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诱捕计划》 第1章 第 1 章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年仅十七岁的明长晏差点喜当爹。 而且是差点当了十岁小孩的爹。 那时他刚把长刀从濒死的异兽身上抽出,一转头,就见到墙根那跌坐着个小孩。 男孩,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灰头土脸的,就这么怯生生地坐在水泥地上,一双黑漆漆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夜晚的凉风吹彻街头巷尾,拂过明长晏冷淡清晰的眉眼,也将他那头低梳着的马尾吹得微微浮动。 但吹不散空气中一阵又一阵的死兽腥气。 明长晏不禁蹙起眉头。 这片街区位于安全域的边界,时常会遭受域外异兽的袭击。中枢为彻底剿灭此地的异兽,几日前已经对所有居民下达撤离指令,按理说不应该有人滞留,而且还是个小孩。 难道是流浪到这儿的? 虽然安置难民的事不归他管,但这是他负责的区域,而且好歹是一条人命,总不能当作没看到吧。 明长晏手腕一翻,手中刀刃划出道雪亮的弧线利索入鞘,他正准备拿出对讲机让同事来善后,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从角落响起: “等一下!” 明长晏看着少年跑到跟前,猛地朝他鞠了个躬:“谢谢你,救命恩人!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 清剿异兽、维护域内安全是中枢所有成员的责任,他明长晏自然也不例外,救人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 于是他摆摆手权当推辞,转身要走,“我不需要这个称呼。” 少年疑惑地看着一身作训服的男人,思索片刻,终于从那生人勿近的气场里悟到了真谛,当场来了一个更为恭敬的九十度鞠躬,朗声道:“谢谢义父!” 明长晏差点被这脑回路绊了个平地摔。 他只是不想让人背负恩情的重量,怎么就多了个儿子?! 明长晏瞟了眼局促不安等他回应的男孩,斟酌半晌,还是叹了声气,慎重地蹲下身,尽量将向来生硬的语气放柔和,“你是自己一个人?” 少年点点头。 很瘦,但眼睛很亮,有股子稚气未脱的清明,战战兢兢不敢乱说话的模样看起来很乖——虽然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明长晏深吸一口气,“听着,你不用把我当救命恩人,更不用当成别的亲属。我救你,是因为我是中枢的一员,这是我的责任。” “中枢?”少年有些困惑。 “一个负责保护你们的组织。” 明长晏言简意赅,耐心地替他拭去蓬松短发上的灰尘。少年乖乖的任由他打理,眨眨眼,双手小心翼翼地背在身后道,“那我以后也能去中枢吗?我想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人。” “可以。” 夜风扬动着明长晏低梳着的长辫,他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绿眼瞳盯着黑眼瞳,认真道:“我等你以后来找我。” . 十年后。 手机铃声在逼仄的密闭空间里响起。 一头蓬松短发的青年对此置若罔闻,继续专注地操作着面前的仪器,直到芯片从机箱里弹出,他才眼疾手快地接通响濒临挂断的电话:“周流你到了?我马上处理完。” 对面沉默了很久,久到他忍不住看了眼屏幕确认接听状态,“喂?旧城区信号这么不好?” 一道怨念十足的男声终于从听筒传来:“温启,我要知道你这么磨蹭就该收你双倍打车费。” “我哪知道你现在不会迟到了,不然我也不用特地约早半个钟。” 青年眉眼温和,笑起来时十足的纯良无害,他拎起手提箱,随口道,“你就等一等吧,而且我不是学生吗,车费就不能打点折?” “再跟我讲价我把你腿打折!” 周流早见识过自己这位老同学张口就来的功夫,阴阳怪气道,“再说了,你马上都实习结束了,还什么装嫩。” 温启不置可否。 他来旧城区的确是为了完成实习期最后的考核——回收中枢科研部用来检测街区污染的仪器芯片,只要将名单上的仪器芯片带回中枢,他便能顺利入职科研部。 温启推开检测站的大门,席卷而来的风将他的白色帽衫外套吹得不住鼓动,显得青年身姿格外挺拔。他正准备挂电话,周流忽然抢先一步出声了:“对了,你让我打听的消息有眉头了。” “怎么不等车上聊?” “谁知道你还要磨蹭多久!” 周流大大咧咧地埋汰他,“主要是也没什么结果,你要查的可是指挥部的部长,哪有这么容易打听到——不过啊,据我所知人确实靠谱。” 当然靠谱,这可是指挥部的部长。 数百年前,辐射污染爆发,包括人类在内的大多数生物死亡,异化的动植物占领了大片的土地,人类文明因此遭到严重打击。直到百年前,幸存的人类才集结到这片污染程度较轻的净土,并以此安全域为根据地,成立了中枢对抗异兽以及异化植物。 中枢以首席为核心领导,下设四大部门:指挥部、科研部、戍卫部、规划部,为人类生存战斗了百年,迄今终于让域内获得了稍微安稳的生活。指挥部是负责清剿异兽以及驻守边界的部门,堪称中枢的一线战力,高层人员的信息几乎都是绝密,周流打听不到实属正常。 而温启想打听这位指挥部的部长也只是因为——这是即将和他对接的领导。 旧城区和域外相邻,多数是刚从域外回收的土地,形势较新城区更为复杂。因此他们这批实习生接到回收任务后,考核官给他们分别指派了靠谱的对接人。 谁知这一指就是隔壁指挥部的部长。 靠谱是靠谱了,但怎么想都不对劲。且不说部长怎么抽空带他一个实习生,而且指挥部负责作战,科研部负责蹲实验室,两个部门除了都和异兽打交道外八竿子打不着。 但为何给他分配一个重量级对接人并不重要,温启更关心的是这个部长能不能让他顺利转正。 他没什么理想和追求,对奋斗事业也毫无兴趣,人生目标就是进中枢找份安全的工作活着,然后再…… 下一秒,周流的话就破灭了他的幻想:“但听说脾气不好。” 温启脚步顿了顿,“脾气不好?” “是啊,砍异兽和切菜一样的人,你说恐不恐怖,”周流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打起精神滔滔不绝道,“别人都说他刁钻,没耐心,对下属特别严格,还是个人神共愤的工作狂!” 严格? 还工作狂? 完了,前途一片灰暗。 温启抬头看看路标,叹了口气,加快步伐,“晚点再说吧,我马上到了。” 这片街市在饭点期间热闹得很,摊贩吆喝声、单车响铃声在人流中穿行,响成一团聒噪的喧嚣。温启刚拐进店铺之间的巷道,不期然迎面撞上个和他一般高的蒙面男人。 他下意识道了声歉,正要绕道离开,那人却突兀地开口了: “你好,请问最近的公交车站台怎么走?” 温启看着面前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思索片刻,老实指了个方向,“直走五分钟就到了。” “……谢谢。” 那人点点头,快步同他擦肩而过。 青年眼里惯有的柔和一下淡褪下去了。就在方才短暂的视线交错间,他可以确定那人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对陌生人的警觉,反倒像是在…… 审视。似乎在对他进行一个下结论的判断。 这绝不是一个问路的人会有的眼神。 温启早有耳闻旧城区的奇人异事,但大白天能见到跟个绑匪似的人还是太超过了。他忍不住侧身想多看一眼,但刚一转身,脸上的神情就不由得凝固了。 人呢?怎么不见了? 街上的人流速度不算快,男人的身形和穿着在人群里应当格外显眼,可此时一眼看去却毫无踪影。 温启看着早已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轻微蹙起眉头。 不对劲。 总不能真是什么急着逃跑的通缉犯吧—— 哐! 温启蓦地回过头,不远处一道黑色的身影正踩着外置的消防梯快速下楼,大约是嫌折角转身繁琐,那人瞟了眼二楼高度,竟是直接撑着扶手一跃,轻巧利索地落在满是余晖的水泥地上,唯有低梳着的长辫随着行云流水的动作晃出个流畅的弧度。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间,但在温启眼里,画面中的每一寸好似都在极为缓慢地、严丝合缝地与记忆重叠。 人声喧哗的街道像是被层水雾隔绝在外,唯有心跳声由轻及重,越来越快。 夕阳从他背后照过来,温启看着这人快步走近,记忆中冷峻的五官轮廓逐渐清晰。 和十年前近乎毫无变化的面容。和十年相似凌厉果决的气场。 温启张了张嘴,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 明长晏只轻飘飘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分明是道歉的语句说出来却似乎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就是他! 温启正要说些什么,身后骤然传来杂物坠地的声响,随之是摊贩激烈的斥骂声。 明长晏闻声没有半点停留,径自绕开他追了过去。 温启反应极快,几乎是在霎时间就明白眼下的情况,立刻折身跟了过去。 蒙面人适才掀翻了摊位,见两人追上来,随手拿起搁在店门旁的扫帚拖把,猛地朝来人方向一掷。 明长晏下意识要闪身躲开,却在同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身在街市,只得立刻徒手接住了。 人流里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声:“怎么打架了!”“快找治安局!” 这架势,看上去不是绑匪也是要缉拿归案的人。 温启迅速观察着周遭,正准备放下手提箱去帮忙,却发现蒙面人再次消失在躁动的人群里。 他是想闹出些动静趁乱逃走? 但方才明明可以直接逃走,为什么偏偏要多此一举,难道他不是想逃—— 脑海里突然警铃大作,温启骤然看向人群的另一侧,果然那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明长晏身后。 他脑海里所有念头顿时化成一句话: “小心身后!” 第2章 第 2 章 几乎在同时,明长晏果断反身一记横踢,直直扫向身后人的腰胯。 蒙面人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迅速,一时躲闪不及,被这冲力猛地掼到便利店墙上。他的眼神往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像是意识到什么,转身要逃。 “站住!” 温启拔腿就追,眼见那人又要隐进人流里,下意识对着墙边堆叠的收纳筐干脆利落飞起一脚。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玻璃瓶的破碎声、易拉罐的碰撞声、路人的惊呼绞成一团,都随着收纳筐一连串滚落在地。 完了。 所有纷乱嘈杂的动静在温启的大脑里响成一句话—— 如果被那位烂脾气领导知道自己刚来旧城区就闯祸的话,他的实习成绩恐怕要完蛋了吧。 滚落在地的瓶瓶罐罐和碎玻璃绊住了蒙面人的步伐。男人急急刹住脚步,一回身,竟直接抓起地上的收纳筐朝温启掷去! 明长晏立刻喝道:“当心!” 温启本能般双臂交叠在身前,铝合金制的手提箱迎面撞上收纳筐,发出“嗡”的一声,小臂却只感觉到轻微一震。 不愧是中枢发的箱子,质量就是好! 温启放下手,正要乘胜追击蒙面人的踪迹,冷不防肩膀被人从后边拍了拍。 “等等。” 温启疑惑地回过头。明长晏在身量上比他略矮半个头,但压不住那股挺拔的气势,男人丝毫不慌张,不紧不慢地踢开地上的玻璃残骸,腾出一小块空地来,“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温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更重要的事?” 明长晏面无表情地朝前边抬了抬下巴,语气冷静而平淡,像是习惯了用吩咐似的口吻说道,“先解决这些吧。” 大事不妙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温启缓慢地四下环顾了一圈, 地上的易拉罐和碎玻璃杯躺得横七竖八,还有几个瓶罐在顺着地上的水渍惯性滑动着,招摇地路过几米外围观的路人跟前。 这活脱像个打架斗殴现场。 还有机会补救一下吗。 温启讪笑着移开目光,当看到商铺老板正痛心疾首地指着他们和保安控诉时,所有的侥幸都被一锤定音。 