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我的病弱夫君后》 第1章 错位花轿 大红的盖头遮蔽了视线,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沉闷而喜庆的赤色。 花轿颠簸着,规律的晃动仿佛催眠的摇篮,却无法抚平沈芷兰心底那一丝近乎荒诞的讥诮。 她,一个在狼群中啃噬生肉、于山野间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孤女,昨日才被冠以“沈”这个姓氏,今日便被塞进了这顶通往陌生之地的花轿。 代替她那金尊玉贵的嫡姐,沈月瑶。 理由是那般冠冕堂皇,却又可笑至极——她要嫁的,是国公府那位据说病骨支离、命不久矣的世子,顾长渊。 “芷兰,你需知晓,能替你嫡姐嫁入国公府,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莫要不知好歹。”昨日,那位雍容华贵的主母,她的“母亲”,用冰冷的眼神睥睨着她,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施舍般的恩赐。 福分? 沈芷兰几乎要笑出声。 这泼天的富贵,这“九辈子修来的福气”,给她那位好嫡姐,沈月瑶要不要? 据闻,沈家与顾家乃是世交,祖辈有过命之交,定下了孙辈的婚约。原本,这桩姻缘理应是嫡出的沈月瑶承接。可谁能料到,那位国公府世子顾长渊,竟是个缠绵病榻、朝不保夕的药罐子。沈家如何舍得将精心培养、准备送入更高门楣的嫡女推进这“火坑”? 于是,她这个流落乡野、刚刚被寻回的庶女,便成了最完美的替代品。 一枚,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 花轿外的喧闹声、喜乐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模糊而不真切。沈芷兰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并非源于新嫁娘的羞涩或紧张,而是长年累月刻入骨子里的警惕。 她轻轻抬手,指尖隔着厚重的嫁衣,触碰到了隐藏在袖袋内侧的一抹冰凉坚硬——那是一柄淬了毒的短匕,也是她身为“暗夜罗刹”的标志之一。 没错,杀手。 沈芷兰,或者说,在接取这个任务时代号“幽兰”的她,并非表面上那般任人拿捏的乡野村姑。她是江湖神秘组织“影阁”的一员,双手沾满血腥,于夜色中收割性命。 被迫替嫁? 不,这恰是她潜入京都,接近目标的最佳契机。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怀疑的身份,长久地停留在京城权贵圈层,以便执行那项至关重要的刺杀任务——取下令无数敌军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的项上人头。 思及此,沈芷兰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病秧子夫君?正好。 她盼着他早日咽气,届时,她便能以寡妇的身份,更自由地行动,更方便地隐匿于这座繁华却暗流汹涌的帝都。一个刺客,不需要累赘的夫君,一个即将守寡的国公府少夫人身份,再合适不过。 “盼你……真如传闻所言,命不久长。”她在心底,对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夫君,无声地送上了一句“祝福”。 花轿终于停了下来,颠簸止歇。 轿帘被掀开,喧天的锣鼓鞭炮声瞬间涌入,几乎要刺破耳膜。一只粗糙的手伸了进来,搀扶住她。沈芷兰顺应着力道,垂下眼帘,任由那陌生的指引,一步步踏出花轿,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国公府。 她未来的囚笼,抑或是,猎场。 流程繁琐而冗长。拜堂之时,她身边站的并非新郎,而是一只被红绸缚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 那公鸡似乎极不安分,“咯咯哒”地叫着,搅扰着这庄严又诡异的气氛。 沈芷兰隔着盖头,听着那聒噪的鸡鸣,心中竟莫名地盘算起来——这般精神的公鸡,肉质想必紧实,若是做成辣子鸡丁,定是极香的。 “送入洞房——” 司仪拖长了嗓音的高呼,为这荒诞的仪式暂时画上了句号。 她被簇拥着,送入了一座独立的院落。院内寂静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陈腐。 然而,就在这浓郁的草药气息之下,沈芷兰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极淡,却绝不容错辨的气味——血腥味! 杀手的本能让她瞬间警醒。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猛地抬手,自行掀开了那碍事的红盖头。 视野骤然开阔。 映入眼帘的,是布置得喜庆而奢华的新房。红烛高燃,锦被绣帐,处处透着精致与考究。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靠窗那张紫檀木雕花大床上,半倚着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毫无血色,仿佛上好的宣纸,脆弱得一触即碎。五官是极精致的,眉如墨画,眼若寒星,只是那星子此刻黯淡无光,唇色浅淡,微微抿着,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与病气。 “咳咳……咳咳咳……”他掩唇低低地咳嗽起来,肩头轻颤,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随即,他自枕边抽出一方白色锦帕捂住口鼻,再拿开时,帕子上已赫然染上了一抹刺目的鲜红! 沈芷兰瞳孔微缩。 吐血了? 她心头一紧,不是出于关切,而是某种职业性的判断。这血量,这气息……她几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夫君,你……可是失血过多?” 这脸色,这气息,分明不像是寻常咳血,倒像是……身受重伤,失血过度的模样! 顾长渊闻声,缓缓抬起眼帘。他的眸子很深,像是浸了寒潭的墨玉,此刻因剧烈的咳嗽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氤氲而迷离。他看向沈芷兰,苍白的唇边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絮:“无妨……老毛病了,只是咳嗽得厉害些,不妨事。” 沈芷兰心中疑虑更甚。 咳血能咳出这般失血过多的面相?她不动声色,上前虚扶了他一把。 顾长渊似乎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借力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指尖冰凉,在触碰到她手背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竟像是无意识般,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虎口处的皮肤。 “夫人的手……”他低语,声音带着气音,却清晰传入沈芷兰耳中,“似乎……不甚细腻。” 沈芷兰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甚至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粗鄙:“夫君见笑了。我自幼流落乡野,粗活杂活做惯了,自是比不得京都贵女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粗糙些也是难免。” 她一边说着,一边敏锐地感觉到,顾长渊搭在她臂上的手,指关节处,似乎也有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薄茧。 一个久病卧榻、连自理都困难的世子,手上为何会有习武之人或是常年握持重物才会留下的茧子? “原是如此。”顾长渊眸光微动,似了然,又似别的什么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顿了顿,声音依旧虚弱,“为夫这手,也曾握过刀剑,并非生来便是这般无力。只是……造化弄人。” 他语气黯然,带着英雄末路的悲凉。 沈芷兰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戳”到了对方的痛处,连忙宽慰,只是这宽慰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夫君看开些,人生在世,总有一死。早死晚死,终究都是要死的。” 顾长渊闻言,明显怔住了,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竟一时语塞。 沉默了片刻,他才重新开口,气息愈发微弱:“为夫……身子实在不济,今晚……怕是无法与夫人行周公之礼,委屈夫人了。” 沈芷兰闻言,几乎是立刻接口,语气甚至带着几分“真挚”的欢喜:“不委屈,不委屈!我就喜欢夫君这般……柔弱不能自理的。” 顾长渊:“……” 他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只余下无尽的疲惫。 是夜,这对各怀心思的新婚夫妻,相安无事地歇下了。 他病得奄奄一息,连翻身都显得困难。而她,因着前夜外出“踩点”,与目标人物麾下的护卫周旋,耗费了不少心力,亦是倦怠。 躺在那柔软得有些不真实的锦被之中,沈芷兰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那惊险的一幕——她潜入守卫森严的京郊大营,与那位戴着银色面具、神秘莫测的“常胜将军”短暂交手。对方身手矫捷,反应极快,她虽凭借诡谲的身法刺中他两剑,却也被其刚猛的内劲震伤,自己也受了些内伤。 不知……那位挨了她两剑的“常胜将军”,如今是生是死? 思绪纷杂间,她终是抵不过浓重的倦意,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沈芷兰率先醒来。身侧,顾长渊依旧沉睡着,呼吸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他睡在床榻外侧,面容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过分。 像是一尊失去了生息的玉雕。 一个荒谬的念头窜入脑海。 沈芷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探向他的鼻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微凉的皮肤时,那双紧闭的眼睫倏然颤动,随即睁开。 四目相对。 他的眼眸初醒时带着一丝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深邃依旧,倒映着她略显尴尬的神情。 沈芷兰反应极快,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毫无破绽的、属于新嫁娘的甜美笑容,手指就势上移,替他拢了拢鬓边并不存在的乱发,声音娇柔:“早呀,夫君。” 顾长渊看着她,苍白的唇微微扬起,勾勒出一个浅淡却温和的弧度,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夫人,早。” 他并未追究她方才那近乎“探鼻息”的举动,仿佛那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沈芷兰率先起身,穿戴整齐,这才回身照料这位“柔弱”的夫君。 顾长渊并未拒绝她的搀扶,只是在她触碰到他手臂时,沈芷兰再次感受到了那隐藏在宽大寝衣之下,似乎并不孱弱的臂膀线条。 他身上有种破碎的凄美感,如同即将凋零的昙花,美丽,却短暂。 很快,负责伺候的婆子便走了进来,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番,最后落在了床榻之上,那依旧洁白如雪的元帕上。 顾长渊适时地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沈芷兰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挡在顾长渊身前,对着婆子露出一个无奈又体贴的表情:“妈妈见谅,夫君昨夜身子不适,咳了半宿,这圆房之事……恐怕还需缓些时日。” 顾长亦配合地喘息着,将手轻轻搭在沈芷兰的肩头,语带愧疚:“夫人……真是难为你了。” 沈芷兰回以一个无比“深明大义”的眼神:“夫君说的哪里话,我理解你的不易。” 那婆子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最终只得讪讪道:“世子爷、少夫人,老太太已在堂屋等候多时,还请二位尽快过去敬茶请安。” 长宁国公常年镇守边关,国公夫人早逝,如今府中乃是顾长渊的祖母,老国公夫人主持中馈。 前往堂屋的路上,顾长渊果不其然状况频出。他走得极慢,一步三晃,时不时便扶着廊柱剧烈地咳嗽,仿佛下一刻就会栽倒在地。 “咳咳……咳咳咳……”他弯着腰,明明是高挑的身形,此刻却因这病痛显得格外单薄孱弱,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见他步履维艰,半晌也挪动不了几步,沈芷兰耐心告罄。 罢了,好歹夫妻一场,看他这般俊美,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她便发发善心吧。 心中如是想,行动上已是干脆利落。她上前一步,在顾长渊略带愕然的目光中,俯身,伸手,抄过他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稳当无比。 “夫君身体不适,我抱你过去便是。”她语气平静,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顾长渊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似是震惊,又似是无奈,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声音依旧虚弱:“夫人……真是……好力气。” 