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风动》 第1章 蝉鸣与她的侧脸 2006年八月底,暑气未消,梧桐中学迎来了新一届的高一学生。 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日最后的溽热,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麦芽糖。香樟树的叶子绿得深沉,边缘却已悄悄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倦怠。蝉鸣声不再像七月那般声嘶力竭,变得有些断断续续,像是在做最后的、疲惫的告别。 高一(三)班的教室,位于教学楼二楼拐角,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操场和远处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洒在崭新的、还带着淡淡油漆味的课桌上。教室里嗡嗡作响,是少年少女们混杂着好奇、羞涩与兴奋的低语。彼此都是陌生的面孔,目光偶尔相撞,便迅速弹开,带着几分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打量。 沈寒星来得不算早,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她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帆布鞋鞋底沾了点来时的尘土。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靠窗那组第四排一个空着的位置上。那里光线充足,又能看到窗外,正合她意。 她走过去,将肩上不算太重的书包随意地放在椅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邻座已经有人了。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安静的女生,穿着干净的白色连衣裙,裙摆覆在膝盖上方。她正微微低着头,整理着面前几本崭新的教材,动作不疾不徐。阳光恰好落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流畅的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的头发乌黑柔顺,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脖颈。 沈寒星坐下时,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邻座的女生似乎察觉到了,整理书本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眼睫轻轻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初识的、微妙的尴尬与安静。周围是其他同学相互小声询问“你原来是哪个学校的?”“你叫什么名字?”的嘈杂,更衬得她们这一隅的沉默有些突兀。 沈寒星不是个热衷于主动攀谈的人,但觉得作为同桌,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刚变声期结束不久的清朗:“你好,我叫沈寒星。寒冷的寒,星辰的星。” 邻座的女生这才抬起头,转向她。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是清润的黑色,像浸在溪水里的墨玉,干净,透亮,却又带着一层淡淡的、不易亲近的疏离感。她的目光在沈寒星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微微垂下,声音轻柔,像羽毛拂过水面:“苏澄影。澄清的澄,影子的影。” 沈寒星点了点头,名字挺好听。她注意到苏澄影面前摊开的英语课本扉页,字迹工整清秀,和她的气质很配。而苏澄影也瞥见了沈寒星随手放在桌角的笔袋,拉链上挂着一个略显笨拙的手工编织小星星,颜色有些旧了,与笔袋本身和周围簇新的环境格格不入。 短暂的自我介绍后,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沈寒星转头看向窗外,操场上有高年级的学生在打篮球,奔跑的身影充满了活力。苏澄影则继续低头,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地擦拭着钢笔的笔夹——那是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暗红色钢笔,与她素净的装扮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他走到讲台前,将手里的教案放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新鲜的面孔,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威严和些许疲惫的神情。 “同学们,安静。”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叫□□,是你们的班主任,同时也教你们数学。” 台下鸦雀无声。 □□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学校的规章制度、高一学年的重要性,话语里是老师们惯常的强调与告诫。沈寒星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苏澄影则坐得笔直,目光专注地看着讲台,像是在认真听,又像是透过老师在看着别的什么。 “……高中三年,是你们人生中非常重要的阶段,”□□继续说道,“我希望大家能尽快适应,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似乎在评估着这群新兵。当他的目光扫过沈寒星和苏澄影这边时,略微停顿了一下。沈寒星立刻停止了手指的小动作,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苏澄影则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依旧保持着那份安静的姿态。 “好了,接下来我们简单排一下值日生表。”□□拿起一张名单,“我念到名字的同学,负责相应的区域……” 琐碎的开学事宜一件件进行着。发新书,排座位(沈寒星和苏澄影依旧是同桌),选举临时班干部(两人都默契地没有举手)。教室里时而安静,时而嘈杂,陌生的环境正在被一点点熟悉。 沈寒星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一下自己的新同桌。苏澄影似乎很少主动和周围的人说话,即使有前排的女生回头好奇地问她问题,她也只是用最简短的语句回答,然后便报以一个浅淡而礼貌的微笑,巧妙地终止了对话。她像一株安静生长在角落里的植物,自有其节奏,不愿被过多打扰。 而苏澄影也能感受到身旁这位同桌的某种特质。沈寒星不像有些同学那样活泼外放,但也没有显得孤僻。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带着一种淡淡的、旁观者般的好奇,眼神里有种漫不经心的洒脱。当后排一个男生因为找不到橡皮而有点着急时,沈寒星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手从自己笔袋里拿出一块新的,递了过去。 终于,上午的入学教育结束了。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又充满了活力。 “下午两点,准时到教室,不要迟到!”□□在喧闹中抬高声音叮嘱了一句,然后拿着教案离开了。 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沈寒星将发下来的几本新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她看到苏澄影已经收拾好了,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周围的人先走。 “那我先走了。”沈寒星站起身,随口说了一句。 苏澄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嗯。” 沈寒星背着书包,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室。走廊里挤满了人,喧闹声、笑骂声、寻找同伴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她走到楼梯口,午间更热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晃动的人影。 她不经意地回头,透过教室后门的玻璃,看到苏澄影也正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拿着那个浅蓝色的水杯,步伐轻缓地走向教室门口,身影很快被人群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撞了沈寒星一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哎呀!”和一个书包落地的声音。 第2章 撞入怀中的星 “哎呀!”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惊呼,一个身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沈寒星的肩侧。力道不大,但足够突然。沈寒星下意识地侧身稳住重心,同时听到“啪”的一声轻响,一个浅蓝色的、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书包掉在了她脚边,几本崭新的练习册和一個粉色封面的笔记本散落出来。 撞到她的是个女生,个子比沈寒星稍矮一些,梳着活泼的丸子头,几缕碎发因为动作激烈而俏皮地翘着。她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此刻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和掉了的书包而皱成一团,眼睛里写满了懊恼和一丝慌乱。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太急了没看路!”女生连忙道歉,声音清脆语速很快,像蹦豆子一样。她一边说一边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的东西。 “没关系。”沈寒星也蹲下身,帮她捡起滚到一旁的笔袋和一本《高一化学精讲》,“人没事就好。” 楼梯口人来人往,不时有人侧目,但大多只是好奇地看一眼便继续前行。阳光透过高窗,在她们周围投下晃动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都怪我,光顾着找人了,”女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接过沈寒星递来的书,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叫林栀予,栀子花的栀,给予的予。高一(七)班的。” “沈寒星。(三)班。”沈寒星言简意赅,顺手将最后一本笔记本捡起。粉色的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随笔”二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星星图案。她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然后递还给林栀予。 “谢谢你啊沈寒星!”林栀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刚才真怕把新本子摔坏了。”她利落地拉好书包拉链,重新背到肩上,动作透着一股风风火火的劲儿。 “不客气。”沈寒星站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来时的方向。高一(三)班的教室门口,人流已经稀疏了不少。她似乎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苏澄影,正站在门边,目光平静地掠过她们这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了极其短暂的交汇,苏澄影的眼神依旧清淡,看不出什么情绪,随即她便转过身,沿着走廊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马尾辫在空中划过一个轻缓的弧度。 沈寒星收回目光,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异样。那个苏澄影,好像总是在观察,又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哎,你是(三)班的啊?”林栀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我有个小学同学好像也分在(三)班,叫顾云昭,你认识吗?个子高高的,不太爱笑的样子。” 沈寒星摇摇头:“刚开学,还不认识几个人。” “也是哦,”林栀予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又热情地说,“不过现在认识啦!感觉你人挺好的。”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月牙,很有感染力。 沈寒星被她直白的夸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弯了弯嘴角。这个林栀予,性格倒是和外貌很匹配,热情开朗,像个小太阳。 两人随着最后的人流走下楼梯。教学楼的阴影褪去,午间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晒得地面发烫。操场上还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在打篮球,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天气,也太热了,”林栀予用手扇着风,抱怨道,“感觉比暑假还热。对了,你初中是哪儿的?” “市实验。”沈寒星回答。 “哇,好学校啊!我在十三中,离这儿有点远……”林栀予很自然地开启了话题,从初中聊到对新学校的印象,再到对食堂的期待,叽叽喳喳,充满了活力。 沈寒星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她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这种背景音似的交谈,冲淡了初入新环境的陌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孤寂感。她们走到校门口,拥挤的人流和等候的家长让周围变得更加喧闹。 “那我往这边走啦!”林栀予指了指右边的方向,“明天见,沈寒星!” “明天见。”沈寒星朝她点了点头。 林栀予挥了挥手,蹦跳着融入了人流。 沈寒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开学第一天,似乎……还不错。遇到了一个安静得像幅画一样的同桌苏澄影,又认识了一个活泼得像夏日汽水般的林栀予。 她想起林栀予书包上那个可爱的兔子图案,又想起苏澄影桌上那支精致的暗红色钢笔。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走到校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卖部门口,沈寒星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买了一支老冰棍。撕开简单的包装纸,一股甜丝丝的凉气扑面而来。