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把恩人说死了》 第1章 时不忍 年岁且余,世俗送走他们,并以自己余下的时间同他们共鸣。 山脚下的乱石滩,为世人所熟知,流经世人口中满口仅余得一个“神”字。不过乱石滩并无神人,神人的墓倒是有一个,在一座山脚下。 而今,神人的墓……不,一堆石头被一株金银花掀翻了。 黄色的花瓣扯开苍穹,化作一个美男子。 他先是左右前后扫视一圈,随即折膝而跪,略带沙哑的嗓音压醒了尚未化形的花妖、草妖。 “对不住,你知道这是何人的墓吗?” 问了数遍,天回答了。 一只狐妖拨开花花草草的起床气,对着坟头草眨了眨眼:“我见过此人……” “劳烦您将他的名讳告知我。”坟头草闻言,蓦地回眸看向狐妖。 您…… 被打断的狐妖冷哼一声,“他是神仙,我可画他的画像给你,那你能给我什么?” 坟头草:“那您……” 狐妖再也受不了坟头草的恭敬,舔了舔自己爪子上银白的毛发,说道:“我今年二十,没那么老。” 坟头草顿了顿,随即正色道:“姑娘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决计悉数给你。” 狐妖耳朵一动,眼睛也眯成一条缝,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美男子。 “……姑娘。” 狐妖似乎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可惜了……” 坟头草不明所以,正欲开口一条狐狸尾巴缠上了他的胳膊。 “你给我神力,我为你作画,可好?” 某位冷心冷肺的美男子答了声“好”,便再无回音。 “……” 化为人形的狐狸拿着坟头草的神力当笔玩,用完了还不忘把余下的神力吃进肚子。 美男子凑近一看,不知从哪刁来的石头上画了副红色的送葬图,别说,还栩栩如生。 大抵是神人留在碑里的神力所致,他才能成功化形,但现下,他觉得自己好似被什么千年妖精吸干了精气,只剩一个壳了。 “公子此行可要小心些,这位可不好惹啊~”狐妖说着话,手已然攀上了美男子的衣摆。 即将握到手时,美男子“唰”一下把手收回去对着狐妖行了个礼,道了句“多谢姑娘”随即便没了踪影。 “……” 只是天下横有八荒,纵有四界,应当去哪里寻恩人呢? 终归是半妖,既存了神力又有妖力傍身,无一人为坟头草指路,也无一人胆敢阻挠他,榨神力都要豁开好大一个口子。 凉风习习,吹起坟头草的几缕发丝,他攥紧画像,又缓缓松开,将衣袖撩下来掩住伤口。 适才他分明觉着那狐妖极其危险,为何自己还是听了她的话呢…… “不管了,找恩人要紧。” 其实坟头草看不懂画像,不是傻,只是因为纯粹的脸盲,路过好几个可问路的甩手掌柜,结果问完一转眼就不认得人家了,要不说是好几个呢。 甩手掌柜似乎并不介怀,拉着坟头草坐在铺子里,朗声道:“那位神的庙宇便在噬魂宗附近,路途遥远,公子不如先吃了晚饭。” “好,多谢。”坟头草看着水牌,老老实实叫道:“骨头羹、盐齑,皆一份,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甩手掌柜哈哈大笑,“公子且拿银钱来,咱这小铺子没什么人,不多时就能吃上热乎的,包公子满意!” 坟头草一愣,搓着手踟蹰片刻。 “……老板,我没钱。” “……” 甩手掌柜想必从未见过如此实诚之人,回头瞪着大眼睛确认了一下是自己的店铺,又低头看了眼身上洗的发白的衣服,一时立在了原地。 坟头草听不到回音,心下不安,起身拱手行礼道:“多谢您的好意,我受宠若惊,先……” 甩手掌柜扶着坟头草的胳膊将他拉起,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大哥素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甩手掌柜稳了稳他的心绪,又接着道:“我们小店还可以拿仙力点单,小兄弟,这总不会没有了吧?” “哦哦,谢谢大哥……” 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草还不知要如何为人处事,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回了一句。 