解决不了了,认命吧。 . 16号街区治安局,调解室。 温启,来到旧城区的第二天,就因扰乱公共场所秩序被“光荣”请进治安局。 而且还是和曾经的偶像双双被带走。 简直是天崩开局。 调解室的风扇直对着脸吹,温启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盯着面前的檀木桌,暗自琢磨着出去之后一定要在意见反馈箱投一条调□□扇位置的建议。 “姓名?”对面的调解员出声了。 “温启。” “年龄?” “二十一。” “为什么闹事?” 温启刚停顿了一下,另一名负责登记的调解员立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实话。” 他便意思意思说了几句实话:“我没闹事,是别人先动的手,然后我一不小心——就撞到那些塑料筐了。” “你的意思是另一个人先动手,然后你就还手了……你完全不认识他?” 互殴和手滑哪能相提并论!温启据理力争:“我是不小心脚滑撞的。” 有人忽然在门外叫了个名字,提问的调解员便应声走到外头去,负责记录的那位见状接过了问话,“你不用这么紧张,这个不留案底的,道个歉赔偿一下就行。” 温启脸上的神情顿时凝固了。 他当然紧张! 虽然不留案底,但是要签调解书。这玩意一旦落到他领导手里,依照周流的意思,那尊凶神恶煞要是知道他刚来实习就干些有损中枢门面的事,指不定要把他的实习评分扣完,然后抽筋扒皮,扔去喂异兽清理门户。 他的确可以全盘托出自己是在帮忙拦人,但旧城区大多数地方没监控,口说无凭,而且万一偶像在执行秘密任务,他这么一交代,不就将任务暴露出去了。 要评分还是要报恩? 温启仰起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凝神半晌,最终下定决心:“我……” 门再次被人推开。 这回是进来了两个人,来人和做笔录的那位耳语几句,后者便点点头,收拾了记录工具离开,只留下另一位低梳着长辫的黑衣男人。 温启一见到这张脸,顿时如获大赦般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刚才的事谢谢你。” 关合的门页掠起一小阵风,将明长晏额前的发丝拂得微微晃动,遮掩不住冷硬的五官线条,他将温启的手提箱放在桌面,轻轻推了过去,“我已经和他们解释清楚了,你可以直接离开。” 不愧是他的恩人兼偶像,又救了他一次! “没暴露你的任务就好。” 温启清俊的眉眼里满是欢喜,期待道,“你……现在还在中枢工作吗?” 檀木桌对面的男人眉心一动,眼神忽地警觉起来。 温启浑然不惧,双手撑在他的宝贝手提箱上,身体略微前倾,真诚,又带着点试探道,“你还记得吗——十年前的一次清剿行动,晚上,你救过一个小孩,而且告诉他你是在中枢工作的。” 明长晏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回忆了好半天,那点忌惮终于松懈下来,“你是那个……” 温启流畅地接过他的话,“对,我一开始还叫你——” 明长晏反应迅速打断了他,“你还记得这些。” 温启眨眨眼,忽然就记起男人当年被他的话惊得如临大敌的模样,倒也不觉尴尬,扑哧一声笑得眉眼弯弯的,顺着他的话道,“当然记得,现在我也是中枢的一员了。” “……你在中枢?” “是啊,我昨天刚来旧城区实习。” 温启歪了歪头,蓬松的短发被白炽灯晕染出柔和的微光,显出几分乖巧的意味,“如果不是你替我解释,我估计要被对接的领导扣分了。” 明长晏随意问,“你领导是谁?” “指挥部的部长。” “……” 温启垂眼思索了一瞬,也正是这一刹那,他错过了男人眼里好些一闪而过的情绪,“听说他脾气不好,我要是刚来就给他添麻烦,可能会给人不好的印象吧。” “……” 明长晏眼神一阵游移,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他也没那么喜欢为难人。” 温启没听清他的喃喃自语,见他脸上并无排斥的神情,便只将冷淡当作是不善言辞,于是也没伸手,礼貌地保持着让人舒适的距离,“再见面就是缘分,我叫温启,怎么称呼你?”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姓明,日月明。” 不想透露全名?他懂,这叫机密。温启心领神会,配合着递出个台阶,“那我会不会打扰到你工作了?要不我先……” “不会,刚好我有件事想问你。” 明长晏双手插着口袋,“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 是在说那个蒙面人。温启老实摇摇头,“我已经很久没来旧城区了。” “不光是在旧城区,你也完全没印象?” 温启认真地回想了片刻,“完全没有。” 冷白的灯光沉默地覆在男人脸上,将沉吟着的眉眼描摹出一圈薄薄的光晕,显得这张本就淡漠的面孔愈发冷淡疏离。 半晌,男人却只是说:“时候不早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温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叫住了他:“等一下!” 男人没动,耐心地等他继续说。 “要不顺便留个联络方式?” 温启大脑转得飞快,从各个角落给这话找了个恰当的理由,“我以后要在科研部工作,万一你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明长晏轻叹了口气,“不要随便向外人透露自己的信息。” “但你不一样啊。” 温启眼睛亮亮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如果连你都不能信的话,我还能信谁?” 明长晏似乎不习惯被人用这么直白的眼神看着,别开头,却真就拿出手机递给他,“你有私人手机吗,留个电话吧。” 从天而降的缘分被他掌握住了! “有!”温启大大方方掏出自己的手机交换号码,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熟络道,“我就住在这附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好。” 话不多,但从细微的反应和神态中能看出,对方对自己的热情并不反感。温启擅长得寸进尺,更擅长适可而止,他拿着手提箱溜到门边,“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下次见。” “嗯,下次见。” 门在明长晏眼前缓缓合上,他静默了片刻,才顺手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手臂枕着桌面,双眼平视着青年在通讯录里留下的备注名。 温启……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新城区中枢总塔派来的小孩,也是由他专门负责对接的实习生。 谁都想不到,当年随手救下的少年会在十年后和他重逢,而且真的进了中枢。 明长晏低垂着眼,半阖着的睫毛上挂着稀薄的光。半晌,他像是做下什么决定,拇指流畅地按下一串号码,随后拨出电话。 对面接得很快,听筒里传来模糊的声响时,他先开口了,“是我。” “你怎么又在非工作时间打电话给我,这次我可不加班……” “行了。有两件事,”明长晏丝毫不在意电话另一端抗议的年轻男声,语气平淡地阐述道,“第一,我见到目标了,但当时情况紧急,条件不允许强行抓捕。我猜测他近期暂时不会离开旧城区东部,你那也多留意一下。” “第二。” 明长晏一手搁在桌上,手指微微叩着桌面,光是这样坐着就自然而然地带有那种不易接近的凌厉气场,“扔给我的实习生我见到了,和我猜测的一样,他不认识目标,但目标疑似高度关注他的行踪,原因不明。” “你有想法?”电话那头的人问。 他沉默半晌,承认了,“既然目标高度关注他,那我需要借用一下这条线索,期间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这样啊。” 对面的人语调很是轻快,像是并不在意他的做法,“那随便你处理啦,小明部长。” 第3章 第 3 章 周流感觉温启去了一趟治安局后好像被夺舍了。 他还在琢磨要不要找关系把人带出来时,温启就自个儿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家门口,而且脸上写满了“心情很好”四个大字。 一问发生了什么,对方就答曰“解决了一点小误会,心情好”。 小误会?当街闹事差点拆了店也算小误会吗。 周流靠着门框,视线随着拎包入住的舍友移到客房,狐疑地追问,“所以你是被治安局的高手整治了一番,精神上得到洗礼,决定悔过自新再也不摆出那副恶心人的表情?” 没想到温启停下脚步,认认真真思考了会儿,说道:“算是吧。” 周流嗤之以鼻。 演,又在演。 他和温启从读书时就认识了,这人看起来温良无害,实际上脑子里全是绕绕弯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脸上还总挂着浅淡笑意——周流毫不吝啬地将其称为“恶心人的笑”,鲜少会像现在这样坦率地把情绪写在脸上。 难不成治安局真有高手能让他改头换面?! 于是在温启不知道的角落里,周流思考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刚走出卧室,就看到青年神清气爽地拎着手提箱准备出门,终于忍不住问:“你这干啥去?” 温启刹住车,“工作啊。” 周流跟他大眼瞪小眼,“现在才几点?!” “八点,”温启坦坦荡荡地说了句废话,利索地从鞋柜上拿起串钥匙揣兜里往外走,“放心,不用你接送,我去熟悉下周边的环境,午饭你自己搞定。” “哎——” 铁门合上前还是停顿了一下,随后温启从门后探出头,微微一笑,贴心地补充道,“记我账上,随便吃,就当精神损失费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怎么治安局还有提高工作热情的效果。 周流挠了挠头,终于得出个结论:“这治安局大有前途啊。” 温启的确心情不错。 清晨的风在街道上穿梭往来,轻轻一吹,就惹得街边树影一阵雀跃的摇动,那点春末特有的清寒就像是云雾一样消散了。 这些年他为了追寻那个身影,被人收养、进入中枢特设的防线学校、最后终于如愿来到中枢,虽然没有去最可能遇见他的部门,但所幸…… 一切都在按着他的期望发展。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但天光依旧带着股热意铺洒在街道上,这股熨帖的暖意在人身上渐渐舒适起来。温启拐进间早餐店,刚向老板要了笼蒸饺,目光朝后边一扫,不期然就见到个熟悉的身影。 明长晏正坐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低梳着的一小撮长辫盘踞在背上,贴合着黑衬衫下挺直的腰背线条。 温启心念一动,当即就带着蒸饺故意不小心地坐在他对面的空位上,“这么巧?早上好啊。” 明长晏淡淡地瞟了他眼,“好巧,早。” “你也住这附近吗?” “是,”明长晏夹着肠粉的筷子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补充了一句,“前两天搬过来的。” 这么巧?温启思索须臾,颇有礼貌地起了新的话题道,“那你对附近熟悉吗?待会儿我要去16号街区的批发街出任务,好像离这不远,但我不认路。” “一般。”明长晏应道。 温启刚准备把饺子往嘴里送,对面又冷不防冒出一句:“不过我也要去批发街,你可以和我一起。” 他手一抖,饺子掉回竹蒸笼里。 这人说话怎么一截一截地往外掉,有种莫名坚持着要有问有答的意味。 跟个人机似的。 明长晏并不在意他丰富的心理活动,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完嘴,随手丢进垃圾桶,“我有事要去批发街,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他居然主动提出要领路?! 那现在算是认识了吧,四舍五入也是七分熟的朋友了吧。 温启悄悄瞄了眼对面坐着的人。男人乍一看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可稍近些看,却能见到那双罕见的、暗绿色的眼是平静的,没有半点不近人情的颜色。 和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场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但具体是什么感觉,温启又说不上来。 