她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暂时驱散了夏末的燥热。 小卖部门口挂着的小电视机里,正放着点歌台的节目,隐约能听到流行音乐的旋律。旁边的电线杆上贴着几张半新不旧的海报,有补习班的,也有附近新开网吧的广告。2006年的时光,在这些琐碎的细节里,显得具体而真实。 她一边吃着冰棍,一边慢慢往家走。脑海里不经意地又闪过苏澄影那双清润却疏离的眼睛,以及她独自站在树下、捧着水杯的安静侧影。 这个同桌,似乎藏着很多秘密。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老旧翻盖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发出一连串并不悦耳的铃声,屏幕上闪烁着一个熟悉的备注。 第3章 同桌的笔,藏着第一次心动的密码 梧桐中学的作息时间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一(三)班这群新生的生活中漾开了规律的涟漪。正式上课的第一天,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香,以及一种名为“高中生涯正式开始”的微妙的紧张感。 上午第二节课是语文。讲课的是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温婉的年轻女老师,姓文。她的声音不像班主任老李那般洪亮威严,而是如同涓涓细流,讲述着朱自清笔下《荷塘月色》的静谧之美。沈寒星一只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课本上,另一只手的指尖则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节拍。窗外的阳光正好,将她额前细碎的发丝染成浅金色。 她的同桌,苏澄影,依旧保持着那份近乎苛刻的安静。她坐姿端正,时而抬头看黑板,时而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沈寒星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澄影用的正是那支暗红色的钢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当文老师要求大家自行朗读课文并品味语言时,教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读书声。沈寒星翻开书,正准备开口,却发现自己的钢笔不出水了。她拧开笔杆,检查了一下墨囊,又甩了甩,笔尖只在纸上留下几道断断续续、难看的蓝色划痕。 “啧。”她轻轻咂了下嘴,有些懊恼。开学第一天就遇到这种状况。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苏澄影。苏澄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朗读的声音微微一顿,眼睫抬起,视线落在沈寒星那支罢工的钢笔上。 两人的目光再次短暂交汇。沈寒星有些尴尬地晃了晃手里的笔,用口型无声地说:“没水了。” 苏澄影看着她,那双清润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暗红色钢笔,然后,在沈寒星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低头从笔袋里拿出了另一支笔——一支通体黑色,款式非常普通的中性笔。 她将那只黑色的中性笔,轻轻推到了沈寒星桌面的中间线附近。 动作自然,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其他人的注意。 沈寒星愣住了。她没想到苏澄影会这么做。她们之间除了昨天那两句简单的自我介绍,再无更多交流。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的善意,像一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投下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谢谢。”沈寒星压低声音,拿起那支还带着一丝对方指尖温度的中性笔。 苏澄影没有回应,只是重新拿起自己的钢笔,低下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她握着钢笔的手指,指尖微微有些泛白。 沈寒星握着那支笔,黑色的笔身触感微凉。她按下笔尾,“咔哒”一声轻响,笔芯探出头。她开始在书上划重点,心里却有点异样的感觉。这支笔写起来异常顺滑,出墨均匀,比她自己那支时灵时不灵的钢笔好用了不知道多少倍。 下课铃响,文老师布置了背诵段落的作业后离开了教室。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沈寒星将笔帽盖好,郑重地递还给苏澄影:“谢谢你啊,苏澄影。” 苏澄影接过笔,依旧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然后将笔放回笔袋。她的动作始终带着一种不欲多言的疏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伴随着清脆的笑声凑到了沈寒星的桌边。 “嘿!沈寒星!” 是林栀予。她丸子头依旧精神抖擞,娃娃脸上洋溢着笑容,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装可爱的果冻。“我来找顾云昭,顺便来看看你!昨天谢谢你帮我捡东西!” 她的到来,像一阵活泼的风,瞬间吹散了沈寒星和苏澄影之间那种微妙的、安静的氛围。 “举手之劳。”沈寒星笑了笑。 林栀予好奇地目光在沈寒星和苏澄影之间转了转,然后大大方方地对苏澄影说:“你好呀,你就是沈寒星的同桌吧?我叫林栀予,七班的!” 苏澄影似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适,她微微颔首,声音轻柔:“苏澄影。” “你的名字真好听!”林栀予由衷地赞叹,然后把手里的果冻放到沈寒星桌上,“这个给你吃!算是昨天的谢礼!” 沈寒星还没来得及推辞,林栀予已经看到了从教室后排走过来的顾云昭,立刻挥挥手:“云昭!这里!”她转头对沈寒星快速说道:“我先走啦!下次聊!”便像一只快乐的蝴蝶,飞向了那个高挑清冷的身影。 沈寒星看着桌上的果冻,又看了看旁边已经重新低下头,仿佛置身事外的苏澄影,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林栀予,真是活力四射。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班主任老李的课。他讲课风格严谨,逻辑性强,但语速偏快,板书更是龙飞凤舞。不少同学都听得有些吃力,埋头猛记笔记。 沈寒星也集中精神听着。当老李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复杂的例题,要求大家五分钟后尝试解答时,教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沈寒星凝眉思考,在草稿纸上演算。她习惯性地想用笔点一点额头,却忘了手里拿着的正是苏澄影那支顺滑的中性笔——她刚才用完,下意识地没有立刻还回去,而是放在了自己手边。 笔尖不小心在额头上划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墨痕。 她浑然不觉。 而坐在她旁边的苏澄影,在抬眼的瞬间,恰好看到了那道浅淡的、印在沈寒星光洁额角上的蓝色痕迹。苏澄影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足足两秒,握着钢笔的手微微紧了紧,然后,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 她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了一小条空白的纸边。 趁着老李转身面向黑板的间隙,她将那张小纸条,和一小包印着卡通图案的便携湿巾,一起轻轻推过了桌面的中线,精准地停在了沈寒星的草稿纸旁。 沈寒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从解题思路中拉回,疑惑地低头。 只见那张窄窄的纸条上,用那支暗红色钢笔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 「额头上,有墨迹。」 字迹工整,力透纸背。 沈寒星瞬间反应过来,脸颊“唰”地一下有些发烫。她赶紧拿起那包小湿巾,抽出一张,借着桌面的掩护,迅速擦了擦额头。白色的湿巾上果然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蓝色。 她居然顶着这个在教室里待了半节课?而苏澄影……竟然现在才告诉她? 她转头看向苏澄影,想用眼神表达一下感谢和窘迫。 却见苏澄影已经重新专注于自己的草稿纸,侧脸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递纸条的不是她。只是,沈寒星敏锐地捕捉到,在她垂下眼帘的瞬间,那长长的睫毛似乎极其快速地颤动了一下,而她的耳廓,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正泛着一层非常非常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 像初春樱花最浅淡的那一抹颜色。 沈寒星看着那张被揉皱的、沾着蓝色墨迹的湿巾,又看了看苏澄影那副“事不关己”的安静侧影,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并且更加清晰。 这个同桌,好像……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淡。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老李突然敲了敲黑板,沉声道:“时间到。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位女同学,苏澄影,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第4章 黑板前的共犯 当学神扮演学渣,连呼吸都在计算之内(随笔) 老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所有目光,或好奇,或同情,或纯粹是看热闹,齐刷刷地投向了靠窗第四排那个白色的身影。 沈寒星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她看着苏澄影,只见她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清淡的模样,只是眼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她沉默地站起身,动作不急不缓,像一株被微风拂过的水仙。 教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蝉鸣。 苏澄影离开座位,走向讲台。她的步伐很稳,裙摆微微晃动。沈寒星的视线不自觉地跟随着她,落在了黑板上那道复杂的函数题上。题目涉及了刚讲不久的复合函数单调性与奇偶性,还夹杂着一个需要巧妙配方的二次函数,对于刚入学的高一新生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道需要仔细思考的难题。 老李抱着手臂站在讲台一侧,目光平静地看着苏澄影,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似乎只是随机抽点。 苏澄影在黑板前站定,仰头看着题目。阳光从她侧面的窗户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也让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显得更加清晰。她拿起一支白色粉笔,手指纤细白皙,与粗糙的粉笔形成了对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迟迟没有落笔。 台下开始有细微的骚动。有人在小声交换着答案,有人露出“果然不会”的表情,更多的是替她感到紧张的氛围。沈寒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指,手心里那包小小的湿巾被她捏得变了形。她忽然觉得,苏澄影此刻独自站在台上的身影,有种莫名的孤寂感。 就在老李似乎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或者叫下一位同学时,苏澄影动了。 她抬起拿着粉笔的手,在黑板上缓缓写下了一个“解”字。字迹不如她钢笔字那般娟秀,带着粉笔特有的涩感,显得有些生疏。 然后,她开始写步骤。 她的书写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努力思考的痕迹。她先是将原函数写了下来,然后进行变形。在配方那一步时,她停顿了足足十几秒,粉笔悬在半空,像是在回忆公式,最终才有些犹豫地写下了配方的过程。步骤不能算错,但绝谈不上简洁巧妙,甚至绕了一点弯路。 写到判断单调性时,她再次卡壳。她微微侧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台下,与沈寒星带着担忧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只一瞬,她便移开了视线,重新聚焦于黑板,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可以先求导。”老李在一旁提示道,语气平淡。 苏澄影像是被点醒,连忙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师”,然后才开始写求导过程。她的求导计算步骤写得格外详细,仿佛生怕出错,最终得出了导函数的表达式。 接着,她开始分析导函数的正负。这一步,她做得更加“艰难”,几次停下来,用粉笔头轻轻点着下巴,作苦思状。最终,她得出了两个单调区间,但在写区间表示时,似乎不太确定边界值是否包含,又停顿思考了几秒,才谨慎地写下。 整个过程,像一场精心编排的、略显笨拙的默剧。 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努力思考、基础尚可但不够灵活、恰好能解出这道题的中等生”角色。每一步都踩在“会”与“不会”的边缘,既没有表现出束手无策的窘迫,也没有流露出游刃有余的轻松。 当她终于写下最终的答案,放下粉笔时,教室里隐隐响起了一片松气的声音。不少同学露出了“原来是这样解”的恍然表情。 老李走上前,看了看黑板上的解答,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嗯,思路是对的,过程繁琐了点,但答案正确。下去吧。” “谢谢老师。”苏澄影的声音依旧轻柔,她微微欠身,然后转身走下讲台。自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有在她走向座位,经过沈寒星身边时,沈寒星似乎看到她几不可查地、极其快速地松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膀线条微微松弛了下来。 她坐回座位,依旧安静,仿佛刚才在台上那个备受瞩目的“演员”不是她。 沈寒星却无法平静。她看着苏澄影平静的侧脸,脑海里回放着刚才她在台上每一个细微的停顿、每一次蹙眉、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卡壳。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心中滋生——苏澄影的解题过程,虽然看起来磕磕绊绊,但最终的答案是正确的,而且,她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她真正实力的“捷径”和“巧思”,选择了一条最笨重、最符合她“人设”的路径。 