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夏】 雾月》 第1章 第 1 章 “咻——” 的场静司放下长弓,见箭镞的尾羽空落到灌木中,只擦伤了那个灵活悦动的身形,兔子形状的小妖怪一颤,飞速借助落叶的掩盖溜走了。的场静司可惜的叹气。 “让妖怪跑了。”他说。 旁边急匆匆跑过来的三岛诚脸红气喘,看见的场静司一无所获反而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还好跑了啊,的场,你也太认真了一点。” 三岛诚抱怨说,“...真的弄伤了妖怪那要怎么交代啊。” 的场静司状似惊讶地回头,“哎呀,这次难道不就是一场捕猎妖怪的活动吗?” “虽说是啦,但那位主持人不是说不能伤害到妖怪吗?”三岛诚抓着手中的符咒,“如果你真的弄个可怜的妖怪交上去,我们大概会被主持人厌恶吧。” “既然作为除妖人举办这次甄选有为后辈的活动,又命令大家不许伤害妖怪。”的场静司微笑,拿着弓把玩颇感兴味,“...这不是很好笑吗?” “那有什么办法,”三岛诚语气戏谑,带着年轻人特有如玻璃反射出阳光一般灿烂的残酷调笑说,“谁叫他是现任的场一族的当家嘛...只是这点要求,我们还是要做到的。” “说起来,你也算是的场一族的人吧,竟然从来没见过他?”三岛诚好奇地问。 “只是一门小小的分家而已,长居东北,从来没有来过的场本家,”的场静司说,“这次也是父亲命令我来的。” “哦?” “你不也是如此?”的场静司忽然有点懒得和三岛诚推诿了,“本家对这位首领非常不满意,向外界暗示更换首领的可能...” “我和你正是为此而来。”的场静司把弓放到三岛诚手里,对这场不许伤害妖怪的狩猎失去了兴趣。 想必参与这次集会,又绞尽脑汁想要表现的人现在正伤透脑筋,想着如何要捕捉一只完美无缺的妖怪献给那位挑剔的大人,博得他吝啬的欢心。 而这位失去本家信任的大人,也一定满怀戒备,谨慎地审视这他们这群如同鬣狗一样环视在他周围的人。 真是无聊的场景,无聊的人。 “...虽说如此啦,等等,的场,你要去哪里?” “去玩。”的场静司随口说道,拨开一片隐蔽的丛木,走向一条小径。 “那你把你的弓给我干什么!我可不是你的侍从——!你这家伙!” 三岛诚的声音被的场静司抛在身后,最后只听到了他气急败坏骂了一句高傲的家伙,的场静司很是坦然地认领了这道指责,心想三岛诚一定会把他的弓保管妥当。 毕竟,三岛诚是个丝毫不愿意得罪别人,胆小谨慎的老鼠一样的人,对任何展现强大实力的对象都会下意识讨好。 除妖是什么? 父亲说,是家族的荣誉。 姐姐说,是人类的恶行。 母亲说,静司,这种事情你不该问我。 的场静司从作为的场静司这个人开始对此苦思冥想,又阅读了许多涉猎广泛领域的书籍,企图从他个人的命运去推导出这件具有历史性质之事存在的合理性,然而可惜的是,他生性多疑,无论是外人的说法还是自我的结论都无法带给他从这种疑惑中解脱的感觉。 为什么他一定要杀死和他拥有相同外貌的妖怪?的场静司心想,虽然他们会骗他,虽然他们会杀害人类,虽然...但是说到底,人类也会杀人类,也会骗人类,战争造成的伤亡可比不聪明的妖怪所造成的伤亡多得多。 他其实...觉得妖怪很可爱。 相比妖怪,的场静司对人更厌恶,更害怕。 “不过,这样的想法是不能说出口的。”的场静司自言自语,折断挡路的干燥枯枝,左右晃了晃,“毫无顾忌展露自己的想法,可是很危险的。” 比如说,觉得姐姐的裙子很不适合她,虽然这是正确的看法,却不能就这样说出来,一定会受到姐姐的记恨,在某个时刻被报复回来。 所以就算的场静司很喜欢妖怪,喜欢到有点怜悯了,他的弓箭还是不会偏离一寸,冷酷的对准他们,因为这才是人类的行为。 的场静司边想,走在高耸的榉木间,树冠遮挡了澄明的天空,投下阴郁的影子。的场静司穿梭在潮冷的树荫间,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就很像一只妖怪在活动。 妖怪其实比人更像自然的孩子。 天真,显明,恶毒不加掩饰,善良不易怨怼。 的场静司手扶着榉木剥落树皮的树干,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是妖怪有多好,就可以不用伪装地喜欢妖怪,而人喜欢妖怪,就太奇怪了。 比如这个的场家现任的首领,听说对妖怪抱有极大的同情,似乎坦诚到让人觉得他在伪装了,受到了非常多的猜忌。他的所行之事也并不尽如人意,一次又一次令门下失望,这次还放走了一次非常重要涉及皇室名誉的除妖任务里作乱的妖怪。 于是,这位现年二十三岁,名叫夏目贵志的青年,终于被本家的人威胁要选定下一代继承人。 除妖这件事,从内部性质来讲错综复杂,但其从外部来看也不过是门生意,生意讲求利弊,在没有达到预期收益之时,即使是首领也面临会被退位的风险。 夏目贵志本人听说是早年间的场家主从外部领取的一名孤儿,那时的家主并无后代,领养别人也无可厚非,只是没想到他没有领养族内的孩子,而是自顾自去除妖界之外寻找到了一名孩子带回来。 当然,面对这个孩子,的场家不满又反对,但随着他强大的妖力展现,在他眼里那件测试妖力的红色和服竟然露出了其精致细微的本貌,反对的声音也渐渐停歇了。 【你们谁能和他一样?】那位任性的家主袖手微笑说。 无人应声。 世界上能真正平息争端的,就是压倒性的力量。 这名有着浅色头发,格格不入的孩子就这样幸运成为的场家的首领,听说还和一只强大的白犬妖怪缔结契约,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直到他二十三岁把一切搞砸,沦落到要重新选任首领的可悲情况。 愚蠢。的场静司心想,拥有强大的妖力,显赫的家世,众人的宠爱。竟然能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要么这个夏目贵志的运气差得离谱,要么本人蠢到离谱,无论哪点都不值得被人同情。 “听上去就像超级无敌大笨蛋。”的场静司思量他听到的消息,微笑着想,他没兴趣当这样一个人的继承人。 一定是个懦弱又伪善的人,嘴上说着妖怪可怜,却只会下达一些不要伤害妖怪的命令,没有想过怎样真正阻止除妖人滥杀妖怪,也没办法抛开人类世界的物质生活去妖怪那边生活。 两边都无法讨好,所以被两边而厌弃,简直是一个废物。 等这次集会结束,回到东北的家,告诉父亲自己没有赢得这次机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家里只是把这当作一次旅游,想让的场静司避开和姐姐的冲突。 等他快要穿过丛丛林木,暮色的光辉从树冠的缝隙泄露下来,映照出火烧一样的地面,的场静司的红瞳一眯,看见其中有一只白色的身影。 是那只侥幸逃走的兔子妖怪。妖怪的后腿不知道为什么绑着绷带,的场静司认出那是它受伤的位置。 谁这么闲还救治妖怪。 不过...的场静司摸了摸后背,想起自己的弓给别人了,感到失策,只能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符咒。 虽然这张符咒的威力大了点...估计会把这只小兔子给烧得皮毛都焦掉。 但比起放走可爱的妖怪,的场静司更讨厌自己第二次失败的结果。 他口里念了一句咒言,就夹着这张符咒往前一掷。 兔子妖怪惊慌地往前奔跑,感受到背后追来的强大除妖人是那个可怕讨厌盯上它的家伙。 它穿过树林,的场静司也追了上去。 忽然,空间空旷了起来。流动的风迎面吹来。 的场静司的头发被吹散,从树林的阴影下走到毫无遮掩的光的世界,他的眼睛不适应地酸涩起来,于是他的手挡在眼睛前,从手指的缝隙中瞥见,原来闪烁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湖面旁站着一个浅色头发的和服青年,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那只兔子妖怪跑到他跟前,被他蹲下接起来抱在怀里。 从他身边忽然变出了一只白色的巨犬,的场静司紧跟其后的符咒被巨犬衔在嘴里吞吃了下去。 青年似乎明了为什么的场静司追到这里,不快地说,“这是很危险的符咒,应该是禁用的。” 的场静司说,“只是一次狩猎而已。” 青年抱着小妖怪没有说话。 “能请你把我的猎物还给我吗?”的场静司忽然微笑着说,“没有它,这次就没办法交代了。” “...妖怪不是你的工具。”青年只说。 他神情冷淡,手搭在高大白犬的身上,暮色最后的寂寞余晖使得他的轮廓模糊,望过来的样子仿佛高天原上,由自浓云里倾斜的一丝金光虚构成的神明。 的场静司猜想,白犬,浅发,对妖怪毫无理由的同情心,他一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夏目贵志了。 如传闻一样...不,也有点不一样,长得还挺可爱的。 第2章 第 2 章 夏目贵志到了家门,穿着男式和服的七濑正等在旁边,说,“要去看看吗?现在他们正在讨论这次集会。听说有几个不错的年轻人,哼。” 斑蹲在夏目贵志肩头,眯着眼睛打盹。 “不用了...”夏目贵志这样推辞,末了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又说,“我有点累,晚上还有场宴会吧,要休息一下打好精神。” 七濑答应下来,温和地看着他,说,“太辛苦就好好休息一下吧,贵志。” “不用担心,一切还没有成为定局。”她说出这句话,眼神忽然变换下来,似乎是对想象中的敌人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夏目贵志嗯了一声,对于七濑兴致勃勃的态度心里颇感愧疚,其实他觉得一切快要尘埃落地了。这场对他罪行的宣判,连审判的台子都已经被撤走,喧闹的众人也对他移开了眼光,已经不再关注失势的夏目贵志。 “对了,名取家那小子跑到你房间等你了。” “周一?好。” 等夏目贵志到达和室,看见浅黄发色红色眼眸的少年正抱胸盯着矮桌上的纸,表情紧绷。 “在看什么?”夏目贵志坐在旁边,把斑抱在怀里,也看了一眼。 “路上捧到有人给我的宣传单,”名取周一应了一声说,“...好像是关于做模特的,他说我很适合这个行业。” “模特?”夏目贵志哎了一声,“好像很有意思,也很适合周一。” “毕竟周一是个漂亮的孩子嘛。” “有点奇怪,”名取周一弯曲自己食指挠挠脸颊说,“我不喜欢把自己当作商品展示出来,所以应该会拒绝。” “那也可以,一切都按周一的心意做。” “夏目说的好像我做什么你都无所谓,这是完全不在意吗?”名取周一忽然调侃说。 夏目贵志的双手撑在榻榻米上,“应该是完全尊重周一的一切想法才对。我并不想对你指手画脚,虽然不能让你这张漂亮的脸让更多人看见很遗憾,但只要你本人幸福就可以。” “这说法真是狡猾,不愧是当首领的人。” 要这样说也没错。 毕竟再怎么觉得自己不适合,没有天赋,夏目贵志还是从小被这样教育得长大,不希望自己的言行带给别人迷惑的困扰,小心谨慎揣度对方的心意。 越深入了解人心的多变和晦暗,就越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对方讨厌。 只是,偶尔也会觉得这样蛮累的。 “...周一,”夏目贵志觉得胃有点胀痛,侧身弯成弓形躺在地板上说,“虽然这样说很不好,我真的不适合当这个家主。” 