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萧瑀被贬了吗?》 第1章 001 京城,忠毅侯府。 八月上旬,早晚的秋风渐冷,吹得枝头一些泛黄的树叶飘落下来,铺上花园各处小道。 经常偷懒晚起的赵管事今日天才微亮就出现在了侯府正门前,见负责这一片打扫的两个小厮竟然还在揣着袖子窃窃私语,上前就是一通低声训斥:“赶紧干活,没瞧见墙根一堆落叶吗?” 正说着,又一片树叶打着旋儿从天而降,好巧不巧地贴在了赵管事脸上,惹得年少那个小厮笑出声来,打趣道:“您别急,我们是瞧着这会儿风大,准备等风小些不再落叶子时一口气全都扫个干净。” 赵管事一脚踹过去:“少给我抖机灵,快些收拾,谁知道三公子什么时候回来,被他撞见府里这邋遢样,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语气颇重,两个小厮拎着扫帚就去忙了。 等赵管事退回侯府,去年才被招进侯府的少年小厮才凑到同伴身边,一脸稀奇:“三公子很讲究吗?秋寒时节,侯爷都不在乎门前多几片叶子。” 同伴是府里的家生子,回忆片刻,再上下打量新人一番,指着对方偏歪的发髻道:“讲究,只要是咱们侯府的,无论人还是物,三公子眼里都容不下半点邋遢,所以以后出门前你要好好照照镜子,免得落到三公子手上。” 新小厮:“……落到了,三公子会如何惩罚?” 老小厮:“……三公子会皱眉,会提醒你怎么改,会让你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一坨臭泥。” 待侯府门前庭内全都打扫干净,侯夫人邓氏也梳洗整齐了,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前院堂屋,就见丈夫萧荣半垂着头坐在北面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托着一页信纸。瞥见她,五十岁的侯爷轻叹口气,将信纸放在旁边的桌案上,闭着眼睛靠上椅背,满面愁容。 邓氏走过来,朝信纸上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一边在另一侧主位落座一边感慨道:“你的嘴可真严,若不是老大出了事,我也要继续被你蒙在鼓里,不知道当年你竟然背着我给老大许了一门娃娃亲。” 萧荣没吭声。 邓氏撇撇嘴,摸着自己不再年轻的脸庞嘲讽道:“幸亏你我成亲早,要是在你发达后遇见你,你堂堂侯爷哪里还看得上我这个村姑。” 萧荣这才睁开眼睛,瞪着妻子道:“我这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添乱吧?” 邓氏还想再气丈夫两句,门房那边突然派人来报,道三公子回府了! 邓氏激动地站了起来,都冲到堂屋门口了,没听到丈夫的脚步声,她往后一瞧,见丈夫握着拳头有心去接接老三又心有不甘的模样,邓氏笑着嗤道:“既然要靠老三帮你善后,你还不热络些?” 萧荣咬牙:“只怕我越热络越遭他鄙夷,不然还是你出面跟他说……” 邓氏:“做你的白日梦吧,你造的孽你自己偿。” 言罢便单独往前面去了。 萧荣盯着妻子的背影,到底没有动弹半下。 没过多久,邓氏去而复返,身边多了一道身影,萧荣刻意没去看儿子的脸,先打量儿子的身形,只见自家这唯一一个读书郎穿了一件竹青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的玉带明明没有勒得太紧,却也将那一圈窄腰勾勒分明,更显得整个人修长挺拔、玉树临风。 很是养眼的一幕,萧荣暗道,没有他赚来的侯府富贵,哪养得出这般神仙似的俊儿郎,偏老三读书太多,反倒嫌弃他这个武夫老爹来! 进了门的萧瑀就像没察觉父亲的横眉冷视,先扶母亲坐下,再退后三步,撩起衣摆跪下,恭恭敬敬地朝父母叩首道:“一别近三年,恕儿子不孝,未能近身侍奉您二老。” 