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稿》 第1章 喵喵喵喵 台风过去半月有余,黑蓝的海面终究隐匿噬人的爪牙,回归母亲怀抱那样无边无际的温柔。 丽日下的海岛还有摧残过的痕迹,四处散布断壁颓垣,潮水将未来得及拾取的腐烂木块冲上陆地。 被白日照得炫目的沙滩维持万年的模样,大风大浪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细细的沙粒上只有两串人类踩出来的脚印,被海浪舔舐得模糊。 走在前面的男生抿紧嘴唇,弯腰捡起破碎的木块,被海水泡得柔软的倒刺贴在虎口,他愣是用了力,血珠沿着虎口滴下,没入沙滩中不见了踪影。 落后一步的伯伯夺过他手中的木块,半个多月的悲痛发酵成无声的叹息:“清浪啊,侬阿妈阿爸希望侬上一个好大学,侬就多往前看看,等啥时间有愿想了,再回岛上来。” 顾清浪说不出一句话,如大海一般沉默。 十天后,他毫不犹豫地登上码头,在悸动中登船回到同海洋一般无边的大陆上,前往远隔千里的内陆地区。 那是父母的故乡榕县,那座依偎大山环绕河流的小县城。 寒来暑往,顾清浪沉寂到第二年,才在暑气大盛中前往榕县中学办理入学手续。 阳光白晃晃地刺眼,红山中学铺了瓷砖的地面不仅炫目,还蒸腾热气,宛如烧红的铁板。 顾清浪不免被九月初的日头晒得眩晕。 开学的日子学生很多,行李箱滚轮吭哧吭哧地前行,一片吵嚷。 顾清浪许久没有见过这景象,皱了眉头避开人群,笼罩小叶榕浓密的绿荫,按照教务处给的学校地图前往办公室。 “你怎么敢的!你个妮子到底搞些甚么!”一道粗糙的声音传来。 顾清浪的目光穿过层叠的灌木看向教学楼一个角落,四个体格强壮的男生围住一个长发女生,姿态趾高气昂,叫嚣只有那一句,后面的狠话因为气力不足,传不到他耳朵里。 四个男生对峙一个女生。 顾清浪毫无触动,对校园霸凌没有任何想法,收回目光抬足离开。 电光火石间,女生一头乌黑的长发一甩,蹬住墙壁发力,踹偏一个男生的胸膛,轻而易举跳出包围,平稳落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盯过来,穿越灌木准确定位顾清浪的眼睛,充满轻蔑和漠视。 听说猫对视线特别敏感。 顾清浪愣了一下,扭头径直离开,前往办公室办理好手续,按照预先安排前往高二9班报道。 一条走廊上的学生都是高二的,他们对陌生的面孔明显感到好奇,特别是拿着文件夹的男生格外帅气,冷眉冷眼,身姿挺拔,走路一头碎发生风,擦身而过时留下清凉的气息,完全不像班上那些整天鬼叫的男生。 顾清浪视若无睹,找到高二9班。 教室门半开,班主任洪亮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明天就是开学考,看看你们暑假都干了些什么。现在高二,大家必须提高紧迫感,紧迫感懂吗老铁们!再不学狗都能撵上你们了!明白吗!” 底下一片稀稀拉拉的回应。 榕县的经济并不发达,教育资源自然跟不上,学习风气也一般,荣县中学在省内中学里排名第二十。 因为省里只有二十个县。 顾清浪敲门推开,恰好听班主任一句“弥烟又跑哪里去了?!”,他的视线随班主任看向后排靠窗的一个座位。 那是唯一一个没有拉上窗帘的座位,空荡荡的天蓝色桌面铺了一半白色日光,在窗帘遮住而稍显昏暗的教室里发热发烫。 班级在短暂的安静后爆发出喧哗,已经开始翻新书的学霸都抬起头来,所有人注视班级门口的男生。 班主任是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人,见顾清浪站在门口,立马招呼他进来:“这是咱们的新同学!” 大家一阵欢呼,各种惊叹和夸赞纷至沓来。 “小伙子长得真俊,诶来签个到,对就这里。” 男生写字稳重,硬朗的指尖捏住笔,落在纸上的一笔一划认真凝重。 签到表上有班级和班主任的姓名马大石,顾清浪|叫了声“马老师好”。 “真有礼貌,”马大石非常感动,抬手拍他肩膀,却被侧身躲开,尴尬道:“来,做个自我介绍,大家欢迎!” 底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顾清浪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略带磁性的声音滞涩,声音很冷:“大家好,我叫顾清浪。” 他微微鞠躬,平静地看向教室半空,马大石挂在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三秒,才意识到他的自我介绍结束了。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有窃窃私语:“看起来不太好接近,怎么办,有点怕他?” “嘶,好冷,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装比而已,怂货。” 此言一出,不少男生附和,甚至有人拍桌,被马大石猛咳压下。 在微妙的氛围中,教室后门响起一声柔软而响亮的“报告”,钢锻后门“嘭”地被推开,砸到墙上又回弹,一只纤细白净的手扶住门框,冲进来一个长发女生,顺滑的黑发扬起回落,淌在双肩。 她身上乱糟糟的,身上还有些树叶碎屑。 马大石拍桌:“弥烟!动静小点,快去坐好,我要讲事情了!” “老师我有急事,我要请假!” 女生跑到阳光照射的桌前,一把抽出干瘪的书包,转身时胳膊肘差点磕到桌角,却以远高于常人的敏捷巧妙避开。 她忽然抬头,黑色发丝映衬得脸如水润剔透的冰荔枝,甜美冰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静地盯住顾清浪,眼底隐隐泛着金光。 紧接着,她耸了耸鼻尖,仿佛嗅到什么令人愉悦的味道,有一瞬展颜,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种难以自拔的美妙神色。 顾清浪正当她有话要说时,她却转身一溜烟离开了教室。 马大石拦不住,从前门探身出去威胁:“一会我告诉你爸!” 远远的一声“好哦”传来,教室里一阵嬉笑,随即闹哄起来,各种调侃马大石“管教不严”“别干了去工厂拧螺丝吧”,马大石笑骂他们,指了指女生座位后面,示意那是他的位置。 顾清浪会意,抱着一摞书到女生座位后方的位置坐下。 刚落座他就意识到整个教室都是两桌并列,只有他和女生的座位是单个挨窗摆放。 他的桌椅是新添上的,而前桌桌面空白,桌兜里乱七八糟一堆新书,看着极为碍眼。 顾清浪联想到教学楼角落发生的事,不由得看向女生离开的后门,却见一双眼睛正贴着门窗,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又弯了弯,退开的脸上露出奇妙的神色。 门后的女生撇开脸,几缕黑发轻轻扬起,再次消失在门后。 第三次对视了。 弥烟不由得想到。 他!好!香! 比小咪猫咖里最新鲜的猫薄荷还香! 隔着半个教室还能闻到他那么——那么那么香的味道! 再想到他们即将成为前后桌,弥烟脚步越走越轻快,简直快蹦起来,她恨不得捧着那个男生吸上一大口! 要是这该死的学习有香香人类吸吸,就不再是令猫深恶痛绝的东西了。 楼脚站着刚刚威胁她的四个男生,夹着烟屁股猛吸,见她下来立刻站直了身子。 “走吧!”弥烟的情绪还未恢复过来,背着双肩包乖巧地站在他们面前,声音柔软愉悦,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姑娘。 校服上满是签字笔墨痕的男生杵了杵同伴,不敢相信这是刚才以一敌四的女生,猛咳一声:“老子警告你,一会在春哥面前好好道歉,不然接下来的日子有得你好受!” 同伴脸胀成猪肝色,攥紧拳头,横眉怒目撑场面:“记住没!” 他们也是高二学生,通常进行校外的社会实践活动,踹过独眼的狗,收过小学生保护费,砸过老太婆小摊子,眼前这个不过是个一米五九的小矮子而已,怎么也没想到正面刚上,落下风的会是他们。 弥烟轻笑一声,乜他们一眼:“好啊,不过我是好学生,必须从没有监控的地方出去呢。” 学校管得严,连草丛藏着的狗洞都掩上了,那几段矮墙也时常有保安在看管,哪里还有没监控的地方? “算了,我带你们去吧。”弥烟恨铁不成钢似的摇摇头,自作主张带着几人轻车熟路地绕过监控,来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墙角。 “这么高怎么翻出去,你耍我们?”脏校服男生说道,另外三人幡然醒悟,以为又找到新地方了,结果是个屁! “为什么不能?” 只见弥烟扬起嘴角,身形一动,四人没一个人能抓住,只见她轻巧攀爬直接翻到墙头上蹲着,逆着光,一张脸隐匿在乌发的阴影里,冷冷俯视他们。 “你他妈的小妮子!给老子下来!”脏校服男生提高声音命令道。 先不说墙面太高,他们得一个搭一个上去,只说上去也抓不到弥烟,她就像猫一样滑不留手,甚至还能抓住机会反咬一口。 四个男生仰头看她,被她身后的阳光晃地睁不开眼。 “上来啊。”朱唇轻启,眼里是毫无感情的冷漠,甚至带着些轻视的挑逗。 弥烟轻嗤一声,满脸不耐,柔声说道:“我告诉你们,那什么春哥秋哥挨打活该,他既然敢弄死奶牛猫,他也得尝尝苦头。” 底下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条野猫抵得上春哥三根肋骨,你是不是有毛病!” 弥烟露出尖利的虎牙:“你才有毛病,他要能来自己来,不能来就滚蛋,别叫学生盯着我不放,可别让他把你们带坏了。” 断了三根肋骨的人怎么可能亲自来找回场子?! 几个男生正准备开骂,却见弥烟拍拍手站起来,似乎没站稳,一只脚向后腾空,身体也明显地向后倾倒,吓得赶忙提醒,“你他吗站好啊喂!” “诶我去!” 女生衣角飞扬,整个人掉到了墙的另一边,却没人听到一丁点动静。 脏校服男生一阵后怕,问:“她不会是摔晕了?” “也有可能后脑勺着地死了。” “我去,不会出人命吧?” “那要不要去告诉保卫处?” “告个屁,赶紧走!” “要不咱上去看看?” “……行,你驼我,我去……” “你们四个要做什么!” 脏校服男生刚被同伴抱起腿攀到墙头,同伴受到惊吓一松手,他没抓住一下子就摔下来,被划破的手指开始飙血。 “老师,就是他们。”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在四人身后响起,一张见一次就能记住的脸极为陌生,一看就是个新生。 他旁边是教导主任和两个安保人员,准备开骂的四人脖子一怂,在教导主任的怒视下闭紧嘴巴,看向男生的眼神充满怨毒。 教导主任神情严厉:“先把他带去医务室。不是说还有个女生吗?这些人年纪轻轻行为不端,搞什么幺蛾子?” 男生闻言微微皱眉,道:“估计是看错了,我是刚转来的学生,不太清楚。” 教导主任严肃道:“做得不错,你就是那个……” “顾清浪。” “对,就是你,顾清浪,多适应适应新学校,好好学习。” 顾清浪颔首,跟着教导主任离开,背后的墙头转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其他人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只有他听见了。 他转过头,那个女生正站在墙头上,黑发在热浪中飘扬,逆着刺目的日光,眉眼含笑,一双猫眼静静地俯视他。 这是第四次。 这位香香人类带人来帮她的。 弥烟唇齿微动,口型是:顾清浪。 随即露出一个能软化冰雪的笑来,格外耀眼。 第2章 仙侠古耽(叶邈) 墨寻天榜夺魁,名噪九州,与天资卓绝的师兄陆归清共享“双绝”美誉。 他风头无两,意气风发,仙器千机在手,万般变化,一曲摄魂夺魄,一剑光寒九州,孤身入魔域,连斩三十六领主,联手各大仙门,带领数万修士与魔修决战两界山。 决战前,墨寻与陆归清比武,墨寻胜。 两界山终战结束,墨寻战陨。 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陆归清至两界山,得千机而归,修为全毁。 “双绝”已无,天下哗然。 “墨寻此人,天之骄子,若无他,尸山血海的正魔大战会绵延数载,天下正道修士少说折损二十万。” “正魔之间有摩擦本是常有之事,他出尽风头,非要引起两界山终战,活该!” “墨寻?哼,狂妄自大,嗜杀成性!他当年碎人魂魄,一手碎魂术不知断绝多少轮回之路,与邪修无异,天道难容——是死有余辜!” “就是就是,若不是陆归清以自身道途与清誉,结下血魂契替他作保,正道修士哪能容得下他!” “咦,怎会有此说法?二人向来不对付,仙门大比时墨寻暗算陆归清,才夺了天榜第一,成陆归清师弟后,又与他争夺修炼资源,二人同门,却形同陌路,两界山终战之前,二人还在宗内大打出手,炸平了半个峰头。” “这……听说两界山上,墨寻遭人暗算,最后关头使出了那招‘碎魂’,陆归清遭反噬,才修为皆废。” “嘘,这可不兴说……” 世人之言纷纷扰扰,之后陆归清出世,登上戒律殿首座,裁决仙凡,定纷止争,议论渐息。 . 十八年后。 澜沧州,榕城,叶家沟,大堂。 大堂用几颗榕树做柱子当横梁,夏日漏雨冬日漏风,前两天刚下过雨,地面被乱脚踩过,稀泥翻起。 此时日薄西山,悬崖将残阳割成两半,能看清泥地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 他头上破了个窟窿,半脸都是干涸的黑血渣子,幸好胸膛上皮肉贴骨,勉强透出微弱的起伏。 身边还伏着一个小少年,石墩子似的,衣裳破破烂烂,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得凄厉:“小木头!不要死哇!!” 哪想被一个诀封了嘴,呜呜怪叫。 有一家老少也围着小木头,一会盯着此人,一会抬头看那半轮红日。 叶家沟老村长轻咳两声:“仙长,您看,小木头这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 仙人扬手,他鹤发童颜,束发,雪白长袍,手拄一根缠满藤蔓的拐杖。 仙人身侧是须髯茂盛的壮汉。 壮汉道:“仙长早已算到叶家沟有五人当选,前四已选定,最后一个名额留给这小木头。他要是日落前能醒,那就是有仙缘,要是没醒……那就是没这命!” 那可千万别醒! 叶万金眼冒绿光。 叶家沟位置偏僻,鲜少有仙人前来,儿子要是被老仙人选上,不假时日得道成仙,那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光耀门楣、升官进爵不说,长生不老更是指日可待! 红日一落,叶万金心中一喜,将儿子叶成功往前一推。 叶成功畏畏缩缩,不敢抬头,满脸横肉一抖,害怕地后退,一脚踩在小木头指尖上,登时,他井口大的脸唰一下苍白一片,额间冷汗涔涔,掩住额头上一片红黑糙肉,钻过他娘咯吱窝,躲在老娘身后怂成一团。 “嘶——”地上的少年猛然睁眼,眼瞳几乎竖成一条缝,显现出黄蓝两色,分明是兽类瞳孔。 他抽回指尖,捂着头,分不清是手更疼还是头更疼,只缩成一团。 等等,手? 他心中一惊,打量自己两只手十根手指头,修长细尖,脏污不堪,两只脚十根脚指头,脚底的泥巴干裂,一动就簌簌往下掉,胸膛平平整整,瘦骨伶仃,裹着松松垮垮的粗麻布,脑袋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耳朵,还顶着一个杂草窝! 嚯,这是人形! 他似乎是逃了先生的课,找了个清静地儿睡觉,怎么一醒来便修成人形,来到了——人界? 咦? 玄猫只觉脑袋一团乱麻,似乎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人,恍惚间,见风雪之外,一白袍之人遗世独立。 可他自小在秘林长大,由先生教导,身边皆是妖兽,何时到过人界,除了先生,何时见过人族? 难道是先生给他的那些话本……玄猫呆呆地环视四周,嘶,头疼。 那仙人见他已醒,拐杖拄地,手往下压:“叶家沟,第五人——” 叶万金扑通一声跪下:“仙人!这呆子来历不明,是村尾老寡妇从河对岸榕树林里捡的,并非我们叶家沟的人!不能占咱们叶家沟的名额,还请仙人深思!” 叶万金夫人见状,也哎哟一声跪下:“他品性极差,杀老寡妇的鸡,摸我家的鱼,我儿善良无比,给他吃食,他趁我儿村口玩耍,指使傻子打得我儿半个月下不来床!谁都知道那小石头天生神力,他不是想杀我儿是作甚!” 叶万金老娘颤颤巍巍:“作恶多端,三年前就被赶到河对岸,不得过河!” 叶万金兄弟姊妹齐上阵,当众把玄猫羞辱得体无完肤,那壮汉和仙人听得津津有味。 玄猫收回视线,麻布衣袍沾满稀泥,在地上盘腿而坐,心想,这些人可讨厌,要杀掉么? 不,不可,先生教导,人族中,残害同类者皆为歹人。 又想,原来他不是修成人形,这肉身原本已在人界活了多年。 叶万金见此人痴呆如故,冷哼一声,往他脸上一指:“我叶家沟不生你,但养你那么多年,今天就是你回报的时候,把名额让出来,我叶万金保你衣食无忧!我儿天资聪颖,跟着仙人修炼,定能升仙,你体虚体弱,去了也是浪费名额!不如就在叶家沟享福一辈子!” 听见“修炼”二字,玄猫理清前因后果,原来不过是恶人想抢占拜师名额,他对人族修仙没什么兴趣,便道:“好呀~” 其他村民听他说话,俱是一惊。这木偶似的孩子,十几个春秋过去,终于开了次口。可惜就算磕破脑袋恢复了些神智,也尚且不知什么是好坏。 他们见他乱糟糟的头发堪比鸡窝,脸黑一块白一块,难说是锅底上沾面粉,还是白布染花了色,又起了恻隐之心:“哎,小木头——” “闭嘴!”叶万金喝住那人,却见地上那脏兮兮的少年突然慢悠悠站了起来,笨拙地拍打着衣袍上的泥土,碎干泥块扑簌簌往下掉。 他歪着头,看了一眼方才叫他之人,一双猫儿眼在脏污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亮,懵懂地开口:“不过我做了那么多坏事,得跟着仙人修习品性才是。” 叶万金道:“你个呆子要修什么品性!” “呆子?”玄猫眨眨眼,非但不恼,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词,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仙人,语气天真,“老仙人,修仙……能让人变聪明吗?要是能变聪明,是不是就不是呆子了?” 不等仙人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点点头,仿佛想通了什么天大的道理,声音清脆地宣布:“那我要去修仙!” 他看向叶万金,笑得眉眼弯弯,说出来的话却让对方面色骤变:“等我变聪明了,一定好好想想,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养’我的。” 