其实的场一门的首领换人也挺好的...就是很对不起叔叔了。 “除了你,还有谁呢。”名取周一也躺下来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说,“夏目,要相信自己啊。” 压力真大啊,夏目贵志心想,其实不希望周一这样对自己抱有信心。 “这场集会你去看了有欣赏的人吗?” “完全没有,都是些自大的年轻人。”夏目贵志说,“啊,有个人很特殊...不过,”他顿了顿说,“可能对他有点抱歉,但我不希望他是继承人。” “连你都不喜欢他,那这个人一定很不适合。”名取周一思量说。本性柔和到有点过头的夏目贵志很少讨厌谁,能让他有这样明显反应的人一定做了很过激的事情。 “其实周一来当家主我也不介意。” “可我介意,我很想帮夏目,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什么方式呢?”夏目贵志含着微笑说,他因为疲惫而倦怠地半搭眼睑,脸颊在地板上挤压出略微丰腴的软肉,使得这张本来就年轻的脸看起来更天真。 名取周一感觉到夏目贵志湿润的琥珀色眼眸无辜地望向他心灵,他为此紧张地抿了抿下唇。 “...我不是介意,”名取周一脸皮发烫,一双红色的眼睛澄澈盯着夏目贵志,“我完全不行啊...夏目也就算了,我可是姓名取的。” “那也无所谓,”夏目翻过身,眼睛往上顶上看,他的侧脸印出榻榻米成排的红色横痕,“的场现在除了是我,谁都可以当首领。” “毕竟我是个很差劲的家伙。” “你不是。”名取周一心想,你只是不适合这里。 和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一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的找到和自己本性相合的位置,如同错置的积木块,五边形放到了三角形的位置,圆形放到了正方形的位置,要么被磨碎棱角将自己挤压进去,要么忍受空荡荡的寂寞。 夏目贵志是一个不适合当除妖师的,却拥有强大妖力的人。 “谢谢你,周一。”夏目的手背遮住自己的双眼,轻声说。 名取周一是小他七岁的挚友,自从几年前他帮了名取家一个小小的忙就熟络起来。其实在相处之中,比起夏目贵志这个大人,名取周一更有成熟的风范。 “如果有需要我做的事,赶快告诉我哦,毕竟过段时间我就不是首领了。”夏目贵志微笑。他思索着,不过,现在屈辱的退位未必不是好事。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虽然会让人遗憾,却总比磋磨上自己的一生好。 “...我又不是为了这些当你朋友的。”名取周一说,“偶尔也少点戒备吧。” “抱歉抱歉。” 他们小声讨论些事情,斑从进门开始就闭着眼睛也不说话,卷着尾巴把自己放置在夏目贵志的怀里,实诚地当着一个供人取暖的玩偶。 入秋之后天气冷了下来,斑虽然是妖怪,却有着比寻常动物更高的体温,怀抱着它,夏目贵志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起来,嗯嗯啊啊答应着名取周一的话,然后过了几分钟终于没了声音,他睡着了。 名取周一才开始和斑说话,“斑大人,夏目碰到的是谁呢?” 斑说,“不知道,是个很讨厌的家伙。” “是吗?辛苦斑大人了,要保护夏目。”名取周一还有点疑虑。 斑才睁开一只金色的眼睛,“在继承人落定之前,夏目不会有事的。不过——” “——你确实比夏目要适合在这个位置,不考虑下吗?名取家的小子。” 名取周一也尴尬笑了一下,“这,我要是姓的场就可以了,但我毕竟姓名取嘛,再说我的妖力也没夏目强。” “现在最好的就是由一个势力之外的人来接任这个家主...”名取周一思考着说,“来自关东的那位三岛家的人看起来就不错,胆子小,人也谨慎...” “这次我记得不是有个叫的场的吗?” “那位啊,我问过,其实也算是本家的人,前几代忽然嫁去了雪国。听说他对此兴致缺缺。”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由这位的场当作继承人,”名取周一继续说,“怎么看的场家的那群老头子都会先去拉拢他,我们毫无优势呢。” 斑颤了颤耳朵,对人类的利益来往有点搞不拎清,“好麻烦,如果有问题全吃了就行了。” 名取周一不禁微笑,“那可不行。” “哼。”斑转过屁股,说到底,它只是忠于夏目贵志一人,又不是忠于的场家。 名取周一看着夏目贵志熟睡,呼吸平缓,注意到他束在脑后的浅色长发被凌乱地压在背下,偶尔夏目贵志一动就露出扯痛头发的神色。于是名取周一想了想,小心翼翼把这束头发挑了出来,理顺凌乱的发丝,又编制成三股辫的模样。 他的手指穿梭在柔软的发丝间,将之重新编整。自己这副似乎在服侍他人的虔诚也给予名取周一焦躁心灵一点慰藉,他心想着,不要这样难过了,无论怎么样,我都会陪伴着你。我绝对不允许其他人抢走你的东西。 虽然夏目贵志本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少紧迫感,但连在局势之外的名取周一都明了,七濑他们如此如临大敌,正是因为在这场争斗中,落败的一方很有可能被吞吃入腹。 对统领者的要求越为苛刻,就证明失败的代价越为严重。 但是... 名取周一末了从手腕上取下一个红色的发绳,绑在辫子的尾端。 他将辫子放在夏目贵志胸前,注视了他很久,即使斑还在这里,少年也没忍住,紧张地在夏目贵志微凉的耳廓落下一个轻吻。 没关系,我们绝对不会允许你被伤害的...你只要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就可以。 第3章 第 3 章 集会结束,夏目贵志并没有去参加晚宴,他睡过头了,醒来已经月上中天。 “...还好有七濑,”夏目贵志理了理和服的领口,说道,“不然差点被骂死呢。” “只是一场小晚宴而已,”名取周一作为没有提醒夏目贵志起床的人丝毫没有愧疚,“还是夏目你好好睡觉更重要。” “是呢是呢。”小狐狸趴在一边说。 夏目贵志转过身,之间挠了挠脸颊,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再纠结这个小问题,反正也已经向那些人真诚道过歉了。 “这样穿可以了吗?” 他穿好白色平纹绸布小袖着物,用藏青半幅带系出窄盈盈的腰身。 “太普通了。”丙毫不客气地评价,“本来就普通的夏目在这身普通装扮下更普通了。” 带着透光眼镜的多轨透于是拿起一件中羽织为夏目贵志穿上。她是夏目贵志的好友,刚参加完服装搭配的课程,这次自告奋勇要为夏目贵志打造一个很有气势的形象。 草木染的外褂深蓝得如同冠雪富士山的山体,给过于单薄苍白的形象压上一分厚重。 “虽然看着不错,但感觉还是好平易近人...”多轨透思考。 “平易近人不好吗?”夏目贵志说,其实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展现自己的形象...说起来他这个刚被逼让位的家主真的有形象吗? 斑在一边用后腿挠着耳朵说,“再怎么折腾他就那个样子啦,太明亮也不适合。” 丙忽然从不知道哪里拿出了一件白色透纱罗衣,织物的丝线滑过明亮的光芒,看着非常昂贵的模样。她双手捏着外衣一振,将之披在夏目贵志的头上,“——哎呀,这下就美丽了。” “这是我以前行走其他地方所装扮留下的宝物,名叫雾月衣,是那时人类的统治者送给我的,好像叫什么嵯峨天皇?记不清了。” 纱衣披在头上,只像披上了一层月光的份量,夏目贵志摸索外衣坚硬的质地,“那这可是一件历史文物了。不过——” “不,这不是女孩子才会有的打扮吗?”夏目贵志虽然不是很了解服饰,却知道被衣是古时候女子出行才会有的装束。 “可这样很有气势嘛。”丙丙吐了口烟气说,“上面可是我请了妖怪中最厉害的工匠,将满月的流光逢了进去,有着很强大的妖力哦。” “也可以呢,”多轨透只觉得夏目贵志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感觉很高傲的样子。” ...完全是你们想看吧。 夏目贵志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他确实感受到了这件衣服上沉淀的妖力和一丝不属于妖怪,更清明的力量,如果要比较,似乎是云层之上那一抹神圣的光辉照耀下来。 “可我明明是个要让位的人...这样大张旗鼓真的好吗?” “正因为被人小瞧了,才要夸张点!”丙敲了敲烟杆,“就是因为夏目总是瞻前顾后才会被人赶下位子!” “好过分的说法...” 妖怪们正兴致勃勃得意忘形,名取周一也拿了把扇子走过来,插在夏目贵志的腰带里。他顺便提了提趴在夏目贵志腿上的小狐狸,“你在这里干什么啦。” 小狐狸说,“不要,我也是夏目的式神。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他。” “你这小家伙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妖怪们嘲笑说。 夏目贵志抱起小狐狸,他低下头,温柔地问,“有什么礼物呢?” 小狐狸脸色潮红,从怀里掏出一个镂空的樱花铃铛,系在夏目贵志垂在胸前长发的红绳上。 “哎呀,这是清水寺的御守啊。你什么时候去那里拿的?”名取周一惊讶地说,“真是费心。” “招福除厄,开运结缘。”小狐狸开心的说。他穿过山林,走过河流,披着清晨的露水,在寺庙第一声震动的早阳中才拿到了这个御守铃铛。 夏目贵志摸了摸这个铃铛,笑着说,“谢谢你。” 这样,在众人你一个点子我一个点子之下,夏目贵志终于看起来不太普通了。特别是那件有着古朴妖力的雾月衣,即使在白日也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朦胧了人的轮廓。 被妖怪钟爱的人。名取周一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忽然觉得如果让夏目辞退这个位置...说不定他会更幸福。 让喜欢妖怪的人去做除妖人实在太为难他了。 “哈哈,大家好像在玩什么换装一样。”多轨透合掌说。 妖怪们倒兴致勃勃,“走啦走啦,去给那群不知所谓的家伙一个下马威!” 夏目贵志捂着脸心想,完了...一定会被别人认为是挑衅的。 都完全处于劣势失败了的人...怎么看都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啊。他心里知道这样有点不好,但既然大家都这么兴致高昂...也就算了,反正他已经乖乖尊从那些人的意思打算让位。 这时候,厌恶更多也无所谓。 的场静司屈腿坐在垫子上喝茶,这已经是第二杯了。 “那位主持人什么时候才来啊...”三岛诚也仰着喝光一杯清茶,小声抱怨,“已经很久了吧。” 集会结束后,主持人也没露面,最重要的部分反而放在了第二天。 一群从各地跑来的年轻人急躁又自持礼仪,像蚂蚁一样挥舞触角互相传递信息,假笑着希望自己给看中的人留下好印象——说不定,谁就是这个继承人呢。 三岛诚冷冷环视一周,心想,看起来都是庸才,比不上他身边悠闲喝茶的这位。 这时候,纸门从外边被拉开的声音压过众人小声讨论的细碎声音,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少年先走到前头。