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男友他怕黑》 第1章 怪物 正值晚秋,微凉黄昏,街角枯叶纷飞,萧瑟秋风呼啸。 联盟为建立边防前线,同时打击邪恶组织活动,在各个沦陷区清理出一片区域,派少量人员驻扎,也作异能小队和研究队的落脚点,称为哨塔。 沦陷来临前,编号073哨塔原只是一座依山傍水、毫不起眼的小县城,现在却成了边防前线的重要哨塔之一,战火纷飞下,依稀能分辨出往日人类生活的痕迹。 街道道口处,一家店面不大,墙壁斑驳的旅馆内传来阵阵说话声,隔着不太干净的玻璃窗,模糊看见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 “瞿队他们应该没事吧,天快黑了,这可一连忙碌好几天了。” “肯定能,相信瞿队!” 二人因为异能耗尽,体力不支,被安排在哨塔内的旅馆原地休整。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动静,三四辆机车轰鸣而来。 瞿涉带人在道口处停下,一边下车,一边舒展活动四肢,宽肩窄腰,行动间有种暗含力量的美感。 他没有佩戴头盔,头发凌乱,五官出挑锋利,护目镜几近透明,如湖泊般沉静的灰蓝色眼眸和天生的仰月唇中和了过于凌厉扎眼的容貌,俊美得有些勾人。 真的是毫无技巧,纯纯硬帅。 “瞿队,你们没事吧?” “嗯,大家想今晚先休息一下,还是立刻返回?” 此次派遣任务,他们一连串经过了五个哨塔,深入沦陷区腹地,虽然已踏上归程,但要到达距离联盟最近的安全区,恐怕越过午夜时分了,而大多队员都已耗尽异能,如果倒霉,途中遇上枭潮就麻烦了。 几人面面相觑,跟着瞿涉回来的队员说道:“要不还是在此休整吧,总部综合考虑下,估计不会同意派飞行器过来。” 话虽如此,众人难免心下失落。 越深入沦陷区,枭数量愈多,变异程度也愈高,物资难运,相比于其它,因为经常遭遇变异物攻击,类似073的哨塔更注重攻防,生活质量方面就难以保证了。 此次南部沦陷区枭群暴动,频率检测器数值飙升炸了好几个,联盟派出数支异能者小队平复。 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他们现在是最后一批返程的异能者,这意味着劳累数天的他们不仅休息不好,还要饿肚子,怎能不令人失落。 “想要乘飞行器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一双双眼睛齐唰唰亮起来,瞿涉无奈笑道:“前几天机械系的谢主任和我打电话,说他新研发的飞行器夜间干扰能力极强,我发消息问问他,看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听及此,大家激动之余又有些担忧,副队长明璃生得芙蓉面,看着柔柔弱弱,却是队伍里除瞿涉外,异能等级最高、控制能力最强的异能者。 她有些惊讶,归程之类的琐事都由副队长来安排,瞿涉作为队长,平时温和话不多,只会在出任务必要时出手,确保队员安全,从来没管过其它,今天却心血来潮。 不过她还是压下心思,询问道:“瞿队不会被总部批评么?” 瞿涉笑容不变,语气依旧温和:“不用担心,现在才五点,上次几个A级异能者半夜申请,也派飞行器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飞行器两个小时便可到达。 瞿涉说完后,众人也不休息了,安心在台阶上坐成一排,吹着冷风唠嗑。 夜幕缓缓落下,瞿涉却一言不发,站在路灯照不到的角落,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其实他刚刚没有说完,那架飞行器后来遭枭群袭击跌落,所有人骨肉都被分食殆尽,无一幸免。 可他却觉得没必要提后续,瞿涉冷冷地想,与其托付信任给联盟那些人,不如相信他。 嗡鸣声由远及近传来,那是飞行器引擎的声音。 街道足够宽阔,飞行器驾驶得极低,机腹几乎贴着地面滑过,打折促销的破旧招牌倒地后被迫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鸣。 噪声放大了数倍传入耳朵,无形之中空气仿佛变得稀薄。 飞行器着陆后,世界终于回归平静。 机舱门打开,瞿涉不用抬头看,便可以想象到谢清川现在像一只举起长矛的刺猬,气冲冲地扑来。 谢清川忽视众人,拉着瞿涉直接进入驾驶室,待到众人落座,舱门关闭,他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 谢清川这才转过身,仗着驾驶室隔音效果好,语气冲得要死:“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生怕挑不出错?还敢大张旗鼓地喊我过来?” “我知道。” “那你还……” 瞿涉打断谢清川:“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叫你来,叫别人的话,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谢清川惊讶道:“胡说什么?你们好歹是满编A级队,他们不可能丧心病狂现在对你下手。” “联盟实际上的满编A级队不说十个也有八个,少几个A级再造就是,不算什么,可单凭几支队伍,根本扛不住此次枭潮,不出所料,你再晚来半个小时,就有机会亲眼观察变异枭群进食了。” “联盟派出将尽大半的异能者还不够?!” “确实派出一半,甚至更多,但来南部的没有几支,不然我们也不会拖到现在才结束。” 纵使南部沦陷区如何宽广,他们小队最早赶到,最先深入,迄今为止没有遇见几支A级小队。 谢清川眼底闪过一瞬的错愕:“首先排除科研院,你死在这里对他们没有好处,他们要的是活人。” “是的,我猜想也许另有原因,明家在选举中落败已成定局,现在估计急着在给明璃挑选联姻对象,维持地位,一定有人想借此机会拉下明家,恨我的人不少,若我们都死在这里,也算一石二鸟。” 此外,还有一种猜想,就是西欧等其它沦陷区也暴动了,联盟却隐藏不报,瞿涉和谢清川都不希望如此。 接二连三的炸弹把谢清川震得麻木,他脑子艰难运转,瞿涉从出发赶路,加上执行任务,起码有一个月没有待在安全区,连他都没发觉到的汹涌暗潮,远在千里之外的瞿涉怎么得知的。 突然间谢清川想到了什么,背脊生寒,绝望道:“所以你回来依旧是送死。” 照瞿涉推测,沦陷区暴动没有压制成功,科研院那边必定会有所行动。 顽固似乎是研究人员的通病,越难发掘便越想发掘。科研院从未停止过对瞿涉的探索,在他们眼中,他是一个命名为“瞿涉”的研究项目,确切的说,一个迄今为止毫无进展的项目。 留在沦陷区,被枭吃掉或感染也变成怪物,回到安全区,指不定哪天被科研院抓去做实验体,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个更好。 瞿涉顿了顿:“其实我也很好奇。” 他分析局势时面无表情,波澜不惊,提及此事眼中却有流光闪过,藏不住的兴奋。 “好奇我到底是什么怪物。” “你真是疯了!瞿涉,我拦不住你,你爱怎样怎样吧!” 谢清川转成人工驾驶,护目镜调到最高档,开启夜间模式,飞行器机身涂满了最新研制的材料,能最大限度吸收光线,不断发射反干扰信号,规避枭群。 他骂完后便不再出声,专心驾驶,一时之间,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 瞿涉摘下护目镜,看似望向窗外,实则双眼没有焦点般,像是发呆,眼神迷茫空洞,莫名为他平添一丝脆弱。 脆弱?可以说是与瞿涉毫不沾边的词语。 瞿涉何许人也,提起他的第一印象便是横空出世的天才,神挡杀神的杀器,更有人夸张地评价他完美得像个机器人,赞叹到底要怎样优秀的基因才能融合出瞿涉。 可人无完人,瞿涉也不例外,在这个人类拼命内卷完善基因的时代,瞿涉有且是致命的缺点。 基因水平上的缺陷导致了生理层面上的疾病。他患有先天性夜盲症,无父无母,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一旦深夜来临便要独自承受无边无尽的黑暗。 孤儿院的护工走了一波又一波,谁会特意关注一个孤僻怯懦的小孩。瞿涉幼时的记忆所剩无几,也许他小时候为此哭闹过,也许没有。 