他不是只笨猫,难不成看不出其中猫腻? 叶万金气得脸色发青,叶成功却怪叫一声,如被掐住脖子般恐惧异常,怪叫着“别让他去”“他回来会杀死我”云云,冲向玄猫,要掐他脖子。 “够了。”仙人将手一挥,掀起一阵罡风将一大家子人刮得七零八落。 那胖儿子哎哟哎哟呻吟,小石头见他摔得不轻,哼哧哼哧补上两脚,再一屁股坐下去,扭一扭,登时不听那烦人的呻吟。 玄猫看了一圈,和小石头对上视线,见他憨憨一笑,不由得噗嗤一笑。 这人可真有意思。 壮汉冷哼一声,威严道:“仙人算出此人有仙缘,你们在争什么东西!” 老村长出来打圆场,向仙人请命后,带着五个年轻人和仙人移步祠堂,点香火,放炮竹,拜祠堂,上族谱。 有个村民小跑前来,伏在老村长耳边道:“叶先生,登族谱一事,大傻没冠姓取名,二傻没取名!” 小木头三岁那年由老寡妇牵着,上香日那天来祠堂拜了老榕树做干娘,给他取了姓名,不过几年老寡妇死了,也没人知道小木头名何。 小石头一家在那年瘟疫中双亡,他意外活了下来,夜夜抱着祠堂的石头睡觉,得了石头的名,本名也被忘却了。 老村长拱手:“望仙人能赐二人姓名。” 仙人抚须,见炮仗炸翻一块石头,那傻子被呛得鼻子眼泪一大把,便给傻子赐名“叶石”。 傻子一听,瞪大眼领了。 那呆子不知何时爬上榕树,晃着腿,俯视众人,面部放空,仙人哂笑,赐名:“叶邈。” 呆子一听,思索这也算人身的正经姓名,暂时也领了,姑且用着吧。 人之呆者,傻者,痴者,苶者,俱是神魂受损者,此二人如此,正是大有用处。 仙人喜上心头,开口道:“早算到村中有二人仙缘了得,此二子必将大有作为。” 老村长松了口气,心中宽慰,喜上眉梢。 仙人又道:“只是修仙无岁月,加之我宗管理严格,百年之内归来机会渺茫。” 老村长恭敬说是。修仙之事,凡人如朝菌蟪蛄,仙人长命者可见沧海变桑田,高山因风刃削成平原。自古以来,大抵如此。 仙人与大汉领着五名少年,告别叶家沟。 月色如水,飞瀑水声渐远,叶邈缀在最后方,盘算着怎么离开。 修仙,修什么仙?他要回秘林! 不说一来人界便见纷纷扰扰,单是暗中听到仙人说的宗门管理严格四字,便胆战心惊,一股寒凉从背脊散到全身。 在秘林里修行时,他贪玩乱跑,先生抓他回学堂后,总会耳提面令,唠叨以后修炼成人形,便要学人界修士修炼,那修士修炼又如何辛苦云云。 他总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白虎灵狐蛟龙都没修成人形,哪里轮得到他一只小小小小——小玄猫? 人界,远呢,远着呢,和天边的双月一样碰不到摸不着。 没想到逃课睡了一觉,便到了这人界。 秘林里的先生可以纵容他,人修可不会因为他是一只小玄猫而放他一马,一个不注意触犯什么戒律,不得先被抽个三百鞭? 真真是要命。 他想着想着,神智渐渐清明,忽然回想起辱骂他的那几人,总觉得有些怪异,若一个人真作恶如此,旁人又怎会露出怜悯的神色? 叶邈好奇心十分之重,若是弄不清楚,回了秘林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几步跟上前,小声道:“石头,我问你件事儿呗?就我以前……” 大块头昂首挺胸,顶着满脑门汗噌噌噌赶路,叶邈压低声音:“小石头!” 大块头不为所动。 叶邈拍他胳膊:“叶石!” 叶石叉着腰得意:“是的叶邈。我的新名字是叶石!” 叶邈:…… 壮汉扭头怒道:“吵吵嚷嚷做什么?把嘴闭上,专心赶路!” 叶邈装疯卖傻嘿嘿一笑,叶石粗声粗气要顶嘴,叶邈赶紧制止这二愣子,壮汉瞪了两人一眼,扫过另外不知所措的三人,嘟囔道:“一堆蠢猪。” 没想仙人一拐杖将壮汉打出三米远:“你也给我闭嘴。” 三个年轻人被吓得瑟缩一番,他们之中最大的和叶邈一般年纪,最小的也才七八岁,没出过叶家沟,没见过险恶,小孩害怕得嘴一张,眼一闭,哇哇大哭,仙人轻飘飘捏出一个诀,将他嘴封上。 仙人道:“今晚夜半,我们要赶到裂谷外,与人汇合,要是有人误了脚程……”仙人扫视几人,冷哼一声。未修行过的凡人,走路不生风,一步不抵两步,要是把飞舟给他,怎么会一天只搜一个村? 叶邈又落到了最后,折了根草把玩。 看来这仙人也有点猫腻啊。 一行人继续赶路,七八岁的小子闷声哭,大人一步,他要跑两步,路又黑,心里又害怕,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小腿还被锋利的草叶剌出好几道口子,实在跟不上。 一只干瘦的手悄然牵住他,那人走在他侧前方,替他挡去草叶。小孩抬头,只见那人脸上全是脏污,额头上沁出的汗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叶邈冲他微笑,小孩吓了一跳,退开一步,又赶紧贴上去,生怕他丢下自己。 走了快两个时辰,叶邈见小孩脸色苍白,走得快虚脱了,不得不拍拍叶石,一阵挤眉弄眼,指小孩,叶石本就傻,又走得头昏脑涨,不知道兄弟在搞什么。 叶邈一阵沉默,见没人注意,单手拎起小孩衣领,一把将人扔到叶石背上,眼疾手快捂住叶石的嘴。 叶石恍然大悟:喔~ 叶邈赞许地冲他笑:对对对~ 他们已出峡谷,前方豁然开朗,月上中天,笼罩远方此起彼伏的山脉,一条条山脊像蛟龙背脊。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星星点点的火光,走进才看见那是搭的火把,扫清的平地躺着几十上百人,有一二人在四处巡逻。 没等他们走近,一个束发着雪白长袍的中年男人慢步过来,仙人朝他拱手:“师兄,这是叶家沟五人,有二人资质极优。” “哦?”中年男人越过半跪的壮汉,打量几人,最后在叶石和叶邈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一个又傻又愣,另一个目光半垂,空空如也,被盯上没有反应,一看就是个呆子。 中年男人满意点头,一挥手,壮汉便领命将五人带到躺卧的人群里休息,一人分了一个干饼。 叶邈坐在最边上,一点点掰下饼渣塞进嘴里,竖起耳朵细听远处的动静。 中年男人和仙人警惕十足,走得更远,遥闻中年男人道:“李家嘴的过悬崖时摔死一人,还差一人,不好交代。” 仙人犹豫:“师兄,此地虽然偏僻,但我们在此汇合,人数太多,怕引起注意……” “……” “喂,你们是哪个地儿的?”见叶家沟几人坐下,人群中一道骄纵的声音响起,那人脖子挂着长命锁,衣衫整洁,脸也白净。 “叶家沟。” “王家坝的。” “枫树村。” “李家坝!” “我刘家嘴的,等我们十五人成仙回来,刘家嘴就是榕城最大的村!” “呸呸呸,我娘说百年无人成仙!”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不就是仙人选的徒弟?根骨奇佳!” 一堆人压低声音叽叽咕咕拌嘴,叶邈对这些并不好奇,不说百年,先生说近千年都没有成仙的。 趁他们说话,他递给叶石半块饼,小声问:“叶石,叶家沟里,他们说我是捡来的,是真的吗?” 叶石狼吞虎咽,抹抹嘴,看兄弟剩下的小半块饼流口水,猛猛点头。 叶邈:“那我品行不端,忘恩负义,狐假虎威?” 叶石流着口水,不知道兄弟在叽里呱啦说什么,只馋他手中的饼,猛猛点头。 是么?他怎么就不信呢? 叶邈缩回手,自己吃起饼来,再次回忆当时的场景。 一只小手突然握住他:“木头哥哥,娘说你是好人,我也相信你是好人。” 叶邈心头一暖,薅了薅小孩头顶。 小孩万分困倦,强撑眼皮小声安慰他:“娘说叶万金是恶人,把你娘欺负死了,还欺负你,给你一口饼,要打你十鞭子,石头哥哥帮你打回去,他们就把你赶到河对岸。” 小孩提起这些事,叶家沟另外二人也接茬,说起过往之事。 李寡妇儿女孙儿俱死于瘟疫,捡到叶邈后当个宝贝供着,漂亮、雪白雪白的一团,叶家沟每个当娘的都抱过这个宝贝,喜欢得不得了。 可婴儿当真只做个宝贝,不会说话,没有反应,不会笑也不会哭,只会睁眼和睡觉,五岁,十岁,也不见张口,整日坐在村口,漆黑的两颗眼珠子盯着人来人往。 一日叶万金的宝贝儿子叶成功路过,被小木头盯恼了,将人打了个半死,李寡妇告到老村长那处去,叶成功第二天又来李寡妇家,将母子二人打了一顿,李寡妇被打残了腿,无法下床,烂死在床上。 而被养着的宝贝被叶成功带走了,之后打骂便是常态,木头全身上下就差脖子没断过,手指脚趾都断过无数次了,有时候夜里还会传来哀嚎,第二天能看见他指甲缝里插着钢针,女人们看不过去,帮他拔了。 前几年叶成功在村口打骂木头,不小心打掉了旁观的石头手上的饼,被石头揍了一顿,都说是木头指使的,可大家都知道,木头从不会有反应,叫老村长做主,叶成功当着老村长的面一刀砍在木头身上,血溅了三米高。 当天木头被赶到了河对岸,不准再过河,当晚叶成功鬼哭狼嚎半宿,半夜跑到河边,朝对岸磕头。之后一个月,叶成功每晚夜半都会在河岸磕头,白天自己却不记得此事,叫嚷着打杀木头,结果被石头打了好几次,渐渐的也偃旗息鼓了。 “这些事,叶家沟谁不知道?” “要不是叶成功他家谁也惹不起,我们早就把叶成功揍了!” “真是神奇,你今天磕了脑袋,竟然就会说话了,脑子也正常了。” 那两人仔仔细细打量叶邈,叶邈脸上一团乌黑,看不出表情来。 叶邈谢过二人,揽过迷糊睡去的小孩,胸口憋闷,估计是肉身带来的痛苦。 寻不到你的魂魄,那便帮你报仇吧。 · 寅时,日夜交替之际,人静。 断崖无光,飞瀑四溅,浓郁的水雾笼罩在叶家沟上方。 叶万金家的狼狗趴在院前,抬头张望一番,将左爪搭在右爪上,偏头假寐。 屋顶青瓦上伫立一个瘦削的人影,比夜色黑上五六分。 眨眼功夫,那道人影移至卧房内,伫立在棉麻软榻前。 灯芯哔啵炸开,豆火摇曳,预示某种不详。 软榻上,叶成功全身惊颤,美食珍馐滋补出的肥肉淌出冷汗。 蛛网般的梦魇将他层层包裹,他囚困其中艰难喘气,扒着蛛网的手鲜血淋漓,可见森森白骨。 直到蛛网破裂,两条手臂已经磨成白骨,他蜷缩身体从洞口挤出去,扑通一声落进水里,他的头仿佛有千斤重,咬碎了牙也抬不起头,冰水灌入肺腑,他通体寒冷剧痛,一只手拽着他的头发拎起头颅,他只能在水中倒影看见一个冷白的面庞,不等他呼吸,他又被按至水中,被冰渣划破脸。 如此反复如此反复,他喝光了混合血水的冰水,肚子高高涨起,直到肚子破裂,腥臭的水哗哗流出。 他冷得打摆子,正巧身前出现一堆柴火,他打了个哆嗦,本能靠着火光取暖,那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烧焦了他的头发,猩红的火炭落在身上,滋滋作响,皮肉迅速发炎溃烂,他却闻到一股肉香味。 眼前的那个人呆呆地,捧起几根铁针送给他。他感恩佩戴,探出两根白骨,将铁针穿进空空的腹腔,直到头顶,像串烤鸡豚那般,纵身一跃扑进柴火堆…… 这次他是被烧死的。 他醒了。 叶成功呼出一口浊气,浑身瘫软。 自从三年前那一刀砍进呆子身体里,他对上呆子那双无底黑洞状的眼睛,便夜夜噩梦缠身,俱是自己对呆子所行之事,捆着鞭打、冬日将人按在水里、夏日用炭火烫…… 今晚幸运,竟然从梦中挣扎出来,下半夜便不会被那呆子缠上。 叶成功嘴巴干涩发苦,想起床给自己倒杯凉水喝,甫一睁眼,对上一双黑夜赐予的眼睛,再次见到了令他绝望的那张脸。 不!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 “啊!!!” 院前的狼狗惊醒,见到一个生人,耸了耸鼻子,尾巴一晃,屁股一撅,两爪前扑——快来玩! 叶邈皱眉。 不,他讨厌狗。 狗点头哈腰,奴颜婢睐,还冲他摇尾巴。 哈,是想打架吗? 可惜他现在双手都没空。 叶邈踹开院门,光明正大离开叶万金家中,拖着四具尸体往村尾去。 他没有原身的记忆,不知道娘住在哪间屋子,在村尾一间间搜过去,找到最角落一间茅草屋,破败多年,经风吹雨打,屋顶茅草腐烂坠落,散落在屋子各处。 尸骨已经被人收了,榻上堆着一些杂物,一件脏污的麻布袍,看大小估摸是十岁左右孩子的,掀开袍子,下面藏着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布偶,黑色的,叶邈夜视能力极好,破烂的屋顶也投下几粒星光,他看清这缝的是一只猫,针脚细密,尾巴长而微翘。 估计是肉身喜欢黑猫,娘便为他缝了一只高高兴兴的猫。 叶邈将叶万金、叶成功、叶万金夫人和老娘摆在屋门口,像他叼食物给秘林先生表谢意那般,列得整整齐齐。 四具尸体无伤无血,皮肉鲜活,脸上表情却如出一辙——惊恐绝望。 叶邈和其他猫不同,并不喜虐杀,但这四人在睡梦中死去是一件幸福的事,他便把人一一叫醒后再一击毙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见自己会露出这么绝望的表情。 叶邈不再多想,反正他们的反应正是给这份谢礼锦上添花。 他替叶成功理了理衣角。送出去的谢礼要是太乱,那也太不够诚意了,希望娘喜欢。 猫就是这样,不管对方是否害怕报恩谢礼,总之是真诚恳切地送上了。 他将先生教的礼,在门口朝屋内行了三遍,才迅速离去。 刚出叶家沟没一会,前方一个人影迅速奔来,其后方有数人御剑穷追不舍。 叶邈见情况不对,扭身藏匿林中,静观其变。 前方那人一阵风似的刮过去,叶邈看清那人:这不是仙人的师兄吗? 后面的人提速追上去,将男人团团围住:“站住!哪里跑?!” 距离有些远,不方便叶邈看热闹,他蹑手蹑脚跟过去,只见中年男人满头是血,身上衣裳数道血痕,严肃威严的脸笑得和蔼,他向几人拱手:“几位小兄弟,实在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为首的青年怒道:“既然你知道我们是归一宗弟子,还敢冒充我们四处收徒,有什么话跟我们师父说去吧!” 叶邈探出脑袋,打量几人。他们统一束发,身着白色长衣,交领右衽袍,衣领有相同的流云纹样,束腰有流云纹归一带,佩戴令牌,令牌纹同,手中皆持剑。 双方装束竟然相差无几。 中年男人环视四周,笑容不变,依稀能见脸颊肉惊颤,低声下气:“并非收徒,我们只不过搜罗蠢笨之人去挖灵矿罢了,要是有仙缘,他们或许也能走上仙途,譬如那天生神力的大块头,说不定……唉,可惜了……” 叶邈听他语气,心中愕然,难不成叶石已死?他单知道这路人马并非行善之人,没料到凶残至此,本想杀完叶万金再带叶石离开,此刻暗暗后悔。 “休要狡辩!”归一宗弟子围攻而上,挽出的剑花落在他身上,又打出几道血痕,要不是法器护体,他怕早已四分五裂! 包围圈缩小,已是近身作战,中年男人自知敌不过,眼神狠戾,看准一人,迎剑而上,肩膀被雪剑洞穿! “师弟小心!” 中年男人咬牙向前一顶,竟然翻手擒住那人,狞笑道:“各位不想让你们师弟送死,全部推开!” 归一宗弟子各退两步,为首的青年死死盯着他缓缓扣紧师弟喉咙的手,厉声道:“放开小师弟!” 一对多的战斗中,逐一击破的方法屡试不爽,击破的第一个自然是那个被同伴有意无意保护的软柿子。 他们的小师弟就是那颗修为低下,又受宠的软柿子。 双方站位有变,一丛灌木正好挡住了中年男人半个身子,叶邈看不见那被挟持的软柿子,往前挪了一小步—— “咔。” 树枝。 叶邈:…… 说时迟那时快,叶邈脚尖一勾,树枝高高抛至眼前,他两指捏紧,向前一掷,树枝洞穿中年男人喉咙,一击毙命。 血液飞溅三尺,几个归一宗弟子才反应过来,小师弟急忙挣脱逃开。 为首的弟子朝林间拱手:“竟不知有高人在此,感谢阁下出手相助,归一宗外门弟子长云敢问阁下贵姓。” 叶邈收回脚:稍等,原来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林樾间几声鸟啼,天将破晓,长云不闻对方回答,不敢贸然向前,仍旧拱手,借微光查探丛林中人。 对方一直隐匿气息,关键时刻却出手利落,一击毙命,修为定在几人之上,至少为筑基级别。 叶邈见几人坚持,要不随便扯个幌子?于是开口道:“我姓李。” 长云见对方无意出面,但对他们并无恶意,心中松懈,道:“此贼人修为深厚,心狠手辣,祭出他师弟和众部下逃出罗网,我等追捕至此,要不是阁下出手相助,我家小师弟早被他杀害。”他双手奉上一枚玉佩:“此乃我的随身玉佩,若阁下有什么需要,可凭此道归一宗外门寻我,我定鼎力相助!” 长云双指并拢,用仙力将玉佩运送至丛林中,感知到被人接过,才散了仙力。 怪哉,这人身上竟然一点仙力也无。 林间之人礼貌道:“谢谢。” 长云正欲开口,前方村落突然炸开了锅,鸡鸣狗吠,人声鼎沸,火把攒动。小师弟疑惑道:“前方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师兄,我们要前去查探吗?” 长云凝神,取下腰间所配须弥芥子袋,将地上的中年男人收入袋中,冲林间再次拱手:“阁下,要务在身,我们有缘再会!” 过了一会,叶邈见他们从村口进入叶家沟,便转身离开。 去找找叶石尸首还在不在,他得找个地儿给埋了。 先生讲过,身死之后,要入土为安,不然被那群死秃鹫叼了,死相会很难看。 叶邈速度极快,几乎化作一道残影,未出裂谷,便闻到风裹挟而至的血腥气息,小道上陆续出现贼人尸体,那个鹤发童颜、拄着拐杖的仙人赫然就在其中,腹部被炸了个大窟窿,脸上一片惊愕,估计想不到师兄会拿他挡法术。 天光已亮,叶邈出了裂谷,奔向之前的休息之地,见众人还聚在一起,由几个白衣之人看守,心中奇怪,便悄然放慢脚步,却突然撞到一堵无形的墙。 “嗷!”叶邈双手捂住酸疼的鼻子,泪眼汪汪,狼狈退开数十步。 来人气势汹汹,问题一个接一个:“站住,你是何人?!我归一宗弟子在何处!” 叶邈双手捂鼻,瓮声瓮气:“他们杀了贼人,见叶家沟有动静,便去查看了。” 那人照例一身白袍,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衣领袖口都纹了一条银线,他眉眼开阔,一身正气,步步逼进施压,问:“没有仙力……你又是何人?哪派的体修?” 叶邈不答,因为他没听懂。 什么修? 他揉了揉鼻子,痛感很快消失,便松了手,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来,真诚道:“我姓李——” 那人怔愣,当年归一宗外听道原上惊鸿一瞥缓缓浮现,恍惚间重叠,却道出:“墨——” “叶邈!叶邈!饼!大煎饼!”叶石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举着一张大饼朝叶邈跑来。 叶邈见他还活着,登时将这李啊墨啊叶啊乱七八糟的一堆扔在脑后,知道叶石是真正的归一宗弟子所救,喜上眉梢,接过煎饼,闻到香味,肚子咕咕咕连叫三声,不过他按捺口腹之欲,道:“我是叶家沟之人,叫叶邈,这个姓名是仙人为我取的。” 叶石挺起胸脯,威武道:“仙人!我是叶石!嘿嘿!” 叶邈看向那归一宗之人,见他一副呆样,一副忍不住朝他挥了挥手:“阁下?阁下?” 其他几个归一宗弟子赶来,警惕地打量生面孔,见师父一动不动,怒道:“你对师父使了什么妖法!