不过当年救过自己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纷乱的思绪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温启顿时目光坚定如入中枢,铿锵有力道:“我需要!” 旧城区顾名思义还未被翻新的外环地区,大约是临近域外的缘由,空气里偶尔有着股灰蒙蒙的风沙气。漆黑的电线悬滞在沧桑的楼栋外墙上,沉默地俯瞰着覆在墙砖上的青苔。 同行的男人倒是很有耐心,简洁地告诉他重要设施的大致方位,还介绍了几间便利店。温启稍慢他半步跟在后边,边打量着街景,随口问,“你这些年一直都在这边吗?” “去年被调过来的。” “去年,”温启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好像我的对接人也是去年刚上任,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就留了个电话……” 他瞥了眼正在沉默接受信息的人机,“你知道他吗——就是指挥部的部长。” “……” 明长晏惜字如金,“略知一二。” 温启不解,“略知一二?” 明长晏目不斜视,还是没忍住,“少听捕风捉影的闲话,他没那么不好相处,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直接联系他。” 捕风捉影的闲话?什么意思?难道事有蹊跷周流在骗他? 温启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和他并排走着,没来得及发挥刨根问底的功夫,迎面突然走来一个瘦高的陌生男人,在两人面前一停,浑然是一副拦人的架势。 温启停下脚步,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却发现男人的神情同样警觉起来。 那瘦高男人却只是低头看着明长晏,肢体语言称得上有几分尊敬,可是似乎已经笃定着明长晏会答应,已经做出个请的手势来,“我给您带路。” 明长晏沉声问,“林老板已经到了?” “是。” 瘦高男人忽然看向温启,防备地打量着青年,“这位是……” 明长晏简略解释道:“一起的。” 温启一顿。 这场面一看就是事关什么秘密任务的,为什么要让自己掺和进来。 大约是“林老板”让他只管接人,瘦高男人也不多问,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明长晏似乎察觉到他的犹豫,在瘦高男人转过身的一刹那,微微偏过头,一手扶着温启的肩膀迫使青年低下身,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低声道,“等会和你解释。”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旁,将微凉的空气一点点轻柔地吹散了。温启眼神一转,突然恍然大悟—— 只要没人往外说,他就能假装自己很忙,领导自然就不会知道他不好好工作在到处摸鱼。 既然如此,那不如来都来了。 瘦高男人领着他们一路往前走,不需多时就来到条单行车道的长街。来往的人不算多,街道两侧都是商铺往外摆放的商品,货车停在路边卸货,显得行人能走的道愈发窄了。 这里应当就是批发街了。 温启拎着手提箱,再次恢复到慢人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走到一间花卉店里。瘦高男人敲了敲隔间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道女声:“进。” 门缓缓敞开。 里头的布局像是间私人办公室。桌椅整齐摆放,光线从书桌后的玻璃窗外投射进来,遭地上的白瓷砖一反射,将整个屋内都镀上层浅黄的光晕。 ——却掩盖不了底下的暗流涌动。 “哟,这次居然多带了位帅哥来?” 这声音动听娇媚,话里却带着点凌人的气势来。温启转过头,恰好对上了旁侧的一道视线。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细长的眼微微弯着,一头大波浪卷发披散在身后,再加之从头到脚精悍利索的皮夹长靴,艳丽张扬得像条不怀好意的蛇。 温启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 明长晏隔着在茶几朝女人点点头,话却是对温启说的,“林薇,火烈鸟商会的林老板。” 旧城区的秩序不如新城区稳固,因此有不少商人为了贸易往来,私下组建了大大小小的商会,而这些支撑商会运作的头部商人通常都被称为老板。 温启清楚言多必失,因而只不着痕迹地避开视线,配合着点头问好。 “朋友?”女人交叠着腿,又将视线重新放在明长晏脸上,漆黑的高筒靴一下、一下轻轻晃着,“还是什么关系?” 明长晏丝毫不给她探听的机会,皱着眉推了回去,“林老板很关心我的私生活。” “还不是为了我们的交易安全吗?” 林薇声音拖着妩媚的调子,双手却利索地往沙发上一撑,起身走到办公桌旁,将一小袋样品抛了过来,“就像您约今天就来验货,不也是为了避免时间长了节外生枝——正好,您看看这批新货怎么样。” 明长晏一把接住,翻看着这包草药模样的玩意。 林薇看了看温启,涂着艳红口脂的双唇弯起个弧度,“你知道的,中枢对寓木草的物资流动很敏感,能拿到这些质量的很不容易了。” 寓木草? 温启心中一跳。寓木草大多生长在安全域外,是一种在异兽嗅觉里有奇异香味的异化植物,生长力强悍,并无攻击性,和野草几乎没有差别。 也是最好获取的异兽饲料。 他早有耳闻旧城区的商人游离在中枢定下的规则边缘——有人为了钱财,会将异兽的皮毛骸骨打造成珍奇物品出售,更有胆大的会饲养异兽作为观赏宠高价售出,图的就是一个稀奇。 但人类和异兽对抗已久,两者水火不容,作为人类最高统领组织的中枢是决计不会容忍有人私养异兽的,买这些饲料难道…… 也是任务的一环? “你想重新议价?” 明长晏神情冷淡,一语道破了她绕着弯说话的企图。 “别误会,当然不是价格的问题,您出手已经足够大方了。” 女人盈盈一笑,像是有些惋惜的口吻道,“只是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第二回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实在是可惜。” 先前涌动的暗流终究像浪潮似的一浪一浪地压过来,潜藏在底下的礁石逐渐显露出来。 明长晏没说话。 林薇一手将鬓发挽至耳后——甚至这个简单的动作也有些风情万种的意味,“您说过自己手上的‘货源’很稳定,能稳定接触到异兽的除了我们,应该就是中枢了吧。” “这么说来,您靠的是哪位的人脉呢?” 这摆明了就是让他们今天必须留个名字做把柄——生意上相安无事倒还好,万一出点什么差池,恐怕中枢就要得知这位“人脉”进购寓木草的事。 温启陡然间意识到什么。 既然林薇敢提出这个要求,那么她一定有核实真伪的渠道,而这个渠道是来自外部,还是中枢内部—— 但来不及多思,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交一个名字应付过去。 手头宽裕、人在旧城区、有正当理由不方便交代出名字,符合这些特质的人屈指可数。温启脑海内思绪飞快,却见到明长晏仍然镇定自若,好似浑然不在乎这袒露棱角的氛围。 林薇见他们无动于衷,语气像是调笑,又颇有点最后通牒的意思,“怎么了,这位先生?是还不够信任我们?” 明长晏终于开口了,声音沉着冷静,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 “我来说吧。” 不止林薇,明长晏也看了过来,好奇、探究、不解、困惑在一瞬间齐齐落在他身上。 然后温启顶着这些复杂的目光,十足真诚地宣布: “他叫温启,是中枢一位卸任部长的儿子,人脉绝对靠谱。我是他家的保安,过来帮忙搬东西的……” 他短暂地停顿了半秒钟,深深吸一口气:“我叫小明。” 第4章 第 4 章 整个办公室弥散着诡谲的寂静,丝丝缕缕的,和空气中游离着的试探和猜忌混在一块儿,针刺似的细细密密刺激着鼻腔。 温启从余光注意到身边的男人脸上闪出一丝疑惑,随即很快又褪去了,恢复到惯有的古井无波——这点不做遮掩的困惑在此时却恰到好处,颇有种被迫揭露身份的猝不及防。 “温启。” 林薇盯着明长晏,略微眯起眼,细细咂摸着这个名字,问道:“前任科研部部长的独子?” 怎么旧城区的商会老板也知道这些八卦。温启拿着手提箱恭敬地后退半步,活像个负责拎包的跟班,“对,如果林老板不放心,可以托人去中枢总塔核实一下。” 随便核,反正核不出什么结果。他温启又没走关系户通道,平时也只是个低调普通的打工人,甚至因为工作不积极没太多存在感,科研部的同事们都忙得很,谁没事干天天关注他的动向。 更何况知晓他来旧城区的也只有那几个高层,不可能出纰漏的。 外边忽然就吹起一阵风,树叶草木哗啦啦作响,将铺在地面上的光影水纹似的波动起来。 女人忽地就笑了,融化了胶着的僵持。 “原来是贵客,难怪一直不方便透露称呼,”她将手撑在桌面,放松地抵着桌角,俨然是一副轻松的姿态,“我自然是放心温先生的,如果您觉得这批货源没问题的话,我这两天就安排人送过去。” 温启此刻无比感谢中枢的保密工作。 明长晏双手插在口袋里,面部轮廓在沉浮的阴影中显得棱角分明,不咸不淡地问,“林老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没什么要问的了,您请随意。” 林薇脸上维持着笑容,“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您有养异兽的爱好,难免想多好奇几句……” 明长晏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原来我的业余生活还需要和你报备?” 温启目瞪口呆。 这人怎么进入角色这么快,这架势——看上去比他还像底气十足的关系户! 林薇到底是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对明晃晃呛人的话语丝毫不恼,朝他伸出手道,“比起聊这个,我更希望温先生愿意和商会谈谈别的生意,毕竟来日方长嘛。” 抛出的橄榄枝在空中停滞了片刻,还是被明长晏接了下来,两只手客套地握了一下权当作达成协议,“如果你下次的废话能少一点的话。” 林薇嫣然一笑,“那么,期待我们的下次合作。” 直到走出花卉店,温启心里的疑云也没消散半点。 他是相信身边的男人的,但他也格外清晰地认知到对方未必是回报同等信任的——如果和林薇进行交易是任务的一环,为什么要让自己接触任务? 难道是…… 身边忽然传来道稍显低沉的声音:“抱歉,又牵连你了。” 温启脚步停了停,回过神,转头看了眼男人。 明长晏脸上没太多表情,简明扼要地阐述道,“我和她约定今天交易,但没想到她会派人来等我。商会的人多疑,如果我当时让你走了,他们反而会着力于调查你的身份。” 原来是为我好。温启张了张嘴,那点疑惑霎时间被他抛掷脑后。 明长晏没等他回应,又继续道:“我会尽量不让她发现端倪的。” “没关系,中枢里能把我对上号的人也不多,不会出问题的。” 温启单手拎着手提箱,大大方方地把名字使用权让了出去,“我还以为她得花点时间去核查,没想到她听说过这些小道消息。” 明长晏突然搭话,“老部长什么时候收养你的?” 语调依旧像人机似的没什么情绪,可温启却有种对方在等他回应这十年光阴的错觉。他悄悄用余光看向身边的人,男人正目视前方,没给他半个眼神,唯有那件薄薄的衬衫外套随着步伐一飘一飘的,隐约勾勒出劲瘦的身板。 真的是错觉吗。 温启无端地轻笑了声,说道,“就在你把我送去福利院后没过多久吧。他对我很好,给我提供吃住,送我去学校读书。我基础差,他就在下班后给我补课,教了我很多。” “直到前两年他病了,无力再承受科研部的工作强度,这时他提出希望我能接任他的位置。” 明长晏淡淡接道,“你拒绝了。” “是,我拒绝了他。” 青年明朗的声线混在街上的嘈杂之中依旧清晰温和,他说得很慢,好似两人是在闲庭信步一般,“我觉得中枢既然肩负保护人类的责任,那科研部部长这么重要的职位应该交给有能力胜任的人,而不是一个关系户、一个抄近路的继承人。” “所以我拒绝了,最后是按流程考进科研部,成了部内的实习生。” 明长晏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仅仅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很有原则。