奇异的是,每个孩子出生前后都会接受基因学检测,瞿涉被科研院从孤儿院接走后,作为培养异能者之一,势必会再度接受检测,结果依旧一切正常。 这是他的秘密,若他不说,至死都不会有人知道。 有时瞿涉无法屏蔽内心深处的魔咒,也不由自主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机身剧烈晃动打破了瞿涉的沉思,刚刚有几只体型巨大的枭直冲而来,还好谢清川躲避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清川面色有些难看,这几只冲上来的变异物简直在打他们机械系的脸。 瞿涉再度戴上护目镜,嘴角弯起合适的弧度,伪装成温和沉稳的队长,到机舱去安慰队员。 “几只误撞上来的从属型,继续睡吧。” 瞿涉说完,靠着舷窗的明璃抬眼,与他对上视线。 舷窗上也涂了隔绝光线的特殊材料,深夜出行,为了降低危险性,也为了心安,舷窗大都拉上幕帘,明璃身后的舷窗却只拉上了一半。 异能者即使身处昏暗之中,也视力良好,明璃可以清楚地看到真实情况,黑夜之中那一闪而过的白令人心惊,她瞥见一只支配型。 第2章 逃离 枭鸟头人身,浑身发白,有着锋利爪子,躯干上生出两双翅膀,一双覆盖在另一双之上,翅膀上密密覆盖着坚硬的鳞片。头部生出昆虫特有的复眼,据此分为支配型和从属型。 它们头上的复眼狭小细长,三到五双不等,等级越高复眼数目越少,变异程度最深的枭鬼据说只有一双大而明亮的复眼,仿佛由画家精心构图,纯洁耀眼的白色在黑夜中引人注目。 从属型比支配型低级,只有被支配型枭注视后才会感染,变异成同类。 如果不是飞行器处于高速飞行状态,也没有佩戴护目镜的话,对视超过三秒,明璃就已经被感染了。 飞行器已经驶入普通地带,无论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谢清川,还是明璃都没有想到会遇见支配型,同时她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枭的变异程度又加深了。 飞行器落地,瞿涉背后传来声音:“瞿涉,要不我把你扔到北极吧。” 北极安全区被称为人类最后的避难所,气候寒冷,低温环境不适合枭生存,甚至妨碍信息素释放,因此,许多关键实验北极安全区的科研院都有备份。 瞿涉没有说话,停顿了几秒便走了。 瞿涉知道,如果他真的答应,谢清川定会想方设法带他离开,这人真心实意将自己当作朋友,人生难得一知己,正因如此,瞿涉才更不想连累别人。 再者说,不考虑燃料够不够用的实际问题,他才不想去冰天雪地龟缩一生。 毕竟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果不其然,外面机场排场盛大,灯光全部亮起,飞行器被数辆装甲车包围,几十个异能者持枪站立。 瞿涉隐约记得,上一次见到这种场景还是几年前追杀某个出逃的研究员。 凌晨时分,隔离凝胶像无形的分割线将安全区的天空与外界分割开来,一个世界黑暗狰狞,一个世界亮如白昼。 他们站在刺眼的灯光下,几个身穿白色实验服的人走上前来,因为逆光,瞿涉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听到冰冷的声音,像法官宣读判决书:“联盟通过科研院请求,认定14号实验体瞿涉为重度危险人员,交由科研院单独管理,其余人员接受统一审查,请您配合。” 说完,其中一人对身后异能者招招手。 瞿涉静静听完后,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一时之间,场内气氛有些微妙。欲上前的两名异能者顿在原地,不敢前进。 谢清川握紧拳头,千算万算没料到科研院的人来得这么快,他紧张地盯着瞿涉,见他含笑道:“不用押送了,我自己走。” 一进入装甲车,瞿涉便被关进笼子里,笼子内空间很小,他试探伸出手,甫一碰到栏杆,一股强劲的电流自指尖传入,费力挣脱开后半边身子都在发麻。 瞿涉小声痛呼,低下圆圆的脑袋,急促喘息着,坐在监视器前的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可是在监控拍不到的死角区域,瞿涉脸上却飞速滑过一丝笑容,之后他便坐在地上,没了动静。 待到装甲车停下,“咯吱”一声,车门被打开,晨曦的微光射入,闹腾了这么久,天终于亮了。 车外站着的男人头发花白,脸上充满岁月的痕迹,制服发黄,肩领处甚至泛起毛边,任谁看了不赞一句简朴无私的老科学家。 “原来是韩院长亲自来接,失礼了。” 瞿涉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坐在地上,没有半点想起来的意思。 韩林语调古怪道:“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看着你长大,你从小就是实验室里最让我满意的孩子。” “是啊,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会是天之骄子,这样的天赋,我自己也很满意。” 瞿涉的话像是触发了关键词,韩林无法维持瘆人的假笑,脸色瞬间阴暗下来,一副踩到痛脚、气急败坏的样子。 “果然,在外待久了,心也野了,不过那又如何,你现在不还是要被联盟怀疑抛弃,落在我手里。” 佩戴着特殊手套的研究员上前打开笼子。 韩林继续道:“瞿涉,我希望你认清现实,现在的你一旦离开科研院,身份就会变成逃犯,别再幻想一人对抗世界的英雄梦。但正如先前所说,以防万一,我会再给你注射些好东西。” 话音刚落,冰冷的针管已经扎入瞿涉手臂,他没有反抗,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意识在逐渐消散,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变得笨拙。 再度醒来,瞿涉已经被关进实验室里,身上只安装了一些常用设备。 韩林确实急切想在他身上做实验,但像他这么特殊的实验体只有一个,即使再心急,也得好好思量下。 监控台只有一个年轻研究员,面容清秀,他见瞿涉苏醒,挑了挑眉,却当没看见似的继续忙手上的事情。 安定剂的药效至少能持续20小时,瞿涉看向实验室唯一的装饰物––电子表,2个小时。瞿涉笑笑,不怕痛似的扯开插在手上检测心率的仪器,闭眼假寐。 很快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中年男人质问道:“怎么回事!不是注射安定了?心率为什么突然升高,脑电波也活跃起来?!” 清澈声音中夹杂着电流声,宋真在监控台说道:“仪器是他刚刚挣扎时掉落的,应该是即将苏醒的前兆,毕竟S级异能者,安定效果对他肯定有所减弱。” “这……” “保险起见,再打一针吧,不会有什么坏处。” 短暂沉默后,那人道:“好,你继续看着情况,我去取安定剂。” 药很快取来,男人找好位置,就在针头插入的瞬间,瞿涉睁开眼,与之对视。也许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对方竟像木偶般呆愣在原地。 他所在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实验室的摄像头,故没有人看到瞿涉做了什么。 只是十几秒后,那人便瘫倒在地,神情痴傻。瞿涉摸摸手臂,那里被扎出了三个针孔。 他换上研究员的装扮,向监控台方向看了一眼,拿上准备好的口罩和眼药水,改变瞳色后,走出实验室。 宋真是瞿涉安插在科研院的自己人,天赋极佳,在刻意迎合下深受韩林信任,被韩林放在身边做事。 韩林表面上认真严谨又谦和温润,背地里坏事做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知抓去多少异能者做实验,这样暴力直接的手段,自然容易出了许多成果。 宋真的至交好友也是异能者,原本还有抢救的机会,被医院一份文件打回,送去了科研院。待到宋真加入实验室后,只找到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友人尸体。 瞿涉恰巧此时遇到宋真,韩林这些年来不止一次想要对瞿涉下手,但都被联盟以重要人力资源短缺为由阻拦。危机在侧,瞿涉怎会坐视不理。 早在出任务之前,瞿涉意识到会有事发生,他找上多年未曾联系的宋真,制定计划,做足准备。 