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中等生的正常表现吗? 老李已经开始讲解这道题更简洁的解法,台下同学们纷纷埋头记录。沈寒星也拿起笔,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苏澄影,发现她正认真地看着黑板,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姿态专注,仿佛已经完全从刚才的“磨难”中恢复。 下课铃响起。 老李前脚刚离开教室,林栀予后脚就又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直奔沈寒星的座位。 “我的天!刚才吓死我了!”林栀予拍着胸口,一脸后怕地对苏澄影说,“苏澄影你还好吧?李老师也太可怕了,突然点名!那道题我看着都头晕!” 苏澄影抬起头,对林栀予露出一个浅淡而略带疲惫的微笑:“还好,勉强做出来了。” “何止是勉强,你做对了诶!很厉害了!”林栀予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然后又转向沈寒星,“对吧,寒星?” 沈寒星回过神,点了点头,看着苏澄影:“嗯,很厉害。” 苏澄影垂下眼帘,轻声说:“运气好而已。” “才不是运气呢,”林栀予反驳,“我就完全没思路。对了,云昭说她会一种更简单的方法,晚上回去她教我!你们要听吗?” 沈寒星笑了笑:“下次吧。”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澄影身上,若有所思。 放学时,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沈寒星收拾好书包,和苏澄影简单道别后,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在校门口,她又遇到了等在那里的林栀予,以及她身边那个高挑清冷的女生——顾云昭。 顾云昭只是对沈寒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便落在林栀予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 “一起走一段吗?”林栀予热情地邀请。 “好啊。”沈寒星点头。 三个女生并肩走在被夕阳拉长身影的街道上。林栀予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班上的趣事,顾云昭偶尔应和一声,声音清冷,沈寒星则大多时候在听。 走到一个岔路口,一直沉默的顾云昭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像是随口一提:“你们班那个苏澄影,数学不错。” 沈寒星心头微微一动,看向顾云昭。 顾云昭的目光看着前方,侧脸线条清晰而冷淡:“她上台解题的时候,手指握粉笔的姿势,很稳。不像紧张,更像是在控制力道。” 林栀予不明所以:“啊?这能看出什么?” 沈寒星却瞬间明白了顾云昭的言外之意。一个真正紧张、解题不熟练的人,手指可能会发抖,或者用力过度。而苏澄影的“稳”,或许透露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掌控力。 顾云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感觉而已。” 就在这时,沈寒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妈妈发来的短信,催她早点回家。她正要回复,目光却被校门口不远处,一个正独自走向相反方向的安静身影吸引——是苏澄影。她背着书包,手里依旧捧着那个浅蓝色的水杯,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透着一股与周围喧闹格格不入的孤寂。沈寒星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停顿了一下。 第5章 当她开始追逐一个背影,故事便真正开始了 顾云昭那句看似随意的评价,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寒星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手指握粉笔的姿势,很稳。” 这句话反复在沈寒星的脑海里回响。她回想起苏澄影在讲台上的每一个细节——那微微蹙起的眉,那恰到好处的停顿,那略显笨拙却最终正确的步骤……这一切,在顾云昭的提示下,忽然都蒙上了一层表演的色彩。 如果那是伪装,她为什么要伪装?又为什么,要如此精妙地伪装成一个泯然众人的中等生?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住沈寒星的思绪。她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更多地关注起身边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同桌。 苏澄影的生活似乎很简单,三点一线:教室、食堂、离校。她很少参与女生们课间关于明星、电视剧的八卦讨论,也几乎不去小卖部凑热闹。她总是独自一人,捧着那个浅蓝色的水杯,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周五放学时,沈寒星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回家。她以要去书店买参考书为由,和林栀予、顾云昭在校门口分了手。然后,她转过身,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轻易地就锁定了那个正独自走向与公交车站相反方向的白色身影。 苏澄影走得不快,背影在夕阳下拉得细长,带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孤寂。沈寒星保持着一段不至于跟丢、又不会轻易被察觉的距离,跟了上去。 这不是回家的路。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旋转着落下。苏澄影穿过两条马路,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老街。老街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墙面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她最终在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的书店前停下了脚步。 书店的木质招牌上,用墨绿色的字写着“墨韵书屋”。橱窗里没有摆放畅销书,而是几本泛黄的旧籍和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 沈寒星躲在街角的一棵大树后,看着苏澄影熟门熟路地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走了进去。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像是在迎接她的到来。 她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沈寒星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等了几分钟后,也朝着那家书店走去。 推开玻璃门,风铃再次响起。 书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深邃得多。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淡淡檀香混合的独特气味。灯光是暖黄色的,不算明亮,营造出一种静谧而古老的氛围。书架高耸,直抵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很多书脊都磨损了,显露出岁月的痕迹。 沈寒星的目光在略显拥挤的书架间搜寻,很快就在靠近最里面的一排书架前,看到了苏澄影的身影。 她背对着门口,正微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书架上层的一本书。夕阳的余晖透过书店高高的、沾着些许灰尘的小窗,恰好形成一道光柱,将她笼罩其中。光柱里,尘埃如金色的精灵般缓缓飞舞。她伸出手,指尖掠过一排书脊,然后踮起脚尖,试图去拿那本目标书籍。 但她似乎够得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一只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了她的头顶,轻松地取下了那本书。 沈寒星心里一惊,循着那只手看去。 那是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的男生,个子很高,身形清瘦挺拔。他看起来也是高中生的年纪,眉眼疏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略带慵懒的笑意。他的动作自然而随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洒脱。 “是这本吗?”男生将书递到苏澄影面前,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轻鸣。 沈寒星看到,苏澄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缓缓放下踮起的脚,转过身,接过那本书,声音比平时更轻,几乎融入了书店的静谧里:“……谢谢。” “不客气。”男生笑了笑,目光在苏澄影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沈寒星所在的方向。 沈寒星下意识地往书架后面缩了缩。 她看到苏澄影低着头,快速地将那本书抱在怀里,然后便绕过那个男生,朝着书店更里面的角落走去,那里似乎摆放着几张供人阅读的旧桌椅。 那个男生并没有跟上去,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苏澄影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后,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朝着书店门口的方向走来。 当他经过沈寒星躲藏的书架时,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沈寒星屏住呼吸,几乎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像雨后青草一样干净的气息。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了过去。风铃声再次响起,他离开了书店。 沈寒星靠在书架上,心跳有些快。那个男生是谁?他和苏澄影认识吗?看苏澄影的反应,似乎……并不陌生,但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她悄悄探出头,看向书店深处。苏澄影已经坐在了角落的椅子上,正低头翻阅着刚才那本书。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此刻的她,不再是教室里那个安静得有些透明的同桌,也不是讲台上那个努力扮演学渣的演员,而像一个沉浸在独自世界里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谜。 沈寒星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窥探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秘密世界。一种混合着愧疚、好奇和一种莫名悸动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涌动。 她正犹豫着是悄悄离开,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打声招呼时,苏澄影却仿佛心有灵犀般,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目光穿越层层书架,准确地捕捉到了她还没来得及躲闪的视线。 第6章 当我们的目光在文字上空交汇,沉默便有了和弦 视线相撞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寒星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偷窥被当场抓包,窘迫和慌乱瞬间淹没了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苏澄影显然也愣住了。她抱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双清润的眸子里清晰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几分不解,几分探究,还有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被闯入领地的无措? 时间似乎被拉长。暖黄的灯光,旧书的沉静气息,空气中悬浮的微尘,都成了这场无声对视的背景。 沈寒星的大脑一片空白。逃?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她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误入秘密花园的闯入者。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或者冷淡并没有到来。 苏澄影眼中的诧异和探究,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让人看不分明的平静。她看着沈寒星,既没有露出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表现出熟络的欢迎。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评估,在等待。 几秒钟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沈寒星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回自己面前摊开的书本上,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另一张空着的旧木椅。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 却像一道赦令,瞬间打破了凝固的僵局。 沈寒星怔住了。她看着那只轻拍在椅面上的手,白皙,纤细,然后目光上移,落到苏澄影重新低垂下去的、显得异常柔和的侧脸上。一股莫名的勇气,混合着巨大的好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推动着她的脚步。 她走了过去,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这片静谧。她在苏澄影身旁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木质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教室里那种尴尬的、互不干扰的沉默不同。它像一层柔软的薄膜,包裹着一种奇异的、正在悄悄滋生的东西。 沈寒星的目光落在苏澄影面前摊开的书上。不是教材,也不是流行小说,而是一本……《时间简史》?插图版。旁边还放着一本厚厚的、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苏澄影那标志性的、清秀工整的字迹,写着一些沈寒星看不太懂的物理符号和推导过程。 伪学渣?沈寒星的心再次被震撼了一下。