还不赶紧解开!” 那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叶邈第一次共情叶石叫他时的焦急,没忍住撕了一角煎饼递上,小声问:“阁下吃饼?” 那人轻咳几声,敛下讶异神色,抬手想要行礼,又赶忙收手,好似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语气也客气十几分:“方才是误会,我乃归一宗外门弟子朱洮,您……你这边请,这边请。” 弟子惊恐地看着自家师父,您那素来挺直的脊背是不是弯了下去? 叶邈不明所以,朱洮带着二人去稍作休息,从芥子袋中取出好饭好酒好菜招待二人。 虽说修仙辟谷,但俗世行走,总要备一些,今日倒恰好用上了。 叶邈哪里见过这些好东西?要不是有旁人在,他已经上手了,加之不会使筷子,吃相勉强算作斯文,叶石更不用说,上一筷子刚入嘴,下一筷子已经夹到了一块红烧肉往嘴里塞。 朱洮不敢想眼前之人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这穷乡僻野之人,衣不裹体食不果腹。 若真是那人…… 幸好只是相貌三分像,姿态、年龄、修为、身份、见识皆与那人天差地别。 见二人吃饭,朱洮将前后“仙人”收徒一事大致讲了一遍。 近年来九州有不法之人冒充仙门子弟四处收徒,收到一批后就迅速消失,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不法之人此起彼伏,已经成一大患,各州严加戒备,后来这些人在城中便鲜少出没,偶尔有个别失踪案件,也不成气候。 没料到他们竟暗藏在村野之间,带走之人更多。山野消息不通,加之修仙之事向来有去无回,竟然无人发现上报,直到事态升级,九州皆知,天罚阁震怒,让各仙宗派别派人到九州各地围剿这些贼人。 这次榕城周边有人报案,称一村失踪十余人,他们正好在附近,领了任务匆匆赶来,顺藤摸瓜找到此处,追杀两个头目。 叶邈吃得肚子滚圆,喝了点小酒,眯着眼看叶石搜刮最后一盘鸡肉,飘飘然道:“可惜那二位仙人说,叶石和我资质极优,昨日我快死了,他还等我醒来。” 朱洮陷入沉思,叶邈测不出仙骨,叶石虽有点力气,但仙骨也一般,如何能说资质极优? 叶邈装傻充愣,揽着叶石嘻嘻一笑:“我二人被称叶家沟二傻,只是昨日我头磕到石头才恢复神智。真是怪哉,不知为何如此夸赞我二人。” 朱洮稍一思索,吩咐弟子:“去确认还有哪些是痴傻之人。”这话一出口,他自觉冒犯,赶忙从芥子袋中取出些鲜果,送到叶邈面前。 叶邈眼睛一亮,挑了个最大的果子给叶石,自己拿了个大樱桃含入唇中,道:“哦,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他们还说了有个傻子摔死了,数量不对,不好交代云云。” 朱洮猛地起身:“方圆百里定有背后之人!不对,我们已打草惊蛇,时间不多,待长云几人出来,即刻展开搜捕!” 他打开腰间囊袋,取出传声简,双指一并注入法力,待对面接通,将此方事情一一告知。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将叶邈看得惊奇,心道秘林外的世界已发展成这个样子。 不多时,裂谷中有几人御剑而出,叶邈见为首的是长云,立马低头,数手上酸甜可口的红色莓子有几粒籽儿,倒是将自己看得眼花缭乱。 朱洮见无人伤亡,放下心来,长云拱手:“师父,贼人尸首已收入袋中,是否即刻回宗禀告?” 朱洮摆手,将接下来的安排一一吩咐下去,小师弟盯了饭桌上的两人许久,目光在叶邈身上流连不止,突然道:“恩人,师兄给你的玉佩掉地上了。” 掉了吗?他明明揣内兜里了,难不成衣袍实在是太次了些,应该在叶成功家中换一身才是。 叶邈去摸内兜,玉佩安安静静待在原处。 “噗嗤。” 叶邈心领神会,抬头一笑:“你倒是哄我。” 那一笑平白为干瘦的脸添上几分昳丽,如雪压枯枝绽桃花,惊心动魄,那双眼睛,又真真是摄人心魄。小师弟一怔,赧然,耳尖一红:“感谢李兄救命之恩。” 长云大惊:“竟是李兄!” 叶石不满拍桌:“不叫李兄,叫叶邈!我叫叶石!” 长云又惊:“原来竟是叶兄!” 叶邈扶额。 朱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长云将叶邈仗义相救一事一一道来,朱洮大笑抚掌:“竟有如此缘分。” 那清点人数的弟子前来禀报,确认贼人搜罗之人十分之三四都是痴呆之人,朱洮颔首,让两个弟子遣散了众人,护他们回家。 一时间迷茫无措,兴高采烈,唉声叹气俱有,刘家嘴那颈戴长命锁的少爷大声叫嚷:“凭什么让我们走,你说他们是贼人就是贼人?我都听到了,他们再不济也是让我们去挖灵石,到时候我就能升仙!” 叶邈看向那人,心道此人资质倒是更优一层楼,不,三层楼。 其他人也大声叫嚷,长云高举归一令牌:“我乃归一宗子弟。”捏了一个诀,将山崖一角爆破成碎屑,碎石炸开,正好落在那少爷面前,吓得他坐倒在地。 村野莽夫不信理,只看谁最厉害,有武力才是真本事,哪些叫嚷之人也停息了。 刘家嘴之人眼珠子一转,大声道:“仙人说我资质颇高,我要入归一宗!” 长云在再次哄闹前,一板一眼道:“过些时日有大比,胜者可入!” 少爷问了路,长云朝东边一指,他便迅速离开了。 叶邈看呆了。 叶石道:“叶邈,我们去!修仙!仙人!” 朱洮没忍住道:“归一宗有体修一派,我可引荐二位。” 叶邈摆手:“不必不必大可不必……”他见长云过来,话锋一转,取出玉佩:“不过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们能带上叶石,他为人正直良善,但力气太大,和寻常人无法相处,可带至宗里挑水砍柴,只要给些吃食,他便十分温顺。” 几人看向大块头,叶石脖子一梗,挨个瞪过去:“看什么看?” 叶邈:嘶,难搞。 叶邈起身,拱手鞠躬,将玉佩举过头顶:“还望几位成全。” 长云和小师弟眼巴巴地看着师父,朱洮无奈,替徒儿接过玉佩:“只能答应你带他去宗门,但大比若是不过,我们只能将他安置在归一宗外的听道原。” 叶邈按着叶石,再次俯身,深表谢意,才交代叶石不可闹事,少食多餐云云。 朱洮见状,吩咐弟子相关事宜。 再回首,原地只剩孤零零的大块头,叶邈已然离去。 “师父,弟子还有一事禀报。”四下再无他人,长云凝眉,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人,赫然是叶万金。 长云半跪:“师父,弟子不才,不知何人以此种恶毒手段杀死此人,竟然搅碎神魂,缚在尸首之中!” 朱洮胸膛狂跳,见尸首血色未减,肤质如常,竟似活人神韵。 他往叶万金眉间一探,那尖啸的神魂碎片刺得他猛地缩手,这是……碎魂! 朱洮转头望向山间,山回路转,野芳发而烂漫,唯余漫山清风。 风吹万里之外,归一宗,镇妄峰,风雪大作。 “碎魂……澜沧州,榕城……” 曾遭万人唾弃的碎魂一出,血魂契发动,陆归清心脉震颤,鲜血自唇边涌出,洇湿玄色袖袍。 他唇角却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唤出一方黑镜,镜名“梦仙”,略一施法,镜面水纹荡漾。 陆归清抚平镜面,血色之中,一少年正穿梭在山野之间,忽然警觉地仰头望天,面露疑惑之色。 许久,他再拂镜,镜中现出一墨袍男子,身后是死人骨,恶血池,万魔称臣,两相对视,二人眉目神情说不出的相似。 “千机,起。” 一柄古朴雪色长剑从陆归清怀中探出,没入镜中,亲昵地落至那人怀中。 密室中央,一颗绯色灵珠光华流转,映出一道虚幻身影。那人影声音缥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归清,你本就道基未愈,如今血魂契反噬又伤根本,你若再分裂神魂,逆天而行,怕是魔道也……” “无妨。”陆归清按住心口,此处正因血魂契的反噬而灼痛,“我自有分寸。” 第3章 仙侠古耽(叶邈) 半年后,澜沧州、云梦州、归一州三州交界处,天宝宗辉煌霸气,宗外天工城中,流通贩卖各种符箓、丹药、阵法、兽类……种类繁多,不一而足。 酒楼驿站林立,往来之人络绎不绝,挑担的,赶马的,骑骡子的,走水路的,御剑的,还有两手空空的。 叶邈一身绿林好汉打扮,乞儿不要的粗布都套在身上,头顶一竹斗笠,不知打哪扯来半张烂粗布围住脸,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来。腰间栓紧一只瘪瘪的钱袋,两个葫芦,一葫芦水满,一葫芦半空,晃荡起来和人一般穷得叮当响。 他听各路人马吆喝,一时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装潢上乘的商铺还贩卖法器、丹药一类,全是些新鲜玩意。 “小兄弟,传声简来一根?仙力一注便可拨通,毫无延迟啊!” “残卷,残卷!拍卖流拍的残卷!机缘就在此间!” “南离州朱雀蛋,澜沧州神龟卵,北冥州冰格桑,蓬洋州鲛人泪,货通九州,货通九州!”“赝品吧!”“可去你的,这是九州之友和老道交换之物!” 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勾起了叶邈的好奇心,他脚步一转,凑近一瞧,蛋壳上红光蓝光流转,冰格桑花瓣冰清玉洁,鲛人泪白润有光泽,果真个个似真货! 不过以上物品皆需灵石购买,凡人所用的金银铜钱只能买一些食物衣裳,别说灵石,叶邈他两袖穷风,连银钱都没几两。 摊主热情递来的朱雀蛋,叶邈稍微犹豫一下,还是小心捧过,此时天气寒凉,这蛋暖呼呼的,他可太中意了。 “小兄弟,来一个呗!” “不好意思,小兄弟实在贫穷。”叶邈归还朱雀蛋,尴尬谢过,又兴致冲冲地前往下个摊。 摊主收回朱雀蛋,见他身后之人,不解。 二人皆有高阶法器傍身,十万颗灵石难换,怎么说得出“贫穷”二字? 叶邈晃荡一番,最终在热气氤氲的肉包铺停下,忍痛从钱袋中掏出四枚铜钱,买了俩白白胖胖的大肉包,自己叼了一个,热腾腾的烫舌,转身将另一个递到一人面前:“明远兄,这天工城太热闹了!” 他口中的明远兄接过肉包,慢条斯理咬上一角,颔首。 叶邈喜笑颜开,嘻嘻笑道,“那咱们离天衍门便不远了!” 叶邈囊中羞涩,在街尾幕天席地歇了两宿,只是委屈明远兄陪他露宿,白日二人去酒楼做杂活换了二两碎银,替人跑腿拿了四两碎银,到第三日买足了干粮,便出了城门往东而去。 叶邈见山脉从地中腾起,延伸向遥远的东方,山尖覆雪,明烛青天,便知明远兄所言无误。 踏入归一州,东西向的万仞嶂山脉穷尽之处的最高峰北面,就是天衍门。 至于他为何要去天衍门,又如何结识这位明远兄,还得细细道来。 半年前,他离开叶家沟,本来准备立刻回秘林,却被人界花花世界迷了眼,碰到的事物样样新鲜,四处溜达瞎玩,偶尔想起来才打听秘林方位,不过除了两个同名的,其他消息一无所获,倒是知道这人界的二三事。 人界大陆分九州,蓬洋、南离、西凛、北冥分处四隅,澜沧、云梦、苍玄、炎阳四足鼎立,归一州雄踞中土。 这九州上有一阁一门十二仙宗及大大小小各类宗派,“一门”便是他此行要去的天衍门。 本性散漫,直到三月前的第六次无故昏迷,他确定自己身患恶疾:四肢躯干木然,五感衰弱,从第一月的一次,到了第三月的三次。 叶邈猜是肉身和神魂出了问题。 先生提及,如果被夺舍,肉身神魂和夺舍者会拼得你死我活,至死方休,否则夺舍者即是在肉身内,也并不能完全控制肉身,随时可能被肉身神魂反扑。 夺舍者即使成功,神魂也会受到肉身排异,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他早已经细细检查过神魂,没有夺舍痕迹,千呼万唤也找不到原身的神魂。 他得回秘林找先生才是,他初具神识就跟了先生,先生定会查出缘由来。 彼时,他才开始着急回秘林找先生救命,四处打听秘林方位。 途中遇到一群食人妖兽大闹村庄,他和一修士合力诛杀妖兽后,修士给他指点迷津:天衍门。 天衍门精通卜算,天文地理、前世今生、秘境方位、天下秘事无所不知。只要找到天衍门的弟子,有所求,机缘至,他们必定会帮你卜上一卦,只是天衍门弟子修的是禁语,要等到解禁的机缘,他们才会开口解惑。 那修士道:“天衍门极其神秘,和四处历练的九州大不相同,一年半载也不见弟子出门,外人更不知晓天衍门建在何处。” 他又又又四处打听,听说天衍门地处归一州东北,和大名鼎鼎的归一宗一个东北,一个东南。 两个月前,他正风尘仆仆往东赶路,翻上一个山岗,见满山枫叶红如火,荒无人烟的地方竟然杀出几个浑身魔气的魔修来,还绑着个昏迷的人。 “桀桀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几个魔修说完,摆成一字阵,挡在前面,又桀桀桀一笑,一套下来看得叶邈一愣一愣的,几个魔修见他不答,将那套说辞又喊了一遍,叶邈翻出空空如也的钱袋,竟是一个子儿也没有,几个魔修默然。 “倒是还有仨煎饼,要吗?” 魔修摇头。 “好吧,不过……”叶邈问,“他是什么人?” 那昏迷之人像个修道者,身高八尺,面白肤净,五官虽不算上乘,可意外吸引眼球,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顺眼,叶邈便多看了几眼。 为首的魔修快速撇了眼那人,狂笑道:“和你一样的人!交不上银子,就得留下来当我们的晚宴!” 叶邈当即出手,为首的魔修受了他不轻不重的一掌,怪叫一声,几人丢下昏迷之人,跑进密林不见踪影。 这人便是现在缀在他身后三步远的明远兄了。 当时明远兄醒来后,自称无家的江湖人,四处采风,为报救命之恩,愿结伴同行。 叶邈婉拒:“我得赶去归一州,找天衍门。” 明远兄没问他为什么要找天衍门,只说:“我知道天衍门的位置。” 叶邈见此人实在面善,不管是真是假,也可通行,便道:“好,那走吧!” 没想到一路上,明远兄事事有分寸,懂的也颇多,有时路上无聊,还会将各种异闻细细道来,什么九州起源、仙门分分合合、大能之间纠缠不清藕断丝连,听得他两眼放光。 明远兄也是个穷光蛋,衣兜里比脸还干净,偶尔不知从哪变出些银两,叶邈推辞不用,后来明远兄再没拿出过银两,是个彻彻底底的穷光蛋了,两人一直风餐露宿,遇到规模大些的城镇,便靠干活换取银两,再购买些干粮,继续赶路。 路上遇到打家劫舍的、欺男霸女的,叶邈次次出手,明远兄虽不动手,但常常善后,考虑恶霸被打后,妇女该何去何从,恶地主分田后,佃农如何护住田地。 遇到叶邈奇怪的病症发作,也是守在身旁,护他周全。 善,实在是善! 相处时日越久,叶邈越是觉得明远兄投缘,此人不管是相貌还是脾性都在他审美之上,比秘林里那群围着他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兽好多了。 只是此人太过投缘,叶邈心中觉得蹊跷,趁赶路时提速试探明远兄的修为,是勉强能跟上他的水平,可这修为……也并不在那几个魔修之下。 可能是明远兄为人真善诚恳,城府不深,估计不小心着了魔修的道吧。 如此赤诚之人,更善了。 叶邈回忆至此,又想和明远兄闲聊,虽然明远兄常常沉默寡言,但简单的回应还是有的,他刚一开口,双腿却一软,差点飞扑出去。 不好,那病症竟然又发作了。 四肢麻木,神魂虚幻,一时间飘飘然无所感,倒下时只见明远兄两步作一步踏来,一言不发接住他。 明远兄,真真是靠得住!等他回了秘林,定把自己珍藏的宝贝找来送给他! 叶邈心中感激,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似乎是在一座山岗上,登高望远,目之所及已是一片平原,屋舍俨然,更远处,东西方向的崇山峻岭横卧大地之上,仙云缥缈。 这万仞嶂横穿归一州,北是天衍门,南是——归一宗!眼前这片平原,定是朱洮提过的听道原。 兜兜转转,竟然来了归一宗,岂不是离天衍门又远一步? 不等他细想,明远沉声道:“你醒了。” 叶邈五感渐渐回归,将手搭在明远手臂上,挣扎着想从怀中起来,颈后骤然响起几声诡异的低吼,恶臭腥气直冲脑门,把他熏得头昏脑涨,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身体登时又是一软,差点滑落在地,幸好一只手揽过他腰身,不轻不重将他往怀中一带,避开探来的一只手。 叶邈眼尖,看清了那“手”,皮肉肿胀发皱,像泡过水的木耳,乌黑斑驳,滑腻无比,松松垮垮套在骨头上,手指被啃掉几根,几根腐朽的森森白骨秃噜出来。 臭,奇臭无比!像是某种排泄物混合各类腐肉装在缸中曝晒九九八十一天沤出来的毒物! 实在是,好强的攻击力!!! 叶邈瞬间炸毛,差点呲牙,明远使了一个诀,替他挡住腐臭,百忙中闪身躲开两三只怪物。 明远躲避之间,叶邈终于看清全貌,无数怪物雨后春笋似的从山林间冒出来,似兽类四足着地,背部高高弓起,脊骨利如刀锋。 它们嗅到鲜肉的味道,低垂到地面的头颅诡异地仰起,面部垮着腐肉,眼球发青,裸露的唇齿淌着涎水,左摇右晃,朝他们奔来,速度极快,路过之处皆掀起几道腥风! “该死的,这些邪尸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啊啊啊!道友你朋友到底什么时候醒啊!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臭死在这!他奶奶的师父又诓我,什么大机缘,分明是大劫!滚开滚开,都滚开啊,臭死了!不要脏我的手啊啊啊!!道友救我!!” 叶邈循声望去,不远处竟然还有一年轻男子,一身灰色道袍,发髻歪斜,披头散发,被邪尸追得满山乱窜,已然癫狂,上气不接下气,嘴倒是秃噜着没停过。 两人目光遥遥对上,那人面上一喜,哭喊道:“兄弟!你可终于醒了!” 年轻男子在远处兴奋挥手,左躲右闪绕开邪尸,朝叶邈二人奔来:“兄弟!兄弟!这么多邪尸,我们可怎么办呐!” 叶邈只见男子身后跟着一群臭气熏天的邪尸轰隆隆滚来,那臭味仿佛还在鼻尖,大骇,挣脱沉默寡言的明远兄,拽着人提腿就往山上跑:“兄弟你离我远点,休要害我!!!” 年轻男子提速:“兄弟等我!!” 叶邈欲哭无泪:“走开啊!!” 年轻男子招手:“不要丢下我!!” 叶邈几乎崩溃:“倒是往旁道上引啊!不然都得臭死在这!!” 年轻男子脚步一顿,一锤脑袋,思索状。 对啊,若是将邪尸们聚在一起,呼吸都是罪啊! 叶邈见他停下,松了口气,没料到那人眼神突然坚定,拔腿又追了上来。 叶邈:!!! 一时间二人你追我赶,逃上了山顶,将邪尸远远甩在半山腰,叶邈将明远兄往旁边一放,弯腰大喘气,就差把舌头吐出来散热,他恼道:“我说兄弟,你为何老追着我二人不放?” 年轻男子叉腰,用手扇风:“那、那位道友说等你醒来的啊!快,兄弟,把这些邪尸都杀了!太臭了!凑近一步寿命减十年啊!” 叶邈气急:“我醒来只能逃得更快一些!” 年轻男子也急眼,冲明远道:“村中起灾之时,我问你怎么办,不是你说等他醒来就行?