烟雾缭绕着飞出小店,连油灯都点不起只能依赖自然的小铺子竟引来几个饿死鬼。 “老板,你这铺子素来这么冷清吗?” “唉~那倒不是。”甩手掌柜拿着茶盏放到桌子上,倒了一杯递给坟头草,自己也闷头喝了一壶……对,直接脸对着壶往死里灌。 坟头草咋舌几息,拿起茶杯…… 怎么是酒? 甩手掌柜听到他的心里话,笑道:“这地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来客少,但生意总归是要做的,所以啊,你大哥我就想出一个好点子……” 大老板甩了甩二指,敲着桌子回忆道:“买几坛酒来,将酒搁在茶壶里,闲出来的酒坛就能放菜了,平日里我也可以小酌一杯,岂不是一石三鸟?” 坟头草看着他的三只鸟,心悦诚服地叹道:石头都上脸造反了还不知…… “又睡着了……” 坟头草回头便看到了三个无名饿死鬼,这才想起自厨子打锅他们就进来了。 他刮了刮鼻子,对着那个饿死鬼道:“老板时常喝酒么?” 那个饿死鬼没回话,反倒是离他最远的饿死鬼说道:“可不是嘛!来一个人就喝,来一个人就喝,每次都要厨子收拾烂摊子。” 坟头草听着这语气,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委实是个好……人,不过三个人似乎都是如此,个子不高不矮,瘦脸包着骨头,脸色苍白如纸,活脱脱的超凡面容。 坐在靠门边的饿死鬼拿手抓着饭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吃完了便要上前把老板踢醒。 坟头草皱了皱眉,上前拦住饿死鬼,提醒道:“可以找厨子的……” 饿死鬼当真饿了,话都不听人说完就使唤着他的老骨头将躲在角落里的小二拉出来。 “…………” 得,听人劝吃饱饭,不听人劝得地利矣,他大抵背后也长了双眼睛。 拦人时坟头草的石头掉在了地上,正要弯腰捡起就被人抢了先。 “你这小子怎么会有神帝的……额……” 他约莫是想说画像来着,可看着眼前的枯槁愣是没下得去口。 坟头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手似铁钳般烙在他的肩上。 “你知道他是谁?他在哪?他……” 那饿死鬼被对方这幅样子吓破了头,战战兢兢开口:“你先松……松手……” 坟头草回过神来,方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垂眸掩下眸中的情绪,朝对方拱手行了个礼,语速不自觉加快:“对不住,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请问兄台这位神人如今身居何处……” “好了好了。”被脾气甩了一肩膀的饿死鬼挥挥手,没好气道:“他是九天之上唯一的神帝,你寻一介凡人打听自然只可识得他的庙宇,不过……” 他摸了摸下巴,不解道:“除了凡人,四界八荒何人不识神帝?你究竟是什么人?” 坟头草拿回石头,语气也淡了不少,垂眸看着石头说了一句:“非人非神。” 石头上的仙力流失了不少,画像也模糊起来…… “那是什么?” 从头到尾没说话的饿死鬼开了口,以一种奇怪地目光看着坟头草:“你似乎不认识我们。” 坟头草一愣:“什么?” 那饿死鬼了然般点点头,解释道:“我们三个都是亡魂,生前犯了罪叫雷刑打得只余一点气力支撑着,八荒之人犯罪会直接上株神台,我们运气好,生于四界内,尚有苟且的机会,循环往复生前的生活便不会消散。” “不过我看你怎么……” 那饿死鬼啧啧两声,似是发觉了什么稀奇的物什。 “小兄弟从哪来啊?” 坟头草脑子里尽是神帝,全然没有听他说什么,知道三个饿死鬼已然立在自己面前才回过神来。 “……啊?” “问你话呢,啊什么啊,你从哪里来?” 坟头草抿了抿唇,“别人的坟里。” “……” “……” “……” “罢了罢了,他吃饱了,我们走。”领头的饿死鬼指了指吃了六大锅饭的饿死鬼。 随后坟头草便见……一只饿死鬼拿出绳子上吊,另一只跑出店铺跳了湖…… “……” 他又拿出石头,这回石头上多了些星光点点,仿若之前消逝的仙力要引他去寻所谓的神帝。 坟头草对着甩手掌柜的茶盏注入自己的仙力,对着吊死鬼行了个礼,随即跨步离开了店铺。 不过好在这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半个时辰便到了噬魂宗。 