一个会在课余时间,独自躲在旧书店里研读《时间简史》并做笔记的高一女生,怎么可能是数学课上那个解题磕磕绊绊的中等生? 苏澄影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打量,依旧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偶尔用那支暗红色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补充一两笔。 沈寒星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别人的东西看,她有些不自在地转动视线,打量着这个小小的角落。桌子上除了苏澄影的书,还放着一本被人遗忘的、封面磨损的《飞鸟集》。她顺手拿了起来,随意地翻开着。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一行诗句跳入眼帘。 就在这时,苏澄影合上了面前的《时间简史》,将钢笔帽轻轻套上。她转过头,看向沈寒星,目光落在她手里那本《飞鸟集》上,轻声开口,打破了维持许久的沉默: “你也喜欢泰戈尔?” 她的声音比在教室里时,似乎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真实的、不易察觉的温和。或许是因为这书店静谧氛围的熏陶。 沈寒星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老实回答:“随便翻翻。”她顿了顿,鼓起勇气,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最疑惑的地方,“你看得懂……那个?”她的目光示意了一下那本《时间简史》。 苏澄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本,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怎么会来这里?” “我……”沈寒星语塞,总不能说我是跟踪你来的吧?她急中生智,晃了晃手里并不存在的“参考书”借口,“我来买参考书,路过,看到这家店……就进来看看。” 这个借口拙劣得她自己都不信。 苏澄影静静地看了她两秒,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没有戳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沈寒星心里莫名地一空,也跟着站起来:“一起走吧?” 苏澄影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把《时间简史》和笔记本仔细地放进一个素色的帆布包里,动作依旧不急不缓。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墨韵书屋”,风铃在身后送出清脆的告别声。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空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瑰丽的晚霞余光。老街上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石板路。 她们并肩走在回程的路上,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恰到好处的距离。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回响。 沈寒星的心却不像脚步这样平静。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旁的苏澄影。霞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清冷,反而有种朦胧的美。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混合着书卷气和神秘感的气息,在暮色中愈发清晰。 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走到该分手的岔路口,苏澄影停下脚步,看向沈寒星:“我往这边。” “嗯,明天见。”沈寒星说。 苏澄影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苏澄影。”沈寒星忽然叫住她。 苏澄影回过头,霞光中她的眼眸显得格外清澈。 沈寒星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你那道数学题……其实解得很好。” 苏澄影微微一怔,随即,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她唇角缓缓绽开。那不是礼貌的、疏离的微笑,而是带着一点点被看穿的无奈,和一点点……或许可以称之为“认可”的东西。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地说:“谢谢。” 然后,她转过身,身影逐渐融入渐深的暮色与路灯的光晕里。 沈寒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里反复回味着那个转瞬即逝的、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再次震动,是林栀予发来的短信:「寒星!救命!数学作业最后一道题你会不会?顾云昭的电话打不通!」沈寒星低头看着屏幕,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澄影笔记本上那些工整而深奥的推导。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某个巨大秘密的冰山一角。 第7章 我们都在解一道名为“靠近”的题,步骤冗长,答案是你 手机的震动将沈寒星从那个浸满霞光与秘密的黄昏拉回现实。她低头看着林栀予那条带着三个感叹号的求救短信,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停留了片刻。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苏澄影笔记本上那些工整而复杂的物理符号,是她踮脚取书时仰起的纤细脖颈,是她最后那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信息洪流。 那个安静的、坐在旧书店角落里的苏澄影,与教室里那个解题磕绊的中等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如果她是伪装的,那她的真实水平究竟到了何种地步?那本《时间简史》和密密麻麻的笔记,绝非一个普通高一学生能轻松涉猎的领域。 沈寒星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回复林栀予:「哪一题?我看看。」 几乎是信息发出去的瞬间,林栀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听筒里传来她焦急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声音:“寒星!你终于回我了!就是练习册P15最后那道大题,关于函数奇偶性和单调性的综合应用,我完全没思路!答案就只有干巴巴的结果,过程一点没有!” 沈寒星一边听着,一边从书包里翻出数学练习册,翻到对应的页面。这道题确实有些难度,综合性强,需要灵活运用知识点。她看着题目,思绪却有些飘忽。如果是苏澄影,她会怎么做?是会像在课堂上那样,写出繁琐但正确的步骤,还是……会用一种更简洁、更精妙的方法? “寒星?你在听吗?”林栀予的声音将她拉回。 “嗯,在听。”沈寒星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这道题的关键是先判断它的奇偶性,它不是奇函数也不是偶函数,所以需要分类讨论……” 她开始对着电话讲解自己的思路,语速平缓,尽量让林栀予能跟上。然而,在讲解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会在某些步骤上,下意识地去思考是否存在另一种更优的解法——一种或许苏澄影会用的解法。这种分心让她讲解得不如以往流畅,偶尔会有短暂的停顿。 “等等,这里……让我想想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沈寒星下意识地喃喃道。 电话那头的林栀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好奇地问:“寒星,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心不在焉的。” 沈寒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掩饰道:“没有,就是这道题本身有点绕。你听懂了吗?” “大概……懂了吧?”林栀予的语气带着点不确定,“要不,明天早上早点去学校,你再给我讲一遍?顺便帮我看看过程写得对不对?” “好。”沈寒星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后,沈寒星看着练习册上那道已经被自己解出的题目,却感觉像是面对着一个更大的、未解的谜题。苏澄影……这个名字,连同她身上那种安静而神秘的气质,已经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深水炸弹,激起了滔天巨浪。 周六的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书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沈寒星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周末的作业,笔尖却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写下的不是公式,而是反复出现的“苏”、“澄”、“影”三个字,以及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她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神。那个在书店里安静阅读的侧影,那个在讲台上完美扮演“学渣”的默剧,那个在霞光中浅淡的笑容……这些画面循环播放,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思考空间。 一种强烈的、想要再次靠近、想要了解更多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她合上作业本,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编写了一条短信。收件人,是昨天放学后,她以“方便联系班级事务”为由,小心翼翼地向苏澄影要来的号码。 「在干嘛?数学作业最后一道大题,你做了吗?有点没把握。」她选择了最寻常、最不易被察觉用意的借口。 发送。等待。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跳的鼓噪。她会回吗?会觉得突兀吗?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简单的两个字:「做了。」 没有多余的话。 沈寒星的心却因为这简单的回应而雀跃了一下。她立刻追问:「答案能对一下吗?我算出来是[-2, 0) U (2, ∞)。」 这次回复得快了一些:「嗯。」 依旧是言简意赅。 沈寒星看着那个“嗯”字,仿佛能看到苏澄影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格外认真的脸。她不死心,又发了一条:「过程呢?你觉得这道题有没有更简单的解法?我感觉我写的有点复杂。」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就在沈寒星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开始感到一丝失落时,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显示的不是短信,而是一张图片。 她点开图片。是苏澄影的作业纸。那道题的解答过程清晰呈现在上面。 字迹依旧是那份清秀工整,但解题过程……沈寒星屏住了呼吸。 苏澄影用的方法,与她自己的截然不同,甚至与老师课堂上讲的常规思路也有差异。她巧妙地利用了函数图像的变换和性质,绕过了一些繁琐的代数推导,步骤简洁明了,逻辑清晰,直指核心。这是一种更高级、更体现对数学本质理解的解法。 这绝不是一个“中等生”能轻易想到的! 沈寒星的心脏砰砰直跳,一种“果然如此”的激动和窥破秘密的紧张感交织在一起。她反复看着那张图片,试图将每一个步骤都印在脑子里。 她回复:「这个方法……好厉害。你怎么想到的?」 苏澄影的回复依旧平淡:「书上看到的。」 什么样的“书”会讲这种超纲又精妙的解法?沈寒星几乎可以肯定,苏澄影在掩饰。但她没有戳破,而是顺着说:「真厉害。谢谢啦,帮我大忙了。」 「不客气。」 对话似乎就此结束。沈寒星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满足感。虽然苏澄影依旧惜字如金,态度疏离,但她们之间,似乎因为这条关于数学题的短信和那张图片,建立起了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一种共享着某个秘密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周日下午,沈寒星被林栀予拉着去了市图书馆。美其名曰一起写作业,实则林栀予有太多题目需要“参考”。 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漂浮着微尘。沈寒星坐在窗边,心却不太平静。她时不时会抬眼看向门口,一个荒谬又隐约期待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里——会不会,在这里遇到苏澄影? “寒星,这道题!”林栀予压低声音,将练习册推过来,手指点着一道物理题,“受力分析我画了,但总觉得不对劲。” 沈寒星收回思绪,看向题目。是一道关于斜面和小木块的经典题型。她仔细看了看林栀予画的受力图,指出了其中一个支持力方向的错误。 “哦——原来是这样!”林栀予恍然大悟,拿起橡皮擦修改,嘴里还念叨着,“要是云昭在就好了,她物理最厉害了,讲得比老师还清楚。”她说着,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自习室另一头,一个靠墙的、相对隐蔽的位置。 沈寒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 那个靠墙的位置,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顾云昭。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竞赛题集,眉头微蹙,专注地演算着。而坐在她旁边的,竟然是……那个昨天在“墨韵书屋”里,帮苏澄影取书的、气质慵懒的男生!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一支笔,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一本书上,书名看不太清,但似乎也不是课本。他偶尔会侧过头,看向顾云昭草稿纸上的演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玩味和了然的笑意。 他们认识?而且看起来……很熟? 沈寒星心里再次充满疑问。这个世界,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小,也复杂得多。 林栀予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她缩回头,对沈寒星做了个鬼脸,小声说:“看吧,云昭果然在这里。她周末基本都泡在图书馆或者书店。