沈芷兰并不谦虚,甚至带着点乡下人的淳朴“自豪”,坦然道:“这算什么?我在乡下时,还能扛起一头两百斤的肥猪呢!” 顾长渊:“……” 他彻底沉默了下去,将脸微微偏向她的颈侧,似乎不忍再看周遭下人们那惊掉下巴的表情。 沈芷兰却浑不在意,抱着他,步履稳健地穿过庭院,走向堂屋。怀中的人看着清瘦,分量却不轻,肌肉紧实,绝非寻常病弱之人该有的绵软。这个认知,让她心底的疑云又厚重了几分。 堂屋内,端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太,发丝银白,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当她看到沈芷兰抱着自家孙儿走进来时,那双历经风霜的眼中,清晰地掠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随即目光便如同探照灯般,在沈芷兰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神色变幻不定。 沈芷兰仿若未觉,抱着顾长渊走到近前,方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搀扶着他站稳,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帮忙拎了件行李:“祖母,孙媳把夫君给您带来了。” 顾长渊甫一落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随即,在沈芷兰恰到好处的拍抚下,“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小口鲜血,染红了他原本苍白的唇瓣。 老太太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张大了嘴。 沈芷兰连忙宽慰,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祖母不必过分担忧,夫君他……习惯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顾长渊脸上停留片刻,祖孙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一瞬间的交接,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日的威严沉稳。她沉吟片刻,接了沈芷兰奉上的茶,浅浅啜了一口,便放在了旁边。 “沈家嫡女不愿嫁入我国公府,倒是寻了你这么个庶出的丫头来。”老太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老身瞧着你,容貌昳丽,举止……虽特别了些,倒也不似那等粗野无状之人。既然嫁入了我国公府,从今往后,你便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一言一行,皆需谨记自己的身份。” 沈芷兰垂首,做出恭顺模样:“是,祖母教诲,孙媳谨记。”心中却道,这老太太倒是个明白人,说话不算难听。 “是你嫡姐有眼无珠,才不肯嫁过来。祖母放心,”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我对夫君,是真心的。” 这话倒也不算全假。目前看来,她对这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颇为满意——衣食无忧,无人管束(公婆不在),夫君还是个眼看就要撒手人寰的短命鬼。只待她完成刺杀任务,取得解药,摆脱“影阁”的控制,届时,她便是自由自在、有钱有闲的国公府寡妇。 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 当然,前提是,她能顺利杀掉那个“常胜将军”,从阁主手中拿到抑制她体内奇毒“忘情蛊”的定期解药,直至找到彻底清除之法。 只要彻底解毒,她便能与“影阁”一刀两断。 届时,身为国公府的俏寡妇,那日子,真不敢想象会有多么逍遥快活! 敬茶仪式在一片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老太太赏赐了一支做工精致的赤金步摇,便让他们回去了。 接下来,便是认亲宴。国公府的族亲们陆续登门。 沈芷兰人生地不熟,只安静地跟在顾长渊身侧,扮演着温顺的新妇角色。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行至一处回廊,一名穿着锦袍、面色带着些虚浮苍白的年轻男子拦住了去路。他目光轻佻地在沈芷兰身上流转,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位便是新嫂嫂吧?果真貌美如花,身段窈窕,啧啧,真是可惜了……”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瞥了一眼旁边不住咳嗽的顾长渊,“嫁给了这么个……病秧子。嫂嫂若是觉得深闺寂寞,无人陪伴,大可来寻小弟我解闷儿。小弟近日,正好暂居府上。” 沈芷兰眨了眨眼,面上是一片纯然的无辜:“你是哪位?” 那男子得意一笑,拱手道:“小弟不才,乃是罗家表亲,嫂嫂唤我一声表弟便可。” 沈芷兰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语气平淡无波:“难怪……瞧着婊里婊气的。” “你!”那表公子脸色瞬间涨红。 就在这时,沈芷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假山后,一抹悄然伫立的湛蓝色身影——是顾长渊。 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烦躁。无论这病秧子是真是假,此刻他终究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在她还是“顾沈氏”期间,她并不打算给他的头顶染上任何颜色。 她是一个有原则的刺客。 于是,在表公子尚未从“婊里婊气”的评价中回过神时,沈芷兰已干脆利落地抬脚,精准地踹在了对方的腹部。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噗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那位表公子已然成了荷花塘里一只奋力扑腾的“落汤鸡”。 “天呐!救命啊!表公子落水了!”沈芷兰立刻双手捂唇,惊慌失措地高声呼喊起来,演技堪称精湛。 顾长渊适时地从假山后转出,步履“艰难”地走了过来。 沈芷兰不管不顾,立刻扑进他怀里,指着水里的人,声音带着颤音,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夫君,你快看!表公子他……他好像一只旱鸭子呀!” 顾长渊伸手,看似虚弱地揽住她的肩,目光投向在水中挣扎扑腾的男子,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与沈芷兰异口同声,语气平淡地陈述: “嗯,的确是只旱鸭子。” 