噬魂宗……噬魂宗…… 吞噬有罪之人的灵魂么…… 坟头草如此想着,路过阴气森森的牌匾,说来奇怪,适才他抬眼瞅着天,显然天欲雨,现下他来了,此地却没了下雨的生气。 青云梯直上苍穹,大门金银为衣,两名弟子守在门口,偶尔还能听到铁器碰撞的声音,委实不似做伪。 夕日欲颓,宗门内声音渐息,世界关了心魄,一道身影悄然离开,身边还散着无数星光点点。 而一家铺子里,几张宣纸和笔墨送进了银子堆里。 “多谢客人光临。” 许是时不忍,才未叫这雅阁关门罢。 第2章 九重天 “近来魔族都消停下来了,不愧是神帝大人,一出手还有何人敢造次啊?” 一个小仙堆着星星眼,囫囵同旁人说着神帝大人,另一人大抵习惯了,时不时木着脸回一个“对”。 “抱歉,打扰一下,请问神帝身在何处?” 两个小仙一回头,一张宣纸铺在他们面前,一个小仙当众红了脸,躲到了另一人身后,拽着她的衣摆低下头。 “你来寻神帝大人啊?” “对,可否请二位……” 小仙摇摇头打断,又朝对方叠手行了个礼,“神帝大人已故去三月有余。” “故去?三月有余??” 坟头草呆在原地,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对,现下天界神帝之位已易首,你不妨去寻他?” “……” 天界并非想象那般金银剔透,反倒处处是生灵的生气,路边随手可见的月见草、山荷花……怕皆是食神力长大。 说起神力,也只有凡人才称之为仙力,天界分三派首:天生的上神,道行足够升天的妖,因各种罪名被囚在归墟的怨灵。 第二者在天界为仙,她们便是,用的自然是仙力,可惜那群凡人不识货。 怨灵不必说,上神的话,如今只有一位,便是现任神帝…… 躲在后面的小仙说起神帝脸上红意褪去大半,一个转圈绕到坟头草身旁,双手捧着脸呶呶不休。 “现任神帝?” “对啊,怎么了?”那小仙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说了半天,坟头草也同两位小仙熟络起来:无磷和扶钰,前者是只说“对”的金鱼仙子,许是没水憋的慌;后者是心悦神帝的孔雀仙子,性格“活泼开朗”。 “没事。”坟头草眸光一闪,淡淡一笑。 扶钰瞥见对方的笑颜,体温水涨船高,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又偃旗息鼓。 “请进。” ……这神帝怕不是连扶钰脸红时暴涨的仙力都补回去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敏感?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会被卷帙墨汁甩一脸,扶钰都没说过神帝有打过什么人,那便应当是没有了。 “听说你寻我。”时晏遣散了其余的人,手上还握着狼毫,抽出时间眄了他一眼又翻开奏章。 “……我来寻人。”坟头草没管那么多,拿出自己连夜赶出来的画作,“画上之人故去多日,我想来看看他在天界是否安好。” 若是能与魔族肩比肩的战神,决计不会神力温顺,耐心催熟他三月,所以扶钰的话他也没尽信。 时晏微微颔首,抬头便见自己黑白的画像。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 时晏揉了揉眉心,见对方神色无异,喟叹一声。 “画上的人还活着。” 话落,时晏抬手挡住坟头草的“在哪”“可以去寻他与否”等一系列问题。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从今天起,你名唤作许忆。” 大抵是怕许忆听不懂,时晏指尖微动,神力便幻化为“许忆”二字浮在空中。 许忆微微颔首,叠手欲行礼,随后被神力托着站直。 “去掌界苑,同神官道你是新来的侍草仙官。” 时晏起笔,将话和许忆一同扫出了门外。 许忆同殿前侍卫面面相觑。 “……” 几息后其中一个侍卫认命般松了松筋骨,抬手道,“小的带许仙官去掌界苑。” 许忆听罢,一甩袖隔绝了身后的大殿。 “许仙官,这些灵草娇贵的很,走路且小心些。” 慕长青擦了把头上的汗,一炷香前九重天扔下来一个毛小子,这毛小子对着他行了个礼便进去糟践起了灵草。 这祖宗闲的没事干下三重天做什么?! 