现在,瞿涉有意收敛气息。虽然伪装成研究员,但还是要尽量避开在楼层中巡逻的异能者,高阶异能者感觉敏锐,能分辨出常人与异能者的微妙不同。 一路上,所幸没有遇到阻碍,正当瞿涉最后一步要刷ID卡出去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 是一道温柔的女声:“你好,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瞿涉顿在原地,保持冷静,微微侧身道:“有事?” 那女子脸颊上似乎闪过一抹红晕:“抱歉,我……我只是……刚刚看到你,觉得你眼睛很好看。”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磕磕绊绊地说完。与瞿涉擦肩而过时,她瞥见那双精致迷人的眼睛,走出好一段距离后,还对着那道高俊身影发呆。 瞿涉可能不知道,他戴上金丝眼镜,宽肩窄腰,穿上白大褂后对制服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原来因为这个,瞿涉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 已经许久没有女孩子这般委婉地向他搭讪,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可事态紧急,容不得瞿涉多想。他仗着戴着口罩,没有露出一贯的清浅笑容,冷冰冰留下一句“抱歉”,便匆忙离开。 有惊无险,瞿涉走出大楼,看到第四棵树树下停着一辆灰色机车。 按照计划,他开车离开后,宋真会引燃安放于实验室的几枚小型炸弹,炸弹威力不大,但足以销毁证据,宋真可装作受伤,运作一番借机摆脱嫌疑。 这般想着,但在启动机车的一刹那,身后突然发出巨响,火光冲天。 瞿涉透过车窗看到熊熊大火,仿佛被人当头棒喝,耳边嗡嗡作响,思绪在那一刻完全停滞。 车载显示屏自动接入电话,传出宋真竭尽全力的嘶喊声: “小心!!瞿涉!快……” 宋真的声音被强制中断,刺耳的电流声吵人头疼,不断有人从大楼跑出,人群骚乱。 瞿涉手指死死地抠着方向盘,额角青筋暴起,戾气横生。 是谁?哪一环节出错了?宋真现在怎么样?无数个问题在瞿涉脑中循环碰撞,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抑制不住杀意。 全副武装的异能者正在赶来,现在开车离开无疑会被人当成活靶子。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现在都必须保持冷静。瞿涉闭了闭眼,悄无声息地下车,融入人群中。 第3章 捡人 距离安全区几千公里外,岩石半露,从石缝间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沙丘,狂风卷着沙尘漫天飞舞,漫天黄雾中可见人影移动。 那人影正是瞿涉,他竭力抵抗脑中的昏沉欲睡,艰难地迈出一步又一步,两天未曾正常进食,他只能依靠仅剩的几袋营养液维持生命,在荒漠中艰难前行。 爆炸发生后,瞿涉趁乱离开科研院,刻意前往一些鱼龙混杂的场所,打晕两个落单的混混,掏出他们的ID卡,联合实验室那研究员的ID卡,去往黑市,找到走私者,利用走私者的账号购买了三张机票。 而他则用了些其它物品,直接交易得到一张机票。 韩林他们当然不会蠢到被那张由研究员ID卡购买的飞机票迷惑,于是深查发现另外两张机票的去向,如此一来,追踪的人力被大大分散,瞿涉成功坐上飞行器离开。 只是走私者实在不靠谱,要钱不要命。飞行器飞到一半,燃料不足,发动机也出问题,迫降在沙漠中断成两截。瞿涉也因此受了重伤,身上四处划出不少口子。 瞿涉抬头望向前方,至多傍晚,就能走出这片荒漠。他依稀记得多年前,某次外出任务经过此条路线,前方是一个有水源和生命的中型沦陷区,坚持到那里就行。 他眼前发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叫嚣着疼痛,长久负伤赶路,疼痛不曾停歇,有时却会钝化。疼得迷糊时,瞿涉甚至希望疼痛再剧烈些,至少能使人清醒些许。 胡思乱想之际,瞿涉隐约觉得眼前沙土中闪过一道晃眼白光,还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迈出一步后便被绊倒在地,滚下坡去。 不知翻滚了多少圈,磕碰到了几块岩石,好不容易停下后,瞿涉仰面朝天,却睁不开眼。 疼痛如先前所期望的那般剧烈,却伴随无尽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将他淹没。 瞿涉感觉上有好长一段时间,灵魂仿佛处于一种飘飘然的状态,漫无边际的在虚空中飘荡,不落实处。 要死了么?就这么死了么?然后成为荒漠中一具干尸么? 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此刻,耳边突兀地、不断地响起什么声音。 也许是因为这声音过于急促,也许是瞿涉求生意志太强。 他终于挣扎着从漆黑中逃离出来,迎接他的是明亮到近乎灼伤刺目的阳光。 瞿涉不受控制地流出生理性泪水,灰蓝色的眼睛经过洗涤,阳光下闪耀出惊心动魄的美感,恍若拍卖场上纯度极高的宝石。 “你还好么?” 声音短暂停顿后又响起,听起来有些焦急和喜悦。 瞿涉嘴唇蠕动,发不出声音。 那人马上反应过来,一股温热液体流入口中。 一如既往的苦,瞿涉对这味道十分熟悉,小队中一种常用的抢救药,急救的同时还具有营养作用。 但他年少受伤太多,早早练出抗药性,曾经任务被困一处,没物资时把它当营养剂喝。 被苦味刺激,瞿涉终于清醒些许,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睫毛上,他想看清眼前人的相貌,睁眼的瞬间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入,又痒又疼。 瞿涉想揉,刚抬起手,便有钻心痛楚袭来,看来胳膊翻滚时碰到岩石,伤势加重了。 “等一下。” 一阵衣料摩擦声和锁扣开关声后,瞿涉感觉被戴上了护目镜。 “风沙迷眼不能乱揉,沙粒中有东西,会加重感染。先忍一下,上车后再滴眼药水。” 瞿涉微微点头,扯出笑容说道:“谢谢你。不过,我左臂和小腿都骨折了,能麻烦你扶我坐起来吗?” 说完后男人久久没有动作,瞿涉心下疑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男人低声说:“沙暴快要来了。” 枭怪不喜炎热干燥,沙漠可供枭栖息的地方也少,可以说是最不适合枭怪生存的地方了。除去多年前路过那次,瞿涉再没有来过这里,对于沙暴的了解仅限于新闻中提及。 故他问道:“沙暴?” 远方天空橘红,颜色还在加深,瞿涉看不到现在什么情况,但楚觅常年在周围活动,经验丰富。 据他推测,不到一个小时沙暴就会成型,两个小时内形成特大级风暴。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太过渺小了。沙暴可一路狂吸任何可以助长风势的力量,在它前进道路上,任何东西都会被席卷一空。将肉活生生从骨头上扒下来,骨头蚀刻成碎片,而更多的人一旦进入沙暴范围内便窒息而亡。 联盟致力于环境保护和资源循环利用,能利用的土地全利用上,但西里克荒漠是少有的保留下来的荒漠。难攻克、不适合人类生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些特殊实验需要在荒漠中进行。 楚觅不让他揉眼,也是因为前些天刚试验了一个化学武器,沙中含有许多有毒物质。 “来,胳膊给我。”楚觅抱起他,动作轻而利落。瞿涉却身体僵硬,肌肉紧绷,他很少与人如此亲密地接触。 楚觅一边走一边解释:“如果是中小型沙暴,躲在装甲车里几个小时,至多一天就可以度过。只是这次特大级沙暴范围很大,延绵数千公里,在装甲车里待到氧气耗尽都无法结束。” “沙暴速度高达八百公里,如果我们离开不及时,走错方向,没有往沙暴最薄的区域和移动方向的垂直方向开,就会……” 瞿涉接上他的未尽之语:“死无全尸。” 楚觅顿了下,道:“差不多吧。” 