结结实实的一个头,磕得萧荣都心头一酸,邓氏更是流着泪赶过来扶起儿子,哽咽道:“自家人做何这么见外,你孤零零地被你爹赶去嵩山书院,一走就是两年多,娘心疼你还来不及,岂会怪你,快起来快起来!” 已经露出慈容的萧荣听了这话,想到他赶儿子离家的理由,登时又板起了脸。 萧瑀尽过礼数,并无与父亲寒暄的闲心,便也不在乎父亲的脸色,径直对母亲道:“我去看看大哥。” 父亲给他的信只写了七个字:你大哥重伤,速归! 手足情深,邓氏亲自带着老三往老大一家的院子去了。 母子俩来得快走得急,谁都没理当家的侯爷。 萧荣攥攥拳头,吩咐候在外面的长随:“等三公子回来了,让他去书房见我。” . 世子萧琥于今年开春奉命去冀州剿匪,贼寇势力颇强,朝廷军虽然胜了却胜得艰难,身为副将的萧琥右腿中箭,回府后看了京城名医也看了宫里的御医,都难以断定他的腿能否痊愈,需得静养三个月后能下地走动了才见分晓。 堂堂武将,一旦瘸了腿,便等于断送了仕途。 幸好萧琥是个粗人,大大咧咧的,无论面对父母妻儿的眼泪还是弟弟的探望,他都是一个态度:急啥,兴许养三个月就养好了! 言外之意,等他三个月后真瘸了再哭再忧也来得及。 受伤的儿子心宽,当爹的萧荣做不到,问医无用,萧荣换了一身布衣偷偷去京城第一名刹上香了,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再抽了一个签请声名远播的主持为他解签。 此事萧荣只准备告知两人,一是妻子,一是他的三子萧瑀。 因此,萧瑀被父亲的长随引到书房后,便在父亲递来的宣纸上看到了两句话:世事无常终有报,速向隐微求改悔。 萧瑀放下信纸,看向父亲。 萧荣叹道:“这是我去寺里为你大哥祈福时求的签,你能看出何意吧?” 萧瑀:“……战场上刀枪无眼,父亲身为武将,岂可信报应之说?况且大哥为人正直,何曾有愧于人?” 萧荣那张不算太老的老脸上青红变幻,半晌才豁出去似的瞪着儿子道:“不是你大哥有愧于人,是你老子我二十多年前还是个小小百户时曾经跟一个好兄弟许下娃娃亲的承诺,结果许完不久他受伤回老家了,我立了战功封侯进京,你爹我一朝得势,觉得他家闺女配不上我的大儿子干脆跟他断了联系!如今你大哥受的伤跟我那兄弟当年受的伤一模一样,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这长长一段话里混杂了自揭德行之亏的难堪与连累儿子受伤的悔恨,萧瑀却始终平静,等父亲涨红的脸恢复正常,等父亲颓然地坐回椅子上,萧瑀才淡然道:“真有因果报应,也该报应在父亲身上,大哥的伤只是巧合。” 萧荣:“……” 或许是年纪大了,或许是更在乎大儿子的腿伤,萧荣窝窝囊囊地咽下这口气,跟儿子商量正事:“不管该谁遭报应,我对不起那兄弟是吧?” 萧瑀默认。 萧荣:“既然犯了错,我就该弥补是不是?” 萧瑀继续默认。 萧荣:“我派人去查过了,我那老兄弟一共生了二女一子,大女儿就是跟你大哥订娃娃亲的那个,今年都二十四了,嫁了一个小有家产的俊秀举人,跟你一样等着明年春闱的,且膝下儿女双全,人家夫妻恩爱生活美满,料想不愿意抛夫弃子再改嫁你大哥。” 萧瑀听懂了,皱眉道:“你要我娶他家的小女儿?” 萧荣理直气壮:“是,父债子偿,你大哥二哥都娶妻生子了,就你还单着,舍你其谁,除非你不认我这个老子。再说他家小女儿年方十六,花容月貌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我当年嫌贫爱富背信弃义,你堂堂读书人,该不会也有着跟我一样的毛病吧?” 萧瑀驳斥过父亲的很多歪理,这次却难以反驳,因为父亲确实毁了与对方的娃娃亲之约。 萧瑀今年二十二了,虽然他没有想过娶妻之事,却也知道自己到了成家的年纪,早晚都要听从父母的媒妁之言,而他确实如父亲所说,做不出嫌贫爱富之举。 沉默片刻,萧瑀道:“父亲愿意弥补过错,对方却未必愿意高攀你侯府之门,倘若他们拒绝这门早已默认废弃的婚约,父亲又当如何?” 萧荣费力从记忆深处捞出老兄弟憨厚的面容,叹道:“那就看他的意思了,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他。” 