他的脸颊上爬过一只黑色阴影般的壁虎。 “那是,”三岛诚倒认了出来,低声和的场静司说,“名取周一,听说是现任首领的弟子。不过他的家门似乎没落了。” 室内喧杂的氛围徒然沉静下来。与白色天光一同照耀进来的是一阵清澈的铃铛声。 一个相对于这个年纪,身形略微纤细的青年走了进来,铃铛声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他的打扮衣着并不出众,蓝白色系也很朴素,只是这人罩着一件朦胧的纱衣,像某种为了防尘遮掩宝物的措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纱衣很透明,但似乎没人能看清他的模样。 在座的都有妖力,能感知到这件衣服上特殊的力量。心里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个青年。 从纱衣下底下发出的明亮的声音都没了来源一样,飘散在空中,“请开始吧。” 他就是夏目贵志。虽然没有介绍,但所有人都这样意识到了。 “哇,”三岛诚乐呵地说,“看起来挺有气势的嘛。” 他只觉得这副声势浩大的样子挺让人神往的。如果自己也成为的场的家主...能这样站在众人面前吗? 三岛诚心里迅速把这个得意忘形的想法按下去。太危险了。 “的场,你说呢?我看这位家主不像传闻中那样懦弱...”三岛诚小声扭着身子和的场静司说。 “一般吧。”的场静司收回目光。 “那件衣服是妖怪的礼物吧,”的场静司说,“在除妖人的面前展现自己和妖怪的友谊,这是想干什么?” 也太纵容身边的人了,的场静司心想,难不怪会落到这个境地,有时候强大的实力可不该在什么时刻都展现出来...至少按人类社会的规则来讲。 “...你说的也是,”三岛诚摸了摸下巴。“难不怪会被让位。” 夏目贵志坐定,手抽出腰带里的扇子点了点,“请开始吧——昨夜没能一览众位的风姿,真是遗憾。” 这样得体的开场让下面没见过他的人心里闪过一丝激灵,心想这不是很在行吗? 的场和也说,“闲话就不必了,浪费了太多时间。就请首领选择出您中意的继承人吧。” 的场和也今年六十多岁,作为的场一门的族老历经三代首领,已经不年轻,头顶如冬瓜一样光滑油亮,他的胡须张牙舞爪伸直,看起来还精神奕奕。 夏目贵志说,“要我在这群人里挑选出合适的对象吗?” “是。”的场和也说,“同时,我也推举出我们同姓的场的孩子,” “纪,你前来。” 一个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瘦小少年哆哆嗦嗦上前,紧张地低下头。他叫的场纪,今年十六岁,虽然有着妖力,却并没有展露什么天资,却成为这次集会唯一符合要求带回完好妖怪的胜出者,其余人封印的妖怪或多或少带着受伤的痕迹,虽然有人辩解一开始遇到妖怪就是这样的。 七濑说,“这次的场纪确实是集会第一名,但未免也太一骑绝尘了,第一个回来却是唯一一个封印了合适的妖怪...” 的场和也立马瞪圆眼睛,两条眉毛竖起来说,“七濑这是在说我们作弊吗?!这个说法未免太小肚鸡肠吧。” “你们...!” “总之,这不是这次会宴该说的事情,”名取周一开口说,“太着急了吧,各位先生。” “名取家的小子,忍你很久了,一个破落门户的后代对的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太逾越了吧?” “呵呵,”名取周一假笑,“没办法,夏目大人也算我的老师,身为弟子爱护老师可是非常正常的。——就像您,”他话锋一转,“爱护的场纪一样。” “你这是说我徇私?”的场和也怒斥他说,“纪可不是我的弟子!” 七濑冷冷说,“的确不是,毕竟没听过哪家孙子叫亲爷爷还要叫成老师的。” 第4章 第 4 章 “...名门的争夺真是丑态百出。”三岛诚看周围人都低下头抖着肩膀暗笑,也用手肘捅了捅的场静司说,“看起来两方都争执不下的样子。” 三岛诚半天没听到的场静司的回复,他转过头,正看见的场静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怎么了?” “三岛,你记得我一共用了多少只箭吗?” “十五...”三岛诚回想说,“你每次都是射中妖怪又不封印,真是残忍的做法。” “我可没射中要害,只是标记而已。”的场静司话锋一转,“这次集会开始前他们说一共有多少只妖怪放出去了?” “也是十五。”三岛诚说,“哦——,不对,你这做法让所有妖怪都受伤了,怎么可能有合适的妖怪交上去?” 一开始他是摸不清的场静司的想法,才跟在的场静司身后。等见识到这个人察觉环境的谨慎,辨别妖怪的精确,还有每次都不失手的拉弓射箭,三岛诚才确信的场静司绝对是这次集会实力最出众的人。 可不是谁都能抢在别人开头把妖怪都找出来的,不过,的场静司似乎只是把兴趣放在了找妖怪上,而不是赢得这次比赛。 “这老家伙给孙子开后门啊。”三岛诚摸着下巴了然。 “那就不得不出面了。”的场静司自言自语说,他忽然站起来往那个如同台风风眼的气氛中心走进去。 三岛诚错乱地抬头看他,的场静司不是表明自己对此毫无兴致吗? 夏目贵志正听着周围人唇枪舌剑争吵,犹豫什么时候插个空子赶快听从的场和也的建议,答应的场纪做继承人。 但是...夏目贵志从纱衣底下抬头看的场纪,见到这个少年住着膝盖的布料揉搓,抖着肩膀浑身散发恐惧的气息。他认识的场纪,以前这个少年就总是不太爱见人,每次看到他总是怯生生喊一句夏目大人就躲在一边, 看起来比他自己还要胆小些,夏目贵志不由得心想,把这个重担交给这样一个少年真的好吗?的场纪如果当上继承人,说不定会很辛苦。 忽然,一个人强势穿插进这个已经演变得有点糟糕的气氛里,打断所有人的声音,“——请问,集会的胜出者真的是他吗?” 的场静司坐在的场纪旁边,有礼貌地询问。 口干舌燥的的场和也抖了抖胡子,说,“你是——的场静司,那个雪国来的孩子。你什么意思?” 的场静司说,“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抓到的妖怪没有受伤。” 听到这句话,的场纪的头低得更深了,似乎要缩成一团。 的场和也那边的人变了脸色,说,“你什么意思。” 的场静司才微笑说,“因为,会场里的妖怪我可是都打过照面,用箭射伤了,怎么会有没受伤的妖怪呢?” 满座哗然。夹杂个别声音说道,我就说我遇见的妖怪怎么都受伤了。不对,怎么可能被他一个人全遇到了之类的话。 “怎么可能?!”的场和也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额头挤压出深深的纹路。“胡说八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发现所有妖怪。” 七濑回想了一下,说,“回收的妖怪确实都带着箭伤,看起来也是同一种箭造成的。” 她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而所有妖怪都受伤了,就显得的场纪那只完好的妖怪更奇怪。 “那请问你们一共回收了多少只妖怪?”的场静司问。 “十五只。十四只都有箭伤,只有一只和纪的那只没有受伤。”七濑说。 “那更奇怪了,我记得,有一只受伤的明明已经被人带走了...怎么会恰好找到十五只呢。”的场静司微笑着说,“夏目大人,您说呢?” 夏目贵志心想,说的没错,那只兔子妖怪他看太可怜了就私下放走了。就算这样算起来也应该是十四只。 “他没说错,”夏目贵志说,“纪,你这只完好无缺的妖怪是从哪里拿来的。” 的场和也只命门人偷换一只,不知道到底回收的有几只妖怪,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冷汗涟涟。他支支吾吾没说话。 这个闹剧让底下众多参与者愤愤不平起来,如果一开始就内定了胜出者,拿他们辛辛苦苦奔走封印妖怪是为什么?未免太戏耍人了。 “算了——,”夏目贵志注意场面有点失控,“今天到此为止吧。” “继承者的事情,之后再说。” 他这样绵软的应付显然没有效力,开始有人要的场一门给个解释,这样当众被捅穿内幕,如果不强硬表明态度,会让参与集会的人失去对的场本家的信任。 的场静司看着一团糟的场面,心想,夏目贵志确实不适合做个领导者,如果是他,这时候这些人早该闭嘴了。 不过... 的场静司开口,“既然如此,那就该重新定义【胜出】吧。” “什么意思?”七濑问。 “我想,集会的目的也只是决策出实力强大的除妖人,”的场静司注视着夏目贵志说,“首领的意思是不伤害妖怪也能封印妖怪的人一定拥有更强大的实力,对吧?” 完全不是。夏目贵志听着这番措辞,很想反对,但忍住了。 “那么,其实只要达到实力远超别人的强大就可以,反而不应该聚焦在手段上。”的场静司竖起一根手指微笑说,“这不就很明显了吗?” “...什么明显?”名取周一隐有所感,但不确定。 “我就是这个实力强大的人啊。”的场静司说。 他这句话带来一阵诡异的沉默。 无论是的场的门人,还是集会的参与者,都闭上了嘴,将目光投向这个少年。 的确,能找到所有妖怪并标记它们,这副感知和实力是他们所做不到的。但这样堂而皇之毫无自谦说出来...这个少年的脸皮也是他们做不到。 感觉没人能比他适合当继承人。众人心里冒出这个想法。 的场静司起身,在快要凝成实质聚焦在他一人的目光之下也没有退缩,走到夏目贵志跟前,他手捏起纱衣的边缘,继而用手背抬起出一个缝隙,俯身钻到了纱衣底下,两人终于毫无所挡地见面了。 “你就像新娘呢。”他微笑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夏目贵志说。 夏目贵志露出一个很难以用言语表达的表情。 朦胧的纱衣只能看见里面的两个人面对面,也并不是完全隔绝外人的视线,却仿佛自成一个空间一样让人难耐。 三岛诚麻木地喝了口茶,有点搞不清这个状况,总之他似乎也押对宝了...? 多轨透挡住自己的眼睛。名取周一带着奇怪神色看向她,“...你这是干什么。” “...总觉得有点不敢看啊。”多轨透讪笑。她脸红红的。 忍不了了。名取周一想要上前制止,刚起身就被七濑一把拉住,“你先坐下。” “...为什么。”名取周一心想,按照夏目的性格,他还真的很难去当众拒绝羞辱一个比他小的少年。 万一真答应这个人怎么办! 的场静司似乎还想说什么,夏目贵志干脆用扇子直接把纱衣挑开。 果然,周围人的表情已经有点奇怪了。 的场静司膝行退后,看似乖巧地低头说,“请让我成为您的继承人吧。” 他语气刻意得有点谄媚,但因为音色柔滑,反而更像情人之间的低语,并不让人讨厌。 坐着静观其变的三岛诚又喝了一口茶,琢磨的场静司这做派怎么有点像追求恋人?不对。 其他人倒安静下来,说起来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从刚才起局面就一直被的场静司牵着走,进行到现在反而有理有据起来。 在场的候选人,实力没他强,身份没他贴近,就连本家那些有资格说些什么的老家伙也刚被戳穿内幕,恨不得自己现在不存在。七濑等也觉得的场静司至少比那个的场纪好。 此时此刻,优势天然的滑向的场静司。 ...只等夏目贵志同意。 夏目贵志却一把将扇子按在的场静司低下的后脑勺上,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你不行。” “除了你,谁都可以。”