瞿涉不再说话,他好歹是一米八的正常体型,男人明明抱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在沙地中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说话的声音竟还很平稳,这样的体力,难道他也是异能者?可他又感受不到一点异处。 思索间,瞿涉捕捉到了装甲车发动机的运作声,楚觅也停下脚步。 沙暴即将到来,信号很差,楚觅对着肩侧的信号器喊了好几次都没有语音解锁成功。 他只好无奈道:“帮我拿下肩侧的信号器。” “好。” 瞿涉伸手摸过去,恰巧一阵狂风吹过,也许是人没站稳,瞿涉刚抽出的信号器差点被晃得脱手,他按下信号器的强制开关,听见装甲车车门升起的声音。 楚觅把他放到唯一一张铺着毯子的椅子上,递给他一个小瓶子:“自己能滴吗?” 瞿涉接过道:“能。” 他用完好的右手摘掉护目镜,打开盖子,药水如眼后,预料之中的刺激感没有袭来,反而清润柔和,似清风拂过,感觉舒服多了。 瞿涉缓了一会才撩开眼皮,第一眼就看向站在操作台的男人,身量很高,一身黑色装束,脱下的外套随意扔在一边,腰侧只别了一把便携式手枪。 见男人还在忙碌,瞿涉打量起了四周。 装甲车分为军用和民用两种,许多私人财团的装甲车数量虽没有军用多,但胜在质量,他们也借此出售给政府或私人佣兵队,以此来赚取高额利益。所以一般装甲车内部都十分具有科技感,或简约或复杂,无论哪种风格,身处其中好像住在铁盒子里。 这辆装甲车内部与瞿涉见过的所有装甲车都不同,平常用来放库存弹药的地方摆了几盆绿植,角落处透明包装的毛绒玩具堆放成山。 他摸着手下柔软的布料,盯着男人忙碌的身影,破天荒难得对一个人产生好奇,仿佛感受到鲜活的生命与冷漠碰撞,武器之上别了一支娇嫩鲜花。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此时,楚觅正通过数据观测和分析,推算出沙暴路线,对计算机输入自动行驶路线,确认安全无误后转身,猝不及防对上瞿涉直直的、肆无忌惮的目光。 瞿涉天生冷白皮,肤白若雪,睁着因感染而发红的眼睛,一身狼狈,像只受伤的兔子,可怜兮兮,楚觅不受控制地心神颤动。 与此同时,瞿涉也在细致观察着楚觅,自然没有忽略掉他神态间的异动。 男人小麦色皮肤,黑曜石般的眼睛,眉眼冷峻,面部线条干净,高挺鼻梁上一颗小痣,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瞿涉似有所觉,用上比平常说话更温柔的嗓音,表情配上些欣喜与感激,说道:“你好,我叫谢怀,谢谢你救我,不然我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瞿涉撒谎本领天生的,瞎话张口就来,名字只是代号,起上几百个都不会有丝毫愧疚感。 他本以为对方会接话,谁知楚觅沉默几秒才语调平平地说:“没关系,我也是碰巧路过。” 碰巧?茫茫荒漠,偏就他瞿涉福大命大遇到好心人? 何况男人看样子对这片地区很熟悉,估计是久居之人。政府检测到沙暴会提前发出警示公告,谁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荒漠? 瞿涉笑笑,打算继续套话:“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么?” “楚觅。” 瞿涉脱口而出道:“觅道谷深闻筝楚?” 楚觅怔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能说出出处来:“对。” “很好听的名字,对了,你是本地人吗?” “算是吧。” 见楚觅不愿多答,瞿涉没有继续问下去,转头提起自己,苦笑着说:“我在北方安全区得罪了人,亲人也都去世,我没钱也没解决的办法,为了逃命坐上走私者的飞行器,谁知道飞行器半路出现问题,整机的人死伤大半,我命大活了下来,现在又遇到沙暴。” 他说到后面,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说完便悲痛不能自抑般低下头,站在楚觅的角度,只能看到雪玉般的下巴和苍白干裂、失去血色的嘴唇。 “原来如此。”楚觅搭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卷起,说:“我先帮你处理伤口吧。” 瞿涉眼中晶莹,似含泪花地说:“谢谢你,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觅动作熟练地处理好他腿上的伤口, 瞿涉撕断破烂的袖子,露出左臂,方便楚觅包扎。 瞿涉见他不动,也看向左臂,眼神一暗。 他左臂上的两个针孔,其中一个快要恢复,另一个却愈发青紫。 异能者恢复能力强于常人,针孔大小的伤口对常人来说,不快点包扎都要不流血了,过了几天,他怎么可能还没恢复。 此时,楚觅突然出声:“你是逃亡的异能者吧。” 看似问句,实际却是直白笃定的陈述,语气中没有半点犹疑。 谎言三分钟不到被戳破,瞿涉也不觉尴尬和慌张,反问道:“你不是异能者,怎么看出来的?” 瞿涉在楚觅转身后的怔愣中分析出了许多东西,异能者五感发达,被人盯着的下意识反应作不了假,而楚觅没有,同时,他对自己的相貌有好感,可以利用这点行事。 楚觅抿了抿唇,神色淡淡道:“我是一名生物学家,见过很多异能者,有经验分辨出来。” 瞿涉听到他的职业时,脸上清俊有礼的笑容不变,眼底情绪却悄然发生变化。 “何况你的长相也不是轻易就能忘记的长相,联盟发布了对你的通缉令。” 这下轮到瞿涉愣住了。 虽说那天机场抓他的排面很大,但机场被封锁住,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他真的没想到联盟敢把此事摆到明面上来。 第4章 躲避 这些年来,异能者与科研所的矛盾冲突愈发激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或许祸根早在第一次枭潮暴动时就已经埋下。 异能者职业刚刚诞生时,人类对枭的了解仅浮于表面。异能者死伤惨重,人手严重不足到甚至从监狱中提出罪犯,注射异化剂,转变为异能者上战场,可以说是无数异能者的牺牲才换来当下的研究成果。 随着异能者队伍壮大,研究的深入,联盟逐渐收复沦陷区,当人类以为迎来了胜利的曙光时,殊不知命运就像玻璃,越明亮越易碎。 科研所推测存在负责繁衍的女皇级枭,不然单凭支配型枭感染人类,无法产生如此之多的枭怪。 但科研所误判了洞穴的位置,原以为一击必杀,没想到打草惊蛇。 枭具有思想意识,枭潮暴动了,深入沦陷区的异能者几乎全军覆没,这让一些人颇有微词。 异能者逃回来后受到科研所严格管控,没过多久竟传出异能者死在实验台上,科研所叛徒逃离等消息。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联盟公民尤其与科研所联系最密切的异能者对其信任崩塌。 十五岁的瞿涉不仅是暴动剩余异能者之一,事实上也是唯一一个实验中存活的异能者。 此后,凡他接受的任务,无论如何艰巨,都能顺利完成。 他的名字逐渐走进大众视野,他是异能者群体、甚至是联盟公民的精神领袖,他的身份资料被最高级别加密。 科研所也通过在他身上成功研究的新药剂,增强了异能者能力,逐渐挽回声誉。 现在告知他被联盟公开通缉,他怎能不震惊。 瞿涉盯着楚觅的头顶,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救我,不怕我伤害你?” 他是极少数的S级异能者之一,即使身受重伤,楚觅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现在不是没有动手吗?”楚觅处理好伤口,一边收起医疗箱,一边老神在在道 ,“我不是联盟公民,不用对联盟负责,履行义务。” 联盟公民宣誓词中有一句是:作为联盟的一员,我愿意忠于联盟,坚决执行联盟下达的各项指令,履行公民的责任和义务。 言下之意,我没必要向联盟举报你。 瞿涉相信这破理由才怪,不管楚觅真正目的为何,既然他不是公民,那就是黑户,黑户居住在沦陷区周缘和三不管区域,反而方便他行动。 不过他见楚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趣得很,差点没绷住,开玩笑道:“所以黑户先生现在要去哪里?” “不知道。”