报应之说,他平时也不信,轮到自己最器重的长子有瘸腿的可能,萧荣只能宁可信其有,无论是让老三娶老兄弟家的小女儿,还是补偿老兄弟一笔巨财,只要能换回一丝丝让老大康复的可能,萧荣都愿意去做。 “他家在扬州,今日你且陪陪你娘,晚上再收拾两身衣裳,明早便随我出发,早定下补偿事宜,证明我悔过心诚,你大哥的腿便早有完全康复的希望。”萧荣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一切行程安排都做好了,只差老三这东风就位。 萧瑀扫眼父亲青黑的眼底,没再争论此行与大哥伤势的关系,提醒道:“皇上那里告过假了?” 萧荣:“当然。” 没有皇帝的允许,文武官员谁也不可擅自离京,最多休沐、官假日在京郊短游。 次日一早,萧瑀带着长随来正院拜别母亲,得知父亲已经去府门外等着了,他不好与母亲多说,匆匆告辞。 京城离扬州有千百里之遥,萧瑀以为父亲会乘坐马车亦或是走河道,谁知到了门外,只看到四匹骏马。 萧荣一身常服高坐马背之上,瞧出神仙郎似的老三寻找马车的眼神,萧荣终于笑了,一手握缰一手甩了下马鞭:“坐马车太耽误工夫,咱们骑马快行最多半个月就能到扬州,怎么,你读书人身子娇气,骑不惯马?” 他能在皇上那里请的假也是有限的,真不能在路上耗费太久。 萧瑀微微抿唇,无视父亲幸灾乐祸的笑,身姿利落地跨上不知多少年前父亲送他的那匹黝黑骏马。 秋风习习,父子两个分别带着一个精壮护卫,就此出发。 来啦,新的人设,新的故事,一样的暖甜日常调调,希望大家喜欢~ ps:今晚应该会有二更,毕竟要让咱们的女主出场嘛。 100个小红包,晚上见![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 第2章 002 一路风尘仆仆、风餐露宿,萧荣父子一行终于赶到了扬州江都郡辖下的广陵县县城。 被萧荣毁约了的那个老兄弟名叫罗大元,就住在广陵城南边三十里外的黄桥村。 一行人八月初九离京,只耗费九日就到了一千六百多里外的地方,可见萧荣赶路之心急。 只是再急,登门拜访故交也得尽足礼数,所以萧荣决定先在广陵县下榻,沐浴休息一晚,叫护卫置办好马车、茶酒绸缎等礼物再去罗家。 客栈大多位于各城池的主街上,萧荣骑马带路,很快就挑了本县门面最气派的福临客栈。下马后,萧荣扭头看向身后,见萧瑀抬腿落地的动作有些僵硬,萧荣抓住机会又嘲讽了一下儿子:“连续奔波数日,大腿肉是不是吃不消了?” 萧瑀不答,扫了眼父亲的牙。 萧荣幼时种地少时跟着商队走镖后来又参军入伍,几十年的风吹日晒早晒成了一身古铜色,此时蒙着一脸灰咧嘴笑,便显得那两排牙白得异常突出。 而萧荣眼中的儿子,虽然难掩疲色,却因眉清目朗依然通身的书生雅气。 儿子不屑理他,萧荣自讨没趣,将坐骑留给护卫,他暗暗忍着腿侧的不适进了客栈。武将又如何,武将也是肉做的身躯,该酸还会酸,该累也会累,最多比文人坚持得久些罢了。 萧荣出钱,一共要了四间上房,随行的两个护卫还担着采办的差事,父子俩分别要了一桶水先去休整。 水是同时送过来的,萧荣囫囵擦了一通就完事了,隔壁儿子的房间却不断有水声传来,等那边彻底安静了,萧荣粗略一估算,儿子这澡大概洗了两三刻钟! 天黑前,护卫们回来了,除了马车、礼物,还给萧家父子各买了两套细绸成衣。 这一带几乎没人认识自己,萧荣不在意衣着,只警告儿子:“明日收拾得精神些,不该说的话别说,免得罗家人看不上你。” 罗大元不是贪财之辈,他真提出拿银子了结旧怨更像看轻了人家,最好还是让老三与罗家的小女儿完成当年的婚约。 萧荣觉得,光凭老三的相貌气度还是很有胜算的,可谁让儿子长了一张连亲爹亲哥都嫌的毒嘴?家里小厮鞋子脏了他都要管,罗家住在乡下,屋里屋外难免有些脏乱,就算儿子不张嘴挑剔,一旦眼神带了不满,罗家人能看不出来? 若非就剩这一个未婚的儿子,萧荣绝不会带老三来! 当爹的叮嘱了一堆,萧瑀自始至终都是那副云淡风轻任你聒噪的态度,等父亲说完了,他才道:“父亲想好如何向罗叔赔罪了吗?” 