看着灵草一个个蔫吧,慕长青不再犹豫,一把神力将许忆薅出灵草园,念他初来乍到便说道起了天界。 天界分为九重天,第一重便是登极天,用于那些老老实实飞升的人来登记混脸熟,也是天兵营地,听起来倒像混了个寂寞,不过呢,也有黑市,白不白黑不黑的那种,贩卖各种物什、灵草。 第二重名为万卷天,存放四界史书、无用的功法秘籍,闲的没事干还可以去二重天刷仙律天规,不过看不看都一样。 第三重就是他们所处之地——百艺天,喜欢挑起战争的时常来,都是熔炉药草,混进去大火一烧万里皆为荒芜。 第四重俗套些,叫四季天,多数飞升的仙子皆住在四重天,说白了就是适应各个季节的花妖草妖的寄居地。 第五重为万灵天,四界稀有生灵、轮回事宜皆在万灵天,不过那还没有个管事的主,所以仙官也散漫些。 第六重巡律天,乃含冤之魂的清明乡,负责关押和审判罪仙,有人想来,便有人想走。 第七重则是星辰天,居住者多为飞禽走兽,掌管日月星辰,实际上只是在第七重天可欣赏不少平日见不到的天界暮色,众仙戏称居住在那的仙子为星辰仙子,那地方仙力也充沛,适于潜心修炼,天雷来了也无需担忧打坏什么物什, 第八重呢,搁着因果殿,是由天命的神力所幻化出的宿命回响,存放命运丝线,唯有天命可进,帝君也不例外。 “天命是什么?” “目下还未出现天命,因果殿可勘验神力强大与否,被宿命卷宗认可记录下名讳者,即是天命。” “……” “想那么多做什么?难不成你期许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成?” “既然人的命运已然注定,那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放屁!”慕长青抹了把胡子,“人的价值是自己给予的。若世俗沉沦于**,世界将再不会共鸣,命运丝线也会因此断裂,后果岂是我等一众神堪得的?” “……” 第九重便是神帝居所,无极苍穹,无数人叹为观止。 “就是可惜上一任神帝为了天界与魔族玉石俱焚,现任神帝虽是他的胞弟,却常年将众神漠然置之,只处理报上去的奏章。” 话落慕长青喟叹一声,喃喃道:“宿命究竟何时回响呢……” 谈话间,慕长青带着许忆在掌界苑逛了一圈,教他给灵草喂食仙力。 “不可过度,亦不可缺量。” 许忆并非首次给旁人仙力,可此次却是温顺了不少,是“旁人”温顺了不少。 灵草吃饱喝足还在许忆手里打了个滚,逗的他直乐,偏慕长青没这待遇,几株灵草团成小包子待食鱼肉般楚楚可怜,怎么都不愿屈服于老头子。 不过灵草也分种类,一种可化形为人,就是天界的某些小仙侍,另一种按职务分给仙官,可卖,可炸,可吃,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两位仙官休息罢,揽月仙子要整顿天气了。” 说曹操曹操到。 许忆席地而坐,学着慕长青拔了根仙草嚼着吃。 “这可不是我偷,你我二人仙力充沛,来年灵草决计要换一番天,不缺这一根两根的。” 慕长青草都啃完了才想起来解释,对此许忆也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太阳只为两人的眼睛留了一条缝,免得把他们晒盲,不多时太阳便叫揽月仙子揪下了天空,半弦月取而代之。 “晚了晚了,回府休憩。” 慕长青起身,叫唤的比打更的鸟还明,直接一嗓子给许忆嚎醒了,许忆睁开眼,眼比月亮还亮。 “慕仙官,我住哪?” “……” 忘了这茬了,他们的无极神帝安插人从不给安稳了,次次都得小仙官替他挂念着,这个缺了府邸,那个缺了灵丹…… 忙活完已是半夜,慕长青一老在自家府邸内收拾出间屋子,至于许忆…… “许仙官,帝君要你去看有何需要,他请客。” 小仙侍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看着许忆,仿若只要许忆不许,她便会一头撞死在仙树上。 老人将被子铺好,一锤定音,恰好许忆也跨进了门楣。 “慕仙官,同您说件事。” “……且说来听听。” “适才小仙侍引我去看府邸,我相中了一套,可以入住了。” “……”事实证明许忆真不是个东西。 黄昏坠落于东山,星辰转了个轮回飘回原地,将时间扔下世俗,于是许忆睁眼便是美好的晴天,除了慕长青。 “今日侍候花草总不需我教了吧?” 老爷子昨日白忙活半天现下还未睡醒,直接拿许忆当粗使丫鬟使唤,这边喂些仙力,那边浇些灵液,一上午许忆都围着掌界苑转圈。 