表公子很快便被闻声赶来的小厮七手八脚地捞了上来,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指着沈芷兰,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终究碍于颜面,不敢当众说出是被一个“弱质女流”踹下水的事实。 男人嘛,总是要面子的。 沈芷兰扫了他一眼,目光尤其在他湿透后紧贴身体、显得格外“单薄”的□□处停留了一瞬,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啧:“啧,表公子……可是发育不良?” “你……你……欺人太甚!”表公子猛地夹紧双腿,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终羞愤难当,跺了跺脚,在一众下人憋笑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沈芷兰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就受不了了? 她们“影阁”的人互相调侃起来,可比这狠多了。这表公子的脸皮,未免也太薄了些。 顾长渊的手轻轻揽在她的后腰,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他低头看她,俊美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怜惜:“夫人,是为夫无用,让你受惊吓了。” 沈芷兰摇摇头,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似乎并不算微弱的震动,语气“依赖”:“有夫君在侧,我什么都不怕。” 周围的下人们看着这对“恩爱逾常”、“琴瑟和鸣”的新婚夫妻,无不面露感动,甚至有人悄悄抬手拭了拭眼角。 当夜,老太太院里的婆子,再次送来了两碗浓稠的十全大补汤。 那婆子笑容满面,态度却异常坚持:“世子,少夫人,老太太吩咐了,老奴需得亲眼看着二位将这参汤饮尽,才好回去复命。” 沈芷兰惦记着今夜还需外出探查“常胜将军”的踪迹,不欲在此多作纠缠,闻言,端起碗,眉头都未皱一下,便仰头一饮而尽。汤药入喉,带着一股浓郁的参味和些许奇异的燥热。 顾长渊看着她的动作,眸光微动,唇边似乎噙着一丝欲言又止的无奈。 “夫君,快些喝呀,莫要让祖母久等。”沈芷兰放下空碗,出声催促。 那婆子也笑着附和:“是啊世子爷,老太太也是一片慈心,您快喝了吧。” 顾长渊视线扫过那碗深褐色的汤汁,最终,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端起来,缓缓饮尽。 婆子见状,这才满意地行礼退下。 屋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龙凤喜烛燃烧着,噼啪作响,氤氲的烛光将房间映照得一片暖昧朦胧。 不知为何,沈芷兰忽然觉得一股热意自小腹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扯了扯原本就系得不算太紧的领口。 她看向顾长渊,却见他已自行上榻,平躺下来,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躺得……十分安详。 沈芷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莫名的燥热。她惦记着正事,不再犹豫,抱起一床被褥,径自去了外间的贵妃榻上。 然而,躺下之后,那股燥热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血管里爬行,啃噬着她的理智。 不对劲。 这汤……有问题! 她猛地坐起身,看向内室的方向。顾长渊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整个人蜷缩在被褥里,连头都蒙住了。 他是不是也…… 沈芷兰眼神一凛。今夜,怕是无法外出探查了。 她强忍着体内翻腾的异样感觉,重新躺下,努力调息,试图压制那陌生的情潮。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长渊那张苍白却俊美无俦的脸,还有他偶尔看向她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真是……见鬼了! 她低咒一声,将滚烫的脸颊埋入微凉的锦被之中。 第2章 深潭暗涌 翌日清晨,沈芷兰是在一阵浓郁的药香与某种清冽的、若有似无的男性气息交织中醒来的。 昨夜那碗“十全大补汤”带来的燥热与悸动,在她强行运转内力压制了大半夜后,终于渐渐平息,只余下些许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浮感。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的、被切割成细碎光斑的晨曦。 然后,她便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顾长渊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正侧卧着,以手支颐,静静地凝视着她。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寝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的肌肤。晨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削弱了几分病气,反倒衬得他五官愈发精致如玉,只是那眼神太过幽深,像是蕴藏着无尽漩涡的寒潭,让人望不到底,也猜不透情绪。 “夫人醒了?”他开口,嗓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沈芷兰心头莫名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带着刚醒的惺忪:“夫君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坐起身,动作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搁在锦被上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那层薄茧在晨光下愈发清晰。 “是么?”顾长渊微微弯唇,笑意浅淡,“许是夫人带来的冲喜之效吧。”他也随之坐起,动作依旧缓慢,带着病人特有的滞涩感,但在沈芷兰敏锐的观察下,那细微动作间肌肉的牵动,却隐隐透着一股内敛的力量感。 冲喜?沈芷兰在心中冷笑,只怕是催命还差不多。 她不再多言,起身唤了丫鬟进来伺候梳洗。她只挑了件素雅的浅碧色衣裙,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昨日老太太赏的那支赤金步摇,权当是应景。 用早膳时,气氛依旧微妙。顾长渊吃得极少,几乎是数着米粒在进食,时不时掩唇低咳两声。