但你为什么执着于去中枢。” 温启脱口而出:“因为——” 因为我想找到你。 即便当初两人只有一面之缘,即便他知道那句话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温启甚至来不及去询问他的姓名,但他仍旧记得那个夜里每一次呼吸的温度。 所以,就算只有中枢这一条线索,他也绝不会放弃这簇希望。 此时坦然揭开这点少年心事又显得有些突兀,温启斟酌半晌,尽量将措辞的棱角磨平些,“因为……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 “不过我是在确认我养父的身体状况稳定后才去的。” 水泥地上的树影迁延着春季特有的湿润的风,温启那头蓬松的短发柔软地曳动,他换了只手提着箱子,“虽然他让我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毕竟是我的养父,身体没好转,我怎么放心得了,所以我推迟了一年实习期去照顾他。” “挺好的。” “挺好?” 明长晏倒是毫不忸怩地解释道,“能从防线学校考进中枢的,都是同期内成绩优异或是能力格外突出的学生,你能在其中脱颖而出,挺好的。” 这是在……夸他? 温启想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丝别样的神情,却只对上双如深潭般波澜不惊的眼,他不确定地问,“这算是在表扬我吗?” “……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 男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朝前指了个方向,“你说的地址就在前面,顺着这条路直走到红绿灯左拐就到了。” 温启朝后退了一步躲进建筑的阴影里,朝他挥挥手,“辛苦你带路了。” “你……” 明长晏没有动,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刚刚不问我为什么?” 他没有将话敞亮了说,但两人都对此心照不宣。 寓木草作为中枢高度关注的货物之一,无论是售卖给旁人又或是当作垃圾丢弃,都容易被追根溯源节外生枝,最快的销毁方式恐怕还是找一头异兽吃干净了。 但要得到中枢批准私养一头异兽绝非易事,各种手续走下来,稍不留神就容易暴露身份。 温启的脑回路绕绕弯弯,最后余留下清晰的一句—— 不愧是他的偶像,能力出众堪当大任! “我就不问了。” 温启装模作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模仿男人的神情故作严肃地道,“任务,要保密——对吧?” 明长晏脸上难得有了忍俊不禁的神情。 温启笑起来好看得紧,俊朗的眉眼像是能溢出细碎的阳光来,在旧城区常年灰蒙蒙的环境里叫人移不开眼,“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因为我相信你。” “……” 明长晏静静地注视青年快步离开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拐角,他才转过身,眼底泛起一阵涟漪。 相信他吗。 倏尔一阵风吹过,黑色衬衫外套不住鼓动,将衣摆的招展声湮灭在来往的风。 可他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 . 即便这两日的经历有些跌宕起伏,温启依旧觉得来旧城区的收获远大于坎坷。 他找了十年的人竟就这样机缘巧合碰见了,对方虽然对他有所警惕,但好歹没有敌意。只要两人是站在同一阵线上,温启就有机会刷点好感度。 毕竟,这是他始终心念着一定要追上的身影。 温启松了口气,打开监测站的大门,轻车熟路地调出仪器的插槽准备收走记录检测信息的芯片—— 原本应当放着芯片的插槽空空如也。 芯片不见了?! 温启把仪器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又从手提箱里拿出名单核对坐标,再次印证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难道是被人收走了?温启双手撑着膝盖,眉头紧蹙,心里不知从何处蔓延开一股不安。 监测站是科研部专门用来安置检测仪器的,平时无人进出,因此只配备了两副钥匙,除去他手上的这一把,另一把便存放在部门里了。但同来执行回收任务的实习生分工明确,每个人负责的街区并不交叉,任务分配上不可能出现纰漏。 换而言之,要不是被部门里的人提前取走,要不就是被…… 逼仄狭隘的空间里回响着仪器有节律的嘀嘀声。温启环视一圈这仅容几人的窄小房间,敲了敲依旧牢固的排气扇,又检查了一遍门锁—— 不像是有人暴力进过屋的模样。 难道部门里有特殊安排忘了通知他?温启拿出手机,翻找到先前存下的指挥部部长的号码,正要拨通,却听到外头突然嘈杂起来,隐约还有人的叫喊声。 温启拎起手提箱推开门,此起彼伏的叫嚷声顿时顺着门缝涌入,其中最为清晰的一句是: “快联系治安局!” 这话足以让人稍愣片刻,但长期以来的危机直觉让温启迅速确定事发的中心点—— 一只半人高的漆黑豺狼从街边的一家杂货铺扑出,巨大的冲力撞得石墩上的太阳伞也摇晃了几遭。豺狼却浑然不觉疼痛,甩了甩头,调转过身体,露出一双浑浊的眼,而那眼里正闪烁着幽火似的光。 温启瞳孔骤缩。 这是本应存在于域外的异兽。 第5章 第 5 章 异兽是受辐射侵染产生变异的动物,攻击性与恢复力相较于原来会大幅度提高。中枢依据动植物的异变程度分为轻、中、深度侵染,侵染程度越深,危险性越高,越无法识别出原有的样貌,且可能产生常人难以想象的特异能力。 但无一例外的是,异兽眼里都会燃烧着火似的奇异的光亮。 眼前的异兽与十年前将他堵在巷子里的都能认出原有模样,大约是属于轻度侵染。 根据旧城区有人私养异兽的传闻来看,这只豺兽很可能是杂货铺主人饲养的“观赏性”异兽。 但养这么大体型的异兽,到底是谁观赏谁啊?! 温启快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小心翼翼地接近杂货铺。受惊的人群已经四散开来,只剩零星几个胆大又或是有些身手的人正神情紧绷地远远围在边上,伺机协助杵在店门口的客人逃离。 得想个办法把杂货铺里的人救出来。 温启双目紧盯着正在适应光线的豺兽,琢磨着能有什么物件能当武器。 最好的方案自然是异兽没有动静,他们能安全等到治安局的人来支援,但万一…… 店门口忽然人影晃动——兴许是有人见豺兽迟迟未动,想趁这空档逃走。温启还没来得及示意对方停下,豺兽就毫无征兆地转过身,重心后倾,全然是一副扑击的征兆。 意图逃走的男人立时吓得跌坐在地上。 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温启身边猝然闪过一道身影直奔异兽! 他下意识想阻止这莽撞:“等等!”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豺狼纵身扑向倒在地上的男人,那道身影猛地撞开了他,一反身,迎着落下的利爪毫不犹豫地将一柄匕首插入异兽的颈部。 温启连呼吸都停顿了。 异兽不光有比寻常兽类更高的主动攻击性,而且拥有强大的抵抗力和恢复力——普通的利器仅能划破它们的皮毛,且伤口会在片刻内恢复如初,想要对其造成不可逆伤害需要使用中枢特制的武器。 这把匕首恐怕只能略作牵制。 豺兽霎时发出愤怒的嘶吼,男人来不及拔出匕首,就被利爪猛地扫向朝旁侧,接连翻了两圈才半跪在地稳住身形。 果然制服不了它,但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了。 温启见在豺狼耸动着颈部试图抖落利器,当机立断几步上前,手提箱猛地冲着豺狼头部砸下,紧接着抬腿一记横踢直直将它扫出几米远! 豺狼砸在石墩上翻滚了几圈,温启立刻朝男人伸出手,边冲着杂货铺那头喊道:“你们快走!” 零星几个人当即撤离这危险之地。 “谢了,”男人搭上他的小臂借力起身,目光却一下盯向他的身后,“当心,好像激怒它了。” 温启心中警铃大作,一回头,正对上豺兽蓄势再攻的姿势。 为了救人,他强行把异兽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眼下只能想办法拖到治安局的人来增援了。 温启清楚自己虽然没有和异兽交手的实战经验,但到底在防线学校读了几年书,比起普通人还是要有些身手的。可这样近的距离,已经不容许他再去找防身器械了,赤手空拳和一头异兽搏斗又无异于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除非…… 两人就这么隔着几步之遥和豺兽僵持着,温启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道,“你有多少把握?” 身侧和他一般高的年轻男人变戏法般又摸出把匕首来,“还好,你呢?” 怎么感觉随身带两把匕首的人比异兽还危险。温启清了清嗓子,镇定回答:“活着就是胜利。” 男人惊疑地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没想到真有人手无寸铁还能冲上来踹异兽一脚。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豺兽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前爪刨着水泥地上的沙石,闪烁着幽火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比起预备攻击,更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异兽是基因异变的物种,习性早已和寻常生物大不相同,尤其是这种由肉食动物变异而成的异兽,对人类攻击性有增无减,不可能因为人类的数量有所顾忌。 街上的喧嚣嘈杂都归于一片模糊的攒动,唯有矮树灌木被风惊扰,发出沙沙的声响。温启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砰! 一发子弹突然自身后的楼栋处破空而来,直直打向豺兽! 浑浊的咆哮声骤然倒地。眨眼间,一队穿着深蓝色作训服的人出现在眼前,领头的人一挥手,其余人便训练有素地朝豺兽抛出几根铁索,将它拖进带来的铁笼里。 是治安局的人。 治安局隶属于中枢四大部门之一戍卫部,主要负责维护街区治安,其中自然包括制服街区内出现的异兽。 温启松了口气,转过身:“你没事……” 那道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着蓝色作训服的男人,后者按着流程礼貌道:“先生,我们是16号街区的治安局成员,方便了解一下情况吗?” 温启收敛起那丝疑惑,“请说。” “我想知道除了您还有人正面接触过这头异兽吗,我们需要记录一下当时的状况。” 温启注视着对方公事公办的模样,眼神动了动,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鬼使神差地替男人隐瞒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他神态自然地流畅回答,“刚刚事态紧急,我没太关注附近的情况。” 治安局的行动效率一流,简单问了他几个问题就带着异兽和杂货铺老板离开,只留下两人在现场将警戒线一拉,就当作是暂且处理完了。 街道两侧静滞的草木又活跃起来,被风吹得相互倒伏,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日头逐渐向中天爬去,即便是被乌压压的云翳遮掩着,依旧铺下层逐渐明亮的光。 温启离开现场后,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找那位先行离开的神秘男人。 他有预感,这人应当没走多远。 旧城区的街上大多是联排的低矮楼栋,一层用作商铺,楼上为仓库或是住户,因而店铺之间往往都有一条两三人宽的巷道。温启顺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着,终于在一条巷道的拐角处听到轻微的咳嗽声。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这儿,才利索地拐了进去。 墙下有几丛自然生长的灌木,正被日头映照出安静的斜影,斜影上站着个头戴棒球帽的男人,倚着墙,见到他来了便转过头。 