这样有着字面嫌弃的话被他说出来,却仿佛只是温柔的劝诫。 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第5章 第 5 章 “那就三岛诚吧。” 的场静司没有犹豫地说。 ...等等。 被安排地明明白白的三岛诚吓了一跳,立马在转向他的目光中举手,“我不是!” 他连滚带爬到前面去,“我完全没有这个想法,的场...不,静司君,他不是认真的。” “我是,”的场静司微笑,“三岛君也是非常出色的人物。” 您可闭嘴吧。三岛诚汗颜,只能干笑说,“我的才干不及静司君一分啊。”这话其实有点夸大。 而夏目贵志坚持说,“只要是的场静司就不行。” 他心想,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态,但随意射伤妖怪只为标记,心性太残忍了。 的场静司兀自微笑,像是完全没听见夏目贵志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三岛诚本能低头往的场静司那边一瞥,只看见个大概就悟了,连忙说,“静司君此前从未在本家露过面,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他见这番说辞打动不了夏目贵志,又咬牙说,“这几日我和静司君算是朝夕相伴,以我的品格担保,静司君其实是个再纯良不过的人...” 这话也说得出来?三岛诚心里唾弃自己。 “...雪国风光单调,他性情多少沾染了一两分冷淡,又远离故土,行为处事稍微笨拙了一点。如果有误会,还希望夏目大人给个机会重新审视一下。”三岛诚说得口舌干燥,期盼地看着夏目贵志。 三岛诚口灿莲花,还真的有点打动夏目贵志,在他心中种下愧疚的种子,疑心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少年太过苛刻。 “可...”夏目贵志犹豫,“继承人的话...” 这个松动一样的口吻让三岛诚看见了希望,连忙说,“依我之见,这里的人没有比静司君更适合的人了——”他转头又向众人说,“难道谁还认为自己有超越静司君的能力吗?” 底下当然连连推辞,开玩笑,到了这副田地,还是乖乖听个八卦就可以了。再说如果这少年真的提前他们能找到所有妖怪,那也是个人物。 的场和也带着他的孙子没有吭声,这时候他们说什么也不对。 名取周一反而冷笑,他在一边看穿了的场静司和三岛诚的把戏,说,“没想到三岛家也要向别人投诚了。” “哎呀,名取君,在下只是一个说实话的人而已。”三岛诚悠然说。 “夏目...老师,不用被他们所迷惑,既然您不想定下的场静司为继承人,那就这样。” “但今天还是得做出决定吧。”三岛诚看得清楚,当作某种试炼的集会内幕被捅破,主持人怎样也不能当个缩头乌龟说这时候没有冠军了。 “反正无论是的场纪,还是我三岛诚,静司君。”三岛诚坦率地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脸色不好的夏目贵志,“夏目大人还是得做出选择啊。” 选择。 夏目贵志抬头看,这间屋子里的人面色各异,每个人都藏着不能见人的心事,与之相应的表情却虚浮得像水面上的油花,与本质无法相融。 他是真的不想顺势而为定下的场静司做继承人,他总觉得这个少年很适合做这个首领,至少比他适合,但正因为太适合了...夏目贵志害怕自己把这个位置交给他,像送上一件最趁手的武器,那以后的场静司犯下的罪孽也有他的一份。 “老师...”名取周一担心地看着夏目贵志。 的场静司开口,“虽然不知道您对我的厌恶从哪里来的,但我却只觉得自惭,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让您做出这样的判断。”他那双明丽的红瞳盯着夏目贵志说,“但我能得到一个机会吗?” “就算是杀人犯,也得经过审判的过程。如果就这样轻易定罪,对温柔的夏目大人也是一份沉重的负担。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可以有个缓和的时间呢?” 的场静司的语气中不发恭敬,但他向前伸出右手,做出了一个寻求合作的姿势。 夏目贵志没有反应。 的场静司没有被回应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微笑道,“难道错误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这句熟悉的话让夏目贵志心里泛起涟漪,想起一个阔别多年的背影,他脱口而出,“你从哪里听到的这句话?” “我自己?”的场静司不解地说,“应该吧...还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行了。”七濑打断他们,疲惫地按了按额头,懒得让这副奇怪的场景继续下去,“既然夏目做不出决定,静司君先留在本家作为继承人的备选,诚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一并留下。夏目作为你们的老师考察能力和品性,三个月之后再从你们之中选出一人。” “至于纪...”七濑抬起眼,从那副眼镜下透出复杂的神色,“你就不必了。和也先生,这件事容后再好好详谈。” 三岛诚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本来只是来看有潜力的人,现在出乎意料还有了继承人备选的名头也不见多开心。 ...反正都会是的场静司,三岛诚心里暗想。 而的场纪就像个弃子被扔到一边。他缩着脖子,跟在脸色阴郁的爷爷身后和众人离开了。临走,这个瘦弱不起眼的少年望了还在室内,全然没有关心的场纪去处的夏目贵志一眼。 的场静司他们也离开后,留下的就只是夏目一派的人,名取周一,多轨透,七濑。 “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多轨透呼了一口气,“...怎么感觉比我看的相亲节目还难。” “什么相亲...”名取周一觉得多轨透的比喻不太恰当。 “但留下三岛诚和的场静司,排除的场纪也不错。”七濑说,“只要的场和也他们的人不成为继承人就好。” “可那个的场静司也很容易被他们拉拢吧。”名取周一说,“毕竟是同姓的人。” “是。”七濑说,“所以夏目要拿出比的场和也他们更具有吸引力的条件。” 这句话说出来,几人都沉默了。 “什么条件...”多轨透干笑,“好像,我们什么也没有耶。” “真不好意思。”夏目贵志干脆地承认错误。他不善交际,更不会人情的利益往来,经常和妖怪当朋友,还禁止门人肆意伤害妖怪,一点人心也没有。 “那完全没有优势。”名取周一说,“的场和也能给的支持实在太多了,就算夏目能当继承人的老师也没用。” “不用给。”七濑说,“三岛不必多说,因为那人的关系,三岛家是偏向夏目的。复杂的只有的场静司...三个月内,做出能让他自己退出这场争斗的事情就可以。” 多轨透眨眨眼,吓了一跳,接着捧着脸说,“七濑女士这句话好帅气。” “?” “像什么□□组织一样。”多轨透捂着嘴说。 其实也差不多了,名取周一暗想,的场家还有地牢呢。某种意义上除妖人这种和警察有关系还能合理使用暴力的组织比□□更恐怖。 他们私下讨论了一番,觉得只要摒除的场和也那边的影响,让三岛诚待到最后就可以保住夏目的位子。假以时日弟子自觉实力不济,再让位于老师也没人指摘。 三岛家欠着那人一个很大的人情,这个忙不会不帮。 七濑最后被夏目贵志叫住,单独留下来。 在夏目贵志面前,七濑单独换了番说辞,“夏目,的场静司不错。如果他能抵挡住的场和也的诱惑,我们或许真的可以把他看作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顿了顿,七濑还是问道,“而且,你真的完全是因为讨厌他不想让他留在这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让七濑女士您想起那个人吧,”夏目贵志说,“我也是这样。” “所以你还是因为恨他讨厌这个的场静司?”七濑说。 “不,”夏目贵志听到这句疑问露出茫然的神色,说,“我怎么会讨厌他....” 不是讨厌,也不是恨。七濑心想,真的吗?她对夏目贵志的话头一次生出了不信任的感觉,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夏目贵志怎么会完全对那个人没有憎恶呢? 夏目贵志才反应过来七濑指的是什么,他勉强笑了一下,“都说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算了。” 对于过去的事情,他也没有想去对别人解释的**,最应该在这里的人却不在,让他复杂交织的感情都成了孤单摇曳的蓝色花冠。 “一定得是这个的场静司吗?”夏目贵志叹了口气,他真的不太喜欢他,除了那股令人害怕的相似感,还有的场静司展露对妖怪的那种不被触动的冷漠。 这个孩子是真的完全做到了除妖人的要求,他不把妖怪看作自己的同类。 “只有三个月,无论是讨厌他还是接受他都依照你的想法。”七濑安慰他。 “三个月吗...好吧。”夏目贵志疲惫地说。至少,依的场静司所说,定罪也要有个审判的过程。 “又不是结婚,”七濑打趣他,“不用这样担心,好像他是你的丈夫一样,选定了一辈子就完蛋了。” 夏目贵志捂脸,“七濑女士,他才十六,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不对,这不是重点。” “十六岁,已经能让妻子怀上健康的孩子了。” “都说这不重要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的场静司和三岛诚于是暂居的场宅邸。 说是作为夏目贵志继承人而经受三个月考察,他们两人也没收到什么任务,没有和夏目贵志再有过接触。即使的场的宅邸占地很大,每日无所事事闲游也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这里的结界很敷衍。”的场静司的手指摸着松树的树干,若有所思说,“看起来并不能防止妖怪进入,像虚掩的门...” “那个传闻是真的吧,”三岛诚袖手在一边点头,“夏目贵志和外面的妖怪走得很近。” “听说他有只很强的式神。该怎么说呢...自傲?”三岛诚嗤笑一声,“还是愚蠢?” 的场静司微笑着回答,“或许只是天真。” “从你嘴里说出这个词,感觉比我还过分。”三岛诚撇嘴,继而说,“你难道真想当这个继承人?” “为什么不愿意。” 你之前不是瞧不上吗?三岛诚心里琢磨,嘴上说,“的场一门曾经的确是除妖人中最繁荣的名门,但夏目贵志担任家主以来推行的理念并不合的场长久以来的传统,和旧派摩擦众多,现在门下的人都各怀心思。” “我想,这是分崩离析的前兆。”三岛诚咬字的尾音加重,严肃之外有一丝看热闹的嘲笑。 的场静司认同三岛诚的观点,“是个麻烦担子啊。” “嘛,就像亡国之君?虽然一个王朝的没落并不能怪最后一个国王,但历史却只会记住他,声名狼藉。”三岛诚摇了摇一根手指,“谁当了继承人,做不好的话很容易被旧派排挤,成为替死鬼哦。” “亡国之君?听起来挺有意思。” ...