萧荣:“……你擅长做文章,帮我写一篇,我连夜背下来,” 萧瑀:“赔罪重在心诚,不在口舌,父亲若连这份诚心都没有,恕我不能随您同行。” 萧荣:“……” . 黄桥村。 吃过一顿丰盛的午席,说了一箩筐的家常,罗芙跟着爹娘一起将姐姐一家四口送出了门。 明年裴行书就要进京赴考了,裴父十分重视儿子的前程,考虑到年后进京儿子初到京城可能会水土不服导致考场发挥失常,裴父提前派家里的管事去京城赁下了一栋地段清幽太平的小宅院,再叫儿子中秋后就启程,安安心心地在京城备考。 罗兰也要随夫进京,负责照料丈夫的饮食起居,于是在动身之前,她与丈夫带着一双儿女来与娘家辞行。 赶考是喜事,罗大元、王秋月纵使不舍也都笑呵呵地说着吉祥话,诸如亲家公安排得如此妥当明年女婿必然会金榜题名,亦或是嘱咐长女一定要细心,莫叫女婿在饮食起居上耽误了。 罗兰满腔的不舍都被爹娘重复的唠叨弄没了,忍住白眼,她拉着妹妹走到一旁,半不舍半雀跃地道:“等姐姐在京城安顿好了就给你写信,京城有什么时兴的衣裳首饰姐姐也都给你寄一份,若你姐夫真能如愿金榜题名并留京做官,你就跟着易哥儿他们一起进京,到时候姐姐帮你在京城找一门好婚,咱们姐妹俩继续在一个地方。” 公爹有钱,答应了只要丈夫能留京,就在京城给他们买一栋小宅子。 为这宅子,无需爹娘叮嘱,罗兰也会让裴行书吃好睡好考好! 罗芙看得出姐姐眼中的兴奋与期盼,她也同样盼望着,就算她不能蹭姐夫的光嫁到京城,她也盼着姐夫考上京官,让姐姐当上官夫人。 “好,我等着姐姐姐夫的好消息!” 还在回应岳父岳母的裴行书隐约听到几句姐妹俩的悄悄话,这种期望于他是份不轻的压力,却也是更足的一份动力,学识已然在胸,接下来全力以赴便是。 “爹、娘,你们多多保重,我们先走了!” 临近黄昏,罗兰狠狠心,最后抱下妹妹与母亲,由裴行书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出发了,两颗小脑袋从车窗探出来,恋恋不舍地朝外祖父一家道别,兄妹俩不会进京,但爹娘不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也不会再来黄桥村了。 马车越来越远,王秋月嘴上笑着,眼泪早已落了一串串。 罗芙心头怅然,却撑起精神哄母亲:“这样娘就哭啦?那明年姐姐定居京城再难回来了,娘岂不是要天天想得以泪洗面?” 王秋月破涕为笑,抹抹眼睛道:“那敢情好,我宁可天天哭也盼着他们两口子别回来了。” 罗大元咳了咳,扫眼巷子里出来看热闹的街坊们,小声道:“行了,这些好话都藏心里吧,在外面少说,免得美梦成真遭人嫉,破了又招人笑。” 王秋月、罗芙一起瞪过来,都不爱听后面那句。 十九岁的罗松想说什么,见母亲妹妹已经挽着胳膊进门了,老爹也一瘸一瘸地跟在后面,他摸摸鼻子,闭上了嘴巴。 夜里,罗芙单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便透过帐子对着窗边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发呆。 姐姐还没进京,她就开始想姐姐了。 除了想念,罗芙心底还生出一股焦躁与茫然,姐夫到底能不能高中,她到底能不能嫁进京城? 其实也不是非要嫁进京城,姐姐不给她编织这个美梦的话,连近处的扬州城都没去过的罗芙,哪里敢妄想天下第一富贵地的京城? 罗芙焦躁的是自己都十六岁了,自去年起便有媒人不断登门,包括姐姐也张罗过几位县城的富家公子或秀才举人,但明着暗着相看了十来次,罗芙一个都没瞧上,那些男子要么容貌普通,要么家世一般,要么仗着几分才气或家世倨傲无礼,至于单纯看上她姿色想要纳她为妾的罗芙连提都不想提。 次数多了,街坊间传出一些流言蜚语,说她眼光高,想比照着姐夫给自己找夫君。 罗芙承认,她的眼光确实可能被经常打照面的姐夫抬高了,可就算没有一个既俊秀又有才学且温文尔雅的好姐夫,她与姐姐都是远近公认的美人,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想嫁个如意郎君有什么错? 