果然在等自己。温启快步走到他跟前,“你怎么在这儿,没受伤吧?” “我没事。” 男人看上去比温启年长,大抵三十岁上下,浓长带着点浅灰色的眉毛下眼神深刻而坚毅,十足一身正气的老干部味儿。男人揉了揉肩膀,继续道,“刚刚治安局的人有问起我吗?” “没有,”温启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随即流露出一点友好的笑意,“他们就随便问了点问题,没说别的。” 老干部明显松了口气。 和他的猜测并无二致,这个神秘男人不希望被治安局注意到。 温启早有耳闻旧城区的隐藏行业,什么情报贩子啊、赏金猎人啊诸如此类的,大多都行事低调,不愿被中枢眼熟。 人总有自己的小秘密,理解理解。温启把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揣,体贴地岔开话题,“你特地在这等我,是找我有事?” “我想谢谢你,”男人压低了帽子,帽檐下的阴影模糊了眼底的神情,“我很意外你会来帮我。” “意外?” “没有防身武器的情况下主动攻击异兽太危险了,万一它朝我们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救人要紧,有什么意外的,从结果来看我俩不是都没事?” 温启大大方方地拍拍老干部的肩,十足的好兄弟气概,“而且你还是第一个冲上去的,比起我,你更像那个容易被异兽攻击的人吧。” 老干部摇摇头,低沉的声线有些刚正不阿的意味,“我没想这么多,甚至它选择攻击我更好,我还能抵挡一阵子,其余人未必能能应付。” 觉悟这么高,难道也是中枢的人? 温启上下打量了他一遭,肃然起敬。男人和他体格相似,算不上魁梧,可正气凛然的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叫人安心的意味,而且……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温启问。 “是吗?” 男人对他的话没太多反应,眼神坦荡,“我没有印象。” 否认得这么快。 一般人下意识的反应应当是多看他两眼确认一下,这人却几乎是果断否定了他的说辞。 温启没追问,只微微一笑,“那是我记错了。”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这半信半疑的客气话,扶了扶棒球帽,沉声道,“我先走了,我会记得今天你救了我的事的。” 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然而在男人消失在余光的一刹那,一个清晰的念头宛如疾风般在温启的脑海里飞速掠过—— 是昨天在街上碰到的蒙面男人! 他蓦地转身。 和上次的结果如出一辙,只不过短暂犹豫的几秒钟里,男人就已然消失在视野中。 看来这人身手极佳,而且尤为擅长潜行。 穿行的风将温启那头短发吹得四下乱飘,发丝抚过脸颊,徘徊在褪去笑意的眼角。直到周围传来响亮的单车响铃声时,他才像是被唤醒一般,微微蹙起眉。 难怪他不想被治安局注意,原来是被抓捕的对象。 那他们能在短短两天之内相遇两次,完全是巧合吗?可如果是一场关于他的预谋,这男人图谋的又是什么。 温启揉了揉额角,顺势靠在一侧的墙上,将已经升级为防身武器的手提箱放在腿边,拿出手机流畅地翻到一串电话号码。 既然这个男人是他的任务目标,不如自己做个顺水人情提供点皮毛线索。 温启垂下眼帘,拇指却只是凝固在手机按键上,片刻,他还是手指微微一动,将号码页面切换到指挥部部长的电话。 算了,理由还是不够充分。以无用线索为由打一通电话,不仅套近乎意图太过明显,而且还显得自己有些莽撞了,还是下次见面再谈吧。 当务之急是解决芯片遗失的事。 他拨出了指挥部部长的电话。 对面接得很慢,听筒里传来模糊的声响时,温启先说话了,“部长?” “你是哪位呀?” 很清爽的男声,听起来甚至比他还要年轻,难道指挥部的部长竟和他年龄相仿。温启愣了愣,下意识掏出客套的自我介绍,“部长好,我是被派来旧城区实习的温启,您是……” 对面的男声爽朗地笑了笑,“小温啊,指挥部的部长这两天执行任务去了,工作电话暂时由我代接,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告他哦。” 他怎么跟个沙包似的被到处扔。 不过接电话的人不是部长本人,这么说来,暂时没有打破部长应该都有些年纪的滤镜。在温启犹豫着怎么回答时,对面又传来笑吟吟的声音: “我是科研部的陈部长,说起来还算是指挥部部长的平替吧,除了打架之外,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温启手一抖,手机差点摔了。 部长?!这声音听起来才十六七岁吧?! 第6章 第 6 章 科研部的部长陈枝。 温启即便再不关心中枢的人员构成,也多少听说过陈枝的大名。 不光是因为他接任了自己养父的部长职位,而且,陈枝还是中枢分塔的主司。 这一任首席为了提高中枢的运作效率,在旧城区北部增设一座塔楼作为指挥中心——即中枢分塔,然后在总塔和分塔各设一位主司,负责分别统筹两个城区的事务。因此中枢除了最高领导者首席外,二把手就是四位部长以及两位主司了。 而陈枝不仅是分塔主司,同时还兼任了科研部部长,但这样一个手握大权的人,却被绝大多数打过交道的人评价为—— 亲切和蔼。 亲切,和蔼,这类词温启只在别人形容他老父亲时听到过,陈枝顶着听起来十六七岁的声音怎么也和蔼起来了。 电话那端再次响起过分年轻的声音,“小温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我在。”温启回过神,大脑飞快思索起来。既然都是找人帮忙,说了应该也没关系,更何况陈枝是科研部的,科研部怎么说也比指挥部更了解检测仪的事。 想及此,他清了清嗓子,简要解释一番:“是这样的,我在任务途中发现16号街区的一处检测仪芯片丢失,打算找部长商量一下解决方案。” “芯片丢失?” “对。” 陈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温启正满怀期待他给出个解决方案时,陈枝说:“那我还真帮不上忙,监测站的钥匙通常没有人外借,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吧,你休息两天,等负责带你的部长回来后再商量吧。” “啊——?” 停在墙头上的鸟像是被这声响惊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怎么了吗,”电话对面的男人丝毫没有被他吓到,反倒是语气愉悦地反问道,“难道你也不喜欢放假?” 不是,科研部的仪器不见了,身为部长的陈枝一点都不着急的吗?! 温启谨慎地再确认一遍自己不是在梦里听到这话:“陈部长,你不再多了解一些细节吗?” “细节?” 陈枝语气里没有半点急切和恼怒,浑然是无所谓的轻松态度,“了解细节做什么,丢了就先不管了,等你的部长回来再找吧。” 温启还想争取一下,“但……”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陈枝笑吟吟的,听起来比起旧城区的最高管理者,更像是个找到乐子的少年人,“放心吧,和你对接的那位跟只猫似的,比我们都擅长追踪调查,有他在丢不了的。小温别紧张,好好休息啊。” “但陈部——” 通话声戛然而止。 温启终于被对方自说自话的能力惊得目瞪口呆,满面狐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 老天啊,科研部摊上了个什么部长,怎么比他还对工作不上心! 温启靠着墙一路滑蹲在地上,抱着他相依为命的手提箱,寥落地叹了口气。虽然他没有做出一番事业的追求,但好歹要把分内的事做好,芯片丢失一事显然有蹊跷,万一听陈枝的话原地待命出了什么差池…… 他恐怕要被人从中枢退货了。 毕竟在领导眼里上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心里再不积极,面子上也得假装积极。 温启打了个哆嗦。 得趁部长回来前处理好。 但他对旧城区不甚熟悉,可以搭把手的周流也并非中枢的人,那商量的人选得慎重考虑——既要了解中枢和旧城区的情况,又要有能力解决这事,还得信得过,最好是嘴特别严实不往外说的。 好像的确有一人符合这个要求。 于是第二天,温启和那台“人机”面对面坐在街区最热闹的大排档里。 “你说你有线索要给我?” 叮叮当当的碗筷碰撞声和此起彼伏的人声混在一块,明长晏抽出插在一旁的菜单,放在桌上,两根手指一按轻轻推了过去,“先点吧,我买单。” “你来点吧,”温启眼神亮晶晶的,在正午明亮的光线里盈满了纯粹的笑意,“我第一次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你推荐几个?” “……” 明长晏目不转睛地盯了青年这张俊脸片刻,似乎默许了他套近乎的说辞,将菜单调转一百八十度收了回来,“那我来吧。” 计划通,有求于人要先摆好态度,拿下印象分。 温启主动洗好茶具,又服务周到地给两人都倒了杯茶,随后双手交叠在桌面,跟听课似的乖乖地等他发话。 “这家店的特色菜是烤乳鸽,可以试一试,比较热门的菜式是蒜香排骨和葱花蒸蛋,”明长晏毫无感情地介绍着,像极了在做什么工作汇报,“如果需要正餐,可以追加一份炒粉或者糕点。” “那你喜欢的呢?”温启问。 “我都可以。” 明长晏将菜单递给他,自顾自喝了口茶,“这里还有一些凉菜,你看看有没有忌口或者需要调整的。” “就这样吧,你选的我还能不放心吗。” 温启利索地招了招手,“靓仔!” 服务生热情地走近来。 “这个一份,还有这些……”温启将菜单递给他,笑容灿烂,“然后麻烦再加一杯全糖西瓜汁。” 明长晏握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险些泼裤子上。 “没有全糖这种说法?那多加一点糖吧,谢谢了,”温启忙着和服务生点菜,一回头,就见到男人脸上诧异又嫌弃的神情,贴心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明长晏放下茶杯,“我在想你这杯糖水是不是可以用来杀异兽。” “有这么甜吗?我觉得还挺不错的。” 温启自信开朗地竖起大拇指,“清甜可口,还清热解暑,等会你要不要试试?” “……” 明长晏气定神闲地转移了话题,“你先说事吧。” “没问题。” 温启变脸速度极快,立刻按照指示转化成工作模式,“我昨天见到你在追捕的人了,批发街出现异兽的事——你听说了吗——就是他和我一起救的人。” “我听说了。你怎么确定是他的?” “直觉,”温启顿了顿,“他擅长潜行,而且还不想被治安局发现行踪,所以我猜他们是同一人。” 面前的茶水升腾起几缕薄薄的水汽,遭店外头的风一吹,一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明长晏思忖了半晌,“他除了救人,还做了什么吗?” 还特地向自己表示了感谢,尤其是那句“很意外你会来帮我”。 他究竟在意外什么。 温启摇摇头,隐瞒了下来,“没了,他没做什么了。” 明长晏也不追问,“好,我明白了。” 尽管大排档里热热闹闹的,温启依旧下意识压低声音,试探着问,“这人……是通缉犯?” “不算是。” 男人给自己倒满茶,才接着道,“虽然现在指挥部减少了域外活动,但接手的还是和异兽相关的事,那种违反条律的通缉犯一般由戍卫部负责。” 没明说,但温启听懂了。意思是那蒙面人涉及了有关异兽的案子,所以才会被追捕。 这倒也解释了他拿着两把匕首就敢独自和异兽正面对峙的缘由。 冒着香气的蒸笼被依次摆在桌面,最后被放下的是一杯诡异的浅红色液体。明长晏面无表情地看着青年接过玻璃杯,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喝了一口,嘴角不由得轻微抽搐了一下。 甜党真恐怖。 这小孩似乎总能干出一些让他意外的事。明长晏静默地看了青年片刻,大约是被察觉到打量的目光,温启抬头看向他,点了点手里的玻璃杯,再次盛情邀请,“你要来一杯试试吗?” “不要。” 明长晏冷漠无情地拒绝,夹起一块排骨放碗里,“这两天麻烦你了,以后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提出来。” “还真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温启终于等到图穷匕见的一刻,立刻正儿八经地坐直了,双眼炯炯有神,“你知道街区里的监测站吗,我任务是回收里面检测仪的数据芯片,但有一块不见了。” “不见了?” “对,听陈部长的意思是没有其他人外借过钥匙,所以很可能是被人偷了,我想趁对接的部长知道前先收集点线索,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 明长晏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排骨,问,“你和陈枝联系过了?” 