怎么感觉他越来越来劲了。三岛诚摸了摸后脑勺,叹了口气,“随便你吧。”反正也不是他家的孩子。 他们往小径走去。道路两边长着膝盖高的灌木丛,重叠茂密的枝桠,临近冬天,叶子都枯萎落下,以往被忽视掩藏在草丛中的微小生物都显露出一丝踪迹。 三岛诚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静司君,你会折纸吗?” “不会。” “真没童趣,难道你小时候没玩过纸飞机千纸鹤之类的吗?” “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的场静司说。 三岛诚感慨叹气,得意地说“那就让我这个大你一岁的哥哥来教教你。”。 他将白纸折成纸飞机,往尖锐的前角哈了一口气,就捏着纸飞机往前一掷。 三岛诚的纸飞机幽幽借着力飞过来飞过去,在半空中打转,忽然加快了速度,直直撞到草丛中。惊起一声尖锐的幼兽一般的鸣叫。 他有所预料一样走过去,抓着一只黄色的粗尾巴提了起来,“静司君,我抓到一只狐狸耶。” “哦?” 的场静司走过去,弯腰仔细看。是一只有着浅黄色粗糙皮毛的小狐狸。 “原来是只野生狐狸。”他微笑说。 “你们放开我!”小狐狸被吓得后颈发凉,耳朵和尾巴的毛都炸了起来,忍不住龇牙发出尖利的短嚎。 他尖叫着喊,“夏目!夏目!救救我!” “夏目大人的式神?”三岛诚疑惑地说,“这么弱又丑,不像啊。” “你才丑!”小狐狸从一开始就窝在这里听他们说夏目的坏话,现在气得直蹬着腿说,“一个黑漆漆阴森森像洞里的蝙蝠,还有一个装模做样虚伪的蜥蜴,讨厌的人类!” 三岛诚额头崩出青筋,咬着牙假笑说,“哎呀,天冷了,把这只狐狸煮成火锅吧。” 阴森森的黑漆漆的蝙蝠——正是的场静司,说起来他也是黑发红眼,仍然保持那副端庄的微笑说,“三岛,快要入冬了,不如做件狐狸围脖送给夏目大人当礼物。” “那边好像还有两个妖怪跑了哦,静司君要去追吗?” “这只就够了。” 小狐狸在两人的阴影里含着眼泪。以往他也经常跑到的场家来找夏目玩,门人多少都认识他,不会为难他。 但今天因为碰到这两个人在谈论什么,好奇的他忍不住藏着多听了一会儿。看起来这两个人...肯定是坏人! 夏目,救命啊! 夏目贵志并不是故意把的场静司和三岛诚两个人晾在一边,因为前段时间内部事务耽搁了委托,他很忙,正完成了一个委托回来休息。 “夏目大人,夏目大人!醒醒!” 迷迷糊糊中,他被妖怪叫醒。一睁眼就看到牛头妖怪和独眼妖怪。 “...怎么了?” “那只笨蛋狐狸被抓走了!” “什么?”一下子,还没有清醒的脑袋瞬间似乎被冰了一下,夏目贵志惊讶地说,“谁?” “那只喊着要当你式神的蠢狐狸崽子!”独眼妖怪张着双手说,“他趴着听墙根的时候被人类抓了!” “要被做成狐狸火锅咯。”牛头妖怪跟着说。 “怎么会?门人不是都知道吗?“ “两个没看到过的人类小子!”独眼妖怪说。 “一个不好惹,一个假正经。”牛头妖怪说。 两个?夏目贵志扶着前额低头回想,才想起来的场静司和三岛诚这几天被他忽略了。 小狐狸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他们了。 想到这里,他匆匆忙忙往他们住的地方走过去,悬着心想就算小狐狸是妖怪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离屋子还有段距离,他闻到越来越浓郁的香气,这股食物的醇厚香味...好像是什么汤锅一样。 狐狸火锅。 他脸色一变,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匆忙拉开纸门。看见矮桌子上果然煮着一锅火锅,咕噜咕噜地冒着食材,白色的热气熏得屋内热腾腾的。 的场静司和三岛诚两个好端端地坐在桌子旁边,被他的动静惊到,抬头望着他。 “住手!” “啊,夏目大人。”三岛诚纳闷地说,“这么匆忙,有什么事吗?” “火锅...”夏目贵志喘着气,鬓发起了细密的汗,喉咙火烧一样干燥。“你们...怎么能这样!” 的场静司低头望向桌子上的火锅,“...难道本家不能吃火锅吗?” 这又是什么传统? 夏目贵志两步并一步,走上前拉起的场静司的手,面对面质问他,“就算讨厌妖怪!”他的眼睛湿润得亮晶晶的,急促地换气,露出洁白的牙齿,看起来像要哭了,“...你怎么能这样做!” 的场静司头一次露出了茫然的神情,而不是有理有据反应。他做什么了?难道他无意间又做了让夏目贵志厌恶的事情吗? 不,自己来本家之后一直很安分,什么小动作都没来得及做。的场静司确信。 “我...”的场静司迟疑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天,面对这个露出脆弱神色的大人,的场静司才说,“...你是不是没睡好,眼睛很红。”而且夏目贵志穿着满是褶皱的黑色西装,他的领带松松垮垮挂着,白色衬衫的扣子也随意开了两颗露出锁骨,一看就是有一天没换过衣服了。 夏目贵志觉得眼眶更痛了,他揉了把眼睛,说,“这不用你管。” 或许真的是太累了,夏目贵志想再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疲倦和愤怒全混在一起,像被淋了水的炭火,只有冉冉的白烟升起来。 小狐狸... 他捂着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大开的拉门灌进来秋风,让三岛诚打了个喷嚏,警惕不敢动弹,心里还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一个黄色的小脑袋从外面探过来,那双圆眼睛看到夏目贵志一下子就睁大了,忙小心跑了过来。他手里还抱着三个碗和一把筷子。 “夏目!”小狐狸高兴地叫着。 他乖乖放下碗筷,跑到夏目贵志面前抱住他的腿,细声细气说,“夏目也来吃火锅吗?我的碗给夏目...” 的场静司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了,“原来是这样,你以为我们在吃狐狸——” 夏目贵志慢慢蹲下来,抱着小狐狸,脸埋在他的头发里。他的肩膀在发抖,看起来似乎很想离开这里。 “狐狸火锅听起来并不好吃。”的场静司想了想,诚恳地说。 第7章 第 7 章 三人一妖吃上了火锅。 在入秋之际的时候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火锅,就像清晨的玻璃结了一层冷白的寒霜,人还卷在松软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地不用立马起床。 一惊一乍下,夏目贵志的睡意也消失得差不多了,他确实也饿了,被邀请着坐下来一起吃也没拒绝。 三岛诚咬着筷子想得说点什么,等着鲜红的牛肉变熟之时,顺道开始活跃气氛,“哈哈,真难得能凑在一起吃饭...好像最近都没怎么见到夏目大人。” “抱歉,”夏目贵志说,“因为有点事情。” “没事没事,工作最重要嘛。”三岛诚熟捻地回答,“连猫之手都想一借,做家主也是很辛苦的哇。” “说起来我们两人倒显得无所事事,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夏目大人尽管开口,不要为难才好。” 夏目贵志迟疑地点点头。 “的确,”的场静司微笑着说,“三岛君是个很能靠得住的人。” “...哈哈,静司君才是,”三岛诚连忙干笑,“我是说有什么事静司君一定能帮得上夏目大人的忙。” 说话之间,白色汤锅里沸腾的牛肉最后一丝血红也变色了。三岛诚还在向夏目贵志夸耀的场静司的能力和才华,像个上门推销商品的社员。 的场静司用另一双筷子夹起牛肉放在夏目贵志的碗中,“请用吧。” 啊,我的牛肉。三岛诚心疼地瞥开眼,安慰自己还有很多。 夏目贵志说了声谢谢,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别扭。他想了想,把牛肉夹到小狐狸的碗中,温柔地说,“饿了吗?先吃吧。” 小狐狸开心地嗯了一声,一口满足地把肉吞了下去。 给妖怪吃了还不如给我呢。三岛诚更心疼了,这可是高级和牛。 几人吃饱之后,又送上来一轮甜点,三岛诚不爱吃甜食,只上了三份牛乳布丁。 小狐狸吃得倒是很开心,他看样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有多害怕的场静司和三岛诚。 夏目贵志本来想带着小狐狸快点离开,只能按耐住自己再在这里干聊天。 “...说起辛苦,以前就觉得当除妖人的首领很麻烦,见到夏目大人才确定,的确啊。”三岛诚趴在桌子上打哈欠,“夏目大人会觉得累吗?” “有一点吧...”其实是很累。 “哎...不过当首领除了除妖,还要去调解人类的矛盾吧。”三岛诚的家族也是除妖人中传承很久的名门,所以对这方面的事务很熟悉,“我以前跟着我父亲出委托,就有很多笑话。” “比如有次一家媳妇和外男通奸留下证据,说家里进了妖怪,丈夫找到我们除妖人祛除妖怪却没发现妖怪的踪迹,我们告诉他真相反而被骂挑拨离间,是学艺不精的骗子呢。” “啊啊,还有次,也是一家名门。老爷去世了,留下庞大的遗产多数都分给了二婚那个年轻的无子的遗孀,被长子指责她是妖怪迷惑了老爷的心智,非要我们去除妖,我们本来觉得这太可笑了,走走过场。” “却没想到那位夫人真的是妖怪。——结果那位长子却吓得进了医院。看起来他也没想过自己的继母真是妖怪嘛,只是泼泼脏水。” 夏目贵志所受的委托一般都是门人先审查过的,很少有这样的乌龙,他听得有点入神,不禁问道,“那位夫人怎么样了呢?” 三岛诚挠了挠脸颊说,“被祛除了。” “她真的做了伤害人类的事情吗?” “没哟,都说那位长子只是泼脏水嘛。实际上那个妖怪在下人的口中温柔善良,大度得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可她...”夏目贵志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什么都没错啊。” 坐在一边喝茶的的场静司微笑着替三岛诚回答,“她是妖怪,这一点就足够了。” 气氛冷了下来。 刚吃饱熨帖的身体,忽然泛上一阵细密的寒意。夏目贵志当然明白和理解三岛诚自然的神色和的场静司理所应当的口气,可正因为理解,他对习惯了这个观念的自己也恐惧起来。 我也认为,妖怪该被祛除吗? 比起别人的态度,他更厌恶自己也融入了这个环境。 他真的能这样毫无顾忌地下手吗?他真的能去保护被妖怪伤害的人类吗?这两条路,好像哪条也不容许他涉足。 夏目贵志摸到在自己腿间睡着的小狐狸,手包着他颤动的耳朵时,才稍微缓和了下心情。 三岛诚不明白自己怎么好像又说错话了,连忙转移话题,“——说到趣事,静司君遇到过什么妖怪的趣事吗?” 的场静司说,“我家住雪国,妖怪的事情很少遇到。” “说起雪国,传说中的雪女应该有看到过吧。”三岛诚向往地说,“一定美丽又冰清玉洁,宛如雪花一样。” “很美丽,”的场静司低头喝茶,“确实如同雪花一样...精致又冷淡。” “我的式神就有一名雪女。”他说,“因为不喜欢这边的天气没有跟来。” “哦呀?”三岛诚来了兴致,“怎么不带来?这边的人很少能看见雪女,一定很有趣。” “毕竟是式神,不是妖怪。”的场静司微笑着说,“对他们而言,我这个主人的命令虽然不能违背,但也会感到伤脑筋的。