总之,罗芙宁可不嫁,也要自己看对眼才行。 临睡之前,罗芙悄步凑到窗边,对着半空依然很圆的月喃喃许愿,愿姐姐姐夫心想事成,她也心想事成。 . 罗家的家境跟县城里的富户没法比,在黄桥村却是数一数二的,因为当年罗大元从战场退下来时也是个百户官身,瘸腿后当不成官了,但得了一笔还算丰厚的补偿银子,回村后夫妻俩盖了新房,置办了二十亩良田,还陆续从人牙子那里买了一个厨娘、两个服侍女儿的小丫鬟。 罗家男丁少,地里的农活都雇人做,平时罗大元喜欢跟村里的老人下棋,王秋月爱跟妇人们凑在一块儿,罗松去年凭借强壮的体格与师从亲爹的简单招式进了军营,闲时练武种地战时打仗,罗芙则会跟着几个小姐妹四处玩耍。 及笄前罗芙一直在镇上的私塾读书,读着读着身条有了变化,脸蛋也越来越引学子侧目,夫子便委婉地劝她中止学业,毕竟再读下去也无法科考博取功名,与其逗留私塾徒惹麻烦,不如留着好名声回家待嫁。 罗芙算是同时入学的小姑娘里读得最久的了,先生都不愿再教她,她也就听劝地回了家。 扬州的秋日不冷不热正舒服,罗芙与几个同样不用帮家里做事的小姐妹去了村头的小溪边,先是戏水,日头偏高了再躲到岸边的柳树荫里绣花聊天。 小姐妹们都很羡慕罗芙的姐姐罗兰,得知罗兰要去京城了,纷纷畅想京城的繁华。 “哎,马车!” 此言一出,树下的姑娘们同时抬头,果然在通往本村的路上看到一辆比罗家的马车还要气派的青帷马车,车前车后都有两人骑着毛发黝黑发亮的高头大马,望着望着,马车越来越近,车前一魁梧一清瘦的两道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长得真俊啊,比阿芙姐夫还好看!” 小姑娘没想踩低姐妹的亲戚,碍于学问不高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话,才下意识地用她见过的最俊的人来比较。 罗芙一点都不生气,因为那人确实比姐夫俊,她刚看清楚时也是这么想的。 到底是村里长大的姑娘们,胆子大,人一多更壮胆,索性全都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路上,萧瑀瞧见那边有群姑娘便开始目不斜视,萧荣仗着辈分高多扫了几眼,视线在里面众星捧月般的小美人脸上停留片刻,想到护卫查探过后交给他的那张信纸,萧荣眯眯眼睛,靠近儿子道:“据说罗家小姑娘的美名传遍了方圆几十里,那个可能就是。” 萧瑀仍是看着前路:“请父亲自重,莫叫人骂您为老不尊。” 萧荣:“……” 别人会不会骂他不知道,儿子先拐着弯骂上了! 瞪眼这不孝玩意,萧荣故作威严状,隔了十几步时停马,拱手朝小姑娘们道:“我乃京城人士,今日特来贵村寻旧友罗大元,诸位若有认识他家的,还请帮忙指明方向,多谢了。” 小姑娘们一听,齐齐看向坐在中间的罗芙。 罗芙都懵了,老爹什么时候认识住在京城的旧友了? 随着小姑娘们的视线,萧荣也基本确定了罗芙的身份,笑得越发慈祥:“这位姑娘是?” 罗芙半是主动半是被姐妹们推站了起来,飞快打量一番父子俩,解释道:“家父与您所说的旧友同名,上元节的元,只是从未听他说结交过您这样的贵人,您确认您要找的是家父吗?” 萧瑀闻言,率先下了马,单手牵着缰绳站在一侧,目光微垂,不言不语却俊若修竹。 萧荣了解自家老三,虽然经常说话得罪人,该有的礼数绝不会落下。 他继续对小姑娘道:“我与旧友在战场相识,后来他因伤回乡还落了脚疾,敢问令尊可是如此?” 罗芙眼中的错愕已经回答了他。 萧荣笑道:“既是故人之女,就请贤侄女为我们引路吧。” 说完,他翻身下马,准备跟着小姑娘步行进村。 二更来啦,100个小红包,明天中午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02 第3章 003 跟姐妹们打过招呼,罗芙离开树荫,沿着溪岸走向石桥的这一头,视线自然而然地投向桥上,以及牵着骏马正在过桥的那一行人。 