旁边那个是陆止安,跟我们一个年级,好像在一班?也是个怪人,听说成绩……嗯,有点一言难尽,但总跟云昭讨论一些我看不懂的难题。” 陆止安。沈寒星记住了这个名字。他就是那个在书店里,用低沉悦耳的声音对苏澄影说“是这本吗?”的男生。他和顾云昭是朋友,那他……和苏澄影又是什么关系? 谜团似乎越来越多,像缠绕在一起的线团。 就在这时,沈寒星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去,是一条来自苏澄影的短信。内容依旧简短: 「P17第3题,定义域有陷阱,注意分母。」 沈寒星连忙翻到练习册的P17,看向第3题。那是一道求函数定义域的题目,她之前确实忽略了分母不能为零的隐藏条件。苏澄影……是在提醒她? 一股暖流,悄然涌过心田。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图书馆外郁郁葱葱的树木,以及更远处湛蓝的天空。 她回复:「看到了,谢谢提醒【笑脸】。」 这一次,苏澄影没有回复。 但沈寒星却觉得,这个周日的下午,因为这条突如其来的、带着些许笨拙的关心的短信,而变得格外明亮起来。 她想,或许靠近谜题的方式,不是急于寻求答案,而是安静地陪伴在谜题身边,感受它每一次细微的呼吸和心跳。就像解一道复杂的方程式,需要耐心,需要观察,需要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她,似乎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解题节奏。 第8章 原来最汹涌的告白,是演算纸上为你停留的笔尖 周一的清晨,带着周末未散尽的慵懒和一丝新的期许。沈寒星走进教室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先投向靠窗的那个位置。 苏澄影已经到了。她依旧穿着干净的校服,马尾辫梳理得一丝不苟,正低头看着摊开的英语课本,晨光在她柔顺的发丝上跳跃。一切都与往常无异,仿佛那个在书店角落研读《时间简史》、那个发来简洁解题步骤和细心提醒的周末,只是一场过于清晰的梦。 沈寒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走向自己的座位。 “早。”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苏澄影闻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早。”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随即,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回课本,仿佛昨日的短暂交流从未发生。 那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再次弥漫开来。沈寒星心里掠过一丝微小的失落,但很快又释然。这才是苏澄影,那个习惯于将自己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女孩。她默默地坐下,拿出书本,开始早读。 然而,变化还是发生了,在那些极其细微的地方。 当沈寒星的钢笔再次因为书写不畅而划出难看的墨点时,她还没来得及懊恼,一支熟悉的黑色中性笔已经无声地递到了她的手边。她转头,苏澄影并没有看她,依旧在默读着课文,仿佛那个递笔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本能。 沈寒星接过笔,指尖感受到那微凉的触感,心里却泛起暖意。“谢谢。”她低声说。 苏澄影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应,但沈寒星看见,她握着课本边缘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上午第二节,又是数学课。老李步履生风地走上讲台,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接开始讲解新的内容——幂函数。他的板书依旧龙飞凤舞,语速飞快。 “下面我们看这道例题,分析它的图像和性质。”老李在黑板上画下一个坐标轴,开始描点。 大部分同学都埋头猛记,生怕漏掉一个步骤。沈寒星也认真听着,但她的注意力,却有一小部分,始终分给了身旁的人。 她注意到,苏澄影听得依然“专注”,时而抬头,时而低头记录。但沈寒星敏锐地发现,苏澄影笔尖移动的频率,与老李讲解的节奏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延迟。她似乎总是在老师讲完一个关键点后,才“恍然大悟”般地开始记录,而且记录的内容,远不如她笔记本上其他部分来得详实和富有个人思考。 她是在刻意控制自己记录的节奏和内容,避□□露出超越当前教学进度的理解力。沈寒星几乎可以肯定。 课间操时间,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操场。沈寒星和苏澄影随着人流走下楼梯。阳光有些刺眼,广播里播放着节奏单调的运动员进行曲。 林栀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亲昵地挽住沈寒星的胳膊,抱怨道:“啊啊啊困死了,昨晚追剧追太晚了!”她另一边跟着的是依旧没什么表情的顾云昭。 顾云昭的目光掠过沈寒星,落在了她身旁的苏澄影身上,微微颔首示意。苏澄影也回以一个浅淡的点头。 “苏澄影,早上好呀!”林栀予热情地打招呼。 “早上好。”苏澄影轻声回应。 四个女生并排走在操场上,形成了有些奇妙的组合。林栀予叽叽喳喳地说着昨晚电视剧的剧情,沈寒星偶尔附和,顾云昭沉默地听着,而苏澄影则安静得像一个影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做完操,人群松散开来,各自找阴凉处休息。沈寒星去小卖部买水,回来时,看到苏澄影独自一人站在一棵老槐树的树荫下,微微仰头看着枝叶间漏下的细碎光斑。她的侧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美好。 沈寒星走过去,将一瓶还带着凉气的矿泉水递给她。 苏澄影似乎被惊动,收回目光,看向沈寒星,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水,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谢谢。” “不客气。”沈寒星拧开自己那瓶水的盖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缓解了夏末的燥热。她靠在树干上,看着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同学,状似无意地问:“周末……在书店看的那本书,有意思吗?” 苏澄影握着水瓶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还好。” “我之前也翻过,有点看不懂。”沈寒星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感觉挺深奥的。” 苏澄影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像最初那样令人尴尬。它像一层薄薄的茧,包裹着两人之间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和试探。 下午有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声音。沈寒星正在攻克一道物理难题,思路卡在了一个关键点上。她无意识地咬着笔头,眉头紧锁。 忽然,一张小小的纸条,被叠得方方正正,从旁边推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的草稿纸旁。 沈寒星的心猛地一跳。她抬眼看向苏澄影,对方正低头写着英语作业,侧脸平静,仿佛那张纸条与她无关。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上面依旧是那清秀工整的字迹,用铅笔写的,只有寥寥几个字: 「试试能量守恒。」 没有指向具体的题目,甚至没有多余的一个字。但沈寒星瞬间就明白了,她指的是自己正在苦思冥想的那道物理题! 她竟然……一直在留意自己的进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动从心底窜起,迅速席卷了全身。沈寒星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感觉它重若千钧。这简单的四个字,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冲击力。它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原本只是好奇与探究的心湖上,炸开了滔天巨浪。 她不仅仅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谜题。她在关心她。用一种极其隐蔽的、符合她性格的方式,在她需要的时候,递来了最关键的一块敲门砖。 沈寒星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微微发烫的脸颊。她按照纸条上的提示,重新审视那道物理题,转换思路,尝试运用能量守恒定律……原本阻塞的思路豁然开朗!她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一种混合着解题成功的兴奋和某种更深层情感悸动的情绪,在她胸腔里鼓胀。 她解出答案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张纸条。铅笔的字迹有些淡,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她悄悄地将纸条抚平,夹进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本笔记本的扉页里。 那一刻,沈寒星忽然明白,有些感情的发生,无关风月,甚至无需言语。它可能始于一个谜团,发酵于无数次安静的观察,最终定格在一张递来的纸条,一次无声的提醒里。如同荒野上悄然蔓延的星火,看似微弱,却足以在瞬间,燎尽她心底所有的荒原。 第9章 当雨滴串联成线,世界便只剩下伞下这片小小的、共振的宇宙 那张写着「试试能量守恒」的纸条,像一枚被投入心湖的种子,在沈寒星的心底悄然生根,抽出蜿蜒而隐秘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每一次呼吸与心跳。自习课结束的铃声响起,她收拾书本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仿佛怕惊扰了胸腔里那只因为承载了过多秘密而变得沉甸甸的、鼓噪不休的鸟儿。 苏澄影依旧安静,整理书包的动作不疾不徐,侧脸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平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传递行为只是沈寒星的一场幻觉。但沈寒星知道不是。那份重量还真实地停留在她的笔记本扉页里,烙印在她的心尖上。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湿润的气息和风雨欲来的沉闷。秋风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起几片早衰的梧桐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 “要下雨了。”沈寒星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说。 “嗯。”苏澄影也仰头望了望,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 果然,刚走到校门口,细密的雨丝便飘洒下来,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就变成了连绵的雨帘,伴随着渐起的风声,秋雨的寒意在瞬间弥漫开来。没带伞的学生们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有的抱头冲向附近的公交站台,有的则挤在校门口的屋檐下观望,期待雨势减小。 沈寒星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空的。她今天早上出门时,天空还是一片湛蓝,完全没料到天气会变得这么快。她看向身旁的苏澄影,她似乎也并没有带伞,只是安静地站在屋檐下,望着眼前淅淅沥沥的雨幕,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焦急,却也并没有打算冒雨离开的意思。 雨水敲打着地面、屋檐和远处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交织成一片白噪音。挤在屋檐下的学生们叽叽喳喳,抱怨着天气,商量着对策。沈寒星和苏澄影站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彼此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沉默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 就在这时,一把素雅的、带着浅灰色格纹的雨伞,在沈寒星头顶“啪”地一声撑开,隔绝了飘洒的雨丝和周围大部分的嘈杂。 沈寒星惊讶地转头。 撑伞的人是苏澄影。她一只手握着伞柄,伞面大部分倾向沈寒星这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了雨幕中。她并没有看沈寒星,目光依旧望着前方的雨,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雨声里:“走吧。” 简单两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块投入沈寒星心湖的巨石,激起了远比那张纸条更汹涌的波涛。她……竟然带了伞?而且,主动和她共撑一把? “你……”沈寒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脏直冲头顶,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再等,雨也不会停。”苏澄影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无奈”的情绪,但很快又隐匿不见。 “谢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沈寒星连忙靠拢过去,钻入伞下那片小小的、干燥而安全的空间。 伞下的世界瞬间变得逼仄而私密。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沈寒星几乎能闻到苏澄影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某种清冷书卷气的干净味道。她的手臂偶尔会因为行走的晃动,轻轻擦过苏澄影撑伞的手臂,隔着薄薄的校服面料,能感受到对方肌肤传来的微凉体温。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像微弱的电流,窜过沈寒星的神经末梢。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奏响密集的鼓点。街道上的行人车辆都模糊在雨幕中,世界仿佛被简化成了脚下湿漉漉的路面,和头顶这一方小小的、缓慢移动的晴空。 她们沉默地走着。与之前任何一次沉默都不同,这次的沉默是温热的,是流动的,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沈寒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敲打着耳膜,她几乎怀疑身旁的苏澄影也能听见。 