋也是勉强够格的,如今他虽为废太子,却也占了个太子的位置,这样的人,为她穿鞋... 管他呢,就算他当上了皇帝,也得跪着为自己穿鞋子! 她这般想着,奖励似的摸了摸叶知秋的发顶。 叶知秋并没有拒绝,反而微微抬头,使得她摸得更加顺手一些。 谢星瑶开玩笑道:“你这样,好像我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猫呀,有时候我摸它脑袋,它也会这样拱我手心。” “嗯,你也可以把我当作你的猫....”叶知秋低着头,虽然已经为她穿戴完毕,却仍然没有让开,“狗...也行。”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令谢星瑶听清。 沉默..... 谢星瑶咬着下唇,一脚轻轻踢上他炽热的胸膛,叶知秋顺从的歪倒在一边,面带羞涩,另一只手试图握住那隐约露出来的脚踝。 她没有让叶知秋得逞,急急忙忙拿过被他洗干净了的食盒饭碗,逃也似的跑走了。 奇怪,为什么这两日自己面对叶知秋都要逃跑? 这对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