黄桥村的名字便得自这一座不知搭建了多少年的老石桥,砌成桥身的石块在秋日暖阳下呈现出暗淡的琥珀黄,清澈见底的潺潺溪水自桥底蜿蜒而下。这都是罗芙看了十几年的景,可今日桥上多了一位清俊文雅的公子,于是这寻常无比的小桥流水竟也多了一份清幽雅致。 当然,罗芙可没傻到一直盯着那年轻公子看,不经意般瞥过两眼就罢了。 石桥不长,萧荣父子过了桥,罗芙也来到了他们面前。 萧荣当年能做出毁约的事,骨血里就是流着几分爱慕虚荣,别看他为了大儿子提出让老三与故友的小女儿履行两家的婚约,其实他心里也觉得对不住老三,老三的嘴不招人,可老三的相貌、才学在京城的年轻一代中都是拔尖的,堂堂侯府公子迫于无奈去娶一个村姑,多委屈? 护卫在信中夸赞罗家姑娘的美貌,萧荣根本没有当真,按照信纸说出来只是为了哄老三答应而已,直到刚刚亲眼见到小姑娘,萧荣为了儿子生出的那点不甘才消散了大半,自古英雄才子当配美人,老三娶人家没什么可亏的! “贤侄女,我名萧荣,你唤我伯父便是。”萧荣先介绍自己。 他身形魁梧健硕,罗芙得仰头才能看清他的正脸,见长辈目光慈爱,她笑了笑,乖乖唤伯父。 萧荣点头,再指着旁边的儿子道:“这是犬子萧瑀,在家排行老三,你不嫌弃的话就叫他三哥吧。” 这般亲昵的称呼,罗芙的第一个念头是此人与自家老爹的交情大概非同一般,萧瑀却明白父亲是在欺负罗姑娘不明旧情想提前拉近关系。 对上小姑娘不确定的视线,萧瑀拱手道:“见过姑娘。今日初识,萧瑀不敢妄担兄名,家父口没遮拦惯了,还望姑娘海涵。” 罗芙确实喊不出“三哥”,但俊公子这么客气,文质彬彬的,往来皆乡邻的她也不太习惯,轻声答了句“三公子言重了”。 陌生的男女,一个守礼一个矜持,连个稍长些的对视都没有,萧荣见状,赶紧接过话茬。 边说边走,罗芙走在了长辈身边,与那位三公子隔了他爹跟两匹骏马。 萧荣话很多,一直在打听故友这二十多年的情况,罗芙基本有问必答,反正老爹也没什么秘密。 进了村子不久,罗芙就看到了坐在几个大爷棋友中间的老爹,下棋的观棋的都很认真,谁也没注意到村里来了远客。 罗芙脆脆地喊了一声“爹”。 罗大元立即从老头堆里抬起脑袋,先看到的自然是女儿,随即是女儿身后的大马车,最后才是站在女儿一侧的魁梧壮汉。 罗大元愣住了,呆呆地盯着那张似乎见过的脸。 他还要从记忆深处搜寻,萧荣专门为了他来的,这一打照面,萧荣立即丢了手里的缰绳,朝前快走几步,声音哽咽地道:“大元,是我啊,萧荣!” 萧荣? 罗大元噌地站了起来,瘸着腿走出人堆,定住脚步再盯着萧荣打量一圈,终于确认了身份,罗大元哭了,瘸着脚步步伐狼狈地朝萧荣跑去:“是萧兄,我的萧兄啊!” 如果说萧荣方才的哽咽与激动是装出来的,此时看着罗大元横流的眼泪瘸腿奔赴而来的身影,听着他嚎啕出来的“萧兄”,萧荣竟真的红了眼眶流了泪。纵使他一朝发达抛弃贫友,可在二十多年前,在他还只是个小兵小百户时,他与罗大元的并肩作战、同吃同睡、出生入死都是真的,两人的兄弟情也是真的,是因为长久的分隔两地才会尘封。 “萧兄!” “大元!” 一对儿跨过了二十多年岁月长河的战场兄弟狠狠地抱在了一起。 官场生涯让萧荣比年轻时候内敛了很多,罗大元依然如年轻时热情奔放,才抱上就哭着叙起心事了:“太好了萧兄,你还活着,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呜呜呜!” 萧荣:“……” 将坐骑交给护卫牵着的萧瑀:“……” 好在父子俩都看得出来,罗大元说的是肺腑之言,并非蓄意讥讽。 罗大元真是这么想的,他生在扬州广陵,萧荣则生在冀北的长城脚下,来自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因为永成帝征伐吴国而结识相交。罗大元受伤即将离开战场时,萧荣承诺会经常给他写信,还说战事平息了有机会要来探望他。 回乡的前仨月,罗大元确实每个月都收到了萧荣的一封信,随信而来的还有萧荣送他的银子,一次五钱一次二两,最后一次萧荣立了军功,一口气给了他十两银子再加上一支金镯,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两人彻底断了联系。 