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苏澄影。她撑伞的姿势很稳,目光平视前方,侧脸线条在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雨水打湿了她另一侧的肩膀,蓝白色的校服布料颜色变深,贴在她的肌肤上。沈寒星心里一动,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伞柄的上方。 “我来撑吧。”她说,“你肩膀都湿了。” 苏澄影似乎愣了一下,握伞的手指微微松动。沈寒星顺势将伞接了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伞面更多地倾向苏澄影那一边,让自己的另一边肩膀承接了冰凉的雨丝。 苏澄影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她转过头,看向沈寒星,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眼底,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复杂的波纹。有诧异,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被妥善安置后的动容。 两人继续在雨中前行。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伞下的空间因为这份无声的体贴与承让,变得更加温暖,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走在布满水光的街道上,沈寒星忽然觉得,这世上最温柔的共振,并非源于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藏在同一把伞下,那份不自觉向对方倾斜的、小小的偏心裏。 走到该分手的岔路口,雨势稍微小了一些,但依旧细密。沈寒星将伞递还给苏澄影,自己的校服外套半边肩膀已经湿透,颜色深了一块,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但她心里却是一片滚烫。 “谢谢你送我。”沈寒星看着苏澄影,很认真地说。 苏澄影接过伞,目光落在沈寒星湿了的肩膀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抬起眼,看向她的眼睛。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而是带着一种沈寒星从未见过的、清晰的、几乎可以称之为“专注”的审视。 “不用谢。”她轻声说,声音比雨丝还要轻柔,“路上小心。” “你也是。”沈寒星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苏澄影撑着那把格纹雨伞,转身走进另一条街道,身影逐渐模糊在雨幕深处,最终消失不见。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跑去。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心底那片被星火燎过的荒原,此刻正被这场秋雨浇灌,某种青翠的、充满生命力的藤蔓,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生长。 回到家,换下湿衣服,沈寒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那本星空封面的笔记本,翻到夹着纸条的扉页。她看着那四个清秀的铅笔字,指尖轻轻拂过,然后,在旁边空白处,用那支苏澄影借给她的黑色中性笔,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雨日。共伞。她肩头湿了。」 没有更多的描述,没有抒发情感,只是简单地记录下这个事实。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伞下的温度。 写完这些,她合上笔记本,将其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拥抱住了那个下午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悸动、所有的无声的惊雷与温柔的共振。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窗玻璃,像一首永无止境的、催眠的曲子。沈寒星却毫无睡意,她躺在床边,听着雨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撑伞的那一幕,回放着苏澄影最后那个专注的眼神。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第10章 我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定义了只属于彼此的宇宙法则 秋雨过后,天空像是被彻底洗刷过一般,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阳光也变得格外明亮,却不再炙热,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湿冷。 然而,在沈寒星的世界里,那场雨从未停歇。 那张纸条,那把倾斜的雨伞,苏澄影最后那个专注的眼神,如同循环播放的电影片段,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每一次回想,都能让她的心跳失序,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她发现自己开始无法控制地、在任何可能的时间里,将目光投向身旁那个安静的身影。 苏澄影似乎也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她依旧沉默,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疏离,但在某些极其细微的瞬间,沈寒星能捕捉到一丝不同。比如,当她再次习惯性地将中性笔递过来时,指尖停留的时间会比以往多出零点几秒;比如,在沈寒星因为解出难题而露出轻松笑容时,她会几不可查地弯一下嘴角;再比如,她的目光偶尔会与沈寒星偷偷打量她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立刻避开,而是会停留一瞬,那墨玉般的眸子里,仿佛有暗流涌动,复杂难辨。 这种心照不宣的、如同暗号般的互动,在两人之间悄然搭建起一座无形的桥梁。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次指尖的偶然相触,都像是在这桥梁上增添了一块坚固的砖石。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在操场上打球、跑步,或者三三两两地坐在看台上聊天。沈寒星以肚子不太舒服为由,向体育老师请了假,慢慢走回教学楼。 她其实并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很想拥有片刻的独处,整理一下自己如同被猫爪揉乱了的毛线团般的心绪。教学楼里很安静,与操场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斜斜的光斑。 她走向自己班级的教室,打算在那里坐一会儿。然而,当她推开教室后门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苏澄影。 她独自一人,坐在靠窗她的位置上,并没有在看书或者写作业。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连发丝边缘都变成了透明的金色。她的表情是沈寒星从未见过的放松,甚至带着一点点……迷茫?或者说,是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流露出的、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淡淡的脆弱感。 听到开门声,苏澄影受惊般猛地回过头。当看清是沈寒星时,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迅速被平日的平静所取代,但那份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真实的情绪,还是被沈寒星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没去上体育课?”沈寒星关上门,走近了些,轻声问。 苏澄影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一道细微的划痕:“嗯。请了假。” “怎么了?不舒服吗?”沈寒星在她前面的座位坐下,转过身面对着她,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苏澄影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教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遥远传来的、操场上模糊的喧闹声,更衬得室内的安静有些窒息。 阳光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移动,灰尘在光柱中缓慢飞舞。 沈寒星看着苏澄影低垂的侧脸,看着她轻轻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尖。一股强烈的冲动,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理智的桎梏。那些积压在心底的疑问,那些日夜盘旋的悸动,那些因为靠近而愈发清晰的、名为喜欢的情绪,再也无法被压制。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 “苏澄影。” 苏澄影抬起头,看向她,目光里带着询问。 沈寒星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缓慢而坚定地问:“你……是不是,一直在伪装?”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苏澄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清晰可见的波澜。是震惊,是慌乱,还有一丝……被戳穿秘密后的无措。她没有立刻否认,只是紧紧地抿住了嘴唇,手指攥住了校服的衣角。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沈寒星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她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一些:“我看到你在书店看《时间简史》,还有你的笔记。你的解题方法,根本不是普通学生会用的。还有那天在数学课上……你是在故意演给所有人看,对吗?” 苏澄影依旧沉默着,但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沈寒星,仿佛在评估,在权衡。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愈发深邃难懂。 良久,就在沈寒星几乎要以为她不会回答,心脏因为等待而紧张得发疼时,苏澄影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卸下重负般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我发现了。”沈寒星回答,目光灼灼,“因为我看见了。而且……”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我没办法不去注意你。”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开了苏澄影内心深处某扇紧锁的门。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沈寒星乘胜追击,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感,那些因为靠近、因为观察、因为一次次心照不宣的互动而累积起来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从你递给我笔开始,从你在书店里安静看书的样子,从你提醒我定义域,从你递给我那张纸条……苏澄影,我……” 她顿了顿,脸上染上绯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敢: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喧闹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阳光依旧明媚,灰尘依旧飞舞,时间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苏澄影彻底怔住了。她看着沈寒星,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无措,还有一丝……被如此直白而炽热的情感烫到的慌乱。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沈寒星那过于灼热和坦诚的视线,但目光却被牢牢锁住,无法移开。 沈寒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等待着她那场始于好奇、发酵于无声、最终在这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轰然爆发的暗恋,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局。 几秒钟后,苏澄影猛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有她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极不平静的风暴。 然后,沈寒星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回应,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她的心尖上: “……嗯。” 只有一个音节。 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却像一道划破寂静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沈寒星整个世界!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几乎要晕眩。她猛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握住了苏澄影放在桌面上、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的手。 苏澄影的手冰凉,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退缩,但最终,还是任由沈寒星温热的手掌将其包裹。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仿佛被电流击中,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 沈寒星紧紧握着那只微凉而柔软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她看着苏澄影依旧低垂着的、泛着动人红晕的侧脸,看着她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的睫毛,心底软成一片。 