黑户先生道,“先经过前面的哨塔,装甲车能源不足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装甲车已行至哨塔城防处,许是因沙暴预警,今天没有几辆装甲车出行,城防处空空荡荡,很快就要轮到他们。 边防线的异能者对过往车辆进行检查,楚觅在外出行装作走私者,像他这样的私人装甲车,检查最严密也最松懈,总要送些贿赂才能顺利通过,眼下这个关口,检查会更加严格,恐怕要大放血。 楚觅从箱子内随便拿了些药剂之类的东西,指着一个方向低声道:“把底板掀开。” 脚步声愈来愈近,瞿涉摸着找到底板上微微凹陷的地方,用力掀开,钻了进去。 内部的金属材质很是稀奇,闪烁着微弱荧光。瞿涉有些眼熟,隐约记得谢清川曾向他展示过,这是机械系隔离材料方面的最新研发成果,还在试用中,楚觅怎么会有?甚至看样子还是“2.0增强版”。 底板下的空间深度够两人叠加在一起,宽度尚可,长度却有些不够,瞿涉只能维持着缩腿姿势无法动弹。 有人在隔板上来回走动,产生“咚咚咚”的脚步声,隐约可听见断续说话声。 大概五六分钟,他们似乎就离开了。边防位于地势变换处,装甲车行进间走走停停,颠簸不已,瞿涉有些头疼想吐。 待装甲车平稳运行,估摸差不多没事了,瞿涉才去推动底板,许是被人踩压过,废了很大力气才推开。 他手搭在底板上,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缓解缺氧带来的不适感。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他现在的情况不是缺氧那么简单,这状况更像晕车。 瞿涉身上伤势修复缓慢,可借口于能量不足。异能者就像机器,依靠能量生存,能量注入越充足,体能越强,恢复越快。 这也是联盟为什么对能量管控如此严格的原因之一,楚觅作为黑户也要冒风险,用造假ID卡去能源站购买。 可晕车与天生体质有关,瞿涉从未晕车过。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就迅速长大。细细想来,那青紫的针孔和身上迟迟没有缓解的伤势,原本就很有问题。 曾经他与队友失散,武器弹药全无,被枭群追逐,逼得从七楼破窗一跃而下,虽然有树枝的阻拦,依旧摔断好几根肋骨。 他躲在废弃轿车车底,一直吐血,怕血腥味引来枭怪,动用全身力量恢复伤势,大气不敢喘,在车底趴了一夜。 枭视力极佳,听力较弱,天将明未明之际,枭怪搜寻无果后才愤愤飞离,他又拖着伤躯徒步走了一天才与队友汇合,那时也没有现在这么虚弱。 难道韩林在他昏沉之间注射了什么,但宋真一直陪在他身边,应该不会有事,亦或者那支安定中有东西。 瞿涉越深思,越压不住心底疑虑与杀意,万千烦丝缠绕,压力如山倒,丝毫没有注意到前面楚觅注视的目光。 楚觅驾驶装甲车去往能源站,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呼气声,没了动静后,侧头看去。 瞿涉皮肤太过苍白,缺氧带来的潮红在脸上异常显眼,迟迟不曾褪去。也不知为何,呆坐在原地。 “你怎么了?” “嗯?” 直到他出声询问,瞿涉这才反应过来,心下懊恼,纵使心思百转千回,也不能向别人展露分毫。 他回应了一声,装作刚刚发呆的样子,勉强打起精神,磕磕绊绊地爬出来,再度坐到椅子上,半倚着有些疲倦道:“没什么,我许多天没有摄入能量,有些虚弱罢了,缓缓就好。” 瞿涉没把握或者说根本没设想过楚觅帮他搞到能量管。 这不是好心不好心的问题,正常的善良人救他一命已经够了,除非楚觅有钱人又傻。 “那你休息。” 如他所料,楚觅撂下这句话,转身继续开车。 自动驾驶容易被入侵系统,危险性高,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人为驾驶。 楚觅开到能源站,要购买两支能量管,联盟执法人员在黑市潜伏调查时,当面售买违禁药品都能视而不见,但在公共场合遇到购买能量管的人,却会仔细询问。 譬如当下,楚觅就受了管理员好一通盘问,冷着脸认真回答完,对方终于不再为难,道:“卖你一支吧,足够用一个月了。” “两支。”楚觅想都没想地说,“送人。” 瞿涉坐在后面,心跳都停了半拍,对方挑了挑眉,有些了然:“遇到事了?” “嗯。” 除去一些装备需要能量管运转外,异能者一定是最需要能量管的群体了,甚至有些人痴迷于能量充沛的状态,异能成瘾。 对方估计以为面前的男人惹了什么事,急于拿钱消灾,加上出手阔绰,抛去真正的售价,他还能中饱私囊,大赚一笔,最终同意了。 离开后,楚觅将车停在一处树荫,下车之前自己手拿一支,递给他一支。 五万一支、紧俏时有价无货的能量管,楚觅风轻云淡,像给小孩棒棒糖一样随便。 瞿涉刚才要停跳的心脏现在响如擂鼓,好像全世界都能听到,又仿佛沉入汽水里,咕噜咕噜地冒泡。 他不明白此刻的心情,如果从回忆中找相似片段,大概是年少无知的五岁,被奖励了一个毛茸茸玩偶,他喜爱非常。 经过岁月洗礼,那段记忆早已变成褪了色的老照片,一支蓝色能量管却将它重新渲染,渲染成如清澈天空般的蓝色。 瞿涉的视线随楚觅移动,直到看不见为止 ,这才打开能量管,举起来小小地抿了一口。 武器装备等有专门设备转化能量液中的能量,而异能者可以直接饮用或注射使用,他很少去尝能量液,味道古怪,说不上难喝,也绝对不算好喝。 熟悉的充盈感从身体各个角落升起,瞿涉还没来得及运转能量,便感受到胸口突然一窒,口中涌出一股腥甜的铁锈味,鼻腔内也有液体流出。 他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却看到换完能量管回来的楚觅。 也许因为自己拥有,便不觉珍贵,瞿涉并不在乎相貌美丑,理所当然地认为容貌再美也不过一副皮囊。 但在晕倒的前一刻,他却突然注意到楚觅睁大的眼睛,震惊、急切种种情绪不似作假,充斥在那双明亮眼眸中,美得惊心动魄。 毫无征兆地卸下防备,瞿涉短暂停下阴谋诡计的猜测,不再想楚觅救他有何图谋,只是心里默默道,我竟也会被人担心,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第5章 合作 晨曦轻抚,阳光倾洒,树影婆娑,象牙白的薄纱窗帘随风飘动。造物主格外偏爱美人,瞿涉沉睡其中,画面和谐,像上世纪的古老油画。 瞿涉想他应该睡了很久,以至于醒来后浑身酸软无力,头脑胀痛。 也许做梦的缘故,回忆起许多本该深埋心底的旧事。人生如戏,记忆是一台幻灯机,一幕幕放映回忆。 梦的遗迹还残留脑海,瞿涉缓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 他下意识扫视四周,观察周围环境。 家具简单,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和一组衣柜,色调以黯淡的灰色为主,床头柜上的橙黄色皮卡丘是房间内唯一一抹亮色。 皮卡丘没有身子,只有一个脑袋,脑袋底下的弹簧和一个玫红色茶杯相连,像是放在车里的摆件,启动和行驶的过程中,能想象到它的脑袋会根据惯性来回晃。憨憨可爱的笑脸鲜活到似乎有某种魔力,盯着看的话不由自主地也想跟着笑。 瞿涉没忍住,抬手摸了摸那个耳尖和鼻尖都有点掉漆的皮卡丘,指尖揉搓,没有一点灰尘。 不仅如此,整个房间十分干净,没有居住过的痕迹,除去这个给瞿涉带了异样的皮卡丘的话,真像一间普通客房。 扫视一圈后,瞿涉这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他先前肮脏破旧的衣服被脱掉,换上一件布料柔软的宽松睡袍,伤口愈合,浑身干净清爽。 瞿涉眨眨眼,昏迷前的场景历历在目。 楚觅奔到他身边,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管药剂猛地扎向他的脖颈,好像从阎王手里夺人,他下一秒就要死去了似的,其下手之重,疼得瞿涉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痛楚。 他扒拉了一下睡袍,肩颈处皮肤白皙光滑,连针孔的影儿都没瞧见。 瞿涉眼里闪过一道暗光,楚觅到底给他注射了什么良药? 多年病痛,除非必要,瞿涉已经养成了刻意忽略身体感受的习惯,他很少感受到这种程度的舒适了。 光凭自己想象是找不到答案的,瞿涉打算下床出去要杯水喝。 