将士们能在战场上立功发财,也会在战场上丢掉性命,罗大元无数次想,他的萧兄究竟是战死了,还是负伤回乡碍于家境无力再帮扶他了干脆不再往来? 罗大元知道萧荣家住何处,他写过信,每一封都如石沉大海,想亲自去看看,一来脚瘸走动不便,二来家有幼子幼女脱不开身,三来路途过远半路可能遇到山匪…… “萧兄,我给你写了十几封信,你都没收到吗?” 哭够了,罗大元拽着袖子抹抹脸,肿着眼睛望着萧荣问。 萧荣定居京城后,收到过几封老家里正转寄给他的信,但那时他已经贵为侯爷,怕回了信后罗大元会坚持两家的娃娃亲,萧荣索性装作没收到,等老大到了说亲的年纪罗大元不再来信了,萧荣还狠狠松了口气。 “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回家慢慢叙旧。” “对对,你们大老远地赶过来肯定累了,快跟我回家坐坐!” . 罗家的宅院比萧荣想象得要干净整齐,只是此时他也顾不上自家爱讲究的老三了,因为罗大元托了闻讯赶回家的妻子王秋月在堂屋招待萧瑀,他迫不及待地拉着萧荣要去后院叙旧。其实在堂屋叙旧也行,是萧荣希望找个地方兄弟俩单独说话。 罗芙没道理赖在年轻的男客身边,萧荣二人离开后,她也回了自己的闺房,眼睛看不见,心思却飘到了后院,好奇老爹与萧荣究竟有什么旧情。 后院,萧荣、罗大元各坐着一把椅子促膝而谈,萧荣从两人战场分别后开始讲起,讲他是如何一步步从一个百户直到立功封侯。 “潮山一役,皇上中了吴军将领的埋伏,敌众我寡,只能突围求生。连着失败几次后,皇上的两万精兵只剩三千了,都是血肉之躯,眼看着那是一条死路,就有小兵闹着要降,把皇上气得啊,好几次要举刀去砍闹事小兵的脑袋,都硬生生忍住了。” “你想啊,本来就少兵,自己杀自己人,岂不是替敌军省了事?” “最后,皇上当着众将士的面承诺,想降的他不阻拦,随时可以走,留下来助他成功突围的,生者封侯,死者皆赐百金抚恤家小。说完这话,皇上扯下一面军旗,让愿意效忠他的小兵将腰牌放进去,收集完后他会将包袱埋在山里,待他整军归来再按照腰牌兑现诺言。” 罗大元仿佛置身其中,胸口沉重得要喘不上气:“最后多少人成功突围了?” 萧荣闭着眼睛,脸上淌下两行热泪:“除了皇上,只有我与两个大将,皇上与大将军是真厉害,我是纯命硬不该死在那里。后来两个大将还立了无数军功,凭本事封了国公,我兵法一般武艺一般,全靠这次命硬全靠皇上激励将士的承诺才捡了个忠毅侯。” 在京城百姓眼中,他萧荣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但在真正的名门勋贵眼中,他的侯爵名不副实。 想到封侯后受过的排挤与委屈,萧荣在故交面前痛哭流涕。 罗大元心疼死了,又是一番拥抱安慰。 萧荣受之有愧,埋着头将他因为嫌贫爱富、趋炎附势所以断交旧友、背信毁约的卑劣行径交待得清清楚楚,再无遮掩。 罗大元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憨笑道:“当年咱们也是随口一说,从战场回来我就忘了,等兰儿长大你又生死未知,我虽然记起来了却怕秋月怪我胡乱应承耽误女儿,就没敢跟她提。真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跟你说,兰儿嫁得可好了,我女婿是个举人,马上要进京准备明年春闱呢。” 大女婿太好,哪怕倒回去几年,萧荣带着他的长子来提亲,罗大元也更中意裴行书,宁可不要京城的贵亲。 萧荣猜到旧友会这么说了,越发惭愧,又提到大儿子的腿伤:“……跟你伤在一个地方,怕是你不记恨我,佛祖还记着我毁约的罪过,非要让我尝尝报应。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你赎罪,好替老大在佛祖那求份恩典,让他饶过老大。” 既不懂医术也不懂佛法的罗大元发愁了,他帮不上忙啊。 