她忽然觉得,年少时的心动,就像一场无人知晓的暴风雨,来得猝不及防,在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卷走所有理智,而最终停泊的港湾,只是对方一个轻轻回握的手势。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阳光将她们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两只交握的手藏在课桌之下,无人可见,却连接了两个悸动不安又充满喜悦的灵魂。 窗外,是喧嚣的人间;窗内,是只属于她们的、刚刚诞生的、秘密的宇宙。 第11章 我们的恋情,是夹在课本里那一页不敢署名,却写满彼此名字的 那个周末,沈寒星是在一种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中度过的。空气是甜的,风声是悦耳的,连妈妈唠叨她不做家务的抱怨都显得格外动听。她反复回味着教室里那个阳光弥漫的午后,苏澄影低垂的眼睫,泛红的脸颊,以及那一声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却重逾千钧的“嗯”。 还有,她掌心残留的,苏澄影手指微凉的、柔软的触感。 周一的早晨,沈寒星几乎是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踏入校园。她既期待见到苏澄影,又莫名地有些紧张,仿佛她们之间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会不受控制地从眼神里流淌出来。 当她走到座位旁时,苏澄影已经像往常一样坐在那里,低着头预习着第一节课的内容。晨光勾勒着她安静的侧影,一切都仿佛与过去无数个清晨别无二致。 沈寒星的心却跳得厉害。她坐下,放下书包,动作甚至有些笨拙。她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常的语气,像往常一样打了个招呼:“早。” 苏澄影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她。她的脸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速度快得像是错觉。她的目光与沈寒星接触了一瞬,便迅速垂下,落在书本上,声音轻柔依旧:“早。” 简单的对话,与以往并无不同。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这寻常的问候之下,涌动着怎样汹涌而隐秘的暗流。空气里仿佛充满了无形的、敏感的丝线,将她们紧紧缠绕,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眼神的短暂交汇,都牵扯着这些丝线,发出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震颤的回响。 早读课开始了,教室里书声琅琅。沈寒星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她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聚焦在身旁这个人身上。她能闻到苏澄影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味道,能听到她极轻的呼吸声,甚至能感受到她翻动书页时带起的微小气流。 她偷偷从笔袋里拿出那支苏澄影常用的黑色中性笔,在摊开的语文书扉页的空白处,一下下地、无意识地写着“苏澄影”三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小小的空白处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像她此刻被填满的心。 忽然,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字条,从旁边推了过来,精准地停在了她写满名字的书页上。 沈寒星的心猛地一跳,连忙用手掌盖住那些字迹,脸颊发烫地看向苏澄影。苏澄影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课本,仿佛那张纸条是凭空出现的。 她小心翼翼地、做贼般地将纸条拿到桌下,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苏澄影那清秀熟悉的笔迹: 「好好早读。」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小的、画出来的、略显笨拙的严肃表情。 沈寒星看着那个小表情,差点笑出声来。一股甜蜜的暖流瞬间冲刷掉了所有的紧张和不真实感。她将纸条仔细抚平,夹进那本星空笔记本里,然后真的收敛心神,开始认真早读。只是嘴角,始终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这就是她们恋爱的方式。没有张扬的宣告,没有腻歪的言语,甚至在外人看来,她们依旧是那对交流不多、略显生疏的同桌。所有的亲密与悸动,都隐藏在一张张传递的纸条里,一次次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汇中,和那些只有彼此能懂的、细微的举动里。 比如,沈寒星会“顺手”多买一瓶酸奶,放在苏澄影的桌肚里。苏澄影则会在她偶尔忘记带某些不重要的文具时,“恰好”有多余的一份。 比如,当有别的同学(尤其是男生)过来和苏澄影讨论问题时,沈寒星会状似无意地摆弄着那支黑色中性笔,或者轻轻咳嗽一声。而苏澄影则会加快解答的速度,结束对话后,会趁着无人注意,将一个写着「只是问题」的纸条推过来。 她们像两个藏在人群里的密谋者,小心翼翼地经营着只属于彼此的、脆弱而珍贵的秘密花园。 这天下午放学,林栀予照例来找沈寒星一起走。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班里最新的八卦,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凑近沈寒星,眨着眼睛问:“寒星,我发现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哦?” 沈寒星心里一紧,面上却故作镇定:“哪里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林栀予歪着头打量她,娃娃脸上满是探究,“就是感觉……嗯……气色特别好?心情也很好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瞒着我?” 走在一旁的顾云昭闻言,也淡淡地瞥了沈寒星一眼,那清冷的目光似乎带着某种洞察力,让沈寒星愈发心虚。 “能有什么好事?可能就是最近睡眠比较好吧。”沈寒星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是吗?”林栀予将信将疑,又看向旁边安静走着的苏澄影,“而且我感觉,你和苏澄影好像……比以前熟了一点?”她说话直来直去,并无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 苏澄影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耳廓边缘悄悄漫上一点粉色。 沈寒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伸手揽住林栀予的肩膀,把她往前带:“哎呀,你想多了!同桌嘛,天天坐在一起,总不能一直像陌生人一样吧?快走啦,我饿了,想去买那个新出的烤肠!” 成功地转移了林栀予的注意力,沈寒星悄悄松了口气,回头与苏澄影交换了一个无奈又带着点甜蜜的眼神。 苏澄影微微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将林栀予和顾云昭送到岔路口,沈寒星和苏澄影继续并肩走在回程的路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周围是熙攘的车流和归家的行人。 走过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趁着前后无人,沈寒星鼓起勇气,悄悄地将自己的手,贴近了苏澄影自然垂落的手。 她的指尖先是轻轻碰触到苏澄影微凉的皮肤,感受到对方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沈寒星的心跳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将自己的手指,坚定地、一根根地,嵌入了苏澄影的指缝之间。 十指相扣。 紧密的,不容置疑的。 苏澄影的整只手瞬间僵硬,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寒星掌心传来的、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湿意,那热度仿佛带着电流,顺着相贴的皮肤,迅速窜遍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都有些发软。 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沈寒星那样紧紧地握着。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绪,只有那迅速蔓延至脖颈的、无法掩饰的绯红,暴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她们就这样,牵着手,沉默地走完了剩下的一段路。谁都没有说话,喧嚣的世界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交握的手心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指尖传递的、无声却滚烫的誓言。 走到分别的路口,沈寒星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指尖分离的瞬间,带起一阵微凉的空虚感。 “明天见。”沈寒星看着苏澄影,眼睛亮晶晶的。 苏澄影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脸颊依旧红扑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嗯,明天见。” 她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沈寒星站在原地,抬起刚才与苏澄影相握的那只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触感。她将手轻轻贴在依旧发烫的脸颊上,一个人傻笑了好久。 她想,青春里的喜欢,大概就是这样吧——是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是所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是藏在字条里不敢署名的诗行,是无人处才敢紧紧交握的、沁着汗意的手心。 第12章 当所有人都追逐耀眼的灯塔时,我只想守护你眼中那簇独自跳动 秋意渐深,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满了校园的小径。期中考试的阴影,如同渐渐凛冽的秋风,悄然笼罩了高一(三)班。教室里的空气变得凝重,课间追逐打闹的身影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讨论题目,或者独自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学生。 老李在讲台上强调着期中考试的重要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次考试,是对你们这半个学期学习成果的一次重要检验!成绩会直接影响到高二的分班意向,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台下鸦雀无声,大部分同学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紧张。沈寒星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苏澄影。她依旧坐得笔直,微微低着头,看着摊开的数学课本,表情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但沈寒星注意到,她握着书页边缘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在紧张。或者说,她在为如何“恰到好处”地应对这场考试而思虑。 一股难以言喻的保护欲在沈寒星心中升起。她知道苏澄影背负着什么,知道她在那副平静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她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支持。 午休时间,沈寒星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林栀予去小卖部,而是留在教室,将自己整理得工工整整、条理清晰的数学和物理笔记,轻轻推到了苏澄影面前。 “这个……我整理的笔记,重点和易错点都用红笔标出来了。”沈寒星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看看,也许有用。” 苏澄影看着那本字迹清晰、排版用心的笔记本,愣了一下,抬起眼看向沈寒星。沈寒星的眼神干净而坦诚,没有丝毫施舍或怜悯的意味,只有纯粹的、想要分享和帮助的善意。 苏澄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悄然漫过心田。她沉默了几秒,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那本笔记,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谢谢。”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不客气。”沈寒星笑了笑,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她能感觉到,苏澄影接收到了她的心意。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学校召开了高一年级全体学生大会。偌大的礼堂里坐满了蓝白校服的身影,嗡嗡的交谈声如同潮水。校长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人,他站在主席台上,调试了一下麦克风,开始了他的讲话。 他先是用激昂的语调回顾了学校的历史与荣光,展望了未来的发展,鼓励同学们奋发向上。但渐渐地,他的语气变得沉缓而有力,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扫视着台下近千张年轻的面孔。 “……同学们,我们聚集在这里,接受教育,汲取知识,究竟是为了什么?”校长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是为了在未来的竞争中获得一纸漂亮的文凭?是为了将来能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这些固然重要,但绝不是教育的全部意义,更不应成为我们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 礼堂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台上。 “我今天想对大家说的是——我们读书,是为了成为提灯人,去照亮别人的黑暗,而不是有了灯后,沾沾自喜,还要吹灭别人的蜡烛。”校长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高学历,不等于高素质!它应该成为你丰富内心、开阔眼界的工具,而不是你嘲笑他人、彰显优越的资本!”