居然直呼其名吗。温启拘谨地点头,“对,陈部长让我等一等,但我觉得……” “那家伙脑子里塞满了只有他自己懂的研究项目,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等他处理问题的时间已经足够研发一台新的了,靠不住。” 温启缓慢地眨了眨眼,大脑卡顿了片刻。这直截了当的评价也太不客气了,难道这就是不在一个部门的底气吗。 明长晏淡淡道,“现场情况怎么样?” 温启迅速回答,“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取走的人应该对监测站还有仪器都相当熟悉。” “旧城区不缺会开锁的人,关键在于为什么目标选择了那一处监测站,”明长晏吃饭速度慢悠悠的,即便穿着一身黑,却好似还是分外注意不弄脏衣服,“把监测站的编号告诉我,我替你查。” 这也太有经验太靠谱太周到了。 温启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形象都伟岸起来了。 诚然男人看起来叫人觉着不好接近,态度也总是淡淡的,说话还干脆直接没有半点委婉,可仔细瞧着他那张脸,又挺耐看,还越看越顺眼,比十年前的凌厉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沉静冷峻。 不愧是他的偶像! 明长晏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被这样动也不动地盯着似乎有点别扭了,别开头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温启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坐着,满是期待道,“你需要几天?我领导好像过两天就出任务回来了。” “一天。” 明长晏看了眼手机屏幕,平静地下结论,“顺利的话,在我走出这家大排档后的十个小时内给你结果。” “真的假的?!” 周流的声音炸响在一辆疾驰的轻型载货卡车里,夕阳微红的残照给它镀上层暖色的光,将车身的影子拉得很长。 风顺着车窗灌进车里,给周流做了个放荡不羁的发型。他倒是没太在意,瞥了眼后视镜,一信九疑地追问道,“喂,这地址是真的吗?好歹我也是卖消息的,对业务难度还是有底的,他能五个小时给出来调查结果——我这活儿不如让给他来做。” 温启正放松地靠着椅背,闻言挑了挑眉,“让他跟你一起白天开车,晚上卖消息吗?” “也不是不行吧,你还别说,司机身份的隐蔽性真挺高,我都没被发现过——不过大哥,就算他给的消息是真的,你也不用这么急着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吧,等会都要天黑了。” 温启略过他这颠倒的辈分称呼,“那刚好欣赏一下夜景。” 周流大惊:“欣赏夜景?!” “我要的就是天黑。” 温启一手撑着头,微笑地看着手机上备注为“明”的人发来的短信,上面只写着一串地址——这是利用芯片的临时定位功能查出的最后坐标,也是追踪去向的唯一线索。 但他没打算真来这里找什么痕迹。 夜晚,独行,并且毫无防备,是动手的好时机,也是放线钓鱼的好时机。 温启收起手机,放在座椅上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敲,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车逐渐离开夜市区,往略微偏僻的居民区开去。周流一看他又在笑就知道没好事,大大咧咧地随口问,“你要天黑干什么,毁尸灭迹?” 温启说,“你猜。” 司机安静了两秒钟,果断踩下急刹车。 温启一个眼疾手快抓紧了安全带,避免了被惯性甩到挡风玻璃上。周流吓了他一把倒是心情好了,从鼻腔里哼出个音节,“我是小孩吗跟你猜来猜去的!说吧,这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等会你控制好距离跟远一点,听我信号来接我。” 温启早就习惯兄弟咋咋呼呼的性格,若无其事地揭过话题,起身将一小块金属放在副驾座上,“放心,包车费用我会给你报销的。” 周流啧了一声,一下就被钱压住了血压,“你这什么东西?” “从老头子那借来的,窃听器。” 温启双手交叉在脑后,看了看车窗外,稳声道:“到了。” 芯片最后出现的地方,16号街区公园。 第7章 第 7 章 温启顺着马路边沿一直往前走,高挑的影子被路灯反复拉扯,连带着那身纯白的帽衫也随步伐轻微鼓动着。 说是公园,绿化程度也只比街道稍好一些。如今的土地几乎都遭受过污染,为了生存,中枢花费百年将新城区的土地净化成适合栽培的程度,以此种植农产,而旧城区大多还未被净化,植被生长听天由命,因此绿化也乏善可陈。 不过街区公园得益于物以稀为贵,白天来往的人还算多,但到了夜里,四下里就寂静无匹了。 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月亮泛着朦胧的白光从东边浮现出来,四周只能听见灌木轻微的沙沙声。 刚走到公园的服务中心,温启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影影绰绰的灯光里,站着个身形和他相似的男人。 果然,赌到了。 男人依旧没蒙着脸,昏黄路灯下依旧不减坚毅的眼神钉在青年身上。两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温启主动打破了僵持的势态:“这好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是的。”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往那一站就是股老干部来巡查的味儿,“在你来旧城区的第二天我们就见过。” “所以你一直跟着我又不动手,是有事找我,还是想干涉我的工作?” 男人闻言摇摇头,“我对你的工作不感兴趣。” 听起来芯片的事和他无关。温启双手插兜,气势上不能输,“那有何贵干?我们应该不认识吧。” “我一直在找和你单独谈话的机会,但明长晏盯你盯得太紧了,我还没自信到可以凭一己之力在他手底下抢人。” 温启听到个预料之外的名字,不由得眉梢一扬:“谁?” “指挥部的部长,明长晏。” 男人见他神情变化莫测,眉头微微蹙起,“你不知道这两天跟在你身边的人是他?” 温启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这两天跟在他身边的人是指挥部的部长?! 他的救命恩人兼白月光偶像就是负责和他对接的、所谓脾气不好、能手撕异兽的领导?! 这两日的画面霎时间涌入大脑。男人对自己名字的三缄其口、熟练的追踪调查能力、提及陈枝时熟稔的语气,还有听到指挥部部长时微妙的神情变化。 中枢的保密措施的确完善,但他要是有心打听,自然能知道自己领导叫什么,只不过温启在见到明长晏后就把这些不要紧的事完全抛至脑后了。 他突然不想感谢中枢连职员照片都不公开的保密工作了。 男人见温启凝固在原地,大抵也明白了什么,一时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真难以想象你会是他的儿子……你昨天不会也没发现明长晏在附近吧,否则我就趁着那个机会和你交涉了。” ……还真没发现,明长晏怎么跟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跟着他。 身后路灯里的钨丝灯泡闪烁了一瞬,温启眼底一明一暗,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过来,抬头直视着他将话抛了回去:“也真难以想象你这样的人会做出尾随的事。” 男人略微一怔。 “一个会毫不犹豫见义勇为的人,我以为做事也会光明磊落一些,比如走正规渠道联系我之类的,怎么就当上了跟踪狂——还是说,你想的其实是……” 温启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随意地扫了眼旁侧服务中心的卷帘门,“不过既然我来了,你顺便告诉我怎么称呼吧?” “岑小白。” 男人沉声道,“和你昨天见到的林薇老板同属火烈鸟商会。” 温启一时间不知道先吐槽这么老干部的人怎么叫小白,还是先思索他和林薇之间的联系。 他警觉地看着岑小白,神色未变,也不追问,“我不清楚你们商会的恩怨,但你想对我动手的话别牵连其他人。” “我从未打算牵连其他人。” 温启没质疑他这句话,“也是,如果你和她一伙的,昨天她就该揭穿我了,毕竟你对我这么熟悉,她手上怎么会没有我的资料。” “我希望和你交涉的事与商会无关,”岑小白终于松口了,正色道,“是我出于个人意愿希望你能跟我走一趟,找个地方谈一谈。” 原来是想有礼貌地绑架,那确实符合他那一身正气的作风。温启恍然大悟,“但我家里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宽裕,中枢分配给科研部的研发资金都是规规矩矩用在研究上的,你绑了我也要不到什么赎金……” “但你能接触到科研部的最高层。” 这句话一下横亘在两人之间,将零碎的线索都整齐排列起来了。 科研部,中枢四大部门之一,专注于科技研究的部门,其中重点项目是研制对付异兽的特制武器。 既然要研发武器,那自然对异兽有极为深入的了解。 岑小白和林薇同属于火烈鸟商会,明长晏正在调查商会,同时林薇疑似涉及饲养异兽……混杂的思绪顿时清明地指向一个结果,温启试探地问,“你想让我帮你拿到异兽的研究资料?” 岑小白不置可否。 但在温启眼里,这几乎等同于默认了。 所以昨天岑小白说意外他会帮自己,只不过是在意外“被绑架人”主动救了他一个“绑架者”,并非是什么敢于主动攻击异兽。 而这回岑小白会直截了当出现在他面前,恐怕是因为明长晏不在附近,这罕见的机会定然是不能放过的。那么,岑小白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换而言之,周围的树林灌木里恐怕已经有人蓄势待发了。 “这事你应该直接去问我父亲,”温启扫了眼周边的地形,留心着是否有监控,“或者找现任的科研部部长,可能合作起来更快。” 岑小白却一眼识破了他的意图,“我已经让人破坏这里的监控了。” 没监控,意味着治安局没法第一时间赶到。温启退开几步,大脑开始迅速规划着撤退路线。 就是免谈的意思了。 岑小白合上眼,招了招手,“我不该抱有侥幸心理的。” 这句结论宛如千钧般重重落下,静滞的草木突然攒动起来,紧接着身后响起一连串密实轻响。 温启脑海里警铃大作,陡然向旁侧腾挪。 方才的交谈内容不算多,但透露出了关键的信息:他活着对岑小白来说更有价值。 那对方就不敢真正伤到自己。 偷袭的长棍扑了个空,擦得鬓边的发丝一阵晃动。他眼神一凛,蓦地曲起手臂,手肘狠力向偷袭者的背部撞去。 肘部的分量非同小可,那人当即重心不稳扑倒在地。 其余的打手见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拥而上。 温启侧身躲开袭来的木棍,不料被面前的人一拳捅在肩头。他眉心一动,果断低身擒拿住那人的上臂,反身就是一记漂亮的过肩摔。 重物的坠地声与耳边周流“这就打起来了”“加油啊”的感叹声一同响起,温启疾退几步稳住身形,伸手接住迎面来的拳头,朝耳麦那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大声呵道:“赶紧过来!” 周流知道兄弟挨打笑得最开心,“你居然能听到我声音吗,别急啊!马上来!” 温启一拳往面前打手的腹部空档击去,随后立刻双手交叠,硬生生用小臂当下兜头劈下的一棍,余光迅速环视一圈。 人不算多,还有机会跑。 他急急退开两步,趁着喘息的间隙立刻问道,“你直接绑走我就不怕被治安局注意到?” “我没有其他方法了。” 岑小白站在路灯下,紧紧盯着被打手们缠住的青年,忽然觉察到自己正眉头紧拧着,好似下意识在警惕什么潜在的威胁。 他将目光凝聚在温启身上。青年个高,虽然从体格和身手看显然私下没少训练,但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甚至从未见识过异兽的实习生。 