我不喜欢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就像夏目大人作为的场一门的首领统御门人一样——虽然名义上是上位者,但所拥有的权力却是门人赋予的。”的场静司平静地继续说,“只有我准许您有凌驾于我之上的权力,您才拥有这样的权力。” “我并不想伤害式神对我的信任,为了无聊的事情影响我对他们的权力。” 夏目贵志盯着的场静司。 长久以来,在妖怪那面他其实也有着难处,虽然八原的妖怪都喜欢他愿意听从他的建议,但同样会气愤他不能完全约束除妖人擅作主张伤害无辜的妖怪。 但为什么夏目贵志不能让那些除妖人放弃伤害妖怪? 因为做不到。 人类的首领和妖怪的首领可不是同一回事。妖怪把惩罚下属当作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犯了大罪,吃了也无所谓,这是妖怪的天性。 但人类在文明社会不可能靠纯粹的暴力去维护臣服关系,一点威慑,一些利诱,还有几分视而不见的忍让...都是必要的。 夏目贵志做得很差劲,他头晕脑胀,并不能很好处理这种拨开一层有一层的关系。 对于的场静司的说法,他既新奇又吃惊...改变了这个人会随意伤害妖怪的看法,但这个年轻的少年变得更复杂,更让人看不清楚。 “看起来,夏目君不想让我作为您的继承人,也是因为害怕我伤害妖怪是吗?”的场静司说,“那为什么我要伤害妖怪呢?” “...你随便射伤它们,只是为了取乐。”夏目贵志迟疑地说。 “可它们并没有死。”的场静司微笑。“如果我不做标记,现在夏目君就只能委托那个纪做继承人,被的场旧派的人上位,您苦心打造抑制门下对妖怪和缓的态度也会崩塌的。” “这...”的场静司说的没错,但夏目贵志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你本意并不是好的,这个结果只是偶然发生。” “偶尔发生的结果也是结果,本意好的也会做坏事,本意坏的也会做好事。如果看不清这其中重要的是什么,那跟作恶也没什么区别。” “我没有兴趣随便杀掉一个妖怪,因为这没有回报。”的场静司垂下眼睫,挡住他那双过于浓郁的红色眼瞳,“夏目大人还是不要那样用本性去对人下定义,虽然这种谨慎的态度很可爱。” 这场谈话变得有点尖锐了。 的场静司终于在这里对夏目贵志的拒绝做出了诚恳的回答。 被人这样含蓄的指责,夏目贵志面上薄红,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只好端起茶轻抿了一口。 的场静司反而微笑,他提起侧手壶,为夏目贵志重新倒了一杯热茶换掉早就冷了的杯盏。 “不如试着信任我一次。”的场静司说,“我相信,夏目大人也不想的场堕落到肆意妄为的地步。” “毕竟,还有很多人比我更随心所欲,盲目自大到连利益都看不见。” 对,不是的场静司,是纪也没有区别。的场旧派厌倦了夏目贵志瞻前顾后的态度,不耐烦他始终坚持妖怪也该被看作有生命有思想的,和人拥有一样地位的软弱观点。 如果他真的不是这个家主了,即使是七濑,即使是名取...他并不是不信任他们,但他并不是十六岁的少年,一切太显而易见了,让他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没有除妖人会自讨苦吃去保护妖怪的。 而的场静司的做法会比的场纪更好吗?会比他更好吗?他这种唯利益至上的观点是不是能够兼顾人类和妖怪,不至于落到两不讨好的地步。 “我...”夏目贵志感觉到喉咙肿大,似乎有什么卡着他的声道膨胀,他努力说出话,“...我能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做什么才能既保护了妖怪,又不用辜负照顾着他长大的人类。 “你什么都不用做。”的场静司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剩下的,就多依赖别人一点吧,夏目君。”的场静司没有用敬语,这时候心烦意乱的夏目贵志也没注意到。“人类和妖怪不同的就是人类很会利用别人,这是优点。” “我对夏目君来说会很有用哦。”的场静司这时候露出个十足真诚的青春笑容。 夏目贵志怔愣地看着他,不知不觉,的场静司的身影和一个人重合了,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迅疾的想法。如果是的场静司作为他的继承人...说不定会做得很好。 “你...”还好,话出口他就反应过来。 “怎么了?” “我...有个委托,想请你们也去。”夏目贵志说,“不会太麻烦。” “当然可以。”的场静司想了想说,“那位名取周一呢?” “他最近很忙,大概没时间。” “哦,那是什么委托呢?” “关于的场门下的三春家。”夏目贵志将这件他最近才得知的事情说出来,“似乎之前的仪式有点问题,本来守护三春家的式神过早离开了...需要迎接新一位式神。” “没问题。” 夏目贵志抱着小狐狸离开后。三岛诚才把一个喝完的空杯子横在的场静司面前,示意让他倒水。 的场静司眨了眨眼睛,从容为他倒满。 这副态度才让三岛诚没计较最后的场静司答应夏目贵志请求时把他也算进去,哼哼着说,“...我都不敢说话了。的场,你未免也太过认真了。” 无论是细致的讲解还是合适的退让,关键时刻又强硬的进攻。让三岛诚大为感慨,仿佛看了一场精彩的棋局。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他啧啧称奇,“即使不费这么大力气你也能当上这个继承人吧,现在比起讨好夏目贵志,不如讨好的场旧派...哈哈,总不能是你真的喜欢夏目贵志吧。” 他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讲了个非常好笑的笑话,豪迈地笑了一阵子。 但的场静司没有应和他,让三岛诚的笑声小起来,最后转变为干笑。 “...你真的...”三岛诚的脸都僵硬了,“静司君...说你什么好呢。” 你倒是注意点原本的目的啊! 的场静司没有理他,自己喝了杯茶,他盯着茶面的绿水,也并没有太多前进了一步的兴奋之感。 还差得远呢...对于他要做的事情,的场静司很有耐心。 ...请多信任我,多依赖我,即使讨厌我,也因为利益而习惯我。 至于为什么? 或许和妖怪聚集在你身边一样,什么理由都没有。 第8章 第 8 章 “跟上来。” 前方那个穿着箭羽红白纹和服,背对着他的女孩子头戴着一个纸袋子,浅黄色的长发垂到腰间,她还披着一件朦胧的硬纱外套。 盛夏的阳光从低垂屋檐下折到檐廊,把老旧地板上的瑕疵都模糊了,像铺了一层发光的白沙。 蝉鸣在闷热的空气里如波纹一般荡漾开。 的场静司没说话,他侧目看了看外面,枇杷的枝头高高挑起,在日光下透绿的叶片簇拥着累累澄黄的饱满果实。 “...是夏天呢。”他说。 “嗯,但房子里挺冷的。”那个戴着纸袋的女孩说,“我们快去吧,家主应该都准备好了。” 的场静司没有跟上去,他好奇地问,“准备什么?” “准备好迎神仪式了啊,”女孩转了一个面对着他,“你怎么了?今天心不在焉的。” 的场静司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拉门边,反手扣了扣,无疑是坚实的木质结构,因为长久没人修缮而震下一片细灰。 “这里是三春家。”他说。 “...嗯。”女孩有点迟疑的说,“怎么了吗?有捣乱的妖怪?” “没有。”的场静司回过神向她微笑,虽然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能看到自己的表情。“我们走吧,去找那个【家主】。” 他们沉默着拐过几个弯,都没有遇到什么人。等到第三个转角,的场静司叫住女孩,“等等。” “你也发现了吧,我们经过的一直是同一个地方。” 女孩停下脚步,她似乎很不习惯穿和服,总是别扭的扯着下摆,“的确,我们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转角的支柱上,有道磕碰,三次都一摸一样待在那里。还有纸拉门的破洞等等。 “是妖怪吗?”的场静司袖起手环顾,“可没有哪里有东西的感觉。” 女孩一副很着急的模样,她看上去对耽误时间很在意,说,“我继续往前走,你在这里等着,我们试试。” 的场静司答应,等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女孩丧气地从来的方向走了出来。 “像什么传说一样呢。”的场静司语气有点诙谐地说。 “这并不有趣...”女孩有点伤脑筋,“也看不见妖怪,难道一直在这个地方打转吗?” 的场静司想了想,问她,“你没带东西吗?符咒,式神之类的。” “...这些没有,”女孩老实地回答,她犹豫着从红色的腰带里抽出一柄短刀,“我只有这个。” 的场静司接过来,把短刀抽出雪亮的一截,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很普通的东西,装饰品?甚至没开刃。” “...不要太过分了,”女孩的声音有点发闷,“我不会带危险的东西。” “没事,这个也足够了。”的场静司把这把没开刃的短刀抽出来,比划了两下,忽然问女孩,“你听说过涂壁吗?” “嗯。据说当你夜晚走在路上的时候,如果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墙壁,但是无论如何走动,无论怎么绕转方向,这个墙壁都无法绕开。那应该就碰上了妖怪涂壁了。” 女孩反应过来,她的声音有点奇怪地说,“可我们前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是涂壁吧?”女孩说。 的场静司随口答应,“啊,我也不知道,说着玩的。” 他握着这把短刀往手里一划,因为用的力气很大,竟然也在手心割出一道伤痕,过了几秒,血珠从肉里渗出来,顺着拳头滴落到地上。 女孩也吓了一跳,声音有点急,显得声音有点硬朗,“别玩这个!就算没开刃也是很危险的。” “...现在知道了。”的场静司感觉到手心真的起了一阵火灼的痛感,持续不断,让他忽然平定了隐隐的急躁,反而语气更轻松地说,“从刚才我就一直想问了——” “你认识我?”他转向女孩,甩了甩手。 “你今天一直怪怪的。”女孩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遇见妖怪了?” “这个嘛,还真不知道,或许我真的碰上妖怪了。”的场静司微笑道,“能麻烦你叫我名字一声吗?我忽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你是,”女孩刚说了几个词,又可疑地停下来,重复了几遍你是,声音越来越低,好像要逃避谁一样。 “我是的场静司。” “的场静司?”女孩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看上去有点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是【的场静司】,奇怪,怎么会一样呢...” “那我应该是谁?”