沈芷兰则秉持着“乡下人”的实在,吃得津津有味,国公府的厨子手艺确实不凡。 “夫人胃口甚好。”顾长渊放下银箸,拿起一方雪白的帕子拭了拭嘴角,语气听不出喜怒。 沈芷兰咽下口中精致的蟹黄汤包,坦然道:“夫君有所不知,在乡下时,能吃上一顿饱饭便是天大的福气。如今既有了这般美味,自然不能浪费。”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夫君也该多吃些,身子才能好得快。” 顾长渊眸光微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轻叹:“有心了。” 早膳后,按规矩,他们还需再去老太太院里晨昏定省。 路上,顾长渊依旧是那副风吹就倒的模样,需要沈芷兰虚扶着才能缓慢前行。经过昨日荷花塘边的事件,下人们看向这位新少夫人的眼神里,除了最初的惊讶,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与……同情? 沈芷兰浑不在意这些目光,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身侧这个“病弱”的夫君,以及这偌大国公府的布局上。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回廊曲折,看似富贵闲适,但某些角落一闪而过的精干护卫,以及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属于暗哨的独特气息,都让她明白,这国公府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再次踏入老太太的松鹤堂,气氛比昨日更为肃穆几分。 老太太端坐上首,依旧是那副威严持重的模样,只是今日,她身边还坐了几位衣着华贵、珠光宝气的妇人,皆是顾家的族亲女眷。她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落在沈芷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轻蔑。 “孙儿(孙媳)给祖母请安。”顾长渊与沈芷兰齐齐行礼。 “起来吧。”老太太声音平淡,目光在沈芷兰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看到她发间那支赤金步摇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既入了我国公府的门,往后便是自家人。这位是你二婶婶,这位是三姑姑……” 沈芷兰依着指引,一一见礼,态度不卑不亢,礼仪虽不算顶顶标准,却也挑不出大错。 那位被称为二婶婶的圆脸妇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透着精明:“哟,这就是新进门的侄媳妇吧?果真生得标致。听说……昨日还将那不懂事的表侄儿给‘请’到荷花塘里醒神去了?”她话语带刺,看似玩笑,实则挑衅。 沈芷兰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憨直”的笑容:“二婶婶谬赞了。标致不敢当,不过是父母所赐。至于表公子……是他自己脚下不稳落了水,我不过是恰好看见,喊了人来救他罢了。毕竟,夫君身子弱,若是被不懂事的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她说着,还关切地看了一眼身旁又开始低咳的顾长渊。 一番话,既撇清了自己“悍妇”的嫌疑,又将矛头引回了那表公子不懂事,更彰显了自己对夫君的“维护”。 二婶婶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另一位三姑姑,颧骨略高,看着有些刻薄,此时也开了口,语气带着讥讽:“侄媳妇倒是伶牙俐齿。只是,这女子啊,终究要以柔顺为德,似你这般……力气惊人,昨日还抱着渊哥儿满院子走,传出去,只怕于我国公府声誉有碍,也于渊哥儿颜面有损呐。” 这话就说得相当不客气了,直接指责沈芷兰行为不端,有失妇德。 沈芷兰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委屈,看向老太太:“祖母,孙媳……孙媳昨日也是见夫君行走艰难,心中焦急,才会……才会出此下策。孙媳自幼在乡野长大,不懂京中这么多规矩,只知不能眼睁睁看着夫君受累受苦……若是因此坏了府中声誉,孙媳……孙媳甘愿受罚。”她说着,眼圈竟微微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演技比昨日在荷花塘边更为精湛。 顾长渊适时地重重咳嗽起来,气息急促,脸色愈发苍白,他伸手握住沈芷兰的手,指尖冰凉,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祖母……咳咳……不怪夫人……是孙儿无用……夫人她……一心为孙儿着想……” 老太太锐利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最终,沉声道:“好了!芷兰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慢慢教便是。她一心护着夫君,这份心意倒是难得。至于外人如何说,我国公府行事,何须看他人脸色!” 她这话一出,二婶婶和三姑姑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言。 老太太又看向沈芷兰,语气缓和了些:“你既嫁了进来,往后便要多学着些。渊儿身子不好,你需悉心照料。若能早日为我国公府开枝散叶,便是大功一件。” 又来了。沈芷兰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一片恭顺羞涩:“孙媳谨记祖母教诲。” 从松鹤堂出来,沈芷兰扶着顾长渊,慢慢往回走。 “方才……多谢夫人为为夫解围。”顾长渊声音低低地传来。 沈芷兰侧头看他,他微垂着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脆弱又无害。 “夫君言重了,你我夫妻一体,自当相互维护。”她语气平淡,心中却暗忖,这男人演戏的功夫,只怕不比她差。方才在堂上,他那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以及握住她手时,那看似无力实则隐含力道的指尖,都透着矛盾。 回到他们居住的“墨韵堂”,顾长渊以需要静养为由,去了书房。 沈芷兰乐得清静,回到内室,屏退了丫鬟,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思绪却飘远了。 昨夜那碗汤……还有顾长渊看似病弱实则疑点重重的身体……这国公府内暗藏的护卫……以及那些族亲看似关心实则各怀鬼胎的嘴脸…… 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而她,已然身处网中。 她必须尽快摸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更要尽快找到那个“常胜将军”,完成刺杀任务,拿到解药。 “常胜将军……”她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号。据阁中情报,此人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常年戴着半张银色面具,鲜少以真面目示人,据说是因为早年战场上伤了面容。他麾下的“玄甲军”更是令蛮族闻风丧胆。 这样一个身处权力与武力巅峰的人物,为何会成为“影阁”的目标?阁主又为何非要借她之手来行刺?仅仅是因为她拥有了“国公府世子夫人”这个方便接近权贵圈层的身份吗? 总觉得,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而且,不知为何,每次想到这位“常胜将军”,她心底总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与这个名字,或者与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有过某种交集。 是错觉吗? 她甩了甩头,将这股莫名的思绪抛开。当务之急,是找到目标,并制定周密的刺杀计划。 傍晚时分,昨日送汤的那个婆子,又准时出现在了墨韵堂,手里依旧端着那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两碗散发着浓郁药味和异样香气的汤汁。 “世子,少夫人,老太太吩咐,这补汤需得连饮七日,固本培元。”婆子笑容可掬,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沈芷兰看着那两碗汤汁,胃里一阵翻涌。昨夜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这汤,绝对有问题!绝非普通的补药那么简单。 她看向顾长渊。 顾长渊坐在桌边,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那汤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他抬眸,对上沈芷兰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浅笑:“祖母一番心意,不好推辞。” 说着,他率先端起了碗。 沈芷兰心中警铃大作。他明明知道这汤有问题,为何还要喝?是迫于老太太的压力?还是……另有图谋? 眼见顾长渊已经将碗凑到唇边,沈芷兰心念电转。她不能喝!昨夜是猝不及防,今日既已知晓,绝不能再中招。 就在顾长渊即将饮下那汤汁的瞬间,沈芷兰忽然“哎呦”一声,身子一歪,仿佛脚下不稳,整个人朝着顾长渊的方向倒去,手臂“恰好”撞在了他端碗的手肘上。 “啪嚓——” 瓷碗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深褐色的汤汁四溅开来,染脏了顾长渊月白色的衣摆和下摆。 “夫君!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沈芷兰慌忙站直身体,脸上满是“惊慌”和“愧疚”,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要去替他擦拭。 顾长渊垂眸看着自己衣摆上的污渍,又抬眼看向沈芷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玩味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抬手,轻轻挡开沈芷兰伸过来的手,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纵容:“无妨,不过是一件衣裳。夫人没伤着吧?” “我没事,我没事,只是可惜了祖母赏的汤……”沈芷兰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依旧一副懊恼不已的模样。 那婆子脸色变了变,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碗和泼洒的汤汁,又看看沈芷兰那“无辜”的脸,最终只得强笑道:“少夫人也是无心之失,老奴……老奴这就回去向老太太禀明,再重新熬一碗来。” “有劳妈妈了。”顾长渊微微颔首。 婆子躬身退下,临走前,那眼神复杂地又在沈芷兰身上转了一圈。 屋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沈芷兰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幸好没烫着夫君……” 顾长渊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夫人的身手……倒是敏捷。” 沈芷兰心中猛地一凛。 他果然在怀疑! 她立刻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乡下人嘛,干活干惯了,手脚是利索些。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差点又摔一跤。”她故意揉了揉自己的脚踝,做出扭到的样子。 顾长渊没有再追问,只是那目光,依旧如同深潭,让她感觉有些无所遁形。 他站起身,淡淡道:“衣裳脏了,为夫去换一件。夫人也早些歇息吧。” 看着他转入内室的背影,沈芷兰脸上的“憨笑”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永远不知道那平静无波的水面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与秘密。 而自己,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引起了这口“古井”的注意。 今夜,必须更加小心。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天际被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 国公府的夜晚,似乎总是格外漫长,也格外……危机四伏。 第3章 夜探交锋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国公府巨大的宅邸如同蛰伏的兽,在月光下投下片片浓重的阴影。墨韵堂内,红烛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月辉透过窗纸,洒下些许朦胧的光亮。 沈芷兰躺在外间的贵妃榻上,呼吸平稳绵长,仿佛已然熟睡。然而,她那双向来清澈(或故作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在黑暗中却闪烁着猎豹般的锐利光芒。体内的燥热感虽已平复,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却在蠢蠢欲动——探究的冲动。 内室里,顾长渊的呼吸声轻浅而均匀,听不出任何异常。 但沈芷兰不信。 那碗汤,他明知有问题却依旧要喝下,若非她“失手”打翻,此刻两人怕是又要陷入昨夜那般尴尬又危险的境地。