于他而言毫无威胁,可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警觉起来。 猛然间,车辆的鸣笛将这黑夜撕裂出一条硕大的白色伤口,白晃晃的车灯转弯直行,随着逐渐放大的发动机声快速逼近。 温启回头——一辆卡车正贴着路边直奔他而来! 车轮碾在沙石嶙峋的地板上发出铁皮颠簸的刺耳噪音,在离这儿大约只有几十米远时,周流响亮的声音车窗里穿出: “上车!” 温启抬腿直直朝面前的打手当胸一踹,将男人踢撞在他身后的另一位打手身上,趁两人还未稳住身形,疾步冲向减速的卡车,双手扶着车栏杆利落翻身上车! 其中一位打手见状正欲拔枪,岑小白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用了。” 如今的热武器是珍贵资源,中枢对枪支的管控极为严格,为的是确保为数不多的枪弹都用在异兽身上,因而私下获得枪支并对人类开枪是极为严重的事。他只想和温启打个照面,不必惊到中枢。 更何况在温启落入他手里前,他没有大张旗鼓被注意到动静的打算。 虽然眼下看大约要事与愿违了。 岑小白看着卡车尾灯消失在长街尽头后,才背着手慢慢转过头。 旁侧服务中心的天台顶端伫着个意料之中的黑影,那人的侧后方悬着一轮月,逆着光,竟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 岑小白自然认得这人。指挥部的现任部长,有着指挥部里堪称最强的单兵作战能力,一手长刀用得出神入化。 “你的速度还是这么快。” 岑小白负手而立,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天台上的男人,“这一年来,每次只要我稍不注意隐藏,你就总能找到我的踪迹。” 寂静。唯有男人低梳着的长辫随着夜里的凉风扬动,将清泠的月光拂动出层层涟漪。 沉默只是对峙中短暂的罅隙,明长晏当是认可他这套说辞了,“你废话太多了,但凡动手快一点,我未必能赶上。” “但你现在还是赶上了。就像那天我如果不给你使点绊子,你很快就能追上来。” 明长晏睨着他,脸上神情纹丝不动,“为什么放他走了。” “他救过我,所以这次我也放他走。更何况,如果我不放人,我还能稳当离开这里吗?” 岑小白顿了顿,一字一句缓慢道,“明长晏部长。” 第8章 第 8 章 直到卡车开出16号街区一带,温启才敲敲车窗,示意周流停车让自己坐到副驾。 “哎我说你,”周流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见青年坐稳了才缓缓启动,“就不怕人家带一伙人直接把你绑走啊?人再多点别说你能不能跑掉,我估计都要被留下了。” 温启正低头理着安全带,闻言只是笑了笑。 “你还笑得出来?!” 周流对他坑害队友毫无歉意的行为痛心疾首,“你才来几天就惹到人了,不会过两天我家门就被砸了吧!” “你要相信门的材质,应该没那么容易砸坏,”温启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了一通,以拳抵住下颚,撑着头若有所思道,“不过我完全不认识他,他却好像……非常了解我。” 甚至想要通过协商代替绑架。 这不符合一个敢冒险达成目标的人的心理逻辑。既然选择了动手,最高效的做法应该是把自己打晕带走,以他为人质去威胁老头子,岑小白哪来的错觉还有协商余地的。 “要我说啊,也别管为什么了。” 身旁主驾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赶紧搞定你的活儿回去吧,虽然现在旧城区的秩序稳定多了,但安全方面还是不如新城区。” “治安局的管理力度还不够吗?”温启问。 周流摆摆手否定了,“治安局管的是人,但旧城区不仅有人还有异兽啊!除了私下养的,偶尔也会有越过防线溜进来的。指挥部人数有限,只能避免大多数异兽冲破边界防线,但趁乱混进来的嘛,那就不好说了。” 温启不置可否。 所以如果他被绑架了,也可以归咎是被异兽袭击了。 但这个举动还是太过冒险,且不说如何甩锅给异兽,老头子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被动性子。 周流平日里就爱开他的出租车到处兜风,对旧城区大街小巷的路了如指掌,不需多时,车已经开回街市里。眼下正值夜市时间,餐饮娱乐的店面都亮起了灯光,色彩不一映在青年侧脸上,蒙上层黯淡又温暖的光晕。 温启别过头,眼里流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不过我还挺想留在这的。” “你留下来干什么?”周流不屑道,“你也喜欢富贵险中求?” “你还记得当年救了我的人吗?” “记得啊,你的白月光,他在旧城区?” 周流听他没声,就当是默认了,“你怎么确定他还在旧城区,都这么久了——我记得还在防线学校的时候吧,你就说除了他那张脸和声音,别的线索都不知道,现在又有了?” “直觉。直觉告诉我他在这。” 周流跟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 温启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不信手拈来编故事了,“因为我见到他了。” “怪不得你这么积极上班,”周流的语气意味深长,“但就算人在这,也不至于冒着危险留下来吧?人什么时候都能找,要是你真被绑了,我可救不了你。” “放心,你家的门应该暂时安全。” 温启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专心开车看路的周流,“对了,你知道指挥部的部长叫什么吗?” 周流随口道:“指挥部部长?明长晏啊。” 如果不是在车里高度有限,温启恐怕当场要拍案而起了,“你怎么不早说?!” 周流看也没看他又甩来一句:“你又没问!” “我没问你就不说吗?” “温启你有病吧!” 卡车稳稳停在红灯面前,外边的街景一下就静滞了。 周流猛地反应过来又被溜了,张了一下口又闭上,欲言又止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其实明长晏可能脾气也没那么差。” 温启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所以你是道听途说来的?” “怎么可能!夸张!我就是稍微夸张了点!他手底下的人都挺怕他的,整天一副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连条狗从他身边路过都感觉压力很大。” 周流感觉自己的业务能力被质疑,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明长晏的信息几乎是中枢的最高保密内容,能打听到一点不错了——不过老实说,他这人的确很奇怪。” 温启还没接话,他又自顾自继续道,“他以前好像是行动科哪个组的队长,结果在一年前,突然就升职成部长,但我们查不到他的任何背景——你要知道在旧城区,我们这群靠卖消息为生的人查不到的事屈指可数。” 怎么比他温启还像关系户。 温启追问,“中枢里没人对这种飞跃式提拔有意见吗?” 周流摆摆手,“我又不是中枢的,我哪知道。不过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吧,他担心不服众,就成了工作狂。” “但我好像听说过,指挥部部长的作战能力非常强,这还不够服众吗?” “打架是打架,权力是权力,哪能算一回事,”周流单手打着方向盘,苦口婆心下结论道,“总之离他远点,是你领导也多提防着点。” “我尽量吧。” 青年眼神流转了一下又恢复如常,他看向车窗外,夜市灯火在他漆黑的眼底飞掠而过。 明长晏有隐瞒的事又如何,当年救下自己的依旧是他,这一点不会改变。 不过……既然明长晏就是和他对接的领导,那芯片丢失的事,明长晏应当比他更有打算。 不对。 温启回头看向街区公园的方向,似乎可以透过鳞次栉比的楼栋看到那黑色的身影。 芯片丢失并非小事,但明长晏的态度却几乎称得上云淡风轻,甚至还有利用他引出岑小白的闲情——明长晏不可能不知道芯片消失的位置对解决问题无济于事,所以温启在拿到地址的一刹那,就大胆猜测明长晏是打算借他的行动把岑小白引出来。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真是不留情面啊,这么肆无忌惮把他当诱饵吗。温启垂着眼笑,指尖一下一下点着座椅。但倘若明长晏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或是一面之缘就交付信任,那才会让他有些失望。 不过火烈鸟商会,检测仪,林薇,还有岑小白,他们之间的联系到底是……一个念头骤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难道明长晏认为芯片的事与火烈鸟商会有关。 岑小白话里的意思分外明显:既然明长晏一直在追捕他,很可能早已察觉岑小白的绑架意图。而岑小白和林薇同属一个商会,如果明长晏的目的是调查商会,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温启靠着椅背,眼底依旧是笑着的,却没泛起半点涟漪。 那他不如借题发挥一下。 . 街道上弥漫着早点的香气,蒸笼里的包子饺子热气腾腾,肠粉拉面一碗碗端出,老板忙前忙后招呼着。 明长晏揉着太阳穴,目不斜视地走过琳琅满目的早餐店,似乎在竭力挣脱困意的束缚。 外出任务还是会和中枢交流不便,处理事务的效率低了很多,后半夜才睡的频率大大提高,甚至咖啡也快没了——这玩意在新城区就需要特殊渠道才能买到,更何况旧城区。 他回过头,隔着马路看了眼出租屋的方向。所幸住所的交通饮食都方便,倒也给他省下了不少时间。 明长晏正要走进常去的早餐店,突然就发觉自己惯坐的位置上已然坐着个白色人影—— 这不是温启吗。 他犹豫了两秒钟,正琢磨着要不要假装没看到,温启就跟背后长眼睛似的忽然回头,笑得明朗灿烂,“好巧啊,又见到你了!” “……” 这小子是不是从小就是社交恐怖分子,每次见到他都这么有精神。明长晏神情自若地点点头,“早。” 温启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位置,“坐这儿吧?” 好像也行。 明长晏向老板要了碟肠粉,刚端到他面前坐下,恐怖分子又主动来搭话了:“你也喜欢来这家店?” “嗯,这家的肠粉不错。” “我比较喜欢这里的蒸饺,”温启用筷子点了点竹笼里的饺子,蓬松的短发随着他轻快的语气微微晃动,显出几分乖巧的意味,“对了,昨天我们走后,治安局初步调查了批发街,林薇应该也被叫去问话了。” 明长晏掰开手里的竹筷,心不在焉道,“她擅长处理这些事,不会供出你的名字的。” “你好像不意外?” “还好。” “那你会意外我昨天晚上在街区公园见到你了吗?” 明长晏落下的筷子停顿在半空,终于直视着对面的青年。 温启的眼睛亮亮的,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深黑的波澜在眼底温和地涌动,“所以你是在利用我引出岑小白?” 后厨依稀传来厨具相互碰撞的响动,店内的嘈杂如潮水般涌动,冲不淡这点无形的僵持。 这话分明有着一针见血的凌厉,可经由温启说出来,却好似是一种仍有转圜余地的商讨。 但决计不是商讨,也并非像他无辜的眼神一般是个纯然的问句。 发现得挺快的,而且就这么直接地问出来了,恰好,他也不打算瞒着。明长晏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肠粉,缓慢咀嚼着,彻底吃完这口才挨个回答问题,“有点意外,但不算多,是用你引出岑小白。” 明长晏沉默了半晌,话里有些实打实的歉意,“利用了你,我很抱歉。” 温启嘴角浮现出一丝平静的笑意,像是很满意得到预想之中的答案,“我以为你会含糊过去的。” “我不想骗你,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我可以告诉你。” 明长晏见青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便继续阐述道,“林薇所在的火烈鸟商会是我的调查任务,所以同为商会老板之一的岑小白也属于监控目标。而岑小白和林薇向来不和,他们手上的情报很可能可以互相补足,那么最高收益的方案就是同时获取两方的情报。” “岑小白身上有通缉令,可以抓捕;但林薇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想要悄无声息套取情报,得利用交易。