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沉,甚至带着一丝痛心:“同样,我也要对极少数抱有偏见的老师说几句。有些同学,或许因为家庭,或许因为过往的经历,暂时成绩不够理想,但这绝不代表他们不努力,更不代表他们未来没有光芒!从没读过书的人,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善良、正直、对社会有用的人!教育的本质,是唤醒,是引导,是给予希望,而不是简单地划分等级,更不是肆意践踏一个年轻人的尊严!”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不少同学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一些曾经因为成绩而自卑的学生,悄悄地挺直了脊背。沈寒星看到,坐在前排的几个据说对学生区别对待明显的老师,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愿我们每个人,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校长最后用这句充满力量与希冀的话语结束了他的发言,深深鞠了一躬。 礼堂里沉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那掌声里,有认同,有感动,更有一种被理解和鼓舞的激动。 沈寒星用力地鼓着掌,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苏澄影。苏澄影也在鼓掌,动作并不激烈,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仿佛有星火在跳跃,亮得惊人。沈寒星知道,校长的话,一定也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散会后,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礼堂。沈寒星和苏澄影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秋风吹动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校长说得真好。”沈寒星轻声感叹,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 “嗯。”苏澄影轻轻应了一声,她抬起头,望着天边那抹绚丽的晚霞,目光悠远,“有时候,一盏灯太耀眼,反而会让人忽视了角落里,那些独自发着微光的烛火。” 沈寒星心中一动,侧头看着她。霞光映照在苏澄影白皙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忽然明白了苏澄影话里的含义。在这个所有人都追逐着成为耀眼灯塔的世界里,苏澄影选择隐藏自己的光芒,像一簇安静的烛火,在自己的角落里默默燃烧。而她,沈寒星,不想去追逐那些遥远的灯塔,她只想守护好身边这簇独特的、温暖的、不为人知的烛火。 “没关系,”沈寒星停下脚步,看着苏澄影,眼神坚定而温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旁的人听清,“就算所有人都去追灯塔,我也觉得,烛火更温暖,更……好看。” 苏澄影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转过头,对上沈寒星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沈寒星的身影,以及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惊讶、触动、以及一种深沉的、被理解的慰藉,在她眼底交织,最终化作一片柔软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暖。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个笑容,比天边所有的晚霞加起来,还要动人。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校园小径上。周围是喧闹的人声,是青春的躁动,而她们之间,流动着一种安静而坚定的默契,一种无需言说的守护。 期中考试的压力依然存在,未来的不确定性也依旧笼罩。但在此刻,沈寒星觉得,只要身边有这簇烛火在,前路再暗,她也能看清方向。 她想,或许青春最美的部分,不在于你是否成为了最耀眼的那一个,而在于你是否找到了那个,让你觉得即便身处角落,也能光芒万丈的人。 第13章 当所有人都奋笔疾书时,只有我知道,你笔尖的每一次停顿,都 校长的余音仿佛还在礼堂上空回荡,但现实的学习压力已经如同秋日清晨的寒霜,不容分说地覆盖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期中考试的倒计时牌被挂在了教室最显眼的位置,鲜红的数字一天天变小,无形中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各科老师开始了密集的复习和模拟测验,试卷像雪片一样飞来。课间追逐打闹的身影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围在讲台边追问问题的长队,或是趴在桌上争分夺秒补觉的疲惫身影。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油墨混合的、属于考试季的独特气味。 沈寒星将自己沉入题海,但她的心却始终系在身旁那个安静的身影上。她看到苏澄影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心惊的平静,按时完成作业,认真听讲,甚至在模拟考中,她的成绩也稳稳地停留在班级中游,数学分数精准地徘徊在85到92分之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为她丈量着分数的刻度。 这需要多么强大的自制力和计算能力?沈寒星不敢想象。她只能在她觉得苏澄影可能需要的时刻,将自己整理的、更加详尽的笔记“不经意”地推过去,或者在苏澄影望向窗外看似放空时,默默递过去一颗提神的薄荷糖。 苏澄影每次都会接过,有时是一个浅浅的、带着谢意的眼神,有时是一张写着「谢谢」的纸条。她们之间的交流依旧隐秘而克制,但在巨大的考试压力下,这种无声的支持与理解,成了彼此心中最坚实的依靠。 考试前一天,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格外刺耳。同学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陆续离开教室。沈寒星收拾好东西,看向还在不紧不慢整理笔袋的苏澄影。 “明天……加油。”沈寒星轻声说,千言万语都凝结在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她知道苏澄影不需要“考好”的祝福,她需要的是“控好”的运气和稳定。 苏澄影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沈寒星。教室的灯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细碎的光点。她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也是。” 走出教学楼,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天空中挂着一弯清冷的月牙,稀疏的星子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嘿!寒星!苏澄影!”林栀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拉着顾云昭快步追上,“明天就考试了,我好紧张啊!”她拍着胸口,娃娃脸皱成一团。 顾云昭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只是眼底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平常心就好。”她言简意赅地安慰,目光却落在苏澄影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同为顶尖的头脑,她似乎比旁人更能感受到苏澄影那份平静之下隐藏的不同寻常。 “对了,你们听说一班那个陆止安了吗?”林栀予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八卦的兴奋,“听说他放话出来,这次数学还要考88分!我的天,这是什么奇怪的执念?” 沈寒星下意识地看向苏澄影,发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还有还有,”林栀予继续道,“他们班那个江澈,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凶的,据说上次小测交了白卷,把老师气得不轻。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 顾云昭淡淡开口,打断了林栀予的喋喋不休:“人各有志。走了,回去早点休息。”她拉着林栀予,对沈寒星和苏澄影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沈寒星和苏澄影并肩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为方便复习,考试周沈寒星申请了住校)。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那个陆止安……”沈寒星忍不住开口。 “他很聪明。”苏澄影轻声接话,语气是陈述事实般的平静,“控分比考满分更难。” 沈寒星怔住了。她没想到苏澄影会如此直接地评价。这句话里包含的意味太深了,她几乎能肯定,苏澄影看穿了陆止安,就像……或许陆止安也看穿了苏澄影一样。这些顶尖的头脑,在人群中似乎能轻易地识别出同类。 期中考试终于来临。 第一场就是数学。 考场里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是无数春蚕在啃食桑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学生们或凝神思考、或奋笔疾书的紧张面庞。 沈寒星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开始答题。题目难度适中,但题量不小,她必须全神贯注。在做到一道关于函数与几何结合的压轴题时,她遇到了一点麻烦,思路卡住了几分钟。她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苏澄影。 苏澄影坐姿端正,握着笔的手指稳定而有力。她的答题速度看起来不快不慢,和周围那些或眉头紧锁或下笔如飞的同学相比,显得格外从容。但沈寒星却注意到,她的笔尖在某些步骤上,会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那不是犹豫,更像是一种……计算后的审慎落笔。 沈寒星忽然想起苏澄影那句话——“控分比考满分更难。” 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重量。当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思考“怎么解出这道题”时,苏澄影在思考的,可能是“用哪种方法解会得到我想要的分数”,是“这个步骤要不要写上去以免显得过于简洁”,是“这个陷阱我该不该跳进去以符合我的水平”…… 她的每一次落笔,每一次停顿,都不是源于知识的匮乏,而是源于一场内心精密无比的运算和博弈。她不是在答题,她是在导演一场关于自己成绩的默片,而唯一的观众,是她自己内心那份不为人知的坚持。 一种混合着心疼、敬佩与难以言喻的悸动,在沈寒星心中涌动。她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苏澄影,而是重新聚焦于自己的试卷。她不能打扰这场孤独而伟大的演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交卷的铃声响起时,教室里响起一片松气声和懊恼声。 沈寒星放下笔,感觉手心里全是汗。她看向苏澄影,苏澄影也刚好放下笔,正在仔细地检查答题卡上的姓名和考号,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刚结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练习。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考场。走廊里瞬间炸开了锅,到处都是对答案和讨论题目的声音。 “最后一道题你答案是多少?” “完了完了,我选择题好像涂错卡了!” “那个几何证明题也太难了吧!” 沈寒星没有参与讨论,她只是默默地走在苏澄影身边。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她们身上。 “还好吗?”沈寒星轻声问。 苏澄影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阳光下,她的瞳孔呈现出一种清透的琥珀色。她微微点了点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嗯。应该……差不多。” 应该差不多。沈寒星明白她的意思。不是“考得不错”,也不是“考砸了”,而是“分数应该在我预设的范围内”。 看着身边那些或喜或忧的脸庞,沈寒星忽然觉得,青春仿佛被装进了一个名为“考试”的透明容器里,我们都在其中奋力游弋,以为目标是彼岸,后来才明白,容器本身,才是困住所有可能性与闪光点的无形枷锁。 而苏澄影,正在试图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容器上,小心翼翼地,凿开一丝属于她自己的、自由的缝隙。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语文、英语、物理、化学……沈寒星都保持着高度的专注。她不再刻意去观察苏澄影,但她知道,在她身旁,那场无声的、精密的控分默片,正在每一科、每一道题上,安静地上演。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整个高一年级仿佛都集体松了一口气。压抑已久的气氛瞬间消散,欢声笑语重新回到了校园。 沈寒星交完卷,走到走廊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的校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到苏澄影的手指,飞快地在她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沈寒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握紧手心,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才小心翼翼地摊开。 那是一颗被糖纸包裹得很好看的、亮晶晶的水果糖。 糖纸下面,还压着一张极小、极薄的纸条。 上面写着: 「结束了。谢谢你的笔记和糖。」 字的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笑脸。 看着那个笨拙的笑脸和那颗晶莹的糖,沈寒星所有的疲惫和紧张,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她剥开糖纸,将那颗橘子味的硬糖放进嘴里,一股清甜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一直甜到了心底。 期中考试的暴风雨过去了。而她们之间,那片秘密的花园,似乎在这场风雨的洗礼后,变得更加坚韧和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