还带着人往这山上跑,这草树稀拉得,躲都不知道上哪躲去!当时听你说得信誓旦旦,还以为你怀中之人是个修士,能杀这些个屠村的邪尸,没料到是个跑得比我快的草包,早知如此,当时就该走了!说不定已到归一宗,好吃好喝去了!” 明远淡定整理衣襟。 叶邈眺望听道原后缥缈云雾遮掩的仙宗。 年轻男子瞪着二人:“你你你你们!那现在怎么办?” 明远:…… 叶邈:…… 山顶一阵寒风刮过。 年轻男子:…… 又一阵风刮过,恶臭刺鼻,年轻男子忙捂住口鼻。叶邈见山腰上洪水般漫上来的邪尸,恶寒道:“要是仅有明远兄一人,我大可带着他离开。三人,我速度会慢下来,冲不出这重重包围。” 年轻男子傻眼:“你要丢下我?” “非也,”叶邈道深吸一口气,英勇就义般,“既然这些邪尸害人,就不得不除。明远兄,借你佩剑一用!” 叶邈熟练地朝明远兄腰间芥子袋一探,取出一把通体雪白、锋芒暗藏的长剑来,闭眼便往山下冲去。一时间刈麦似的,邪尸三个作一扎,五个作一堆地倒下,四肢头颅散了一地。 “好身手!”年轻男子见性命无虞,靠着树观赏,大声叫好,嬉笑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兄弟如此身法,妙啊,妙啊!道友,就让你兄弟一人去解决,你怎么不去?” 明远在树下静立,一言不发,沉眸注视穿梭在邪尸之间大开大合,将怪物一剑毙命之人。 年轻男子张嘴便停不下来,又开始了嘀嘀咕咕,明远听得不耐烦,将人一推,年轻男子便摔在了叶邈身旁,手边还被扔了一把剑,欲哭无泪:“我天衍门弟子不会使剑啊啊啊啊!!” 年轻男子为自保,只好提剑乱劈乱砍,哕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见叶邈没事人一般劈砍斩刺挥架格挡,不禁疑惑,不料叶邈朝他一笑:“明远兄似乎给我使了一个诀,替我净化了七寸内的空气。” 年轻男子一张嘴:呕—— “……你还是回去罢。”叶邈替他挡下一击,将他推至身后。 一个时辰后,尸群全灭,数来竟有一千余具,山下还有几具邪尸摇摇晃晃往上赶。 叶邈让二人先行,他要搜山:“这东西毒气深重,普通人闻到得病上两三个月,既然我碰上这件事,就不能让它们流窜在外再害人。” 明远自是陪着他,那年轻男子却也未走,缀在二人身后。 二人沉默,年轻男子终于忍不住先行自报家门:“我乃天衍门弟子晏知默,敢问兄弟贵姓啊?” 叶邈道:“叶邈。” 他方才果真没有听错,寻了几个月,又不知怎的误入听道原,没想到误打误撞在这座小山上碰到了他寻求已久的天衍门弟子。 听闻天衍门弟子修禁语,这晏知默太过话痨,他一时不敢相信。 叶邈刚想求问,明远兄探手按住他的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地往下一压。明远兄并未转头,目光仍凝在前方,只是指尖在他腕间轻轻一叩,叶邈醒悟,保持高冷的姿态,假意左右探查山间邪尸。 果不其然,晏知默见二人许久不睬他,巴巴地凑到叶邈身侧:“旁人听闻我是天衍门弟子,必定要再三追问,算自己何日发财,儿子何时成亲,女儿何时出嫁,算柴米油盐、升官进爵、生老病死,怎的你什么也不问?” 叶邈仍不看他,反问道:“明远兄也没问,你怎么不问他?” 晏知默在明远处吃了不少闭门羹,这二人只有叶邈算得上可亲,缠上来:“师父说,天下万物,要么向历史追根溯源,要么向未来求索既定之道,此间无一人一草一木不如此。你一定有想算的,只要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叶邈终于停下来,晏知默心道世人果然逃不过此二物,心中怅然,叶邈突然笑嘻嘻:“这位,天衍门的兄弟?你破了禁语,应该短时间内不能再算了吧?不然怎么算不到刚刚自己身陷囹圄呢?” 晏知默后退三步,大惊:“你你你,你杀人诛心!” 果真如此,叶邈心中叹气,秘林方位又远一步,他这身体本月已病发五次,再这样下去,恐陷入长眠之中了。 他面上倒是不显,只认真搜寻落网之鱼,口中问到:“这些邪尸到底是何物?” 天衍阁弟子要求天文地理皆知,九州事烂熟于心,晏知默却甩头:“邪尸通常死于非常,怨气不散,不仅杀人,还会互相残杀,直到成为一方祸患。这些邪尸却不知是什么孽障,聚在一起,见活人就咬,可怜整个村庄都被吃尽了,连猪鸭牛羊都只剩白骨架子,也不知打哪来。啧啧,我当时绕过山,和这位道友村尾相遇时,给那些邪尸闻到了活人气息,见那邪尸仰头,真真是吓了一大跳。都怪师父算出来我该出门一趟,去往归一宗,明知路途遥远,也吝惜那点仙力,不给我开传送阵。早知有如此遭遇,我便不出来了,真是算天算地不如算自己,唉。” 晏知默是个话篓子,越说越远,明远身形一顿,微哂:“算天算地不如算自己……早该如此。” 身侧之人丝丝不详溢出周身,叶邈对此类气息极为敏感,身体紧绷,瞳孔微竖,忙抬手按住明远肩头,道:“我听一位先生讲过,大道有命,人事可期……”后面的内容他打瞌睡没听了,叶邈卡了一下:“……多看眼前之人,多做眼前之事。” “嗯。”明远看了他一眼,似乎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叶邈仔细感知,那种不详似乎冰雪消融,松了口气,便听晏知默惊叫:“看山下!” 几人站在崖上,往山下一看:邪尸如浪,从山体涌出,狂潮淹没整个村庄,黑压压一片中,几点白衣飘忽,法术、法器、符箓之光爆闪。 不是归一宗之人,又是谁? 晏知默哎呀一声:“他们有人受伤了!” 三人匆匆赶下山去。 正值凛冬,墨色山峦割裂残阳,邪尸从山中涌出,晃眼一看,把整座小山当做尸山也不为过。 几人到了山脚,叶邈蒙上遮脸的布巾,一个跳斩劈开邪尸头颅,提剑道:“二位等我杀出一条路来!”说罢,越过破烂稀碎的栅栏,杀进重围,将扑上来的邪尸一一撂倒。 晏知默知趣地躲到大树上,眯着眼看叶邈又解决几个邪尸,抚掌赞道:“道友,你这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此侠肝义胆、高风亮节,实在是少见,少见啊!” 明远手指微蜷,不答。 晏知默扫他一眼,笑哼一声,哎呀哎呀惋惜道:“只是这兄弟心灵澄澈如明镜,心中所见是非善恶泾渭分明,只怕如此纯粹之人,不谙世事险恶,不知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明远沉默良久,见归一宗方向,有几人御剑而来,其中一人甚是眼熟,已知此地不宜久留,这才开了金口:“此话,不若当年说与自己听,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晏知默深知其中定有大文章,可他完全不解其中意,大惊:“你是何意!” “问你师父。”明远无波无澜,轻轻抬手,晏知默脚下的树“嘭”地燃起漆黑火焰,烧成黑灰,将晏知默摔了个屁股墩。 那方叶邈战得正酣,忽有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背上,他脚尖踏过邪尸颅顶,腰身一扭,恰恰与远隔百米的明远对上视线,只一呼一吸,黑雾一闪,明远竟原地消失不见! 叶邈大惊,明远兄,你的佩剑何时归还于你! 走神之间,叶邈险些被一只邪尸拽住腿,他探身一刺,挑走那邪尸头颅,又听不远处一归一宗弟子道:“师父,我的引爆符用完了!” “师父我仙力不足!” “师父……” 闻言,叶邈定睛一看,竟是朱洮长云等人,都在叶家沟见过,此时尸血满身,其中小师弟学艺不精,胳膊、面部都被邪尸所伤,渗着黑血。叶邈见此,暗道不好。 朱洮等人早就发现他的身影,正是一步一步朝他靠拢,见他用剑杀敌如行云流水,好生厉害,朱洮道:“先生,你可知这些邪尸源头在何处?” 叶邈用剑身抵开扒上来的邪尸手臂,扭头低声道:“这些邪尸出自山中,尚且不知道有多少,还望各位叫些帮手来!” 朱洮道:“先前传了信,估计快到了!” 叶邈看着脚下邪尸衣着,拧眉道:“各位尽量不要受伤,这些邪尸似乎——” “轰——” 一道爆炸声乍起,叶邈循声望去,见半空有几人御剑而来,观察衣袍均是归一宗弟子,为首之人年纪尚轻,衣袍质地不俗,一柄长剑铮铮作响,手指一翻一转,夹着五六张符箓引爆,瞬间炸翻数十个邪尸! 嚯!好东西! 叶邈艳羡。 不过一炷香时间,整个村落夷为平地,邪尸烧焦成乌碳,支援队伍中的几人受命守住山口,一茬一茬灭尸。 那为首之人落地,将剑入鞘,叶邈才见他衣襟银线暗纹如云海翻涌,步履间隐约有灵光流转,瞧人时虽正眼相待,但举手投足间,难掩一身骄矜之气。 朱洮带着一众徒弟拱手:“外门弟子朱洮见过李淳小师兄。” 明远兄说过,宗门之内,内门弟子不管年龄如何,辈分总是比外门弟子大些,这李淳应该是内门子弟了。 叶邈明了,知道此处不再需要他,便冲那人略一拱手,扭头便走。竟是不知明远兄如何,怎的一眨眼功夫就凭空消失了,这种法术他可闻所未闻。 “站住!生人需接受审问后再离开!”那李淳喝道。 叶邈不知为何,本就对归一宗有隐隐抗拒之心,今日亲眼遥望这天下第一仙宗,此时又听到此人话语如此严厉,更是不依他言,捂好蒙面布巾,仍是要走,只撇下一句:“我只是游历九州,闲云野鹤之辈,各位还是先给受伤之人看伤吧,恕不奉陪。” “铮——” 一柄长剑斜插进叶邈脚前泥土中,剑柄挂的牙白色套球叮铃作响,多层套球不停旋转,从层层叠叠镂空繁复的纹路中透出丝丝白光,阻得叶邈后退两步。 朱洮担忧生了事端,赶忙说起今日接了任务,来查探树儿村近日村民消失、无端异味之事,没料想此地竟有如此多的邪尸,毒气深重,杀不尽砍不完,也不知是何物。 李淳抬脚碾碎一个头颅,冷哼道:“一群杂碎罢了,不足为怪。” “哦?”叶邈从那套球上收回视线,抬头看向他,“我方才见十余具邪尸尚且新鲜,颈间四肢有抓咬痕迹,且都穿着相似质地和款式的衣裳,怕不都是这村中之人新近变成的?” 李淳拧眉,长云悚然一惊,忙拱手回道:“难不成,是疫病!一传十十传百,百百千千,无穷尽也!” 小师弟抚上脸颊,摩挲两下后向下一按,茫然道:“我,我感觉不到脸了……” “都打开护体灵罩!!受伤的都过来!”李淳暗道不好,叫来一名弟子,吩咐他将受伤之人速速送回仙宗。 叶邈趁机溜走,绕过地上那柄长剑,只多看了两眼那只工艺繁复的套球。 那玩意儿不知谁做的,精巧得很,大略是用巨兽牙齿骨头一类打磨成球状,在最外层镂刻小猫扑鸟、溪前逗鱼一类趣图,还有些看不大清的浮雕,内部球体有七八层,皆可转动,倒是看不清镂刻图案模样,最内层不知放了什么,球一动,便叮铃叮铃作响,像个小铃铛。 秘林可没有这些有趣玩意儿,牙齿就是牙齿,骨头就是骨头,在这人界,有趣的物什太多,他实在是大开眼界,留恋不舍。 叶邈恋恋不舍离开,奔至下山之处,只见晏知默在一大石后探头探脑,冲他招手,叶邈见此人灰头土脸,满身黑灰,左右查看一番,疑惑道:“起爆符没有炸到这边,你这一身是怎么了?” 晏知默将方才明远所做一一道来,悲愤抹脸:“我不过随口说了几句,虽说言多必失,但他这人这么大气性,实在是心胸狭隘!正好现在他逃了,实话实说,兄弟,你当真不知那人是魔修?那法术,正道人士可使不出来。” 叶邈大吃一惊,察觉不出附近有何魔修残留气息,只道:“一直不知,我二人结伴同行,见他所做之事皆为善事,从未想过他是魔修啊。” 现在想来,他出叶家沟后,也碰到过一二躲藏修炼的魔修,他们和常人无异,既不食人肉,也不用普通人的金银。山岗上那几个魔修劫财还劫人,气势汹汹,可一交手就跑了个没影,徒留下一个明远兄,大抵是故意为之。 还有不久前明远兄身上让他炸毛的气息。 如今归一宗内门弟子一来,明远兄大概是见状不妙,先走一步,更坐实他的心虚。 可转念一想,明远兄一路来好事做一堆,对他也多有照顾,路上遇到的种种都加以解释,夜间还给他讲了许多九州异闻,就连他身体麻木时,也悉心护他周全。 叶邈打哈哈:“明远兄未曾作恶,为人极好,魔修……魔修也没什么。” 晏知默不再多言,只指向临近大石头上的一封信,冷哼道:“他留下一封信,我不敢碰,你去瞧瞧!” 叶邈拿起信,灰烬纷飞中,这信封一尘不染,打开后字字有淡光。 明远兄竟考虑到天色已晚,给读信之人方便,实在是体贴,体贴啊。 晏知默凑到他身旁,只见纸面一片空白,道:“这人果然城府深重,防得这么深!” 叶邈眸色渐深。 信上道:天衍门已灭。入归一宗,寻一人,陆归清。有缘再会。阅后即焚。 手中的书信猛地一震,骤然自燃,腾起火焰将晏知默的脸映得一片赤红,犹如镀上一层血色残阳。 那火舌吞吐极快,不过瞬息之间,信纸便蜷曲焦黑,化作无数猩红星点,飞入暮色尘烟。 晏知默见他不语,问:“他说什么?叶兄,叶弟?虽然我们相识不过半日,但你绝对放心,我可不是你明远兄那种隐瞒魔修身份,还睚眦必报的小人!” 叶邈道:“……他让我去归一宗找陆归清。” “陆归清啊,此人姓名甚是耳熟!嗯,陆归清……”晏知默看天看地,思索半晌,一拍手,“想起来了,陆归清,不就是归一宗戒律殿掌管律法的那个陆归清吗?!” “大胆!谁在直呼我陆师叔姓名!”人未至,声先到,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剑柄套球叮铃作响,空气荡起层层波纹,激得人心头一荡。 李淳之剑名为“鬼工”,取自鬼工球之名,剑尾缀着的鬼工球注入仙力有摄人心魄之效,叶邈神识一清,浑身清爽。 果真没看错,是个好东西。 李淳随剑而来,提剑奔向晏知默,手腕一翻,剑柄朝他太阳穴击去,眼看击中,手肘却兀地一麻,手臂一软,竟失之一毫。 李淳后撤三步,握紧剑柄,怒视始作俑者,叶邈眨眨眼,看天。 晏知默往叶邈身后一躲,指着李淳鼻子骂:“你个狗东西,不就提了嘴陆归清,一个逼道侣死在战场上的渣人,有何不能提的?” 叶邈:…… 李淳闻言,怒发冲冠,这次是剑刃直直而上,晏知默手无缚鸡之力,叶邈不得不提剑格挡,一呼一吸之间已过十招,身后晏知默仍在叫骂:“当年墨寻在魔域以一当十,他在何处?墨寻两界山身死道消,他又在何处?不过是等墨寻一死,他好登上戒律殿罢了!装什么兄弟情深!” “闭嘴!闭嘴!闭嘴!不准污蔑我师叔!”鬼工剑登时通体微光,鬼工球叮铃响成一片,李淳不愧为内门弟子,步步逼近,剑剑刁钻。 叶邈身无仙力,仅凭凡胎□□加一把普通的剑,渐渐落了下风,身后晏知默仍是口若悬河:“污蔑?可笑他如今囚在归一宗,就算当了殿主,可出得了护山大阵?入得了天罚阁?真是可笑!” “可笑!!!” 仙门尊卑有序,等级森严,这与对子骂父有何不同?不管他们之间有何过节,再骂下去是性命堪忧,叶邈咬牙道:“晏知默你再说,就自己来打!” 晏知默仍躲在他身后,哎呀哎呀张牙舞爪:“天晓得!提起这桩桩件件,我胸口不知为何一团闷气,不吐不快!那陆归清——咳咳!” 鬼工球嗡地一震,震出晏知默一口鲜血,叶邈听他动静,一时分心,竟不小心被削去鬓边一缕黑丝,蒙面布巾高高扬起,剑影直逼眉间,将将停在毫毛之前,嗡鸣不止! “呼——”李淳盯住叶邈微竖的双眼,气喘如牛,年少时所见光景恍然浮在眼前,疑惑、震惊席卷而来,连怒意都被一扫而空。 李淳心悸未平,泄了劲,收回剑,提在手中,斥责道:“世人对陆师叔敬畏有加,你二人倒是……一介凡夫俗子,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此饶舌!” 叶邈斜眼看他,倒是被避开视线。不知为何,这李淳方才气焰骤然一弱,此时莫名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色厉内荏。 晏知默吐了口血便倒了,正当叶邈要去扶他时,他又悠悠转醒,嘴一张便道:“陆……” 叶邈手疾眼快,将他衣袖团成团塞进他嘴里,正犹豫要不要一掌劈晕他,李淳冷哼一声,转身往山口去。 叶邈浑身一松,眼前突然蹦出一条手指粗的金色皮绳,轻轻一弹,崩断成四段,两段飞向晏知默,两段缠上他双臂向后缠绕,将他手腕死死绑在腰后,竟是越挣扎绑得越紧。 这次是真的走不了了。 看来这归一宗,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真是奇也,怪哉。 金绳牵着一个神思漫游的叶邈,拖着一个恍惚的晏知默,高高兴兴往山口去了。 朱洮等人见到叶邈,惊觉竟是旧识,方才叶邈戴着布巾,他们眼拙未曾识出。再者,要是有人传言山间小村一恢复神智的呆子,不用仙力下与天下第一仙宗内门弟子比剑,几乎打了个平手,这谁听了不道一句荒诞不经?不怪他们谁也没认出叶邈来。 李淳察觉朱洮几人隐隐有震惊之色,转头又细看了叶邈一眼,匆匆别开眼去。 “小师兄,村中邪尸全部清理完毕!”一名随李淳御剑而来的弟子拱手道,“山中有一洞穴,范围奇大,超出我等探视范围,我们未贸然进入查探,还请小师兄定夺!” 天色全然暗下去,众人站在洞口,一时间只觉阴风阵阵,洞中的腐臭气息刮在面上,打人耳刮子似的。 李淳命一内门弟子盯着晏知默,朱洮等人在外护法,才取出照明法器,带上三位师弟信步踏入洞中。 叶邈只听一声“缚仙索”,手腕上的绳索便活了,后腰一推,一脚踏入洞中。 洞中岩石嶙峋不平,尖锐的凸起钩下邪尸的腐肉,岩壁腐化,却能见修士开凿的部分,堆着腐烂的人骨,看来已经有些年头。 愈加深入,臭气越浓,几乎幻化为实质,李淳几人不得不祭出法宝隔绝净化周边空气,还是被熏得七荤八素。 叶邈有幸受他照拂,叠上明远兄先前使的诀,肺腑那是一片清新。 明远兄分明离开不久,他为何又想与明远兄侃上几句?大抵是夸其有先见之明,细心周到。 “有动静!” 几经转折,前方豁然开朗,几人见一条纵向石廊,一壁明着幽幽蓝光,一侧则是囚室,几人一一查探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叶邈哪里见过这种地狱般的场景,所有囚室机关大开,男女老少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几乎都有邪尸啃咬抓挠的痕迹,像虫子一般在地上蜷成一团,嗅到活人味道时,邪尸一般只仰起个脑袋来,面色发黑,目光呆滞。 洞中昏暗,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叶邈被捆仙索推着无法回头,只低声道:“我背后有邪尸。” 几人悚然一惊,转身一看,长廊中不知从哪跟上密密麻麻的邪尸,堵住了来时道路,李淳提剑绕到叶邈身后,将邪尸一一斩杀,用邪尸将长廊堵死,避免有更多的邪尸寻迹而来。 李淳收剑,落在队尾,解决暗中摸上来的邪尸。 几人加速往前,叶邈速度极快地掠过囚室内形形色色之人,澜沧州特有的深目高颧、云梦州常见的低额糯米细牙、乃至归一州人阔面浓眉,他半年来见过不少类似长相的人,都乱七八糟地塞在了这囚室之中。 看来他们都是从九州各地绑来,而九州之人前往中土归一州非常常见,很难被人察觉。 此处规模巨大,估计是作为据点所在,不知怎的,竟然爆发了邪尸潮,邪尸全都涌了出去,而山外村庄被灭完全是无妄之灾,所以可见村中之人变成邪尸。 “咚。” 