还因修行之人已辟谷,晌午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暴晒几个时辰后终于累瘫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里。 “起来,我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许忆也不是傻的,但……怎么能和半旬老者计较呢? “灵草皆已入眠,还忙活什么?” 听到这声音,许忆心下有了计较,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汗,对着时晏笑道:“帝君,灵草喜欢仙力,便让它们多存些备用不好么?免得……”他的目光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浪费仙力。” 慕长青正欲开口便叫时晏抬手喊停。 “许慕仙官五日假期,回来时记得告知我。” 慕长青听这语气便知没的商量,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回了栖梧殿,路过灵草时星星点点的仙力包裹住他的伤口。 许忆见老爷子回去,长舒一口气,几息后才想起还有旁人,忙不迭行了个礼。 “帝君。” 时晏微微颔首,下意识抬手,随即想起前些日子这家伙让自己欣赏自己的遗容时的壮举,手又默默放下。 “都喂饱了?” “是,帝君。您还有何吩咐……” 许忆抬眸恰好对上那淡蓝的眸子,舌头竟打了结,不知为何,他的思维也渐渐打了死结。 好想睡一觉…… “不许睡。” 闭眼前他看到的最后的场景似乎是……帝君二指化为蓝色的剑气,那抹蓝进了自己的手腕。 许忆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慕长青将人拽起来,笑骂道:“还说我不行,你这年轻的又是几个回事?” 许忆哈哈一笑应付了慕长青,随即转眼眄视着屋内余下的人,那人似乎有所察觉,即刻站了出来。 “我是慕仙官请来的医师……” 戚楠说着说着便觉一道无形的仙力封住了她的嘴,看到许忆求助的目光后……拿出几粒药丸。 “一日三次,凑个整,给你两天的量,下次小心些~” 门哐当一声关上,“些”又些了会儿才歇下来,屋外只余慕长青和戚楠面面相觑。 许忆坐在床上,扫了眼手腕上的绷带,随即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银铃。 去天界委实路途繁琐,一重天买的小玩意儿,也不知管不管用。 许忆拨弄着铃铛的流苏,垂眸。 传讯音铃,听闻只需注入自己的仙力在心中默念一个名字,此人便会出现…… 着点点红梅的银铃摇晃起来,清脆悦耳,不过……终究是黑市上的物什,没几个靠得住的。 “不是寻我么?怎么便要安塌了?” 第3章 陨落 “时……” “小声些。”一道仙力化作丝带绕上了许忆的嘴,时晏竖着食指在嘴边比作噤声状,看到许忆微微颔首才抬手收回灵力。 “神帝大人,您来做什么?”许忆起身,刚想拱手行礼,看到时晏的一瞬间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站直身体。 “不是你唤我来的么?”时晏的语气几息间结了几层冰,灵力绕着手指蠢蠢欲动。 许忆忽而反应过来,喃喃道:“我以为您不会来……” 灵力熄了火,时晏坐到桌旁主人似的拿起茶壶斟茶,连茶包都是自带的。 不愧是神帝,茶叶也要上等。 “你寻我何事?”时晏将茶杯推到对面,随即啜了口茶。 许忆也不含糊,坐下端着茶杯。 “帝君,你说我的恩人还活着……”他顿了顿,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是何意?” “呵……”时晏冷笑一声,“待你何时明了我何故赐你许忆之名,再来问我。 话落,时晏消失在纤云殿。 “走了么?” 许忆双手交握,将茶一饮而尽,随后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道:“似乎生气了……” 想起纤云殿,他倒记起先前慕长青说的府邸,是下凡历劫才有的说法吧?那……慕长青原来是神?