他刚踩上拖鞋,直起身,还没迈出一步,一股凉嗖嗖的冷意突然从下方袭来,顺着脊柱迅速窜到脖颈,激起一片粟粒。 “……” 他的下半身居然处于真空状态。 睡袍很长,瞿涉身高一米八,能遮住他小腿的一半,正常站立、走路,走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这也不代表他能在真空状态下,内心毫无波澜地自由活动。 瞿涉沉默。 瞿涉扶额。 瞿涉内心挣扎过后无可奈何。 没办法,羞耻心不允许。 瞿涉撤回一步,缩回温暖的被窝。 瞿涉本就心思较深,他不禁多想,这是什么脑洞大开的新型看管手段吗? 这人帮他治好外伤,洗了澡同时换了旧衣,一幅很贴心的样子,然而却…… 瞿涉闭了闭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因为想喝水但没喝成,喉咙反而更渴了。 没过一会儿,“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停顿了四五秒,来人才缓缓推开门。 楚觅手中晃着试管,上身灰色卫衣,下身宽松运动裤,慢悠悠地走进来。 瞿涉撩起眼皮,微微挑眉,他看惯了科研所伪装的人模人样的研究员、科学家,头一次见到居家风格的。 楚觅的眼神没有外露多少情绪,似是有所预料瞿涉大概在这段时间醒来。 楚觅道:“感觉如何?” “很好,伤口都恢复了。”瞿涉微微一笑,“对了,楚先生,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直接唤我名字就行。” 瞿涉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好的,楚觅。” “我能问一下我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瞿涉说话时一直仔细观察着男人,说完后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 楚觅手上动作不停,目光却随着问题的提出移向别处,没有看他。 这人从进入房间开始便表情严肃,没有任何波澜,犹如一张面具,紧绷凌厉的下颌线观察不出多少情绪。 唯有刚才的动作透露出几分异样,瞿涉心想,莫不是自己的问题问到了关键? 楚觅沉默片刻后,淡声道:“我在你昏睡时抽取了一管血液,根据检测,你对能量液中的某些物质产生类似过敏的反应,体内免疫系统会自动攻击该成分,所以起码短时间内你不能再摄入能量液了。” 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能量液是异能者能量的最主要来源,无法摄入能量,相当于武侠小说中经脉受损、真气耗尽的大侠,就此沦为废柴。 若坚持使用,再度受伤,异能者的特殊体质会自动加速修复,像损坏还要坚持运转的机器,陷入恶性循环,简直要把一个异能者往死路上逼。 瞿涉一瞬间想明白前后所有,不过他内心深处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这已经比他料想的结果要好得多了,但他面上仍需做戏。 瞿涉叹息了一声,道:“他们想在我身上做实验,自然要先剥夺我的能力,任由他们摆布啊。” 在楚觅眼中,床上之人眸光稍暗,眼底一片乌青,眼眶发红,笑意苦涩,明知结果,还要坚强询问,手指攥紧床褥,强撑着不让自己崩溃。 楚觅喉结上下滑动,他停下手中动作,递出试管,眸子低垂,仍旧没有直视瞿涉:“刚制作的药剂,试试?” 瞿涉快速运转的大脑瞬间卡壳,他设想过对方多种反应,也想好了多种套话的手段,未曾想过对方脑袋缺根弦似的,直接跳过其它步骤,请他试药? 瞿涉接过试管,犹豫片刻,决定直接点:“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楚觅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瞿涉半打趣半认真地说:“我总不能喝下来路不明的东西吧,即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楚觅这才作出反应:“你觉得我有所图谋?” 瞿涉似是歉意一笑,他伪装得再温柔可亲,也改变不了话中的怀疑:“抱歉,我也不想这么揣测,但你对我真的太好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是么?” 楚觅随意扯了扯卫衣领口,说:“是我疏忽了,我原打算过会再提,没想到让你先提起来了。” “两个多月前,附近出现了几只支配型枭,没有雇佣兵愿意接手。我看出你是被通缉的异能者,所以想作个交易,我救你一命,帮你掩藏身份,而你要消灭那几只支配型。” 沦陷来临时,一些人没有进入到安全区,之后由于种种原因得不到联盟公民身份,被迫留在安全区外,再加上联盟法律严苛,不少人违法犯罪后被告上法庭,交不起罚金或因处罚而驱逐出联盟,这些人统称为黑户。 黑户数量不少,他们聚集的地区位于安全区周边一定范围内,称为三角区。 每个三角区都会诞生自己的领主,每位上任的领主都会主动制定属于自己的管理规定,有的成文,有的不成文但大家心知肚明。 领主享受三角区最好待遇和资源的同时也要负责保护三角区的安全。或收取一定费用雇佣异能者或自卫守护该地区,所以三角区虽不比身处安全区保险,但起码有处可去。 联盟对三角区一直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有抓捕逃犯和彰显人道主义关怀时才会想起。 三角区就像缓冲带,哪天枭潮暴动,把控不住,冲出沦陷区,首当其冲的便是这里。 且黑户聚集对联盟也有好处,联盟利用三角区钓鱼执法。近些年来,反动组织暗中活跃,动作不断,在联盟内部他们很难闹出大动静,在三角区就轻松多了。逼得太紧易导致狗急跳墙,留出空间,才好瓮中捉鳖。 如果说沦陷区是人类反抗枭怪侵袭的前线,那三角区就是人类内斗的主战场。 瞿涉道:“这里的领主不管?” 楚觅道:“上任领主死了,下一位领主还没选出来。” 哦,瞿涉懂了,内斗呢。 楚觅眉头紧锁,似乎很是烦恼:“那些枭怪从东南方向的沦陷区来,我这边受影响最严重,没人管我只能自己找异能者了。” 可是当下瞿涉无法正常使用异能了。他提出这个问题后,楚觅却很坚定地说:“我会治好你,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对方语气笃定,自信满满,刚才还低调收敛的人,突然间焕发出光彩,有种令人无法反驳的气势。 瞿涉呆愣了一瞬,随即垂下眸子,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楚觅真是他猜想的那个人的话,或许他还能借此机会,查明真相。 这么一想,事情竟变得渐渐有趣起来。 瞿涉心头一松,有了决定。 他从来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仰头,下颌抬起,动作干净利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腔划过,吞咽声传来。 瞿涉举着试管,药液喝尽,态度已然明了。 “祝我们合作成功。” “嗯。” 楚觅嗓音低沉,接过试管的手却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瞿涉猜想应该是楚觅的职业病,一直摇试管什么的,手腕有伤,一些常搬运重物的人也会不自觉发颤。 他还来不及深思就见楚觅转身要走。 “我还有其它事情需要出去一下,这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我走后你可以随意活动,不过待会儿会有小孩子过来拿玩具,如果不想见的话待在房间里就好,他们很乖,不会乱闯的。” 瞿涉急忙起身的动作一顿,诧异道:“小孩子?” 枭怪出现后,联盟生育率逐年降低,十岁以下的孩子全部被集中看管起来,且瞿涉因工作原因,常年野外“流浪”,他很少接触到小孩子。 楚觅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柔软:“他们当中有几个要过生日,我答应过给他们带生日礼物。” 瞿涉嘴唇开开合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轮,最后道:“好,我知道了。” 