而岑小白从你来到旧城区的第一天起就在关注你,所以,我想借此试探一下他会不会现身。” 青年倏然重新抬眼看向他。就是这么一眼,明长晏突然觉得一股奇异的感觉莫名其妙地滑过脊梁,他顿了顿,还是继续把话说完: “批发街出现异兽的事在我的意料之外,但不可否认这一切是我带来的问题,我……” 温启打断了他的自省:“那算你又欠我一次,可以吧?” 明长晏一怔。 面前的青年微微笑着,在升腾起的浅淡水汽后面的,是依旧柔和的眉眼线条。明长晏忽然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头一遭认真打量温启,当初少年的样貌已经被浸入记忆之中模糊不清了,眼下一瞧,却觉得好看得紧—— 温启有一张无论男女老少都觉得养眼的脸,俊朗,带着点内敛的英气,神情总是主动收敛起攻击性。 能见到自己灌溉过的草木正向生长时,总归是有些为之欣然的。 “不行吗?” 明长晏被这放轻了的声音唤回神,直视着温启不加掩饰小心翼翼的眼神。 利用人本就理亏,他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他移开眼,“可以。” 温启等到满意的答复,笑意更明显了,温和又有礼,“那我想和你合作。” 合作? 不等明长晏做出反应,温启就继而流畅地阐述道,“你要调查商会,而我怀疑芯片的丢失和商会有关。我们的目标一致,为什么不一起联手?” “……这个任务不是三天两头能解决的,你能确保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和我一起调查吗。” “跟我对接的领导让我多休息几天,不急着出任务。” 温启撑着头端详了他片刻,像是恍然大悟出什么,“你说,我这个领导是不是嫌我能力不够的意思?” 第9章 第 9 章 这话怎么感觉意有所指。 明长晏脑内陡然跃进的第一个念头是:陈枝又跟他啰嗦什么了。 第二个念头是:这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指挥部的部长了,一直在跟他装呢。 日头从东边的云翳后探出来,将灰蒙蒙的浅淡晨光铺洒在水泥地上,斜斜地拉长了店门口塑料椅的影子。 明长晏脸上半点异样的神情也没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难得地说了句带有个人情感色彩的话:“你这张嘴真是没变过。” 温启笑出声。 “你没有能力不够,可以合作。” 明长晏取来两个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倒满水,将其中一杯推了过去,“旧城区的商会有不少私下流通域外生物的,数量稀少,中枢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去一一追查,而火烈鸟商会的数量有问题。” 温启刚用饺子沾了花生酱,似乎觉察到对方探寻的目光,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明长晏接着道,“商会一般由几位固定的老板组成,接纳散客,然后通过牵线促成交易,收取佣金,所以,林薇和岑小白这样的固定老板其实更像是掮客。” “这种商会模式的货源是散客,因此交易量会根据边界哨点的严管程度出现浮动,但根据我的调查,火烈鸟商会几乎能够稳定拿出大量的违禁品——异兽的**、尸体,还有异化植物。” “你怀疑火烈鸟商会的货源不是来自普通散客?”温启问。 “对,他们应该有稳定的货源。” 明长晏腰身笔挺地坐着,有股子镇定而不容忽视的气场,“他们很快会举行一场特殊的以物易物拍卖会,只有信得过的散客能受邀参与,我打算去找找线索。” 温启埋头吃着他的蒸饺,闻言又问,“那你不怕林薇得知你在调查岑小白?他们再不和,也都是商会的人,万一互相通个底……” “不怕。” 横梁悬着的吊扇吱呀转着,吹散了店门口飘忽进来的热气,明长晏额前碎发也随之微微晃动,“据我了解,岑小白的原则性极强,他似乎不太认同商会利益至上的理念,一直以来只和自己的亲信来往。而且能否参加拍卖会还是未知数,多留点后手总不会出错。” 又有事瞒着。 温启将最后一块蒸饺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明长晏对岑小白的态度是抓捕,对林薇却是隐瞒身份接近。两个互为极端的方式,哪儿算得上是普普通通的“调查”。 再加上昨天夜里,岑小白放弃让人追他,恐怕也是因为…… 忌惮。 岑小白在忌惮明长晏。 他们不光知晓对方的身份,甚至是相互认得的,但岑小白却由于不明原因从未将这条信息告知商会。 “明白了,反正就是调查商会嘛。” 既然明长晏不主动提,温启也没有要说破的意思,他擦了擦嘴,“那现在需要怎么做?” “等。” 明长晏看了眼外边忙碌的老板,“你的身份对林薇来说有拉拢的价值,但不足以让他们完全放下警惕,况且每位老板邀请的散客数量有限,在尘埃落定之前她都可能改变主意,只能随机应变。” “可光等着也不是办法,”温启皱了皱眉,“太被动了,而且变数太多。” 明长晏似有所感,“你想怎么做?” 温启眼珠子一转,若有所思,“如果林薇可选择的散客变少,我们的概率会变高吧?” 明长晏默认了。 于是他又顺着话继续道,“那我们可以减少散客的数量——你有调查过他们吗,比如名单之类的?” “我有一部分。” 明长晏眉心一动,不确定道,“你想灭口?还是抓进去?” 这也太直接了吧!就不能迂回一下吗!温启对男人面不改色提出暴力手段感到恨铁不成钢,“你不要老想着打打杀杀的!我要是林薇,身边的人突然凭空蒸发,我肯定先退会保平安了。” “那……” “你觉得商会的老板、散客最担心的隐患是什么?” 明长晏危险地眯起眼。 温启用手指敲了敲他那杯见了底的茶杯,“是被你们中枢抓到把柄。一旦这个隐患被抬到台面上,成了大概率事件,他们还能这么放心地参加吗?” 明长晏反应很快,一下理解到他话里的意思:“你想让其他散客主动退出?” 温启了然一笑。 “昨天批发街被搜查的消息他们应该也有所耳闻。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如果这些模糊的讯息再清晰些,难免会有人自愿退出,即便不愿意舍弃机会,也会去向邀请的老板表示自己的担忧。” 青年停顿了一下,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而火烈鸟商会的做法则会恰恰相反,他们手上应该早已备好大量的货,事情来得突然,所以必定会急着转移到买家手上,这时,他们就需要靠谱的买家了。” 温启的语速不算快,条理清晰地将做法都讲清楚了。明长晏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低垂着、略微颤动的长睫能叫人看出他的确在认真权衡思索。 “那么,”他终于出声了,“让谁来干这些事。” 温启神秘兮兮地朝他笑,“放心,我有人选。” 明长晏显然对青年的话颇有兴趣,他打开手机屏幕看看时间,将昨天温启问过的问题原封不动抛了回去,“距离拍卖会还有七天,你需要多长时间。” 还有一个星期。 温启沉吟,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击,忽然停顿住,抬眼看向对方那双暗绿色的眼。 “我需要——” “五天!” 周流风风火火闯进家,看到舒舒服服刚午睡起来的黑发青年就气不打一处来:“整整五天!你知道我和我兄弟们都是怎么过的吗!又是调查又是演戏,把人当牛马用啊!” “那太辛苦你们了,谢谢啊,报酬一定到位。” 温启真心实意地提供情绪价值和物质价值,见周流恨不得把手里的资料甩他脸上,才一闪身躲去洗手间准备洗把脸。 水流冲刷着洗脸盆,发出刺耳的嘈杂声。他垂着眼,看着不断上升的水位,思绪百转千回。 散客既然能接触到异兽,自然也有不少消息源和线人,让周流去散播中枢在密切关注批发街的消息最为适合。 人往往会信任来之不易的“真相”,他只需要给这群人种下怀疑与不安的种子,后面的事便能顺其自然发展了。 ……那他又要如何确认自己得知的“真相”的确是真相呢。 温启低下头,毛巾沾着凉水覆在脸上,将脑海里所有思绪都冷却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明长晏的缘由,他去回收其余的芯片时没再见到岑小白,后者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了无音讯——即便温启清楚岑小白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那岑小白知道商会私下流通异化生物的事吗。 在这几日的回收任务里,温启几乎可以确定唯独批发街的检测芯片处于失踪状态,除了有人想刻意隐藏里面记录的信息外,他找不到第二个理由。 难道为的就是消除批发街存在异兽的记录吗?这会是“真相”吗。 周流敲敲卫生间半掩着的门,“喂,我把做过思想工作的散客资料放桌上了。” 温启抬眼,无声地注视着镜子里和他一般样貌的青年,片刻,他拧干毛巾走了出来,“情况怎么样?” 周流向来毛毛躁躁的,方才倒也没有真怪自己好哥们的意思,更何况一听工资马上到手,立刻压不住高兴的嘴角,“你自己看吧,不过有一位散客很奇怪,我做了标记。” “奇怪?”温启甩干手,拿起压在桌面的一叠纸,随意翻看着。 散客比他想象中的要多,算上明长晏提供的名单,大约有二十来人了。 周流应道,“是啊,他态度挺敷衍人,而且反问了好些问题,感觉看出什么了。” 看出来了也没有证据。温启看着那张做了标记的纸张,整齐叠好放进口袋里,又顺手摸出手机给明长晏发了一个地址,正要出门。 “哎等等——还有点事。” 周流刚坐下又弹了起来,“有人要查你,给我透点消息呗。” 温启随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查我干什么?” “是别人接的委托,他没空就交给我了,结果巧不巧是要查你,”周流从抽屉里摸出包饼干,“老板的意思是查查你在防线学校时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之类的,有没有异常。” “这不都是随便问问就能知道的吗,怎么还花钱请你们?” “请我们自然就是想问点不一样的。” 周流大大咧咧地朝他伸出手,“你有没有什么独家放送的料,我去卖几个钱。” “没有。” 温启毫不留情一口回绝,像是想起来什么,半晌,又还是叹了口气,“那你说,我和总塔的主司关系不错,我在防线学校的时候老头子托他多照看我。” 周流惊呼:“啊?你还认识他?” “吃过几次饭,老头子是科研部的前部长谁不认识,”温启言简意赅,拉开门时瞥了眼啃饼干的周流,贴心提醒,“小心饼干屑掉地上引来双马尾生物。” 随后他懒得再搭理大呼小叫的动静,顺手关了门。 16号街区是旧城区东部最为热闹的街区,夜市大多是向外摆摊的饮食娱乐,比起新城区五光十色的繁华,不输热闹,更多了几分质朴的烟火气。 但温启穿行在人流时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出一种心悸,长久以来的警觉和敏感告诉他,他大抵又被人跟踪了。 在闹市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岑小白应该在第一天就得出结论了。温启不经意地往四周看了几眼,却只见人海茫茫,什么都看不出来。 先甩掉再说。 温启顺着人流快步走着,竭力捕捉五感内任何一丝异样的动静,边思索着眼下的地理环境——周围的大多是一些开放式商铺,然后是楼栋间的巷道、胡同,还有些立着住宿和娱乐场所牌子的小楼道。 顺着大道走,那人必定忌于人流量不敢动手,但也正因为这人流量,他恐怕要被跟上一路;而商铺所在的楼栋背后有着错综复杂的小巷,最适合脱身,但由于对路线的不熟悉,也具有一定危险性。 往哪儿走好,总不能带着尾巴去见明长晏吧。 温启的脚步只迟疑了那么一瞬,突然一只手就从身后挽上他的胳膊,一小只黑影挤到身边。 温启被这“艳福”唬了一遭,下意识就要抽出手来划清界限,几乎在同一时刻,明长晏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是我。” 男人的动作很亲密,语气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冷淡,“别乱动,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