他手上习武之人的薄茧,他看似虚弱实则隐含力道的身体,还有他那时而深沉、时而玩味的眼神……这一切都像一根根羽毛,不断搔刮着她的疑心。 必须去验证一下。 她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来确认这位病弱世子与那位叱咤风云的“常胜将军”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而夜晚,无疑是揭开伪装的最佳时机。 又静静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内室的呼吸声依旧平稳无波,沈芷兰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掀被起身。她没有点燃灯火,仅凭着过人的目力和对环境的敏锐感知,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利于夜行的深色劲装,将满头青丝利落地束起。 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初春的微寒涌入。她身形一闪,便如一片落叶般轻盈地翻出窗外,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未发出丝毫声响。 国公府的巡夜护卫虽然严密,但对于她这等在狼群中练就了潜伏本能、又经“影阁”严格训练的杀手来说,避开他们的耳目并非难事。她如同鬼魅,在亭台楼阁的阴影间穿梭,目标明确——顾长渊所在的书房。 她记得,昨日清晨,她“偶然”路过书房附近时,曾嗅到过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寻常药味的金疮药气息。虽然被更浓郁的墨香和药香掩盖,但绝逃不过她的鼻子。 书房位于墨韵堂的东侧,独立成院,环境清幽。此刻,院门紧闭,里面一片漆黑,看似空无一人。 沈芷兰并未掉以轻心。她绕到院墙一侧,选了一处枝叶繁茂的大树,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隐在浓密的树冠之中,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书房周围的动静。 果然,在书房廊下的阴影里,她看到了两名如同石雕般伫立的身影,气息内敛,目光如炬,显然是功夫不弱的暗卫。而在书房的屋顶,似乎还有一道极其微弱的气息波动。 防守如此严密?一个病弱世子的书房,何须如此? 沈芷兰心中疑窦更深。她屏住呼吸,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真正融入了这片夜色。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或者,等待里面的人自己露出破绽。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影西斜。 就在沈芷兰几乎要以为今夜将一无所获时,书房那扇紧闭的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颀长的身影闪了出来。 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正是顾长渊! 然而,此刻的他,与白日里那病骨支离、一步三喘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未着那身宽大累赘的世子常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墨发高束,身姿挺拔如松。尽管脸上依旧带着些许苍白,但那双眸子在月色下却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一股沉凝如山、内敛却不容忽视的强大气息。 这哪里还是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病世子?这分明是一头蛰伏的猎豹,一位隐于暗处的强者! 沈芷兰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瞳孔微缩。尽管早有猜测,但亲眼见到这巨大的反差,依旧让她感到震撼。 只见顾长渊对暗卫做了几个简洁的手势,那两名暗卫以及屋顶之人立刻无声退去,隐匿在更深的黑暗里,显然是对此习以为常。随后,顾长渊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青烟般掠过庭院,速度极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院墙之外,方向似乎是……国公府的侧门? 他要去哪里?深夜这般打扮外出,绝不可能是因为病情! 沈芷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树冠中滑下,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顾长渊的身法极快,而且对国公府的地形熟悉到了极致,总能巧妙地避开所有巡夜的护卫。沈芷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潜行追踪的本事发挥到极致,才勉强能跟上他的身影,同时不被发现。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风,很快便来到了国公府的侧门附近。顾长渊并未从门走,而是选择了一处僻静的墙角,身形轻盈一跃,便翻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哪有半分病态? 沈芷兰紧随其后,也轻松越过高墙。 墙外是一条寂静的小巷。顾长渊出了国公府,并未停留,而是径直朝着城西的方向疾行而去。他的目的地是哪里?沈芷兰心中念头飞转——城西有京郊大营的方向,也有……一些权贵私下会面的隐秘场所。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然而,跟着跟着,她忽然发现,前方的顾长渊在一个十字路口拐弯后,气息……消失了? 沈芷兰心中一凛,立刻停下脚步,隐入墙角的阴影之中,全力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太安静了。 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梆子声,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似乎消失了。 中计了! 他早就发现了她!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道低沉而略带戏谑的嗓音,便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 “夫人,夜深露重,不在房中安寝,为何在此徘徊?” 沈芷兰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她猛地转身,同时手已按上了藏在腰间的短匕。 