为何成了一个小小的侍草仙官呢…… “许仙官!” 许忆的思绪回到脑海,抬眸一看,还是昨日带自己看房子的小仙侍。 “我唤了仙官多次,仙官皆是漠然置之,是候着佳月良人么?” “对不住,我走神了。”许忆讪笑道。 天界当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随便一个人都敢上来骂自家主子,只要主子不介意。 “今日可要赶着去给诸位仙官送灵草,许仙官若是缺席会受罚的,巡天司可不好惹。” “晓得了晓得了。” “晓得”一炷香后,许忆总算离开了他的小窝,一旁唤作安澜的小仙侍恨不得一脚把许忆这个狗东西踢下界。 至于安澜,她便是昨日经许忆神力催熟化形的那株满天星,名还是许忆起的。 这小姑娘名为安澜,却一个下午三重天和九重天来回跑,也是认定了许忆这个主子,不过现下她可能悔了。 有两位仙官的神力傍身,灵草多不少化形成功的,一个个小童背着框框灵草蹦跶着离开掌界苑。 “记住,临川神官在六重天,说话客气些……” 晓得了晓得了—— “唉~都是些毛头小子。”慕长青叹道。 “毕竟是刚化形的灵草,对没见过的世界好奇的很。”安澜不满地怼道。 “那昨夜你带我看房子莫不是为了赏玩三重天?”趁着慕长青休憩,许忆拽过安澜悄声道。 “……” 得,他当真以为是受了救命恩人的恩惠。 安澜眸光一闪,抱着头欲哭无泪道:“许仙官,天界那么大,我也想看看嘛……”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巡天司之人。”许忆摆摆手。 “那便好。”安澜抹了把脸上不存在的眼泪。 “……”安澜这名讳委屈她了。 “对了,帝君那份需许仙官亲自送过去。” “我初来乍到,没有老师么?” “喏,病着呢。”安澜指了指躺在树下睡觉的慕长青。 许忆蓦地有些心虚,分明是帮他整理房间他分毫未动,反倒是这位老师先摔伤了腿。 他朝慕长青行了个拱手礼,转身面朝天边。 无极天上,一筐灵草放在了碧落星枢门前,两个侍卫看了灵草一眼,对着两人叠手行礼,摆摆手示意可以进去了。 时晏批着账本,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淡淡道:“放桌上。” 碧落星枢进门便是排排书柜,书架上各种类型的书整饬完好,隔一段距离便可看到神力化作的字,若雪落孤峰,群星运转,总也散不掉人间的烟火气,也算奢侈。 屋中除了床榻,便是书桌,其余便是神力化作的各种工具武器,委实无甚看头。 若他搬走,碧落星枢可能真的就只余一个空壳子了。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许忆心里有些不快,闷着心,似乎不觉便能染上他的命运红线。 “看够了没?” 两人莫名觉着碧落星枢里多了层低气压,不敢再磨蹭,忙不迭跑了出去。 呼呼呼…… 那是什么…… 有几息自己仿若一个企图挣扎的将死之人…… “帝君今日身体抱恙,我们不便打扰,先行一步了。”安澜对着侍卫道。 两个侍卫微微颔首,这几乎成了天界隐藏的规则,不论谁,进了碧落星枢,运气好还行,运气不好遇到帝君生气,出来了需得告知侍卫,免得再有人叨扰帝君。 这便是第一天来慕长青教与他的,在天界,守好自己的小命,帝君不喜与人接触。 原来是这么个不喜与人接触法…… “吓死我了,我还是首次见帝君如此生气……” “你才见了帝君两面。” “你不也是么?况且你我根本同源,你应当可以与我共鸣的,许仙官。” 某人小心翼翼地扎进土里,又小心翼翼地钻出土来,看到身上的人还不走,又钻回土里,过了几息用灵力去探上方,发觉人还未走,再也待不住了。 “你看!” 许忆一回头便看见两个灵力化作的大字——起开。 灵力只有未化形的仙草会用,这字写的潦草,想来也废了不少气力,许忆眸子一转,抬起脚。 一株银白的桂花抬起头,扑腾着叶子诉说他的不满。 “……对不住。” 一重天,安澜伸出手,一根藤蔓割开她白皙的手指,血珠低落在宣纸上,随即浮现出她的信息。 “许仙官,你也得做身份记录。” 许忆被侍卫推上前,座位上的云录仙官见还有一人,又拿出张宣纸铺平。 许忆,金银花妖…… “许仙官是金银花啊?” “对啊,怎么了?” “那我是不是能唤你忍冬仙官了?”安澜笑着调侃道。 “不能。”许忆毫不客气回绝。 安澜耸了耸肩,表示您说什么是什么。 