脚步声突然变得沉闷,叶邈抬起脚,凝神细听,落脚。 “咚。” “各位,现在我们脚下还有一层。” 身后李淳冷哼:“尚未看见机关,你怎么知道是空的?” 叶邈道:“听声音。” 他重重地踏下去,“咚!” 李淳当即拿出起爆符,另一弟子道:“小师兄,我们尚不知地下有什么,怕有更厉害的角色!” 李淳道:“不日仙门大比,这听道原已清理过一番,还能有什么厉害魔修?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叶邈被捆仙索推到远处,李淳并指念诀,将一道黄纸朱砂的符箓往地上一掷,一时间碎石飞溅,烟尘弥漫,精准炸出一个两人宽的幽深洞口! 几名弟子顿时欢呼:“小师兄符法竟已精进至此!” 李淳嘴角微扬,显然极为受用,故作淡然一拂袖,纵身跃进洞口,连着把叶邈一并绑了下去。 下一层仍是长廊囚室,这次见到的却不是人,而是——邪尸。 活人下场,邪尸口中涎水直流,手臂探出牢栏,企图勾到一丝血肉。 底层的邪尸大多已面目全非,只能凭借衣着配饰细细辨认,可大多数都是布衣百姓,瞧不出什么身份来。 几人沿着长廊行了一段,叶邈向深处探知,神识遇到一堵阵法封锁的石墙,内里似乎还有其他东西。 是什么?好奇心作祟,他试着撬开阵法一角。缝隙渐开,内里景象令他心头一凛——似乎是间稍大的密室,与上一层甬道相通,其中竟有……八个半魂之人。 秘林中先生讲过,半魂者仍能控制肉身,但五感昏聩,神识如蒙尘垢,极易为邪术所控,与行尸走肉无异。 但半魂者神魂易散,脆弱不堪,要小心供养,方能存续。他们竟能在此处“存活”,背后定有大能以非常手段强行维系。 此地不宜久留。 突然,一弟子惊呼:“阿乐!小师兄,这人竟是山门外那个消失已久的洒水弟子!那次他捡到了我的令牌,我便送了他一一枚养身暖玉,没想到……他竟在此处!” 叶邈顺势道:“上层是活人,下层是邪尸,体量庞大,有人竟然在听道原附近豢养邪尸,连归一宗之人也拐来了,看来背后之人修为看来在你们之上啊。” 几人闻言,被他一句话打了脸,面上一片火热,烧得厉害,他们归一宗日日有人在外历练巡查,可从没记录过有人豢养邪尸,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淳被落了面子,羞愤无比,见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冒险,也不逞能,又想到急着回宗禀告另一事,一挥手,道:“这么多邪尸也杀不完,走,回宗禀报!” 李淳带着一队人回了一层,突破长廊中的邪尸离开山体,给出口设下阵法,隔绝气息流通,又留下两名弟子继续看守,避免邪尸出山害人。 叶邈见他安排妥当,转过身,上下晃晃手腕上的捆仙索,笑道:“兄弟,那咱们有缘再会?” 李淳瞥了他一眼:“想得美,你作为重大嫌犯跟我们回宗!” 此时地上躺着的人哼哼唧唧转醒,口中又吐出一个“陆”字,李淳低头看他:“此人,一并带到戒律殿,求陆师叔惩处!” 说罢,一众人带着两人御剑前往归一宗。 越靠近归一宗,叶邈越加烦躁,接连跳剑三次,将朱洮等人吓得够呛,倒是将李淳气得脸色发青。 李淳喝道:“你还想逃!我必定将你二人带入归一宗,让陆师叔好好惩治你二人!” 李淳提速,心中万分急切。 他得让陆师叔看看,此人到底是不是那位死了十八年的墨寻! 第4章 仙侠古耽(叶邈) 外门弟子难得乘内门弟子飞剑,一时欢喜,长云却察觉叶邈神色郁郁。 叶邈盘腿坐在李淳剑气加持的鬼工剑上,背对愈来愈近的归一宗,俯视听道原万家灯火远去,彻底没辙。 他初出秘林,在人界游历半年,何时像这样烦闷?说不上如鲠在喉,倒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心神不宁罢了! 不过因明远兄所留书信,他回秘林的希望转移到了劳什子陆归清身上,否则,他早就化形离开了,这捆仙索比秘林先生的大麻绳弱得多,能捆叶邈,可捆不了玄猫。 可话又说回来,不知为何,那陆归清,他也是打心底里不想见的! 灯火退去,一条白玉砖所砌的万阶求仙道蜿蜒而上,如盘龙虬结在万仞嶂之间,鬼工剑猛地俯冲,叶邈后背发凉,便知归一宗要到了。 这滋味,比秘林先生检查功课前的忐忑更挠人心肺。 众弟子落地,叶邈仍盘腿而坐,双腕却被捆仙索提溜起来,他艰难起身,倒退着往仙门而去,趴着的晏知默悠悠转醒,见他一张又白又俊的脸皱成一团,黑如锅底,吐出口中塞的衣袖,惊道:“天杀的,他们对你用毒了!?” 叶邈苦恼叹气:“毒死我也罢!” “小师兄,看来今日又抓获了魔修,收获颇丰呀!”仙门前,一道童声响起,声音清脆,不辨男女。 李淳递上令牌给那人查看,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罢了。” 其余弟子皆将令牌交与那人,那人一一查过归还,好奇:“哦?那功勋点用来打牙祭也不差。” 叶邈被拽着后退,见说话那人有意无意凑近他,捆仙索轻轻一推,他转了个小圈,正巧避开那人视线,刚走两步,他趁李淳一个不注意,拧身看那人,两人视线相对。 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头顶用红绳左右各扎一髻,圆脸圆眼,小鼻红唇,白色道袍套在身上,可爱得紧。 那道童见他,抚了下巴,若有所思:“哦?是你?” 这人认识他?叶邈不及深思,被捆仙索一推,一脚踏过归一宗护山大阵,怪异的触感惹得他浑身惊颤,仿佛神魂被细细搜过一遍,惹起阵阵颤栗。 下一刻,比外界更加浓郁的仙气涌入五脏六腑,穿过四肢百骸,将肉身浊气步步逼出,魂体都巩固一二分。 不愧贵为天下第一仙宗,放一条狗进来都能修成灵犬。 李淳又召出剑,道:“朱洮,你们速速回知行院禀报树儿村之事。至于你二人,随我去一趟戒律殿!” “是!” 众人应下,长云却迟迟不动,李淳心中叹气,知道徒儿感念叶邈对小弟子的救命之恩,上前一步,垂头低眉道:“小师兄,叶邈今日助我等杀邪尸,并无冒犯之意,也并未触犯门规,更非我宗弟子,戒律殿刑罚过重,还望……还望小师兄能网开一面。” 长云拱手:“还望小师兄开恩!” 叶家沟中其余几人虽不知叶邈真实身份,倒也早就见过面,也齐齐拱手。内门弟子喝到:“谁敢左右小师兄的决定?” 李淳下巴微扬,倨傲俯视几个外门弟子:“我要将几人送往戒律殿,还容你等置喙?!” 朱洮长云冷汗涔涔,一步未退,双方一时僵持,路过弟子频频侧目,宗门前那小道童叉腰看戏。 叶邈突然从李淳身后探出头来,大受感动:“各位大恩大德,在下铭记在心!各位还是不要替我求情罢,毕竟小师兄是能左右戒律殿之人,连陆归清定的规矩都能随意更改!” 晏知默哈哈抚掌:“妙啊!” 一席话说得在场之人大惊失色,李淳的脸更是唰地一白,鬼工剑出鞘:“不、不知天高地厚!” “何人不知天高地厚。” 一道低沉缥缈的男声自天边响起。 “师叔!” “首座!” “见过首座!” “陆首座!” 鬼工剑摔落在地,所有人单膝半跪在地,俯首行以大礼,屏息凝神。 那捆仙索一时着急,没轻没重将叶邈向地面一扯,叶邈身手矫捷,顺势盘腿而坐,俯下腰身躲在李淳身后。 不知为何,那冰天雪地似的声音笼罩下来,他一股寒凉便打脚底窜起,刺得他浑身炸毛,竟像那笼中鸟,掌中雀,左右瞎扑腾,横竖逃不掉。 夜空中,一点浓墨先出,数片雪袍随后而至。 一道黑袍悄然落地,威压磅礴,蔓延四周,压得在场之人难以呼吸。叶邈只瞥了一眼,那人身形高大挺拔,墨发披散,整个人覆盖着大雪荒原冷月当空的冷寂。 这便是明远兄信中所说的陆归清?隐隐有熟悉之感,似是故人,可又实在违和,恍惚应是一位身着归一白色道袍,束发正冠,气息平和之人才是。 可他叶邈何时识得这么一个高高在上之人?多是些秘林的飞禽走兽,难不成有谁也化形出来了? 那方李淳冷汗涔涔,胸膛打鼓,喉中滞涩道:“是外出时遇到的一位……一位道友,他语出冒犯,损我宗名声。” 一道温润之声响起:“淳儿啊,那你的捆仙索在何处呀?” 叶邈只觉双腕上捆仙索一惊,散成几段,像虫子般贴着地面,鬼鬼祟祟爬回李淳腰间芥子袋中。 那人笑着摇头:“淳儿,捆仙索可不是捆绑民间凡人用的,既然触犯门规,那便去你师叔殿中领罚吧。” 李淳背部紧张弓起,咬牙辨道:“父亲,此人身手不凡,并非常人,我将他带至宗中,也是另有原因!” 李砚书将扇子一折,笑意不变:“哦?” 李淳欲将叶邈与墨寻有七八分相似之事说出,扭身卡住叶邈肩膀,勒令他抬头,没料到这人一时似玄铁般坚硬,愣是纹丝不动,李淳手上加重力道,手臂却兀地一软,竟是被卸去力道。 只见叶邈被一道仙力轻飘飘地扶起身,被迫抬头。 “他就是——”李淳回头望向父亲和陆师叔等长辈,登时像掐了脖子的大鹅,所有言语都咽进肚中。 一群长辈之中已有人倒吸凉气,目光在叶邈与首座之间惶惶游移,气氛冷硬,无人表态,就连父亲也将扇子挡住脸,仍掩盖不住惊诧的双眼:“淳儿,你好心做了件坏事呀。” 那张神似故人的脸,因烦闷无语而轻蹙的眉,双眼灵动而黑白分明,甚至是鼻梁弧度,无一不在撕扯着眼前众人深埋十八年的记忆。 可那人被魔域领主碎了魂,魂灯已灭十八年之久,死得不能再死,遑论转世? 若真有转世,他师兄陆归清何苦上天入地求之不得,徒劳在归一宗沉寂十余年? 众人神色各异,叶邈心中好奇不断攀升,而那正对自己之人,戒律殿首座陆归清神色冰冷,只一言不发瞧着他,双眼如一口深潭,一种无法言说的未知情愫被飓风撕扯搅碎,封在神魂最深处发酵壮大,被表面的波澜不惊随意掩去。 此人微妙的表情仿佛放大了十倍,让他看的真真切切。 这些人为何如此反应?这人又为何这般看自己? 电光火石间,叶邈忽然想到山门那道童的话,想到两个可能——他们认识他,或者,他长得与他们相识之人十分相似……待他试探一番。 叶邈假装鲁莽,不顾众人目光,揉捏手腕缓解捆绑带来的不适感,又锤锤肩膀,李淳力道太大,捏得他骨头疼,这才盯准了陆归清,往前一个大踏步,清嗓,高声道:“我要告你们!” 众人又是一惊。 叶邈中气十足:“堂堂归一宗,竟然随意囚禁凡人,我要告到天罚阁!撤了你们戒律阁首座!!!” 天罚阁乃一阁一门十二仙宗之首,由各大仙门与凡尘国家共同主持,平衡各仙家事务,处理仙家之间、仙家与凡人之事,岂容一个凡人随便登门? 众人闻言,捧腹大笑、震惊疑惑、轻蔑不屑俱有,李砚书笑得不停摇扇,旁观许久的晏知默闻言,又抚掌:“妙啊!” 叶邈哼道:“除非——”陆归清帮他做一件事。 “那便告吧。” 叶邈一愣。 陆归清目光不移,语气冷淡,从袖中取出一册清律簿,又取出一支墨色毫毛笔,公事公办:“若要告至天罚阁,得先经过我戒律殿。按照章程,姓甚名谁,年龄,家住何处,家中几人,所告何事,都需一一登记,说吧。” 他手中笔尖已悬在簿上,提醒道:“这清律簿可辨真假。” 李砚书侧目。 这是只能说真话了,叶邈骑虎难下,双眼微眯,如实告知:“叶邈,澜沧州榕城叶家沟之人,年龄已记不大清,家中无人,所告为——” 陆归清手指轻点笔杆,打断他:“此地偏僻,你为何一人外出?又千里迢迢来到归一宗,居心为何?” 陆归清慢条斯理审问,字字句句将他逼得哑口,他只得随口想了说辞:“只是为了游历九州。”竟是胡乱将明远兄的说辞道了出来。 陆归清抬眸:“何人能证明?” 叶邈见长云跃跃欲试,赶忙道:“我想出来就出来,还要谁证明?” 陆归清敛眸,收了清律簿,冷声道:“便是无人可证了。此人心思不纯,未经我允许,不可擅自出山。” 陆归清草草下了定论,山门前的道童不知何时站到了叶邈身侧,用又尖又细的声音领命:“好嘞陆首座,我一定加强戒备,连一只蚊虫也飞不出去!” 叶邈万口难辨,一时又心生怪异,只觉陆归清这人身上违和颇多。 晏知默惊道:“莫不是一群没脸没皮的地痞流氓!” 李淳闻言手握佩剑,在长辈面前又不敢造次,只恶狠狠盯着晏知默。 李砚书合扇,敲击手心,为难道:“师弟啊,这只是淳儿自作聪明引出的一场闹剧,世上相似者颇多,师弟还需宽心啊。” 陆归清不以为然,并不去看叶邈,道:“此行是我突兀,还请各位回殿中继续商议邪尸一事。” 陆归清身影一晃,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其他人也随之离开。 李砚书倒是不急,拍拍叶邈肩膀,无奈道:“我师弟有意戏弄你,只是他下的令,我也不好左右,正巧最近听道原风波不平,宗内总归是安全的,就为难你在宗内呆上一段时日了。宗中之事,皆可询问犬子,若是他有办得不妥当的地方,你用此枚传声简向我告状便是。” 李砚书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枚荧光流转的青玉传声简,交与叶邈,将李淳看得好生羡慕。 叶邈这才从别扭感中回神,知道离开归一宗一事再无转圜之地,只能收下,好奇问起邪尸一事:“仙长,我不与那浑人一般见识,你是个明事理之人,今日在树儿村所见所闻吓得我够呛,你们宗弟子还受了伤,不会像咱们平凡百姓一般变成邪尸吧!那我们这些没有仙力的人难逃一死啊!” 朱洮等人没料到他会趁此问起小师弟的情况,俱是着急看向李院长,李砚书安慰道:“各位放心,有三院各位长老控制,受伤之人并无大碍。” 那看来是有事了。叶邈摇头,装呆卖傻:“我不信!都是幌子!” 李砚书为人亲切,好说话极了,将折扇抵着下巴,笑道:“若是不信,各位自然可以随我前来一探,淳儿,你也跟来,领罚之事容后再议。” “是,父亲。”李淳垂头耷耳,在叶邈等人面前还是冷哼一声,骄矜地挺起胸膛。 李砚书不愧是归一宗院长,两指一并,往地上画出一个阵法,众人站上去,眨眼之间,竟传送到了一处大殿,装潢肃穆压抑,整墙文书卷轴,半开书卷铺满沉木长桌。 陆归清冷若寒铁,伫立在大殿中央对传送而来的几人视若不见,探出手朝前输送仙力,与周围几位仙风道骨之人共同托起两人。 那二人生死不明,叶邈定睛一看,一人是长云的小师弟,另一人身量小,竟是叶家沟假仙人挑的那个八岁小子! 长云急切地向前一步:“阿若!” 朱洮按住他的肩膀:“不可急躁。” 李砚书将扇子一收一合,加入阵中,流光从扇中流入两人身体,阿若小师弟四肢扭曲,被仙力强行压下,而八岁小童则是死气沉沉,胸口不见起伏。 四周无人,晏知默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凑到叶邈身边,捂嘴冲他耳边说悄悄话:“叶邈兄弟,这些人诡异得很,咱找个机会逃了罢?” “啊!” “啪!” 阿若一声嘶叫,双手双脚鲜血涌出,几条又长又细的血色虫子被仙力拽出来,收到一个透明瓶子中,一条漏网之虫竟滚落到晏知默脚边,将他骇得大惊失色。 晏知默忙跳开,堪堪躲开虫子溅起的鲜血,哪想那虫子竟将身子一弹,扑向晏知默,将人追得朝李淳那处跑去:“叶邈兄弟!叶兄!叶兄救我!” “蠢货。”李淳冷哼一声,双手抱剑,三步当一步移开。 “晏兄,我来也!”叶邈忙追上去,一脚踩住那虫子,鞋底不断挣扎蠕动,他只觉恶心,提剑将虫子展成两半,那虫子竟不死,变成两条虫子疯狂挣扎! 叶邈皱眉,只好一边踩一条,看向始作俑者,陆归清置若罔闻,施法将阿若从头到脚检查一遍,颔首,才将人送出阵法。 阿若一个趔趄,摔进长云怀中,捂住头道:“头好晕……长云师兄,我这是在何处?师父……” 长云将人好生安慰一番,朱洮几人伏地跪拜,纷纷谢过各位院长长老。 陆归清道:“傀儡丝会损害心智和神魂,祓除的一个月内不可劳神伤心,切记。” “傀儡丝!?”李淳惊道,“难道这些人不是邪气入体导致的神魂错乱?” 李砚书等人撤了仙力,阵法失效,只在小童身上布下护元阵,防止外物侵入损伤身体。 李砚书叹气:“非也,淳儿,你历练中还需多加细心才是。” 李淳垂头:“是,父亲。” 叶邈远远听了一耳朵,脚下的虫子一阵蠕动,被一道仙力控制收回瓶中,与瓶中另外几条虫子纠缠缠绕,惊恐得缩成一团。 白日消灭邪尸之时,这些虫子可从未露过面,他也不知这些邪尸竟然由傀儡丝控制。 不过这些傀儡丝又是何物? 那边李砚书将此事细细道来。 原来傀儡术只是如炼丹、炼器、画符一般普通的术法,只需制作傀儡,炼制出傀儡丝,再将傀儡丝植入傀儡中,使用法术便可操纵傀儡。 这归一宗的弟子都会在格物院修习这一门术法,还有其他门派多多少少都会涉及到这一术法。未入门者可借法力直接控制傀儡,入门者可控制傀儡丝以操纵傀儡,精进者可在傀儡丝中储存仙力,让傀儡听命从事。这其中的区别,不过是考验操纵者控制仙力的多少以及精细度,并不是什么玄妙深奥的术法。 这次邪尸潮的怪异之处,就在傀儡丝本是死物,而控制邪尸的傀儡丝是活物!它们不仅将活人当做宿主,残害神魂,还有自我本能,遇到会危险断尾潜伏,遇到活人还会大肆繁衍! 叶邈望着那瓶中焦躁扭动的傀儡丝,倒吸一口冷气。他如李淳一般,只知其害,不知为何为患。 不过殿中二人一起救治,他们为何没能逼出小童身中傀儡丝?其中或许还有蹊跷。 叶邈手一抬,直指那生死不明的小童,指责道:“那小童为何不治!不是你们归一宗之人就放任不管吗?” 晏知默接上:“就是!明知这傀儡丝厉害,还乱扔,是何居心!” 叶邈瞥过去,他仗着这些人待他不同,才敢大放厥词,这位天衍门的“弟子”倒确实有一颗豹子胆,佩服,实在佩服。 晏知默目光坚毅,低声道:“我与叶兄有难同当!” 叶邈闷闷一笑,这人实在有趣。 李淳气极,此二人的话无礼又冒犯,本就是好心施救,怎么就成他们归一宗应做之事?刚才又被父亲训过,心中更是不满,也不管叶邈到底是不是墨寻,只怒道:“治不治由师叔说了算,岂容你们在这指手画脚!” 一颧骨颇高的瘦高老头也捋着胡子骂:“好你个无礼小贼,出言不逊,果真是个泼皮无赖!” 李砚书和稀泥,笑呵呵道:“严院长万不可先入为主,对这小友有什么偏见才是。” 严院长冷哼一声,直言:“陆首座,既然这小碎催不是他,便赶出归一宗,免得污了宗门名声!” 陆归清神色如常,既未否认,也未维护,只看向叶邈时恍惚了几分,众人明了,心中叹气。 致知院院长苏清让道:“那又如何,要是这叶邈天资高,归一宗照样能将这叶邈纳入门下!” 严院长:“你!” 叶邈闻言更加放肆:“你们少打岔,别管我像不像你们哪位故人,那小童是救还是不救了?” 李砚书道:“小友,不瞒你说,此人由陆师弟六个月前带回宗里,若不是有陆师弟千里迢迢前去相救,这位小朋友可是早就被邪修残害了。” 六个月前?不正是他离开叶家沟之后?叶邈心中一咯噔,看向陆归清,见他缄默如初,想破头也猜不出这人为什么会千里救人。 叶邈压下心中怪异,高呼道:“原来如此,哎呀,刚才是我心急了,这个小童是我叶家沟的,还多谢陆首座相救啊!” 晏知默:“你变脸竟如此之快!” 李淳磨剑霍霍。 李砚书恍然大悟,冲严院长道:“严院长,你看这小友也是情有可原。” “哼!你对他们倒是好得很!” 叶邈道:“那为何你家弟子半日就能救好,而他六个月了却还是这般呢?” 李砚书有问必答,说起最初陆归清将此人带回时,神情呆傻,像个提线木偶般。众人试图检查出小童身患何病,却一无所获,不过三日,小童便昏迷过去,他一探,那傀儡丝竟然早就啃食了小童半边神魂,装模作样补了上去,不料被他们仙力所伤,开始装死,也就导致小童昏迷不醒。 “如果强行取出他体内的傀儡丝,这孩子必定丧失半魂,魂散而亡啊!” 叶邈想到树儿村山洞中的几个半魂者,但此事只有自己查探得出,同行的李淳等人并不知晓,只好按下不表,只说:“邪修实在是太可恶了!” 李砚书道:“此事我归一宗定当解决,只是还请小友和在场各位保密啊,若是引起了慌乱……” 众人都应下,李砚书看向晏知默:“这位道友是……” 晏知默道:“我乃——咳咳!晏知默,师父告知我归一宗有大机缘,便前来一看。此事在下定当保密!” 李砚书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道:“若是无事,那今日已晚,各位便回去休息吧。淳儿。” 李淳拱手:“是。” 他正欲带叶邈离开,只听细碎的叮铛声,皮肉骤然一紧,头发丝惊得根根直立。 一个白影鬼魅般地闪到二人中间,道:“首座吩咐,请你前去镇妄峰歇息。” “不可!” “归清,不可啊。” “师弟……” “这这这成何体统?” 殿内一时炸开锅,李淳不可置信瞪大眼:“师叔,那是您的——” 叶邈可不管镇妄峰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地方,现在只要是与陆归清有关的,他都心中没底,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地难受,本能想离得远一些,赶紧道:“要不还是淳儿兄来吧。” 几方争执不下,殿内一人弱弱自请:“叶兄若是不嫌弃,可住在我院中。” 严院长看向叶邈朱洮等人:“哦?你们认识?” 叶邈心道不好,竟忘了阿若刚醒,还什么都不知道,一笑:“哈啊,是啊,阿若啊,你身体虚弱,在下还是不叨扰你了,镇妄峰、镇妄峰也不是不可以。” 严院长逼问,朱洮见事情败露,顶着压力,挑挑拣拣交代了叶家沟相识之事,请求由长云等人照顾叶邈,陆归清瞥了眼阿若,道:“青墟,将他送至息尘院。” 也好,可前去见见叶石,也不知他现在状况如何。 阿若满心满眼都是叶邈,闻言抿唇笑了笑。 李淳被留下,青墟开阵,将叶邈与朱洮等人传送至息尘院。 息尘院是归一宗外门弟子休息就寝之地,依山而建,多是院落木屋,此时已烛光微弱,大多数人已就寝。 青墟横在叶邈与几人之间,沉声道:“定神钟已过三响,还请各位回屋休息,叶邈之事由我负责便可。” “是。” 朱洮等人恭恭敬敬,拱手离开,阿若回望,正见叶邈依依不舍朝众人挥手。 叶邈看着几人背影,等等,晏知默呢? 叶邈定睛一看,夜色中哪有晏知默的身影?青墟还真把晏知默落在戒律殿了!但愿他不要指着陆首座的面大骂特骂。 青墟看起来与他一般年纪,却不近人情,带着人瞬移到一处傍溪小院中,青石整齐,不见芜杂,他推开东厢门, “嗒。” 一个响指,几处烛火亮起,只见靠墙用沉木筑了一面多宝格,一堆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窗边放一张花梨木软榻,铺着厚厚的雪狐绒,榻边的矮几上搁着几个精巧的小玩意儿,还有几碟小吃糕点。 叶邈两眼放光,一心在软榻和小食上,一个是睡的一个是吃的,真难抉择! 回过神发现青墟已在门口,不言不语的,只看他,叶邈见状,忙道:“这位……青墟道长?我方才瞥到其他人屋内也只有一床一柜,为何我的这么,额,奢华?” 叶邈刚说完就想收回这句话,还为什么,难道不就是因为自己与陆归清旧识相似吗? 青墟声音冷硬,道:“叫我青墟便可。陆首座下令,我不清楚。” 叶邈指着屋内问:“那这些东西原本是在镇妄峰的?” “嗯,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休息,这些物品都可以带来。” “真真是神奇!” “这是一个阵法,如果你想,只要关上门,默念镇妄峰,再打开门便在镇妄峰上。” “嘶,好东西,不过这镇妄峰是什么地方?” “陆首座休息的地方。” 此人看着油盐不进,像刀枪不入的铁桶,却比李淳他爹还和善,意外地好说话,问什么都答,叶邈将人请进屋,强按着他坐到软榻上,青墟别在腰间的两只小铃铛叮铃叮铃响了一会,被他蹙眉一按,才勉强停下。 叶邈眨眨眼:“你的铃铛很精致,声音很好听啊。” “归一宗弟子倒是避之如洪水。” 叶邈给他塞了一口桃花酥,自己也吃:“为何?” “我出现时便会将人逮捕至戒律殿。” 叶邈状似不经意提起:“唔?好吃。那岂不是有很多弟子讨厌你们陆首座?” 青墟未答,撇开眼。 看来是的。 叶邈道:“大抵是陆首座太强了,众人敬畏而不亲近,强者如斯啊!我虽见识浅薄,也听闻陆首座大名呢,听说他天下独绝,天文地理皆知,什么剑宗、天宝宗、天衍门的弟子都比不过。” 青墟眼中浮起一丝笑意。 看来拍马屁是拍对了,叶邈天花乱坠地夸了一番,完全不像在陆归清面前能躲就躲能避则避的模样:“你有所不知,我就是久闻你家陆首座大名,只敢远观,他一靠近我,我的手啊脚啊就不知道怎么放,所以陆首座要我去镇妄峰,我那是想去又不敢去,担忧亵渎我尊敬崇拜之人啊!” 青墟道:“哦,是吗?” 叶邈猛猛点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猫眼诚挚无比:“所言非虚,陆首座大名名冠九州,我正游览九州,想找传闻中的秘林,与我同行的晏兄弟就是天衍门弟子,他不知秘林位置,却说陆首座知晓!” “天衍门弟子通常在夏季便入归一宗,你的这位晏兄弟是否为天衍门之人还有待商榷。” 晏知默果真是个江湖骗子,看来他的话是信不得了。而明远兄信中所言天衍门已灭,看来也并非定论。 “至于秘林,天下秘林众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秘林,陆首座倒是有一件仙器,叫万方镜,可映射心中所想,所思所念若为实景,万方镜便可指明位置。” “哦?唉,可惜在下实在不敢冒犯陆首座啊,这可怎么办?” 青墟道:“归一宗不日举行仙门大比,陆首座将万方镜献了出来,作为彩头,你大可以以散修身份一试。” 叶邈得了信息,不再追问,问:“青墟兄,你会参加吗?” 青墟道:“不知,陆首座让我参加,我便参加。” 两人聊了些其他事情,叶邈虽对那位众人三缄其口的神秘之人抱有十分之一百的好奇心,但只询问了一些归一宗洒扫应对进退之事。 夜深,青墟离开。 他前脚刚走,叶邈后脚便关了门,确认人离开后,心中默念镇妄峰镇妄峰镇妄峰,小心翼翼推门。 咦,推不动? 叶邈用力,才勉强推开一条缝,那漫天的风雪便灌满屋子,刺骨的寒意如从十八层地狱而来,浸入骨髓,玄猫赶忙后退,门被吹得砸回门框。 他褪了满衣冰霜,光溜溜扑进软榻里,用雪狐绒死死裹进自己,颤抖个不停。 好冷,好冷,好冷啊。 门外伫立之人,仿佛能听见屋内痛苦的低喃。 . 戒律峰,戒律阁。 众人并未散去,仍在僵持。 陆归清负手而立,淡淡道:“既然你们说他不是墨寻,那我便收他为徒。” “不可啊师弟。” “归清啊… 翌日。 醒神钟三响已过,息尘院弟子多数已收拾好被褥,洒扫过早,前往各峰修习早课,筹备仙门大比一事。 日出,日上一竿,二竿,三竿,四竿……,雪狐绒下缓缓滑出一条手臂,在满室日光下莹莹发光。 那手随意捞过白软顺滑的雪狐绒蒙住头上,许久才拉下被子,露出睡得泛起几丝红晕的脸。 叶邈半眯着眼,扫视屋内各色陈设,噗通一下又倒回软榻,舒服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不知为何,昨夜睡得格外地好,现在醒来,连魂体也稳固几分,若是在这归一宗多待上几日,他那随地昏死的病估计会缓和大半。 他又眯了一会,想到要去寻叶石叙旧,捞过衣裳穿上,坐到铜镜前,想束一个与归一宗弟子类似的发型,哪想以前都是顺手往脑后一绑,一时眼不是眼,手不是手的。 门外青墟叩门道:“叶公子,这里备有宗门服饰与早膳。” 叶邈放弃与人作对的头发,散了发,将人请了进来,见一白袍,一流云纹归一带作束腰,一白玉令牌,心道不好,道:“青墟兄,难为你给我送这些糕点茶水,不过这归一宗衣裳……好吧。” 青墟还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目光扫过叶邈散开的头发,叶邈忽然汗颜,不自在地将头发向后撩去。 青墟将托盘置于小几上,忽道:“归一宗门规,无论内门外门抑或问道生,弟子仪容需整洁统一,以示道心清静与有教无类。近日各方筹备仙门大比之事,仪容仪表要求严格,更不得散发外出。” 叶邈听得头大,看了眼青墟头顶,想到要将发冠顶在头上,便浑身不自在,却听一声“失礼”,青墟已然取过木梳,手指拂过他肩头散落的发丝,轻拢慢梳,不过几个呼吸,叶邈便见镜中的自己脑袋后绾了个微松的发髻。 见状,叶邈晃晃脑袋,欣喜道:“我这辈子都没绑过这般舒适又妥帖的头发!” 他还是玄猫时,爱护毛发,常常舔得锃亮,虎兄舌头大,舔起来事半功倍,可他舌头倒刺太多,几乎将皮给舔下来。当了人,这头发毛躁,舔一口舌头疼,只好学民间之人用木槿叶洗发,好不容易晾干,散着又容易吓坏人,又只好用布条绑起来,虽然绑得乱糟糟的也就是了。 青墟却不知怎的,低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在下唐突。” 叶邈倒是没听过这话,拿了点心,凑到他身边打趣道:“若我是女子,青墟兄可就犯下非礼之罪了!作为赔礼,一会你带我去找朱洮兄呗,我想向他寻一个人。” 青墟允下。 小半个时辰后,归一宗七十二峰之一,翠微峰,演武场外,一道半丈宽阵法亮起,叮铃一响,叶邈随青墟落地,听取四周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演武场弟子颇多,合力运巨石修缮武台者,除草洒扫者,腾飞挂绸挂灯笼者,都齐齐停下,战战兢兢,神色仓皇:“青墟师兄。”便不敢多言。 “朱洮在何处?” “回禀师兄,一个时辰前,朱师兄带着长云等人巡峰去了,想必再有半炷香时间便能回来。” 青墟颔首,携人往翠微峰峰前广场而去,叶邈回头,见那些人一惊,忙做起手中事。那七八名弟子合力运转功法,用仙力运起一人高的青黑“筑基石”,口中齐齐低喝,额角青筋暴起,缓缓将这巨石严丝合缝地嵌入武台破损的边缘。 叶邈隔着一层薄薄面纱,道:“他们好生厉害,必能在大比中取得名次。” 青墟不语。 走远了,叶邈才听见演武场传来的窃窃私语。 “朱洮师兄不知犯了什么错,青墟师兄居然来了!咱们要不要给朱洮师兄通信?” “戒律殿的人来,通信有何用?不过是罪加一等。” “不知青墟师兄身侧那人是哪个宗的高人,竟蒙着面纱。” 叶邈无奈,要不是他的面容与别人相似,又不能从归一宗道袍上扯下一片布来,他临行前何必向青墟兄求一张可遮掩面容的面纱? 不知为何,青墟兄似乎是不愿给他的。 “青墟师兄。”不远处,朱洮带着长云几名弟子巡逻归来,纷纷拱手行礼。 叶邈拱手道:“朱洮兄。” 朱洮抬头,犹疑一会,见那一双黑白分明,略带疑惑的眸子,恍然大悟:“原来是叶兄弟,才别一日,就该刮目相待了啊!” 之前两次相见,叶邈只是从乞儿模样变为江湖沧桑浪子,相差不大,今日穿上白亮的道袍,腰身一束,青丝拢起,面上一面白纱飘飘,说是光风霁月,仙气飘飘也不为过。 叶邈失笑,说起叶石一事,朱洮命其他弟子向峰主复命巡逻结果,带着长云与叶邈二人前往后山。 “当时从叶家沟离开,我带着一众弟子又破了两起失踪之案,叶石倒是颇有力气,在围剿头目中立了功。将他带至归一宗时,已是宗内大比最后几日,他仙骨中下,孔武有力,虽为人憨厚,但心性上乘,峰主便将其收为外门弟子,做一些杂役。” “他与叶家沟外刘家嘴一人交好,二人资质相差无几,又投缘互补,常常是一同做事,很少出差错。” 叶邈抚掌:“甚好。” 朱洮笑道:“且从未生过事端,在峰中颇守本分。” 叶邈道:“那是更好。” 几人来到后山丛林小道,挑水砍柴的弟子通常在此条路通行,此时有一人上山,二人交谈,却只有一人脚步声。 一人道:“哼,他算什么东西,我刘不凡才是能修得大道之人,我呸!你下次遇到了人,就应提前提醒我,将我放下来,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俩今晚的饼,连同明日的饭和卤肉可都没了!我的那半份,你更是想都不要想!” 另一人粗粗道:“是!刘兄!” “还有,下次遇到那个朝你吐口水的灵猪,你别那么生气,反正最后还不是给我们杀了吃肉,知道了?” “知道!” 那二人出现在几人面前。叶石虎背熊腰,脸庞黝黑,双肩挑着一条担,四桶水。另一人颈戴长命锁,将扁担当做长凳,坐在叶石脖子上,格外悠闲,正是叶家沟前被“仙人”哄来,放话要成仙光宗耀祖的刘家嘴刘不凡。 朱洮见状,连忙谢罪,叶邈笑道:“朱洮兄有何过错?即使有错,也理应向你们家峰主说才是。不过我倒是知道为何叶石会本本分分的了。” 叶邈跳至二人身前,叶石吓了一跳,忙弯腰将肩上盛满水的四桶水连带着一个人卸到地上,愣愣地站在原地,刘不凡忙用手肘杵他,拱手道:“翠微峰弟子刘不凡见过仙长!” 叶石有样学样。 叶邈试他,装腔作势:“哦?同为翠微峰弟子,你为何将他人当做坐骑啊?” 刘不凡扑通一声跪下,抖如筛糠,将头垂得更低:“坐骑?这、这是弟子昨日崴了脚,叶石心善帮我。” “哦?原来如此。”叶邈看向叶石,“是吗,叶石?” 叶石挺起背:“是,仙长!” 叶邈一把扯下面巾,嘻嘻笑道:“叫我什么?” 叶石两眼滴溜溜:“木……头?叶邈!” 叶邈知道他再说不出什么话来,正巧青墟来了,他便请青墟从芥子袋中取出食盒,给他展示了一番,将人弄得口水直流。 青墟随手起阵,腰间铃铛微响,几人便被传至五谷堂,那几桶水也凭空运至了后厨大缸中。 宗内规矩,除了寝室与五谷堂,其余地界不可进食,此时临近午时,五谷堂已饭菜香气飘飘。 青墟等人早已辟谷,先行离开,叶石刘不凡二人仅引气入体,尚需饭食,此刻五脏庙已闹腾个不停。 叶邈取出食盒陈列餐食,叶石吃得满嘴流油,刘不凡则一边吃,时不时探头探脑,望向大堂外柱边等候的青墟。 叶邈向他询问近况,刘不凡答得详细,小心翼翼道:“叶石竟认识仙长这样厉害的人物,实在是令人惊讶!” 叶石挺胸:“叶邈,从小认识!” 叶邈颔首:“叶石与我同是叶家沟之人,半年前在叶家沟裂谷外,我们还见过。” 刘不凡大惊,艳羡道:“原来都是榕城之人,实在是给榕城长脸了!” 叶邈问:“你的脚如何了,我认识一位大能,能帮你医治,不到一呼吸就能好。” 刘不凡惶恐:“已经好了许多,午后便能行走,不必劳烦仙人!” 叶邈知道他扯谎,也不再多问,又与他说了些和叶石相处之事。 刘不凡见着眼前仙长,满是艳羡之情,又听他受人颐指气使,布衣蔬食的过往,渐渐入迷,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 叶邈话挑着说得差不多,见其他未辟谷的弟子陆续来五谷堂,便辞别二人,与青墟一道离开,瞻仰归一宗那一宫一殿二阁三院三十六福地洞天七十二峰去了。 刘不凡见二人离开,忙捡了叶邈落在桌上的面纱,塞到叶石怀中,叶石信他,只夹肉吃饭。 . 第三日,叶邈前去知行院,以散修身份报名参与仙门大比,倒是听到了不少事。 譬如澜沧州榕城叶家沟有一个叫叶邈的,从小痴呆,被人欺侮,年少时被赶到村对岸的榕树上讨生活,不知为何变得无比高贵,连翠微峰朱洮、戒律殿弟子青墟都恭敬伺候。 种种事情,全是细节,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像是打小跟他一个榕树窝窝里长大似的,加上那青墟朱洮,更是令人信服。 叶邈放下笔,旁人见他长相俊美,便伸着脑袋瞧他字迹,直道:“叶邈兄弟的字龙飞凤舞,筋骨奇峻,定是下过苦功的!……你就是叶家沟叶邈?!” 叶邈此时并未佩戴面纱,冲他微笑:“是呀。” 那刘不凡果然心术不正,倒是正中他下怀。 转念又想,刘不凡人微言轻,造不起如此大的声势,又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人大笑道:“没想到叶兄弟如此丰神俊朗,风言风语果真是信不得,也难怪,大比在即,总有宵小不务正事,嘴子碎。” 叶邈双眉一蹙:“恼啊,恼啊,我才到归一宗几日,竟不知是谁在捉弄我。” 那人道:“不过我见叶兄弟独自来报名,想必并非流言中眼高于顶,娇贵之人,又见你甚是谦虚自重,只听在下一句劝,叶兄任他各路牛鬼蛇神,自岿然不动。你应不知,五十年前的那次仙门大比风雨更甚,那位凭空出世,一剑霜寒各大演武场,颇有如今陆首座之神,最后拔得头筹,得守拙宫宫主青眼……咳咳咳咳!失言失言。” 那人连忙取下腰间身份令牌前去登记,避开那一声声越来越近的鬼催似的铃声。 叶邈已从天榜上知道“那位”是谁,谢过那人,见当值弟子将纸上叶邈姓名录入天榜。 千年前,归一宗一宫三院长老从周天星辰引出一缕先天清气,炼制一方虚悬道碑,是为天榜。 天榜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底座四方,道碑高九丈九尺,暗合天数,黑底玄虚如宇宙,流光溢彩,矗立于知行殿广场之上,表录入之人修为进退、战绩胜负。 那天榜几十上百万姓名,金光大盛者登顶,能见清晰姓名,暗沉发黑者落在底部,与底座融为一体,而灰败黯淡者,则是死伤退隐,近年没有再次录入姓名,至于隐士大能,不在意天榜排名者,榜上已无姓名。 仙门大比五十年一次,此时榜上前十金光有,黯淡者有,第一名竟黯淡无光,几乎隐去,叶邈方才前来,看了半晌,勉强才认出“墨寻”二字,他往下看,戒律殿首座陆归清位居第二。 当值弟子将叶邈墨痕刻入其中,天榜发出点点金光,那道墨痕汇入天榜几十万明灭姓名中,沉在底部不见踪影。 当值弟子将一块空白的精铁令牌附在天榜上,待法则认证。 “咦?奇怪,为何没有反应?”当值弟子暗自嘀咕,被叶邈身后的戒律殿弟子青墟轻轻一扫,头涔涔不止,忙取下令牌,再次覆了上去,竟还是没有反应。 青墟负手,道:“何不换木质令牌?” 当值弟子犹疑道:“禀告师兄,木质令牌质地脆弱,恐经不起天榜雕刻!” 旁人本就听叶邈大名,又见青墟,此时听到木质令牌,一时挤眉弄眼。当值弟子找出一面木质令牌,看向叶邈,自知冒犯似的,犹疑不决。叶邈倒是颇为好奇,不知道木质与精铁有何门道,问起此事,当值弟子叹道:“这木质令牌合该无修为之人所用,在下担忧对客人不敬啊。” 叶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木质令牌也可,好使就行。” 当值弟子用仙力将木质令牌贴到天榜表面,免得那天榜法则穿透令牌,误伤自己。 众人翘首以盼,一时金光大盛,闪得围观修士拂袖捂眼,叶邈只是竖了竖瞳孔,欢欢喜喜接过那自动飘来的木质令牌,一入手,令牌上烙印的姓名还暖和得紧。 “这……”当值弟子落下袖,见状,仍是恭恭敬敬地将一纸修士参赛规则与注意事项、一只储物的芥子袋、一副丹药、一卷记载归一宗简易地图的卷轴一并交给他,“恭祝阁下在仙门大比中大放异彩!” “谢了!” 