萧荣欺他心善,满面诚恳道:“佛祖都降罪了,说明咱们俩命定该当亲家,芙儿还没说亲吧?我家老三也还单着,你若看得上他,咱们让老三跟芙儿凑一对如何?” 罗大元下意识地望向堂屋。 萧荣接着夸自家老三:“你别看我是个武夫,老三可是个读书人,十九岁就中了京师乡试的解元,二十岁春闱时因为吃错东西坏了肚子没发挥好才落了榜,这两年我把他送去嵩山书院受名师点拨,明年肯定跟行书一样金榜题名,到时候你一口气得两个进士女婿,说出去多光彩!” 这饼够香,罗大元不自觉地痴笑起来。 等他从美梦中醒来,萧荣热情地问:“那就这么定了?” 罗大元:“……我是愿意,可我们家我说了不算,得秋月跟芙儿都同意才行。” 尤其是女儿,眼光高着呢,举人也相看过好几个,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黄了。 萧荣自信道:“好,那饭后你再跟弟妹芙儿商量商量,我们父子俩诚心求娶,就等你们点头了。” 堂屋。 因为有个大女婿裴行书,王秋月面对萧瑀这样的读书人也没那么局促了,一边稀罕地端详年轻人的俊脸,一边热络地问些家常,包括萧瑀今年多大了、考了哪些功名等等。 萧瑀一一回答,小丫鬟送来茶水,他颔首道谢,端茶品茶的动作风雅清逸。 王秋月看得目不转睛,直到萧瑀放好茶碗抬眸看来,王秋月才尴尬地收回视线,鬼使神差地问道:“二十二,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萧瑀:“这两年一直在读书,父母还未曾张罗。” 王秋月莫名满意,小女儿期盼许久的如意郎君,不正是这个样? . 又是一顿丰盛的午席,只是罗芙没有出来陪客,直到席后萧荣父子要回县城了,她才被母亲唤出来送客。 并不知晓父辈打算的罗芙大大方方的,马车一走远就与爹娘兄长往里走。 憋了许久的罗大元终于憋不住了,将妻子与儿女叫到堂屋,关上门,倒豆子似的转述了萧荣那些话。 王秋月既高兴真的可以收了一表人才的萧瑀做女婿,又忧心萧家的家风:“萧侯爷那么势利,因为长子的伤才来找咱们,万一这计划没用他儿子还是瘸了,他会不会怪到芙儿头上?或是计划管用他儿子好了,他们一家却嫌弃芙儿家世低微挤兑她?” 憨厚的罗大元也有血性,哼道:“他敢这样,我就去京城大闹一场,让全京城都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撂下狠话,罗大元想了想,替故交说话道:“但我看他不像会过河拆桥的。” 真瞧不起他,萧荣不会跟他剖心,而且一个愿意为了长子低头的势利眼,骨子里不会太坏。 “至于家世,他是泥腿子出身,他夫人也是村里姑娘,嫌弃芙儿就等于嫌弃自己,应该不会。” 王秋月:“萧瑀两个嫂子可都是高门闺秀……” 默默听着的罗芙突然道:“高门闺秀又如何,只要我有理,我就不怕她们,莫说她们,就是侯爷,光凭他毁约这件事,我就能拿捏他一辈子。” 小姑娘趾高气扬的,王秋月懂了,笑道:“芙儿愿意了?” 罗芙嗔了母亲一眼,这还用问? 一个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侯府公子、读书举人,才品财貌皆全,简直就像昨晚的月亮显灵了,她要什么月亮就给她送什么。 反正罗芙对萧瑀非常满意,至于嫁人后可能会面临的一些婆媳妯娌琐碎,嫁谁都会有,她自己立得起来便什么都不怕。 既然父女俩都同意这门婚事,本就对萧瑀满意的王秋月也痛快地拍了板,使唤儿子道:“趁着你大姐他们还没出发,你赶紧进城一趟,你姐夫懂得最多,叫他也帮咱们拿拿主意。” 罗松:“……妹妹的婚姻大事,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王秋月挑眉:“你不同意?” 罗松:“……算了,我听你们的。” 来啦,100个小红包,明天见~ ps:萧三上次落榜另有缘故哈,莫信侯爷的瞎话,[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