云录仙官看着宣纸上的许忆二字,手指摩挲着宣纸,随即抬起头,“许仙官昨日可曾去过无极苍穹?” 许忆愣了愣,“去过,云录仙官可是有事?” 云录仙官调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问问,你家小仙侍长得真好看。” “那还用说,我可是……” 许忆受不了安澜的叨叨,顶着云录八卦的目光拉着她的后衣脖离开。 这一路上可苦了许忆,安澜决计不配合,次次趁他不注意便要逃跑,次次被拽回来就嘴硬说“云录仙官说我好看,那就是喜欢我的意思,你不能这么对我”。 当然,全然是放屁。 由于许某人的神力过强,仅用一天的时间便催熟了掌界苑里的所有灵草,慕长青终于落下面子给两人批了两天假,可以在天界晃悠混脸熟。 到了二重天,许忆说明用意,安澜也未曾为难,跑到一块写着仙规明律的仙石下手指用尽劲儿插进土里,写了个“去你的”,写完又划掉,划掉又再写。 “……”小姑娘性子这么急躁呢? 许忆进了文渊见全是书,关上门随手拿起一本书,能和书架上的神力分类对上,原来文源也归碧落星枢管? 许忆把书塞回去,沿着书封一本本敲过去,知道走到一个文类下——历代神帝。 都说二重天是万卷天,是不是万卷天也得看了才知道。 书摞起没有倾斜的小山,昏黄的书页记录着上一任神帝——时珩。 安澜裙摆飞扬在地上,沾了土也不管,只一味在原地画着圈圈。 一股清风徐来,拂开安澜裙摆上的灰尘。 “走了。” 安澜忙不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哦哦,好。” 纤云殿,许忆安顿好安澜便回了房间。 关上门,打开登记过的书—— 借书在天界需要登记,不过文渊大抵是那位上神留下了的,就算许忆拍乱了数十本书,神力也能还原文渊,许忆才幸免于难。 时珩,下有一胞弟,名唤时晏,在位期间平魔乱,建文渊,饬天兵,养天将,行岁宴……种种功绩一应俱全,许忆每翻一页,就停会儿,仿若是看不过来前人留下的硕果,又仿若在确认什么。 神帝已逝,魔乱便不用说,世界本来就越魔越乱,文渊便是许忆下午和安澜去的地方,天兵在一重天,记录身份时抽空看了一眼,还算完整,天将什么的倒是没见过。 往年岁宴皆在六重天举办,大大小小的神仙都能来,且有护卫守候,混不进来魔族。 至于为何在六重天呢? 那之前说到的临川神官可大有来头,关押的魔洗魔力洗的不彻底,仗着巡天司不能把他们丢进归墟,成天同巡天司吵架,没别的意思,就恶心恶心他们。 岁晏恰巧是许忆降世那日,这位祖宗完美与两天前的岁宴擦肩而过。 …… 慕长青摸着下巴的白胡子,一脸狐疑地看着园中忙碌的食铁兽。 “你昨晚做什么去了?我不是给你放假了么?” 安澜闻言回头,许忆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精气被吸干的样子,更新奇的是他换了身黑衣。 ……这是决计给自己送葬了么? 许忆那幽怨的眼神看得安澜发怵,闭上了想吃他神力的嘴,默默移到园子里帮两人干活。 时间看得无聊自己滚了一圈,也送来一个小仙侍。 “许仙官!许仙官!” 慕长青上前扶住小仙侍。 “不急,慢些说,怎么了?” “巡……巡天司关押的魔族招了,帝君请许仙官去……去……巡天司一趟。” …… “你也看过了,那神力不会有错!” 甫一跨过门楣,许忆便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 刑桌上尽是沾血的刑具,无一幸免,十字架那锁链捆着一只魔,适才的嘶吼便出自他口。 房间里一边暴殄了半房血,另一边一尘不染,端坐着时晏,还有一位站着的神官。 安澜跟在许忆身后一路捂着嘴,到了这么个房间再也憋不住,跑出去吐了一通。 “你的意思是,神帝陨落与他有关?” 第4章 寐游故里 分明时晏才是现任神帝,他自己却不这么以为。 “说清楚!”时晏握着扶手的拳头攥紧,指尖泛白,给木质椅子撕开了几条裂缝。 “当初时珩打到噬魂宗时,许忆便在宗门里,我记得他的气息,他是金银花妖……” 空中平白现出一跟神力化作的骨刺鞭,一鞭子下去那老魔皮开肉绽,偶尔有星星点点散落在牢中,又化成一股黑气平白消失,站着的仙官不知何时举起了伞,斑点似乎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 偏偏许忆是个倒霉人,愣是吃了一堆黑色空气,兴许有些消化不良,他连战都站不稳,倚着墙双手抱臂也看起了那老魔的好戏。 “我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两位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老魔强颜欢笑,企图给两人留下个好印象,不过他还是高估自己那张牛头马面了。 “继续。” 眼看骨鞭又要落下,老魔憋着一口气…… 他就是你坟头的那株草—— 声音撼动了骨鞭,在场三人愣是耳鸣了几息。 “……”站着的仙官默默收起纸伞。 时晏捂住脑袋,阖目头疼道:“你把适才的话说与他听。” 老魔一转头对上捂着耳朵的许忆,仿若看到了救命稻草。 “许仙官,我是九幽魔尊麾下近侍,名作……” 时晏一拍扶手,裂缝直接爬到了座面。 “长话短说。” “……九幽魔尊带兵讨伐三界是一年前了,彼时恰巧路过噬魂宗,便屠了整个宗门,大抵是那宗主良善,死后还有人给他立碑……” 嘣—— 几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时晏身上,他坐下的椅子已然摇摇欲坠,而他的手指尖出现一抹红色的点点星光,随即顺着椅子滑下去,所过之地皆已修葺完好。 “无碍,继续。” “你便是那碑……不,乱石堆里长出来的坟头草,当时你尚且开了灵智,应当能感受到噬魂宗的地动山摇才是。” 那老魔低着头思忖片刻,确定似的颔首。 “你决计可以知晓噬魂宗一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了?”仙官问了一句。 “没有了。” “不必再用刑,送他去归墟。” 一听到“归墟”这两个字眼老魔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瞪着大眼睛不可置信。 “帝君?帝君!该交代的我已交代清楚,为何还不肯放了我?!” 时晏脚步一顿,回头淡然宣判了老魔的死刑。 “许是你命不好罢。” “我是你乃公!” 他忽视老魔的谩骂,走到许忆身旁,嘴还未张,许忆便知悉了他要做什么,于是对着他俯首作揖。 “今日之事巡天司若传出去半分,临川,我唯你是问。” 碧落星枢,许忆坐在时晏对面,正欲拿茶盏却被时晏抢了先。 时晏将热茶推给许忆,水面无波无澜,是……无味,和那天晚上的茶包决计不是同一份。 许忆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眼前一黑直接昏倒在桌上。 时间蓦地抽出首尾,连根一齐发芽。 衣着华贵的稚子跪在地上,一双小手握着雪面直打颤,脸色已然通红。 此事我绝不同意,莫要再劝,让他跪!谁都别拦!我看他是不是要给我这兄长提前送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雪地里揉搓…… 殿下! 那老仙侍跪下身子与小时晏平视。 我的二爷!您莫要执着了!魔乱不除便是动摇四界根本,陛下不可能回心转意了! 时晏抬起头,嗫嚅着嘴唇。 为何决计要兄长去平乱?穆将军呢? 穆将军叛变,已经被打入天牢了。 老仙侍抓着小时晏的肩膀想把大氅脱下来给他披上,可小时晏也抓住了老仙侍。 穆将军怎么可能叛变? 二爷!哎呦,我的二爷!事实就是如此,穆将军坑害天兵数百万,砍了他的脑袋都不够还的。 小时晏眸光一暗,松开了手,任由老仙侍给他披上氅衣,又由老仙侍拽起他离开那片雪白的圆圈,圆圈内还有稚子抓出来的雪团。 房间里的人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喟叹,似是呢喃细语:阿晏怎么办呢? 这叫老奴怎么办呢?殿下,你…… 老仙侍大抵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重,咳了一声又看向小时晏。 二爷,平乱之事已成定局,您便是强闯碧落星枢也无济于事,您看看您的膝盖,都肿成什么样子了…… 小时晏环抱着自己,全然不分给红肿的膝盖一丝一毫的目光,眼中泛着水一般明亮的光泽,倒叫老仙侍闪到了脑子,半跪在地上给小时晏涂药,不明白自己是对是错。 是对……还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