叶邈面上不见赧然,高执木质令牌,冲青墟畅意笑道:“你瞧,榕城叶邈。” 青墟颔首,视线略过天榜广场,见无人作乱,便随叶邈离开,不管身后哗然。 叶邈不知在想什么,手中把玩令牌,十指纤纤,手背浮有淡色青筋,青墟收回目光,道:“不必伤心,你虽没有仙力,但实力不俗,万方镜并非不能取。” 叶邈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处理刘不凡一事,回过神:“哦?我这三脚猫功夫未曾给青墟兄耍过,青墟兄何出此言?” 青墟直言:“一瞧便知。” 叶邈手肘搭在他肩上,向他全方位展现这令牌,揶揄道:“哈,倒不知是该信天榜,还是信青墟兄这一张嘴了。” 青墟目不斜视,仍是冷傲道:“接下来是测仙骨。” “诶?”叶邈捞出那张附了规则的纸,仔细看了一番,“第二项应是赴仙门大比的开幕大典,为何要去测仙骨?” 叶邈见他不答,心下了然,估计又是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这几日青墟兄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只有一些不便应答之事才装死装木头,譬如晏知默何去何从,估计都是远在戒律峰的陆归清指使的。 这几日思索下来,仍不知那陆归清将他囚在宗中是何意,若只凭容貌几分相似,便把他当做天榜之首,将过往诸多事与情放在一个陌生人身上,那可真真是为人不齿,贻笑大方。幸好那夜见面后,陆归清不再出现,否则他得学晏知默,大骂陆归清无情无义,冷血淡薄。 不过他手下的这位青墟是个顶好的人,叶邈将大比令牌和纸扔进腰间芥子袋中,道:“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青墟兄,好人,善人,你带我去找刘不凡呗?你给我的面纱似乎落在他那儿了,我得取回来。” 话毕,青墟开阵,二人身形又是一闪,眨眼便到了翠微峰演武场外的鸣鼓楼上,只听演武场喧哗不止。 叶邈望去,演武场中吵闹之人大抵分为两拨,皆是愤怒模样。 一中年女子撸起袖袍:“刘不凡,你真当自己攀上枝头做凤凰了?只不过与仙长见上一面,便趋炎附势,自命不凡,连最基础的峰内任务都不做!” 刘不凡在她面前娇小无比,却丝毫不惧,将手一挥,那小山似的叶石便站到他身前撑腰,刘不凡冷嘲热讽:“讲些什么话?狗都听不懂!你们资质差,一辈子都只能做做杂役,寿命不过一百年,说这些,只是眼红我与仙长有交情罢了!天大的机缘,你们得不到便要毁了去?休想!” 他身侧一弟子将扫帚一扬:“这活儿还作甚!跟着刘哥自然吃香的喝辣的,还怕做错事被罚?你们也是没眼力劲儿,那仙人是叶哥好友,又将面纱留与刘哥,说明什么!要提携咱们刘哥啊!你们再这般装腔作势,等刘哥飞黄腾达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叶石呵呵傻笑,刘不凡高扬头颅,学着高人的模样拂袖,似乎已经是众人敬仰的大能,将腰间精铁令牌一亮,就差施威让对方跪下:“我已经报名仙门大比,你们就等着我一举夺魁!” 中年女子后的一青年噗嗤一笑,骂道:“就你?平日学堂里不听讲,课后不修炼,就连简单的宗门任务,都要欺压着呆傻的叶兄弟帮你做,次次偷懒,连挑水的力气都拿不出来,枉论仙门大比!我看呐,第一场就被人淘汰咯!” “你!” 双方剑拔弩张,青墟见状动身,腰侧铃铛只响一声,便被叶邈一爪子捂住,青墟腰身僵硬,抓开叶邈的手,沉声道:“叶公子何意?” 叶邈原打算使一计阳谋,叶石既然已经信服刘不凡,那他便当众称赞刘不凡费尽心思照顾叶石,要此人以后继续照看叶石,他以后会回来查探,避免此人将他呆傻的兄弟欺压过甚,哪想看见当前一幕。若叶石再跟着他,耳濡目染,必然是非不分,为恶作乱。 叶邈轻哼一声:“你看着便是。” 话音刚落,叶邈翻身下鼓楼,像一道影子般出现在刘不凡身后,静静地盯着他瘦弱的脖颈。倒也是不能杀的。 看见他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哑口不言,刘不凡以为他们被深深折服,高傲道:“算你们识相,不然叶石的拳头可不是好说的!” 话落,颈后传来一阴凉声音:“哦?是吗?” 这声音……刘不凡全身浸入冰水中般,浑身发抖,忙转身跪下:“仙、仙长,叶仙长!” 叶石惊喜道:“叶邈!” 叶邈奇道:“我一介散修,非你师父,更非峰主,你跪我做甚?莫不是想另立门派?” 刘不凡大惊,他历经千难万险才进入归一宗,叶邈这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犯门规,被逐出宗门了!他连滚带爬站起来,狡辩道:“不是的,仙长!方才小的只是在表达崇拜之意!” 叶邈呵呵:“难道不是想狐假虎威?哦,我的面纱在何处?” 刘不凡探入怀中,听到旁人传来嗤笑低语,面红耳赤,脑中轰鸣,半晌才扯出一张雪白的面纱,显然不是凡物,他双手呈上:“我替您收起来了。” 叶邈也不否认,只一句尾音上扬的“是吗”,便让刘不凡握紧了拳头。那面纱本在叶石那里放了两日,只是今日被叶石弄砍柴时弄丢了,是他寻了许久才找回来。 可那声轻飘飘的“是吗”在脑中尖啸,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信他! 叶邈将面纱塞到叶石手中,郑重道:“叶石是我多年兄弟,他心思单纯,我自然要护着他。叶石,他让你干活,自己偷懒,是在欺负你。以后除了师父的命令,谁的话都别信,有事找我便是。” 叶石似懂非懂,挠了挠脑袋,点头。 “至于你,刘不凡,你欺压他已久,这笔账我现在跟你算,你不是报名了仙门大比,想一举夺魁吗?好,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缘。咱们来比试一场,半炷香内,只要你能碰到我的衣角,就算你赢,我请青墟兄帮你上青云,若你输,大比就不用去了。” 他从芥子袋中取出木质令牌挂在腰间,引来一片哗然。刘不凡一瞥,攥住自己的精铁令牌,心中窃喜,脸上忍不住露出胜利的狂笑。 木质令牌!哈哈哈竟然是木质令牌!这人看起来高高在上,竟然与凡人无异,怪不得要人陪同!一个绣花枕头罢了! 刘不凡仿佛看见叶邈被自己踩在脚下痛苦求饶,涕泗横流。他满背冷汗都燥热起来,大声道:“那便上演武台!为了公平,你不准找人帮忙!” “何必?” 二人上台,燃香一柱。 这不过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戏耍。 叶邈即使喜欢直接咬断猎物喉咙,此刻也像普通的猫玩弄猎物一般,在刘不凡拼尽全力即将碰到他时轻松闪开,偶尔示弱,也不过让刘不凡用力一扑,摔倒在地。 仅仅半炷香,刘不凡便在众人面前丑态百出,在哄笑声中筋疲力尽,摔倒在地。 叶邈转身下场。 “仙长当心!” “一介凡人,你算什么东西!” 一柄木剑从台下颤抖飞来,直刺叶邈后心!刘不凡趴在地上,因为羞愤,生平第一次使出仙力,决心杀了眼前之人。 “去死吧!啊啊啊!!!” 叶邈转身,随手抓住木剑剑身,用剑柄抵在刘不凡喉前,低头道:“还不认输?” “仙长当心!!!” 又来? 叶邈只觉后背寒意腾起,悄然间剑光已至,一声铮鸣,叶邈纵身跃下演武台,那柄鬼工剑被打偏,剑尖没入演武台青石半寸! “好啊叶邈,你不仅蛊惑我陆师叔,还仗着这张脸为非作歹,当众欺侮我归一宗弟子!”鬼工剑嗡鸣,飞回李淳手中,李淳怒发冲冠,执剑冲向叶邈。 明远兄的剑放在了息尘院,叶邈身上无剑可用,边逃边劝:“别冲动别冲动!淳儿兄,你不会又想挨罚吧!” 李淳手腕一翻,取出捆仙索扔向叶邈,怒道:“谁是你淳儿兄!看剑!” “当——” 一柄长剑飞出,弹飞鬼工剑,青墟凌空而来,侧身挡在叶邈身前,探手抓住飞来的捆仙索,当做一条绳子般绕做四圈,系紧收入囊中。他从芥子袋中取出清律簿,笔杆悬而微动。 青墟冷声宣布:“刘不凡欺压同门,演武场输而不认,妄图残害同门,共处五月月例。李淳暗中偷袭无修行散修,罚五月月例,捆仙索会交还与你父亲。有何异议?” 李淳胸膛剧烈起伏,他刚从戒律峰出来,要好好找这坑了他的假货算算账,没想到又犯了错,不禁抛开颜面,阴阳怪气:“我哪敢有什么异议?是是是,陆师叔让你监管这西贝货,你却将人好生供起来,真真是——” 叶邈凑到青墟耳边,小声问:“青墟兄,西贝货是什么意思?” 青墟将清律簿向他移了几分,纸笔写道:西贝,贾,假货。 叶邈恍然大悟:“哦!” 李淳执剑:“青墟,你竟然在清律簿上乱写乱画!还随意给外人瞧,我要向陆师叔告状!” 叶邈拿出李砚书赠的传声简,晃了晃,嘻笑:“那我也要向你爹告状~” 李淳嗤笑:“没有仙力,你如何打开传声简?” 青墟抬手,一缕月白仙力腾起,李淳当时气青了脸。 演武场之人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齐声行礼,声音震天:“青墟师兄,李淳师兄!” 演武场外,几人闻声驻足,双辫女子道:“咦,似乎是李世侄?还有一位大能?不知发生了何事,要不咱们绕个道,前去瞧瞧?” 衣袍花哨松散,满身酒气者道:“嚯,你竟然记得李砚书儿子?那会儿见时,李淳不还刚出生吗?丑成一团,啧啧,不知如今长成什么模样。” 剑修双子道:“哼,你还嫌弃世侄,你倒是忘了自己送上一坛桃花酿,说是给李世侄喝,被好一通骂!”“是的。” 一身形清瘦,含胸驼背者突然惊醒,道:“那日的鬼工球甚是精巧,比小妹的仙器好上百分,是谁送——” 一白袍淡雅者打断他:“还提他做什么?!此次来归一宗,只是找个机会好好聚上一次,休要提某些不该提的人,扰了心神!” 双辫女子道:“好啦好啦,走,过去瞧瞧!” 第5章 仙侠古耽(叶邈) 一行六人速度奇快,眨眼便到了演武场内,双辫女子一见那柄缀着鬼工球的雪剑,便笑盈盈迎上去:“呀,你可是李世侄李淳?” 那方李淳正气得快仰倒,闻言收了剑,打量来人。此次仙门大比,各大仙门都会派人前来参赛,也有宗门大能前来交流,这六位仙长衣着迥异,衣袍佩饰都是仙器,皆非凡品,气息吐纳契合天地大道自然韵律,定是来自不同门派的大能。他拱手道:“李淳见过各位前辈,不知各位是?” “哦,你出生时,我们还见过你呢,我送了你一根捆仙索,好用吗?”双辫女子好奇问道,“你们聚在此处所为何事?” “那捆仙索竟是前辈所赠!”李淳心中微惊,只可惜那捆仙索已被青墟收走,他虽怀恨在心,却顾及宗门颜面,佯装无事发生,“无事,弟子们兴起比试,不小心扰了各位。” 演武场众人都说是,只有二人一言不发,一是负手而立腰间系铃者,二为他身后之人。 着花哨衣袍者转动手中玉笛,看着青墟,狭长的眼上下打量:“这位,可是陆归清座下弟子?” 青墟对上他视线,虚虚拱手,甚是随意,冷声道:“正是,在下青墟,奉首座之命,处理违反宗门规矩之事。” 剑修双子道:“哼,怪不得一看见便让人心中不喜,上梁不正下梁歪,陆归清那条疯狗,连弟子都是一副人厌狗嫌的德行。”“嗯。” 同行几人纷纷点头,李淳心中痛快,囿于宗门名声,仍打算替青墟辩解。青墟身后,一道清亮之声骤然响起:“各位仙长都是清风亮节之人,厌恶陆首座,当面骂他便是,何必在背后羞辱恪尽职守的弟子?” 李淳低声喝道:“叶邈,不得无礼!” 叶邈从青墟身后走出,站在他身前,拱手道:“青墟兄为人正直,执法有情有度,弟子虽惧他,也不过是为恶作乱者惧宗门律法,何来人厌狗嫌之说?” 那双辫女子双眼一红:“墨寻哥哥,你还活着!聆儿想你想得好苦!” 清瘦萎靡者双眼亮起:“嚯,世间何时有此等起死回生的秘法?” 剑修双子俱是一惊,相视:“什么?”“咦?” 着花哨衣袍者抚笛,并未大惊失色,只眯眼辨别叶邈面容:“……哈哈哈,有点意思!还以为陆归清造了个会说话的傀儡出来!” 白袍淡雅者从容不再:“如今你还护着陆归清?你知不知道你两界山战死之后,那疯狗千方百计要引你神魂!让你不得安息转世!” 青墟垂眸,腰间清铃大作,铃声尖锐刺耳,叶邈被那声音惊得神魂一荡,攀住青墟手臂,反手捂住那响铃,强撑着咬牙道:“淳儿兄,你是不是该解释点什么?这一切可都是你引出来的。” 李淳不知事态会发展至此,深吸一口气,道:“各位前辈,叶邈乃澜沧州榕城人士,只是容貌相似,并非……并非镇妄峰墨寻师叔。是在下几日前心急,误把此人当做墨寻师叔带入归一宗,才引起各位前辈误会。” 双辫女子泫然欲泣,自是不信,掌中翻出一只古朴罗盘,罗盘中央悬着一梨花木发簪,待她施加仙力,罗盘指针转动三圈,不知该定在何处。 这罗盘取名寻踪,循的是世间因果线,只要在盘中放入与所寻之人有关的物品作引子,指针便会化为一道纤细的光线,无视障碍,直指所寻之人的方位。 她能以此罗盘寻炼虚大能,却不能寻已故之人。 她神色黯淡,转过身抹泪,剑修双子也大失所望,叶邈见几人怏怏不乐,忽然心有不忍,道:“节哀。” 只有花哨衣袍者仍是言笑晏晏,见叶邈腰间木质令牌,用玉笛一指,戏谑道:“这各大仙门,何人不识墨寻?既然你已知晓其中误会,为何还不离开归一宗呐?还想参加仙门大比?倒是再想闹出点误会来?” 那人步步逼问,叶邈知他话外之意,表明这一切并非本意:“这事儿还得问陆首座,我也想知道他为何要将我囚在归一宗之中。希望仙门大比结束,我能离开此地。”最好拿上万方镜,回他的秘林安安生生睡大觉去,这人界勾心斗角实在过多。 双辫女子闻言,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大骂道:“心术不正的狗东西!十八年了,他还是只会用这般下作手段!走,找他说理去!” 话毕,她不舍地再看一眼叶邈,便凭空消失,其余几人亦陆续消失。 几位仙人来去匆匆,演武场众人皆是松一口气。 叶邈松开手,那铃铛仍有微弱颤音,他拍拍青墟后背,安慰道:“要是有人骂我敬重之人,我也会无比气恼,不过这是几位仙长与陆首座之间的私事,青墟兄就不要太过自责啦!” 青墟只定定看他,风动,青丝动,情动,指尖蜷了蜷,许久,才心叹眼前之人本就是习惯别簪的,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支木簪,别在叶邈脑后,低声道:“我无事,叶公子别太在意。” 李淳见二人你侬我侬,直犯恶心:“呵,天晓得青墟还有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二人是一对夫妻!” 青墟遽然看向他,叶邈揽住青墟,靠在肩上笑:“要是有青墟这一贤妻,人生无憾呐!” “哼,只要你不插足我师叔之间,随你便是!”李淳怒而甩手,御剑而去。 叶邈松开青墟,向众人道:“今日之事,还请各位守口如瓶,避免引火上身。” 众人皆喏喏,先前怒骂刘不凡的中年女子迎上前,不知为何泪光盈盈,道:“定是的,叶公子,这叶石我可帮你照看,可好?” 叶邈正愁叶石无归处,自己日后离开人界也照拂不了他一二,她的话令他喜上眉梢,忙从芥子袋中取出丹药:“那真是麻烦你了,可惜我这里只有报名大比时拿到的几枚丹药,待日后我定会报答你!” 那女子连连拒绝,只道都是翠微峰弟子,理应互相照拂,叶石为人纯粹,做事不偷奸耍滑,由她照看,免得被某人害了去。 某人自然指的是刘不凡,他没了叶石遮掩,孤立无援,叶邈也不看他,仍是给那女子留下丹药,与青墟一道离开。 刘不凡趋炎附势不成,身边杂碎自然不再捧着他,方才替他说话的人皆是冷嘲热讽,准备将粗活重活都丢给他,反而是中年女子告诫使坏之人,才让他免受过多杂役之苦。 傍晚,翠微峰林间小道,猿鸟哀鸣,刘不凡佝偻着背,没了叶石,挑水的长担压得他双肩出血。 凭什么?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腥味。 那个叶邈,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废物!仅仅因为一张脸就能被大人物护着?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能毁了自己的一切! 他嫉恨得几乎发狂,眼前闪过演武台上,叶邈戏耍自己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恨不能将其塞进嘴里撕咬。 你们都给我等着……等我修成大道,等我成仙,我要你们好看! “好可怜啊。” 那声音鬼魅,刘不凡汗毛竖起,吓得摔倒在地:“谁,你是谁!” “仙骨颇佳,却只能屈居这小山峰里,被其他人欺辱,真是好可怜啊。” 红日从听道原万仞嶂西边落下,不详的阴影笼罩了山脉。 刘不凡双眼通红,见那烟雾般凝结的黑影向他伸出援手:“想变强吗?想复仇吗?” 他果真机缘不俗!连苍天大道都在帮他!刘不凡心怀恐惧,急切地抓住那只手:“我想!我想!” 契约结成。 三日后。 仙门大比开幕大典。 知行院天榜广场,旌旗招展。 广场上是各宗门参赛弟子,前来归一宗修习的问道生也穿上自家宗门道袍,一时间各色衣袍翻飞。 叶邈身侧皆是散修,独眼的、双修的、颈挂大佛串子的、袒胸露背的,武器有刀剑棍棒、九节鞭、子母环、判官笔,各路奇人异士,叶邈只戴了面纱,腰间一佩剑,在散修中倒算是一股清流。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修士,心想人界倒是比秘林有趣得多,忽然听到一声冷哼,李淳带着几位归一宗弟子从旁经过,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叶邈不以为意,反而冲他眨了眨眼,李淳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啧,听闻李院长家公子从小就颇受宠爱,如今一看,果真高傲,”身旁一个扛着九环大刀的彪形大汉嗤笑道,“小兄弟,你认识他?” 叶邈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不认识,许是看我面纱好看。” 那大汉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有意思!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子,演武场上要是碰上了,老子让你三招!” 正说笑,高悬坐台之上,仙门代表落座,知行院李院长主持大典,声音透过阵法传遍归一宗,天宝宗、剑宗、天衍门、天宝宗、百花谷等九州大宗分列两侧,居于上。 归一宗一阁三院皆出场,陆归清一身黑袍,束发戴冠,面色不虞,垂眸如睥睨。 其他宗门代表中,有六位修士都在翠微峰演武台见过,时不时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 他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却在触及天衍门席位时顿住。 晏知默仍是一身天衍门灰袍,被人送上高台,此时慢吞吞地坐下。 