月光下,顾长渊就站在她身后不足三步远的地方,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负手而立,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他是什么时候绕到她身后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沈芷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在短匕上的手微微松开,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惊讶又无辜的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夫、夫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还穿成这样?”她指了指他的劲装,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我、我夜里睡不着,心中烦闷,便想出来走走,透透气……没想到……没想到……” “哦?出来走走?”顾长渊向前逼近一步,距离近得沈芷兰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药香的气息,与白日的浓郁药味截然不同。“夫人散步的路线,倒是与为夫今夜要办的事,不谋而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沈芷兰身上的夜行衣,语气带着玩味:“而且,夫人这身装扮……可不像是寻常散步的打扮。” 沈芷兰心头狂跳,知道再装傻已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索性也不再伪装,声音冷了下来:“夫君不也是如此?白日里病弱不堪,夜里却身手矫健,飞檐走壁。不知夫君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顾长渊看着她瞬间转变的气势,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褪去了伪装的憨纯,只剩下冷静与锐利,像极了露出爪牙的小兽。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夫人终于不装了吗?” 他又向前逼近一步,两人几乎呼吸可闻。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沈芷兰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自忍住。 “那么,夫人昨夜前往京郊大营,意欲何为?”顾长渊的声音陡然转冷,眸中锐光乍现,“那一剑,可是让为夫……记忆犹新。”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沈芷兰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昨夜去了京郊大营,甚至……他就是那个挨了她两剑的“常胜将军”?! 那个戴着银色面具、与她交手、气息刚猛凌厉的将军,竟然真的就是眼前这个整日咳血、看似命不久矣的世子顾长渊!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失语,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她脸上罕见的、毫不掩饰的震惊与错愕,顾长渊唇角那抹戏谑的弧度更深了。他忽然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沈芷兰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觉得腰间一麻,那柄淬毒的短匕已然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把玩着那柄造型精巧却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匕首,目光幽深:“影阁的‘幽兰’,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阁主派你前来,是单纯要顾某的性命,还是……另有所图?” 他连她在影阁的代号都一清二楚! 沈芷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所有的底牌,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都无所遁形。 “你……到底是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 顾长渊将短匕随手插回自己的腰带,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他再次上前一步,这一次,两人几乎贴身而立。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危险: “我是谁?我是你的夫君,顾长渊。也是你要杀的,‘常胜将军’萧慕白。” 他承认了!他竟然就这么干脆地承认了! 沈芷兰心头巨震,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手腕却被他猛地攥住。他的力道极大,捏得她腕骨生疼,绝非病人该有的力气。 “夫人,夜还长。”他凝视着她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语气重新变得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们,该回去了。” 说着,他不容分说,拉着她,便朝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沈芷兰挣扎了一下,却无法挣脱他的钳制。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她抬头,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那双在夜色中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招惹上了一个何等可怕的人物。 这场替嫁,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 而她,似乎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中。 夜色深沉,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返回国公府的小径上,只留下满地的月光清冷,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交锋后的紧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