楚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一个电话打来,他接通后回复几句便挂断匆匆离开。 瞿涉看着楚觅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但很快他就抛弃了脑中所有乱糟糟的想法了。 他站在原地,感受着下方不断传来的飕飕的凉意。 好样的,忘了说这事儿了,下半身还是真空。 第6章 酒醉 房子的主人已经走了,现在只剩下瞿涉一个人,正是单独活动的最佳时机。 待会儿要来一些小孩子,到时候他躲起来就好。真空状态下如果没有遇到成年人的可能性的话,瞿涉的羞耻心其实没有那么重。 他这般想明白了,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连走几步。还差一步迈出房门,探索“新世界”时,瞿涉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不疼,而且消失得很快,快到仿佛错觉。 但瞿涉脚步一顿,仔细回味,不是错觉。 是药三分毒,长期用药,势必会对心脏、肾脏等造成负担,尤其某些特效药,使用后出现记忆缺失、五感混乱等副作用都再正常不过。并且根据个人体质,特效药产生的副作用各有不同,有的甚至像醉酒或吃了有毒蘑菇,产生幻觉等,用药者甚至闹出了不少笑话。 瞿涉用过那么多种特效药,很幸运地没有闹出笑话,但曾经有一种药他宁愿使用后闹笑话。 疼痛是人体的保护机制,但疼得太过严重,疼晕过去可就大事不妙了。瞿涉打过一种名为QPL的特效镇痛针剂,当时他孤身在野外执行任务,变异物明显不符合报告显示的变异程度,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失掉先机,虽然最后成功清除变异物,但他也受了很重的伤,狼狈至极:左肺上破了个洞,冷风呼哧呼哧地往里钻,呼吸都带着疼,浑身上下多处骨折,几近晕厥。 救援还在路上,但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所以瞿涉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他在神志模糊、眼现重影的间隙,艰难地从包里拿出打了一针。下一秒,一股钻心的疼痛陡然袭来,瞿涉彻底晕过去,确实感受不到疼了。 镇痛原理有点抽象啊。 这药还是谢清川口口声声说的高级特效药,宝贝得紧,让他实在不行时再打。 瞿涉醒后回想时罕见地无语。 然而,这还不是结果,镇痛药余威尚在,他心痛了好一阵子,一抽一抽的疼,而且怕药效对冲,也不敢再用其它镇痛药,生生硬抗,最后疼着疼着疼麻了。 除了无痛症这种基因缺陷,没有人天生对痛觉免疫。 仰仗于积累下来的一身伤病,瞿涉感受不到过重的痛感,更多的是隐隐作痛的麻木。 现如今,他竟敏感的捕捉到一丝细弱到曾经完全不会注意的心悸。再联想迅速愈合的伤口,看来楚觅确实有两把刷子。 虽然与异能恢复没有直接关系,但也算好转的迹象,瞿涉脸上笑容淡淡的,但如果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底全却是冷漠,丝毫没有身患绝症之人遇到治愈希望的激动。 他该有多天真才会相信对方漏洞百出的交易,楚觅定另有所图,不过没关系,他也是。 瞿涉内心暗叹,哎,也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能过多久。 算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楚觅走时匆匆,没有彻底关上房门,微风吹拂,房门大开。 一步之隔,犹如天堑。 瞿涉盯着外面,好奇心驱使他出去逛逛,但脚腕却仿佛系有千斤坠,嘴上容易,做起来难。 他到底还是迈出去了。 别墅一共四层,还建有电梯,瞿涉睡醒的房间就在顶层。楚觅说他可以随便逛,客气归客气,瞿涉不可能真的进入每个房间挨个逛一圈。 他一步步下楼,这边瞅瞅,那边瞅瞅,把房子的大体布局记在心里,顺带观察四周有没有监视器之类的设备。 走到二楼楼梯平台处,那里有一面落地窗,瞿涉抬眸望向窗外,发现是附近都是小平房,三角区还能居住独栋别墅,看来楚觅作为生物学家在此地位不低。 一阵急促杂乱的敲门声打乱瞿涉思绪,在他犹豫要不要开门的几秒间隙里,“嘀——”的一声,房门已经解锁,玄关处急吼吼冲进来一堆小孩子,叽叽喳喳胡乱叫着。 “楚觅哥哥我们来啦!” “哎?楚觅哥哥人呢?还没回来吗?” “不可能,他的车还在外面,受损了也没有修理。可能累了在休息吧。” 此话一出,讨论声瞬间小了一半。 刚才说话的小男孩继续道:“楚觅哥哥应该把玩具放在一楼了,我们悄悄拿了,等下次再来找楚觅哥哥道谢吧。” 大家纷纷点头,都认可这安排。 说完,那男孩便领着孩子们朝某个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忽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征兆的,蓦地抬头,与楼梯拐角处的瞿涉对上目光,瞿涉瞳孔微微一缩,她吓得惊呼一声,伸手指道:“有人!” 小豆丁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个,像格式刷扫过似的,表情一模一样的惊慌,犹如被扼住喉咙的幼兽,空气安静到落针可闻,双方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显然都对彼此的出现感到惊讶。 瞿涉以为楚觅说的是过生日是一两个孩子过生日,没想到是一群。 他第一次偷看人没经验,还以为自己藏得足够隐匿,突然被抓包,身形不由一晃。 领头的男孩反应最为迅速,急忙将其他孩子拦在身后:“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瞿涉被这夺命三连问砸晕了一瞬,他这才注意那男孩的相貌,剑眉星目,眼如黑曜石一般,眼神满是警惕与肃杀,嘴巴紧紧抿着,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深沉。 瞿涉小时候在孤儿院没有朋友,成为异能者后更少有机会和小孩子接触,男孩的警惕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说实在的,他其实比这些孩子还要紧张。 从久远模糊的记忆中扒拉出来点东西,瞿涉蹲下身子,双手搁在膝盖上,尽量缩短高度层面的距离,虽然与记忆中的画面有所出入,但这是他能做到最大程度了。 瞿涉尽量将声音放柔:“我是楚……楚先生的病人,暂住在这里,别担心,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 沉默,久久的沉默。 小豆丁们互相看了看彼此,用眼神无声交流了好大一会儿,似乎在确认话语的真实性。瞿涉解码失败,只好耐心等待。 脚蹲得有些麻了,他刚想动动,突然有个小孩子试探着开口:“那个……楚觅哥哥说要送我们礼物,小哥哥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闻言,瞿涉动作一顿,不由失笑,怎么到他这里就是小哥哥了? 他这一笑,眉眼舒展,冰雪消融,色如春花,有几个孩子当场看呆了眼,嘴巴微微张开。 瞿涉的声音带上笑意,显得更加温和:“楚先生有事出去了。他知道你们要来,快去拿玩具吧。” 说完,他终于放过了酥麻的脚,起身后退几步,看样子是要上二楼。 瞿涉知道,即使他并无恶意,但他这个陌生人对孩子们来说是头上带着感叹号的危险NPC,他还是离他们远点好。 术业有专攻,他学不来审讯部门那一套心机手段,从他们口中打听点消息的预设就此作罢。 瞿涉静静地,站在高处,另找了一个更加隐蔽的角落,从栏杆的缝隙中观察着这群小豆丁。 过了一小会儿,楼下再度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小豆丁们边走边自以为很小声,实则很大声地窃窃私语着。 一个小胖墩感叹道:“哇,他长得真好看!” 羊角辫女孩应道:“就是就是!