晏知默? 不等他细想,众修士突然振臂高呼,叶邈有样学样,不过今日状态不佳,隔着面纱光张嘴也不发声,正巧晏知默看见了他,二人视线相接,隔空相望,却又又不会隔空传话,叶邈开始打手势:你怎么跑上面去了? 晏知默十分焦急,打了一番手势,像是在结印。 叶邈打手势:没看懂,稍后私下会面? 晏知默一边保持庄严作态,一边拼命做口型打手势,可谓“花枝乱颤”,叶邈忍俊不禁。 可惜,他实在与晏知默心无灵犀一点不通,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笑着指指耳朵,摆手。 说什么完全看不懂不懂。 晏知默一着急,出声道:“叶邈!大典结束后等我!”旁座致知院严院长侧目,不满地看他。 正巧弟子高呼结束,叶邈听见了。 等大典一结束,叶邈和晏知默又牛头不对马嘴地打了一番手势,刚想溜去见他,青墟突然出现,面无表情地发动阵法,二人转眼已回到息尘院。 “……哈哈,青墟兄何时出现的呀?”他回到屋中,撤掉面纱,丢在八仙桌上,替他斟茶,“辛苦了辛苦了,来润润喉。” 青墟饮过茶,没有急着离开,破例主动说了几件宗门秘辛,都是明远兄没有说过的。 譬如高座上那剑修双子,二人的“羲和”“望舒”佩剑,是由母亲祭了丈夫炼出来的,后来她们母亲修了魔道。 万律书院的花晓意,应该是坐在最末位喝酒把玩玉笛那位花孔雀,自称还玉离宗,其实是太过浪荡,被院长一纸逐出。 至于天衍门的晏知默,他就是个草包,资质平庸,本是个乞儿,是他认的兄长进天衍门,发愤图强当了长老,他拜兄长为师父,才入的天衍门。 青墟又说了百花谷、须弥山之事,并未提到天宝宗兄妹和那儒雅的白衣男子,叶邈给青墟倒茶,想了想,总结道:“似乎全是丑闻,青墟兄讨厌他们?” 青墟不吭声。 叶邈又道:“看来又是陆首座的意思了。” 青墟顿了顿,道:“这些事众人皆知。” 叶邈撇嘴,心中哼哼,那倒也不必称为秘辛了。 青墟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抬眼定定看着他:“前两日那几位找陆首座问罪,说起你来,闹得不欢而散……墨仙君在世时,多结交九州友人,那几位是非颇多,陆首座本就不太赞同,后来两界山终战,这几人活了下来,而墨仙君却……战陨。” “抱歉。”叶邈只知道那几人与陆归清不合,不想其中还有诸多龃龉,只道,“难怪方才见陆首座神色恹恹,原来是在为此事忧愁。” 青墟闻言,仍盯着他看,目光带着热意,叶邈觉得奇怪,眼睛一眯,将茶杯抵在唇边,口出狂言:“青墟兄,你这般看我,难不成真想当我妻?” 青墟微愣:“公子何出此言?” 叶邈揽住他肩膀,揶揄道:“咱们此前从未见过,你对别人冷冰冰的,对我却格外有耐心,处处护我,说是你家陆首座之命吧,可你连陆首座秘事都告知于我,不是想当我妻,还是别有所图呀?抑或同别人一样,看着我的脸想到了墨仙君?爱屋及乌?” 青墟哑口失言,倒茶润喉,放下茶盏,目光沉静地迎上他含笑的眼睛:“叶公子,你可信一见钟情?” 叶邈大惊,瞪圆了眸子,忙松了手仰倒,躲到一边:“你你你来真的!” 信!怎么不信?长云的小师弟阿若不就是如此么,眼神炽热得要吃人,他怕得很。 青墟口吻平淡,却往平静的湖面随手丢了一座山:“墨仙君行踪不定,每次回宗,必然在镇妄峰久居,如此这般,我才追随陆首座,企图能看到墨仙君一眼。” 叶邈震惊,这青墟看起来不近人情老实本分,没想到还是个想挖人墙角的痴情种! 好胆量! 青墟仍是淡淡道:“那晚戒律殿见你与人周旋,口齿伶俐不畏强权,又见你做戏惩罚刘不凡,维护兄弟,高风亮节,我才知以前对墨仙君的仰慕皆是对强者的仰慕,对你,我才是真的一见倾心,再见倾情,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你——” “别说了别说了青墟兄,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当我刚才没问过那番话成不成?”叶邈听不得这些肉麻的话,双耳通红,面上一片热气,忙摆手求饶。他发誓他再也不满口胡诌了! 室内一静,叶邈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浑身有如蚂蚁在爬,青墟放下茶杯,看他,眼中有淡淡笑意:“那叶公子还要不要我这个贤妻了?” 叶邈被戏耍得欲哭无泪:“不要了不要了,我错了青墟兄,再也不对你开这些玩笑了,咱们九州之内皆兄弟对不对?” 青墟放下茶杯,嗯了一声,道:“应当如此,与结交之人保持距离才是。” 叶邈忙道:“青墟兄教训得是,在下是真的受教了!” 青墟起身,公事公办道:“我所做之事,皆按陆首座之令,叶兄有何疑惑的,自是可以吩咐我带你去陆首座身前,请陆首座一一解答。” 叶邈乖巧点头,对青墟不再有疑心。至于陆归清为何要向他透露那么多,他打心底里不想思考关于他的事,反正是一点都不想见那陆首座。 话已至此,青墟告辞。大比开始,大小冲突不断,他事务渐多,激活小院外的阵法,防止叶邈外出,便迅速离开。 叶邈捂住心口,呼出一口气,他只知青墟兄不如外面那般冷硬,着实没想到能一言不合开这么大个玩笑,实在是吓煞他也。 还好只是在开玩笑,他对雄性的心意实在是敬谢不敏,想起还是幼猫时,他被几只兽性大发的雄性追得满秘林乱窜,便浑身刺挠。 他确认青墟离开,关上门,心中默念镇妄峰,听外界人声喧哗被风雪声掩盖,才回了梨花软塌上打坐,探查神魂。 自从上次病症发作,明远兄将他带至听道原已经有小半月,宗内灵气充足,巩固神魂,可今早起来有些头晕目眩,他以为又是昨夜偷摸开门,踏上镇妄峰雪地受了凉,没太在意,方才被青墟吓了一跳,神魂震荡,才觉有异,现在才有空打坐细细查探。 先生说过,人妖魔皆有肉身与神魂之说,人为三魂七魄,妖为灵丹幻形,魔为恶念幻形。而人界修士分为正邪魔,正者修人间大道,邪者走旁门左道,魔者食魔肉神。 除魔外,人、妖的肉身与神魂皆可分离,借此,神魂可入梦、脱壳、神游,乃至夺舍、轮回转世。他本以灵丹幻形为神魂,如今神魂与肉身融合近十之一成,只是不知肉身与神魂融合会是什么结果,是肉身消失,变成传说中的幽魂鬼魅,还是以身作魂,从此伤身即伤魂? “嘶!” 他试图分离,一时剧痛难忍,神魂颤栗,头晕目眩,五感昏聩衰弱。 叶邈睁眼,长吁一口气,拭去额间冷汗,软倒在软榻上,墨发散开,连扯过雪狐绒被的力气也没有,狼狈至极。 病症发作,叶邈昏死过去。身体失了重量,如雪般飘摇,沉落千丈山涧。 “咔嗒。”门扉轻响。 榻边微沉,凌冽的清寒袭来,惹得叶邈浑身微颤,无意识将身体蜷成一团,抱臂取暖,连眉头都拢在一起。 好冷。 与镇妄峰上终年不化的风雪如出一辙。 熟悉的味道…… 榻边微动,软和的雪狐绒覆上身躯,身体慢慢回暖,一缕滑落颊边的发丝被撩开,榻上之人睡得更安稳些。 一颗丹药抵开唇齿,压在舌尖,化成满口腥甜,流至四肢百骸,他不适地侧脸,将半张脸埋进绒被深处。 叶邈转醒,榻边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翌日,叶邈起了个大早,洗了把脸,将头发在脑后随手一挽,别上青墟兄赠给自己的发簪,配上木质令牌,拎上明远兄的佩剑,打着呵欠出门。 临行被门槛绊了一下,被青墟一把扶住,才瞪大眼,清醒过来,口中喃喃:“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晦气!” 叶邈揉揉眼一看,晏知默正拿着一只热包子,颊边鼓起。 晏知默口齿不清:“大早上说的话容易灵验,唔唔,叶兄弟你要避谶才是。” 叶邈拽了拽青墟袖子,不乏羡慕之意:“他在外面吃包子,违反你们戒律殿规矩了。” “仙门大比期间,宗外弟子不必遵守。”青墟垂眸,视线落在衣袖上,叶邈赶忙松开,尴尬干笑。 “哈哈哈,晏兄你为何在此啊?” 晏知默掂了掂腰间挂的青玉盘,道:“实在是说来话长——” 叶邈打住:“长话短说。” 晏知默清嗓:“青墟啊,你先退下。” 青墟道:“天衍门万长老日前被杀,群龙无首,陆首座知你是晏长老座下弟子,才让阁下暂时担任天衍门代表,昨日阁下吵闹着要见叶公子,已经引起几位代表不满,在下劝阁下还是谨言慎行些。” 晏知默眉一横,嘴一张,叶邈便知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忙捂了他嘴,打哈哈:“啊呀时间也晚了,青墟兄,还劳烦你带我二人取演武场吧?” 青墟不语,将二人带至最外峰的演武场。 场边有一传送门,奢侈地散发着灵石的光芒,由两名归一宗弟子把守。一旦本演武场有胜出者,便可通过此传送门进入下一演武场。 此处聚了不少人,各自腰间都别着木质令牌,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归一宗举行仙门大比,九州皆知,凡人要是能在天榜记名截止前,登上归一宗万阶求仙道,即使没有仙力,也能得天榜青眼,可以入峰一试。 叶邈算走后门的,前几日靠着流言蜚语风头正盛,开幕大典又站在散修一列,他这一来,演武场一静,几道不善的视线盯着他。 叶邈却问青墟:“我必须在这处演武场参赛吗?虽我是木质令牌,但你应当知我实力,理应将我安排到别处才是。” 这话一出,立马得罪了场内众人,愤愤道:“什么不公,大家都凭实力登上万阶求仙道,你是看不起我们!有本事堂堂正正比一场!” 叶邈疑惑道:“虽是如此,可我是乘剑入的宗啊?” 晏知默问:“我俩不是被绑上来的么?” 叶邈小声道:“那不也是坐剑上进来的么?” 众人俱惊,纷纷质疑不公,传送阵前的三位值守弟子却看向青墟,不知如何是好。 叶邈:“是那内门弟子李淳强行将我绑上来的,一切并非我愿呐。可惜演武场次序已定,不可破例……但我有一法,不知三位仙长能否一听啊?” 青墟暗中授意,三位弟子颔首,只听叶邈道:“不如我与你三人比。” 一片哗然。 叶邈:“若我胜了,便放我过阵,但不碍该演武场修士晋级。若我与你们打了平手,我便与其他修士比试。” 有人问:“你若是输了又如何!” 叶邈挠挠头,愣愣道:“哎呀,若是输了,该怎么办才好?” 晏知默哈哈大笑,抚掌:“还得是叶兄你啊,装疯卖傻的一把好手!” 叶邈偏头求助:“青墟兄,此事可行?” 破例之事,青墟却并不向上请示,颔首应允:“若输了,便罚五十年牢狱。” 叶邈谢过,那日病症发作醒来,他发觉神魂与肉身融合已有三成,实力大增,正不知如何估计自己功力,正好借这个机会试上一试。 他提剑而上,两日内连胜六峰守阵修士,最终在七十峰传送阵前,与格物院、致知院、知行院中六位传道先生大战三百回合。 一时刀光剑影,演武台四分五裂,响声阵阵,以叶邈被削去半方面纱,三位先生断发、抵喉、点胸、抹额、断剑、力竭告终。 “多谢,那我便与同场修士比试。”叶邈吐出一口浊气,执剑拱手,一转身,演武场下哪有什么同场修士?不过归一宗三院、剑宗、天宝宗、万律书院等仙门位高权重之人罢了。 晏知默神色恍惚,目瞪口呆道:“叶兄,你何时有了这么厉害的身手?” 有人惊奇道:“刁钻灵巧,行踪不定,次次攻击都出乎意料!此人确有当年墨寻仙君风姿,步法、身法、剑法竟都相差无几啊!” 此话一出,众人侧目,一旁天宝宗双辫女子西子捧心,还沉浸在方才的刀光剑影中,剑宗双子撇嘴道:“哎呀哎呀不过如此,论使剑,还没有我剑宗温离小师弟厉害嘛!散了散了!”“嗯。” 叶邈已经习惯了这群人咋咋呼呼,取下面纱,顶着一张酷似墨寻的一张脸,乐呵呵朝众人拱手行礼:“各位慢走,下次不见啊。” 哪想那人又道:“……只是这脾气不像,墨寻仙君哪会笑得如此痴傻,这般作态,唉,倒底不是真的。” 格物院严院长冷哼一声:“也不知是靠什么提升实力的,顽劣不化,败坏门风!” 叶邈假笑更大:“我是散修呀,严院长您忘啦?诶,严院长您——慢——走——” 李砚书执扇笑道:“叶小友,你若再气严院长,我可拦不住。如今仙门大比还在第四轮,唯独小友如此神速,你可是冲着榜首去的?” 万方镜乃榜首之人所获头彩,他自然是势在必得的,叶邈点点头,众人一时神色不一,正欲说什么,一声铃铛轻响,隐在角落的青墟现身,道:“各位仙长,叶公子是时候回息尘院了。” 花晓意将玉笛抵在唇边,狐狸眼一眯,不屑道:“青墟啊,少学点你主子,假正经都快腌入味儿了。” 青墟并不正眼看他,阵法一起,径自带着叶邈离开。 “劳烦青墟兄了。”叶邈看着眼前囚笼似的院子,深呼吸,闷头推门而入,将长剑放在多宝格的剑架上。 再忍一忍便是,打不过还跑不过?待他取得万方镜,定要第一时间离开归一宗,去寻他的秘林。 青墟站在门外,道:“叶公子,劳累一天,可要什么吃食?峰下桃花湖里的鱼肉质正肥美,滑嫩无比,尝着满口桃花香。” 叶邈舌尖一酸,转身攀住门框,两眼放光:“吃!” 等晏知默赶来,站在阵法前时,叶邈吃完一整条清蒸桃花鱼,饱了腹,正昏昏欲睡。 “叶兄弟!出来!”晏知默探头探脑。 叶邈闻声,踱步出门,左右看了看,道:“青墟兄呢?” “嘘!” 叶邈疑惑间,晏知默从袖间掏出一只毛笔,道:“给你看样好东西!” 只见晏知默双指并拢,流出一点仙力,注入毛笔中,他高高执笔,在空中向下一画,竟凭空出现一道缝隙,黑色的雾气瞬间涌出。 “快出来!” 叶邈一个闪身,侧身穿过缝隙,回头一看,那裂痕合上,全然不见一点破损痕迹,连青墟也未曾惊动。 “瞧,这是天宝宗曲仙长借给我的解阵笔,说是由上古神兽“白泽”颈间的毫毛制成,能划开天下所有结界,啧啧,她不愧为天下第一炼器师,看着古灵精怪不着边儿,没成想炼出来仙器这么好使!哼,那青墟一言不发就带走了你,当时我正准备看好戏,一个不注意又被落下了,演武场之人走的走,散的散,幸好曲仙长愿意送我一程,不然我得翻多少个山头才能找你啊!” 叶邈接过一瞧,入手温润,质地坚硬,笔杆上刻着小花小鸟之类,皆是栩栩如生,他恋恋不舍归还,问:“你这么急,是不是有要事要说?” 晏知默环顾四周,此处偏僻,大比正盛,弟子大多在演武场,附近并不见人,叶邈见他如此严肃,带着他溯溪而上,进入林中,见一块巨石,二人依着坐下。 晏知默道:“那日青墟提到我天衍门万长老被杀一事,叶兄弟可还记得?” 叶邈颔首。 晏知默咬牙道:“就是那陆归清杀的!我亲眼所见!要不是那姓陆的,我何苦当这什么代表?我常年在师父殿内修行,门内其他弟子我又不熟,你是不知道,大比第一日,那些弟子就全都败了,一个都没晋级!真是,要是我报名,定然上场杀出第一轮!” 叶邈打住他:“所以陆归清为何杀死了你家长老?” 晏知默拍掉手背上的蚊子,皱眉:“这宗内竟然还有这玩意儿……说起来,那长老我也不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见了我,吓得跟孙子似的……” 叶邈撑着下巴,拍拍蚊子,抓抓螃蟹钓钓鱼,四周黑成了一片,才终于从晏知默嘴里听完了前因后果。 原来天衍门修为颇深的长老都在闭关,弟子们大多也游历九州去了,只剩几个修为久久不动的长老打理宗门上下,左支右绌,出世较少。 此次仙门大比,那姚长老带了几个歪瓜裂枣、几个新入门的弟子来撑场子,本就没打算争什么名次,准备全须全尾回去,千叮咛万嘱咐第一轮便退场,众人皆说是,唯独半途而来的晏知默跃跃欲试,要争一个高低出来,姚长老自然是不认同,二人便争辩起来。 争执之间,姚长老发现晏知默没有佩天衍门青玉盘,便道他不是天衍门之人,要他出示信物,晏知默道:“我师父交代了,我的青玉盘不可与他人查看!” 姚长老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便去知行院找李院长李砚书,晏知默仙力微弱,御剑不能,过了一个时辰青墟来请,却是将他请到了戒律殿。 殿中一人倒在血泊之中,陆归清神色不虞,剑上有血,李砚书蹲在尸体边,用仙力不知在翻找什么。 青墟将他带近,李砚书摘下姚长老的青玉盘,递给他,委以重任:“来,小友,此人已经被傀儡丝蛀了神魂,你即是晏长老弟子,本次天衍门的弟子就交由你带领了。” 陆归清只是收了剑,给尸体布了层结界,便让青墟将他送走了。 “没了,就这些。姚长老分明很正常,既不像那些邪尸般咬人,也没昏迷不醒,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姚长老身上有傀儡丝的。而且叶兄弟你认为,姚长老他中了傀儡丝吗?”晏知默掂了掂姚长老的青玉盘,又不满道,“我说这归一宗之人的手也真是长,对我天衍门之事指手画脚做什么,又没成立仙盟,要是想接手天衍门,也得上天罚阁定论后再施行才对。我倒也不想做什么代表……” 叶邈盘腿坐在巨石顶上,看着底下兴致缺缺之人,脑中思绪乱成一团,明远兄说天衍门被灭,青墟说此人靠师父入天衍门,陆归清和李砚书都承认他天衍门弟子身份。可他却无宗门信物,见同门被杀,没有任何伤心难过之情,对宗门子弟却又上心。 而那傀儡丝……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间,种进修为颇高的长老身上。那这仙门大比,修士众多,到底有多少人会种进傀儡丝? 那他呢?今日神魂与肉身融合,实力大增,也是傀儡丝在作祟吗? 叶邈后背阵阵发凉,霎时,溪水断流,林中一静,黑暗中,忽听石下晏知默生硬道:“他们都说你是墨寻,此事可为真?” 那声音平如冰面,却沉闷无比,像是在瓮中说话。叶邈悚然一惊,警惕起来,却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晏知默噌地起身,攀着石头惊道:“咦?可是这几日归一宗上上下下,都在说你是墨寻转世啊!当年墨寻也是不用仙力,只提一剑,便打败陆归清,夺了天榜榜首,名动天下!陆归清师父镇元道君当众测他,才发现他的仙力更是澎湃无比,将他收做关门弟子!你现在不是如此么!” 叶邈在黑暗中眨眨眼,恍惚道:“是么?” 晏知默又道:“不过我不信他们,你要是墨寻,那就不会放话夺榜首了。” “为何?” 晏知默道:“陆归清说他要收榜首当弟子。” “咳咳咳!”叶邈差点摔下去,惊道,“弟子!?” 晏知默道:“是啊,还是唯一一个弟子呢,像是算准了你似的。唉,我说叶兄,陆归清为人狠戾,又三心二意,你遭他狗东西软禁,两耳不闻仙门大比之事,实在是太可怜了。其实我此次前来找你,就是来找你一起出宗的,见你受陆归清迫害,日日被关在院中,出门又被青墟监视,我实在于心不忍!” 叶邈静静听他讲完,竖着瞳孔,幽幽问道:“如果我说,我就是墨寻呢?” 晏知默喋喋不休的嘴安静下来,叶邈心头微沉,浑身紧绷,突然!一道破空声从身后袭来,连斩两树,只指叶邈颈上人头! “什么人!”叶邈矮身躲过,竟只是一道刀风!他站在巨石上环顾密林,看向刀风来处,隐隐见一个飞速移动的人影。 晏知默往巨石下缩:“什么人什么人?!叶邈兄弟,有人偷袭!” ok,这本在这里卡住了,补大纲重写了,痛苦痛苦[裂开][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仙侠古耽(叶邈)