的场静司有点不耐烦了,他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而一双红瞳冷漠地盯着这个女孩。 “我已经告诉你我是谁。”地场静司说,“那你也得告诉我是谁吧?” 女孩沉默着没说话,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妖怪吗?” 的场静司终于失去耐心。 他抓着女孩的肩膀,把她抵在墙上,扬手用那把没开刃的短刀对准纸袋下应该是她的脸的部分,微笑说,“你是谁?夏目贵志在哪里?” 接受夏目贵志的委托后,的场静司和夏目贵志,三岛诚和一些门人来到三春的宅子,准备进行迎接三柱大人的仪式。 三春家这三位脾气迥异,守护神一样的妖怪,每隔几十年就交替守护这个早已没落,空无一人的家宅。本来在上一代的场家首领在位时就已经完成一任妖怪的交替,是脾气温和的白爪君。按照进度来看,怎么也轮不到夏目贵志管这件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在任的守护神不见了。除妖师们都说仪式估计失败,需要的场家再次进行一次迎神仪式。 虽然七濑说这已经不是的场的责任,夏目贵志认为他们还是应该负责。 他们到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待了多久?会长到时间从秋冬之际直接一跃到夏季吗?而且,哪里来的女孩子? 最重要的是,他和夏目贵志什么时候分开的? 的场静司回忆起来,心沉了下去,他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本来不应该相距太远的记忆有一段此刻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认为擦去了。 “这里真的是三春家?”的场静司继续问,他一边思考,一边把短刀下移,抵着女孩的胸口。——他怕这个女孩看不见他的威胁。 刀尖把织物戳的稍微下沉了一点,不会真的穿破,但也能让女孩感受到危险。 按照故事发展,这个女孩怎么看都应该是妖怪,狐妖?不,看起来呆呆的,会不会是狸猫?的场静司往她的和服下摆看去,没有看到伸出来的尾巴。 但就算他喜欢毛茸茸,也不会原谅她。 的场静司把脸凑到纸袋旁边,如果这时候没有纸袋,看起来就像一个少年对着自己的小恋人贴近说些悄悄话。他低声说,“不要骗我,说实话我不会伤害你。” 夏目贵志在哪里?他那里也会有个女孩子诱引他吗?虽然他不觉得夏目贵志会被美丽的少女吸引,但...他也是个二十多血气方刚的青年。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看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更讨厌了。 “夏目贵志你知道吗?二十多岁,浅黄长发和琥珀色眼睛,长得很可爱,一看就会被妖怪们欺负。他是我老师...兼任未来的妻子。” 的场静司面不改色说,“我们很亲密。” 女孩子被他抵在墙上也没反抗,只发出一声痛呼。她听完的场静司的话,手指揪着和服的下摆说,“...我还想问,你到底是谁?你是的场家的人吗?” “是。” “可我从来没见过你。”女孩说。 “我也从来没见过你。”的场静司不想跟她纠缠了,他心想哪里来的妖怪,要说幻术,幻觉难道不是人心里最想看的东西吗?他对这种乡村少女没兴趣。 “作为男生我想我应该有点风度,你自己揭开纸袋吧。”的场静司的语气已经有点冷硬了,“你到底是谁?” 女孩伸出手,动作很缓慢,她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场静司看见她的手指有点长,并不柔软,骨节很明显,透明的指甲被剪得很规整。 她取下头戴的纸袋,甩了甩头。汗湿的鬓发粘在脸侧,青春的皮肤薄嫩,因此脸颊的绯红显得很浓郁,嘴唇被自己舔得水淋淋的。 尽管十分动人,看起来也年纪不大,就十几岁的模样。但她的脸部的骨骼并不柔美到脆弱,没有达到无法辨认性别的界限。 她不是【她】,是他。 “我就是...夏目贵志。” 他看了看的场静司,又飞快低下头小声说。 第9章 第 9 章 的场静司的反应是上手捏了捏他的脸。 软的,热的。 “不是梦啊。”的场静司自言自语。 “当然不是。”这个夏目面无表情地说。 “可我认识的夏目贵志二十三岁,怎么看也不该是你这个样子。”的场静司说。 “我才十五岁。” “那你还比我小一岁,叫哥哥。” “...这不是重点!” 夏目忍无可忍地打开的场静司的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应该是我的话才对,的场静司心想。他微笑着说,“不知道,或许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让我遇见美丽的你。”他用手指掂起夏目垂下的衣袖,不似自己地轻佻说。 夏目又摆出一副这个人在说些什么的嫌弃表情。 “家主说三岛家的人来了,让我来接。”夏目说,“你如果不是三岛家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岛? 这跟三岛诚有什么关系。 “你有什么穿女装的爱好吗?”的场静司心想,虽然他以前尝试要不要扮演一个女装的身份,但姐姐看起来很不开心,也就算了。 “不是,”夏目马上否认,“我还没满十八岁,所以家主让我穿女装避开凶险。” 在日本有种说法,天性孱弱的孩子注定是神的孩子,随时有可能被他们收走——也就是死去。于是家里人为他穿上异性的服装,企图用这种方式避煞,让这个孩子不会夭折,好好长大。 夏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只是权宜之计,家主说,很快我就成年了。” 的场静司看着夏目。 没关系,你肯定活到了很久很久。他心想。 可这个十五岁的夏目既然在这里,那二十三岁的夏目去哪里了? 这里是过去,还是现在的幻境? 他心中有了计较,竟然理直气壮牵起夏目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可是走不出去...咦,为什么...”夏目的声音低下来。 走出来了。 越过那个转角,的场静司一直目视前方,牵着着夏目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单薄的身形却让夏目出乎意料地安心,他盯着前方的背影,也并不推拒。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的场静司还有心情随口和他搭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因为我背后长了第三只眼睛。”的场静司带着笑意说。 夏目吓了一跳,真的看向他的后脑,但也没有那种妖怪一般奇诡的眼睛盯着他。“...什么都没有!” 这个夏目可比二十多岁天真可爱多了。的场静司心想,谁教出来的孩子? 走过一段,的场静司停住脚步,静静站着不动。 并不是他自愿驻足的,而是身后的人,一动也不动,连带的场静司也不能往前走了。 隔了一个房间,他听到远处人声嘈杂,他们快要见到其他人了。 得见心上人过去的另一面,他的确感到非常新奇...但是,同样也为这一面而遗憾,即使这样无忧无虑,终究是过去的幻影。 “夏目,”的场静司轻声问身后的少年,“你的家主到底是谁?” 少年垂下头,没有回答,他很想说出这个名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想要说出口,越感到恐慌,和内心深处本能的否定。 夏日炎炎,灼热的阳光却冷寂地投射到地板上。 的场静司和煦地说,“...虽然人人都想重新回到小时候,但时间如流水,不可追溯。” “——我。” 的场静司制止夏目的话,转头对他微笑,“你竟然这样眷恋过去吗?” 有点伤心。的场静司心想,我还在这里呢。 夏目定定看着的场静司,嘴唇抿起来说,“你想说什么?” 的场静司摇摇头,“我不是你的敌人。” “那留在现在不好吗?”夏目握紧拳头,涩声说,“我不想...我不想继续走下去。” “无论是家主还是妖怪,”他说,“我都不想去做出选择。” 前面是什么?前面...是无法自由的未来。 真可怜。 的场静司转身,他上前逼近,捧着夏目的脸往上抬着。 少年的样貌清秀,比二十三岁时要看起来稚嫩,但眉目间的神情却忧愁,像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他这样被的场静司戏弄,也没有生气,只是眼泪慢慢溢了出来,滑落。就像一只雨打湿了翅膀的小鸟。 这就是成年人?的场静司忽然失落地想,好可怜,将来他也会变成这样吗?可他现在明明觉得一切都能被解构,再掌握在手心。 但也确实惹人怜爱。 “回不去了哦。”的场静司对夏目微笑,“无论是过去的你,还是过去时间里的人,都已经死掉了。” “你不懂。”夏目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我只是…我只是……” 时间这样残忍。 他只是想再见到那个人,他只是想把过去的错误改正,有那么多他应该做的没有做,有那么多他应该表现出来他怯于去表露。 他只是...想要再回到那个曾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时候,让快乐的时光更纯粹,不留遗憾。 的场静司忽然把他抱在怀里,手托着夏目的后脑,安抚他,“现在也会很好。” “相信我,未来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恐惧。”他说,“你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也会有妖怪喜欢你。即使有很多人会为了利益和你争斗,但人就是如此,没有好坏之分。” 的场静司把比他瘦小一点的夏目抱在怀里,又轻言安慰,这两个少年紧紧依偎在一起,让他们之间的这个小小世界看起来脆弱又温暖。 “为什么不能都好好活着呢?”夏目的脸埋在的场静司肩膀上,低声说,“我不想看到有人受伤。” “这个嘛,大概因为我们是人吧。” “可我不想看到有人受伤。”夏目固执地说。 的场静司把他扶起来,给他擦脸,想了想说,“那我想夏目和我结婚。” ...为什么话题能转到这个地方! “太为难别人了吧!”夏目忍耐不住说,“不要说这种根本没办法回答的话。” “那夏目要求别人不为了自己而去争取利益也很为难别人哦,”的场静司说,“世界不是依照夏目的心意去运行的,其他人也有他们争斗的自由。” ”即使这种争斗丑陋无比,又愚蠢,但既然这是出自他们的本意,便有着不被别人否定的自由。” 这个人在诡辩吧。 夏目沉默下来,现在,眼泪也没办法掉下来了,他略有点悲戚的心情完全被的场静司打乱。 “...明明我才是比你年纪大的成年人,”他颇有些自嘲,“但我却这么没用,还要靠静司你帮忙把我叫醒。” 这时候,少年的夏目用上了其他人的口吻。 “没关系,”的场静司说,“能者多劳。” ...这个人真是完全不会自谦。 他牵起夏目的手,低头为他整理凌乱的衣服,再抬头,短暂的少年幻影消失,二十三岁的夏目贵志温柔地注视着的场静司。 哎呀,这么快,有点遗憾。 “不是很想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夏目贵志说,“总之,现在看看怎么出去吧。” 他们来到三春家刚进门,就掉进了这个诡异的幻境,都迷迷糊糊的,差点迷失自己。 两个人觉得,既然找不到方向,那就尝试出门看看。 他们没有提起夏目贵志之前一直要找的‘家主’是谁,都沉默下来,凭借妖力的踪迹总算找到了大门口,迎面闪着白光,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先出去看看吧。”夏目贵志犹豫说。 的场静司却说,“虽然这似乎只是个幻境...但夏目真的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 “你想找的人。”的场静司指了指身后幽闭的三春家,“说不定他真的在这里。” 夏目贵志也朝身后望了一眼,他迟疑地想了想,又轻轻摇头,说,“...不用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只是过去而已。” 的场静司笑着说,“那就走吧。” 他们一起牵着手,走出了这片凝滞时间之地。 身后的三春家仍旧幽寂,停止的夏日在这个空间闪耀着没有温度的光芒,枇杷绿叶也崭新漂亮,似乎在等人去采摘。 而这份等待,将到永远。 第10章 第 10 章 “哎呀呀。”三岛诚讶异地说,“你们两位终于出现了啊,去哪里约...不是,我是说去哪里玩了?” 他解释说三人进门后,三岛诚才说去其他地方探查一回儿,转头这两人都不见了。 三岛诚正思考自己是告诉的场家,他们的家主被的场静司拐骗走了,还是告诉他们这两个人私奔了,这两个里哪个说法更有说服力。 ...但哪个选择看起来都显得他很像帮凶。三岛诚为自己不好的未来而苦恼。 还好这两人又回来了,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的场静司牵着夏目贵志的手说,问三岛诚道,“你什么都没感觉到?” 感觉到什么? 三岛诚迟疑地看了看他们,见一大一小两人,神色疲倦,又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现。他灵光一闪,开朗地说,“恭喜恭喜!哈哈哈没想到这么快哈!” ...你再恭喜什么啦。 “...不是你想的那样。”夏目贵志说,他边说,边想抽回手,但的场静司竟然一点不松开,夏目贵志看向这个少年。 的场静司转过头,对着夏目贵志疑惑的眼神,哦了一声,微笑说,“我想万一夏目大人等下又不见了怎么办。” “...那你也不用牵着我的手。” 但的场静司还是不松手,他只微笑。 他的微笑真是仿佛面具一般凝固着,让夏目贵志都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最后,夏目贵志投降。一根红绳悬在他们两人手腕上。 提出这个解决办法的三岛诚又开朗大笑,“像代表结缘的红绳呢。” 他们三人在三春的宅邸里站着,屋外秋日的寂寥如枝头的枯叶一样轻轻落地了。这次,看起来是真实的世界无疑。 “几年前上任完成仪式的时候我也在,”夏目贵志说,“但那时候非常顺利,并没有什么意外。” “所以这次动荡很不正常。”的场静司问,“难道是妖怪吗?” 他心想,如果夏目贵志和他一直呆在盛夏的那间三春宅邸,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一个永无止境的夏日,唔,如果是和夏目贵志在一起,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 “听上去很危险呢。”三岛诚摸着下巴说,“的确...为什么是你们二人呢,我却什么都没感觉到。” “都无所谓,”的场静司干脆说,“既然这某个东西是想让我们停下来,就偏偏做给它看。我来进行这个仪式吧。” 他明亮的红眸闪耀着光泽,唇角勾起,看起来很兴奋地对看不见的敌人下达了战书。 “不 ,不用你...”夏目贵志以为的场静司是想帮忙,虽然很感动但还是下意识推拒。 “很有意思。”的场静司兴致勃勃问,“我没有试过这样的仪式,如果失败了会死掉吗?” “...这种事情并不有趣!” 夏目贵志像面对一只把窗帘捞得破破烂烂的猫,他无奈地叹气,说,“静司君,妖怪可不是游戏。” 对于我来说就是。的场静司心说。 “我支持静司君哦。”毫无意外,三岛诚站在的场静司那边说,“在这里,夏目大人是最熟练的吧,如果夏目大人出事我们怎么应对呢?哇,我很想拔腿跑掉欸。” “让静司君去,如果有意外夏目大人也能收拾残局。”他这样说。 ...完全无法反驳。 夏目贵志只能答应,他又捏着红绳犹豫不决。 在之前那场奇怪的状况里,的场静司把他拉了回来,但现在呢,他又要被的场静司帮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反而让他这个唯一的成年人变得不可靠起来了。 的场静司注意到他郁郁的神情,拽动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绳,惹得夏目贵志偏头看他。 少年凑到青年耳边,做出密切交语的姿态。 “我如果死了,夏目大人会伤心吗?”的场静司压低声音,在夏目贵志耳际问道。 与此同时,他的指尖滑过夏目贵志的耳垂,在行为要变得逾越之际就轻巧结束了,只留下暧昧的阴翳。 “.......” “....你说什么呢。”夏目贵志怔愣半天,他心中还抱着那股无法道明的奇异不满,对的场静司的行为才反应过来时,那痒酥酥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他皮肤上,让他耳廓通红起来。 过了会儿,他坚定地说,“你不会死的。” “我在这里,你就不会死。” 这句话一被重复,更像是某个郑重的誓言了,把原本轻快的氛围也压得沉重下去,非要说的话,明明是能互相有余地的情况,被夏目贵志框定了范围都无法退缩。 的场静司眨了眨眼,似乎没预料到一般反退一步,笑着说,“这真是沉重甜蜜的誓言...” 夏目贵志也反手拉着红绳,把的场静司拽过来,好好地按着他的头顶揉了揉,轻笑一声说,“比我小那么多,就不要总是装成大人的样子,再怎么说我也该保护你。” 虽然说上一个本该在任的妖怪不见了,是否应该继续请神下一位妖怪还有待说辞,但既然三春家已经出现了奇怪的情况,就容不得拖延。 最好还是让一切回复原状比较好,他们也并不知道如果请到了下一任妖怪是否就算到此为止了。 但既然事情变得驳杂起来,除了祈愿回到最初时候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吧? 的场静司从纸袋下瞟眼过去,见其余两人都正经危坐等待着,在内心深处,他微微藏住了自己想要破坏这个仪式的恶意,虽然好像很有趣,但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真麻烦,下次有机会再试试看吧。他心想。 他说着术语,看见一只巨大的妖怪出现,这个迎接仪式无比顺畅,在的场静司把酒杯端过去恭敬地请这位大妖怪享用时,妖怪的巨手却只是伸着,再没有接过去。 那个被白布包住的头颅看不清楚它的神情。 的场静司一动也没动。 在这间密闭的房间,静得能听见三道压抑的呼吸声,而的场静司始终微微低着头,端着酒杯的手也仿佛被凝固了。 棒棒糖的头侧过一点,做出了倾听的姿势,但它这样没有五官,又是靠什么去倾听呢?又在关注些什么东西呢? “...骗子。” 三柱大人说。 它低哑的,轰隆隆的声音凭空响起,“它说,三春家不需要我了。” 它这样莫名下了定论,把酒杯也摔开! 妖怪的手爪将人类的手打开,又想要将这个欺骗它的人类撕得粉碎。 “危险!” 的场静司藏在袖子里的符纸还没用出来,那只棒棒糖妖怪就碰得一声被打翻踉跄了一下,手爪也没碰上他,只是把头上戴的纸袋子给掀开了。 他看见夏目贵志在妖怪身后喘气,那张漂亮的脸上惊惶又焦急,上来把他拉走往门外跑,“愣着干什么!先逃!” 而的场静司却没来得及想为什么妖怪忽然发怒了,他只是在奇怪,刚刚夏目大人是赤手空拳啊... 在被隔了许多间里屋的三春家,他们四处逃窜,找到一间隐蔽的房间躲着。两个人蹲在门后,控制自己的呼吸声。 三柱大人愤怒的呼号在这件空旷老屋里传荡,听上去又令人恐惧,又因为没有一点回应而显得悲哀。 夏目贵住捂着自己的嘴,同时看向的场静司,的场静司也仿照他捂住自己的嘴,眨着眼睛看向他。 ...为什么感觉他不是很紧张?夏目贵志心想。 三柱大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因为找不到人而没力气了。 似乎是为了隐蔽,的场静司和夏目贵志靠得很近,他想对夏目贵志说什么,所以往夏目贵志耳边亲密得凑了过去,呼吸的潮热也无可避免地扑到夏目贵志的脖颈上。 他人的接近让夏目贵志忍不住捏紧衣摆。 又痒又热,他从来没有和人这样接近过。 但这只是为了不让三柱大人发现,又不是的场静司有意为之,所以夏目贵志也只能忍耐着想要躲开的反应,希望的场静司尽快说完。 “...我们等下怎么逃走呢,还是处理掉,夏目大人有这个能力吗?” 当然没有。他心想,但斑本来应该在三春家外守着,一有消息就进来,为什么迟迟不进来? “...三岛,刚才也出去了。”夏目贵志偏头对的场静司说,但因为距离太近,对着的人那张面孔反而看不全,他直直撞进了少年澄澈的眼眸中,从这宝石般的光泽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太奇怪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连反射出的人像,也变得陌生了。 “...他会把斑叫进来把。”夏目贵志停顿了一回儿,才说完,他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不清楚自己现在有没有脸红,他希望自己没有。然后他把的场静司微微推开。 的场静司微笑着说了什么。 太远,刻意压低的声音又听不清。 夏目贵志疑惑地看着他,但他又不想的场静司像之前一样太靠近自己,始终紧绷着身体,表露抗拒的意思。 的场静司是个很会体察人的孩子,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了然夏目贵志的尴尬,他将夏目贵志的手牵了起来,带着食指尖按在自己嘴唇上,然后再开口说话。 【太好了。】 原来只是三个非常简单的字眼,一句毫无必要去说的话。 但手指腹上嘴唇开合的触感,从唇缝里透出的湿热的气息,在解读完动作的含意后都迟来地被回忆起来,悉悉索索从背脊窜到大脑,让夏目贵志猛地收回手。 脸颊烫得要命。 他现在确定自己肯定脸红了。 斑怎么还不出现...夏目贵志瞥开目光,不再看的场静司,开始希望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式神能靠谱一次。 这时候,的场静司却马上收敛那副轻松的神色,他抓紧夏目贵志的手,嘘声示意他往上看。 夏目贵志抬头,看见纸拉门上有一块巨大的静悄悄的阴影不动,那样子,就像发现了房间里的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