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深沉脸男孩挑眉道:“你一共才见过几个人?” 小女孩语塞住,瞪了男孩一眼,没有说话。 “我早上偷偷听到爸爸妈妈好像说楚觅哥哥带回来一个人,不会就是他吧。” “那你进来之前怎么不说?” 小胖墩尴尬地挠了挠头:“额……我当时以为我睡糊涂听错了嘛。” “还有还有,这件衣服我好像见楚觅哥哥穿过哎!” “你记性那么好啊?” 羊角辫女孩终于忍不了了:“裴臻你闭嘴!” 深沉脸男孩冷漠地“哦”了一声。 闻言,瞿涉下意识地低头。 “……” —— 暮色四合,时钟指向八点时,瞿涉才听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他手上动作不停,直到敲门声响起,这才动作一顿。 “请进。” 门是推开了,但人没进来。 瞿涉扭过头,走廊一片灰暗,夜色是吞噬人心的怪物,瞿涉心微微一跳,很快强逼自己镇定下来。 屋内只开了个小台灯,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离光源最近的他面容被照得很清晰。 柔和灯光斜扫,衬得瞿涉面若暖玉,他一身宽松睡袍,显得不像穿制服或作战服时那么正式,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给人一种邻家温和大哥哥的错觉。 稍显违和的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染上微茫,似点点幽火,形若妖孽,有种引得人不由自主便跟着他的目光转移的魔力。 楚觅不知怎么回事,木桩般站在门外一动不动,隐匿于阴暗中。那道上午为难过瞿涉的天堑现在在为难楚觅。 瞿涉觉得有点好笑。 他扬起嘴角,调侃道:“怎么不进来?这是你的房子,你想进哪个房间就进哪个房间,还需要我同意吗?” 语毕,虽然看不清楚,但瞿涉莫名直觉楚觅皱了下眉头。 几个呼吸间,楚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脚,迈过那道“天堑”,然后立在原地,又不动了。 只这一步,浓郁的酒味儿混杂着烟味、或许还有香水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裹挟着过堂风扑面而来。 瞿涉鼻尖微动,嘴角放平,他大概明白楚觅刚才为什么不过来了。 这人大抵喝醉了。 嗯,也可能是装醉。 不论如何,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瞿涉歪了歪头,笑道:“离我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吗?” 闻言,楚觅真的又动了一步,他身高腿长,那一步迈得还挺大,被床绊了一下,看着就要摔倒。 瞿涉“哎”了一声,差点就要站起来扶他,他当然知道他扶不住,只是为了做足样子。 楚觅晃了两下,最后稳住身形,幸运地没有摔倒。 瞿涉露出一个无奈又好笑的神情:“你就坐那儿吧。” 楚觅面无表情,过了好几秒才有动作,他弯腰的动作僵硬,像不太智能的低级机器人,机械地按照主人的命令行动。而且坐姿端正,像教科书上的规范模版,腰板挺直,两腿并拢,规规矩矩坐在床边。 瞿涉起身给楚觅倒了一杯水,放下水壶,拿起杯子,他想起了什么,道:“我想喝水,所以用了下厨房的……” 楚觅突然打断他道:“吃饭了吗?” “什么?”瞿涉马上反应过来,回道,“吃了。” “吃的什么?” “……炒了个青菜。” 话题怎么转到这个方向了。 “只吃了青菜吗?” “……” 瞿涉眨了眨眼睛,犹豫片刻道:“对。” 他好像是真醉了,有点不太正常。 瞿涉回答完后,楚觅骤然变了脸色,紧紧抿住嘴唇,眉心处隐隐形成“川”字,表情称得上难看。 什么情况?这么严肃,难道说青菜会跟药效相冲吗? 瞿涉精神一凛。 下一秒,楚觅开口了: “为什么只吃青菜,不摄入碳水呢?” “?” 许是瞿涉眼中的惊讶与茫然太过明显,其中还掺杂着一丝罕见的连瞿涉自己也意识不到的不知所措。楚觅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就碳水化合物对人体提供能量的观点展开一系列论述:“碳水化合物是能量的主要来源之一,你现在的身体状态需要摄入能量,必须适当摄入碳水,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吃米饭等谷物,只想吃蔬菜的话,也可以尝试土豆等根茎类植物……” 他表情正经,态度好认真,像古代古板的小夫子,一板一眼地讲解枯燥无味的五经六书,而瞿涉是他的学堂唯一的学生,他要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 若非瞿涉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楚觅估计还能继续说下去,长篇大论,说一整晚都有可能。 一想到那种情景,瞿涉别过头,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一辈子没真心笑过几次,好像在今天一天笑回本了。 “你……笑了?” 楚觅眼睛微微睁大,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像是见到了什么灵异现象。 瞿涉神色一僵,复又笑道:“这么惊讶么?明明我一直就很爱笑呀。” “不,不是,那不一样。” 楚觅竟然有些着急地反驳道。 瞿涉像是无奈笑道:“没事,你慢慢说。” 短短几个字,起码加了三勺蜜,瞿涉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发出这种声音,似闲聊又暗含鼓励。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 瞿涉嘴角的弧度固定不变,他就那样笑着,看着,任楚觅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着,吐露着那些他未曾注意过的但被楚觅眼中捕捉到的细节。 不知在哪一瞬间,那嘴角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如同卖笑的人疲于应对,伪善者终将露出真面目,没有人能违心伪装一辈子。 图穷匕首见,在确定答案后,瞿涉耐心告罄。 他眸子低垂,鸦睫盖住所有情绪,轻声打断楚觅,道:“你喝醉了。” “我……我没有喝醉。” 楚觅还想再说些什么,瞿涉却没有心情和一个醉鬼争辩。 “既如此,那我帮你清醒清醒。” 冰水随着最后一字的吐出兜头浇落,刺激得人灵魂发颤,刹那间楚觅仿佛被掐住喉咙,未尽的话语湮灭于无声。 房间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两具人偶无言静立。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台灯的光线没有一丝变化,空气停止浮动,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 “嘀嗒——” 是水珠滴落的声音。 它顺着高挺的鼻梁悄然滑落,在鼻尖荡秋千似的摇晃,欲掉不掉,正如它附身的那张脸的主人一样,唇珠饱满,唇形优美的嘴唇开开合合,欲语还休,颤抖的呼吸吹落了水珠,它被无情地砸到地板上,粉身碎骨。 陡然受了一脸冷水,醉鬼也要怔愣片刻。 楚觅从怔楞中回过神来,眸中闪过种种瞿涉看不懂的情绪,他能读懂的只有最后剩下的也是自始至终都最浓烈的两种情绪 ——茫然,悲伤。 嘴唇抿起,好看的眉头耷拉下来,眼神哀怨缠绵,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一幕也会心生爱怜。 但始作俑者瞿涉不会。 他静静地看着楚觅,大脑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如果真有这种蠢到见面不过一两天便暴露自己心思的机器人的话,即使为了这张脸,他也会买来,放在家里当摆设吧。 反正他钱多没处花,将来也没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